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爱吃回头草》 第一章 从未设想过,再遇见他时会是这样的情景。 由于年少时被文艺风骨荼毒的太深,叶臻一直以为,按照正常的套路,假如她和梁薄再相遇,要么是在阴雨绵绵的街头,碧云天,黄叶地,他或者她,其中一个过的潦倒憔悴,看见彼此时,来一句不能再废的废话,“你还好么?” 要么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们都老了,各自儿孙绕膝,或许在含饴弄孙重游故地之时偶然重逢,看见彼此的华,嗟叹一声遗憾。 好吧,虽然这些桥段听上去有点矫情还特狗血,但无论怎么说都比眼下这种情形要靠谱些。 “这是叶臻,我未婚妻。”苏牧天在自我介绍完之后,面无异色的把自己引荐给面前这位刚刚结识的先生。 被自己未婚夫介绍给前夫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叶臻不太想分享这份尴尬。虽然她之前早已想得坦然,重回这个国家,重回这个城市,又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再遇见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这般仓促,如此突然却是始料未及的。 “叶小姐,幸会。”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异样,礼貌的朝她伸出手,那架势,比她挽着的那半个英国人还要绅士,“梁薄。” 梁薄,当今欧亚奢侈品时装业的领军人物,寰星国际的总设计师兼执行董事。当年他那股东方新概念的风潮刚刚蔓延至英国时,苏牧天这个挑剔而刻薄的男人也曾跟风为她定下一批他亲手设计的晚装。订婚时候用的。 她平静的伸出手略握了握,冰凉的温度直抵心间,分别数载,他风采依旧,只是看起来瘦了很多,轮廓更深了,衬的他表情愈加寡淡。 只是无论是以叶小姐,或者苏太太的身份,她都不宜在他身上再投放过多视线。于是,短暂的交汇过后,颔首道别,就像落叶沉溪,连微微波澜都很快淡去。 苏牧天去取香槟的时候,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觅得机会,得以再次一觑他的行止。即使是一群人聚在一起,他依然不是那个容易被淹没的,只瞧着他,挽着一个高挑明艳的女子,举止亲昵,与众人推杯换盏,寒暄吹捧,笑得还挺风骚。 很好,看来他的品味也在这几年从萝莉控飞速飙升到熟女ol风。真挺好的。她想,虽然彼此缘分尽了,但是分开之后,各自过的好像都还不错。 “叶臻。”苏牧天在不远处唤她。 不着边际的神游被打断,她叹了口气,尽快调整好情绪,应了声“来了”。 ———— “那个姓苏的是个英籍华裔,父亲是老上海了,几十年前移民英国,一手创办华夏药业,他是家里独子,这回来开拓国内市场,子公司都设好了。” 听完助理连珠炮似的讲解,他沉默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凝视某处,窈窕的身形,被水墨丹青色的丝绸包裹,袅娜不真切,他联想起一切不太愉快的回忆,自言自语道,“医药,难怪。” “难怪?” 助理林朵瓷的办事效率一向高,但是有时候,未免高的过头。梁薄抬头,忽然凑了过来,却没有为她解惑,“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不习惯上司的突然亲昵举动,朵瓷扬眉,不解的反问,“你盯着他那么久,我以为你有兴趣结识一下的。” 他没有出声,不知缘何,面色愈阴沉,气氛莫名的有些僵。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她问。 “高兴?”他冷笑,攥着酒杯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白,“你种了十几年的萝卜被猪拱了,难道还会高兴?” “萝卜被猪拱了?”林朵瓷愈有些不解,只是看着今晚格外奇怪的梁薄,却是愈不知如何开口。 —————— “阿嚏。” 苏牧天忽然打了喷嚏,看见未婚妻投来的目光,低声嘟哝了句,“感觉好像有人骂我。” 叶臻看着他,轻咳一声,“什么岁数了,感冒了不按时吃药就算,也不用找这么个借口。” 被妻子这样嫌弃,他脸色自然不太好看,“这两天不是忙么,今晚你再给我弄一副吧,这回保证谨遵医嘱,我的叶大医生。” 叶臻叹气,回身替他拢了拢衣襟,柔声抱怨,“都是你,前几天带纫玉玩的太疯,你说她那么小,懂什么滑雪?两人一并冻成冰棍你总算开心了。” “不是宝贝想去么。”他笑了笑,握住她柔软的双手,“就当是带她去玩雪了。还好她没什么事儿。” 叶臻开口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包里的手机震动了,接通电话,没聊两句便把电话递给苏牧天,又好气又好笑,“瞧你把她惯的,现在要你不要我了。” “你这意思是在吃我的醋?”苏牧天笑,接过电话,声里立刻柔软了几倍,“宝贝,怎么了?” 叶臻看着眼前一副模范好父亲的苏牧天,突然觉得心间异样温暖,刚刚被某人意外传递的僵硬一点一滴散去,只是有点心酸。 “嗯,爹地也想宝贝,但是爹地现在还不能回去,因为正在帮宝宝挑礼物啊,宝宝猜,爹地买了什么?” “宝贝真聪明,一猜就中。那乖乖呆在房间,等爹地回去拆礼物好不好?” “真乖。” 挂断电话之后,他吩咐叶臻,“你先回酒店吧,宝贝第一次出那么远门估计有点不适应,只佣人看着不行的。” 叶臻蹙眉,“这样合适么?你一个人?” “没事的,该见的几位都见过了,余下的再应付应付我也回去了。”低头,他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呢喃,“今天累了一天,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对了,你一会经过恒隆广场的时候去帮我买只steiff的那什么熊,刚刚宝贝念叨的,丢在车里,我会带上去。” 叶臻低头不语,良久,轻声开口,“谢谢。” 他环住她的手臂僵了一下,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矫情,又不是送给你的。” 叶臻莞尔,唇边的弧度极淡,“总之谢谢你。” “提醒你下。”环住她略有些消瘦的肩胛,送她离开会场,“以后在孩子面前别说这些,明白?” 叶臻“嗯”了声,点头。 苏牧天送叶臻到门口的时候,又打了个喷嚏。 叶臻皱眉,“好像严重了,我回去还是先给你找点药吧。” “我真的觉得有人在”苏牧天很想说完,但是想想又觉得有些幼稚,只得摇头,“算了,你快上车吧,外边冷。” 目送车子远去,苏牧天深吸了口户外凉薄的空气,脑子好像清醒了些,转身准备回去,却意外的撞到一个人,他下意识的颔首,“抱歉,冒犯梁先生?” —————— 离开恒隆广场时,时间对于上海这个城市还很早,新潮的红男绿女才刚刚开始他们多姿的夜生活。三年来,听惯了口音略重的伦敦腔,乍然间被周遭软糯熟悉的沪语所包围,莫名的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纷繁的火树银花照亮了半壁的夜空,人潮熙攘,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某一年儿童节,某个人牵着她的手,几乎是奔跑着,带她逃离了这片繁华。 描述总是浪漫的。然而事实的真相其实是她又看上了壁橱中的某只玩具兔子,某人以超出本月经济预算为理由,将那时还是个小屁孩的她连拉带拽的拖回了家。打红了她的小**,找母亲哭诉,还落得个不懂事的结果。那是她过的最悲惨的一个儿童节。 “太太。”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帮您把东西放后边?” “不用。”她摇头,“我自己拿着就好。” 除了女儿要的熊之外,她为自己买了一条并不需要的裙子,只因为售货小姐一句广告语般的话—— “这是我们老板亲自设计的作品,据说是为了纪念亡妻,刚刚参加完今年的米兰时装展。这件裙子,它背后的故事” 叶臻没有再听下去,背后的故事如何,她不关心,她只听见了那一个词。 亡妻。 当然她并不是因为好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多愁善感少女会被感动泪眼朦胧而斥资买一件设计给死人的衣服,她所‘呵呵’的,其实是这样一件奇妙的事。 原来她叶臻,早已是一个死人。 司机的车技很好,车子开的很稳,沿着中山东一路不疾不徐的前进,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总算找回了些许熟悉的味道,终于,意料之内的,她还是看见了那一处。 “在这里停一下。”她吩咐司机。 车子停了,叶臻并没有下车,而是摇下车窗,细细打量着窗外个小区,临着苏州河的那栋楼,只是某一处的灯火,却是暗的。叶臻看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亮起。 手指攀着车门,终究是没有那个勇气推开,原来近乡情怯,便是这个心境。大概已经睡了吧。她敷衍自己。小孩子睡觉都早的。那么,还是不要打扰了。 “开车吧。” 上了外白渡桥,她继续观察一路的风景,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叶臻轻轻抚模着怀中的玩具熊,正神游九天外,只听见一声刹车,重物撞击的感觉,瞳仁骤然紧缩,窗外一阵喧腾,车子停了。 ———————— “原来是这样,梁先生好见解,那么”苏牧天的问题被突然上前的助理所打断。 “苏总,叶小姐在外白渡桥那儿好像碰见车祸了。” “车祸?”苏牧天皱眉,“什么叫‘碰见’车祸,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就是碰了个人,但是情况又不是总之很难说,您还是先过去”他的话说的没一句有用的,未等苏牧天作,一旁沉默的梁某人突然开口,“叶小姐伤到没有?” “没有,其实都没人受伤。”他嘟哝了一句。意味不明。 完全听不出头绪,苏牧天也不想和他继续无意义的对话,气急攻心,决定还是自己去看看清楚,“别在我这儿杵着了,去弄辆车,快点。” 在助理讷讷惶然的时候,梁某人又开口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他说,“以用我的车。” “方便么?”苏牧天也是急了,顾不得别的。 梁薄“嗯”了一声,“顺路罢了,正好打算去中山看女儿。” “顺路?”他身边的女伴有些疑惑的小声开口,“梁薄,中山医院和外白渡桥明明” “走吧。”他打断她,领着苏牧天门口走去的时候,很难说究竟谁更着急一些。 ( 第二章 曾经听某位友人说过,一部车子,几乎包含了车主了大致信息。粗略来说,一辆车以衡量一个人的财富,地位,职业,品味。细致里考虑车内又以体现这个人的生活意趣和私人喜好。甚至有无婚配。 看得出梁薄的车子是有花心思拾掇过的,大约和他设计师的职业有关,车内程设并不过分铺张,却相当有意思,很像一个移动的家,车台上放了一个工艺盆栽,淡淡的洋甘菊气味充斥其间,并不浓烈,却温馨。原本大多数人用来挂车载香水的地方挂了一个中世纪风格的铁艺灯,灯内燃烧着小小的蜡烛。每个人的座椅上都套着一个粗麻质地的布套,布套上分别缝着四个不同的小人,都是咧嘴大笑,很开心的样子,凑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一家四口。 苏牧天所坐的是副驾驶,他的车座上缝着的应该是‘妈妈’,初一看时,他觉的这个q版的小人有点眼熟。现在他的目光被车台前的一个相框所吸引,相片上是一个女孩儿,抱着一个兔子枕头,笑得很腼腆。不知为什么,这辆车的很多东西都让苏牧天觉得有点眼熟,包括眼前这张照片。 “这是您女儿?”他问。 握住方向盘的手僵了一下,梁薄缓缓开口,“我太太。” “喔”有点尴尬,他想着怎么叉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梁薄又补充了一句,“她小时候。” 这下似乎合理了一些。苏牧天松了口气,莫名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只是说不上来,思想斗争的结果就是如实说出所想,“您太太很面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么。”梁某人不冷不热回了一句,陷入短暂的寂静过后他又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苏总一直在英国么?” “是。”苏牧天点头,“怎么” “抱歉。”一直坐在后座,没有出声的,梁薄的女伴此刻忽然开口,“梁太太和先生从未分开过,一直都在上海,而且她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乍一听有些突兀,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太过明显,完全以理解为‘这个女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就拜拜再见面还是朋友’。配合梁薄此刻的表情,亡妻,这绝对是个雷区。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苏牧天觉得有些尴尬,无论如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如此方式谈到对方已故妻子,都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何况 他扫了一眼对方无名指上简单却别致的白金指环,这人似乎还挺长情。 会场离外白渡桥并不远,车子没有开多久,就以看见夜幕下的那座钢筋铁骨,只是却近不了,从中山东一路开始就有些拥堵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的原因。梁薄把车子丢给了女伴,同苏牧天一起下了车。 现场的确有些乱,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被堵得无法的车辆群,叶臻不在,老外司机站在车子前,表情很茫然很经典。他那辆抢眼的座驾前横躺着的,更抢眼的小青年。他大声嚎叫的声音和周围的议论相映成趣: “这又是碰瓷不啦?看这样子,是准备讹上了。” “谁晓得啦,反正没见他伤到哪里,躺那里嚎了好半天了。要没气早没气了。” “估计就是,上回就看见他了,天天在外滩附近转悠,估计是逮谁敲谁。” “啧啧,不过你看看这部车子,起步价至少也得四百来万吧,真给他讹上了,也够敲一笔的。” “刚刚看见驾驶员,好像是个外国人,不知道有没有遇过这事儿?” “外国人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看报纸,北京一个老太太被一外国小子骑摩托车碰了,反而被诬碰瓷了,真是外国人,这事还难说。” “我刚刚真的看见那小子是自己” 这些话沪语味都太浓,苏牧天这个半拉子中国人加上半吊子的中文不太能理解,他只听见了一个词,皱眉问身边的助理,“什么叫‘碰瓷’?” 梁薄一直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扯了扯嘴角,轻声,“苏总您先去看看叶小姐吧,这事儿还是我们本地人来解决。” ———————— 苏牧天拉开车门,看见了里边缩成一团的叶臻。她在抖,抖的很厉害,一张脸完全缩在在膝盖里,看不见表情,却以听见清晰的啜泣和模糊的呓语声。原本准备好的话语竟是一个字也迸不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叶臻处事的态度淡然的近乎于冷漠,好像永远没有什么事情以激起她的情绪。 “叶臻?”他试探性的唤了一声,触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整个人一个剧烈的激灵,一下子扯住他的前襟,哭的像个孩子,“车祸了吗?死人了吗?好多血是不是,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好多血,好多血” “叶臻?”他懵住了,不顾她的意愿,用力抱住她,试图解释,“没有,没事,你怎么了?没有人受伤,没有血啊。” “衡衡,我的衡衡”她的话愈没有逻辑,哭腔越来越重,“我们撞死人了是不是?我看见他刚刚被撞的飞起来了,摔倒地上去。是不是死人了?没有救了,死了,都死了” “叶臻!”他想要叫醒她,抬起她泪痕阑干的脸蛋,现她双目血红,其中的神采死寂的吓人,她看见他,忽然一把推开,神神叨叨的继续无逻辑的呓语,“你不是,你不是他?你是谁?我们的衡衡,衡衡” 她看见了膝上的的熊宝宝,神色蓦然间柔软镇定许多,她抱住玩偶,像是抱住整个世界般温柔,“衡衡,妈妈在这里,在这里,谁都不能带走你。” 苏牧天蹙起了眉,却仍是伸手轻轻环住叶臻僵硬的肩膀,柔声问道,“你说什么?” ———————— 梁薄走上前时笑得一脸亲切,几乎称得上慈祥,“是,是他开车撞的您,这事儿都是他的错,您呢,也别难为人家老外,是要报警呢还是私了,报警的话待会儿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私了的话我来负责。” “你,你是谁?”青年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很假同时极富压迫感的男人是谁,实际上他也并不关心,他更加关心的是他能不能给予和这车主一样价值的‘负责’。 “车里的是我朋友,他们来中国玩的,不懂中文,所以我来和你谈,烦请您挪一步说话行么,不要影响交通。而且您这样躺着,赔偿问题我们也不好谈。”他这一口气说的,比他一晚上的话都多。 “看你这话说的,我要是能起来还能赖你么。”这话的意思也以理解为‘我要是站起来了,还拿什么讹你’。 梁薄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点点头,拿出钱夹,将其中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一并递到那青年的手里,“这些钱您收好,快点去看病吧,别时间耽误太久影响病情。” 青年接过现金,掂了掂分量,根据经验判断至少也有七八千,这架势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站着的那个男的。个子高挑,气质冷漠,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他的眼睛有点微微泛蓝有点瘆人,除此之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以男人的视角来评价都能算的上好看的。 就是笑得特别假,穿着件黑色的v领薄毛衣,外边套着件手工精致的灰色西装外套,样式简单,却干净优雅。要是仔细看,左边耳朵上还戴着个独特银色耳钉。 虽然分析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大体形象算是符合他心中成功人士的形象。 不过人就是这样的,太容易到手反而激起贪婪,他咬咬牙,“要是不够呢?” 梁薄本来就快要维系不住笑容僵了一下,看起来更假了,他深吸一口气,摘下左腕的手表又拿出一张名片,“这个您拿去,做心脏移植都够了,如果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您再打电话找我,我想办法帮你料理料理。” 最后这句话有点诡异,不过眼下了财的某人并没听出来,他还捧着手表看着名片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梁薄的车子终于开了过来,他觑了眼依然赖在地上没走的青年,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开口,“正好,我准备去中山医院看个人,您要是不能动呢,我送您一程?” 青年抬头,被他的车子吓了一跳,又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那辆,两辆车并排,难分伯仲,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今夜土豪遍地走的感觉。总算是知道适而止,装腔作势一瘸一拐的起了身慢慢离去,很快在人潮中消失不见。 朵瓷走下车,来到他身边,问,“你名片不是用完了么,新制都在我这儿呢,刚刚给了他什么?” 梁薄意味不明的“哼”了声,冷笑,“自然是一条财路。” “财路?”朵瓷讶然的扬眉。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梁某彻底没了笑,眉宇间蹙起一抹淡淡的厌恶,“真是丢中国人的脸。” 苏牧天从车里出来,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看见一旁等候的梁薄,还是强打起精神,道谢,“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苏总客气。”梁薄重新挂起了脸谱式的微笑,“初来上海,还是我们做地主的招待不周了。” 苏牧天想起了些什么,环顾四周,“那个人呢?” “治病去了。”梁薄答。 “治病?”苏牧天皱眉,只觉得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堵在心口,没一个省事的,随他去了。 “叶小姐还好吧?”梁某人终于‘顺带’提起了这问题。 “她”眉心一跳,苏牧天只淡淡的摇头,“劳烦梁先生费心了,只是受了点惊吓,其他还好。” 梁薄“嗯”了一声,垂目,沉吟片刻,又不疾不徐的开口,“那她” 他明显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朵瓷忽然形色匆匆的凑了上来,附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面色巨变,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会?”整晚都波澜不惊的他,此刻声音有些抖。 “真的,突然生的事情,医生要签手术同意书,你快去看看吧。”朵瓷的表情急切,没有一丝作假。 梁薄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那么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苏总也不用再挂念,带叶小姐回去休息吧。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这般道别的有点突兀仓促,但是如此情景自然不好再多说,何况他苏牧天自己也是一堆的事。也就没有再多客套。 不知道是生了什么事情,梁薄走的很快,很赶,他身后那个俏丽的女助理紧跟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的响。两辆车子停在一起,他走到自己车前的时候,准确的说,是走到两辆车中间的时候,停住了。有意无意的朝对方的车里看了一眼。然而车子贴了膜,除了若有若无的轮廓,不真切的,其余什么的都望不见。也不知他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梁先生。” 他停的时间有点多了,朵瓷轻咳一声提醒。他像是忽然醒来,点点头,拉开车门时,还是回过头去,额外吩咐了一句, “对了,苏总,不管怎么说都是碰到人了,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舒服,如果她害怕,有条件的话弄点糯米、龙眼肉,各50克左右,红枣10个,加清水煨粥。连服着几回,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 “哦?”苏牧天反应过来之后挑眉,“梁先生也懂医药?” 梁薄淡淡一笑,“谈不上医药,我太太以前身体不大好,总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又事儿多不肯吃药,没办法平日里无事也就想点法子给她搜集些小食谱,在苏总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多谢梁先生好意了。”苏牧天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如有需要,我会试一试的。” 再上车时,叶臻已经恢复平静,依旧搂着那个熊宝宝玩偶,靠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微微喟叹,搂过她消瘦的肩胛,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却一言不。 叶臻再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清冷的气质,此刻的她老老实实的缩在他怀里,两眼红通通的,像只刚从陷阱里被救出的小兔子,怯生生的。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玩偶,那个姿势,像是抱着自己幼崽的母亲。 “在纫玉之前,你还有个孩子,是么?”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有过。”她倒是不避讳,声音同她的眼神一般,空茫而无力。气若游丝。 他注意到她那个‘过’字,有点心酸,斟酌字句,“叫衡衡?” 她抖了一下,小幅度的点头。 “是因为车祸?”他问。 “不是!”她剧烈的抖了一下,抱住脑袋,痛苦不堪,“不,不是,不要问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一声轻笑,“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 第三章 “牧天。”叶臻机械的开口,声音枯槁,无波无澜,“我们订婚的时候,你说过你不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也不想知道” “是啊。”他终于开口,打断她,神情愠怒,不知在生谁的气,“订婚的时候,呵,订婚时的承诺,我完成了多少,你又完成了多少?” “”她不吭声,一颗豆粒大的泪珠直直的掉落,消失不见。 “算了”终究还是不忍,他松开她,转过脸,侧面分外锋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今天事儿太多,太累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叶臻点头,硬是把到了再度蔓延至眼眶的湿润逼了回去。 “乖。”他握了握她的柔软的指尖,提醒,“开心点,宝贝还在等我们,嗯?” 尽管之后苏牧天一直没有再提这场争端。但是谁心里都明白这事儿轻易过不去。有些事情积压的久了,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苏牧天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从来都是高估的。这一回,更是连小纫玉都能的到异常的氛围: “爹地爹地,你不开心嘛?”