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楼台雾里琅琊》 楔子 残阳自峥嵘翻涌的红霞破出,如利剑般的光芒扎入大地。映着琅玡城外的漫天血色,浸流在空气中不散的血腥臭和翻卷斜插的残兵破刃,都昭示着这里经历过怎样的战争。 在一处隐蔽的道旁,夏日草木森森,蓊郁葱茏,女子一袭血色嫁衣,徒步奔徙。她发鬓凌乱,神色如死水般不掀波澜,眉目间灰暗莫名,恍惚万念俱灰,不见生机。 远处绛水汤汤,滔滔江水澎湃如聚,激荡的水声终于唤回她的神智,苍白的脸稍稍动容,没有焦距的眼眸渐渐浮起一重雾气。 倏而转头听到破风而来急迫的马蹄声和声声熟悉的呼唤,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叫嚣着,逼着拖拽着她逃离。轻轻扯起一个破碎的笑,颤颤地提起裙裾,褪去凤头锦履,赤足向绛水岸边狂奔。长风掀起凤衣,曳地长裙似张开在血色大地的半朵红莲,比起浓翠交叠的百木丛草,灿烂却无生机的红霞,似要夺去天地间一切的亮色…… 脚掌几近蚀骨的疼痛麻痹了荒芜的心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痛苦,她伸手抓着陡坡砺石,丝毫不在乎手上被锋利的石尖割破划伤,拼尽全力登上陡崖。 而与此时,她身后马蹄声迫近,男子斜身摔下马背,双眸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他挣扎着爬起身,衣裳皱乱却毫不顾忌,他战栗着,心底恐慌惧怕的情绪渐渐蔓延,末了,终于吐出清晰的字节“矜儿……” 她转头看他,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绝望漠然的笑,江畔的风鼓起她三千青丝飘舞如缎。绛水汤汤,自琅玡城流出的血染红绛水,波涛如怒,崖岸险绝,震耳水声激荡如珠玉相撞。她驱步后退,在岩石边带上一抹血意,直至脚触到悬崖边,碎裂的石子在她脚下滚落江中,不见踪迹。 她的笑,决然沁血,江风裹着水星卷起裙角如烟,水袖如云,清丽的脸上带着凄绝的笑容,长发如瀑般散在空中,此情此景注定要他此生难忘。 “莫要再往前了!莫要再前……”他看着岸边的女子,眼角不自觉地凝了雾气,神色张皇,伸出手想要拽住面前的人,不知所措的仿佛不知回家的孩童。 “就当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声线染上一道哑意,他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啊…… 她轻轻摇头,飘渺的笑碎在风里,“这也许是你我来说,最好的结局……” “我信你……” “你一定可以做到,所以我选择相信。” “子矜倾心于你啊,阿无……” “阿无,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成为南越的王,所以,我把这国窃来赠你可好? 熟悉的话语尤然在耳侧,只是为何,为何到后来,只剩下情深缘浅的浅唱呢喃…… 她终是转身张开双袖翩舞似蝶,任凭江岸寒风风干泪水,沉入那似血的绛水中。 “矜儿!”他飞身上前,却只来得及扯下她的一角水袖,他双目赤红,撕心裂肺地狂吼,漫过山谷再也寻不到踪迹。 ( 仇道险阻兮,助君以为王 天下七分,北乾、北燕、东夷、南越、西羯、虞国、鬼方。其中尤以北乾、南越、西羯三国国力强盛,大成相互制约之势。北乾南越依邶水为界,北乾地处中原,定都琅玡,地势开阔,民风纯朴;南越地处南方,定国都姑苏王城,风袭魏晋,气候温润;西羯地处,定都天外昆仑下戍城,地处草原荒漠,游牧为生。 隆冬初月,恰逢西羯少降雨,国内牲畜死伤过半,西羯首领带领骑兵东向越北乾关缢汝南抢掠,北乾王命大将李沐带领浩浩十万大军出征讨伐。而在南越,连降三日大雪,以至许多穷苦百姓无法安然过冬,权贵士族享乐安然,道旁冻死骨,朱门酒肉臭莫过如此。 南越•;下野 “吁——”驾车的劲装男子熟练地收紧了缰绳,皱眉看着雪地中露出的一只冻的青白的手。