《神君堪忍伊人劫》 楔子1 小舍常常想,等她哪天化成了人,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暖床。 挂在她身上的那条虫子知道后大笑不已,一边砸吧着舌忝去嘴边的露水,一边摇头晃脑地道,“虫生在世啊,就得好好享受生活,为自己而活,否则累赘就多了,再好喝的花露都淡而无味。你呢,虽然不是虫,但是这个理儿都一样……” 她不满地用力摇晃身上的叶子,直到那条虫子吓得哇哇大叫,一直告饶才停下。 那条小虫子怎么会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呢。 他体质极寒,受不得冷,但更受不得热,所以这座大殿外面总是有飘雪和寒风,像是隆冬苦寒。 因为体寒,被窝不暖,睡觉也总是很不安稳。 小舍就经常看到他干脆把睡榻搬出来,直接在外边躺着,赏雪看花。 看的,当然就是这院里唯一长出的一朵花,小舍。 是他也经常在看一幅画,画上女子面容精致月兑俗,眉眼隐隐含威却不失柔情,一袭红色长裙曳地,手执紫色宝剑,说不出的妩媚英气。 她时常哭着看他对画落泪。 小舍化为人形的愿望是在遇见他的四千年后实现的。 银白的长拖曳至地,一身女敕绿长裙,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双唇冶紫。却是成了妖。 他似乎并不介意她是妖,或者说,根本就无所谓。 只是淡淡说了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月下殿半步。”她自然是听的,以为以永远伴着他,高兴得像个傻瓜。 她兴高采烈地跑到他床上,想为他把床单被窝捂热,是等了一整晚也没见他进来。出了房门满大殿地找他,却没见到他的人影。她只好等他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一年,十年,百年,一千年……始终没再见到他。 当她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的时候,她跟着那只交了好运被仙人带走的小虫子出了月下殿,去请求那位叫天悟的仙人,帮她找到他的下落和驱除她体内的寒气。 是的,她体内寒气逼人,根本没办法帮他把床捂热。 那老仙捻捻长须,沉吟片刻,因他时常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没法找到他的下落,而驱除她体内的寒气,“不是不以,只是得费很大的功夫。” 妖体性寒,此乃天道。要驱除寒气,妖丹必须经受九天炼火的淬焚,妖体必然痛苦不已,而且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 “小舍不怕。”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坚定无比。 置身九天炼火如处无间地狱,每日经受一次淬炼,她的面色都要苍白一分,身体的温度也会上升一点,所以每次淬炼完她都是笑着昏过去的。 眨眼千年,又三个千年过去了,她的身体终于如常人一般,有了温热的气息。 再见到他,是在苍茫池,那个池子,是妖的噩梦,只要掉下去便会被池水噬骨抽魂,所以她从来不敢靠近。是有一天她隐约看到那里面坐着一个人。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她激动地站在池子边上,苍白得怕的脸上是满满的笑意。苍茫池,是他的修炼之所,只有他,才能这样安然无恙地待在池子里。 感受到她身上散的气息,他微微挑眉,声音冷冷的,“你去受了九天炼火?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这里。” “我……对不起……”她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罢了。你若想完全驱除体内的寒气,我以帮你。你想化仙还是化人?” 小舍眨巴眨巴双眼,想起天悟老仙说过妖化为仙后修为虽不再受寒气所蚀,是身子还是寒冷如冰的,遂立即打定了主意,化人。 她从没想过幸福会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那天,他助她成了人,她替他暖了床,还……还与他结合了。 翌日早晨,她窝在他怀里,轻轻抚模他的脸颊,他的鼻梁,他的双眼,他的唇瓣……其实他的模样早已被她刻在心里,只是他们靠得这样近,让她还是忍不住伸手细细描着。 他满头散乱的青丝划过光滑的肩头,落在她女敕白透红的肩上,她小心地掬起自己的一绺长,和他的缠在一起,还轻轻地打了个结。 如果时光以停滞在那里,她怕是会永远沉溺在这样恬静的幸福里,醉死过去。 如翅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睁开双眼,眼里一片灰寂淡漠。他起身一把将她推开,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对不起。” “小舍一直都喜欢你,所以不用道歉……”她红着脸,看到方才交缠起来的长现在松开了,不禁有些小失落,又见他垂在胸前的如墨长有些凌乱,就伸出手去想帮他理一理。 他攥紧她柔女敕的手腕,冰凉的目光让她感到不解,“怎么了?” “你……太像她了。” “你说什么?”那个她自然不会是自己,这样一来,便是那幅画上的女子了。 她怔住了,而后仓皇地随意裹了身子下床跑到水镜面前。 脸型不同,眉眼不同,鼻子不同,嘴巴不同,身形也要更娇小一些,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却从自己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气韵和神态,甚至感觉就像是在看她的画像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道歉,是因为昨晚你把我当成了她?” 他没有说话,确是默认了。 她霎时泪如决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身上衣衫不整,在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外跑。躲在大殿后院的一个旮旯角落里,她小声地抽噎着,早已泪湿轻衣。 那时候,她心里不停地誓再也不会见他,再也不会想他…… ( 楔子2 那天晚上回去见不到他了,又疯了一样地四处找他。 她已经是凡人了,再也无法等上百年千年,只为了看他一眼。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岁月以供她等待和浪费。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只离开了半年就回来了。 孤清冷傲的身影立于大殿之中,她从身后揽住他,欣喜得直落泪,“你回来了。不要再离开小舍好不好?” 他掰开她的手,回过身来,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是何人?小舍又是谁?” “对呀,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一名声音脆似银铃的娇俏女子走了进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冲她盈盈一笑。 她的心蓦然一痛,满是雾气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夜里她还是在他的床上,为他暖了被窝。而他进来看到她只嫌恶地将她提起,丢到了门外,“我不喜欢有人随便到我房里来,特别是不知所谓的人。” 那娇俏女子直接略过她,走进房去,对他娇声说道,“棋盘摆好了吗?今晚就在你房里下吧。” “好。”他点了点头,随手把门关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还站在门外的她。 她自化为人形以来夜里便都是在他房里睡的,现下被赶了出来,其它的房间又都上了锁,她只好待在后院里。靠着墙根坐下,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旖旎,冷风呼呼地刮着,眼中流出的泪滴都成了冰点攀附在她的脸颊,形成一道道冰痕冰柱。大雪很快将她覆盖,看着真像是个呆呆的雪人。 本以为会冻死在外边,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在他的房里醒来,看到他的背影,她心里一暖。 想要起身却觉手腕上一痛。 她的手搭在床缘,殷红的血正从她手腕上割开的一个大口子里汩汩流出,顺着鲜血滴下的方向,是一个精致的白色花卉瓷碗。她惊恐地现,在这个瓷碗的旁边,还有一个盛满了血的碗。 “你要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身子一偏,她便能将他身后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香笼,从香笼里伸出来的,是一缕如轻烟一般的魂。 她定睛一看,是画上那名女子的魂魄。他走到床边端起那碗血,淡然道,“你尚未完全化为人,介于妖与人之间的血液,有凝聚那些破碎魂魄的功效。”说罢,他将血液缓缓倒入香笼,那魂魄吸食了血液,影影绰绰的身子变得愈来愈清晰。 “你就这样待我……”她抬起脸,不让眼泪流下,半晌过后,才黯淡道,“我伴你等你八千年,至今都不曾懂你。当初我还是花的时候,你会对我笑,会喊我小舍,会为我抚琴,会作诗念给我听,会酿酒与我同饮……如今,却是一次又一次冷眼相待。伤我痛我,毫不心软。以前我一直想问你,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是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漠然不语,看她手下那个碗差不多满了,就端到一旁的桌上,施了法保住鲜度,然后拿了药来要给她敷上。 她握紧了手藏到身后,腕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别动。”他语气一冷,抓住她的手,使劲按住,“别弄脏了我的床。” 她不置信地看着他,咬咬唇,终还是开了口,“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遗憾?” 他目光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样有用的血,流光了多惜。”他拿了块白色的帕子帮她绑住伤口,动作出奇地轻柔。她没有动,任凭他折腾,只默默看着他那张俊美得颠倒众生的脸,许久过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帮她处理好伤口后就抱着香笼离开了。在跨出门口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外边风雪依旧,伴着落雪和风声,那句话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那便恨吧。”他说。 苍茫池水汽弥漫,冰冷的池水在昏暗的夜色里看着似滚滚热浪沸腾,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水珠,澎湃的气流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 先前她化人便是在这个池子里剔去妖骨,那时因为有他在,所以浸在池水里她也一点都不怕。现在她一人站在池边,看着里面骇人的冰浪,却也没有了一丝惧意。 那手腕上裂开的伤口断断续续地滴着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又溅起染污了雪白长裙。 身后是一大块暗红的血泊。 他又离开了。像往常一样,总是那样随性而为,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或者说,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 在她还是一朵花的时候,她曾经听一个附在她身上的魂魄说,它曾经爱了他三万年,最后换来的只是他致命的一击,致使它魂飞魄散,只因为他误以为自己要伤害那个画上的人…… 大抵谁也取代不了画中的那名女子吧。 八千多年的陪伴和等待,对他来说,不过是沧海流沙,浮尘过眼。 她闭上眼,往前走了两步。 “小舍,不要!”好像听到他在喊自己。 她摇摇头,自嘲一笑,身子一倾,那苍茫池水如有磁力般,迷蒙的水汽裹挟着她直坠而下,池水迅速将她吞没。 ( 初醒之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得醒来时恍若隔了一个尘世。 揉揉有些胀的双眼,她环顾四周,所见皆是陌生的景象,是她熟悉的又是些什么呢?她不知道。双手抱着蒙疼痛的脑袋,紧紧靠着床榻,疲惫得不敢睡去,害怕一睡,又要陷入漫长孤独的寂静。 身着水绿色衣裳,腰间缠着一根紫蟒长鞭的意远之端着汤药信步走了进来,脆声询问道,“已经起来了,身子觉好些了?” 她抬头看了远之一眼,便愣住了。远之杏目雪亮,灵气自成,水灵灵的大眼好似一颗夜明珠一样迷人,“你的眼睛真好看”才说了个“你”字,她才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疼得厉害。 “先把这药喝下吧。这是我从天悟老仙那里费了老大劲才讨来的,据说效用还不错。”说着便端了药要喂她。 她顺从地把药喝了下去,远之见她眉头皱得紧,便把碗端到鼻前嗅了嗅,“这药,苦吗?”刚说完就也皱起了眉,“这老仙,平日里自己喝惯了加蜂王浆的灵药,端出来给人的却又是这般苦的!” “谢谢你。”她哑着嗓子开口。 “这有什么,倒是你,好好的一个凡人怎么跑到我们筌遥山来了?竟然还敢闯到月下殿去。亏得我们月微师叔手下留情,没把你当妖怪给杀了。听说先前就有一个妖精,偷偷跑到了师叔的院子里,结果挨不住师叔一掌,就形神俱灭了。你倒是幸运,还活着。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她略一回想,只觉得头疼得滞,脑袋一片混乱,缓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 远之见状有些担忧地扶着她,“是了,你掉进了师叔修习的苍茫池里,那个池子,冰冻严寒无比,如果是妖怪掉进去了,非得销骨削魂不,好在你只是个凡人,掉进那冰池子里,受了寒,削减了记忆,总还是保住了条性命。这会儿应该还没恢复过来,过几日应该就会想起来的。”想了想又道,“我叫意远之,还记得你的名字?” “我叫……我不知道,”她抱着头,依然头痛得慌,只是这会子脑袋里有一个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她努力地抓住只言片语,想要听清那句话是什么,口中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影……下……颜……” “影下颜?凡人的名字都这样奇怪吗?我先前听大师兄说有个凡间的术士,专爱降妖除魔,为民除害,你猜他名字叫什么?叫古月哥欠!”她的眸子灿灿若明珠,是个爱说话的主儿。 “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远之,光听着她说,自己不去想,脑袋倒也好受多了。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姐姐,你真有趣。” 远之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多话的毛病又犯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不叨扰你了,影下颜,你先好生歇着。” 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困乏得很,撑不下了,顾不得远之称呼自己什么,就应了一声,躺下了。 多年以后,每当影下颜想起自己名字的缘由,总是要禁不住感慨一番,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命当如此。 远之收了药碗要走,刚走到门口,又添了句,“过些日子师尊怕是要来问你些话,我想你恢复了以后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关上门以后离去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屋子周边的巨大屏障,轻叹一声。这屏障乃是师傅吩咐她设下的,凡人根本无法看出,更无法从中走出,生生将影下颜困在里面了。 虽说影下颜来历不明,意远之怎么也无法将她与那些穷凶极恶和一肚子心机的坏人印象联系起来,因为她看起来不过也才十五岁左右,单是她纤弱清纯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特别是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净得就像是筌遥山顶无痕池里的无痕水,纤尘不染。