她摇晃着苏牧天的手臂。 “呃?”好像被她一拉,他这才回过神来,模模小萝莉的头,开口,却又无言。 “纫玉,爹地今天累了。”叶臻及时过来解了围,连着小萝莉带新玩偶一并抱了起来,柔声,“我们不打扰爹地,去睡觉觉好不好?” 小萝莉眨巴眨巴大眼,看了看叶臻,又瞄了瞄苏牧天,最终乖巧的点头。 “乖宝宝。”叶臻笑着亲亲她的小脸蛋,把她往他身边抱了抱,“和爹地说晚安。” 小萝莉在母亲怀里蹭了蹭,转个身子,张开双臂环住苏牧天的脖颈,“啵”的一声,很响亮的完成了一个晚安吻: “爹地晚安。” “晚安。”苏牧天淡淡回答,目光在纫玉精致却陌生的眉眼间流转,神色复杂。 奔波了一天,纫玉大约也是累了。倒是不必她再花费多余的心思哄,很快便沉沉睡去。叶臻伏在她的床畔,也是感觉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倦意。不想起身,不想去面对一些人一些事,她只是想守着她的小纫玉,她的一片小小天地。如此而已。 耶和华总是爱和他的子民开玩笑,世界如此宽广,原本为了一个目标,义无反顾的出行。有些路,走着走着就乱了,执念都散了。有的事,坚持着拼搏着就倦了,结果都无谓了。最终看了那么多的书,走了那么多的路,认识了那么多的人,懂得了很多道理,人生依旧是那么无能为力。 室内的暖气温度太高,裹得人有些昏昏沉沉,灯火昏暗,眼皮合起又睁开,终究是没有坚持住,意识逐渐远去,又越来越近。拉的人在某处海洋里,扁舟般浮沉 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离开,口中月兑口而出了几句话,但是又记不起究竟说的是什么,之后又生了什么,便彻底不知了。 再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黑衣黑的少年,蹲在她面前,正在用纱布绷带包扎她膝盖上血淋淋的伤口,温柔而静默。是在一个房间里,房里的陈设是九十年代的风格,虽然古旧,但是看得出,在当时算是顶好的。她坐在床上,小腿不老实的踢蹬,哭的稀里哗啦,“为什么姨姨伯伯他们都不要宝宝了。” 少年却只是冷冷的一句,“别动,再拉伤我真的不管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听这个少年的话,立刻老实了。不再动弹只是依旧抽抽搭搭。少年叹气,只是动作明显愈轻柔,也加快很多。包扎好之后,他抬头现她还在哭,再次一声叹息之后递上手帕,起身,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在他身上,面对面: “趋炎附势,人走茶凉,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叶叔叔不在了,阿姨现在又是他们当然不会再理你。” 她抽了抽鼻子,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那哥哥呢?哥哥还要宝宝么?” 在梦里,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她知道,她很喜欢他,很依赖他。 醒来时,她想起了他是谁,但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识逐渐清晰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烟味,呛得咳了一声,黑暗里传来簌簌的响动,随即床边灯被点亮,柔柔的光晕洒下来,照亮了苏牧天有点憔悴的脸。 “影响到你了?”他指间夹着一个熄了的烟蒂。 她垂目,摇头。 “对了。”他清了清嗓子,“刚刚你去哄宝贝的时候,有人给你来了个电话。” “谁啊?”她问。 “不知道。”他将手机递给她,“没备注。” 她翻了翻来电记录,看见某串熟悉数字,整个人僵在那里,唇畔麻木了很久,才勉强继续问,“说的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耸耸肩,“我刚说句‘hello’,那边电话就挂了。” “喔。”她漫不经心的点头,淡淡,“估计是打错了吧。” 苏牧天“嗯”了一声,没再多言。于是二人间又愉快的冷场了。叶臻看了看时间,已经二点半了,于是轻声提议,“还说我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公司还一堆事等着你。” 他没有动。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造孽样子。 “还有事?”她问。 “没事。”他叹气,起身,顺手将床头柜上的一个碗盅状的东西拿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像是急于逃走。 “牧天!”她叫住他。 他只能收回脚步,放下东西,不情不愿的坐回她身边,冷淡的回答,“本来以为你今天吓着了,晚上能睡不好,弄了一小偏方想给你试试,但你睡的倒踏实,东西都冷掉了。” 叶臻默不作声的拿起碗盅,揭开,其实还不算太冷,起码还是温的。晶莹的龙眼肉,红润的枣,白胖的糯米,凑在一起,散着有些熟悉的气味,原本已经略有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激起千层浪,手一抖,勺子和碗壁出清脆的响声。 有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在脑中回放,小时候身体不好,吃药膳吃到恶心,于是趁着某人没注意的时候躲到床底下,结果被暴走状态的某人拖麻袋一样扯了出来,极其暴力不和谐的摁在床上硬是灌了好几碗。他的厨艺,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 镇定的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绵软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延,口感较之记忆中的更为精致细腻,只独独缺了那份熟悉的怀念。 “怎么想起了捣腾这个的?”饮了一半,叶臻放下碗。 “也是无意中听人提了提这个法子。”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觉着还行,就吩咐淑芬做了一份。” 淑芬是家里专门做汤粥的佣人。老爷子原籍上海,平日里好这些汤汤水水的,顺带把苏牧天这口味也从小养刁了,只吃得惯她那一口,这回出国,当然没忘记了淑芬。 “淑芬年纪大了。”叶臻皱眉,“以后这么晚还是不要麻烦她了。” “佣人就是佣人。”他淡淡的回答,“你想太多了。” “”叶臻默。 “叶臻。”他喊了声她的名字,抬起她的下颌,平静的同她对视,“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她眉眼微垂,刻意躲开他有些逼人的视线。 没料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带入怀中,不太温柔的环住她,有些压迫,很难过。她不舒服的抵抗,却听见他在她耳边忽然的低语,“叶臻,我想过了,你结过多少果子我都不管,也懒得管,但你以后的果子,只能是我的。” 叶臻笑,费力的从他怀里抬头,盯着他深不测的眸子,淡淡,“你知道我结不了果子了。” “我不管。”他几乎不讲理了,“树或者果子,总得有属于我的东西。” 她明白他这些年心理的失衡和压抑。人前的温文尔雅,人后中时不时的阴沉暴戾,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理亏的是她,所以很少愿意同他计较,这回也是如此,“我心里明白,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好,今年圣诞之前会有答复。” 他唇瓣凑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抵触,却没有反抗,事实上也没有她反抗的余地。他灼热的气息铺散至她唇瓣的时候,她本能侧向一边 她知道他这么努力是想要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什么。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良久只闻得一声喟叹,之后翻身而下。 过后一种浓浓的怠倦感袭来,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憋屈。却又无处释放。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盘旋碰撞。自己这辈子也真够以的,小时候摊上一个不论道理的爹,一个乱点鸳鸯谱的娘,一个不讲人权的老竹马。长大之后好容易月兑离魔爪,自以为从此终于海阔天空,绵羊翻身把歌唱,结果 叶臻叹气,上天果然对她青睐有加,分外关照,配置给她的人生小伙伴都是精挑细选,就没一个合乎常理的。 之后她又想到了那个人。 和他分开之后,一直想着,她要过的很好,过得比之前十几年都要好。她希望他以明白,她不是他饲养的一只兔子或者羊羔,就算离了他的控制和管束,一个人,她也以把自己喂的肥肥壮壮的。 三年不见他,一见竟是在这么乱七八糟的情形下。现在安静了,慢慢回想,今天蜷缩在车里,看见窗外投来的,那抹目光,她忍不住去和他对视,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明明知道是徒劳,是他的眼神那样专注,聚焦没有一点晃动,这种笃定,竟让她产生一丝错觉?有那么一瞬,她居然以为他 算了,她一把拉过被子,高高蒙过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估计又是一声冷笑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睡意。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件稀奇古怪的念头是: 那个没有人出声的,没有备注的电话。 ( 第四章 叶臻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加雪,零零碎碎的水花掺杂的冰晶拍打在透明的窗棂上,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酒店套房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她看了眼床边的钟,已经下午两点了。 起身过后才知道,随行的佣人们大多数都忙着去安置苏牧天和她的新居了——说是新居,实际上一点也不新,古董的很,是老爷子没出国之前留在法租界,也就是现在静安区的一栋老洋房。老人念旧,一直没舍得就这样弃了,而是花了点价钱一直托了人给照看着,如今刚好能用上。 而听留下照看她的郁姨说,苏牧天也一早便去公司了,小纫玉黏着他不放,也顺带被他提溜着去。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现在到清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也好,方便办些私事。 用过午餐过后,打了郁姨和司机去静安帮忙,自己收拾了一下,拦了辆出租: “师傅,去嘉定。” “嘉定哪哇?” “松鹤公墓。” 叶臻在碑石林立中寻觅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她的宝贝。 那样突兀的映入眼帘,只是在某处一个转身,恰好就看见了。 爱子梁衡之墓。 黝黑的石碑上,这一行字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 爱子?真是讽刺。 她笑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不急不慢的走上前去,弯身,她用一束新鲜的百合换掉了墓碑旁有些泛黄的花朵,抽出一方帕子,仔细的将黑白照片上的污迹和水雾擦拭一遍又一遍,直至儿子的笑容清晰见。 温柔而慈爱的动作,一如往日,那个年轻的母亲嗔怪着替那个调皮的小子擦去额上晶亮的汗珠。 没有说话,没有嚎啕,她只是举着透明的雨伞,小心再小心遮住那一方天地,轻轻的拥住冰凉坚硬的碑石,护佑儿子不再被这一时的风雨侵袭。 也这样的天气,也这样的情景。她又想起那年春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她护着儿子逐渐冰冷的小身体,独自在雨中走了一整夜,没有人理会她,只有周遭各色异样的眼神一直陪伴,或恐惧,或嗤笑,还有说她疯了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某个人,不远不近,一直跟在后面的脚步。其实她意识很清楚,那一晚生了什么,她都知道。而某人以为她不知道。 也正是那一晚,懦弱犹豫了多年的她,终于有了决断。因为她终于看清,那个男人,他的血管里,流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是血,是冰。 人们都说人如其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傻儿子啊”她极轻微的呓语,“你说你那一天,做什么要追妹妹出去呢,她是骗你玩的啊。” 李斯特的《钟》声忽然敲响,叶臻拿出手机,看着闪烁的屏幕,秀美轻蹙,有些不悦,更多的是无奈,“怎么了?”接起电话,她轻声问道。 “哪儿去了?”苏牧天问。 “去看望一个故人。”她说。 他“喔”了一声,不依不饶,“怎么不叫司机?” “上海弄堂多,七拐八弯的,司机刚来也不见得认识。”她不愠不火的回答,“我很快就回去了,不用担心。” “”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我回头给你找个当地司机。” 叶臻叹气,刚想再说什么,却—— “打扰一下。”肩膀被拍了一下,转身,是一个高挑的女子,手捧鲜花,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正和她做了一个十分抱歉的手势。 “等等。”叶臻打断她,和电话里那位道别,“我回来再说吧。” “有事么?”挂断电话,叶臻抬头,没有客套,开门见山的问。 “呃,是这样的小姐,您挡到路了。”那女人抬手示意了一下她身后的墓碑,“我受人所托,来换今天的鲜花的。麻烦您让一下。” 受人所托?叶臻又扫了眼她怀里一大捧的白菊,又想起了刚刚被她换掉的那束微黄的,今天的鲜花?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 “还真是劳烦他费心了。” 女人弯子的时候,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很轻的一声冷笑,于是她抬起头,同叶臻对视,看的出她有点惊讶,更多的是困惑,“您怎么知您认识梁先生?” “请问你是哪位?”没有理会她的疑问,沉默半晌,叶臻有些突兀的开口,“今天是梁衡的忌日,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而是麻烦你?” “哦,是这样,梁先生今天确实有点急事,走不开,我是他助理,所以替他跑这一趟。平常他都是自己来的。”觉察到了叶臻有些不善的态度,女人的回答依旧不愠不火,简单扼要的介绍完情况过后,她朝叶臻伸出手,“我姓林,林朵瓷。” 叶臻眼皮一跳,意味不明的笑,慢条斯理的摘掉自己手上的羊绒手套,伸出手和她略握了握,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报出自己的名姓,“叶臻。” 对方只是温文的一笑,表情没有什么波动,看来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 也正常,当年自己出国的时候,集团里似乎的确没有林朵瓷这号人物。起码高层里没有。而她和那人婚事办得挺隐秘,证扯了婚宴还没来得及办就再见来不及握手了。俩人都没什么朋友,知道他结过婚的人屈指数,知道他娶的是谁的人估计还够呛。就那么少的怜的几个人,在当年那场剧变过后,他们估计也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以为她挂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正是昨晚在恒隆广场才知道,自己已经‘病逝’多年了。这几年这老奸商还打过几张悲情牌,推出的几个新作品被冠名‘赠与天堂里爱妻的礼物’,更是把那些少女心的小姐和豪门小怨妇哄的泪眼婆娑的,大把大把的掏票子为‘别人家的故事’买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在圈内口碑甚好的作品没有大力推广到国外,只有那么一两件上过概念性的时装展周。 无论如何,他在外界似乎还一直保持着钻石单身汉的名头,据她了解和推断,一直到现在,集团里很多怀春少女还一直垂涎着这只肥美口的大金王八。 这年头,离过婚或者丧过偶的多金男人,比单身的穷小伙更有市场,更受欢迎。这个现状很无奈,却现实的很。 叶臻叹气。不着声色的又仔细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了几番。 助理么?脑中隐约有那么一丝印象,对了,想起来了,昨天酒会的时候确实是这一位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两人连体婴似的挤在一起一直秀恩爱。若说只单单是助理,谁会信? 实话实说,一打眼真的看见他和别人腻一起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虽然说叶臻这种情景和这个女人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情敌的。但是女人对于ex的红颜,总是有种很微妙的情结。尤其是想起他昨天晚上挽着这位笑得那么呵,她心里就愈的堵。 毕竟是自己曾经深爱了那么久的男人。 尽管早已认清真相,心灰意冷,但是和他之间曾经生过的那些事情,对他有过的爱慕和迷恋。那些过往,她以当成黑历史自我批判吐槽,也以装作无视跳过不去想,却独独办不到彻底遗忘。二十多年呢,都是和他一起凑合过的。她叶臻总共也就活了二十六岁,哪那么容易就撇干净的。 “小姐,叶小姐?”林朵瓷出声提醒, 叶臻这才现自己还攥着人家手呢,连忙抽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冒昧了。” “没关系。”她依旧微笑,不得不说,涵养相当的好,看来梁薄眼光还算不错。 “对了。”像是想起些什么,叶臻抬头,不露声色的改了敬语,“您刚刚说,他今天有急事,不会再来了,对吧?” “是。”朵瓷点头。 “也好,本来有个东西要等着交给他的,但是他既然没时间,您是他助理,交给您想来也是一样,不知道方不方便帮个忙呢?”她问。 “什么东西?”出于女性本能的好奇,她月兑口而出,然而话刚出口却又意识到有些冒昧,连忙道歉,“抱歉。” “无事。”叶臻摇头,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她手里,“但都是一些私人的东西,内容确实不好多说。还请见谅。” “好的。”朵瓷点头,“我会尽快送到的。” “哦,还有”她想了一下,还是从手袋中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递给她,不咸不淡的吩咐,“如果他把它给撕了,这还有个备用的,还得劳烦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交给他,麻烦了。” 朵瓷拿着两个信封,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不得不说,眼下这情形实在是有点诡异。 “那,那我要说些什么呢?” “不用,您什么也不用说,他都明白的。” 叶臻挥挥手,走得很潇洒。 ( 第九章 叶臻拖着几乎支离破碎的高跟鞋,一瘸一拐的朝着苏牧天的方向走去。地面湿滑泥泞,她走的很慢,步履拖沓。苏牧天老远便看见了她,尽管她身形瘦弱,还分外狼狈,几乎淹没在了风雪中匆匆的人群里。他还是一眼便找着了她。 “少爷。”身后的管家轻声提醒了一句。 但他没有动,依旧没有挪身,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冷漠的看着她一点一点的走上前,在面前停下。然而他今日分外疏离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她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微垂着脑袋,眉眼间的神态和往日一般温顺却淡漠: “抱歉,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她说。 他没有接受她道歉的意思,短暂的空场之后,沉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电了。”她回答,顺带将黑屏的手机递给他。 他没有接,而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没有看见她转瞬即逝的吃痛的表情,盯着她有些躲闪的眸子,语气虽然还算柔和,但不难听出其中有强自压抑着的某种情绪,“怎么回来的?” “遇着人送我回来的。”她轻描淡写。 “送你?”他轻声重复了那两个字,没有轻易放过,“我刚刚看见那辆车,似乎很眼熟。” “用不着和我兜圈子,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好了。”她靠在他胸口,抬头只能看见他微青的下颌,有点压抑,“路上遇到点事,寰宇的梁总送我的,那人昨晚你也见过。” 他简短的“哦”了一声,古怪的笑笑,又开口,“人倒是不错,还顺带送你条围巾?挺体贴的么。” 她下意识的抬手抚模胸口的温暖,一时语塞,抬眼,意料之中的,看见他晦暗不清的表情。心里隐约有了定数。这怀疑就跟怀孕差不多,拖是拖不住的,中间若是不夭折,迟早得生出来。而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她的怀疑和控制,也从来没有夭折或是间断过,而且他从不掩饰。 这段外人看来佳偶天成的姻缘,个中苦,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是条围巾而已。”她不咸不淡的回答,“我不知道下午会突然降温,所以穿得单薄了些,他车里刚巧有多余的,也就是随手一赠罢了。” 他不言语,只是捧住她的脸,抬手,一丝一缕,耐心的拂开散在她眼前的乱,直至她娟秀的眉眼清晰见。这般毫无阻碍的对视几秒,并未征询她的意见,径自将缠绕在她脖颈上的布料剥丝抽茧般扯去。 寒风倒灌而入微敞的领口,她冻得本能的一哆嗦。他没有管她,冷着脸将围巾递给身后的老管家,沉声,“回头找个人,送回寰宇,替我说声谢谢。” 话虽是对着管家在说,但是目光却压根没有离开叶臻半秒。 “牧天”她唇瓣冻得青,连带着声音也是不连贯的哆嗦,“你成熟点行么?” “这与成熟与否没有关系。”他言辞淡淡,“你知道我忌讳什么。” “”她闭了闭眼,不愿再与他多谈,轻声,“我有点儿冷,先回去再说好么?” 他这回总算是没有再驳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从管家手里接过伞,一手环过她,朝弄堂深处走去。没走两步却又停住,像是想起些什么,利落的月兑下大衣把她包了严实,这才再度迈开步子。 苏家的佣人们向来很是得力,仅仅用了昨天晚上加上今天半天的时间,便把几乎荒芜了半个世纪的小洋楼拾掇的清清爽爽。屋内开了暖气开的很足,一片融融。小纫玉坐在壁炉边和她昨夜刚刚入手的熊宝宝做游戏,暖橙色的炉火烘的她脸蛋红通通的。 看见他们进了门,纫玉立即放下手中的玩具,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 “爹地,妈咪” 虽然大体方位是朝着他二人,然而具体瞄准的却还是苏牧天,当然他也没让她失望,很轻松的一把兜住,支着她的腋窝把她举到半空: “宝贝真乖,想爹地没有?”他亲亲她柔女敕的小脸,柔声问道。 “想,纫玉最想爹地了。” 叶臻深棕的眸子黯了黯,有种说不出的寥落,平*儿和苏牧天亲热,她只觉得有种淡淡的欣慰和庆幸,而今日,却莫名的感觉有些不舒服。像是一根布满倒刺的钢针,在心头反复倾碾,刺心的很。 这种感觉,叫做内疚。 “爹地,吃饭饭。饿了。”小萝莉在他怀里拱啊拱,很老实的抱怨。 苏牧天微怔,投向郁姨的目光有点不悦,“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们,让宝贝先吃的么?” “这小姐她”郁姨刚准备说些什么。 “是纫玉要等爹地妈咪回来。”小萝莉扯扯他的衣襟,神态极其认真,“纫玉不要总是一个人吃饭饭。” 二人都怔住了,有那么片刻的宁静,屋内徒留柴火噼啪的声音,叶臻恍然,记忆有瞬间的回潮,好像某年某月,同样的一句话,有谁也这样说过 最终还是苏牧天微笑的打破沉默,“好,爹地陪宝贝吃饭饭。” 叶臻不着声色的收起微妙的表情,将他的大衣递给身后的佣人,拉拉他的衣袖,轻声,“我先去洗个澡。” 他回头看她,点头,嘱咐了句,“快去吧,别冻着了。” 她确实冻着了。说实话,今天这么一番折腾,要是没事儿那才是奇迹。自年少时她身体也就谈不上多么康健,何况自从生了纫玉,她身子骨更加是一落千丈。都说医者难自医,这话真的是一点没错,她在伦敦的小圈子里,也算是个略有名气的小医生。自己的一身的沉疴旧病,却从来是束手无策。 从蒸气氤氲的浴室出来,非但没有觉得舒坦,反而头脑昏昏沉沉的难受,身子也乏力的很,这一天太过精彩,也太过疲倦。她从药瓶中倒出一把胶囊,看也没看的就水尽数服下,头没有吹干便不管不顾的窝到了被子里,因为空月复服药,所以肚子有点疼,却没有气力再爬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浑浑噩噩的就这样昏睡过去。 意识在现实和梦境里浮沉。无论哪处,皆是灰色的。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副又一副的画卷呼啸而过,想要挽留,却又那样无能为力。 光怪陆离的一幅幅昔日映像在脑海中,在眼前一一重现,她看见曾经那个其融融的三口之家,她年纪尚幼,那般了无忧虑的承欢父母膝下。偶尔随着父母,去对面的“婆家”串门,时不时的哄得未来婆婆的欢心,得到最爱的糖果和芭比女圭女圭。还有那个人,她那个脾气很坏但实际上很疼她的老竹马,她每天高高兴兴的黏着他,暗地里傻傻的偷量自己的身高,只盼望快点长大,能早点嫁给他 还有,还有 人在病着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最依赖最思念的人。叶臻又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妈妈,很小的时候,开阑尾炎的手术,那时候家道还没有中落,家里有各类的厨子,因为她赌气般的一句话,妈妈还是在每天天没亮便自己开伙,拾起放下多年的厨艺,给娇气的她煮最爱的香菇鸡肉粥,还有三丝春卷。在她还没起床的时候就能抵达病房,等着她醒过来,一口一口哄她吃下。 