手的主人满脸泥秽,衣着锦缎却失于整洁,唯见漆黑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倔强的色彩。她猛地攥住了马的前蹄,马一受惊不住昂蹄嘶鸣,颠的车驾上的人一阵不适。 而她却咬紧牙关,不愿放手。驾车人回身越下马车,扔下几枚刀币,从远处跑过来几个小孩子一哄而上,而她神色却愈发坚定,也不去拾取,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马车上的人。 “不知好歹!也不睁大眼看清楚你拦得是何人的车驾!”言罢,抽出马鞭便朝那瘦弱的女子打去,“啪!”如长蛇般马鞭抽到她的背上,她闷哼了声,冻麻木僵硬的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竟然一个反手抓着马鞭,沥沥的鲜血顺着她握着的马鞭处缓缓滴落,眼底残存着一处不肯熄灭的火焰。发紫的唇瓣打着颤儿,“救……我……” 车驾上的人漫不经心地捏着侧窗一角的厚毡,轻轻启口,“若我救你,可愿为我所用?” “愿……”还来不及说完,努力挣扎的神智渐渐混沌,握着马鞭的手月兑力,贬入骨髓的疼和冷竟使得她昏厥过去。 车上人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带她入府。” ※※※※※※※※ 三角中山炉上燃香袅袅,室内燃了暖炉,不时听到“噼啪”的火星跳跃声,垂幔环绕的长榻上,女子脸色森然,眉头紧锁,即使室内温暖如春,她仍是感觉全身发寒,以至冷汗混着泪水濡湿了鬓角滑入软枕不见了踪迹。 “矜儿……不要管爹,快逃、快逃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 “记得……一定、定要给夏氏满门报仇……” “小姐……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别杀我!别……啊!” …… 她好像再次回到那一天,她熟悉的夏家变成人间炼狱的那天,那天正是她及笄那日。无数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一人做了个手势,冷酷阴隼的眼睛扫过瑟瑟发抖的夏家人,“杀!” 她犹然记得,母亲飞快地把她藏在书房的书柜后面,不过半刻黑衣人提刀杀了书房外最后一个侍卫,冲进来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的母亲…… 她眼前仿佛慢了无数倍,那一串血珠飞蹦离溅,她觉得连血液似乎都干涸了,拼命地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颤栗着咬破了掌心,猩红的颜色,在手掌绽放如同妖娆的大丽花…… 等到夏府再没动静了,她伏慢慢爬到夏氏的身边,惊恐地摇晃着她的身体,跪着把她上半身抚起紧紧抱着,双目无神地轻唤:“娘……娘……” “矜儿以后一定好好听娘的话,一定不会再惹娘生气,不会再跟娘顶嘴,不会再偷偷跑出府了……原谅矜儿好不好?” 夏夫人无力地趴在她耳边,断断续续道:“一定要为娘……和夏氏复仇……” 她痛哭着摇头,拼命按住夏夫人的伤口,血从她指缝倾泻,染了她一身……她徒劳地在夏府中奔跑,静,如鬼魅的静,交错的尸体,干涸黑红的血迹,那是夏府最后的记忆…… “她如何?”玄衣少年淡漠地瞥过昏迷的她问道。 一个粗麻褐衣年纪稍大的青年皱眉搁下探脉的手,“说也奇怪,这位姑娘身上伤痕累累,看伤口溃烂程度至少三天以上,若是真如侯爷所说,此人是在道旁雪地发现的,又是什么支撑一个弱女子背负这么多的伤口,何以冒雪支撑至今?” 被称为侯爷的少年眸色略一沉,看向榻上的人眼中多了一分探究。 “即墨!”他刚刚唤了一声,便有一个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查一下那女子是何来历。” “诺!”