看着那水眸忽闪的模样,连她这位女子都要为之动容,更何况是凡世那些男子呢。 那大师兄呢? 远之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那个人最讨厌了,每次下山都不带上自己,想他做什么。 这几天,影下颜完全处于混沌状态,总是睡了又醒,很快又入睡,在梦与现实的纠缠中痛苦无比。 梦中不断重复出现着一幅场景,那是一轮圆月,散着惨白的光晕,透出森冷怖的气息,挂在无云的幽暗夜空,随即是一声划过天际的哀哭,声音痛苦凄惶,又渐渐低了下去,不绝如缕。恐惧和悲伤如潮水般蔓延,占据整个画面,席卷她整个身躯。 她不停地蜷缩颤抖着,脸上早已布满泪痕,看得意远之心中一阵阵毛。 缓了多日影下颜见到的都是远之模糊的身影,不得已意远之又偷偷跑到天悟老仙那里直说他“药王”的名号不灵,气得那天悟老仙吹胡子瞪眼,两手哆嗦着拿了几颗自己珍藏了千年的灵丹妙药给她。 见意远之拿了丹药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凡人服了先前他给的汤药,顶多休息两天就能痊愈,这回这个,怎么这么多麻烦。 ( 失忆返童 长进迅速 夜里影下颜看着书卷里的一幅画出了神。待到意远之打开门走进来她才收回了神思。“姐姐,你看这花。” 意远之看了看影下颜举过来的古书,上面绘着一朵纯白色的花儿,细长的花瓣向外伸展,那姿态仪容之间端的是那般优雅高贵无瑕,图中的花隐隐透出丝忧伤的气息,让她突然感觉有些压抑。 她偏过头整理自己的紫蠎长鞭,不再看那本书来扫去这种不快之感,“这是曼陀罗华,又叫舍子花,民间也有人称其为彼岸花,生于三途河边。花开叶落,叶生无花。传说是花为寻叶,叶为觅花,因而花开如手指向外伸展,好似要抓住已然消逝的叶。 花色纯白的倒是雅致,但若是火红色的则生长在冥间的彼岸,名唤曼珠沙华,长期吸收怨灵之气,因而更加妖冶魅惑,是世间至阴至邪之物……这些上面都有写,你……”意远之拉长音,“该不会不认得这些字吧?让你练字你练了?” 影下颜摇摇头,含笑道,“姐姐交待了,我怎么敢不练?这上面的字我都识得了。只不过觉得这种花太过古怪罢了。这世间广大,果然是无奇不有,真想好好亲眼看看。”目光瞥过一旁的古琴,“对了,还得多谢姐姐呢,为我借来了这把古琴。” 意远之想到天悟老仙气急败坏地模样,不禁“扑哧”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一把琴罢了,你想学就自己好好看看书,多练练吧,我听天悟老头,不,老仙说,多习音律有益于改善病人的状况,稳定心神,你现在身子还不太稳定,自己弄弄琴,舒缓一下也是好的。只不过这琴我也不会弹,还是得靠你自己。” “嗯。” 说来也怪,影下颜对这世间之物本一无所知,自打看了这些书籍以后神智长进飞速,又或者说她天资聪颖,学起新鲜事物来更是如鱼得水,识字认字快不说,短短几日看着画册拿起笔来临摹就已经画得惟妙惟肖了,还兴致勃勃地给意远之画了张像。 不出半个时辰,那眉目夺芳,神情微嗔,腰缠紫蟒长鞭,一身水绿的意远之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了。 现在她又迷上了古琴,这两天就独自研究琴谱和指法来着。 有时意远之都在怀疑她失忆的真假,但见她凡事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模索,在其中,单纯又机灵,反不知何缘由地生出欣慰之感,大抵是见着了人从幼稚无知到聪慧明智这一变化过程,虽只有短短半个月,也足以让她产生类似姐姐见证妹妹成长那种由心而生的喜悦。 尽管她不停地纠结着,她练了十几年,画出的大师兄还是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人而已。如果凡人都聪颖到影下颜这种地步,那五十年前就已修成仙身的她,还有何面目自称为仙人! 见影下颜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意远之也不想再打扰她,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影下颜对书中的内容有着浓厚的兴趣,觉得这世间真是奇妙,造物主究竟是怀着怎样美好的思绪和情怀来一丝一缕,一砖一木地构造这个世界呢? 只有一样是她不满意的。书上对男女区分的描写皆过于避讳,总有所隐藏,除了从服饰颜色和饰来讲就再无其它。万一再出现像季媛姐姐那样的错误呢?看来还是远之姐姐后来的法子管用些。 ( 悠然蝶语 仙境惹狼 收入门下 “对不起。”看来自己又闯祸了,不管是什么,先道歉似乎更加诚恳些,偏又怯生生加了句,“不过,识物博志上说,人的胆子大小与身体相适应,按理来说,您的身形在我们当中最为高大,所以您的胆子应该才是最大的,和您的相比,我的实在不算什么。”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噗”,意远之忍不住笑了出来,下一秒又马上住口,严阵以待,紧紧捂住影下颜的嘴巴,以防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你说什么!”作为被筌遥山八千五百多名弟子畏惧敬仰的师叔,从来只有他责骂弟子的份,哪里有听过别人这么说他的,何况还是个人间的女女圭女圭!虽心中有气,但这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盖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掌门师尊还没说话呢,你一个小师叔也胆大包天,先发作起来了,这算什么。想了想自己的确逾越了,他面上一热,俯首作揖道,“师兄,我……” 拂清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道,“都起来吧。” 净思听了也就挺直了身子,下首的意远之仍拉着影下颜跪在地上。 “请师尊责罚弟子,放过影下颜。依弟子看来,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身子骨又弱得很,掉到苍茫池以后还失忆了,即便之前她对筌遥山对月下殿有什么企图,对我们筌遥山还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懂,心性宛若孩童,更不是什么坏人,恳请师尊不要重罚她。” “书上说,坏人做了坏事是要遭天谴的,我才不要是什么坏人呢。这位哥哥,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现在,我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远之姐姐对我好,是个好人,我也要像远之姐姐一样,脾气不太好,性子急都没关系,关键是心地要善良。我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所以,”她上前一步抬手拉着拂清的袖缘,“哥哥,请你相信我。” 意远之干咳一声,后悔自己松了手没把她捂死。 净思听得一阵火起,指着影下颜,怒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和拂清掌门平辈而处,”又冲意远之扬了扬眉,“孽徒,这丫头究竟给你使了什么迷心术,让你这般护着她!此时若不弄清她的企图,放了她,岂不是放虎归山?你将筌遥山的安危,八千五百多名弟子的安危置于何处!” “够了。”拂清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我何时说过要惩处你们。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这……”意远之和净思同时开口,意远之是迟疑,净思是错愕。影下颜只“咦”了一声。 “你可愿意留在筌遥山?” 影下颜睁着大眼欣喜地冲他点头。 事情完全出乎意远之的意料,刚刚才担心影下颜要受罚,眼见地就免了,又考虑到师尊会让影下颜下山,不由得为她一人不知何处为家而担忧,现在倒好,直接留下来。虽也疑惑,但还是喜出望外了。 “你既有缘来到筌遥山,不如便做我的入门弟子,如何?” “不可啊,掌门师兄,让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加入筌遥山,岂不是正中了有心人的下怀?实乃养虎为患哪。况且我看这丫头根骨太差,并无仙缘,也不是修仙的合适人选,请师兄三思。”净思的语气沉沉的,独眼恳求地看着拂清。 “这……师尊,净思师叔的话也不无道理,以影下颜的身子的确不太适合舞枪弄棒的。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像膳房的李大婶一样,帮忙打打杂役,或者当一名净除弟子,小石头那边还缺一些人手。”意远之看师尊有些为难,就干脆地退了一步,当个扫地打杂的总好过没地儿待吧。 “小石头?姐姐是说那个经常探头往窗里看的小弟弟吗?是不是要我去帮他扫洒庭除?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去认识他,可惜我每次刚要起身喊他时他都很快就没了人影,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既然你愿意,那便依了你吧,往后你便跟着净除弟子一起,做好自己的本分吧。你要谨记筌遥山的门规,一旦违反了规矩,便依照戒律自己到净思师叔处领罚。” “嗯,谢谢哥哥,不,谢谢师尊。”影下颜高兴地伏地一拜。 拂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一扬手,便将那围束在屋子前隐隐闪着浅光的透明屏障收入袖中,缓缓离去。净思有些不满,一甩袖子还是跟着拂清走了。 见师尊连困住影下颜的屏障都收了去,意远之突然心情大好,便亲自到膳房去请李大婶炒了几个小菜,与影下颜一同享用,也算是庆贺了,边吃还边叮嘱影下颜跟着小石头要注意些什么,筌遥山的门规有哪些,影下颜点头应着也一一在心里默默记下来。 ( 情窦初开 这后山茂林修竹,曲水潺潺,鸟鸣更显幽深静谧,影下颜的心情也渐渐转好。她寻到一株菩提树,底下有一石桌一石椅,就坐在椅上开始练琴。 影下颜看书虽易懂其中奥妙,然这弹琴并非光看书与自己琢磨就能学会的,无人示范,她也就只能凭着记忆中书里所讲的来练练指法,真弹起曲子来,无疑让听者头痛,势必要掩耳避之。 而想着此时四周无人,光练指法未免无趣,也就自娱自乐地胡乱弹奏一番,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正当她一曲终了准备再酣奏一曲的时候,突觉背上一痛,原是被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砸中了,没有在意,她抬手轻挑琴弦,继续弹奏起来。 “哎呀!”影下颜吃痛地模模后背,看了眼又一刚好落在她背上的小果子,警惕地看看四周,没什么异样,纳闷道,“你这树不是成精了吧。” 刚欲再抚琴,另一颗果子正中她的手背,影下颜抓起果子定睛一看,却是颗频婆果,这菩提树上难道还结频婆果不成?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往树上看去,只见树荫亭亭如盖,生机无限,果然……她眯睱着,盯着那叶子微小缝隙中透出的点点白色,若不细看,还以为那只是细碎的阳光。 只是还不能确定上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就算有,也不能立即断定果子是那人丢下来的,还是先搞清楚的好,她可不想冤枉了谁。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娇小孱弱,硬是抱着树干努力地向着二十八米高的树梢攀爬着。 当她终于在第五十三次从树干上摔下来又以百折不挠的精神终于爬到了接近树梢的位置以后,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根树叉,手攀着根根枝叶,艰难地慢慢直起身子,往树梢上的光景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便摄去了她的魂,让她年轻得稍显稚女敕的心无可挽回地,深陷漩涡。 噩运总是以其妖娆的姿态,诱导着人们不顾一切地前行,让他们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向万劫不复。 或深或浅的绿意蔓延,如烟如海,眼前之人静静地躺在平整的树梢上面,犹如睡在床榻上一般平稳。 他袭一身纯白衣裳,全身散发出冷然的气息。墨黑的长发如瀑,披散着压在身下,还有几绺越过宽厚圆润的肩膀直泻而下,在温和的阳光下闪着透亮的金光。他的双目合着,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鼻梁高挺,略显凉薄的唇瓣微微抿着,肤白胜玉,妖女敕无比。却如盈盈的苍茫月光,带着渺远的美丽,又透着无尽冰凉。 明明就是一副绝美得如同娇柔睡莲的面容,明明就是一副像极了书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相貌,又偏偏无法让人将其误认为是女子。 这是一朵宁静又冰冷得孤寂的睡莲,即使是睡着,也以冷艳高傲的姿态示人,容不得半点亵渎。 影下颜的心跳变得猛烈而迅速,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男子神祇般的容颜,早已让她移不开眼。 她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就像三生石上早已被人细细镌刻上两人的名字,那样悠远亘古的瞬间,只有他,在她的眼里,如漆黑夜空里明亮的满月般光彩夺目。 男子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投射出慵懒又冷冽的光,冷冷地侧目看着她。 那目光似电一般击中影下颜,一晃神,脚下落空,影下颜惊叫一声,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去。 男子见状,立即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脚尖轻点,翩翩御风而下,在半空中接住了影下颜,两人缓缓降落。他有力的双手紧紧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腰,手心的热量隔着衣物传递到她的身体,露出温暖的笑容,脉脉含情地看着她,而她轻咬下唇,脸颊发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展开! 影下颜直直地往下坠。她害怕地闭上双眼,悲哀绝望地想着看到她落下时那人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神,直感慨唏嘘小说里的故事果然不可信! 忽然一股灵力出现,稳稳地托住了她,停在了半空,四下里并无旁人,想来就是上面那男子施的法,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啊!”灵力又瞬间被收回,影下颜跌落在地,因着那股灵力得到了缓冲,也就不是很疼。 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发上和衣服上都挂了不少杂碎枝叶。 ( 幽林琴声 谨听教诲1 影下颜抱着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门口已是黄昏时分,除净口里叼着不知从哪折来的草根,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房门,看样子是在等她。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使劲将草根嚼碎,一口气全吞了下去,看得影下颜一阵心虚。 “师尊知道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也不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咱师尊是谁呀,那可是拂清上仙,这神仙里面除了月微上神还有天悟老仙,谁能比得过他?就连天帝天后都要敬他三分。天底下修仙求道之人不计其数,谁不想拜在师尊门下?你倒好,当他是凡间六七十岁的老糊涂么,师尊一观微就知道你不在房里了。我就不明白了,师尊集体授课讲经那可是我上山以来头一回,你竟然给逃了……” 影下颜越听越后悔,越想越内疚。 “喏,师尊让我来传话,让你回来就去穹宇殿找他。”他显然懒得动,只用下巴点点穹宇殿的方向。 “好,我就去。”她进房小心翼翼地把砚雪放在琴架上,出来再看除净已经走了,只好硬着头皮朝穹宇殿走去。 