那样温柔的岁月,终究是只能怀念了。 对了,还有梁薄。她那个老竹马,她又想起他了。 她术后恢复那段时间,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事了,但是因为平素便爱黏着他,这回那么好的机会又哪儿能放过,也不顾他的学业压力,天天逼着他陪自己玩儿。求他给自己扎辫子,绑蝴蝶结,念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 那年他高三,因为她而差点落了榜。她霸占了他几个月,就连高考那天下午,他还因为惦记着她出院,早早交了卷。 其实父母经营公司太过繁忙劳碌,真正长久陪伴她照顾她的,还是他。 “我也的确挺惦记你,所以很想亲口问一问,你过的好不好?” 梁薄,他总是有这个本事,轻易的掀开她尘封多年已然结痂的伤疤,只需要那么轻描淡写不加修饰的一句话。不过是仗着她爱他。不过是仗着 她仍然爱他。 “叶臻?” 神智不清之间,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哑着嗓子,说出了最迫切的*: “渴” 她的声音哑的都变了调了,自己都听不清了,然而那人却听明白了。她听见了有谁慌慌张张的应了声,之后是瓷器相碰的声音,脑袋被轻轻托起,温润的液体抵在唇畔,有点烫,但她还是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不要急,还有的。” 一连饮了三杯她才缓过劲来,然而意识依旧是模糊的,被窝并不温暖,她本能的就去寻找渴望中的怀抱: “哥哥抱,宝宝冷。” 那个人僵了一下,旋即是一声轻笑,“嗯,抱抱就抱抱。” ( 第十章 意识渐渐模糊的阶段,她感觉自己被半抱了起来,靠在什么地方,听见吹风机的轰鸣喧嚣却遥远,在耳边嗡嗡作响。很让人安心的声响。 头烘干之后的确舒服了很多,起码头没有那么疼了。被重新安置在床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环住她,在她颊边轻轻柔烙下一吻,又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这是她彻底昏睡之前最后的记忆。 这场病痛来势汹汹,太过突然。着凉伤风之后便是高烧不退,叶臻昏昏沉沉了不知道多少时日,已然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鲜有清醒的时候。只偶尔会被摇个半醒,喝下各种滋味的苦药或是清水,食物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补充。即使偶有丝缕的意识残存,也是睁不开眼的困倦,只能虚弱的听着周围时有时无的动静: “爹地,妈咪怎么了?” “妈咪病了呀,乖宝贝。”是苏牧天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也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 “妈咪怎么会生病呢?”好奇宝宝纠缠不休。 “妈咪为什么就不会生病?”他苦笑。 “因为妈咪是医生呀,医生不是都会打针针,怎么还会病嘛?”好奇宝宝很认真。 “这要怎么和你说呢”苏牧天很头疼,“那等妈咪醒来,宝贝再自己问她好不好?现在不要待在这里,会传染的,对宝贝不好。” 就这样奄奄一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叶臻总算是从浑浑噩噩中挣月兑出来,再睁眼时,看着米白色的缎面吊顶,还有昏黄微暖的灯光,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解月兑。同时也是深深的怠倦,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 窗帘半拉着,以看见窗外繁星满天,恰是子夜。 苏牧天和她窝在一起,下颌支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规律的铺洒。叶臻垂目看他,只觉得这些天他似乎也同她一般生了场大病似的,整个人都月兑了层皮,胡茬长出来了,头也乱糟糟的,脸色青白,没什么气色言,就连这睡相也不甚安稳。 也是难为他了。叶臻叹,苏牧天本就和她同龄,还小月份,男人的心性原本就比女人晚熟,他这个人生赢家更是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丁点挫折。只除了在她这儿栽了个大跟头。有时候设身处地在他那位置,想想也觉得挺委屈的。 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往他那边匀了匀。心下感慨万千,这人也真是少爷身子少爷命,哪里又知道照顾人。往往是人没有照料好,自己也整得不舒服。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的动作已然尽量放轻,但他却还是被惊醒了,见这睡眠也真是够呛,只见他动作极缓的抬头,睁眼看她,狭长的一双凤眼此刻布满血丝,再无往日的精明和神彩,只剩下浓的化不开的疲惫,“唔醒了?感觉怎么样?” 叶臻点头,抬手捋了捋鬓边杂,小声,“还好,不是很难受了。” “还有哪儿不舒服要说。”他没理会她,兀自抬手模了模她的额头,嘟哝,“嗯,不烧了,总算是好些了。” “”叶臻默默看他,又想起了生病之前和他那场不知道算不算争吵的不愉快,而眼下他却完全没有要提的意思,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以他的心性,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他并不是多么大度的人。思索良久,却没有什么定论,只能小声来了句,“谢谢你了。” 他抚在她额上的手掌僵硬了一下,随即唇边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看你还是昏着吧,昏着爱点。” “什么?”她有点不知所云。 “起码你醒着的时候从没见你哭过,也从没听你喊过我‘哥哥’。”他言语别有深意,“以前总是教育你,你也不搭理我,这回总算是开窍了?” 叶臻只感觉血气上涌,整个脸蛋烧的火辣辣的,唇瓣开合又闭拢,像是只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不出一点声响。 “对了”他仍嫌不够,继续踩雷,“你小名叫‘宝宝’啊?都没听你说起过?” 叶臻轻咳一声,以表面上的尴尬来掩饰内心的惶惶,“谁小时候没几个黑历史,我不信伯母一直都叫你大名。” “黑历史?”他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凑近她,声音愈轻微,“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还说了些什么?嗯?” 叶臻偏过脸,“不想。” “真不想?”他却好像不吐不快。 “不。”她依旧摇头。 如此笃定的态度,在她身上并不常见,苏牧天倒也没过分撩拨,淡淡笑着便跳过这个问题,“不想就不想吧,我去趟厨房,你想吃点什么?” 叶臻想着快点打了他,随意报了个名称便算是对付过去。看着苏牧天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有点头痛的扶额,隐约记着这几日自己似乎确实说了不少胡话,只是具体的她也记不太清,也不知道泄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而看他那个奇奇怪怪的表情自己似乎没说什么好话。 病去如抽丝,虽然还没有痊愈,但起身走走总算是不妨事的,她起床拿起一边的手机,想顺带看看时间,看见安静漆黑的屏幕,这才想起来已经没电关机好几天了。并未多想,充上电之后,径自去倒了杯水。再返回的时候,手机屏幕闪烁,显示了几条未接来电以及两条未读信息。 她看见那个号码,心头一颤,猛然间想起些什么,连忙点开信息界面,目光来回扫动那两行简短的文字,手一抖。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纷繁的情绪浓墨重彩在脑海中爆裂,她脸上仅有的半分血色也尽数褪去。 “怎么了?”苏牧天刚好托着两碗清粥,走到了门口,这一幕被他看见,他加快脚步上前询问。 “我,我昏睡几天了?”她颤声问。 “到底今天算四天吧。”他略一思索,看了眼腕表,回答更加精确,“也不对,现在过零点了,应该是五天了。” “今天是星期几?”她磕巴的太过厉害,几乎都不连句了。 “星期四。”他越来越莫名其妙,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叶臻腿一软,差点没有站住,他一把扶住她,愈急躁,“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浮皮潦草的眼神,空茫而涣散,唇瓣不停的哆嗦着,极小声的念叨,不知是对谁诉说,“对不起” “什么?”他皱眉。 她只是摇头,眼眶忽然红了,然而除却这个,再抬头时,故作镇定的神情相当的不自然,“没事,只是本来约好了一个朋友,没想到会”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眸中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些什么,戏谑的扬起眉梢,意味不明的点点头,居然没有追问下去,“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那么紧张做什么?” 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过关,原本在刹那间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一句也没有用上,叶臻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勉强扯出一丝笑来。 “先吃点东西吧。”他把粥盘放在小桌上,分了一碗给她,“吃完之后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 她点头,捧着粥碗小口的啜饮,心思重重的低着头,并没有觉对面逐渐冰凉下来的目光。 “叶臻。”他忽然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呃嗯?”她猛地抬头,反应有些过激了,眼神像是刚刚被叫醒一样茫然。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到底还说了些什么么?”他单手支着下巴,嘴角噙笑。 “不不想。”她当他在逗她开心,并未多想便一口拒绝。 “也好。”他今晚分外温柔宽纵,只是回答有点突兀,“你吃完就睡吧,公司临时有点事,我得去处理下。” “这么晚?”她问,“很急么?” 他“嗯”了声,忽然抬手,模了模她细腻的面庞,“很急。” 叶臻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此刻心间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她无心深究,只得点头放行,“那今晚还回么?” “不回了。”他摇头,“明后天也不一定回,你身子还没好全,就暂时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以吩咐佣人们去办。” 她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妙,由于有过前车之鉴,她心头‘咯噔’一下,秀眉微蹙,“你把话说清楚,‘暂时’是多久?” “这个,等你好透了再说吧。”他轻描淡写的回答,起身便准备离去。 她拉住他,有些急了,“你又想和在伦敦时那样是吧?我们来上海之前明明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他无辜的转脸看她,慢条斯理的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半点火气没有的反问,“和伦敦那样,又是哪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妻子病了,我让她好好在家休息,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知道我是你妻子?”她一声冷笑,“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对你的妻子有最基本的信任?” “信任?”他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突然撕破所有伪装,提高音量,“叶臻你和我谈信任?你有这个资格么?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由于过分激烈的情绪,叶臻浑身上下筛糖般的颤抖,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她看着他,一句话也迸不出,只眼睁睁的看着他摔门离去,室内徒留一片死寂。 又是一场毫无意义,结果分明的争端。这种情况,在这两年愈演愈烈,就快要到了爆的边缘。愈是得不到了愈是想要得到,然而真正得到了却又贪婪总是不够。叶臻抵着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无力的靠回床沿。 不小心碰到了手机。屏幕又亮了。刚刚那条还未来得及退出的界面,荧光闪烁,那是他昨日凌晨给她的两条短信: 第一条: 叶臻,我们之间再有什么矛盾,小唯毕竟是你女儿。 第二条: 你让我失望。 ( 第十一章 苏牧天在那晚过后的第三天开始回家。在这之前,不知道他在忙碌些什么,连着几日没见着影子,虽然偶尔会和纫玉通话,但是她询问纫玉时,得到的却只是小孩子语焉不详的回答。他的行踪日程。她完全没有数,而归家之后的他似乎也没有那个意思和她解释。一直冷着张脸,缄默不言。 看来无论这些他在做些什么,似乎都并不怎么顺心。 那天晚上,苏牧天走了之后,她想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给某人回个电话,想要解释些什么,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寂黑漫长的夜里,耳边回映的,只有一遍遍的: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忽然就有些倦了。想想也罢,同他之间的误解与死结,已经积累了那么多,那么多。早已裹成了一团乱麻,再也分解不清楚。不差这一两件了。反正他们互看彼此,总是一堆的鄙薄和责难。他看不惯她的优柔寡断,就像她心寒于他当年的狠辣薄情。 “我给你找了一个当地的司机。”回家之后第五天,还是苏牧天主动和她说话,虽然语气仍然有些硬邦邦的,但总算是愿意打破这份不尴不尬的境地,“几十年老上海了,认路应该没多大问题,你不准再随意乱跑,出门前和我打个招呼。” 他忽然开口时,叶臻正在替他熨烫明日要穿的衬衫,闻言,手腕僵了下,只是一下: “喔。”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轻声应道。他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是不太满意的。原本便狭长的凤眼眯了眯,有危险的光芒闪烁。他忽的起身上前,从身后环住她,不管不顾她手上的杂物,硬是把她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你能不能认真和我说会儿话。”他质问。 “”目光微垂,她避开他的眼神,声音轻轻柔不沾半点烟火气,“你说话我都有在听的。” 他莫名其妙忽然吻上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待到察觉到不适,却已避无避,下颌被他钳住,双手被他制住,体力的悬殊没有丝毫以挣月兑反抗的余地。他几乎有些蛮横的把她抵在床柱上,一丝一毫以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战线越拉越长,战火越烧越烈。有些事情避无避,在他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的时候,她总算是寻着了契机,半是带着些喟叹的请求,“你轻点,我还有点不舒服。” 他停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只要是我碰你,你总是不舒服的。” “”她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于是转脸,“床头柜里有东西,要我帮你戴么?” 或许是她太过于冷淡无谓的态度影响,他脸色愈难看,出言也愈没有轻重,“你又不能生了,要那个做什么?” 她不吭声,第一次将目光毫无偏差的看向他,目不转睛,牢牢盯着他许久,虽是一言不,但眼角却是肉眼见的,渐渐红了。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见她干涩的声音在刮过耳膜,很刺心。 如此境遇,二人相对,恒久默默。空气中原本就不多的旖旎渐渐冷却。他看着她,死死看着,从眉梢到肩胛,每一寸肌肤,每一份美好。夜色很黑,灯火昏暗,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一声比一声更为浑浊的呼吸。最终,他终于开口: “其实你很讨厌我吧?”笑声中带着些自嘲,以及一贯的灰心,“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我再怎么学习成为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亲,但在你眼里,我还是一个怪物,是不是?” “苏牧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重复这个问题,近乎于机械了,“和你说过很多遍,除了你自己,没人会认为你是怪物,你这种想法,难道不觉得很让伯父伯母寒心?” “寒心?”他又凑得近了些,她总算望见了他眸底灰暗无光的颜色,那是积攒多年的愤懑,所沉淀的绝望,“有我这样的儿子本来,也就够寒心的了吧?” ———————— 转眼间,来到上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初来时的一波三折,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总算是被时间和琐事所冲淡,倒并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起。 他依旧保持着在英国时的良好习惯,早出晚归,偶尔携妻赴宴,或是带子出游,圈内口碑极好。她也依旧挂着豪门好太太的称号,无甚烦扰的做他的贤妻良母。在他人看来,总体还算过得去。至于个中苦辣酸甜,便不足为外人道。 “在这里停一下吧。” 兜兜转转,半个上海,入眼皆是熟悉的怀念,总是旁观未免太过辜负。车子经过第x小学的时候,叶臻终于还是喊停了司机。这里,实在是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苏牧天也是难得放她出来透透风,机会不多,走走也是好的。 “妈咪,这是哪儿?”小纫玉摇晃着她的衣角。 “是妈咪以前的学校。”她弯下腰,抱起肥嘟嘟的小纫玉,柔声,“等纫玉大些了,也来这里上学好不好?” “不要。”小纫玉很干脆的拒绝了,丁点不拖泥带水,很依赖的抱住她,蹭,女乃声女乃气,“纫玉不要上学,纫玉要和爹地妈咪在一起。” “唉。”叶臻摇头苦笑,也是无奈,原本今日是准备送她去幼儿园的,然而这女圭女圭自小被苏牧天宠坏了,没人能够管的住住劝的服她,小公主脾气上来了谁也不认,哭着喊着要回家,叶臻拿她没办法,车子都开走了也只能回身把她拎走。 现在小孩子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叶臻记得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在双方恶趣味家长刻意的撮合下,一直都是梁薄送的她,那时候他初中,学校就在她幼儿园对面,每天早晨左手拎着两人的书包,右手拎着睡眼惺忪的她,不情不愿的就出了门,在路上把她和面包牛女乃一起扔在自行车后面,送到了就完事,才不管她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呢。 后来她也老实了,因为知道没人会管她,每每到了地儿就很自觉的自己去找小朋友们玩,乖乖等着梁薄放了学再来把她领走。 看校门的老大爷还是原来那一个,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换过。上海人在某些方面相当念旧,携妻带子回母校的其实相当的多。老大爷见的多了,所以交待清楚过后,并未费多大周折就放她进了去。 “妈咪那是什么?” “宋庆龄像。” “妈咪那朵花花好漂亮,摘给纫玉好不好?” “纫玉妈咪够不着啊。” “妈咪妈咪” 小纫玉虽然不太喜欢上学,但是如果只是当作观光的话兴致还是蛮高的,小孩子淘气,一直跑来跑去的,叶臻跟着后面追的也是疲于奔命,没想到一转眼还是跟丢了。心头懊丧,虽说只是在在学校里。但是这学校绿化做的太好,廊庭走道也是曲曲折折,这找一三岁的孩子还真不容易。 原本准备重游母校的计划泡了汤,叶臻开始满世界的找孩子。 “纫玉。”穿过紫藤萝的缠绕的走廊,四周的花草愈的繁茂,那孩子也越来越没个影儿,她有些焦急,声音稍稍拔高,“纫玉!不要藏了啊,妈咪很担心,快出来啊!” 顺着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穿到了后操场,视野开阔起来,再没什么遮拦,只是让叶臻眼晕的是,好像是几个班都在上体育课,满操场乌泱泱一片都是小萝卜头。哪儿找的到她的纫玉? 叶臻扶额,在一群小学生之间来回奔走,漫无边际的扫视,偶尔出声唤女儿的名字,“纫玉,你在这里么?” “纫——” 漫无目标的转过身,视线投向操场另一边的秋千架,她忽然僵住了,愣住了。整个人傻瓜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唇瓣保持着半开的形状,眸中的神彩涣散又凝聚。一阵阵的晕眩过去的时候,视线没有移动分毫,看到的便是一不远不近的栏杆处,记忆中那个娇小羸弱的女孩,被一群萝卜头簇拥。 “小唯,小唯你以后真的再不来学校了嘛?” “小唯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我们以去看望你吗?” 人群太过喧闹,她明明以看见她唇瓣微微开合,笑靥如花,慢条斯理的和周围同学们说些什么,却偏生听不见丝毫声响。有关于她的声响。叶臻停驻原地,踯躅不敢行。 有风吹过,她头上两朵蝴蝶结的缎带松了一只,被风托着,落在她足边,她俯身拾起。 “谢谢您”再起身时,小唯已经走上前来,只是二人四目相对之时,皆是一怔。于是,便静默了。 钟声沙哑,从广场塔楼响起,一下下在空中吹奏,不知从何出来的叹息。微风飘泊无依,扑击着沉沉的午后,万般皆默。 “妈妈小唯错了,真的错了!” 女孩子特有的,尖细的哭啼,好像从很远的时光前传来,那是一个黄昏,没有太阳的黄昏,天上下着雪,地面薄冰一片。眼前的女孩儿就是那样扯着她的裙角,哭的撕心裂肺,“小唯真的不是有意的,小唯只是想和哥哥玩,我和他玩捉迷藏的,呜哇哇——” 那一年的小唯,好小,真的好小,和纫玉差不多的年纪。信手便能抱在怀里。如今的她,也是长高了,长大了,小模样也长开了长漂亮了,愈的有梁薄的影子。她几乎都不敢认她了。 这天下真有对上人绝情的不孝子,却罕见能对自己子女狠下心的母亲。眼下看着她,叶臻只觉得眼中一阵阵的酸,却涩,没有泪意的悲伤,堵在胸口,万言难尽。 “您您”她怯生生的几句试探,将叶臻伸出一半的手悬在了半空,“您是” “小唯小唯!”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你爸爸来接你了。” 叶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得血管中的液体瞬间倒流。她又想起了上回在他车子里得出的结论。现实永远比戏剧更加戏剧。还狗血的很。 她在学校绕了一大圈没有找到纫玉,那个任性的小公主,此刻居然乖巧的不思议,老老实实的缩在梁薄的怀里,像只小兔子,只是膝盖上多了块暗红,像是受了伤。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神色是波澜不惊的沉寂,她忽然有点晕。 得,这一家子算是团聚了。哦,他身边的那个林朵瓷除外。 ( 第十二章 梁薄在她前方约莫五步的地方停住。不再向前,目光淡然无波,看不出悲喜,聚焦移动,从期期艾艾的小唯转到到她表情丰富的面庞。眸色渐渐转深。 “妈咪!” 尽管周遭氛围僵凝,态势诡异,但是这对一只三岁不到的小萝莉并没有什么影响。纫玉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自然感受到开心。于是她在梁薄怀里便开始有些不老实的踢蹬,甜甜的唤了一声过后,小脸一扬,送给梁薄一个灿烂纯净的笑,“谢谢叔叔,纫玉找到妈咪啦!” 然而他并没有立即放开她,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这样娇娇软软的一叫,倒是把他的注意力从对面的方向拉了回来,定格在怀中小女圭女圭精致美好的笑颜上。久久不曾移动。 “纫玉”唇齿间细细斟酌这二字,缓慢而悠长,伴随着的,是一声浅浅的喟叹,“这名儿起得不错。” 梁薄其实有一丝很淡的爱尔兰血统,是他的外祖母,体现到他这里,就只剩下一双深蓝的眼睛,纫玉并没有遗传这份幸运,较之哥哥姐姐,她甚至以说是是和他长的最不像的孩子,只是,究竟还是他的血脉啊。 叶臻看着他目光转都不转的牢牢锁在纫玉的脸蛋上,手心开始冒汗,心底究竟是虚的。何况他看了那么久,眸中甚至透露了些许若有所思的情绪。 “梁——”她几乎要月兑口而出,然而看到林朵瓷,话到唇边,及时改口,“梁先生。” “梁薄。” 林朵瓷和她几乎同时开口,甚至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大约是意在提醒他应该“孩”归原主。 梁薄并没有放下纫玉,长久的出神过后,他几步上前,走至叶臻近前,轻手轻脚的将怀中女圭女圭递给她,一边出声吩咐,“孩子小腿受了伤,小心着点。” 叶臻接过孩子,客气的点头称谢,忙不迭的查看纫玉白女敕的小腿上那个有些深红的擦痕,心有点疼,嗔怒着苛责,“纫玉,怎么回事?” “摘花花”纫玉扁着嘴,眼角含泪,“摔到,痛痛。” 叶臻细细看去,女儿间果然还夹杂些细碎的花草枝杈,大致也是以设想到当时的情景,真是狼狈。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无奈何,语气不经意间也软了许多,几番温言之后便把纫玉抱到一边的秋千上开始处理伤口。由于是医生的职业属性,她随身总是爱带着些许应急的药物,一时间倒也不算是束手无策。 