后者闻声,抱拳飞身而去。 “我说昭句无可不是个良善之人,又怎的会平白救下昏迷的女子。哎,果真世态凉薄……”青年半作无奈地笑道。 昭句无挑眉看他,“本侯的府邸又岂是收留乞丐之地?” 他掩饰地扶袖咳咳,神色稍稍不自然,嘟囔着,“要不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谁愿意待在你这……” 昭句无提唇轻笑,看向她脸上又是几番变换,“她还要几日醒来?” “不知……”谢弈欢叹气,“再过三日还不醒来,那便药石妄顾。寒气入骨,又兼心魔难医,她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换作他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定会醒来!”他笃定看着那张异常苍白的脸,轻声地回答,他不信求生意志这般强烈的人会轻易死去。像……当年的他一样。 无穷无尽的梦魇一遍遍上演着夏府当日的惨案,迷茫苍凉的血色再褪不去,无论走到哪都是那些熟悉却死相恐怖的夏氏一族的脸庞…… 她注定逃不掉么?她感觉身体里一半是灼热沸腾的血,一半是凄厉哀嚎的求救声,叫嚣着、刺痛了神经。 “娘……”她深深地呓语,恍惚间看见夏氏气度雍容地走到她身边,怜惜地抚模着她的头,“矜儿,你受苦了……” 她含泪摇头,“不!孩儿不怕苦,只怕族人无法含笑九泉……” “好孩子……”夏氏的身影越来越淡,她惶恐地想要抓住夏氏的衣角,“娘!娘……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 昭句无手里捏着那册记录夏子矜生平的情报,冷漠地注视着不停乱抓的她,皱了皱眉,却还是鬼使神差般轻轻握住。 她的手终于有了着力点,呼吸渐渐平稳,她紧紧握着昭句无的手,挣扎的面容舒展开来,悠悠睁眼,只见榻顶流苏点点,恍然转头看着榻边的他,指尖传递的冰冷让她忍不住一颤,慌地松了手。 “醒了?”昭句无面无表情地抽手附在身后,就近寻了软垫跪坐,有侍女恭敬捧茶换盏,他不语端坐,自顾地啜饮品茶。 茶香蒸腾,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特有的王族气度,压迫得她有着透不过气。 迷茫过后,她开始打量着这间厢房,与木榻相对的是高架镂空雕花的木架,只置了几株时令红梅和几卷书简,紧挨着木架的左侧,便是昭句无闲坐的矮几了,右侧女墙正中,悬了一幅《樊泗高隐图》,上书曰:“九丹开石室,三径没荒林。仙人翻可见,隐士更难寻。”地上铺了质地柔软的羊绒毯,一直延到女墙之后。 “看够了吗?”澧雅的声音唤回她的眼神,她终于得机会看清悠然品茶的少年,眼底升起惊艳的色彩:纯色黑绒的狐狸毛在颈处围了一圈,眉若远山,目似幽潭,博带束发,黑色束带柔顺地垂在耳后,碎发遮住前额,玄衣宽袖,配兰瑰灵玉,一派王族气度。美中不足的则是偏白的肤色几近透明,如璧如圭,则显得病弱风流之态。 那眼眸……她微微诧异,如同黑曜石一般不掺杂任何杂色,却深不见底,仿佛一个旋涡般吸引万物的光芒。 她扶着沿下了榻,低头跪地:“夏子矜拜见景侯。多谢景侯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你如何知晓本侯?”昭句无并不拦她,问道。 “世人皆言侯爷不事朝政,只懂得品茶鉴画,”她顿了顿,抬眼瞥了眼悬挂的画,“樊泗在成为当世纵横家之前隐居下野,侯爷既挂这幅画不正是取其东山养晦,再图霸业之意吗?” “能有此宏图者,子矜不认为下野还有第二人……” 昭句无赞赏地轻笑,“夏家教得出好女儿。” 她听地心上一紧,瞳上渐渐弥漫了巨大的恸色,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压抑着喉咙的哭腔。 昭句无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千里迢迢从姑苏寻本侯难道只是为了毫无意义的诉苦?” 