门开着,也没有守门弟子,她轻轻扣了扣门,从里面传来一声清亮威严的“进来”。 里面还没有掌灯,影下颜稍稍平复了心境,见拂清正在窗前就着霞光看一副漂浮在半空中展开的画卷。画上是一名女子,面容精致月兑俗,妖冶的红裙曳地,手执血红得有些发紫的长剑,双目含威,妧媚中更增一分英武飒爽之气,单是从画中便能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强大纯正之气。 “好厉害。”影下颜赞叹道。不论是画功还是画中之人的气态神韵。 “你可知道当年雪冥天现世,瑛下尊主是如何陨落的?”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 见师尊看过来,她的脸“咻”地红了,然师尊神色并无尴尬之意,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师尊可是堂堂的上仙,怎么会把自己弟子小小的失礼之举放在心上。 多亏了季媛师姐和藏经阁的书,她才对远古的世界有所了解,而这千万年的故事当中,都离不开一个叫雪冥天的东西。 鸿蒙初开之时,天地混浊不分,混恶横行,上神应氏为除灭浊污恶道而逝,自此浊清初辨,始分三道六界,然群恶邪污之气不死,化作世间至污至邪之物,名唤雪冥天,此物力量无穷,但必得寄于一宿主身上方可存活。 此物一出,凡世必有大劫,妖魔鬼浊道纵行,三界生灵涂炭,大雪冥祭天地。 自鸿蒙初开,雪冥天已现世两次,故凡世亦遭遇两次大劫,幸得物有相生,亦有相克,雪冥天的每一次出世都会有一位神祇与之相克,凡世得以延续至今。 她低头沉吟片刻后道,“八千年前,雪冥天第二代宿主竟霜统领妖魔两界,与瑛下尊主带领的神界仙界展开大战,竟霜派部将设下弑仙阵,神仙二界皆被困于阵中,众多上神为抵御阵结对群仙以及人界的攻击,集自身精魂之力为瑛下尊主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瑛下尊主月兑困后为了彻底压制雪冥天的污邪之气,救众生于水火,瑛下尊主以自身灵元集众仙之力,注入宿主竟霜体内致其元神覆灭。竟霜被灭以后,瑛下尊主亦因灵元尽毁,精气尽散而陨落。” 她回忆着书中的内容,目光回到那幅画上,传说瑛下尊主最喜红衣,所配武器乃上古神器紫血霜雷宝剑,难不成这女子便是…… “不错,瑛下尊主为救苍生而陨落。皆因其心怀天下,心存大爱,同凌印尊主一样为众生而舍己。瑛下尊主同凌印尊主皆为上古神兽修炼千万载,历经艰辛和磨难,才修得上神之位,成为救世神祇。修仙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倘若做不到一‘恒’一‘舍’,无法清静下来,坚持下来,那么便无法承受各种劫难,遑论修仙济世了。” ( 谨听教诲2 无痕梦境2 她往手心连呵了好几口热气,自己身上也是衣裳单薄,冻得两手红。她看着手里的扫帚,一头雾水。 更不思议的是她的身子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拿着扫帚,往前走了两步,开始扫那大殿门口的积雪! 净……净除? 为何身子又不受控制了?她想停下手中的动作,给自己取会儿暖,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重复着告诉她,“不能停下,净除弟子不大愿意进月下殿,月微上神的院落,从来都是他一人打扫,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帮帮他的忙吧。” 奇怪的是,影下颜觉自己听了这话,竟然心甘情愿地扫起雪来,甚至莫名其妙地感到喜悦。 好不容易清扫完了院子里的积雪,她的手才松开扫帚。 她搓着手跺着脚想让自己变得暖和些,惜根本不管用。殿里会不会暖和点呢?她抬起有些僵硬的小腿走到大殿门前,轻轻扣了扣,现门只是虚掩着。 “有人在吗?” 久久没有人回答,于是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还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殿里的珠帘陈设,还有一眼就能俯瞰整座筌遥山的雕花木窗,她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还是觉得冷。 不知不觉走进了内殿,却是越往里走越冷,她很好奇,为何会这样? 却见水玉珠帘垂挂而下,往里看去是重重垂落的轻纱遮幔,她犹疑地拨开珠帘和层层纱幔,缓缓走着,眼前所见水雾弥漫,白气蒸腾,到了最里面,原来是一个十尺见方的池子,水汽苍茫,寒气袭人。朦朦胧胧中影下颜看见池子里坐着个人,模样隐约是极俊美的。 “不在院子好好里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人双目轻阖,声音慵懒而淡漠,正是月微。 “我……”影下颜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怯怯的,还有丝娇羞的味道,“外面冷,我以为进来会暖和些。” “你既然离了我给你施袭春术的范围,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罢了,你既选择了化形,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化了妖,感觉如何?” “化妖?”影下颜明明听不懂,是在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听懂了,她甚至以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此时自己的模样,银白如瀑的长,苍白的脸颊,赤红的双目,冶紫的双唇,她慌乱地道,“我不想化成妖精,我不要做妖!” “其实化妖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既然不想成妖,那我助你成人如何?” 她看见自己低头略一沉吟,然后点了点头,“嗯。妖被正道中人所唾弃,我不做妖,做人的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而且心跳加速,耳根炙,“我还以继续在这里陪着你……” “那便化人吧。”他唇边倾起一抹浅笑又稍纵即逝,如玉的手臂轻轻一抬,一股灵力从他掌心涌出将影下颜裹挟,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飞快往前移动,在要掉进苍茫池的那一刻又瞬间停住了。 只听他冷然的声音里带了丝邪魅,“你这身衣裳,到苍茫池里化了岂不惜?” 什么?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觉身子一凉,那些原本裹在自己身子的衣裳已被尽数除去,露出白皙胜雪的肌肤,她惊呼一声,紧紧用双手掩住自己的**,好在头够长够多,也帮了不少忙…… 他玩味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摇摇头,赤着的手臂轻轻放下,她整个人便直直掉进了池子里。 因为跌得过猛,水不住地往她口里灌,她在水里试图睁开眼睛却又被水灌了个正着…… 影下颜挣扎着起身,费了老大劲才使自己的脑袋从水里露出来,她双手撑着岸,不停地咳着往外吐无痕水。 原来天已经快亮了,她缓过神来赶忙从无痕池里起身,穿好衣服,往通往藏经阁的小道走去。 昨天夜里因为自己一身脏实在是无法入睡,就循着除净所说的路来到山顶无痕池里洗洗。本来还担心着这无痕水会很冷,像除净所说的苍茫池一样寒彻骨髓,没想到她试了试,那水温刚刚好,暖暖的,很舒适,以至于她一不注意就在里面泡了一整晚,还差点溺死在这里…… 在回藏经阁的路上,她不停地碎碎念着,“以后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小石头……” 而梦中几何,亦或是否梦过,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那无痕池旁立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影下颜自是不曾注意过,那石头的背面,用古老的字体镌刻着一行小字,“花落无痕,月照无缺,风掠无影,梦过亦无觅处。” ( 错惹相思 完美修炼 “哎哟,我的小祖宗咧,你生火为什么要烧我的厨房啊……”李大婶环视一眼满目焦黑的灶台和墙壁,苦大仇深地看着眼前邋里邋遢黑得像块碳头的影下颜。 “对不起啊李大婶,我马上收拾,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厨房。”影下颜双目明亮,歉意一笑,露出雪白泛着亮光的牙齿。 秉着除净所说“只要你足够完美,缘分自会到来”的坚定信念,影下颜依照他的话去做了,首先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的贤惠女子。 所以她在除净的帮助下,偷偷和一位新来到膳房帮忙的弟子交换工作几日,这些天就整日在厨房里鼓捣着怎么熬粥做饭,怎么生火烧菜,怎么擀面做馅,但她似乎应了人间的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上天为她开启了看书便基本无师自通这扇天窗,却关了她所有常人轻易动手即成的门和窗…… 这不,李大婶又急冲冲地跑进来了,“哎哟,我说你这个娃子怎么这么皮,这一不留神的功夫你都端了些什么给外面那些娃子吃哟?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吐得七荤八素的咧!” “啊?不会吧。”她跑出去看了看膳房里用膳的弟子,只见他们个个东倒西歪,叫苦不迭,见她来了,忙喊道,“小颜师妹,我们只是想喝碗正常的粥啊,你就饶了我们吧……”“是啊,小颜师姐,我刚来这几天,没有一天吃饱过……” 她赔着礼道着歉退回了厨房,捧起一碗她一早就熬好的粥,“为什么会这样,我早上明明先给留柯师兄试喝了,他说很好喝,他很喜欢,所以我才端出去的呀。” “哦,”李大婶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我说今儿一大早的留柯那娃子怎么在外面吐得那么厉害,问他也不肯说,原来是喝了你做的粥啊。” 影下颜愣住了,盯着手上那碗漂浮着焦黄菜叶和一层不明油体的粥,硬着头皮呷了一小口,胃里顿时倒腾起来,她狂呕不已,竟把前夜吃的美味玲珑饺子全都给吐了出来。 尽管她感到无比的挫败,但是还好有除净一遍遍地劝谏她坚持下去,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梅花香自苦寒来,千磨万韧虽辛苦,不上梁山非好汉,舍不得坚持套不着相公……一一从他口中蹦出,影下颜奇怪他何时这么热心于自己的事,眯着眼道,“你确定不是为了让我学会做饭好随时随地做给你吃?” “不是不是,怎么能,我完全是为了你和你未来夫君的将来着想。”他摆摆手否定她,下一秒又笑得粲然,“不过,你如果想做给我吃我是来者不拒,什么玉面馒头,肉馅包子,玲珑饺子,糯米清粥……我通通都以接受的。” …… 影下颜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完全是为除净的需要而活。 除净的衣服不小心被树枝勾出了几个洞,“小颜,做女子呢就要贤惠,这贤惠的女子不会些缝缝补补的怎么行?万一你夫君的衣服破了脏了旧了,你不会缝补更不会做新衣服,那他还穿什么呀?” “……有道理……那我这就去看着关于缝纫和做衣服的书,再去请教几位师姐。” “哎,我这件衣服破了刚好以给你拿回去练练。” “好,谢谢小师傅。” “对了,你还以拿它来练练怎么把衣服洗干净。不用感谢为师,善哉善哉。” “……” 除净下楼梯不小心摔伤了腿,“小颜,贤惠啊贤惠,万一你夫君哪天有些小磕小碰,头疼伤风的,请大夫多麻烦呀,还花钱,你要是懂点医术和药理,那你和你夫君的将来就无虞了。” “……有道理……那我先去研究关于医药病理的书,不成还得请教天悟老仙。” “哎哎哎,先别走呀,先给我的脚上药!” 除净不小心掉河里了……“我说小颜哪,这泅水是凡人一项重要的生存技能啊,万一你的夫君哪天不小心……” “没有万一!我这就去学!” “哎,你先把我拉上来,别走啊!” …… 因为影下颜的灵基有所提升,跟着除净学了些净除的小法术,所以每日清扫所需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她也就有更多时间来学习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 ( 偶得秘辛 五味陈杂1 五味陈杂2 影下颜瘫软着趴在案上,那股余味,绝对强过当初自己做失败的饭菜百倍千倍,惨白的脸色带了微醉的酡红,她双眸低垂,半死不活地道,“师叔,我以走了吗?” 月微把她的身子扶正,从地上拿起两只一样的大碗把案几上的换掉,又分别往其中倒了另外两坛酒,吟吟一笑,“别急,这里还有八坛子酒等你来品尝呢。来尝尝这两碗,还是一样,一碗天悟酿的,一碗我酿的。” 她缓过劲来,双目大张,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好,多谢师叔。” 端起满满的一大碗酒,是浓烈的酒香,轻抿一口,却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她再喝一口,还是一样,才放下碗就觉喉咙里显出一点清甜的滋味来,馥雅留芳,涤荡胸襟,意味深长。 再端起另一碗,闻着平淡无奇,喝起来味道却甘甜非常,就像是有人恶作剧般地将世间所有的蜜饯糖露搅和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何种糖,何种蜜,何种香,若不是隐隐带了些酒气,实在难以让人将其当成酒。又甜又腻又黏口,引得她再度反胃欲呕。 “如何?这二者,你更喜欢哪一碗?” 影下颜的手指着前面那碗酒,在触到他凉薄的笑时又迅速缩了回去,坚定地道,“当然是这碗了,师叔你手艺真好。”她努力做出纯真无邪的样子,楚楚怜的目光对上他的双目。 他犹不动心,“那便赏你了。” “师叔你对我真好。”影下颜扯着嘴角苦涩一笑,添了句,“师叔不喝吗?” “今晚不太想喝,”修长的手指微曲,轻轻扣着桌面,他不动声色道,“今晚想看你喝。” “是师叔,筌遥山戒律森严,弟子不能喝酒的,方才喝的那些都已经是……”她奋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妨,我不说出去便是。你喜欢我酿的酒,我自然会担着你。” 影下颜欲哭无泪,咬咬牙,一闭眼,硬着头皮将那碗甜腻腻的“酒”灌了进去…… 他似乎很享受看到她各种千奇百怪的表情,两手支颐,优哉游哉地注视着她。 在他的不停劝诱和“冷威胁”之下,影下颜试完了十坛酒,喝完了由当今世上至高无上的上神月微亲手酿制的五大碗酒,酸甜苦辣咸五味聚齐,味味都独特刺激,别具一格,实乃世间少有…… 喝了这么多酒,影下颜早已脸色通红,冷意全无,满身酒气,醉醺醺地趴在案上,犹捂着胸口不停说着赞扬月微师叔酿酒手艺如何如何好的话。 “先别睡,这里还有两碗。”月微拿出另外两个瓷碗,将自己和天悟酿的五坛酒分别混合起来,倒进碗里,“这碗是天悟酿的,”他将碗推到她唇边。 她呵呵一笑,双眼迷离,拉住他汉白玉般白皙冰凉的手,樱唇轻启,没大没小地道,“你喂我喝。” “那你还是喝我酿的吧。” 她残余的意识立即占据了大脑,松开他的手,端端正正坐着,“我觉着天悟老仙的酒其实也还好,还是先喝他的吧。” 原本清香甘醇的酒混合在一起饮起来却是平淡无奇,像是喝了一口凉白开。 她怀疑自己是喝多了味觉出现了异常,于是端起另一碗仰头喝了起来,反正都是要把师叔的喝完的,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 ( 五味陈杂3 醉酒之态 禇弈仙人 棋局受困1 棋局受困2 临近天亮,藏经阁里隐隐闪出带着奇异灵力的亮光,滔滔和不绝觉以后,进去里面察看,除净刚巧路过,亦觉察不妥,就跟在两位师兄后面一起进去了。 进到第十五重阁间,里面金光闪闪,充斥着整个阁间,那齐排的架子中间宽敞的走道里,亮白色的球形大光圈里困着一个人,正是影下颜。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桌上是一副棋盘,她举着棋子的手停在棋盘上方,神情专注,似在思忖下一步应如何走。 滔滔不绝两人一看便已了然,大喊不妙,聚力冲着桌上那本源源不断地散光芒的书猛地一击,那股力量在接触到光圈屏障时就迅速反弹,四散开来,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除净只知影下颜在里面定然是有危险的,尚未弄清楚状况,拉了滔滔问他怎么回事。 “那禇弈老怪活得久了,一直无人陪伴,就修了幻术,将人困在里面好陪他玩,寻常人在里面难以看出破绽,如果影下颜无法将他的幻术识破,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先前天悟老仙明明施了印结把他困在书中,防止他再来作弄人,现在不知怎的被他冲出来了。” 