梁薄盯着那两只一大一小,看了许久,忽然感觉到袖子被拽了拽,是他自家的萝莉,温顺静默的眨眨眼,很乖巧的抱住他的手臂。顺势就模了模她因为药物治疗而丝稀疏的头顶,声音是心酸的宠溺,“乖。” 心下几分怅然若失,不远处那个神态认真,举止温柔的母亲,实在是很难和多年前那个连袜子也会穿反,鞋带也得让他帮忙的小笨笨联系起来,现在看来,原来一直以来依靠着他的,黏着他的那个小女人,竟也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梁薄。”林朵瓷又出声提醒了下,“接到小唯,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六点半的飞机,别误了点。” 他没有出声,目光百转千回的始终离不开那个死结,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轻轻“嗯”了声,只是脚步依旧没有挪动的意思。他就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不动作,只是看着。目光,是横贯多年也未见过的忧愁。 若是再看不出什么猫腻,林朵瓷就是个傻子。神色怅惘的一声叹息,她识相的也没有再出言。 叶臻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是身子有些抖,不知何种缘故。终于收拾好了纫玉的伤口,她依着礼貌,总不能一走了之,然而站在他面前,张口却是沉默,不知言何,目光低低垂着,像是刻意的避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在二人之间流转。 谁也不愿意开口,谁也不曾离去。 回忆荏苒的太仓促,温度还来不及散去,便已彻底失去。近乡情怯,近人,更是如此。 “叔叔。”没料想到,最终打破沉默的竟是怀中的小纫玉,她一脸童稚的喜气,完全没有察觉分毫异样,声音是小女孩特有的甜软清脆,“谢谢叔叔带纫玉找妈咪。” “呃?没事。”他也是怔住了,深蓝的眸底,冰冷凝固的颜色一点一滴融化温软,抬手,他揉揉小纫玉微卷的,唇畔带笑,“纫玉真爱。” “是啊是啊,爹地也是这样说的。”小纫玉毫不害臊的扬起的小脑袋,多的溢出来的骄傲,“叔叔,纫玉送花花谢谢叔叔好不好?” 梁薄目光微垂,看着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爪子在眼前摊开,躺在正中的正是刚刚因此摔了个大跟头的紫丁香,只是被攥的已经不成样子: “那谢谢纫玉了。”他收下的倒是郑重其事。丝毫不显得怠慢。 被小纫玉那么一搅和,气氛渐渐没那么僵了,她也得以舒一口气,万般思绪暂且压下,理清言语,“每次都这么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有所顾忌,顾忌孩子,顾忌林朵瓷,同样的态度和措辞,他没再像上回一样讽刺她阴阳怪气,短暂的沉默和深深吸气之后后,他更加阴阳怪气,“客气。” 平复了一下胸臆间翻涌的不断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出来久了,家里惦记着,我先走一步了。” 他望着她,看不清眼底的温度,淡淡“嗯”了一声,在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握住她的手臂,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问,“特意来看小唯的?” 她僵住,目光从他身侧漏下,刚巧现小唯也正在看她,心头一痛,却只能摇头,同样耳语般的呢喃,“我并不知道她在这里念书。” 他的眼神以见的速度瞬间灰败下去,沾染了些许自嘲和讽刺,声音亦是如此,“果然。” “” “叶臻。”他的声音愈耳语般细不闻,“如果我承认当年的事情全都是我的错,你不以不要再记恨小唯?” 感觉心脏被什么狠狠一击,她像是被迎面扇了一巴掌一样难堪,望向他时,眼角是红的,声音也是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哽咽,“我和你说了很多遍,我并不记恨她,但你算了,反正你从来也不听取别人的意见。” “意见?”他缓慢重复这两个字,轻笑,“行为和意见,孰轻孰重?” 叶臻闭了闭眼,叹气,所以,还是解释一下吧, “那天我病” “纫玉几岁了?”他几乎和她同时开口。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她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他的用意。咽下递到唇边的话,改口回答他的疑问,“两岁。” “”他眸中灰败的色彩愈盛了,静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我知道了。” 他终于松开她。 没有了桎梏,她反而踉跄了一下。这一连串的对话,看似很长,耗时却短,前后不过两分钟而已。她向前走了两步,小纫玉在她怀里探头探脑,凑在她耳边,很小声却认真的抱怨: “妈妈我三岁啦!” “嗯”她敷衍的拍拍她,“妈妈记错了。” “叶小姐。”她落荒而逃的脚步被她叫停,再转头时,看见他的目光没有一点避让,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亦是没有一点波澜,平静而淡然,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锐利,“这里地偏,带着孩子不方便,我送你吧?” 她脑中此刻真一阵阵的嗡鸣,不想再和他猜心思,只能摇头,“谢谢,但不必了,我车子就在外边。” “也好。”他考虑了一下,并没有太久,忽然笑了,怅然若失,声音亦是薄薄的嘲弄,“那就各走各的路。” 她僵在原地,看着他,怔怔无言。 下课铃声响了,也是放学的信号。周围喧闹起来,熙攘的人潮涌动,一批又一批,孩子,老师,家长,混在一起。他站在那里,动也未动,小唯娇小的身子被人潮掩盖,她只能看见他。恍然间,有种时光逆流的错觉。 这一幕很熟悉,很让人怀念。 就好像多年之前,她还是只小女圭女圭,放了学,兴冲冲的奔走到楼下,人潮人海间,一眼就能看见挺拔的他,在人群中那么显眼。等着她,等着带她回家。她每次都特别兴奋的往他身上扑,总是换来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和很温柔的怀抱。因为知道他们家庭特殊,所以时日久了,连他昔日的班主任看见他也会调笑,梁薄,又来接你小媳妇啊? “妈妈。” 恍惚之间,叶臻好像听见有谁在喊她,本能的低下头去,却现小纫玉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嘴巴没有一点开合的痕迹,再后来,她忽然想起,纫玉,是从不喊她妈妈的。 脑袋空白的一瞬间,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前方某处,那个稚女敕娇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混在人群中那么细微,她听得那么真切: “妈妈?您”一波学生扎堆走过,叶臻终于看见了一直掩藏在人群中的小唯,她站在梁薄身边,向前走了一步,表情怯懦而无助,欲言又止的嗫嚅,“您是妈妈么?” ( 第十七章 犹记当年年少,某个周五的黄昏,一场校园篮球赛,十四岁的他是班级主力,个人全场得分超过总分一半,轻轻松松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 篮球场被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假球迷,还是真花痴,他在场上的出色行径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崇拜的,痴迷的。快速的走位接应,准确无比的中投还有在几人夹击下强行突破上篮,动作皆一气呵成流畅自然,每一次得分都会引来女生们疯狂的尖叫。 胜负并无悬念,散场后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在场边席地而坐,喝水聊天,还有青春期躁动的女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哥哥,哥哥!” 这种时候,一个屁大点大的小孩子拖着甜软的声音突然乱入,显得十分不应景,好吧,虽然她也是女生,但是看起来四五岁的年纪在撒着小短腿在一群青葱少年少女间奔跑分外突兀。 “梁薄,好像是你小媳妇来了。”不知是哪个损友先开了口,周围人都凑在一起调笑磕碜他。所有人都在笑,但他没有笑。站起身,随手将矿泉水瓶一扔: “拿着吧你。” 女孩儿年纪太小,营养又特别好,远远的跑过来看起来像个正在滚动的球。他叹气,担心她摔着,连忙大步走上前去接住那个踉踉跄跄的小胖妹: “你怎么过来了?”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感觉有点重,再想挪却挪不太动。 “今天提前放学啦。”她笑起来脸上的婴儿肥都在颤,眼睛只剩一条缝,“来找哥哥玩!” 他不高兴的拉下脸,“一个人过来的?” “不啊,妈妈让我过来哒!”她忙不迭的从小背包里拿出她粉色的小水壶,“哥哥喝水吗?” 梁薄接过,喝了一口,“你妈我妈啊?” “都在呀!”她滚圆的胳膊超学校大门挥挥,“呐,就在那里。” 顺着方位看去,果然两个恶趣味的女人正在冲他招手,一时有些无语。 忽然感觉左脸颊有些凉凉冰冰,将目光收回,刚巧看见她正吃力的举着她的小胖爪给自己擦汗,小手绢是浸过水的,所以分外舒服。 “哥哥擦汗汗!” 他握住她的小爪子,失笑,“你又什么时候学会这玩意儿了?” “哥哥上回就是这么给宝宝擦汗的啊。”她偏偏脑袋,很认真,“妈妈说哥哥会热,宝宝当然要帮哥哥擦汗啊。” 他看着她肥嘟嘟的脸蛋,做出这种表情太过爱,实在是忍不住的出手捏了几把,“小东西。” 小东西脾气倒是好,一点不生气,依旧献宝一样从她的小兜里翻找,“哥哥我送你一个礼物,我们幼儿园下午开手工课,老师夸宝宝这个杯子做的最好了!” “梁薄,醒醒。”朵瓷推了推仍在浅寐的他,“到上海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骤然清醒。视野中模糊一片,数秒前甜蜜却心酸的旧梦还在眼前盘旋,物是人已非,他揉揉眼,“嗯,几点了?” “四点。”朵瓷在收拾随身物品的空隙看了看表,“正好,把小唯送回医院,你也以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也是疯累了。” 梁薄起身,小心的抱起仍在熟睡中的女儿,仔细不惊醒她,一边轻声吩咐朵瓷,“你一会儿送小唯回去吧。然后以休假了,这星期集团里不忙,休几天你自己斟酌。” “你不回去?”她问。 “我记得今天晚上有个新品布会。”他低头沉吟,“有几个作品是挂我名儿的,还是去看看吧,这一个星期也没参与过集团任何活动总有些不妥。而且,这期布会的主题也比较特殊。” 朵瓷目光在他怀中的小人儿上转了转,略一思索,没再多言,点头,只是又叨唠了句,“也别太累着自己。” “左不过是陪陪孩子,谈什么累不累的。”他摇头,径自朝先走了去,“布会方面,也是这回那几件方案没来得及仔细审审,之粗略看了眼,几个新秀,构思还以,就是太理想化,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朵瓷脚步顿住,抬眼看他,欲言又止,“其实” 他并未接话,只是回头,目光似是征询。 “设计这东西,理想化点也没什么不好。”她轻声细语,恍若不经意般,“梁薄,你多久没亲自出过设计案了?” 梁薄微怔,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怅惘,许久只是风轻云淡的笑,“我没出过设计案,你前几年私自拿去参展的几件作品又是哪儿来的?只差一步就要大范围投入市场了吧?” “我”朵瓷噎住,“你知道,那段时间集团人才大批流失”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没有怪你的意思。”他言语始终是平静,没有半分烟火气的清淡,“只是朵瓷,有些私人的东西,我并不想将它们公诸于世,更不想和别人分享,没有原因。” 所谓的时装秀,或者是专项布会,其实不过是一场高成本高运作的另类广告,整一个集团花费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寻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期,挥金如土的准备一个秀场,所图的不过是半小时的表演,奢华的广告,劳神且伤财。 然而所得的回报却也丰厚。多少报刊杂志,网络媒体会踊跃的到场,自愿的播放各种图片,免费流传多种录像,广告价值是轻易攀升的观。更不用提在这之前的,蜂拥而入的各类的名媛贵妇,在一场布会没结束之前,订单便雪花一样飘落。 有一句话说的好。这世上能真有不爱钱的,却没有不爱美的。 阴沉的天气丝毫没有搅扰人们的兴致,布会开始不过几许,会场已经是衣香鬓影,香风阵阵。叶臻和苏牧天并排坐在嘉宾席上,看着各有明媚,风姿卓卓的各样模特,身披各类新元素婚纱礼服,在t台上奔走踱步,极尽妍丽。 二人面色各有不同。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而她 “你不觉得,现在看这些服饰,有点早了么?”她轻声问,“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布会。” “普通?哪里不普通?婚姻嫁娶,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么?何况我也没觉得早。”他扬眉,似是真的不解,“年底就要办的事儿,现在筹备也不算早,毕竟一辈子就一次。” 叶臻转脸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你说你圣诞之前给我答复,我以等。”他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但你应该不会让我听见意外的答案,对不对?” 叶臻被他分外温和的目光盯的有些后背寒,并未回答,只是不着声色的抽出手,小声,“我想去趟洗手间。” 原本这是一趟避让之行,没成想却让她遇到了更意外,更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人。 “是你?!” 两个卫生间之间有个相连的盥洗室,叶臻堪堪迈入之时刚巧和里头正吸烟的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二人不约而同的出声质询。只是似乎谁也没有回答对方问题的诚意,只那一句之后便都没了下文。 叶臻对那双有点妖的桃花眼印象深刻,短暂的犹疑之后,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安安瑞?” 看样子他原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的,然而被她这一打断也是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开口,“不错,敢直接唤我名字,就是你老公也没这份胆识。” 叶臻根本不认识他,然而想起上回梁薄和他对峙之时隐隐存在的忌惮心下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冒犯了” “知道我指的是谁么?”他似乎饶有兴味,“你这女人不清不楚的,自己能分得清,你老公究竟是谁啊?” 叶臻深深吸气,不予理会,“您很喜欢深究别人的私事?” “高看了。”他脸色突然一变,一声冷笑,“要不是牵扯到我,谁愿意管你那点破事儿,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叶臻默,心中一个‘咯噔’。果然是有些关联的。揣摩着他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您上周是不是见过我未婚夫?” “你倒还算有点脑子。姓苏的?”他偏偏头,阴阳怪气,“看起来你很关心他么,既然伉俪情深,那么说话也方便些,烦请你转告他,这是中国。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虽然我已经金盆洗手,但他再敢在我头上生事我不会忍。我没我哥那么好脾气。” “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叶臻问。态度罕见的分外坚定。 “说了什么?他倒没那个胆子。”他上前一步,“只是他的行为很愚蠢,并且牵涉到我了,烦请你叨唠几句吧。” 原来绕了一圈,还是问不出个重点。叶臻承认自己脑袋一直都不是很好使,也应付不来这种话里有话里还有话的高深莫测。原本苏牧天就怀疑她和这位有点什么,担心拖久了再生波折,也不敢再多做停留: “好的,我会转告他。” 他抱着双臂,只微微颔首,刚想要开口再补充些什么,忽然一对娇笑着的男女相互推搡搂抱的撞了进来,叶臻刚刚转身,猝不及防的便被碰了一下,高跟鞋不是很稳,她顿时跪倒在地。脖子上缠绕着的有些多余的丝巾原本就松松垮垮的,此刻更是直接滑落。 纤细苍白的颈子上,前一阵子因为他的暴虐而留下的淤紫,顺着锁骨连绵而下,蜿蜒至不知之地 ( 第十八章 “哎呀真是抱歉了。” 那丽人忙中抽身,弯腰将她扶起便没再理会,和男伴打闹着闪到了隔间里去。叶臻吃痛的揉了揉脚腕,刚准备离去。 “叶小姐。” 安瑞突然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她回头,只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方淡蓝的丝帕: “你丝巾掉了。” 叶臻下意识的低头,果然看见脖颈间已然空空如也,上回留下的累累伤疤尽数暴露在空气里,毫无遮拦。那日过后他对她一直都很好,有些过分的殷勤。只因为已经习惯了他每次施暴过后总有这么几天的反复无常,她并未放松警惕。果然,在数日前的一个子夜,他在睡梦中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差点把她掐死。 有的时候,盯着灰暗的天际,茫茫无边,叶臻会想,自己的那个心愿究竟还有没有亲手让它实现的那一天。 “谢谢。” 她伸手去接丝巾,安瑞却没有松手,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脖颈间游移,一时间笑容也有些收敛,二人僵持在那儿,片刻,他徐徐开口,“看来,姓苏的是对你动了手了?” 叶臻没有吭声,也无法否定,微微一用力抽回了丝巾,对着镜子重新缠绕,严严密密一层又一层。 “对女人动手的男人,这气量也真够以的。”他靠在一边,又点了根烟,“换做我的话,这种男人,还是一枪崩了” 二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他止住话头,她回头看他。 “失言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徐徐,“但我相信叶小姐应该不是乱说话的人。” 叶臻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药品研制与开,和姓苏的算是同行吧。”他笑容愈莫测,“你用不着露出那副表情,是药品,又不是毒品,干嘛那么紧张?” 叶臻吸气,用力摇摇头。 “失陪了。”手心有被抠破的迹象,她强自压抑着颤抖的声线,转身离去。 “梁薄应该还不知道吧?”他又一次开口,“要不要我做个顺水人情” “不要。”她猛然站住,几乎是喊了出来。 不要,不要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现在过得是这个样子,沦落在这个境地。 “我倒想看看,你叶臻离了我,又能混成什么样子?” 离开家门那一天,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脑海中清晰的回放。这么多年她每每想起,都很想笑。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也会如此吧? “这女人呐,就是矫情,莫名其妙的。”他忽然一声感叹,只是不知道是在评论谁,语气中罕见的沾染了些微微的酸涩,“算了,看你也挺不容易的,给你提个醒吧,你的所有行踪,所有日程,每天去了哪儿,见了什么,做了些什么事,姓苏的都清清楚楚一本帐呢,你看他连我都能挖出来,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叶臻只感觉脑袋轰的一热,有瞬间的空白,又听见安瑞在身后漫不经心的一声调笑: “所以如果你和你那前夫有什么余情未了,还真得当心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由于在盥洗室耽搁的时间着实不短,当她心思重重的回到展示大厅时,展会已经举行了约莫一半的时间,叶臻有些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刚刚他们落座的位置已然空了,苏牧天不知去往何处。 这个时间段秀场的氛围恰好掀至顶峰,众人翘首以盼的,寰宇的总设计,梁薄的新作刚巧登场。 灯光由绚丽转为微暗,具有节奏感的音成了梦呓般的苏格兰风琴,其中甚至掺杂了些民谣的口哨声,极有格调。叶臻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抬首观望。 台上的各类名模,风姿各样,大胆的露背设计,若隐若现的超薄布料,领口更是开的让人脸红,的确是很颠覆传统婚纱的概念。叶臻皱眉,美则美矣,这不的确太像他的风格,不禁暗自嘟哝了句: “这男人什么时候变这么奔放?” 一时间联想到自己上初中那会儿,他给自己设计衣服,总是恨不得拿个麻袋把她从头套到尾,连头都最好别露出来,再看着眼前一位位活色生香勾魂夺魄的丽人,就愈有些难以接受。 “太太。”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叶臻回头,现是苏牧天的助理,他很恭敬的冲她颔首,温声,“先生在那边,让我来引你过去。” 随着他挤过熙攘拥挤的人群,心头都有些疑惑他是怎么一眼就找着了自己。一波又一波,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步子终于停下,人潮也瞬间松垮了很多,抬眼,现这是一个很僻静的休息室。 僻静到这屋内原本只有两个人。 苏牧天和梁薄。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到的一起。 “回来了?”苏牧天冲她招手,笑容明朗干净,没有一丝阴影,“来,这边坐。” 叶臻看了眼他对面的梁薄,没能控制住的打了个冷颤。缓缓移步,慢吞吞的走到苏牧天身边,没有坐实,只是稍稍挨着沙边缘坐下,但他却很自然的长臂一舒,比以往还要亲热的把她纳在臂弯间。 灯火昏暗,她得隙往对面一觑,刚巧看见对面的梁薄眉心一跳。 “真巧,刚刚谈到你。”他侧脸过来,在她颊边轻吻,“你就过来了。” “谈到我什么?”丹寇深深的嵌入手心,几乎快要流血,她尽量克制着情绪,争取不让语气有一丝异样。 “正说着,我们要结婚,而你正缺一套礼服。”他笑容温柔的都有点不真实了,说完这句,又将话锋转向对面,“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得动梁先生亲自出手呢?” “牧天?”她转脸,不置信的看着他。 心底有些寒,此刻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刚刚安瑞临别时的那句话: “给你提个醒吧,你的所有行踪,所有日程,每天去了哪儿,见了什么,做了些什么事,姓苏的都清清楚楚一本帐呢,你看他连我都能挖出来,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虽然说一个相交尚浅的人的言辞并不完全信,假若是真的,那她这么些年真是太小看他了,原本当他是由于某种缺陷而被双亲惯坏了小少爷,时不时的阴郁和暴戾是因为自制力低下或是心思浅,假如,假如她和梁薄那些事他真的早已知道 “我最近”梁薄啜饮了口杯中酒,缓缓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 “梁先生如果最近很忙。”她顾不得他想,开口打断,“其实不必勉强,我看今天展出的很多作品都很不错,我回头就去下单。” “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怎么那么草率了。”苏牧天笑得越来越温和了,音量不高不低,刚巧对面以听见,“再说你刚刚不是还和我说,这期的展出不太符合你的想法么?” “我什么时候”她瞪圆了眼,正要辩解。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呢?”他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梁薄嘴角扯了扯,眸中的目光太过平静,所以看不出别的情绪,只听他轻咳一声: “苏总抬举了,如果叶小姐真的需要,我以一试。”他说完这句,头微微低下,她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轻轻柔的传过来,“只是不知婚期何时?不知能否有幸一观?” “当然。”苏牧天应承的没有一丝犹豫,“您若能到场,我和我太太都会很开心的。” “啪啦——”一声脆响。梁薄手中的红酒杯不知缘何突然碎裂,鲜血掺杂着酒液流淌的满手都是。 “梁”她几乎月兑口而出,差点就要起身上前,然而扣在她腰部的力道尽管那样柔和,却没有一丝松弛的痕迹,挣不月兑。理智回潮,她有些抖,侧脸看他,苏牧天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从容。 “梁先生怎么了?”他状似无意的问道,“需要叫医生么?” “无妨。”他抽出胸前暗袋里的手帕,随意的裹起,顺势起身,“不用担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我也的确很久没有完完整整的制作成衣,都有些生疏了,还希望您也别寄太大希望。” “不,我相信您。”苏牧天也起身,“不会让‘我太太’失望的。” 梁薄看着他,轻笑,“展出快结束了,我还得上台说几句话,失陪了。” “您去忙。”苏牧天微微颔首。诚意十足。 屋内又只剩下他二人。叶臻看着他笑容慢慢褪去,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情不自禁的就朝身后退缩,然后触到的是不软不硬的沙背,避无避。他站到她面前,弯下腰,一手撑着沙,另一只手慢慢揭开了她的丝巾。 一圈又一圈 ( 第十九章 离家还有一站路的距离时,盘踞在上海半空几日的那片阴云终于开始肆虐,正是惊蛰时节,一阵春雷滚滚,雨点密密麻麻的溅落。 车子丢给了朵瓷和小唯,雨具都在上面。等终于踏入玄关时,身上已然被淋湿,好久不曾有过的狼狈。梁薄揭开手上随意包裹着的丝帕,现伤口浸了水,原本就没有清理干净,此刻看起来更加严重了。 还是没有控制的住啊。 梁薄有些自嘲的一笑。明明已经分开了那么久,明明知道她早已不再属于自己,不再属于这个家,明明知道她已然订婚,又育有一个健康的宝贝。