她抬头看着神色沉沉的他,先是震惊,而后坦然,谨慎如昭句无,怎会无缘无故救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求侯爷为我夏氏一族洗清冤屈……”她三拜叩首,紧抿着唇眼神倔强。 “夏氏一族不是死于强盗劫掠么?何来洗清冤屈之说?”他摩挲着下巴,单手支着,思索道。 她抬眼看着他,讥讽哧道:“强盗?若是治安良好的姑苏城出现了强盗,南越不早就亡了么?相信侯爷的暗卫应该有相关的消息……” 他并不在意她大逆不道的言论,“天下能人志士何其之多,为何相信我可以……” 还不及说完,她便迅速地伸手拽上的玉珏,猛地向地面扔去,“啪!”上好的玉珏碎裂,玉珠滚落相击不知落在何处。 闻声看向她,眼底一处精光闪过。 “只因侯爷与子矜有共同的目标,碎玉也。”玉字去点,王也。 她凑耳近前,吐气如兰在他耳边道:“难道侯爷毕生所愿只是一个小小的下野?” 他神色不变,眼眸深深,沉得不见星夜,她却在侧脸的一瞬间,看到他眼底蕴藏着,翻涌的名为野心的情绪。心中大定,嘴角逸出一丝狡猾的笑,果然,她赌对了。 ( 越宫风云兮,翻手复为雨 少年临窗而立,宽袖盈摆,寒风裹着流动的飞散雪末钻入衣襟恍若不查,目光遥遥地落在窗外零落的几株红梅上,目光悠远怅然,忽而喉头一痒,忍不住弯腰掩袍轻咳。 “阿无你怎么还能经受得住厉风呢!”谢弈欢甫一进门就看到隐忍咳嗽的他,皱眉走到他前面地甩上窗牖。 “无碍。”他清清冷冷地摆手,手扶着木框再度打开窗,“这般反而比闷着清醒些。” “卿觉得夏子矜是否能堪大用?”话锋一转,堵住谢弈欢关切的话语。 “夏子矜能否得用,阿无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来问邵歆呢。” “只是……”他略一踟蹰,低头浅吟,眼中染上一抹不忍之色,“夏子矜恸失族亲,仅凭单薄之身,竟要承受血海深仇,独自入宫复仇,不若另择上选再送入宫……” “你觉得她是那般脆弱的女子么?慧黠近妖,心思狠厉深沉……来日若是她成了本侯的绊脚石,定要斩草除根!”他眯了眼,这般冰寒的眼神全然看不出他还只是个未即冠的少年。 ※※※※※※※※※※ 三月后,恰逢南越三年一度的后宫择选,各大士族自是借机巩固朝堂的地位,把各家优异之女捡送越宫。 此时的南越法度荒废,治世不严,士族皆以循规蹈矩为耻,标榜形迹不羁,故而上受下制,祖法倾颓,择选一事便从简而行。只要士族大家将女子送入宫廷指定揽月苑,由教习嬷嬷教导宫廷礼仪举止才艺,先由北乾王昭常选择侍寝者擢与封号,未择选上的则赐婚与王族士卿或者留与宫中成为女官。 是以她必须想办法留在宫中,成为昭句无称王的助力,为夏氏一族翻案! 仲春四月,草长莺飞,碧空如洗练,宫檐赤丽,殿阁斗檐系着红穗银铃,风起铃动,如同孩童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她站在姑苏城最高处姑苏台上才得以俯瞰越宫全貌,重檐攥尖,造型纤丽,游廊复殿,层叠上升,复道凌空,气势如虹。行走的宫人如蚂蚁般游走在王宫各处。宫外秩序井然,亭台楼阁掩映碧翠柳绿之间,已而风过,柳绦随风而动,仿佛浅薄悠然的一重绿雾半遮半掩,而那无数的楼阁恍若蓬莱仙境悠悠然,隐隐然了。市井酒肆,幡旗飘扬,华者冠盖如云,行者比肩接踵,人声鼎沸。 这便是繁华至厮的姑苏城,她冷冷一笑,眼眸的暗芒寒彻心扉,果真啊,一夜屠戮夏氏满门不曾带给她任何的血腥之气,广纳四方来客,却无法容得下一个夏家么? “女郎,再晚就要误了时辰。”说话的是昭句无派来的流霜,眉目慈善,步履轻盈,她暗自冷笑,昭句无竟然还派一名婢女看着自己吗。 “走罢……”她不动声色,走进冠轿。从此,她为洛冰书,以前的夏子矜和族人死在那场噩梦里,不复存在了。 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澄澈秀润,将所有仇恨怨忿埋藏在心底,好似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子矜般…… 越宫正门高达十五尺,宽十尺,金漆度边,朱赤为底,钉兽首衔铜环,为南越王和百官上朝之门,过九重殿宇达鳞宇殿;右侧为凤首衔碧环,是为王后出外巡游之门;左侧则是妃嫔、宫人还有她们这些名门闺秀夫人出入宫廷之门。 