方才他们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影下颜也丝毫没有被影响,看来真的是被禇弈的幻术困住了。 除净心里一急,就想着跑去搬救兵,是又怕师尊和师叔知道影下颜擅闯藏经阁,到时候又要怪罪下来,也就犹豫了,在藏经阁前走来走去,焦急不已。 见留柯刚好走过来,忙跟他解释了影下颜的处境。留柯听了,急忙往藏经阁里走,快到门口时回头对他说了句,“大师兄和远之师姐他们方才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大堂,你快去找他们来想想办法。” “好,好。”除净心急如焚地跑开了。 藏经阁外墙的拐角处,顾采临的丹凤眼里晦暗无波,绛紫色的双唇弯起,露出一道快意的笑。 她是硝吕上仙的义女,自小就被人惯着宠着,来筌遥山前技艺就不凡,又是心高气傲的,自然看不得一个比她晚进门的病弱弟子样样进步神速,法力修为远高于她。是以平时对影下颜的挤兑就不少,还常常拿话去刺她,影下颜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听出来,顾采临也就更看不惯她了。既然影下颜这一回出了篓子,她自然会好好把握机会…… 留柯在里边和滔滔不绝一起试着施展各种法术,试图打破屏障,但使出的力量都是在屏障外围就被一一化解,真把留柯急得直跺脚。 “想什么呢,该你了。”月微手撑下颌,平静地看着影下颜。 “呃?嗯。”她持着棋子的手晃动两下,终于落了子,她抬起头还是不敢直视他,低垂着眼眸,道,“弟子只是好奇师叔怎么会到这里来?” 月微捻起一子,思量片刻,才慢慢放下棋子,悠然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惬意,也享受两个人的欢愉,找你下棋,不过是想让时间过得……有意思些。 影下颜脸色又不自觉地红了,心里高兴莫名。 说是下棋,两人兜兜绕绕的,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停下,这都大半天了愣是没有下完。 好不容易完了一局,竟然还是平局。 影下颜觉着这样就很好,以和师叔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即便有人让她停下来她也是不愿的。如果是和月微师叔在一起,那么就算困个百年千年又如何? 新局开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唤我一声月微便好。别说什么弟子敢不敢之类的话,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师兄的徒弟。” 带着惊讶和不名状的欣喜,她终于敢抬眼直视他的双眸,那里,透着暖暖的温柔,让她恍惚如坠五里梦中。她羞涩地开口,“月……月微。” ( 前尘过往1 缘尽未尽2 她艰难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蓝羽漂浮的身子前,抬手把它接到掌心,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哽咽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半个多月以前,它还那么欢天喜地地期待她采集的花露,还那么耐心体贴地听她诉说少女的情丝,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让她等它渡劫化人,对她说要求师尊将她嫁与自己……现在却…… 她低头注意到自己的这身衣裳,天青色的广袖烟蝶云形千水裙,是蓝羽向一位来拜访天悟老仙的仙家讨来的,因为它觉得她穿上这套衣裳最美了,比那落在花丛的九天玄女都要好看…… “蓝羽,别睡了好不好,快醒醒……今天外面的桃花开得很好……我们一起到外面去玩吧……”她痛苦地掩着口,带着哭腔,眼泪漫出眼眶,顺着脸庞不断地滴落。 几滴泪水打在蓝羽单薄的羽翼上,又沿着它的翅,汇落在她掌心。 天悟原本晦暗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亮光,他偷偷变出一只小玉葫芦,心中一念诀,那些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滴便尽数悄悄入了他的玉葫芦里。 “逝者已矣,唉,你也不用如此伤心。”他收起葫芦,开口劝导她。 “是因为渡劫吗?”影下颜哑声问道。 素蝶群中飞出一只翼上有着淡淡灰色斑点的蝴蝶,她身形一顿,化成人形来,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答道,“其实渡劫与否,对蓝羽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就是蝶妈妈?” 妇人点点头,继续开口道,“蓝羽这个孩子很怜,它本不是我们的族人……是老仙在大概四千多年前把它从月下殿带回来的,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条小虫子,尚未懂得结茧,更还不懂成蝶一说……”她回忆着过往,眼里带着浓浓的哀伤。 “怎么会……它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天悟老仙捋捋他的长须,凝视蓝羽的躯体良久才道,“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也无妨。蓝羽原本只是世间的一缕游魂,无依附,幸得在月下殿偶遇一朵灵花,竟能化为露水附于灵花之上,不断吸取山中灵力,历经数千年,才有机缘修为虫身,这其中艰难,非常物所能忍受啊。” 影下颜悲痛不已,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模它的身体,妄她还自认为同蓝羽是知己,自己却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去了解过。是她太过自私,每次都只顾着吐露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苦与愁,忽略了身边人的悲与痛…… “是时候让它离开了。”天悟老仙不忍地执起拂尘,轻轻拂动几下,那蓝羽的身子便随着风消散而去,“一个游魂是无法渡劫的。它的命便是如此,时机到了,就该走了。” 影下颜啜泣着,泪眼朦胧地看着它消失于尘世。四周的蝴蝶亦纷纷颤动不已,为它们这位曾经的伙伴哭泣。 离开天悟老仙的处所之时,天悟对她说,“孩子,痛苦哭泣是人之常情,但,只懂得流泪却非一件好事。何况你的眼泪,不该轻易浪费啊。”他拍拍她的肩膀,一股透明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流入她的体内。 “我明白,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影下颜并未觉察出老仙话中的深意,只当他是在劝慰自己。 盯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天悟老仙长久直立,等她出了结界,才一摆拂尘,悠然低语,“有了月老的红线,今生就是不想再续前缘,也难喽……” ( 魑鬼犯界1 曾听人说,伤痛怎么过去,问问时间就知道了。 大半个月过去了,再过三天,尊主大会便要召开,影下颜想着以借此分心走出那些哀伤的情绪,此时筌遥山上横生了不少波折,确然让她淡忘了许多伤痛。 这是影下颜作为筌遥山弟子度过的第一个极不平常的日子。 “大师兄,不好了,魔界中人来犯,师尊让我们先去护住渡魂灯!”意远之急匆匆地闯进了刘沐之的房间。 刘沐之正伏案抄写经文,听闻此言,心中一惊,赶忙执剑起身,“快去通知知晓和季媛他们带领弟子布阵,我去拿扬魔杖!” “嗯。”意远之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到了外面,又有几个弟子跟他们会合,一起随沐之前行。 “师兄,不如你先到守塍宫去让守护渡魂灯的弟子加强戒备和防御,我和几位师弟去取扬魔杖,有你在那里,即便魔界的人去了,也还能够拖延一点时间。” 刘沐之身子一顿,回过头来看了看她,然后才说,“好。” 意远之刚要走,他注意到了什么,“哎,远之,等等。”伸出手去碰了碰意远之的前领,黯然道,“不是说喜欢我的那个龙骨吊坠吗?怎么没有戴上?” “呃,我,我放房里了,忘记戴了。师兄,情况危急,你先赶紧过去吧。” 他点点头,作势要走,意远之刚在他身后舒了口气,就觉月复部一痛,低头,刘沐之手中的水碧长剑直穿她的身体而过。 “妖孽,还不快快现形!”刘沐之手上一用力,长剑从她体内逼出,在意远之身后飞纵而去又迅速折回再次从她心月复穿过,回到他的手中。 筌遥山知道渡魂灯在守塍宫的弟子少之又少,知道守塍宫在何处的弟子更是寥寥无几。为了不让远之受到伤害,他也并未将渡魂灯在守塍宫一事告诉她。所谓的龙骨吊坠,他也根本不曾赠予过她。 意远之脸上现出狰狞怕的笑,那张脸随着她的笑渐渐褪去,露出下面紫灰色不断变换的脸庞,身躯亦化作更深沉的绀紫色,她低头看看自己心月复刚刚被戳出的大洞,向蛇一样伸出长长的黑色舌头轻轻舌忝了舌忝洞缘,咧嘴出尖锐刺耳的古怪笑声,“雕虫小技,也想用来对付我?” 那被她的舌头舌忝过的地方重重黑影覆盖,填补了那个缺口。 刘沐之有些惊讶,“千重影,你一魑鬼竟然亦动了夺取渡魂灯的念头!” 千重影的脸不停地变换着,直到选了一张自己较为满意的女子面容才停下,鹅蛋脸上的那双眼空洞无神,笑声仍然没有停下,“我这魑鬼成日里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想看看这外面的阳光,如今宿主已经出世,我不好好为未来的主上打点一下,往后怎么挣我自由来去的权利?你若能告诉我守塍宫在何处,兴许我今日高兴了就饶你一命。” “宿主出世,天下已然大乱,我若是告诉了你,又怎对得起自己,怎对得起天下人。” “就知道你不会就范。”千重影瞥了周围的那几个弟子一眼,低喝一声,“还不快给我上!” 那几个弟子听了,一揭身上盖着的人皮,露出酱紫色的鬼脸来,虚无的身子吐着黑气浮到空中围着刘沐之窜来窜去。 刘沐之挥剑将他们的身躯一个个拦腰斩断,但那些鬼影的身子断了之后又重合起来,飞来飞去。 留柯影下颜等人执剑前来,助他突围。 千重影轻哼一声,化出无数个分身来将众弟子困住。 ( 魑鬼犯界2 刘沐之见状,双手执剑,凝神聚气,青色的恢宏光影自剑身沸腾而出,将混乱的鬼影包围其中,鬼影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呼吼,在不断紧逼倾压的光影之力下解体,酱紫色的躯体散成虚无一片。 各种诡异又渗人的尖笑声强烈刺激着影下颜和众弟子的耳膜,致使他们根本无法施力,千重影的分身将他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像一面巨大的围墙。 影下颜在里面头痛不已,暗自撑着一遍遍念起定心诀,待神思明朗一些后迅速使了遁形术观察,想要找出千重影的真身。 无奈人影实在太多,她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强劲的冲力直逼而来,正是千重影的真身。 影下颜想要挥剑抵御却现那剑丧失了灵力,钝重如铁,她很清楚凭自己的本领对千重影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轻易被千重影打伤。 不得已,她随手抽下上的木簪,贯注全身法力一掌将其击出。 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天宇,甚至盖过了众多分身一齐出的笑声,影下颜击出的木簪正好扎中了千重影的胸口,泛滥的火光自簪子前端亮起,剧烈地燃烧着她紫黑色的血肉。 外面刘沐之已取来扬魔杖,跟后面赶来的弟子一同作法,一道青色的光芒划破千重影分身铸成的人墙,那些分身消亡大半,剩下的都逐渐同她的真身重合出痛苦的叫声。 影下颜看到此景后惊呆了,千重影血肉模糊的模样让她不忍再看。怎么一根小小的木簪子也有这样的威力。想了想后恍然大悟,远之姐姐送她的这根簪子是桃木做的,这桃木本就是鬼的克星,只是没想到连魑鬼也会怕桃木,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对了,远之姐姐呢? 又是那种莫名慌的感觉,她赶紧现了形,在匆忙赶过来的刘沐之柳儿等人中寻找意远之的身影。 “砰”的一声巨响,地表被炸出了好几个大窟窿,影下颜和其他弟子都被震得甩到一旁,一个虎背熊腰的红大汉飞快地抱起地上狂叫不已的千重影,跃到半空。 影下颜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站了起来。 此时千重影胸口的桃木簪子已经被那大汉拔了出来,留下了比一开始时更大的窟窿。她冲着影下颜咬牙切齿地道,“臭丫头,我不扒了你的皮誓不为魑!” 刘沐之和留柯护到影下颜的身前,千重影正欲作就从口中吐出乌黑得令人作呕的血来。 那剽悍的大汉对着怀里的千重影轻蔑一笑,大如铜铃的双目怪异地皱成一团,“凭你现在的力量,还是想着如何自保吧。于复君上交待的事,还是由我来完成的好。” “你……”千重影气得紫张扬,面容扭曲,却还是不得不压下怒气,运气护住自己的心脉,等胸口的那个大窟窿自己慢慢合好。 “没想到千重影竟然是和魔界的人勾结了……”刘沐之仍是有些吃惊。 影下颜指着那个红毛大汉问道,“沐之哥哥,那个人是谁?” “魔界尧斗,于复的部下。” 留柯亦有些惊异,“魔界中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来咱们筌遥山,莫不是有所倚仗,派了人在外接应……” “不会,方才知晓传迅,山门外并无异样。魔尊玄冥早已于八千多年前葬身于四海九渊,那应当是魔界君上于复派他们来的。尊主大会在即,过几日众仙派的人都要到来,想必他们是想在众仙尚未赶到之前夺取宝物。先前我们下山魔族中人损伤严重,这次不能倾巢而出,来人应当不多。” ( 魔族作乱1 尧斗冷哼一声,将千重影放下,睁着铜铃大眼冲着下方的刘沐之等人道,“尔等小子最好乖乖交出渡魂灯,否则的话,”他手中变出两把一人高的大铁锤,猛地敲打了两下,划出几道血红的雷电,撼得锤子下方的地面出现了数道几尺宽的裂缝,“我不能保证你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还是完整的。” 下方的顾采临虽然已经负伤,也听不得这番轻狂的话,一挑蛾眉,怒道,“废话少说,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 “哼,小丫头片子,你自找的……”尧斗的身形一闪,虎背熊腰的移动速度却很快,瞬间就没了人影。 刘沐之大喊一声,“不好,师妹快躲!” 顾采临顿时傻了眼,扬着火舞长鞭四处张望也不见尧斗的身影。 只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的脚软得根本无法抬起,惊恐地瞪着头顶上方,印着血色骷颅头的铁黑锤面正直直地朝她砸下来。 众人皆大惊失色,眼看锤子就要砸中顾采临,千钧一之际,一股强劲的力量直冲此地而来,从锤子与顾采临之间的间隙横穿而过,将大铁锤震得反弹回去,尧斗亦被弹出十几丈以外,跌倒在地。 “净思师叔!”几个弟子惊喜地大叫一声。 顾采临看见挡在了自己身前的净思师叔,立即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沐之远之,赶快布阵!”净思冲着刘沐之等人大喊一声,自己则用法力暂时将尧斗困住。 “是,众弟子听命,布阵!”刘沐之领着众弟子飞身而起,将尧斗团团困住,阵中霎时金光遍布,剑影纵横,电光闪烁,尧斗一时没想到会有此等变故,在阵内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大铁锤,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影下颜尚未参与过阵法的修炼,因而只能在一旁看着众师兄师姐忙乱不已。 一个不好的念头飞快地闪过,她不停地在那些弟子当中寻找远之姐姐的身影,只是金光飞烁,一个个身影飞来飞去的,看起来眼花缭乱,依旧没寻着意远之。 那尧斗在阵中被困得红了眼,红无风自动,面目狰狞地大吼一声,满身煞气毕露,大有冲阵而出的架势。 净思见势不妙,在阵外引起自己的宝剑直逼阵内,穿透尧斗的肩胛骨,生生卸下了他的一条胳膊。 只听一声“呜呀”大叫,尧斗的胳膊落地,那手上的锤子亦应声而落,刚好掉在断臂上,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孽障,还不快束手就擒,念在昔日的师徒情分上,我或留住你的魂魄!” 影下颜听得真切,惊得紧紧盯着净思师叔的脸,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微不查的痛惜。听闻师叔的脸和左眼都是多年以前被他一位不慎堕入魔道的徒弟所伤,想来就是被困阵中的尧斗了。 “你,少假惺惺地说这些废话……”尧斗用仅剩的一只手和锤抵御攻击,气势削弱不少。 上方的千重影看着尧斗落败的狼狈相,轻轻打了个呵欠,继续慢慢调息,等自己身上的大口子愈合。 