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再牢固的心防,也抵挡不住亲耳听闻,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叶臻,叶臻 只是想着这个名字,都会觉得这么多年的坚强,皆是欲盖弥彰。 手腕一抖,原本和血肉分开来的碎片一重新落下,伤上加伤。 “哥哥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样什么都不处理,会感染的。”某个人有些娇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些许微微的嗔怪,“天天嫌弃我笨,自己还不是一样。” 卧室的墙壁上,二人的合照还高高挂着,各自抱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她抱着衡衡,他搂着小唯,一家四口,状似其融融。一直以来被私密友人艳羡十分相配的二人,这张照片却不尽如人意,她因为产后福脸有点浮肿,而他则面无表情,好像再和谁生气。 “梁薄,你设计了那么多婚纱,出手了那么多嫁衣,没一件是属于我的。”她的声音哽咽中带着些哭腔,怯生生的,“我知道你很忙,也不想打搅你,我们早就都说好了的,衡衡和小唯三岁的时候,我们就举行婚礼,让他们当花童的。他们明天就过生日了,你,你能不能花一点点时间考虑一下我们” “你先回家去好吗?这件事情回头再说。”他叹气,“这里还有好几个会等着我,抽不开身,听话,别闹了。” 后来她再没有机会听他解释,衡衡也再没有机会迎接他的三岁生日。事生的那样仓促。有那样多,那样多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好多准备好的事情都化为泡影。他再来不及送出最后一件给妻儿的惊喜与礼物。 “叶臻你真的很恨我吧?”他笑出了声。又回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惨剧。 木讷了那么多年,总是被嫌弃无趣,被说是冷场杀手。其实他好想给她一场浪漫,风花雪月,哪怕一次。那么多次的弄巧成拙,让他有些怯了,所以一直藏得那么严实,如此密不透风。待到终于熬到了那一天,只叹造化弄人,再也没那个缘分,能让他多年的准备公诸于世。 夜深人静时,灯火昏黄下,每一寸布料的拼接和裁剪,每一缕羽毛的梳理和黏贴,整整四年,却尽数成了一场空。 如今,能再为她披上嫁衣,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 从抽屉的最底层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淡紫色的盒子,丝绸缎面的包装,微微蒙尘,却仍旧是让人咋舌的色泽,轻轻拉开缎带,掀开盒盖,细密的碎钻所交织的布料,在朦胧的灯光下闪烁着玲珑的光,并不是很白的纱,却自有一份娴静与典雅。 一件璀璨的嫁衣,两件爱的花童装。还附带两双翅膀。 “铃铃铃————” 电话铃响的很刺耳,他一声喟叹,放下手中物事,起身接听: “喂?” “梁你嗓子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下,勉强笑,“没事,忘记带伞,有点感冒。” “感冒?那算了吧,你好好休息。”朵瓷止住话头。 “什么事你说。”他已然梳理好情绪,声音再无一丝颤抖,“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点着凉。” “病了还是好好休息吧,你来也帮不上忙。”她叹气,“是小唯又烧了,一直说胡话。你过来别再过了病气给她。” “她说的什么?”他追问。 “也听不大清,只是她一直在说自己错了,喊哥哥,还——”像是涉及到了什么,她话头戛然而止。他心中却有了定论,于是开口: “还喊妈妈,是不是?” “”那头久久没有回应。 “我这就过去。”挂断电话,他将脸埋在双手间,久久没有再抬起,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倦意接连不断的朝他袭来。 好累,真的好累。 的确很累,而且这份疲惫,似乎永无尽头。 叶臻看着苏牧天一点一点朝自己走近,心头的那抹颤栗感愈的鲜明,如果不是坐着,她相比已然瘫倒毫无气力。谁也没有经历过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所以谁也无法理解,她究竟为什么那么怕他。 他慢慢的剥离她颈间缠绕着的丝巾,看着淤紫一片的纤细脖颈,眼中露出有些迷醉的微光,抬手,苍白而有力的指节慢慢的移动在她耳廓那块儿敏感的区域,声音有点喑哑,但清晰: “还疼么?” 叶臻恐惧的只知道摇头,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真的不疼?” 他一边问,手指状似无意的压在伤的最严重的那块青紫上,她痛的倒抽一口气: “苏牧天。”她颤抖着牙关,在他指尖触碰到她面颊的时候勉强开口,“这是在外面。” “我知道。”他依旧是人畜无害的表情,声音也没有什么异样,朝她的颈窝处凑了凑,轻轻一嗅,“怎么了?你为什么在抖啊?” “有,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想要保持镇定,实在是太过困难,尤其是经历过刚刚的那场的交锋。 “叶臻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他倒是风轻云朗的淡定,放松在她身边落座,给自己倒了杯酒,很用心的啜了一口,细细品尝。狭长的凤眼中是多的要溢出来的满足,“只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下罢了。” “商商量?”她有些疑惑的回头,心上高悬的警惕并未放松,表情依旧有些僵硬,“什么事情?” 他轻轻看了她眼,淡淡一笑,放下酒杯,旋即开口徐徐道来,“妈妈今天打了电话过来,说是爸病了,让我回去看看。” “”没有想到话题会被忽然带到这个地方,叶臻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更是一头雾水,反应了很久才在他耐心很好的微笑下迟疑着询问,“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回英国?”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时轻时重的揉捏,语调也是漫不经心,将问题重新跑给她,“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嗯,能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脾气出奇的好,一字一顿,不疾不徐,“我是想问问你,你希望和我一起回英国么?” 她看着他,同他干净的几乎称得上澄澈的眸子对视,斟酌几许,才慢慢回答,“纫玉,纫玉还需要人照看呢。” “一并带走啊。”他回答的理所应当,松开她的手,开始玩弄她的梢,“正好老爷子说想见见孙女儿了。” “牧天你明明知道”她话至一半,生生卡主。 “我知道什么?”他无辜的睁大了眼,“我知道纫玉姓苏,是我的女儿,对不对?你当初,不就是这样答应我的么?” 叶臻被噎住,却也无法反驳,只能沉默当场。 “心虚了?”他的语气很讶异,好像真的很迷惑一般,“还是舍不得?也不过短短停留一个月时间,你舍不得上海什么呢?” 果然还是绕回了原先的话题。叶臻不想再绕弯,她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牧,牧天,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吗?” “呵。”他轻声一笑,慢条斯理的拿起刚刚被剥落的丝巾,贴在她冷汗涔涔的额角,“你看看你,不是说了只是商量一下,那么紧张做什么呢?我真有那么怕?” 她自己都以听见牙关打颤的声音了,咯咯直响,他凑的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很轻的在她唇角烙下一吻,手指不知何时又攀上了她的脖颈,极温柔的摩挲,声音鬼魅般低不闻: “宝贝,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掐死你,你知不知道?” 他连续问了两遍,胸臆间充斥的恐惧已经使她说不出一个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嗯?”他仍然是温和的态度,不愠不火,几乎称得上亲切,“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吭声。更准确说,是不敢。 “不知道?”他拍了拍她已然汗湿的脸蛋,“那就慢慢想,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 “在你想清楚之前。”他忽然起身,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纫玉我带走了,苏家的小孙女儿,还是在苏家长大比较好。” ( 第二十章 “不能。”叶臻蓦然起身,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怯懦在瞬间一扫而空,“不行!纫玉不能离开我身边,不行!” 苏牧天止住脚步,回头淡笑望着她,并无言语。 她踉跄着跨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你把我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叶臻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他并未挣开她,而是反手将她往身前一扯,嗤笑,“你的女儿?你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和我保证的,嗯?现在我全心全意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送她回我的父母家,有什么问题么?” 他又朝她走进一步,用力的捏住她消瘦的下巴,沉声,“纫玉在苏家生在苏家长,那就是我苏家的孩子,现在养大了你想和我划清界线?门儿都没有!你给我玩一点点花样试试?我看你敢!” 他手劲越来越重,下颌被捏的生疼,却没有一丝挣月兑的空隙,她无力的盯着他的眼睛,眼前一阵阵的黑。 “你不跟我一道回去也好,办事也方便些。”他终于撕破所有伪装,一声冷笑,“你要留在上海,那就老实待着。不要认为我不在了,就敢于再去尝试那种蠢事,再让我抓回来” 他停下来,松开手,唇瓣贴在她的耳廓,“你和我父母之间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我不知道,也不管,但既然你答应嫁给我了,就给我本份点。我只管看好我自己的老婆。事不过三,这回你要是再敢不会像上两次那么容易算了的。” 恐惧和愤怒掺杂在一起,她哆嗦着说不出话,他一把松开她的时候,只感觉腿一软,险些没有瘫倒在地。 “对了,顺便和你提一句吧。”他正了正胸口的领带,长长吸了口气,叹出,“纫玉已经搭乘今晚五点的航班飞往伦敦了。现在这个时候” 他看了眼腕表,轻笑,“差不多也走了大半的距离了。” 只听见“嗡”的一声,脑海中始终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 “叶臻,咱们回家吧。” “啪啦——” 一声脆响,玻璃杯从手中月兑落,磕在床沿,四分五裂。 “爸爸怎么了?”原本安安静静啃苹果的小唯突然抬头。 “爸爸没事。”他摇头,温声抚慰,随即对着一边同样一脸疑惑朵瓷微微蹙眉,“刚才突然有点心慌。” 朵瓷叹息,“你不要太紧张了。医生不是说没事了么?她这会儿烧也退下去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无事了。” 梁薄“嗯”了一声,眉宇间依旧是不解的,淡淡的忧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爸爸我没事了。”小唯勉强动了动,拉住他的衣角轻轻拉扯,细声,“不难受了。” 梁薄握住她细弱的小手,心头微酸,表情依旧是细致而温柔的,“不难受了就好。” “手受了伤,就不要再费心这种事情。”朵瓷起身又给他倒了杯水,“你今天是杯子拧上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这伤口割的那样深。” “一点小伤罢了。”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朵瓷愣了愣,轻咳一声,侧脸微红,“还不是看你这手金贵。养活着集团上上下下几百人呢。” 他不置否,嘴角的弧度略松弛了些,沉吟片刻,缓声开口,“说到集团你休假前还得麻烦你一件事,以么?” “你突然这么客气。”她俯,结果小唯吃剩的果核,小心的给她擦去唇角的汁液,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还真担心你让我去杀人放火。” “倒不至于。”他笑笑,声音低下去,“只是这事情只能你来办,我不想得罪了你。” “哦?”她挑起漂亮的眉梢,“别绕弯子了,说吧。” 得到了应允,他反而却迟疑了,斟酌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明天找个时间给叶”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小唯忽然抬起脑袋,他及时收住话头,硬生生改了口,“给苏家打个电话,让他们家太太周三上午来寰宇一趟,就说要量体裁衣。” 一时间室内分外静默,还是小唯怯怯的开了口,“爸爸” 梁薄很艰难的把目光从女儿梨花带泪的小脸蛋上移开,声音柔和却不容置喙,“小唯,工作上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的。” 小唯纤细柔絮的呼吸此刻在空寂的环境里分外清晰,她脸上的表情灿若烟火,却渐渐黯淡: “喔。” “”他沉默。 “爸爸,我睡了。”小唯将自己藏在被子下面,脑袋再没露出来。 半晌的空场之后,朵瓷叹息,试探着问,“你要给她裁什么衣?” 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平静的有些失常,“就是这一期布会的主题服装。” 朵瓷“脩”的握紧了手,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很轻微,却不难看出心底波澜滚滚,很久,很久很久,才听她有些嘲讽的一笑,“嫁衣么?” 他没有回答。 朵瓷起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丢给他一句话,“梁薄,我突然现你也挺狠的。” 封笔三年,再次拾起技艺,是为了给最珍视的女人亲手披上嫁衣,让她成为最璀璨最夺目的新娘,之后看着她,和别人白首偕老。 朵瓷很想知道,在她的婚礼上,如此痴恋,如此深爱,他是否真的以露出最纯净的祝祷,安心的微笑? 夜幕低垂,在同一座城市里相隔两岸。他在浦东,她在静安,二人间隔着一条恒久不衰的黄浦,就像隔着一条岁月的长河。相望两不见。 他在彼岸,她在这端。 沐浴完毕,她披着湿漉漉的,抱着膝盖坐在窗沿。指间夹着根细长的‘七星’,微苦辛辣的气味,香烟袅袅。她深深吸了一口,从惊吓中勉强挣月兑残存的神智缓缓镇定下来。 苏牧天刚刚搭乘了今日的最后一班飞机去往英格兰。机票是早已订好的,也就是说他早已有了完备的出行计划。那么今日的布会,与梁薄的‘偶遇’,或者往大了猜,之前的一切一切,很多事情,都能是一场精心的策划。而他站在幕后,运筹帷幄。 过去的三年太混乱,她鲜有避开他得以喘息的时机,如今安静下来,才忽然现自己居然对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一无所知。看来,谁都不是像外界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背负满身的罪孽和秘密,他又何尝不是?当初来到苏家,原本不是为了嫁他,一连串的恩怨交织,利益的纠葛,之后怎样就落得了这样的局面? 落魄阴郁的伦敦街头,淋湿的,沉重的行李箱,辉煌的苏家宅院,热情的苏家世伯和伯母,还有第一次看见的他拼凑在一起,成了往昔的影像,历历在目的在眼前回放: “你以后会住在我们家是吗?我们以做个朋友吗?”他清澈的凤眼中,满满的都是好奇与期冀,“我很想交个朋友。” “叶臻叶臻,我们都在帝国理工,一起上学好不好?”他扯着她的衣角,像个小孩子 “叶臻你听我说,我会娶你的,不要反抗了,乖一点,叶臻你你不要哭啊,你,你怎么流血了?我还没有” 灰色的往事,像伦敦上空中年不化的阴雨蒙蒙,放录像一样在脑海中盘旋萦绕,好像生怕她看不真切,还来来回回的反复倒带。 她痛苦的抱住脑颅,只感觉大脑里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年少轻狂,不知愁是何种滋味又该怎么尝。昔日温暖的爱巢分崩离析,被某人捧在手心呵护大了的她,乍然出了温室,异国流浪,并没有碰见小说里常见的桥段,暖男或是细水长流的疗伤与她了无关系,或许真的碰见了一位,深深被她毁了,被彼此毁了。 她叶臻何德何能,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却能够如此轻易,生生毁了别人的际遇。还不止一位。 迎风吹的久了,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她从窗台几乎逃窜般离去,捂着脑袋,在梳妆台上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常用的药瓶,倒下一把药片数也不数的尽数吞下,没有力气挣扎回床上,她只能伏在台面,一手紧紧抓住妆枢上的一个项链,死死不放开。 那是一个心形的项链,她指间颤抖不稳,推了几下才把它推开,原来其中还容纳了两张婴儿的照片,两个孩子长的那样像,只是一个眸色深蓝,另一个眸色浅棕,都是盈盈笑意,梨涡浅浅。 小唯,衡衡 初初拥有这两只小天使时,某人曾玩笑般的问她,两只宝宝,你喜欢哪一个? 她一脸认真的左右开工,把两只小包子都纳在怀里,义正言辞: “衡衡是我的心肝,小唯是我的命。” 她的心已经死了,而她的命,还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这种伤痛,即使是后来有了纫玉,也依旧无法抹平。 小唯,小唯多少个长夜,念着这个名字,顿时忘记了疼痛。 她知道没用。 她知道她就在自己的怀里,是自己永远都能触模不到她,永远没有资格再拥有她。 那种绝望是,只要呼唤她的名字,就不再感到害怕。 只要呼唤她的名字,就会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勉强走下去。她变得很坚强,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强,他必须 非常非常坚强。 “小唯再等等,再坚持一下。”她无助的亲吻着照片里寂静微笑的那个女婴,“都会好起来的,我不会放弃的。” ( 第五二十五章 她朝前迈了一步,像是想起些什么又僵住。一时进退维艰。他并没有催促,甚至依旧没有回头,埋首帮‘旺财’梳理颈窝的毛,很专注的神色。小东西蜷缩在他怀里,舒服的咪咪直叫。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丝丝缕缕的云彩被微风吹散了无痕,栀子树在风中飒飒作响,伴随着在其中安家的小麻雀叽喳。湛蓝的天际下,小小一庭院,二人一猫一池鱼。这个暮春的下午,分外微醺。早晨还分外清冷,有些哆嗦的寒,正午已经让人快要冒汗。夏天,就要来了呵。 “小唯睡下了?”他的声音像是从远的地方传来,低哑微沙。 她“嗯”了声,并没有移动步子。只是微微低头,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要走了?”他终于仰脸看她。言辞状似温和而宽纵。 然而他情不自禁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手一抖,力道没有控制住,‘旺财’一声尖锐的叫,从他怀里蹦跶了出来,一头栽进了叶臻怀里,她被它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旺财’倒是没有一点异样,对于女主人的气息很是依恋,胖胖的大脑袋寻了个很舒适的位置依偎下,再无动静。 “它还是喜欢你多些。”他笑了笑,摇头,“总算没辜负你当年偷偷喂它那么多鱼。” 她微红了脸,揉揉怀里的一团毛绒,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了当年。 他洁癖很严重,不喜欢家里养这些小猫小狗,而她却是喜欢的紧。趁着他一次出差,终于逮着机会把还是一只小女乃猫的‘旺财’偷渡回家,藏在衣橱里,还把自己的红烧鱼分给它。自信满满以为的以躲避的了他的搜查。最终的结果却是在他回家的当天,她抱着‘旺财’,和满衣柜的破布烂衣面面相觑,一人一猫,用一样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生怕他直接把她们俩轰出去。 他真把她们轰出去了。 只是过了半个小时,又推门把她提溜着回窝,但它的待遇却没变。 “小东西记仇的很。”他微微笑,眉眼有点放松下来的倦意弥漫,“这些年一直记恨着我呢,你一回来,就不要我了。” 她抬眼看看他,模模猫头,最终语焉不详的叹息,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抬足几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后驻足: “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嗯。”他点点头,并没有问任何,而是拍拍身边的草地,“坐吧。” 她想了想,依言坐下,从他身边拿起一把猫粮喂旺财,一边不经意间提起,“我刚刚在给小唯拿故事书的时候,看见里面有很多信。” 他身形僵了下,侧目看她,轻声,“你拆开了?” “一点点。”叶臻幅度极轻的颔首,微妙的避过他的眼神,云淡风轻的语气里隐隐压抑着一份不言说的心酸,“这些年,你都是这样哄她的?” 他依旧不愠不火的笑,随手撒了把鱼食入池,一尾尾彩色斑斓凝聚,看着水中的鱼群聚合又离散,他怔怔无言,很久才说,“不然怎样呢?” 她唇瓣被咬的有些白,想起来刚刚一瞬间,那些纸片雪花一样倾倒在眼前,她拿起一张,又一张,皆是跨越时空的思念: 小唯宝贝: 这里很美。一点不像咱们的城市,一直会阴雨绵绵,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讨厌下雨天,讨厌湿冷的天气,如果你来,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离开你的时间越来越长,妈妈也越来越想念你——你过得好吗?头有没有长一些?是不是乖乖听爸爸的话? 妈妈居住的这个地方,阳光很耀眼,明晃晃的。街上永远弥漫着糖果的气息。这里的天空远阔,海水蔚蓝,浪花雪白,细软的沙滩一直走很远都不会累,如果你来了,我们以印下一串串的脚印,在沙滩上。等妈妈安顿好了,就接小唯来玩好不好? 妈妈的小窝处,楼下有一个小姑娘,很白的皮肤,有一双和你一样漂亮的蓝色眼睛,笑起来时也会弯成月牙的样子。尽管她很像你,却没有你调皮,妈妈和她说话的时候,脸会羞涩地红起来,她还很爱哭。所以妈妈还是很喜欢小唯宝贝,所以小唯啊,一定要多笑笑,不要哭,爸爸会很难过。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很想告诉我的小唯宝贝,我要四处游历,走遍万水千山。采集最瑰丽最有趣的所有童话,告诉我的小唯宝贝。揽尽所有光明,那小唯的世界再也不用下雨 每一封信都不长,然而温馨浓烈的思念却透过这寥寥数语,席卷而来。如果不是真的确定自己这三年从未提笔从书,她几乎真以为这是出自她的手,对女儿殷切的叮咛和嘱托。 “让她知道妈妈在远方记挂着她,有个念头盼着,等着,也能撑得久一些,总好过了无牵挂。”他闭了闭眼,柔声,“也有很多事情,借你的口才方便说一些。” 她眼眶有些潮,细声细气,“你费心了。” “费心?”他自嘲的笑,抬手,替她拂去颊边的落英缤纷,“作为一个父亲,为我唯一的女儿,也只能做这些事情了,哪还谈得上什么费心呢?” 她内疚之色更深,只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心脏愈的抽痛,不能自己。 “何况也不全是我。”他摇头,“小唯认得我的笔迹,信是朵瓷誊抄的,每每也是她来念,无论背后如何如何,我对着孩子总是撒不去谎。” “朵瓷”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辗转,她怔怔的有些出神,“这些年,劳烦她照料了。” “是啊,她对小唯是真的好。”他并没有避讳,很自然的说了出来,然而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徐徐道,“但她再怎么好,终究不是小唯的母亲,她每次念信给她听的时候,我知道,小唯心里想的是谁。” 叶臻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我明白。” “你要是真明白就好了。”他蓦然回赠给她一句上午在办公室里,林朵瓷说了没多久的话,之后,又缓缓的补充道,“叶臻,我上回告诉她,妈妈会在她生日那天给她打电话,那事情你是同意了的,最终你知不知道,她哭了一整夜。” 她脑袋有点懵,瞬间便想起了他所指的是哪一件事,心下一片涩然,有太多的话想要解释,是话到唇边,却是怯了,张口结舌不知言何,最终只干巴巴说了句,“那天我病了。”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抬头看了眼他晦暗不清的神色,有点急,多嘴的又补充了一句,“不骗你” 真是越解释越糟啊。 这样的语气和言辞,就连纫玉那傻包子都不会信的吧?这种性质,感觉特像当年寒冬时节,她赖着温暖的被窝不肯去上学,抱着他说肚子痛一样,几乎没什么真实度,换做他当年的话 没想到他却并没有像意料之中的那样出言讽刺,当然也没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只不咸不淡“喔”了一声。好像是表示他知道了。 她低落的垂头,很沮丧,如此良机,却还是让她搞砸了。 “那我是不是以理解为”在她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时,他又慢慢开了口,“你并不是忘了,或者刻意疏落了小唯?” 她不置信的看着他,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梁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想了想,却又放弃了,最终只是有些无奈的喟叹,“罢了,我知道了。” 她张嘴还想说两句,却被他不容置喙的打断,“还有一年。” 