上命有说,此次择选,不分门第高低,庶族女子亦有机会入宫为妃。诏令一下,自是满朝哗然,争论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然今上一意孤行,强行不顾守旧一派于殿前哭卷草堂,大力推行。是以得到众多庶族平民的支持拥护。 她深知,南越士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面对士庶愈演愈烈的争斗,此番推新却是缓和各部矛盾的好方法。 此时的越宫门前,停驻冠盖驷车连绵不绝,远远瞧去,那着华衣贵族小姐们或神色倨傲不耐地等着大门开启,或庶族女儿三两一群怯怯扶簪顺鬓整理仪容,香风流景,鬓影连袖若云。 她扶着流霜慢慢下轿,打量着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且气度万方的南越宫廷。随着一阵沉木摩擦的声音,一列甲士随着一个年老的宫人持戈步出,在门前交戟而立。 那人身着浓青色长袍,绣暗底玄鸟飞翔之态。她知此人是今上宠信近臣尹显,从没想过南越王竟然这么重视此次择选,竟然下天子昭书。 她随众下跪,一时间衣袂飘带自尹显为弧波澜起伏,如同石沉春水,一圈圈地波纹向外扩散。 尹显慢慢展开诏书:“上命有曰,此次择选不分门第,择选才貌兰质,品德皓洁之人进入后廷。钦此!” “君上万年……”众人齐声回道。 恰而此时,一辆灰粗布的辇轿急急向这边行来,轿内少女急得红扑扑的粉面,一双美目满是惶急,连声喊道:“快停下快停下!”不期然地,轿夫借道蹭撞了一名衣饰卓绝的华服丽人。 “哎呦……”她向前堪堪跪倒,手掌擦地,连带着钩破了袖口掐丝。 “姐姐,你没事罢……”那绯衣少女慌张地跑下轿辇,扶起她用绢帕擦拭她身上的浮灰。 那姝丽的女子厌恶地甩开少女,拉着侍女的手缓缓站起,一个转身,柳眉倒竖,狞恶地甩了一巴掌:“好个下贱的庶人!这是要谋害本小姐吗!” 这一巴掌必是极重,少女摔倒在地,红肿的侧脸嘴角沁出一丝血意。这一下,唤回静默的众人纷纷向这边看来,士族仕女掩唇嬉笑,冷眼看着这个孱弱的少女,庶族女子忿忿不平,却无人敢得罪华氏,上前帮扶一把。 夏子矜暗自皱眉,王室宫外,何人敢如此大胆不顾礼法?她不顾流霜的劝阻,大胆缓步走到尹显一侧,垂目敛衽道:“大人,请大人出面制止。” 尹显诧异抬眸看着言谈自若的夏子矜,眼神闪过一丝赞赏,借他人之力解决纷争,自己却置身事外么? “士庶之争自古有之,华仪若是要出手罚庶族女吾等不便出手。” “可大人莫要忘了此处是王廷之外,于君上之策和大人之利皆无半分好处,相信大人必有计较。”她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轻缓劝说如流珠入心。 正说间一名身着柳色衣裳的女子媚笑攀着丽人的手臂,“华姐姐,你又何必和教养低下的庶族女计较,小心别脏了您的手。” 眼神一动,家仆得命上前提着她的衣襟,她恐惧地颤抖着摇头,水眸含泪向身后的华仪看去,“姐姐慕嘉知错了……” 华仪眼神如同含着沁凉沁凉的冰刃,冷冷道:“给我打!” “啪!”一个掌印清晰地出现在她脸上,正欲再次动手,从远处传来一声的声音,“住手!”却是尹显制止了那人的进一步动作。 他不卑不亢地行到华仪前,振袖拱手行礼,华仪倨傲地矮了半身回礼。他肃然道:“这是南越宫外,诸位女郎即将入廷,还请女郎注意自己的门第修养,饶过此女罢。” 华仪心思一动,抿唇浅浅一笑,身后有侍女上前不动声色地献上重金,“总管大人发话,我等启有违背的道理?只是此等刁女,”她眼神滑过狼狈的少女,一丝阴狠之色瞬间闪过,“若是华氏华仪不能代众略施小戒恐难以服众,还望大人见谅。” 尹显眼角流露一丝了然的笑意,侧身先行在前看了眼敛衽温婉的夏子矜,扬声道:“各位女郎少安毋躁,稍后请随吾入岚月殿。” 