忽然一阵满是阴煞之气的黑风吹了过来,千重影尖笑出声,站起身来对着到来的那团黑气俯身道,“恭迎于复君上。” 影下颜一抬头,就见千重影身旁多了好几个人影。 为首的那人着了一身长得几乎要从半空中拖到地上的红黑长袍,油绿的长向一条条竹叶青在黑风中扭曲盘旋着,脸上如施了厚厚的脂粉般斑白得看不清面容。影下颜揉揉眼睛,定睛一瞧,吓得一阵哆嗦,不是看不清,而是那人根本就没有脸! 旁边是一个头戴斗笠,面披黑色纱巾的女子,隐约以看出容貌不凡,身上的灰色长袍像鱼鳞一样披了一层又一层,柔若无骨的身子倚靠在无脸怪的身上,手里牵了五根黑色长绳,绳子的另一头分别连着一个形似蚕茧的大包裹。 “堂堂筌遥山的净思上仙,这样对待自己以往的徒弟的,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呀……”无脸怪的喉头抖动着,嗡嗡地出古怪的声音,完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净思扭过头来看着他,独眼里闪出憎恶的光芒,冷笑道,“于复,你偷袭夺取渡魂灯不成,是怕了我们掌门才逃跑到这里来看热闹的吧。” “啧啧啧,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是小人作风,那么多人围困一人,你现在又这样奚落我们于复君上……”靠着于复的女子声音粗哑,似是声带早已受损,她轻柔地抬手抚模于复的胸口,乜斜着众人,得意地沙哑道,“还好我们魔道中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手中的黑线一抽,那像蚕茧一样的黑色大包裹就被收了回去,露出五名穿着宫装的弟子来。 “远之姐姐!” “远之!” 影下颜和正指挥着阵法的刘沐之看到上面的人时兀然喊道。 ( 栽赃嫁祸1 影下颜的脑袋乱哄哄的,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留柯低下来的红脸和还有那温热的唇,赶紧去找了盆冷水把整张脸浸在里面,降温解暑…… 她不明白留柯师兄怎么了,昨日白天她一直在临音楼看场上的比试,夜里也直接回房休息了,根本就没有见到他,至于什么银簪子,她就更不知道了。 临睡时她的脑海里猛地蹦出一个人影来,她有些心悸地抓紧了被单一角。难不成,是千重影…… 大清早的就听到外边骚动得厉害,影下颜嘟了嘟嘴,不就一个使阴招得来的尊主么,一个加持典礼也弄得这么隆重。 哪料得一打开门,见到的是刘沐之。 “师尊让你过去一趟。”他一脸肃然地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影下颜看出他神色不对,急忙跟了上去,“师兄,生什么事了?” 刘沐之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往穹宇大殿走。 影下颜跟在他后头,一路上见到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见了她后都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心里纳罕,奇怪,加持典礼不是快开始了么,大家不在广场那边围观,看着她做什么? 临近穹宇大殿,刘沐之停了下来,严肃地盯着她,“小颜,我问你,我以相信你吗?” 没留意到沐之已经停了下来,她一头撞了上去,额头一痛,知道自己又撞上了沐之哥哥的下巴,“对不起……” 一抬头对上他凝重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问你,我以相信你吗?” “沐之哥哥……”,她尚未回答,目光转而落到了远处鲜少人至的地方,那里是两个飞快而过的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惊叫一声,“留柯师兄!”,来不及顾虑那么多,她纵身一点地,迅速越过众人,朝留柯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清楚地看到,留柯身边的那个人,长得同她一模一样! 而几个崇桥派的弟子见她这般慌忙飞走,皆纷纷对着众人大喊着,“快抓住她,她就是杀害尊主和其他弟子的凶手!” 影下颜追着他们两人到了藏经阁前,听到一阵剧烈的打斗声,赶紧上前去。 “小颜,你怎么了?”留柯想要拉住正起狂来攻击滔滔和不绝的影下颜,却被她一掌推开,摔落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一皱眉头,“你不是小颜,小颜的法力没有那么高。” “留柯师兄你怎么样?”闻声而至的影下颜努力扶起他,留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和滔滔不绝打斗的那人,他一把将她推开,抽出自己的剑,冲她厉声道,“小颜快走!”,然后扑上去助滔滔不绝对付那招招狠毒的人。 那个有着影下颜面容的人阴狠一笑,“你们三人便一起死吧。”她一扬手,红光乍现,一股亦正亦邪的力量狠厉冲出,就要打在他们三人身上。 “不要!”影下颜念诀下咒,飞身上前对着那人就是一击,那人反手一拍,影下颜便顺势倒地。 “小颜!”留柯紧走几步,将她扶住。 “师妹!” 滔滔和不绝二人对视一眼,使出了双生诀,两人身形消失,飞快移动,一左一右夹击那人。 而那人冷笑一声,“你们两兄弟还真是齐心,只惜……”她两手一滞,好像在抓着什么,掌心迸出几道火光来。 滔滔不绝两人的身子现了出来,面容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不停抽搐痉挛,那两只手已穿过了他们的身体,火焰剧烈地燃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不!”影下颜声嘶力竭地喊着。 留柯怒火中烧,持剑使出全身法力朝她的两手砍去。但那人两手一甩,滔滔不绝二人便被丢到了一旁,单手一挥轻易拨开了留柯的剑,另一只手则掐住了他的喉咙。 “千重影,你针对的人是我,放了他!”影下颜起身死死抓住那人掐着留柯的手。 ( 栽赃嫁祸2 “你错了,我不是那只丑八怪,还有,我针对的,不只是你一个人!”那人的手一震,影下颜便被弹开来。 留柯执剑的手渐渐无力地松开,那把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只见那人另一只手上升腾起火焰,意欲旧技重施。 “不要!”影下颜看着那人的狞笑痛苦地抱着脑袋,体内有什么在刹那间破碎,强盛的气息冲破禁锢,直溢而出,震撼着四周之物。 那人亦被这股气息所撼,弹出了十几丈外,留柯亦被震到一旁。她嘴角露出笑意,觉察到了什么一般立即隐去形迹,从空中幽幽飘下一句话,“影下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影下颜胸口一滞,顿时虚弱不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出了不少汗。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爬到留柯身旁,努力推他唤他,也不见他睁眼。 “孽障,想不到你竟然连同门师兄弟都敢伤害!” 影下颜一抬头,就见师尊师叔沐之远之等人皆来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副兴师问罪的阵势。方才说话的,自然是净思师叔。 柳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有人要拦住她都被她一一推开了,她走到滔滔和不绝身边,伸手去探了探鼻息,身子颤动不已,掩面而泣,“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她先是杀害尊主和我派弟子,现在又残害自己的同门,身上也不知藏了什么妖力,她就是个妖孽,不,她一定就是宿主!”一人突然狠狠地叫嚣着。 “雪冥天宿主现世,天下必然大乱,一定要杀了她!” “对,杀了她!杀了她!”一群有些面生的人喊着。 影下颜身上那股气息尚未完全消失,所以在场的人都有所感应。她默默盯了那最开始说话的人许久,才想起他是崇桥派的大弟子望鹤。 原来尊主死了,他们都认为是她杀的,是了,一定又是刚才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干的。想起今日沐之哥哥的表情和问的那句话,她凄然一笑,原来自己还是个不被信任的人。 拂清和净思皆上前去探了他们的心脉,众人见他们神色愈凝重,也都不禁秉住了呼吸。 待到了影下颜跟前,拂清试出留柯尚有生机,便点了他的穴道让沐之等人先把他抬下去。 影下颜脸上泪痕未干,见师尊长身而立,一派仙风道骨之姿,正肃然注视着她。 她想辩解,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眼前昏黑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师尊清冷漠然的声音,“将影下颜关入地牢。” 影下颜也不知自己在地牢里呆了多久,她身子还是很虚弱,自从醒来以后都是靠调息念诵心法来恢复身体。 地牢里昏暗无光,亦无人巡查,如死一般沉寂。 她披头散地曲腿坐在黑暗里,手里握着那支木簪子。安静的时候总是让她特别容易伤感和回忆过去。她想起了远之姐姐,沐之哥哥,蓝羽,除净小师傅,留柯师兄,柳儿师姐,滔滔和不绝师兄……她还想起了月微师叔,他的扇子,他的琴,他的酒,他的画像…… 这一切都曾那样美丽的存在着,如今在这里回忆起这些往事,倒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远远的上方开门的声音,有人擎着蜡烛走了下来,那烛光在黑暗里显得很微弱,像一团移动的鬼火。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牢前停了下来,烛火映出一个人的脸,影下颜吓了一跳,老半天才从那张被烛光照得狰狞的脸看出那人是净思师叔。 “影下颜,你究竟是何来历?” 她在里面跪下,“弟子所有的记忆只有在筌遥山上这大半年里生的事,是何来历,弟子亦不知。” 净思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那你记得我同你师尊都教过你什么?杀害尊主和其他门派弟子,残害同门师兄弟,这些就是你所学的一切?” “弟子没有杀人,他们都是被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杀的!”她努力地想要辩解,却觉这样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想起留柯师兄,她担忧地问道,“师叔,留柯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提留柯?他至今昏迷不醒,你尚不满意?” “不是,师叔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净思不耐烦地摆摆手,影下颜这才现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把她带出来,如何处置,由众仙定夺。” “是。”两名弟子将影下颜的手脚都拷上,押着她出来,拷上还挂着带有铁刺的大铁球,影下颜每走一步都被扎得疼痛不已。等她出了地牢,觉腿上早已血流不止,一路上拖着铁球前行,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终于到了众仙审判的地方,竟然是在尊主大会召开的广场上。 ( 众仙审判 宿主纷争 拂清举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复沉声道,“影下颜,你杀害尊主和崇桥派弟子乃望鹤等人亲眼所见,后又动用自身邪力杀害滔滔和不绝,打伤留柯,众人皆有所感应,你还有何话说?如果真是遭人陷害,他们真的是被与你长相相似之人所杀,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影下颜身子僵直,面色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跪着的双腿酸痛不已,她想了想道,“留柯师兄,他以证明我的清白。” “是我听说你们筌遥山弟子留柯身中百日瞌,至今昏迷不醒,要醒,也得在百日以后才醒,我看你是想要拖延时间吧!”站在望鹤身边的另一名崇桥派弟子说道。 百日瞌,严重吗?会不会伤害身体?影下颜听后担心地想着。 “师尊,弟子有一事,与影下颜有关,但是,事关筌遥山的颜面,弟子不知当不当讲。”众人惊异地看着走出来跪下的顾采临。 拂清瞳孔微缩,淡淡道,“讲。” 顾采临瞥了影下颜一眼,绛紫色的双唇微微上扬,假装迟疑道,“弟子,弟子在七天前,也就是尊主选出的那一日,看到,看到影下颜和留柯师兄……” “他们在做什么?”净思耐不住了,突然闷声开口,最受不得人吞吞吐吐的。 “他们……他们的举动过于亲密……” 修仙门派向来忌讳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因此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亲密到什么程度?”净思怒视着影下颜。 影下颜脸色一红,原来那日之事都被顾采临看见了,她不敢抬头看师尊,两手握得紧紧的。 “这……”顾采临低着头,羞答答地红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你倒是快说啊!”净思又急又怒。 “他们搂搂抱抱,还,还互相亲吻……” 影下颜不思议地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一副凡间未出阁小姑娘的模样,对着自己的那边嘴角却得意地扬起。 她咬着唇,手不知不觉攥得更紧。 净思气得直抖,胡髭根根竖起,独眼里显出一丝嫌恶,“孽徒,你真是丢光了我们筌遥山的脸!当初就不该让你留在筌遥山!” “弟子以为,留柯师兄定是受了影下颜的蛊惑才会做出错事,说不定醒来以后还会护着影下颜,帮她这个妖孽说话……”顾采临犹不过瘾,继续火上添油。 “够了。”拂清神色肃然,“你先下去。” “是。”顾采临踩着莲步,悠悠然然地走回人群之中。 “影下颜,你现在还有何话说?”拂清盯着下方跪着的纤弱却挺直的身影,恍惚看到了九千八百年前,那个一身红衣,纤弱却倔强的身影。 当初有人诬陷瑛下唤醒了宿主竟霜体内雪冥天的力量,致使妖魔邪道纵横,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时她受众仙审判,亦是在此地,最后的审判者,是初任筌遥山掌门的他。 她那羸弱的身子,执拗的话语,挺直的脊背,渐渐与眼前之人重合。 “我……请师尊相信弟子,弟子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弟子记得师尊说过,做与不做,选与不选,一切决定权都在于自己的心。弟子害怕死亡,讨厌杀戮,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心去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坚定地道。 “是啊,师尊,小颜善良单纯,弟子相信她不会杀人,或许事情真的另有隐情。”意远之站出来跪下,恭敬一拜,“此事还望师尊和各位仙友明察。” “远之姐姐……”看着她跪在自己身旁,影下颜心里暖暖的,宽慰不少。 刘沐之也在影下颜身旁跪下,沉稳地道,“沐之亦相信小颜师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恳请师尊师叔还有众位仙友能网开一面,将影下颜押后再审,容许弟子等人查明真相,到时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看你们都是被这个妖孽迷惑了,想要护住她,然后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方才蒙丘派的和安长老已经算了影下颜的命格,多灾难,多险恶,乃颠覆众生的凶煞之命!她必定就是雪冥天第三代宿主!相信在座的诸位皆是正派明理之士,皆心怀苍生,忧心天下,纵然不是为了报她杀害尊主之仇,也应当为天下人着想!我们崇桥派弟子作为修仙正派,不杀宿主,不杀影下颜,以何颜面面对天下!” 望鹤这番慷慨陈词,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顿时人声鼎沸,穹宇大殿前方门庭若市。 “我们赤苑派绝不会放过宿主!” “我们蒙丘派虽一直隐逸世外,但是宿主现世,要诛杀宿主,也定不会推辞!” “若是等到雪冥天之力被完全唤醒,那才是真正的劫难,我们理应现在便杀了她!” “杀了影下颜!杀了影下颜!” “杀宿主救天下!” “绝对不能放过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 ( 山中白舍 本以为宿主被除,这天下就归于太平了。 