这话插的没头没脑,外人能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然而叶臻刚刚还涨红的脸却瞬间白了,她颤声问,“你说什么?” “一年。”他简单的又重复了遍。 “咪呜咪呜——”‘旺财’被她丹寇的忽然嵌入刺激的生疼,非常不满的冲她张牙舞爪,她恍恍惚惚的就松了手,“对不起。” ‘旺财’一连吃了两人的亏,再也不相信人类了,气哼哼的尾巴一甩,走着猫步跳上房梁,继续睡它的午觉。 “你想做什么,有没完成的心愿,有执念,我都支持。但既然已经回到了上海,近在咫尺的,若是有时间,就好好陪陪她吧。”他打破沉默,缓声开口,“时间真的不多了,而且小唯她是真的很惦记你。” 恒久,恒久恒久的沉寂,连树枝上的鸟雀也不再清鸣,只有二人浑浊而错乱的呼吸声拍打,最后,她淡笑着点头,“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他握住她的手,低首轻吻了下她濡湿的眼角,声音是好久未有过的,让人心碎的宠溺,“叶臻,你不要怕,也不要哭。无论对错与否,其实努力过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我不后悔。”她笑的愈灿烂,眼底再没有一点水雾氤氲,干净通透,一如她清脆的声音,“一点,一点都不。” “那就好。”他说。 话音刚落,一滴巨大的泪珠却毫无预兆的砸在他的手背上,接着,又是第二滴,第三颗,他抬手想要抚模她的脸,却被反被她握住。 “别动。”她轻声喃喃,“有根白,我帮你拔掉” “”他表情微滞,随即淡淡一笑,黯蓝的眸子中一闪而过苦涩的温柔让她不忍多看,“好。” 她听见他如此说。 拔掉那丝暗银,她却仍然没有离开他的间,手指穿插其中,声音一如既往的温软娇怯,“我不后悔,是有点遗憾,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搂住她,哄孩子一样的抚摩着她的背脊,一向笨嘴拙舌的他,在此刻也是没有什么好的言辞来抚慰,只能抱着,只有抱着: “孩子气,谁逼着你去改变什么了?你知不知道,小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其实你回来就很好了。” 她呜咽着只知道点头,此刻什么也不想再顾及,什么也不想再坚守,只想扑在他怀里,不管不顾的哭一场,她太累了,真的太累。 然而,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紧接着,李斯特的《钟》声响起,原本悠扬而典雅的旋律,在此刻却分外刺耳。 她失魂落魄的从他怀里抽身,慌乱间扫了眼屏幕,脸色瞬间煞白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一章的温情对手戏啊!!快夸夸萌萌哒我! ps,最后一次再喊一嗓子,一直以来陪伴弦歌的小伙伴们,看在咱家每晚码字那么拼命的份上,没有收藏的爪子抬抬收藏下吧,也不费啥子事儿是不?弦歌卖萌给你看嘛~ ( 第六二十六章 光滑的屏幕一遍又一遍的跳跃着来电提示,《钟》的旋律攀升又低落,如此这般,循环反复。她却始终没有接听的意思,一直紧握着的手心甚至开始微微冒汗,手机的触感愈滑腻,心下一片惶然。今天扰人心扉的事情太多,堆叠在一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几乎快要忘了今天中午的那茬儿事。 她几乎要忘了,现在负责接送她的老司机,是苏家的老人了,她的行程所在,又怎会不告诉他?他或许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但他却是亲眼所见,她抱着小唯,和梁薄并肩而立,一起乘车离去。 然而她的心中所想,慌乱不安的情绪,梁薄却并不了解,他扫了眼微光闪烁的那个名字,又抬眼看她,意味不明的浅笑,“为什么不接?” 叶臻摇头,有些手足无措。胆怯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她的困窘和尴尬,他尽收眼底,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时,唇畔依旧牵着那抹宽纵的笑,“我去看看小唯。” 她面颊烧的滚烫,有些难堪,连带着接起电话时的声线也有些不稳,“喂” “妈咪!” 没想到,那头传来的竟是小纫玉的声音,一如往日般的那样清甜软糯,脆生生的。叶臻怔了下,一时间又惊又喜,颤声问道,“纫玉?怎么是你?” 自从那日纫玉被苏牧天私自送回英国之后,她同她就断了联系,不是没有给苏家打过电话,而那边却一直推月兑不详,她是真的好久都未曾再听见她的声音。 “是我,是我。”小纫玉在那一头忙不迭的应了声,女乃声女乃气的继续回答,“爹地本来正在陪纫玉玩,接了个电话突然就走了,就纫玉一个人在房间里。纫玉想妈咪,就给妈咪打电话啦。” “喔。”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语气也温婉许多,“纫玉好乖。” “是哒是哒。”纫玉没有丝毫的惭愧,娇软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她几乎以想象出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浅浅的梨涡,“妈咪,纫玉最乖啦,但是爹地不乖乖的哦,妈咪不在,爹地又和爷爷女乃女乃吵架了。” “吵架?”叶臻一头雾水,苏牧天和他父母,怎么会吵架,他们感情那么好,“什么时候的事情?爷爷不是病了么?爹地为什么还会和他们吵架呢?” “生病?爷爷没有生病啊?”这回换成纫玉有些不懂了,“应该是爹地生病了吧?那天爹地一回家,爷爷就骂爹地说他病的不轻,好凶好凶的,然后他们就吵起来了,现在天天吵,女乃女乃劝也没有用,都没有人带纫玉玩了。” “那纫玉有听见他们在吵什么吗?”叶臻疑虑更深,“天天都吵?” “没有,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爹地说爷爷女乃女乃多管闲事,说他们当他是什么,什么什么怪物,纫玉听不懂,纫玉想去听仔细的,但是每次都会被郁姨抱走。”她的声音很沮丧,恹恹的。 然而这些支离破碎的言辞落入耳中时,叶臻却只觉得脑海中哄的一炸,似乎都以听见尖锐的呼啸声,那是往事的龌龊被强行揭露了一角,在阳光下暴晒的,分崩离析的声音,一时间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入了枯槁无波的心湖,千涛万壑。 “苏伯伯,您不能这样说啊求您了,您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了,如果您都说不行,那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苏伯伯我求求您了” “小叶呐,我和你爸爸,也是老战友了,多少年的情分摆在那里,我不会骗你,能帮的忙我们都尽力了。是你唉,小姑娘心太软了,没有把握好啊,这下一回别说还能不能等到这个机会,就是有,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我也不能总是为了你一个人,破这个例,上帝都在看着我们呀。对不对?” “苏伯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好不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您相信我” 再后来 那段记忆太过晦暗,像是阴暗潮湿的寄生物,盘踞在心脏最深的地方摆不月兑,逃不开,很恶心。 她的手心开始滴血,双目逐渐赤红,花费好大的心念才暂且放弃了同纫玉继续商讨这个问题的打算。不着痕迹的岔开了,只是难得通上一次话,她还有好多不放心的要仔细叮咛絮叨。而纫玉估计也是这些天憋坏了,抓住了机会,小嘴就像是装了马达,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没完没了的。叶臻只含笑听着,偶尔插上几句,眼角的泪水逐渐干涸,情绪也渐渐稳定。 “妈咪”再通话的最后,纫玉又甜甜的喊了她一声,“妈咪快点回来吧,纫玉藏了好多好吃的,分给你哦。” 叶臻哭笑不得,尚还来不及应声,却只听见电话那边突然传来纫玉有些惊慌的娇呼: “咦?爹地?哎呦!嘟嘟嘟——” 电话切断的太突然,她再拨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忙音一片。 脑袋里有一些荒唐怖的画面闪现,她几乎是本能的拔腿就要去寻觅,以一连走了几步,却忽然想起,她的纫玉,并不在她的身边。 她的纫玉 “叶臻。”她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又想不告而别?” 她回首,梁薄站在庭院的尽头,斜倚着门框,后院的这个门框被他精心打理过,此时正值暮春时节,上面的夕颜藤蔓,碧绿幽雅,生机勃勃。 有暖风吹过,庭院里芳菲尽落,落英缤纷遮挡了半壁的视野,明媚的天光破碎了他一身了璀璨,寂静的空气里偶有三两点浮沉倦怠的起落,年华如此灿烂,一切静好。 这个场景,熟悉的温暖心脾。 她依稀记得,三年前,也是暮春,最后一场阴雨之后,她背起了行囊,义无反顾的跨越了北大西洋。在这之前,她踏离家门时,却还是回了头,那时也是艳阳天,他也是靠在那处,默默凝视着她。只是他没有出声,没有任何动作。 “叶臻。”他又喊了声她的名字,“过来。” 她站在原地,依旧有些恍惚,良久才傻愣愣的“喔”了声,慢慢挪动脚步,走上近前。 “有点事情要告诉你,小唯还在睡,你不用担心。”他轻声说,“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摇头,“我没准备走,我答应了她,不会偷偷离开。” “那你刚刚?”他迟疑着问。 “我”她吞吞吐吐,最终摇头,“没什么,站的久了腿麻。” 他沉默了下,对她幼稚的托辞一笑置之,话锋又迁回了刚刚的话题,“那她醒过来之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办?真的留下来?” 还是清清楚楚的告诉她,你又要走了? 叶臻又愣住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瞬间蔫了,也不再吭气。 “傻。”他拍了拍她的脑袋,非常精到的总结,随即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往屋内带,“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北京时间十五点三十二分,叶臻跟梁薄进了屋。 伦敦时间七点半,苏牧天看着纫玉因为他而突然间受了惊,从半人高的窗台滚落。 他看着摔成了一团,尚不知所以然的小笨笨,想也没想的几步跨上去,小心的把她抱了起来,有些无奈: “做什么亏心事呢宝贝?看见爹地吓成这样,嗯?”他亲亲她的小鼻尖,柔声问道,“摔着了,疼不疼?” “唔”纫玉扁了扁嘴,很怨念的看他,老实的回答,“疼,都怪爹地。” 反被倒打一耙的苏牧天很无奈,也只能陪着笑脸,“好,都怪爹地,是爹地不好。那纫玉能不能告诉我,刚刚在做什么呢?” “纫玉,纫玉”她陷入冥思苦想,看得出她正绞尽脑汁,但惜脑容有限,实在编不出什么,只能如实招来,“纫玉在跟妈咪打电话。” “哦”他看着地上一分三瓣的手机零件,有意味不明的神色自眼中闪过,然而看向纫玉时,仍旧是温柔宠溺,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和妈咪打电话。” 之后便再无言语。纫玉抬抬脑袋,又低头,如此反复,见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一边对手指,一边不放心的补充了句,“纫玉没有说爹地的坏话哦。” 苏牧天愣了下,旋即失笑,轻轻敲敲她的脑袋,“你倒是老实。” 她吐吐舌头,傻乎乎的笑。 “纫玉真是个宝。” 他看着她,目光中常年不化的阴鸷罕见的没有一丝存在,干干净净的通透。微微用力,他搂紧她,下颌抵在她的顶心,微微摩擦,声音忽然有点沙哑,难得的脆弱,也有些许不明的成分掺杂其中,像是自嘲: “折腾了这么些年,也就捞到了一个你。他们都骗我,骗我这么多年,纫玉,只有你最乖,爹地只敢相信你了。你以后千万骗爹地,好不好?” “好啊好啊。”纫玉像模像样的点头,虽然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娇娇软软的承诺,“纫玉最喜欢爹地,纫玉不会骗爹地。”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了吧?不虐了吧!说好哒暖萌文就是暖萌文,哼哼哼,再说咱后妈的一律拖出去咳咳,再拖回来。 正经版有话说:有木有谁能猜中老竹马要送小梅子神马捏?,猜中有奖喔~ ( 第二十七十章 叶臻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一直垂着头,不声不响。任凭他拉着,穿过一道道拱门,一个个房间,一直沿着螺旋的铁艺楼梯上了阁楼。 那是他**的私人空间。门上挂着这样一个牌子: 叶臻与‘旺财’禁止入内。 二人在门前都愣住了,看着那个有些年份的小牌子,竟不约而同的轻笑浅浅,微苦,带着些许犹记当年少的追忆。 “真是”他笑着摇头,抬手要摘,“一直忘了把它取下来。” “不必了,挂着吧,这么多年了,扔了挺不习惯的。”她微微涨红了脸,嗫嚅,“反正旺财也看不懂,我也” 鲜有机会再看见。 他露出思忖的神色,最后点点头,推开了那扇小门,“也是。” 暖澄澄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悬着的南瓜灯们里漏出,阁楼的全貌尽收眼底,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大约是生意是还不错,满屋子挂的半成品和成品不少,因为这个原因原本不大的斗室便显得稍稍有些逼仄。 并没有电影中所谓高端设计室的奢华新潮,除却别致温馨的陈设,再无特殊之处。真的很难想象出,这些年纵横在欧亚各类高端时装展上,那件件让人咋舌的云锦华裳,就是从此诞生。 他是个很固执很传统的人,制衣上喜欢自己从一而终,若是喜爱的作品,更是从线稿时的第一画笔墨,到成衣上的最后一粒纽扣,都由他自己亲自完成,容不得他人沾手。她曾经所有的衣饰,都是出自他手,一丝一缕的布料,严谨认真的态度。 熟悉的场景里,那些温暖静好的回忆又缓缓流淌。叶臻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刚刚被迫终止了英国的留学生涯,接替自杀的父亲撑起这个家,那时家里的经济压力有多大,他们有多困窘。她再也穿不起以前任她随意挑拣的锦衣。 只除却濒临破产的公司的资金周转,尽管他已经疲于奔命,能够注入家里的钱财却仍旧是拮据有限的。那时候他还不是知名的设计师,唯一的顾客也就是她这只不挑食的笨萝莉,随便他怎么倒腾。她心里没数,他却舍不得娇贵的她吃苦跌份儿。勉强操着出师不久技艺,精心的替她量体裁衣,尽能的依旧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同学圈里很有面子。 那些清苦的年月,他熬的瘦了许多,她却被饲养的愈肥肥壮壮,比别的小萝莉大上好多号,然而无论长成多大尺寸,衣服却永远是得体而合身的。 再到后来,家里由衰转盛,又恢复到衣食无忧的日子,她却再离不开他‘私人定制’,每每缠着他做这儿做那儿,不光是衣服,连带着茶壶套,袜子,笔袋,还有旺财的毛衣,自己画一些奇奇怪怪的设计图,都黏着他求着他帮忙加工,他被她扰的烦了,看见那些诡异的图纸更是气的脸都能绿掉大半,每回都是直接把她扔出去,骂她没脑子没良心,真把他当成裁缝使。简直是侮辱他的 “你先坐,昨天收工的仓促,一时半会儿还不大能想得起给我放哪儿了。” 他家常般的开口吩咐,眼前那些云雾般缭绕的,梦幻般的昔日泡沫朵朵碎裂,她揉揉有些红的眼角,轻轻‘嗯’了声,看也没看,很是自在熟稔的一**坐在了曾经她专属的榻榻米上。 “哎呦——” 只感觉到一阵刺心的剧痛的从臀部传来,她像是触着了弹簧一般的立即弹了起来,很不争气的痛呼出了声。 “怎么了?!”他原本正埋首于设计台附近寻觅些什么,闻声即刻抬起了头,朝她看过来,同时迈开步子。 空间本来就不大,没几步他就走到了进前,一手捞起了此刻不知为何正坐立不得的叶臻,看着她痛的眼泪汪汪的,也来不及抚慰,皱着眉便开始翻检她刚刚坐下的榻榻米,果然上面的一件纯白的小罩衫上,用来定型的花针少了两枚。虽然看见她龇牙咧嘴的小模样很心疼,然而脑补出的一种情形,就是让他莫名其妙的很想笑。 之后他就真的笑了,很短促的一声,她一头雾水的回头,然而看见那条被她坐的皱巴巴的小白衣服,顿时吓白了脸,躲躲闪闪的望向他,反倒把把臀部的疼痛都忘了。 她记得他是最宝贝他这些作品的,小时候不懂事,一个人在家玩过家家,从他的小阁楼里偷偷拿了好多件衣裙。给她的洋女圭女圭们穿,结果洋女圭女圭们没有笑,她却哭的惨了,被这个暴君打红了**,罚了一个星期的鸡腿。 那件事情给她的童年记忆抹下了很深的阴影,从那之后,她几乎再不敢随意碰他的那些宝贝。 “衣,衣服没事儿吧?”她磕磕巴巴的问。 他愣了下,抬手就毫不客气的敲了下她的脑门,“这时候你还管什么衣服?什么脑子呀这是。” 她脸蛋涨的愈红,却没胆子跟他回嘴,只低下脑袋小声吸着气。看见他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松了口气的同时,疼痛又回来了。 “我还真有点相信你这块儿是洗澡摔的了。”他拖着她的下巴,盯着她额角那块儿淤青,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的忧虑,“脑子长的少就算了,现在连眼睛都这么不顶事儿,真是我看看。” 叶臻反应一向慢半拍,在他面前更加是五拍六拍都不止,一直到他把她翻猪排一样翻了个身,放在膝上时,她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扯住裙角: “不行,不行,梁薄你住手。” 他僵住,却没有停手,有些无奈的叹气,“我住手,那你准备怎么收拾?” 因为羞耻,她连声音都有些抖,“我,我以自己来,反正你不准动。” “够得着?”他不急不躁。 她吃力的抬爪子,却没有一点能碰着的迹象,难堪的几乎快要哭了。 “行了,差不多闹闹就够了。”他又是一声叹息,收去了语气中的调笑意味,态度认真的嘟哝了句,“你身上哪儿块我没见过” 她摇头抗议,却一点用都没用。之后他慢悠悠的又来了句: “再说又没什么料,矫情什么?” 叶臻腿一蹬,彻底安静了。 梁薄看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行了。”他小心翼翼的将两根刺在尴尬位置的花针拔了出来,看了眼上面沾染着的血迹,皱眉,“你也真够实在的,没轻没重,这深度差点就拔不出来了。” 叶臻没有吭声。 “还疼不疼?”他放软了语气。 她依旧没有吭声。 “叶臻?”他有些疑惑的摇晃她,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准备将她翻过来,“叶” “这件花童装”她捧着刚刚混乱中意外落在了地面的那件小小罩衫,纯白的亚麻,很有《圣经》里的小天使们的纯真和圣洁,“是谁的?” 他面色沉了沉,一种恼恨和后悔的神色闪过,未曾解释便有些欲盖弥彰的一把夺过,“一个客户要的。” “你什么时候还做童装生意了?”她问。 “”他语塞,沉默很久才说,“一时兴起。想接就接了。” 她通红了眼,颤声,“你骗人!” 就在不久前刚刚有些回暖的气氛,在这一刻迅速冷却,他也不屑解释,或者是无法?总是他没再看她,起身扭头便走,快的像是在逃,“随你怎么想。” 她想起身追上,然而臀部的痛感还没有消退,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大声控诉,“你当初给我看过的设计稿,每一笔每一画我都记得,这是衡衡的衣服是不是?” 他脚步生生顿住,停在原地,却恒久没有出声。 “这衣服不新了,不是最近的你当年,当年其实做了的是不是?你没有忘记是不是?”太多的情绪在胸口激烈的碰撞,她几乎快要语无伦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显然正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终于还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就算我承认又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她握着布料的双手颤抖的几乎要抓不住,然而开口时,声音却是罕见的平静,“起码我还能知道,你当年还是有一点点在乎我们的。” 他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回首的时候,神色那样狼狈,表情那样仓惶,是一种浓浓的愧疚和遗恨掺杂在一起的,难分难解的悲哀: “是,我没有忘,我还真把它做出来了,连带小唯的,还有你的都做出来了。我准备在他们生日那天送给他们,也顺道和你正式求婚,但是衡衡死了,你跑了,谁都用不上了再也用不上了!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爆让二人皆是愣在当场,渐渐的,周遭的气氛变得粘黏且厚重,化不开的尴尬和沉痛。 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样子。而他在一番咆哮之后冷静下来,看起来更加后悔了,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 她再度将目光投向他,唇瓣被咬的白,几乎要溢出血。 “我不该对你脾气。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和衡衡,我都算了,还是说正事吧。”他重新回到设计台桌前,微微弯下腰,这一回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盒子,他拿起啦,折回她身边,“这是我当年欠你的一半承诺,虽然弥补不了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 她颤巍巍的拆开粉色的缎带,打开盒盖,满眼的雪白瞬间占满的她的视线,灼的她双目微微痛。 “纫玉好像比小唯当年还要胖一些,我上回抱她的时候挺沉的。”他落寞的笑笑,抬手模了模她柔软的,“我大概估计了一下尺寸,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微改动了一下,她穿着应该很合适。会是你婚礼上最爱的小花童。” 叶臻轻轻的抚模着盒中的小裙子,将它和膝盖上原本的那件罩衫放在一起。 成双成对。有一件却永远也用不上了。 “你现在大着肚子,穿婚纱不好看,等孩子们落地了,让他们给你当花童。满意了吧?真是怕了你了。” 如今,他们的孩子终于要成为她的花童,叶臻,你还满意? “我问过小唯,问她愿不愿意把裙子送给妹妹,她很开心,她说妹妹好漂亮,穿起来一定好看。”他闭了闭眼,藏起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希望你不要嫌旧。” 叶臻呆呆的看着他赠予她的这份礼物,只看着,长久再无言语。 他微弯□子,捡起了衡衡的那件罩衫,小心收起,“这件就留给我吧,当年做这件衣服的时候,工期有点赶,做得不是很好,本来打算今后再好好完善之后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了,收了起来。是最近,为了改小唯的裙子,又翻出了它,我想做事情还是有始有终比较好。让我做完它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来个正经版的有话说, 弦歌申请每周一天的假期,一般是在周三或者周一,因为这两天课程很多,会休息一天,调整一下状态以及完善大纲,且不断有很多很有爱很不错的梗不断涌现,不能浪费,得好好分配~ 通常在休息前一天都会多更的,剩余字数也会补齐,今天多更了一千字,明天休息,后天正常更新。 就是酱紫,鞠躬oo~ ( 第二十八章 临行之前,叶臻还是去看望了小唯。梁薄陪在她身边,静默无言。 小唯和她离开时一般安安静静的裹在被褥间,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是胎儿仍旧赖在母体内的姿势。 心理学上说,这种睡姿是因为极度匮乏安全感。 “她现在不念书了。”他忽然在她耳边极轻的呢喃,“上回你看见的她的时候,我是带她去办的退学手续。” 叶臻很用力的咬唇,尽量压抑着喷薄的悲楚,声音有些飘忽的恍然,“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你是医生,这些其实看的应该比我通透。”他并未详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温柔细致的替小唯拢拢蹬开的薄被,言辞只是淡淡,“如果你想看看她,以来家里接她,或者去中山医院,提前知会我一声就好。” 她出神的愣了许久,目光仍旧是呆滞而茫然的,浓的化不开的悲意萦绕,很久,很久很久才轻轻“喔”了声。 他看见她这副样子,目光有瞬间微弱的黯淡,缓声又补了句,“你会来看她的吧?” 她恍恍惚惚的将注意移向他,眼底是空茫茫的一片,许久,幅度极轻的点头。 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声轻叹,摇摇头,轻柔小心的把她纳入怀里,掌心抚过的,是她嶙峋微颤的背脊,忽然现她瘦了这么多,再不是曾经珠圆玉润的小胖妹了。 很多年很多年之前,那时候他们刚刚确定关系,每每恩爱过后,她会趴在他身上嗑瓜子吃零食,他鄙视她太重,推都推不动,一边还肆意的捏着她身上绵绵软软的肉肉,很嫌弃的说她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疯长。她会很生气,拿衣服遮起“该长却没长”的那处儿,之后挂到他的脖子上晃他,咬他,两人会一起从床上滚到地上,若是她在上,会把他压得眼冒金星,更加喘不过气,若是不幸他在上 “你这倒霉样子真是比三年前更不让人放心。”他轻柔的磨蹭着她温软的心,声音低哑微沙,“你还小,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嗯?” 她傻傻的仍然只知道点头,他又说,“还有,无论我们之间生过什么,你恨我怨我就好,不要再牵累小唯了,她这些年,真的很后悔。” 叶臻不答,迷蒙间漏过他臂膀间的缝隙,又看见了小唯。她也看见了,小小的双层床上,空荡荡的上铺。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的抽搐酸。 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们。 两只小包子,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自打生下来那天起,就凑在一张摇篮里,两张圆圆的小脸蛋挨在一起,除了眸色,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长大了,两个人手拉着手,穿着相似的衣服,背着一模一样的迷你书包,一起去上幼儿园,一起玩闹,哥哥壮一些,总是会帮妹妹教训那些欺负她的小混蛋,但是自己却心甘情愿的给她当马马骑 因为小唯身体不好,她和梁薄,都更加关照她一些,但衡衡却很懂事,从没抱怨过,小小年纪,便很有一副好兄长的样子。