夏子矜并不急着随众而入,她绕过人群走到慕嘉身边,正欲扶起她时,她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羸弱消瘦的女子,颤抖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垂睫下目光狠戾异常。她猛地一震,依稀看到那日灭族之日的她。 她忍住心中的悸动在慕嘉旁边叹道:“若是连自己的心思都掩藏不住,又怎能在这宫廷里生存?” 慕嘉慢慢抬头,目露愤恨,“我慕嘉今日之辱他日必要向她华仪讨回来……” 闻声她目光转冷,转身欲走,“为何助我?”慕嘉神色殷切,“我看到你向总管大人进言,士族不是一向自命不凡么?又怎会在意一个庶族女的死活……”她脚步一顿,却不转头,“我救的,是过去的自己。” 慕嘉疑惑地看着她身姿从容地走向万千繁华楼宇,暮色拉长她行单影只的影子显得落寞至厮。 ( 彻彻寒夜兮,熟解其中意 揽月殿**于越宫位居东南,殿宇圜墙围绕,设有**院落,以供择选的女子暂居。 因本次大选庶族亦是在内,人数众多,故两两为一组合住一院,经三月宫中礼仪训练再次择选。 出乎意料地,她与华仪分为一院,慕嘉和一个庶族娇怯的女子韩摇光分为一院,先前柳色衣裳的陈芷安则与同族的陈芷音同院。 “你就是洛氏洛冰书?”华仪神色甚是倨傲地抱臂靠在院内栏槛旁,美目流转审视着她。 她眸色深深隐去厌恶的神色,答道:“是,金陵洛氏洛冰书。” “传闻金陵洛氏洛冰书精华飞扬,令人见之忘俗,如今看来亦不过如此。”华仪不屑地冷笑道。 她被说中心事,不觉心弦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抿唇笑道:“姐姐举止娴雅,竟不愧是出身名门华氏了……” “你……”华仪语塞,冷哼了声,站正身子甩袖而去。 站在她身后的流霜皱眉道:“这华仪可不是个好应付的。” “不,对外行为跋扈者,心思反倒比及深沉笑脸迎人者简单。”她慢慢昂首,看向华仪离去的方向叹道。 ※※※※※※※※※※※ 是夜,她被流霜服侍躺在榻上,却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旧日夏府情景,漫天飞舞的雪和血,和最后那处通天大火,掩埋了一切罪恶和血腥。 画面一转她陷在灰暗的迷雾中,一把滴血尖刀直直向她横劈过来,吓得她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睡在外厢的流霜闻声披衣坐起,赶忙提了灯跑到她身边,只见夏子矜浑身冷汗涔涔,紧紧蜷缩成一团,凄厉地嘶鸣:“救我……” 流霜大惊,“女郎醒醒……”坐在榻沿伸手晃着她。 待她颤抖着睁开眼,一滴滚烫的泪滑落脸颊,神色仓皇无助。然只是片刻,她却又恢复冷然之色,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别开眼,“有劳流霜为我担心了,我并无大碍……” 流霜半晌无言,心底暗自叹息,明明是刚刚及笄的少女,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让她这般倔强早熟得让人心疼。末了为她掖好被角温言道:“女郎无事就好,流霜就睡在外侧,若是还有不适随时唤我。” 她微微颔首,等流霜身影隐在女墙后,默然掀被坐起,已是了无睡意,灯芯“噼啪”地爆裂灯花,映得她瘦弱芊细的身影一阵晃动。 她失神地望向窗外,愁云蔽月,万籁俱寂,偶有夜鸮愀愀滑过树梢,带起沙沙树叶相撞之音。忽而一阵莫名风起,窗边黑影一闪而过,她震得一个机灵,仿佛刺骨冰寒从头浇过,揉了揉眼再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她松了口气,莫不是自己眼花了罢? 她心思重重,竟是枯坐一夜直至天亮。 次日,流霜正服侍她梳洗,侧脸看见镜中眉目慵懒的模样,便知她一夜未睡,强提了精神笑道:“女郎这般懒怠初醒的模样,梳个堕马髻松松垮垮的才好。” “梳扇髻,”她支肘托着头,眯眼道,“在此不宜出众。” 