哪知三界众生的日子才安稳了大半年,魔界中人又生异动,也不知于复等人如何得知了五件宝物之一镇灵幡的下落,不仅夺了宝物,还将那守护镇灵幡的火凤一族尽数屠戮。 仙凡二界再度人心惶惶,其余四件宝物的守护者皆不断加强宝物封印,防止妖魔来袭。 按理说五件上古宝物只是开启雪冥天之力的媒介,而今宿主已死,那魔族中人即便得了五件上古宝物亦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因而众仙都对魔界此番大动干戈感到惊疑。 宿主被灭后,拂清上仙一直闭关修炼,筌遥山大小事务均由刘沐之和几位师叔打理。 经过火凤一族之事,各仙派皆急急忙忙跑到筌遥山求见拂清上仙来讨论对付魔界,拯救天下的对策,是以刘沐之接待各仙派来客忙得脚不沾地。 在筌遥山脚下的邸院,终于打好了几位仙派的掌门人,因山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刘沐之御剑往山上飞去,又怕再见着其他一些腾云驾雾而来的仙家,少不了要停下来恭敬应付一番,索性绕过山阴贴近地面低低地快速飞着。 才行不久,就听到下方的丛林传来几声女子的叫喊,“小家伙,别跑,别跑!”声音清清脆脆,带了几分惶急。 想着又是不知哪派的弟子拿筌遥山上的小精怪来炼法提升灵力,刘沐之心头划过一丝不悦,大抵还是本着众生皆有灵性,不妄自加以残害的念头,他飞身而下,意欲阻止那女子。 谁知刚落到地面,就见一白衣女子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额头刚好磕着了他的下巴。 许是撞得过猛,那女子疼得倒吸了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口里还不停地道着歉。 “你……”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后,刘沐之晃了晃神。模样不同,那双清浅无尘的水眸,他怕是没那么轻易忘得掉。 “敢问姑娘芳名?”他冲那女子微微颌首。小颜早已死了,面前之人不过双眼与她有些相似罢了。 那女子煞有兴致地看着他,水眸一转,轻笑道,“你真有意思,”她学着刘沐之的样子对他有礼地回一句,“敢问公子芳名?” 刘沐之脸一红,知道自己唐突了,忙拱手道,“在下筌遥山大弟子刘沐之,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她呵呵一笑,也学着他的动作,“这个手势,真有意思……见谅,见谅。” 刘沐之奇怪地看着她,难不成,是个还没开智的? 一只小红狐狸从两人身旁跑过,身子隐隐有些不稳。 “呀,我给忘了!小家伙,不要跑!”那女子低呼一声,径直从刘沐之身旁跑了过去,因一时过急,上的簪子撞着了刘沐之身后背着的长剑剑柄,那簪子硬是被磕了下来,掉落在地。而她似是浑然未觉,直冲上前去,抱住了那只才跑出不远就倒在地上的小狐狸。 刘沐之匆忙拾起那支簪子,上前严肃地劝道,“小姑娘,万物皆有灵性,你若想提升灵力悉心求道即,万万不伤害无辜啊。” “都是我不好,没把那颗有毒的小果子收起来,害得这个小家伙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了去,还想把它追回来呢,是太晚了,现在它一定是中毒了……沐之哥哥,我刚刚看到你会飞,那你一定很厉害,你帮我救救它好不好?”她脸上满是愧色,看着小狐狸的眼中尽是疼惜之意。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自己误会她了,刘沐之神色一时缓了下来,双手接过那只口吐白沫的小狐狸,细细察看一番后,他拿出一枚紫色的丹药给它服下,温声对那女子道,“毒性不强,也没受什么伤,服了丹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松了口气,粲然一笑,“太好了,哥哥你真厉害!” 刘沐之取出簪子递了出去,“这是姑娘方才掉下的,现在物归原主了。” “谢谢哥哥。”那女子笑得像个天真的孩童,伸手就要接过簪。见刘沐之突然呆呆地瞪着他手中的木簪子,她疑惑地问,“沐之哥哥。你怎么了?” ( 送她下山 那木簪子光滑如缎,闪着零星的光点,簪首是几朵雕刻极为精致的舍子花。他记得,当初众仙审判影下颜,他和其他几位弟子将她押到凌渊台时,她的簪子从松松的上掉落,那时,是他替她重新挽好了,将簪子戴了上去。而那个簪子,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当初他本就惊疑,生于冥界的舍子花向来不为三界中人所喜,有的门派将其视为邪物,更有门派将其视为禁花,会将其雕刻下来戴在头上的自然少之又少。 他还记得,那支簪子的尾部,有一道柳叶形的小划痕。 正是眼前的这支木簪子。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这支刻有舍子花的木簪子又是谁给你的?”他一凝眉,托着簪子的手定在那里。 “名字?我还不知道哎,哥哥你叫刘沐之,那我叫……”她瞅瞅自己身上的白衣裳,又瞅瞅那根木簪子,“舍,舍……有了,就叫我白舍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有名字了,我叫白舍!” “难道你先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女子摇摇头,蹲下来轻轻拨弄那只小狐狸的毛,黯然道,“不知道。我才醒来半年,这小林子里就我一个人,山上上不去,山下也下不去,只能自己在这里和这些小家伙瞎闹腾……” 筌遥山上灵气深厚,刘沐之又一开始就将她当成了修仙的弟子,所以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身上并无半点灵力,且灵根全无,无疑是个凡人。 筌遥山上所设结界无数,各仙派门人弟子要上山都得由一筌遥山弟子领路才能到达山上,眼下这个凡人自然没法离开身处的这个结界了。 慢着,她说自己才醒来半年……半年…… 刘沐之默默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将簪子还给了她,沉声道,“你愿下山,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 白舍眨眨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皓齿,“当然愿意!我好想看看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以送你下山。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 “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踏上筌遥山半步,永远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曾经在筌遥山的事,还有……” “我答应你。还有什么?” “永远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 白舍樱唇微撅,“我才不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不然的话,晚上要做噩梦的!” “那就好,我现在送你下山。” “沐之哥哥,等等。我还有些东西想一起带下山。就在林子那头。”白舍引着他走到林子尽头的一间小木屋里。 只见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桌琴,剩下的空间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都快要把门口堵住了。 “我想把这些书,还有这把琴都带走。”看到刘沐之吃惊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东西好像有点多……” “这些书都是你的?” 她爱怜地捧起其中一本稍有破损的书,“自我醒来它们就一直伴着我,大概算是我的吧。” 刘沐之手中变出一个小锦袋,道了声,“无妨。那便都带上吧。”然后打开锦袋,那些书和那把琴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都自动飞进了锦袋里。 他把锦袋束好递给她,白舍不支地掂着锦袋,左捏捏,又掐掐,里面就像装了袋棉花一样软软的。 在同林子里的一些小动物告别以后,刘沐之使了遁形术,御剑将白舍送离了筌遥山,到达禹州大陆南部的一座小山下。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有一个村子,那里的村民都很好客,你以请他们暂时收留你。” “嗯。谢谢沐之哥哥,我,我没什么东西以用来报答你的,是我一定会遵守沐之哥哥的条件。永远不再踏上筌遥山半步,永远不跟任何人提起我在筌遥山的事,永远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白舍澄净的眸子笃定地看着他, 刘沐之默然许久,才开口道,“记住你方才的话,不要让我为今日之事后悔。倘若有朝一日,你违背了这三个条件,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么我刘沐之,会亲手杀了你。” 白舍没有说话,显然是被他的话唬住了,见刘沐之转身要走了,才问道,“沐之哥哥以后会不会来看我?” 看到她的眸子似是要溢出水一般,心里蓦地一软,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着幽白光的小珠子,拉过她的手放到她手心握住,“这是匿息丹,把它带在身上,以隐去你的气息,就不怕仙妖魔认出你了。你在凡间好好生活,等我有空了就下山来看你。” “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见他面色凝重,就没有再问,把那颗匿息丹装进小锦袋,再揣进怀里放好。 刘沐之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御剑飞行,返回筌遥山。 他不知道白舍和影下颜之间是否真的有关联,只是,他想,或许他该信她一次。 小颜,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 妖口脱险 白舍看着漫天霞光中渐渐隐去的身影,感觉有什么在离她远去。凡间,好陌生的字眼,从今往后,就得好好在这里生活了。 一路上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以前在山中终日游荡自,现在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才行。 夜晚逐渐降临,周围是一片荒野,白舍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未免心里毛,总感觉阴森森的。 行了许久,终于才远远见了几盏昏暗的灯笼和茅屋的轮廓。 她高兴得一溜小跑,到了一根挂着小灯笼的木头桩子下面,就着烛火勉强以认出桩子上刻着“刘村”三个大字,她“噗嗤”一笑,难不成这里的人都姓刘么。 才走几步,白舍就冷不防地被绊倒了。 “啊!”她大惊失色,只见她脑袋的正前方是一张血色尽失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黯如死灰般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她赶紧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后一看,又惊得跳起来,原来方才绊倒她的是一个男人的长腿,那男人亦是面如死灰,双唇白,双目大睁,瞳孔里一片死寂。 哆嗦着取下挂在木桩子上的小灯笼,她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对着那躺地上的两人轻轻唤了句,“大哥,你们还好吗?” 那两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白舍猛然想起书中讲过凡人被妖怪吸光了精气,大抵就是这副模样。被这个想法惊得手一抖,灯笼差点掉了下去。 她屏息往村子里走去,夜风呼呼地刮着,灯笼随风晃荡,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她小声唤道,“有人吗?” 脚边碰到硬硬的什物,她举着灯笼,微微往前一探。 “啊!” 灯笼掉落在地,立即滚出老远,里面的烛火扑朔,燃着了灯笼纸,映照出一路横七竖八老老少少的躯体。 白舍一时腿软,定在那里,鼻头一直酸,就是流不出眼泪。 从暗处传来一声压抑的低笑,吓得白舍不自觉地连连后退几步。 “没想到居然还剩下一个。”是个怪里怪气的男声。一个背有蛾翅,脑袋上还有触角的妖怪猛地朝她扑过来。 “不要!”她死命想把蛾妖推开,无奈妖怪力气大,那蛾妖冷冰冰的手捏着她的脸,压制住她。 白舍用脚使劲踩他踢他都没用,对上他小得和脸型不相称的眼睛,咬牙道,“你要提高修为随便吸吸他们的精气就好了,为什么要把精气吸光害得他们都死了呢?” 那妖怪哪里理会她的话,死白的双唇张开,就要对着她的口吸食精气。 白舍刚想别过脸去,又被蛾妖给掰了回来,她艰难低呼着,“不要……” “幺蛾子,住口!” 一道金光闪闪的灵符贴住了蛾妖的嘴巴,蛾妖立时痛得松了手,脸部古怪地扭曲成一团,两手还没碰到那道符就被灼得弹开来,一时呜哇乱叫不停。 白舍栽在一旁,手捂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隐约看到黑暗中一人匆匆而来。 “试试我的阴阳环!”轻松的话语里带了几分戏谑,“专门困你这种小妖!” 两个相扣的圆环着幽幽蓝光自那人手中飞出,将那蛾妖重重困住,蓝光变亮,延展变宽,照亮了大半个村子。 白舍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来人身着雪青色衣衫,腰间挂了个酒葫芦和一小盏外形奇特的灯,模样俊俏程度……跟沐之哥哥有得一拼。 那人站在白舍面前俯视着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犹不尽兴般蹲下来与她平齐,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蛋,微微一扬剑眉,不满地敲了敲腰间的那盏灯,嘀咕道,“你这破灯,怎么又失灵了。” “你在干什么?”白舍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因为刚才被他救了也就不感到害怕。 他站起身来,顺带拉起了白舍,撇撇嘴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 未等白舍回答,他已转身环顾四野,见了满地的尸体,眼中升腾起怒意,对那被困住的蛾妖厉声道,“小小蛾妖,竟然害了这么多人!试试我乾坤袋的厉害!” 他拿出一个绣有繁复符文的小袋子,宽了抽绳,顿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那蛾妖吓得跪了下来,死命地摇头,出呜呜的声音。 “先不要收他!”白舍见蛾妖形际古怪,模样煞是怜,一时心软,拉了拉男子的手,“他好像有话想说。” ( 审问蛾妖 男子瞧她一眼,面露疑色,终还是收回了袋子,卸下了封住蛾妖口器的灵符,道,“我苏言歌且一听,看你这幺蛾子还有何话要说?” 蛾妖还困在阴阳环里,跪着冲两人连连磕头,老半天嘴巴才恢复过来,磕巴地道,“冤 ……冤枉啊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这化妖还没几天,连这位小姑娘都差点制服不了,哪来的本事吸光这么多人的精气呀……” “不是你,那是谁?”白舍先苏言歌一步问道。 “是……” 男子举起乾坤袋贴近蛾妖的脸,晃了几下,不悦地道,“还不快说!我没这么多耐性!” 蛾妖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压低了声道,“我们妖王召了众多妖力高强的妖君来人间收集精气,不够数的话那妖王是要责罚下来的。方才吸光了这些人精气的是……是我们这座山头的大王彩绫,我这跟在后头,也是为了拣点便宜不是……” “是妖王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精气?”白舍问道。 苏言歌看她一眼,这丫头,怎么又抢他的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别老是吞吞吐吐的。” 苏言歌又默默看白舍一眼,得了,敢情把妖制服的人是她。 蛾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再无他人了才道:“听说咱们大殿下的魂魄已经转世成人了,妖王收集足够的精气就以使法子让大殿下的魂魄回归肉身,很快就能复活了!” 