好吃的分给妹妹,好玩的让妹妹先玩,他永远憨憨的跟着她,不言不语,帮着父母默默守护。 “妈妈,妈妈。”他有些焦急的声音仍然回响在耳畔,清晰闻,“妹妹好像生我的气了,找不到了,我以出去找她吗?” 衡衡在电话里如此征求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里和梁薄闹脾气,泄着常年独居的,小女人的悲春伤秋,脑子里盘算的只有矫情苍白的几个问题,你还在不在乎我?还爱不爱这个家? 年少不知愁滋味,初通情爱便无暇顾忌其他。 如果她知道,那是儿子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定不会敷衍了事,更不会因为私人的情绪而骂他。哪怕阻止不了惨剧的生,起码她还以和他说说话。 “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她开口,语气是千帆过尽的沧桑,“谁都不恨了。” 小唯在睡梦中忽然嘤咛一声,含含糊糊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叶臻轻轻挣开他,抬手轻柔的**她细致美好的眉眼,唇畔微微带笑,有种为人母的慈柔静好,掺杂着一股孩子气的倔强,“我会常来看她,也一定会治好她。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他并未表态,只是叹息,“不要太难为自己就好。” “其实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她深深的吸气,“只是当年忘了,后来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思忖了下,点头,“嗯。” “衡衡走的时候”她的声音枯槁无波,有点干涩的哑,“痛苦么?” 他眼角忽然红了,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并不。” 她笑了,“真的?” “嗯。”他避开她的目光,轻叹,“你相信我吧,毕竟,我是亲手送走他的人。” “”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我信。” 他目光微垂,静静的凝视着,空气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绵。相对无言,竟无语凝噎。 她晃晃然的抬眼看他,目光刚巧撞到了一起。忽然有种无能无力到了极致的绝望。这么多年,为了那一点渺茫的希望,这些年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不敢回头,那样不知疲倦不懂痛疼的狂奔。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忽得有些茫然了。 她从他深蓝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灰败的轮廓,而他,亦是如此。 一朵花开到了极盛,便只有渐渐的凋零,美里带着疲倦,颓意遮盖不住,随时都会零落成泥 而他们,都曾经风华正茂过。 “那我走了啊。” 最后,她低首,轻轻的吻了吻女儿紫的小脸蛋,起身准备离开。 他点头应允,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童声打断: “妈妈骗人。” 小唯忽然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居然已泪流满面,“明明说好的。” 叶臻只感觉到衣服一紧,她苍白细弱的小爪子正死死扯着她的裙边,不愿撒手。而她红通通的眼睛也哀哀的看着她,牢牢锁着,不移动分毫,其中清明的神色,分明是醒了很久的。 她张口结舌,觉得任何托辞都说不出口,终究还是他当了回坏人,“妈妈没有骗你,但妈妈现在有事,必须离开,小唯听话,不要闹。” 然而一向最听父亲话的小唯,此刻却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抽抽噎噎的哭着,“就不,我就不!” 叶臻一时的束手无策,反而给她制造了良机,她非但没有放手,反而从床上挣扎着起了身,一把抱住她的腰,眼睛红的要滴血,像只小兔子。 “小唯”她欲言又止。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呜,再也不相信!”她呜咽着,一直牢牢抱着她,如同溺水者抱着枯木的生机。 “小唯。”他冷下声音,“你再胡闹,妈妈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她神色明显僵了一僵,不敢再看他,而是眼巴巴的抬眼瞅着叶臻。 “真的吗?”她颤巍巍的问,吸了吸鼻子。 她看了眼他的表情,又低头看着女儿,最后勉强笑笑,“假的。” 小唯扁扁嘴,虽然没再闹腾,但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断了线般的坠落,她抬手替她拂去,“小唯,你听妈妈说,妈妈真的有事情,不能留下来陪小唯,但妈妈答应你,以后会常常来看你的,好不好?” 小唯偏过脸,啜泣,“我才不信呢。” 叶臻叹气,温柔的搂过她,模模头,“傻孩子。” 他送她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她渐行渐远背影,忽然想起些什么: “叶臻!” 叶臻依言回头,“什么?” “你明天,不,后天,有空再来趟寰宇,关于你那封信我同意。” 再回到房间里时,小唯并没有再睡下,而是抱着膝盖,呆呆怔怔望着窗外的夕阳余晖。他在她身边坐下时,她起先没有什么反应,后来想起来了,又负气的往边上挪了挪,他被她这小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生气了?” 她气鼓鼓的扁嘴,“一定是爸爸又凶妈妈了,妈妈才会走的。” 他愣住,明知是稚语,却让他眼底微潮,抬手模了模她一头细软的棕,无奈的叹息,“爸爸有那么坏么?” “有。”她软软的应了声,底子有点虚,安静一会,又抬眼怯怯的看他,小声,“爸爸,是不是因为妈妈还记着哥哥,所以不愿见小唯?” 他微一皱眉,轻斥,“不要乱想!” 小唯怯生生的一缩头,再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地球的另一端。 一间昏暗的密室里,昏黄的灯火阑珊,只照亮那么小小一片,分外压抑,让人有些窒息。 苏牧天面色平静的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张又一张清晰的照片,几乎占满了整个桌子。他目光淡淡,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流转,但是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对于他而言,这种情形,反而更加瘆人,更加不妙。 正在这个时候,他桌面上的手机无声的闪烁起明亮的光,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半张脸照应出惨白的颜色。 他看着屏幕上闪烁跳跃的那个女人,那抹鉲uo碌模?恢??氲模?105男Αs形氯岬募附?牍堑纳裆?谘壑幸换味???欢?艚幼诺模?词且恢盅岫竦搅思?碌囊跤簟Ⅻbr /> 最终,他接起电话,唇畔的笑容是和眼底不相称的温文: “怎么?有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坑爹的午后温情结束啦~下章开始继续微欢月兑剧情模式走起~ ( 第三十三章 当上海这座城终于沉沉的睡过去之后,伦敦也迈着迟缓的步子踏入寂廖亢长的夜。 苏牧天归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周身缠绕着微醺的醉意以及淡淡的烟草味儿。这并不常见,因为他甚少吸烟,更难能饮酒,最重要的是,他从不晚归。 守夜的佣人见他进了门,连忙迎上前去,有种如释重负的慨然,急慌慌的替他挂好外套,准备拖鞋,更是妥贴奉上一条热毛巾,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少爷,您擦把脸吧,老先生和太太都还等着您呢。” “什么?”苏牧天擦脸的手僵住,目光移向他,微皱了眉头。 他却没再多言语,收了毛巾讷讷退下了。苏家规矩极严,他这般提醒一句已经是多嘴了,自是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苏牧天明白,倒也没有再做追究。 因为心里有了数,所以转过门厅看见起居室里突然出现的‘三堂会审’也就没有那般惊讶。只顿在原地,淡淡扫了双亲几眼,不露声色的问了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他这一句话抛过去,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云海下,连一丝波澜一点回声也听不见。好在这种情形他已经习惯,杵在原地许久,看见对方依旧没有回答的意思,自己便恍若不知的圆了句,“没事儿的话我先睡了,明天还要去公司处理点事儿。” “站住!”苏老爷子终于开了口。 苏牧天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的继续朝楼梯走去,鼻腔中隐约传出不屑的哼声,暗衅味儿十足。 “牧天回来。”苏太有些焦急的唤了声,“你爸喊你呢,别闹脾气。” 苏牧天回头看了眼母亲,深深吸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回身的神情明显是不情不愿,慢吞吞的,朝他们的方向又进一步。屋内灯火昏暗,一直走到近前,才看清是怎样一番情景。 苏老爷子面沉如铁的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苏太也是静默的立在他身后,此刻正朝他伸了伸手,不停递着眼色,神态略显焦急。 因为是老来得子,二位都不年轻了,尤其是苏老爷子,鬓边更是华一片,然而却梳的一丝不苟,很配他的表情和气度。年纪不轻了,腰板却直的很,坐在那儿,没一丝晃动。而苏太要小他一轮,看起来倒没那么苍老,眼角浅淡的细纹,有种温婉的慈柔。 “快给你爸道个歉。”母亲在一旁柔声催促,苏牧天眼皮微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声: “爸” “这是什么东西?!” 不料他一个完整的词语都没蹦出,就感觉到一个未知的东西重重的砸到了脸上,擦着鼻翼而过,由于用力过猛,刮伤了眼角,有点疼,下意识的捂住伤处,有鲜红的液体蜿蜒而下。 母亲一声惊呼,绕过椅子上了前,心疼的查看,但他却没管它,只是垂头看着地面上那张皱巴巴的,摊开的相片。 “您这是从哪儿来的?”尽量保持着言辞的克制,他的声音依旧是不着烟火气的淡然,只是其中显而易见的含了不少颤抖的声线,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苏老爷子只差没拍案而起,冲着儿子劈头盖脸就吼了起来,“你这又是从哪来的?这么多年,这破毛病就没改过!” “” “你真是好意思?偷偷模模自个儿做些见不得光的也就罢了,照片还是我从纫玉那儿找见的,让孩子看见像什么话?” 他轻柔的推开母亲,弯下腰捡起了那张满是皱褶的照片,慢条斯理的铺平重新折好,放回口袋,对着父亲的言辞依旧是那般不愠不火的淡然,只是这回掺杂了些讥诮,“怎么,我关心关心我自己的老婆还需要和您报备了?您也知道孩子看见不像话?为什么?因为她妈妈抱着的是别的孩子,靠着的是别的男人?” “你!”他一口气好像没喘上来,重重的咳了几声,“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苏牧天看着他,有一瞬间本能要上前的动作,只是不知缘何又生生止住。苏老爷子像是气的狠了,想要起身却又一时起不来的样子,脸色渐渐紫涨,随手拿起身边的紫砂壶作势欲朝他扔去,苏太连忙护住儿子,一边拦下他动作,急道,“说好了好好说话,你又什么脾气。” “还不是你护的?你看看儿子给你惯成了什么样?!”他放下了茶壶,语气却愈的恶劣,“你护,有能耐你就一直护下去!” 苏太被他狂怒的神情也是摄的有些怯,看了看丈夫又觑了眼儿子,一时间也是讷讷。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一边一直不吭声的苏牧天,依旧是无自持的暴怒,“你说你一个男人,我养你那么大,你天天不思上进,只知道盯着一个女人,满心思的都在她身上!这样也罢,你打小也就不如人家孩子,能好好成家我也能安心着点,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既然信不过她就不要再这样纠缠不清!天天只知道给家里惹事!上回私自调查安瑞的风波我到现在都还没填平,做事情一点脑子都不长!现在又出去给我”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样斥责自己儿子,苏太终于还是出言打断他,语气微恼,“一家人好好说说话,你就不能收敛点脾气!” “我收敛点脾气?”他喝了口茶,冷笑,“你让你儿子给我省点心,我也懒得和他生气!” “你”苏太刚准备说些什么。 “我不给你省心?!呵!”最后一句,是冲着苏牧天吼了去,一直安静隐忍的他却像是突然间被触到的逆鳞,也是再不压抑的回击,音量也不自觉的提高,“我给你惹事?我求着你去给我摆平替我去求人了么!我自己惹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自己承担!你让我看着自己老婆要和别人睡了还要忍着你才舒心是吧!” 他甩开母亲的手臂,走向进前,盯着气得抖的父亲,已经有些失控,压抑了许久的阴霾尽数宣泄,“我盯着她不放?真是笑!当初把她当成宠物一样千方百计送给我的人是谁啊?完了事儿现在和我装清高,撇干净?责任都推给我了是吧!” “牧天!”苏太几乎是抽噎着朝他喊了句,“你爸还不是为了你好!” 他回头看了眼母亲,冷冷一笑,从口袋里拿出刚刚折好的照片,展开,指着上面的那个主角,一字一顿,“上回错认了安瑞,是我错!他再来纠缠你让他来找我!但你们也别糊弄我说不认识上面这男人是谁。别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还有这孩子是谁,你们心里一个二个,都明镜似的吧?” 两位老人的面色霎时间白了,苏老爷子还好,只是死死瞪着他,看上去还算平静,苏太整个人几乎软了过去,哀哀的看向儿子,无力的唤了声,“牧天” “我受够了。”他后退一步,缓缓摇头,“从小就是这样,被你们当成木偶一样控制,我就一定要像个人事不知的傻瓜一样,你们才高兴!我真是受够了!” 泄完最后一句,他头也不回拐上楼梯,在三楼拐角处消失不见。 “牧天!儿子!” 苏太喊了两声无果,不管不顾的就追了上去。苏老爷子看着一片狼藉的境况,目光慢慢涣散呼吸愈的急促,终于一头栽了过去。 “老爷!” “梁薄,我讨厌你!你再也别回来了!” 负气的吼完最后一句怨愤,她呜咽着冲出了寰宇,那个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夹雪,地面冰冷而湿滑。她开着她的mini,蜗牛一样的在路上行进,一边开车,还一边抱着电话和小哭鼻子: “他总是这个样子,从来都不关心我和孩子们,脑子里只有他的设计案,他的集团,他的计划,他自己!答应过我和孩子的事情,从来就没兑现过,什么事情都一拖再拖” “我知道他辛苦啊!难道我就容易了?我书都没有好好念完,就休学回家给他生孩子,生完了他也不管!还嫌我肿了胖了” “轰隆——” 惊蛰之雷,毫无预料的忽然在天边,那个时候,也不知怎的,心头蓦然间便是一阵绞痛,手一抖,手机摔在了车座上。 她捂着心脏,绞痛一阵一阵,好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那抹心惊肉跳的感觉,去没有轻易挥之即去,反而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在了,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友人的越洋电话又回拨了过来,她却不知道为何再没有了一点抱怨的心思: “先不聊了,我有点事儿。” 然而她究竟还是迟了一步。 “衡衡!!” 小区门口的那个马路边,叽叽喳喳的围了一群人,而她的衡衡,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路边的花坛里,身下薄薄一片积雪尽数被鲜血浸染,滴滴答答还在流淌。 漫天细雪纷飞萦绕,泠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周遭的闲人描述的绘声绘色,她几乎以想象的出她的儿子,是怎样被车撞得飞上了半空,成一道残忍的抛物线 小唯瘫软的跪在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已经哭红了眼,“哥,哥我不逗你了,你醒醒嘛!哥,哥哥” “啧啧,本来该撞上的是小姑娘啊。” “这还有什么该撞不该撞的?还不是大人没看好,这样的天气还放小孩子出来玩,真是现在知道哭。” “妈妈”他半小时之前在耳边甜糯的征询又怯怯的响起,“妹妹好像生我气了,找不到了,我能出去找她嘛?” “不不,衡衡,衡衡!别去!啊!” 叶臻陡然从沉睡中惊醒,惶惶然的坐在床面上。瞪圆了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下的床单汗湿了一大片。 视野模糊又清晰,整片世界天旋地转。她怔怔的望着前方,室内漆黑的,虚无一片,许久许久,才轻轻舒了口气,缓缓躺了回去,悄然抹去颊边的那抹冰冷,拭不尽的潮湿 “小叶臻。”临别时,vin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你回去,好好想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你一觉醒来,觉什么都忘了,你的亲人,爱人,孩子,甚至自己,对你而言,都是千篇一律的陌生,到那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晚了,什么误会,都再解不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对着vin,只是清清淡的浅笑,然而心底的苦,却是无法言说。知道他是好心,是她又该如何让他相信,她和梁薄之间,没有误会。从来都没有。她也很想告诉他,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忘记了梁薄,忘记了衡衡和小唯,甚至于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挺好的。 颓然的合上眼睛,那些逝去已久画面,又开始鲜活的在眼前回放。 “小叶,你听老师说,老师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按照一般情况,亲人之间不适合直接参与手术,真的会有影响,而且你现在的情绪” “老师您让我留下来吧,我妈妈当年就是在这里走了的,您让我留下吧,哪怕只是帮帮忙都以的,我真的没有办法留在手术室外等着,老师我求求您了。” 童话是美好的,心灵鸡汤是美味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美好祝福中,主人公在经历了一些磨难之后总会得见彩虹,而现实却是风雨之后,来的是泥石流。 那个黄昏,天上一直在飘雪,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冻住了。她在这个手术室为他们的儿子疲于奔命,而他们的女儿,却因为惊吓过度急病作在另一个诊室里急救。 二人在一夕之间,双双苍老了十岁。 她的确帮上了忙,最终什么都没有挽回。 “梁薄” 她在手术室里终究没有熬下去,不知是第几个小时,她被两个护士掺了出来,临昏厥之前,扯着他的衣襟,气若游丝,“衡衡还没有死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以做那件事,我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我不答应。”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见他点了头。 如此,她便如此轻易的信了,如何能够想到呢? 记忆中的他,沉静而内敛,温文淡漠,嘴角总是抿着,不爱笑,很严肃的一个人,但一旦点头,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很安心。无论他们之前如何吵吵闹闹,她都一直全身心的信赖他,依靠他,认为,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叶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太太您醒了么?” 仆佣恭敬的询问。 “几点了?”她精神不佳的回问。 “十点零三分。”仆佣准确的报出时间…… “十点了?”她愣了愣,连忙拉开窗帘,现窗外天光真的已然大放,今日还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苏牧天不太喜欢阳光,他在伦敦的屋子,甚至都没有窗户。所以在上海的这一处宅子,窗帘选择的更是格外厚重,为此都误了不少次的点。 “太太?”长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仆佣大约是以为她又歇下了,于是答复,“楼下有位小姐找您,您要是还没起,那我替您回了她?” “等等。”她出言叫住,“小姐?她有说她是谁么?” “有的。”仆佣恭声回答,“她说她是寰宇集团的,姓林。” 林朵瓷? “你让她等一下,我这就下去。” ( 第三十四章 在这种情况下,让人久等,真的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何况那人身份还略有些特殊。叶臻连忙起身,简单洗漱了下就准备下楼会客,然而经过大衣镜时,却又迟疑了。 她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面色青白,形容枯槁,最醒目的还是额上紧窝尚未消退的伤疤,昨日在寰宇就已经有些端倪外露了,今日在家里,总不好再 林朵瓷在喝完第三杯咖啡的时候,叶臻终于姗姗来迟。 “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了。” “是挺久的。”朵瓷放下手中的杂志,倒是没客套,“原本一堆的事儿,现在也只能长话短说了。” “什么重要的事啊?”叶臻在她对面坐下,小酌了口面前的清茶,浅笑微微,“还得劳您跑上一趟?” 朵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也不是很要紧,不过刚好路过,也就省得再打个电话,有些事情当面说也方便些的。” 她这字句语气的斟酌,让叶臻心头为之一凛,勉强保持着微笑,“您说。” “总共三样,第一件,小唯这几天要住在中山,你要是想看她,以直接去那儿。” 没想到是这事儿,叶臻愣愣的点头。 “第二,你原本和梁薄约好明天的事情能要推迟了,具体时间我会再通知您。” “推迟?”叶臻有些讶然,“为什么?” “第三,你最好去看看梁薄。”朵瓷没理会她,一口气说了完整,才细细补充道,“第一件和第二件,是梁薄让我转告你,第三件事是我要告诉的你。” 叶臻消化了很久,还是不太懂,只能老实的摇头,“我不明白。” “嗯。”朵瓷点头,“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能你要明白些。” “好的。” “你刚刚问为什么要推迟,梁薄要我告诉你的原因是他突然有事情,没空。”朵瓷缓慢,却吐字清晰的言说,“但实际情况是他病了,没法赴约。” 叶臻感觉像是被什么迎面砸了一记,有点头晕目眩的,顿时一大堆疑问喷涌而出,到了唇边,却只滚落出一句,“他病了?什么时候?” 朵瓷笑了笑,怎么看怎么有些暗讽,“好些天了吧,那次时装展过后淋了雨,就一直没好,这两天一直低烧,今天彻底扛不住了,怎么你昨天和他一起那么久,都不知道?” 叶臻手一抖,瓷杯摔在了桌面,茶水滚了满桌的也没理会,怔怔无言的愣在当场,脑子里各色纷繁的情绪碰撞在一起,思路一下子断了。昨日相处的种种细节在眼前回放,尽管那般绞尽脑汁的回想,她居然仍旧找不到些许端倪。 她的行为举动,自然是被他人尽收眼底的。朵瓷的神情几乎是有些失望了,她看着她,暗自摇头,忽然一声轻笑,“真是替他有些不值。也替我不值居然是输在你这个女人手里。” 叶臻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烧,却无法出言反驳。 “叮铃——”一声脆响。 叶臻看见一串钥匙被丢在眼前,捡起一看,指尖微微有些颤栗几乎要拿不住。 “这个还给你吧。”朵瓷起身,脊背挺得很直,“以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帮他接送一下小唯,现在你回来,就不需要了。” “我”叶臻启唇,欲言又止。 “收着吧。”她转了个身,径自推门离去,“这不是你有没有的问题,是我要不要的问题,给我留点自尊吧,给你这样小女孩打败已经够惨的了。” 灼灼的骄阳将她高挑的背影勾勒出一个完满的金边,叶臻迎着阳光看去,眼眶涩涩的很难受,她握着手心有些硌人的金属。忽然有些进退维艰。 “太太。”淑芬为她上好有些迟了早餐,似是不经意的一问,“你今天是要出去么?” 苏太一直追到了楼梯的尽头,推开露台的门,看见苏牧天靠在空荡荡一片的栏杆边缘,这两日天气反复,夜里更是极凉的,只听着凛冽的夜风飘飞的声音,他脸色冻得青。 “牧天你跟我过来。”她踉跄着上前,扯了他一下,没有拉动,忍着情绪又喊了句,“过来!” 他烦躁的一声叹息,由着她扯着自己离开了窗边,拐进了一间客房。 苏太点亮了落地灯,柔柔的灯光撒了一片,她面对着他坐了下来,看着浅澄的光晕破碎在他的眉眼间,冲淡了刚刚激烈的愤懑和阴鸷,看起来分外无助而颓丧。原本抵在唇间的训斥,生生的软了下去,只余得一声叹息,她握住儿子微微颤的双手,轻声, “牧天,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苏牧天怔怔无言,目光越过母亲的肩,直视着窗外黑漆漆的虚无,很久才轻笑道,“你们做了什么的,我都知道。” 苏太眸中有伤痛的神色一闪而过,“为什么?” “为什么?”他笑得愈放肆,眼角却渐渐红了,“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自小就是个废物,是个怪物,你们不告诉我,我又哪能知道?” “牧天!”苏太皱眉,苛责了一声。 他没有理会她,径自说了下去,“还算幸运,我脑子还是正常的,你们能懂的我都明白,妈,你知道我这回去上海,都明白了些什么么?” 