白舍略一沉吟,书上有云,妖王之子,妖界的大殿下,在上一纪结便作为开启雪冥天宿主现世阵结的引子死去。 没想到辗转八千多年,他已转世成了人。 “那要使什么法子才能让你们大殿下的魂魄回归肉身?”白舍和蛾妖似乎全然忘却了苏言歌的存在。 “哎哟我的小姑女乃女乃,这个我哪知道,我这都是听说的,像我这等低级的小妖,哪有机会得知这种贵族秘事……” 苏言歌索性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喝起了酒,坐在她后头看她审问蛾妖。 “那你们这座山头的大王,就是那个叫彩绫的,是什么来历?厉不厉害?有什么绝活吗?” “我们大王彩绫……”蛾妖有些为难地开口,“本是只雉鸡精,修炼了快两千年了,那自然要比我这种小精怪和普通的凡人厉害得多得多得多,这个说到绝活……我也没什么眼福瞧见过,所以不知道啊……” “那她吸光这些人的精气多久了?吸了这么多人的精气够了没?” “这个……大王走了到现在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就这么二十几个人哪儿够呀,都不足妖王吩咐下的零头,还得再去附近寻个更大点人更多点的村子呢。哎呀,小姑女乃女乃,你是不知道,这你们做人有做人的苦,我们做妖也有做妖的苦呀。想我孤单单的一只小菜蛾,以前要提防那些飞禽走兽,提防那些小破孩的丝网,还得提防那些村子里的火光,现在就更惨了,那妖界的条条框框各种律令多得不得了,没本事的又总得挨人欺负……” 苏言歌听了他的话,面色肃然,立即收起了酒葫芦,手捏紧了乾坤袋,飞身而起,消失在黑夜中。 而白舍被蛾妖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肺腑之言撼动,关心地询问起了蛾妖以前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状况,还有妖界的种种律令和禁忌,再问到他的名字,他的伙伴,还有他的爹妈祖宗十八代…… 两人交谈得余兴未尽之时,只觉身后袭来阴风阵阵,白舍回头一看,见是苏言歌手里提的那个乾坤袋散出奇异光芒,那光如同实质般翻转环绕,搅得周围阴风飒飒。 苏言歌扬嘴一笑,“好你个雉鸡精,进了乾坤袋都不安分,看你妖骨化了之后能撑到几时。” 白舍和蛾妖一听此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苏言歌看着两人几乎成呆滞状态的模样,一时无语,得了,看来他俩聊得热火朝天压根没现自己离开过。突然倍感挫败,难不成我苏言歌的存在感就这么弱? 他收回蛾妖身上的阴阳环,“我苏言歌做事自有分寸和原则,念你这只小幺蛾子是初犯,还没害到人,我暂且先放过你。不过,若是下一次再让我见着你害人,这就是你的下场。”他摇摇手中的乾坤袋,从那里散的光芒已经削弱不少,阴风亦有停歇之意。看来这山大王是命不久矣。 蛾妖又惊喜又胆寒,连连磕头称谢之后就同白舍道别离开了。 ( 零星记忆 第二日白舍在隔壁房间找不到两人,心里一阵失落,觉得大家萍水相逢,要先离开的话不道别给她留条讯息也好。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带着股撒泼的劲儿,不是云紫轻还是谁? 白舍又喜又急,生怕两人出了什么意外,跑到外面一看,云紫轻正死命拽着坐在马车前边的苏言歌不肯松手,苏言歌一脸严肃,闭上眼把她的手拨开,一手才离开他的袖子半寸,另一只手又攀了上来。 “你总是这样,为了那些鬼怪的事把我丢下,想走就走,随性而为,从来不管我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你就是个大混蛋!你以为你走之前偷偷丢下个钱袋很仁慈是不是?我告诉你苏言歌,你这次要是走了不把我带上,我永远不会再原谅你,永远不会再认你,你永远不再是我爹爹,我们以后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虽是带着哭腔的气话,白舍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足十三岁的小女孩能说出这样又绝又狠的话来,想必是真的受伤过重了。 脑子突然一片混乱,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不断翻滚着,无数的声音蹦出来充斥着脑海。 “不要再离开小舍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丝毫无法让你产生留恋吗?” “你就这样待我?” “你在这里待了快八千年了,真愿意为了我一世守在这里?”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你这样随性,我却还总想着事事遂你的心就好,一去就是千载百载……但是,你能记得回来,真好……” “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一个人在这里开不开心快不快吧,不要再说出这样温柔的话来,我已经不相信不期待不妄想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冰天雪地也好,九天炼火也罢,苍茫池水再怕也没有你的虚情假意怕……” “我恨你。” “那便恨吧。” …… “啊!”白舍抱着头蹲在地上,眉头紧蹙,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云紫轻回过头来,见了白舍,忧心地问了句,“白舍姐姐你怎么了?” 苏言歌睁眼见此情形,立即甩开云紫轻的手跳下马车,快步走到白舍跟前,两手捏着她的肩膀,“白舍,你怎么样?” 白舍痛得想哭却没有眼泪,见了苏言歌顺势拉住他的手,混乱地道,“不要再离开我,不要走……或者……带我一起走……”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苏言歌一敲她脖颈后方的穴道,白舍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云紫轻拿着湿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汗珠,见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睁开了双眼,高兴得一把抱住她,“太好了,白舍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那天痛苦的样子好吓人,爹爹说你休息一天就会醒的,是他力道下重了,结果让你整整睡了两天。” 白舍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应当是在马车上,一时想不起来生了什么事,缓了缓后才问道,“紫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国都啊。”她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头的苏言歌,又放下低声道,“这次还得多亏姐姐你了,要不是你昏过去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们肯定又要被他给丢下了。” “我昏过去之前说了什么?”白舍皱皱眉头,竟然还是想不起来。 云紫轻甜甜一笑,“没想到姐姐你对爹爹这般情深,还好爹爹也不完全是个冷血动物。”她凑近白舍耳朵把那句话复述了一遍,白舍惊得忘了合拢嘴,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灌进了她的喉咙,就这样华丽丽地被噎着了。 “姐姐你怎么了?”云紫轻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白舍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给云紫轻解释清楚自己和苏言歌的事,云紫轻听着听着脑袋就耷拉下来了,长久才叹一声,“原来我爹爹还是没人喜欢啊……” “咳咳,为什么我们要去国都?”白舍迅速转移了话题。 ( 念印魂烬 云紫轻面带虑色看她一眼,“其实是国都和附近的几个村子,无缘无故失踪了不少人,爹爹担心是妖魔作乱,那天一大早的就要驾着马车自己离开去查看了。” 又有人失踪?白舍记得书上记载了不少案例,其中确然大都是妖魔为寻找宿主或者抓来吸食精气所为,只是直接在皇城脚下胡作非为,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 想想自己是要同他们一起去做好事的,白舍内心激动了好一会儿,如果再能碰上过像小蛾妖那样的妖怪,那就更有趣了。 马车行了一日,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人烟,几人只好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苏言歌去寻来了不少野果子分与两人,加上随身带的一些干粮,勉强以果月复,白舍和云紫轻则寻了些干柴,正要生火,惜天不如人愿,竟然突然下起了雨,起初还是小雨点,后来越下越大,荒郊野岭的无处避,把三人急得团团转。 好在白舍想起沐之哥哥曾经送给自己一个小锦袋,也不知道能不能装人,不管了,先试试吧。 打开来把他们和马车装了进去,白舍轻念几声沐之哥哥教的口诀,把自己也给装了进去,手里却还捏着锦袋,方知原来眼前这片袋中的景象只是一个衍生出来的虚无空间。 只是到处都黑洞洞的,看不见人影。 白舍轻唤几声两人的名字,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白舍,是你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是我,我们现在在我的锦袋里,呃,不好意思,的确暗了点。”她听出是苏言歌的声音,是看不见他。 “嗐,方才我的火种丢了,现在真是麻烦。你先别动,让我模模你。” 感到苏言歌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她又羞又恼,“你干什么?” 苏言歌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把你的手给我,我们一起走。” 白舍松了口气,想他也只模到了自己的手臂,就伸手抓住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苏言歌反手一握,就将白舍的小手包住了,他宽厚的手掌温温热热的,白舍心跳得厉害,不自在地道,“紫轻在哪儿?我们去找她吧,我带你走。” “不,我走前边,你跟着我。”许是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他又添了句,“我怕你莽莽撞撞地容易连累我跌跤,而且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强。” 白舍耸耸肩,道了声,“随你。”又觉得口气好像太过温柔了些,好生怪异,就再说了声,“随便。” 两人模黑前行,老远就听到了马喷声和云紫轻的叫唤,白舍应了声,两人模到了云紫轻的双丫髻,都会心一笑。 苏言歌松开手白舍的手,不知为何,此时她却对那掌心的温度产生了一丝不舍。 三人终于又待在了一起。 云紫轻累得趴在白舍的腿上睡着了,白舍看着四周的黑暗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进来能看看书弹弹琴,现在看来,那些死物跟自己并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知道苏言歌定也还没睡着,气氛有些尴尬,想起他那盏念印灯,就低低唤了声,“苏言歌……” “呃……” “你的那盏念印灯怎么不亮?也要点火的吗?”看起来是个宝贝,不像是普通的油灯呀。 “当然要点,只是,用火种是点不燃的。只要有相契合的魂烬就会自己点着。”他的声音很沉,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调调。 白舍知道魂烬乃是魂魄将消散之时留下的一点余烬,只是还有一些事情不清楚,“怎样的魂烬算是契合的?应当是事先有了灯引才对吧?” “不错。只要将人的一魂或一魄烧炼为灯引,用灯引在另一人身上点上念印砂,那么有了砂印的人魂魄将烬灭时便会为灯引感知,念印灯也会亮起来。” “我记得那日你从小蛾妖那里救下我,你说念印灯失灵了,是因为在遇着我时,念印灯亮了对吗?” 白舍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答复,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侧身趴在地上也想睡了,没有听到他细弱蚊蚋的低哑声音,“那时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 ( 深夜出门 三人和一辆马车从锦袋出来时天早已放晴,就着晨光,苏言歌又驱车带着两人赶了两天的路才到达了巫蓝国国都。 简单地同几位故交叙叙旧后,苏言歌提议先在其中一位朋友府上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去调查,云紫轻毕竟还小,颠簸了这几日实在吃不消,又累又困,很快就在客房里睡着了。 白舍觉得按苏言歌的性子有这样的提议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深夜她出了房门,到了外头,果见他骑了匹马正和几个人道别。 苏言歌见了她,一翻白眼,不悦道,“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待在房里休息,跑出来吹什么风。” 白舍也不恼,见那家主人面露尴尬之色,笑道,“大家都是来吹风的,凭什么你苏言歌赶我回去?陈公子,紫轻就先托贵府照看几日了,对了,不知贵府还有没有快马,否借我一用?” “这……”陈公子为难地看了看苏言歌,又看了看她,劝道,“白姑娘,那些地方很危险的,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只怕……” “就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帮我照顾好紫轻。”苏言歌不耐烦地瞥她一眼。 白舍点点头,“你们不让我去,那好,我去把紫轻叫过来,看你还走不走得了。” 苏言歌生气道,“喂,你……” 她冲他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那陈公子却犯了难,“这……前些日子府上仅剩的几匹快马都借与了我的堂兄弟,现下好点的马就言歌骑的这匹了。” 白舍双眼眨巴着瞧见了白日里为苏言歌拉车的马,高兴地正欲开口,苏言歌已经骑马过来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背,丢到了自己身后,阴沉道一声,“别想打我宝马的主意。”又扭头冲身后几位朋友道,“紫轻就拜托各位了,告辞。” 那几位朋友纷纷冲他们颔首说着放心之类的话,苏言歌调转马头,一拉缰绳,一挥马鞭,马儿便驮着两人奔腾而去。 白舍坐在后头,只得把整个身子贴着他的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以防从迅疾奔跑的马儿上摔下来。 其实此番不全是为了凑热闹长见识,她记得书上曾记载了八年前魔族中人为了找出宿主而大肆捕捉八字全阴之人的事,宿主虽已除,听言歌提起魔族中人半年来频有异动,谁知道他们又打起了什么坏主意,如果跟雪冥天宿主一事无关倒好,若是有关,那必定就会牵扯到五件上古宝物,牵扯到渡魂灯,牵扯到沐之哥哥,牵扯到她的老家筌遥山…… 如果能经过此事查清魔族中人的动向,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她从骨子里讨厌死亡和杀戮。纵然那些妖魔于自己无害,是知道他们去残害别人,也是禁不住义愤填膺的。她现自己这点倒是和苏言歌很像。 还有沐之哥哥,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这份爱天下人的情怀,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还真是被苏言歌等人言中,她一个弱女子,来了这些地方,什么本事都没有,大抵只有凑热闹的份儿了。 ( 寻找消息 骨笛传讯 遭人轻薄 折腾了大半个早上,还是由她自己雇了辆马车到了离都城较为偏远的郊外,那车夫本来好心想送她上山,哪知下马的时候竟然被马给掀了摔伤了胳膊。 白舍只好独自背着个竹篓到了山上细细寻着草药。 已经过了正午,那太阳还是毒得很,她摘了不少草药,汗水早已沾湿了白衣,就到树荫下歇息,把竹篓放到一旁,吹吹凉风,甚是惬意。 正当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之时,忽然肩上一痛,原是颗小果子掉了下来,就落在她手边,她漫不经心地拾起果子把玩了一会儿,惊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现在是在成片的榕树荫下,为什么又会掉下颗频婆果? 慢着,她有些懵了,为什么自己会说“又”? 起身抬头仔细看了看树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才欲重新坐下,感到头顶上方有东西落下了,她身子一斜,手一伸,刚好接住了又一颗青中透红的频婆果。 她樱唇微撅,眉梢轻扬,手里攥着两颗频婆果走出树荫的范围,再往外走出几步,果见那树上横躺着个穿白衣的家伙。 寻思着是不是该把果子丢上去,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也亏她好脾气,一想这树挺高的,那人在上边应当挺危险,还是算了吧。又巴巴地在下边冲那人提醒了句,“这树高太阳毒的,还请公子当心!” 那男子似乎被吓了一跳,一翻身就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白舍惊呼一声,今日她见到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倒霉? “公子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吗?脚痛不痛?还有肩背有没有伤着?”她走到他跟前蹲下去关心地询问道。 那男子相貌普通,气质非凡,一身白衣胜雪,眼眸中带着股子淡漠疏离。只见他仰躺在地,捂着心口,如翅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说道,“痛,当然痛。” 白舍听他喊痛,心中一阵内疚,却见他脸上神色淡然,丝毫没有痛苦之意,疑惑地问道,“公子你痛在哪里?我刚采了些草药,有一些以治跌打骨伤的,我以试着给你治一下。” “痛在心里。你的药没有用。”他轻轻阖眼摇头。 “痛在心里?那就是心病了,这个病没有那么好治。公子你平常多喝些平心静气的汤药,调理调理,保持平稳的情绪……”白舍话未说完,那男子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抽回手,想他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手脚没事,身子没事,脑袋也没事,偏偏喊着心痛,自己定是遇上了妖怪,起身便欲离开,“公子若是并无他碍,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他坐起身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一时没站稳,顺势倒了下去,男子伸手护住她的脑袋和脊背,减轻了她落地的冲力,因此并不疼。 此时男子霸道地将她紧紧钳制在身下,双唇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吐了口气,淡淡道一声,“傻瓜,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若我在这里扒了你的衣裳要了你,你也根本无法反抗。而且,还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你……放开我……”看来这妖怪还是个流氓,白舍欲哭无泪,双腿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敲打着他的手臂和身子,是那力道对于男子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让他禁不住笑。 白舍看见他的笑愣了愣,明明是那样普通的一张脸,却让她恍惚觉得那笑颜如花,更胜女子。她甩甩头,心道他果然是个妖怪,一把抽出上的簪子抵在他的喉颈,怒道,“你是妖我是人,强行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吟吟一笑,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把她的手压到她脑后,簪子亦从手中滑落。 感到她的身子因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目光一沉,注意到她的唇瓣被她自己咬出了鲜血,且水灵灵的眸子中一片怒恨之意。 他长叹一声,松开手黯然翻身躺在她身旁。 刚得了自由的白舍立即倾身压向他的身子,手中的木簪子扎进了他的胸口,鲜血很快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裳。 ( 子墨苏醒 待到天晴 知他定又是在为脑中一片混沌而伤感,她想了想,轻声答道,“子墨哥哥,先前我常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既不知道自己以前生过什么,又看不到以后能会生什么,也没有亲人和朋友,就像是戏本里面一个孤零零的桥段,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缺乏方向感和安全感,每天的日子就跟淋了一场雨一样,总让我想要痛哭流涕。 是后来,我想通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记得了只算是个回忆,有时还徒增烦恼,不记得了就不会执着,反倒是件好事。而未来呢,飘忽不定难以捉模,想了也是白想。最重要的是,老天爷永远不会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以前我一个人独居山林,身边总是有很多小动物陪着我,现在下了山,又有紫轻苏言歌和你,还有龙琛大哥他们,所以我想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世界放晴,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最好是能帮他们遮风挡雨,撑到他们的天空也放晴。” 白舍站到另一张椅子上,倾身用宽大的袖子帮严子墨挡住不断滴落下来的雨水,冲他甜甜地笑着。 严子墨看着雨水打在她脸上身上,她也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意,良久才道,“我真羡慕言歌兄弟。” 哎,白舍身子一歪,差点摔了下去,这又跟苏言歌有什么关系! “白舍姑娘,谢谢你。我看这雨还没这么快停下,不如我们先进去吧。免得两人都再生病,徒增烦恼。” “嗯。”看严子墨心情好了不少,白舍赶紧下来,把他扶回房里。 “我觉得雨好像停了。” 白舍从窗子往外看,疑惑道,“还没有呀。” 严子墨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心,“真的停了。谢谢你。” 她才反应过来,模了模自己的鼻子,“不用。子墨哥哥,你放心,我呢,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师父的。对了……”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堆书里有提过严子墨和他的师父,“我记得你的师父是一位叫做……叫做丘妙道长的隐世高人,一定有办法找到他的。” 苏言歌在门口瞅了瞅两人,“那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就你们两个人?一个病弱的加另一个病弱的,没开玩笑吧?” 白舍突然很想冲他翻白眼,“我才不是……” 那苏言歌已走了进来,趁她不注意塞了块东西到她嘴里,她眉头微挑正欲作,却觉口中清清甜甜的,原来又是块红豆糕。 “这种行侠仗义的事少了我苏言歌怎么行,丘妙道长是吧?我苏言歌就是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到他。”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严子墨。 严子墨眼中隐约闪烁着光芒,感激地道,“多谢两位的热心相助,我严子墨有生之年能遇到两位,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慢着……”白舍的红豆糕还在喉咙里,一开口便卡住了,苏言歌赶忙给她斟茶递水,她半天才缓过来,“先把紫轻接回来,那么多天了,只怕她该恨死我们了……” 苏言歌听了,立即蔫了下来,心虚地道,“应该不会吧……”忽然眼中一亮,天真一笑,“不如到时候我多买几块红豆糕……” 白舍再一次想要冲他翻白眼,“那你死定了……” 这回多亏有严子墨在场,云紫轻只顾着欣喜和激动了,白舍和苏言歌把她一人丢下的事就被她撩到了一旁。 书上对半年前参加尊主大会的来客介绍并不详细,只粗略记录了“严子墨,师承丘妙道长,性谦忍,为时人所赞”,虽然苏言歌交友甚广,但那丘妙道长喜好云游各方,所以查询许久才得知在荷安国的青莲山曾经有过他的踪迹。 ( 古怪之事 明月早已过中天,白舍借了厨房给几人熬醒酒汤,趴在桌子上盯着炉火,心神却不在那里。 忽然听到“刺啦”的响声,才觉那炉火已经烧着了旁边的一块干布,手忙脚乱地要灭火,却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烛台,一时火光灼目,隐隐有失控之势。 “赶紧灭了呀!”她跑到一旁的水缸里用盆子装水,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快点熄灭吧,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让火停下来。 原本闭着眼,昏黑的眼幕中还闪现着火光四起的景象,想让火停下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眼幕里的火光渐渐消失,最后是一片漆黑。她猛然睁眼,手里还拿着那盆刚装起的水,惊愕地现原本有愈演愈烈之势的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你是妖?”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不是妖。”她慌张地回头一看,这个人她认得,方才苏言歌他们喝酒时他便在邻座独自一人喝闷酒。 男子的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红张扬飘舞,脸庞俊毅,双唇紫黑,眉宇间隐约似有一股黑煞之气,一派王者之气自他身上散出来。 白舍见到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熟悉,“这么晚了公子还不休息?想必是酒喝多了觉得不舒服,我刚刚熬了解酒汤……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若想喝我以送你。” 他凝视着她的脸,久久才道一声,“不必了。”然后走出门外,黑袍翻飞,很快就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他是人是妖还是魔,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白舍看着干干净净的灶台,燃烧正旺的炉火,整整齐齐叠放在炉子旁边的干布,以及桌上稳稳当当立着的烛台,拿不准自己方才是否做了一场梦。 因严子墨的伤已经好了,不用再在马车里休息,于是几人就选择了把马车放进白舍的锦袋里,再去城西买了三匹快马,付钱的时候现钱不够用了,看来昨晚的酒钱超出了预算。 白舍觉得腰间硌硌的,锦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块小石头,打开来一看,竟是块金子,真把几人惊得目瞪口呆。 顺利地买了马后他们就又启程了,云紫轻选择了坐在苏言歌后面,扒拉着他脑后方的头,贴在他耳边小声地询问道,“爹爹,是不是因为你昨晚喝太多酒惹恼了娘亲,气得她把你的头都给剪掉了?” 方才略微落后于苏言歌和严子墨的白舍刚好赶了上来,正巧耳尖地听到了云紫轻的话,耳根子一红,与苏言歌再次同时看天,“呀,今天天气真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严子墨托着雪儿望着天空,于心不忍地提醒两人,“那个……言歌白舍,好像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应声划过,隆隆的雷声想起,很快就下起了雨,幸亏前边不远处有间破落的寺庙,他们快马加鞭,赶了过去,进到寺庙里面歇息避雨。 里面破败不堪,蛛网密布,供奉的佛像早已缺了脑袋。白舍等人寻了个比较干净的角落坐下了,外边乌云倾压,天色暗下来不少。 因为并不冷,他们就没有点火,安安静静地坐着,云紫轻很快就睡着了,白舍抱着她也打起了呵欠,正欲入睡,陡然听到外头一阵衣袂翻动的声音,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她探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苏言歌捂着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声张好看看那进来两人的动静,她点点头,苏言歌才松了手。 白舍等人刚好掩在几张叠起的破旧桌子后面,加上里头阴暗,所以不易被现。 只见进来的那两人一个浑身绀紫,脸庞五官不断变换,身形影影绰绰,另一个独臂人皮肤黝黑,高状如牛,双眼大如铜铃,他们身上显然都受了伤,一进来就骂骂咧咧不停。 ( 再遇妖魔 只见进来的那两人一个浑身绀紫,脸庞五官不断变换,身形影影绰绰,另一个独臂人皮肤黝黑,高状如牛,双眼大如铜铃,他们身上显然都受了伤,一进来就骂骂咧咧不停。 那个浑身绀紫色的怪物脸上停止了变换,成了一个女婴孩的脸,看上去又惊悚又滑稽,她的头顶上扎了根小木桩子,一用力拔出来就留下了个洞,“该死,还好不是桃木,那帮狐狸有点本事。”转头奚落另一个人,“若于复君上知道这次夺那紫血霜雷宝剑又失败,只怕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轻易饶了你,你就等着被丢进炼火里焚烧吧!” “若不是你带的人不肯配合,这次怎能失败,君上要追究自然也是追究你的责任。”那个独臂人已经坐下来调理气息,突然牛鼻子深吸一口气,“这里有生人气。” 这两人白舍和严子墨不认得,苏言歌却是认得,一个叫千重影,一个叫尧斗,都是魔族的走狗,只是尚未同他们交过手, 苏言歌和严子墨都已经秉去了自己的气息,白舍身上又带了匿息丹,那就是紫轻的气息了,白舍看那人就要循着气味往这边走来,紧张地握紧了苏言歌的手,苏言歌反握回来,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她心里温暖镇定不少。 “哼,办事的本事没有,鼻子还挺灵,方才临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这几个人,不过精气都被我吸得差不多了,你若要来补补身子,这点不够。”千重影随手丢出了四名面如死灰的男子,就落在尧斗跟前。 铜铃大眼古怪地皱缩成麻豆大小,一把抓起地上那两人,贪婪地吸取着他们身上残余的精气。 白舍知苏言歌定是按捺不住的,所以同他默默对视一眼后便松了手回去护住云紫轻。 苏言歌自然看不得妖魔在他面前胡作非为,立即跳了出去,龙渊宝剑顺势而出,那独臂的躲闪不及,宝剑穿膛而过,只听他一声“呜哇”大叫,胸膛留下了一个血流如注的大窟窿。 尧斗本就身受重伤,此时被龙渊宝剑带着倒了地,见了苏言歌等人,手中变出一把大锤子,直接砸了过来。 “魔头,休得伤人!”严子墨在众人面前挥剑一挡,那锤子就反弹了回去。 千重影正伸出长长的舌头舌忝舐自己脑袋上的伤口,觉察到那边还有一人的气息,还是个女童,身形一闪就到了云紫轻跟前。 知她并不是妖,那鬼车骨笛就挥不了作用,白舍无计施,还是护在云紫轻身前,厉喝一声,“不要伤害她!” 千重影惊异于白舍身上竟毫无半点人气,伸手想要剜出她的心脏。 白舍抬手去挡,低头看见腰间的扇子白光一闪,千重影的手便着了火,痛得弹到一旁,不甘心地张口一吐舌头,就要将她卷起。 严子墨见状,举剑一把砍下她的舌头,千重影狂怒一吼,朝他扑了过去,缠上他的身子对他吐起了黑气,严子墨将她两手砍断,“嘶”的一声,千重影的手扯下了他肩上一大块布条,掉在地上。 千重影痛得出一阵惊怖的叫喊,再欲上前同严子墨厮斗,忽然瞟见他赤着的肩上有一块胎记,当即噤了声,吐出一大口长长的黑气,就借机逃跑了。 云紫轻已经醒了,白舍捂着她的双眼叫她不要看这些怕的场面,自己却同千重影一样,见着了严子墨锁骨和肩膀连接的地方,有一块五芒星形的胎记。 她觉得那胎记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边尧斗同苏言歌缠斗亦处于劣势,见千重影已经跑了,顾不得自己如何虚弱,赶紧寻了个空子溜走。 ( 到达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