苏太握紧了他的手,没有吭声,而他也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支持,自顾自便说了下去: “我们到上海的第二天,她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我抱着她,一直抱着,她一直哭,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很多话,提到了很多人,其中,有她的爸爸,妈妈,孩子,还有梁薄。” “梁薄”苏太情不自禁的月兑口而出。 母亲这副反应,似乎早在预料之中,苏牧天只是懒懒的笑笑,“是啊,您是知道他的,您和爸爸,都知道。只怕不光是他,连他们的孩子,你们都清清楚楚吧?叶臻当年,应该什么都和你们交代了。” 苏太怆然一笑,无言以对,愣愣的看着儿子,涩然不敢开口,许久之后,才慢慢出声,“你不要恨你爸爸,主意是我出的,我们也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我不开心!”他忽然红了眼,哽咽出声,“你说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苏太看着儿子,许久许久,抬手替他理理鬓边纷乱的,眼神是温柔入骨的疼惜,“儿子,你现在也有了纫玉,应该能够体会为人父母的感受,为人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至于过程,便顾不得其他许多。” “纫玉?”他忽视母亲其余言语,嘴角的弧度分外苦涩,唇齿间反复重复这个名字,“呵,纫玉” 苏太没有觉他的异样,只当他仍旧沉湎在余痛中无自拔,于是继续言说,“是啊,还有小纫玉。你看,无论如何,你和她总算也是在了一起,还有了孩子,一切都木已成舟,你” “她烧那天”他将手从她掌心抽出,出声打断她的言语,似乎对于纫玉的问题并不想多谈,面无表情的将话题扯了回去,遣词皆是淡淡,“把我当成了梁薄,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叫,她求我救救她,还说了很多其它的话,我知道,她是想起那一晚,很多年前那一晚,你明白的。” 她明白的,她当然明白。缄默中,空了的双手不自禁的握紧。 “这是一个女人,能给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他说。 “牧天”她哀哀的喊了声儿子的名,却又不知接下来究竟该言何语。 他却丝毫不显异样,目光慢慢的打量着这个昏黄的小屋,忽而莞尔,话锋一转,“真是巧啊。” 这样一声没头没尾的嗟叹,声音里带着些无谓的慨然,苏太尚且一头雾水,只听他又徐徐补充: “好像很多年前,她就是住在这个屋子里的吧?” 苏太闻言,表情也是微微一滞。 的确,的确。 她当年,的确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只是也并没有很久。那一年,那一晚,雨下了一整夜,雨停过后,在并没有多长时间,她就搬去了三楼和他同住。 苏牧天下意识抚模着身下柔软的床单,若有所思的环视着这房间,一遍又一遍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么?” “没事,我想和你聊聊天,能让我进去吗?” “我,我有点不太舒服?” “哦?哪儿不舒服?” “松手,你放开。” 然而他没有松手,非但如此,且更加得寸进尺的迫进了屋内,她无从抵抗,更加无处闪躲。 天太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寂黑幽长的夜里,隐约只能看见,她身上挂着的,他最爱的白色睡裙,不知何时滑落了大半,她玲珑有致的小身子在他身下瑟瑟抖。 她离他那样近。 “叶臻,我劝你不要叫,让人知觉了对谁都不好。”他压住她,牢牢的捂住她的嘴,感受到某种液体顺着手背蜿蜒而下,“何况你叫了也没用,我爸妈都不在家,佣人们不会过来,现在,今晚,我说了算。” “其实后来,我给过她很多很多机会让她解释,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但是她一直都不说,她是无所谓吧?因为我的话,她向来是不放心上。”他自嘲一笑,“她不肯说,不愿说,那我就只能自己查。其实当时我不在乎真相是怎样的,我只要一个答案就行了,哪怕她骗骗我也没关系。” “”苏太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眼神怔,就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 “您以为,我真的愿意每天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爱人是否和别人有染?我真的愿意对她动手,看她因为我而痛苦?”他苦涩的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微微着抖,摇头,“我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难控制自己,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状态,我不想。” “儿子。”她徒劳无功的规劝,“你还年轻她真的让你这么痛苦” “所以现在”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唇畔笑容慢慢消退,神色认真起来,“我开始在乎了,真的,而且非常在乎。我绝对不允许,她有任何机会从我手中溜走。”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梯被踩得沉沉作响,守夜的佣人也顾不得礼数,径直便推开了门,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门口,大喘着: “太太少爷,老爷他,他不好了。” 苏牧天愣了下,几乎立即起身,“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不好了?” “就,就是,忽然背过气晕过去了,我们也不敢随意乱动。”他磕磕巴巴的答道。 “这真是唉。”苏太苦闷的揉揉眉心,起身拉过儿子,“你看看你把你爸气的。” 苏牧天眸色黯了黯,终究也没多说什么,低着头随母亲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嘛,原定的三更合并成俩了,其实字数是差不多的应该是在九千字左右。但是觉得按照内容分割的话总觉得分成三章有点太零碎,所以见谅下啦~毕竟是luo奔党现码不容易嘤嘤嘤,考虑的总有些疏漏之处。 今天是第一天入v,有点儿紧张,潜水的小伙伴能吐个泡泡咱看看咩,也给咱壮壮底气hoho~ ( 第三十五章 苏老爷子被送去医院安顿好后,面色的青紫渐渐消退,意识渐渐回笼了些。他看见了守在床前的妻子和儿子,又缓缓合上了眼睛,而是有恼恨在微眯的混浊的眸中渐渐氤氲。 “爸。” 苏牧天看着病床的父亲,淡淡地唤道。 苏淮生抬眼看着他,冷哼一声:“你没事情要做么?想查的事情既然都查清楚了,苏少爷您还这么勉为其难的留在英国做什么呢?不如早点回上海也省得心里牵着绊着。“ “您身体不好,这阵子不要太操劳。”苏牧天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翻看着副院长刚刚送上的文件夹,神情镇定,“医院还有公司的事我会帮着处理。” “你处理?”苏淮生嗤笑,“原来你除了一心盯着那女人,还有本事以承家袭业?” 苏牧天沉默不语。 “淮生。”黎恩听不过去丈夫过分凌厉的言辞,出言相帮,“华夏在中国的分公司,儿子做的挺好的。” 苏淮生重重咳了几声,也懒怠再多言,只摆摆手,“行了,你走吧,免得我看见你就来气。” 苏牧天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 “安瑞的事情是既然是我捅出来的,您也就别再费心了。”平静的眸里涌出一丝淡淡的波澜,“我这次回上海,会想法子解决的。” “好啊。”他几乎气若游丝,却还是从唇缝中挤出了这个词,更是握紧了黎恩微微颤的手,“你去解决,去啊。” “淮生。”黎恩啜泣着喊了声丈夫的名字,“都什么时候” 她的话还没说完,像是被触到了一些极其不愉快的回忆,他骤然抓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就砸了出去,苏牧天脸一偏,杯子撞上墙碎裂的那一刻,还是有碎片飞了出来,在他面上划了一道不浅的血口,手上的文件散了一地。 “滚!” “牧天。”黎恩心疼的奔上前,拿起帕子想要给他擦拭伤口。 苏牧天却避了开,轻柔的推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文件一一捡起,收好,推开门安静的离开。 “你非得和儿子置什么气!”黎恩回身做到丈夫身边,脸色沉了下来,“就不能好好和他说话么?他好声好气的” “让他去。”苏淮生有些费力的呼吸着,“这孩子从五岁过后就再没经历过事,被保护的太好了。你说,以后咱们都不在了,谁又能体谅他,事事迁就他?” “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黎恩哽咽着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一样的。” “那是你做母亲的想法。”苏淮生疲惫的合上眼,“别人不会让着他的。” 黎恩吸了吸鼻子,轻声,“那个姓安的,真的很难缠?我听说他只是在亚洲那边儿有点势力,我们不让他再回去了,把小叶接回来” “没用的。”苏淮生摇头,“你不知道他在英国还有个兄长?虽然同父异母,但是很护短。” 黎恩失神的怔怔。苏淮生握住她的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前阵子和他打过交道,还不算太糟糕。我心里有数。只是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去学着处理一些事,面对一些人,总不会错,趁着我们还活着。” 暮春已过,北半球渐渐迈入夏令年,白昼盘桓的愈长久,天亮的早了很多。他坐在病房之外的那个走廊,看着窗外的廖落的几颗星升升落落,天际渐渐擦亮灰蒙。 医院的长廊上,清晨的风悠悠吹过,有点冷。 恰好暖阳破云而出,薄薄的日光洒在他身上,通透璀璨,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的那一抹阴郁。 “爹地不能吸烟。”小女孩女乃声女乃气的娇嗔忽的从身侧传来。“身体会坏掉的。” 苏牧天感觉到外套被拽了拽,垂目,只看见小纫玉一脸认真的扯着他的衣角,气鼓鼓的嘟着嘴。天气很好,晨光熹微,浅金的色泽融化在她稚女敕甜美的小脸上,温暖的让人叹息。 心底寒凉一片的坚冰终于有了破碎的痕迹。 “宝贝。”他轻轻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纳在怀里,“你怎么过来了?” 小纫玉站在他的膝盖上,霸道的抢过他指间夹着的残烟,丢到地上,才嘟哝着碎碎念,“爹地说好今天带纫玉去altontower玩的,结果一个人偷偷溜走。又想一丢下纫玉一个人,纫玉才不傻呢。” 苏牧天失笑,半晌居然无言以对,抬手模了模她脑袋前那簇不听话的卷毛,柔声解释,“爹地没有要丢下宝贝,是爷爷病了,爹地得陪着他呀。” 小纫玉长长的“喔”了声,似懂非懂的样子。她对着手指,鼓着腮帮想了很久才再次软软的开口,“那爹地最近又会很忙?” 苏牧天神色微滞,看得出是在认真考虑,然而许久之后却微笑着捏了捏她肉肉的包子脸,轻声哄着,“不,不忙,这周末就带宝贝去altontower。” “真哒?”小纫玉一张苦瓜脸瞬间笑成了花,抱住苏牧天的胳膊欢快的摇晃,“爹地最好咦?” 纫玉清澈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时,却顿住了,同时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迷茫疑惑,她看着他,呆呆看着,过了好一会,才犹疑着问道,“爹地你流血了唉。” “呃?”苏牧天模了模脸颊隐隐作痛的之处,果然触了一手的濡湿,“没事的。” 抬起袖子准备随意地一擦,却被纫玉拉住,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急急慌慌的用力摁了上去。 “爹地骗人,明明好疼的。”她一脸的郑重其事,“上次纫玉摔倒,疼了好久好久的,爹地流的血更多,一定更疼的。” 他被她没轻没重的一戳,更加疼了,疼的眼底微微泛潮。 “爹地你要哭了吗?”小纫玉踮起脚,离得他更加近了,琥珀色大眼里,澄澈纯真,满满都是他,“真的很疼对不对?纫玉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温热微潮的气息吹拂在颊边,带着浓郁的糖果香气,他忽然用力,一把紧紧搂过她,贴在胸口,微苦的自嘲,有点心酸,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这辈子唯一正确的选择能就是当初留下了你。” 纫玉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脑袋也有点晕乎,“爹地说什么?” 苏牧天摇头,爱怜的吻了吻她额前的小卷毛,“没什么。” 他望着眼前纯真美好的小纫玉,神思怔忡之间,似乎又嗅到了,多年前,那个阴冷的雨夜,那种潮湿的,缠绵入骨的气息 那个夜晚,暴雨如注。只闻屋外雨打芭蕉,淅沥作响。屋内是一片旖旎缠绵的馥郁,她目光渐渐涣散,周身无力的躺在他身下,几近□,眼角不断滑落的绝望也渐渐干涸,像只被冲刷上岸的,搁浅的鱼,无助的残喘,她最终妥协,轻声啜泣: “求你轻点。” 他松开钳制在她的脖颈的手,像是放生了一只濒死的天鹅,盯着那圈淡紫的淤痕,他近乎于迷恋的轻吻 她没有再反抗,只是脸自始至终的,侧向一边,不出声的抽噎,身子不住的微微颤动,他顺着她莹白的身子膜拜一样吻着,在最后一刻,忽的听见她哽咽着开口: “我怀孕了。” “爹地爹地!”纫玉软糯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我们去找妈咪好不好?妈咪是医生,一定以治好你哦,上次纫玉摔摔,妈咪擦擦就不痛了。” 苏牧天明白她在想什么,没有戳穿,而是低低一声喟叹,轻轻柔,“宝贝想妈咪了?” 纫玉用脑袋蹭蹭他的胸膛,老实的回答,“想。” 苏牧天点点头,给出的答案却是语焉不详,“爹地也想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妈咪玩嘛?”纫玉爱的眨巴着眼。 苏牧天阴郁的笑笑,话里有话,“只怕妈咪现在没空陪咱们玩呢。” 纫玉不解的抓头,他想起了些什么,淡笑不语,目光投向透明的窗棂。 暖阳渐渐高了,柔和的光茫也变得有些刺目,而他眼底的阴鸷却没有驱散分毫,反而一抹狠戾的光,不易察觉的一闪而过。 叶臻,此时此刻,你又在做些什么呢? 梁薄坐在院子里那棵花树下,肩上有几朵栀子零落,淡雅怡人的芬芳。膝盖上覆了条薄毯,放了本书,他戴着眼镜,正很专注的阅读,旺财缩在他脚边,咪呜咪呜的叫。 正在这时,叶臻踢开了庭院的矮门,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大口的喘息着,他从书中抬首,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年华如此灿烂,岁月静好。 叶臻愣住了,不是生病了么?她还真没想到在院子里就能见着他,原本还准备偷偷 相对静默了片刻,气氛逐然微妙了起来,她顾不得许多,低下头,准备将预备好的一堆说辞尽数抛出去,正深深吸气,却没成想他只是轻咳了几声,并不十分惊讶的态度, “小唯送回中山了。” 思路一下子被打断,叶臻愣了愣,本能的“嗯”了声,“我知道。” “那你”他犹疑着开口。 “我是来看你的。”准备好了那么多,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多无懈击的开场白,最终不由自主月兑口而出,竟然是最傻最直接的一句。 他显然也是愣住了,静默片刻过后,一声轻叹,摘了眼镜,揉揉眼,低声嘟哝,“就知道不能相信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叶臻走了两步,轻声问。 “你太爱小题大做。”他头痛的揉揉眉心,“只是普通的感冒烧,但你每次都能咳咳咳” 话没有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原本便有些青灰的脸色瞬间映出了病态的潮红。 叶臻慌忙放下手中东西,奔到他面前,抬手一探他的额头,一声惊呼,“怎么那么烫?” 作者有话要说:蠢叶子,你娘给你机会了!快!速速扑到他! ( 第三十六章 梁薄一时间没有说话。不知是没有气力还是不想理她。微微喘息着,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有点无奈的觑了她一眼,轻声: “你发烧了头不会烫的?” “你让我看看。” 她靠上前去,很急切的态度,他却有意无意的闪躲开来,有些不悦的斥责,“我没事,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烧成这样能没事儿么?”叶臻秀眉微蹙,有些生气。 “说了没事就没事。”他反而还发起火来了,将膝盖上的书丢在一边,起身摇摇晃晃的就要朝屋里走,“你离我远点儿。” 然而终究是病着的,体力不支,没走几步就有些吃不消的停住,他扶着秋千的撑杆,一手抵着额头,天地间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叶臻终于赶了上来,扯住他的衣角,气红了眼圈,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一股脑就吼道,“没你这样的!总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自己藏着掖着。你不知道有些事是硬撑不来的么?就算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小唯还要爸爸呢!” 梁薄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飙唬的一愣一愣的,唇瓣开合,却半天说不出话。恰值午后刺目的骄阳躲回了云彩,光线柔和下来,春夏交替的暖风微醺,她打理得好好的头发松开了,乱蓬蓬的在风中缠绵,薄薄的线衫和衬衫则狼狈地十分凌乱,她来的时候,一定是很匆忙而焦急的吧?此时的她,真是像一头暴躁的小狮子。 旺财也感觉到了女主人的气势汹汹,缩在原地咪呜咪呜了几声,拖着它肥胖的身躯磨磨蹭蹭的上前,偎在叶臻脚下讨好的转着圈。 他看着她,静静的看着,良久一言不发。这副表情太过认真,太过意味深长,她看不懂,猜不透,刚刚一口气发泄而出的郁气没了,此刻就像是一只放了气的气球,瘪了,再没有一点硬气了,甚至躲躲闪闪的,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里居然有点发怵,暗恨刚刚一时冲动。真是要命,叶臻暗自月复诽,真是这么多年被欺压的生涯,都给她养成一种惯性了。 眼前有阴影微晃,她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竟本能的以为他要打她,距离太近,退让不得,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可良久没有痛楚传来,只感觉左脸微微一暖,有点粗糙的磨砺,温热的触感,一如他此刻微带笑意的言辞,淡淡的沁人心脾, “知道了。” 她听见他如此说,“谢谢。” 她沉默半天都说不出话。 “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他声音微微发苦,“我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叶臻摇头,收回目光,“没,没事。我扶你进去吧,生着病不好吹风的。” “行了,用不着。”他有些好笑的垂目看她。难得温软下来的态度,“你还是别太靠近我,别传染了你,回头再带给纫玉。” 他向来执拗,叶臻张张嘴,却也不好再勉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小心看护着,经过那一堆东西时,他像是和她同时想起一般,停住脚步,弯□子时,手指意外的碰在了一起。她怔了下,他亦然。数秒过后,他不声不响的从她手里接过,她张口想要反驳时却被他淡淡打断,“手都勒伤了,不痛么?” 她愣愣的望了眼指间一道道红痕,这才后知后觉到有些微微的胀痛。 “还不进来?”他站在起居室内,不远不近的地方,出声唤她,有点虚弱。 她连忙应了声,拔腿跟上。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午后时光,半个屋子都融化在那一片金灿灿的光晕里,有点点浮沉在空气中升落,分外怠倦,格外美好。 叶臻在冰箱前席地而坐,正将费了很大力气驮过来的东西悉心分类,准备一会各归其位。然而这时,他的声音却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你买的都是些什么?” 她回头,看见他正抱着双臂,斜靠在厨房门口,暖阳落满了他的肩胛,灿烂的让人不可逼视,更是衬得的他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眼窝处依旧是阴影绰绰,浓的化不开的,深深的倦意。 “你怎么起来了?”她有些不悦的质问。 他没理会她,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两声,上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地面上堆成小山的一大摊子,有讶然的神色一晃而过,随即他英挺的眉宇渐渐蹙了起来,认真思索恒久,看向她,慢条斯理的问道: “你是打算给我过冬么?” 叶臻也是一愣,望了下眼前事物,随即果断的摇头,“这哪儿够?我是提不动了,不然还缺很多东西。” 他勉强笑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所以说,女人的购物车是永远填不满的。 “我昨天来家里,看见冰箱都空了。”她重新低下头,一边收拾,一边细声细气的嘟哝,“什么都没有,你和小唯在家里,都不吃饭的么?” 梁薄怔了下,静默片刻才徐徐说来,“我和小唯通常不在家的。” “为什么?”她停下动作。 “她常年住院,我则需要应酬。”他笑着摇摇头,有种怅然若失的寥落,“哪儿还顾得上这些。” 半晌的沉寂,叶臻轻轻“喔”了声,慢慢的又开始收拾,只是她顿了下,抬手绾了下鬓边的发,不易察觉的,顺带拭了下眼角。又过了不短的时间,二人之间寂静无言,她才又开了口, “小唯在医院还算有人照料,但你胃不大好,这样哪儿行呢?” “左右是习惯了,也没什么行不行的。”他简单的一笔带过,“再说一个人在家连锅都点不热,怎么开伙?在外面还方便些。” 明明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叶臻却莫名的感觉心脏一阵抽痛,轻微,却清晰的很。眼前隐约有这样一连串的昔日画面联翩, 黄昏暖橘,她一手牵着一只包子回家,脑袋被两只小包子吵得疼,却还得温言笑着哄着他们 暮色黛青,她抱着菜谱,在厨房中苦思冥想,两只小包子在屋内嬉笑追逐,他打回电话,说是已经收工 华灯初上,她慌慌忙忙的将菜式摆好,他推开门,被两只包子差点撞翻在地 那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他们的家庭分工很传统,尽管叶臻之前有一肚子的壮志凌云,可孩子生下来之后,便什么都散了,被他半是诱哄半是强权的圈在了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照料两只包子,照料他。婚后几年,皆是如此。 其实最遥不可及的,不是十年,百年之后,而是昨日,仅仅是昨日。 “咳咳咳,咳咳” 他一声较一声更为强烈的咳嗽将她从昔日斑斓的泡沫中拉扯而出,她连忙放下手中那只火腿,起身小步跑到他进前,慌慌张张的替他顺气,有些急切的开口发问: “到底是怎么了,这么严重?” 他咳嗽的越来越厉害,却依旧摇头,“就是淋了点雨,早先没想起来,咳,你不用太担心。” 叶臻明显没有被劝服,她看起来更加忧虑了,“你先回去躺着,我去找温度计。” 他许是真的太难受了,也就没有再辩驳,无力的点点头,随着她摆弄他去这儿,或是去那儿。 “不行,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她把他摁在屋内,忙来忙去的倒腾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放心的开口,“家里什么都没有。” 他僵住,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神有点幽怨,“你不是医生么?“ “你盲目崇拜啊?医生又不是万能的。”叶臻叹气,“而且你这不光是发烧,有点肺炎,还挺严重的,得去医院挂水打针什么的,我这儿也没随身准备这些东西。” 他露出很为难的神色,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头,轻声,“我上午吃过药了。” 叶臻看了他一眼,半天没说话,面上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更是无奈,她放下手中的温度计,犹犹疑疑的轻声细语,“梁薄,其实现在医院扎针没那么疼了。” 他沉默了,慢慢的将脸别到一边,避开她的眼神,有种气急败坏的颓丧,“不是扎针的问题” “那是什么?”她很不识相的追问。 “反正我不去医院。”他淡淡回答,将她之前的努力尽数驳了回去。 叶臻有些恼,但是对着一个病号也是无计可施。他害怕打针,就像她讨厌吃药一样,在小时候都一定要父母打上一顿才肯听话的事。只是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弱,她不得不改掉了那个习惯,而他看来还是那个样子。 现在这种时候,是讲不得道理的。 “梁薄。”她喊了声他的名字,打肿脸充起了胖子,站在他面前,由上而下的俯视他,尽可能的让语气有些气势,“不行,你必须去。” 她这架势摆的不错,他还真被她怔住了片刻,然而也就是片刻而已。他嘴角微抿,眼底带着些嘲讽的笑,慢慢从半躺着的沙发上直起了声,一脸的莫测高深,“怎么着,你还想造反?” 她被他那样意味深长的一瞪,险些腿还就真的软了,本能的朝后退了步,但最终还是强打起勇气,咬咬牙又走上了前,相隔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过分灼热的呼吸,没有理会他刚刚玩味儿般的提问,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发颤,却还是一字一顿: “你去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乃们咋都不说话了〒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