流霜依言而行,缓缓用木梳梳髻,木齿生生别住发丝,拽断了乌亮的头发。她只略皱了眉,呆怔间从流霜手中接过发丝绕指过,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无计可消除。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宁静的晨曦,她猛地坐起,惊起一身冷汗,不顾发髻凌乱向声音出处飞奔而去。 “女郎慢些——” 她心神不定地寻声而去,出乎意料地,竟然是慕嘉的住处,她抬头望去,惊惧地忍不住后退,那倒地而绝的,愕然竟是慕嘉! 那人面目狰狞,极其惊恐般,张大了嘴,死死抠着脖子蜷在地上。她睁大了眼摇头不敢置信,怎么会?那般发誓复仇的女子,怎么会死…… 房门口一个神色仓皇的女子跌跌撞撞向她跑来,脚步一软在她脚边跪倒,泪水涟涟:“慕……慕嘉、慕嘉她……” 而与此时,流霜跑到她身后。她定了定心神,蹲轻轻握住韩摇光颤抖的手,任凭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在握着韩摇光手的瞬间,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脸色骤变,流霜看着眼神波澜起伏的夏子矜,便知此事有异。 “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扰人清梦啊?”华仪拢了拢发髻,扶着侍女慢慢踱步而来,抬眸看见慕嘉半吊着的尸首,惊恐地掩唇吸气,转头瞥见恐惧战栗的陈芷安,恨恨瞪了她一眼,“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一个没命享福的低贱之人,她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堂姐她那样的庶族女子死了就是死了,卑贱的骨头还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真是可笑!”陈芷音扶着她冷笑道。 夏子矜置耳不闻,站起身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的人,咬牙恨道:“死者为大,你们这般推托责任岂非是令死者心寒!” 一个银缎眉目端秀的女子默默地安慰韩摇光,“没事了,不要害怕……” 华仪反倒神色不变扬唇冷笑:“难不成我还要说这人是我杀的么?” “华丫头……”孟素云熟谂地念着华仪的小名,正欲规劝,争执间,主事宫人终于赶到,“让开!让开!” “各位女郎容禀,死在宫中的女子最是不祥,还请诸位避让一二,待老奴请人火化了尸身向上禀告再做处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嬷嬷芙苓,言语清晰,进退合度。 “我等谨遵上命。”众人行礼齐声道。 “洛冰书,我敬你心思缜密如发,堪为我敌,你可知可多管闲事可是要惹祸上身。”华仪戏谑一笑攀肩言道。 “你知道什么?”她疑云重重惊问。 “南越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你以为士族会对君上的怀柔政策无动于衷么?”华仪笑意渐渐隐去,“言尽于此,这越宫的水比你想的还要深……” 夏子矜默默地咀嚼着她的话,看了眼着华仪离去的背影,复又低头垂眸遮去所有思量。 “女郎……”流霜忧虑地看着她,进宫第二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她真的如表面这般镇定自若吗? “流霜……”她的眼底有了一瞬间的脆弱,却不过片刻,站直了脊梁闭目轻声道:“我要见景侯。” “诺!”流霜称是,一径沉默却不知怎样劝她。 因着这次慕嘉自尽,看似波澜不兴的越宫暗流涌动,各种势力角逐争权,带动她的命运疯狂转动。 《越书副卷•;元子玉卷》庶族慕嘉之女入宫第二日便亡,事出蹊跷,民间寒门彻查呼声愈高,道堵于廷,今上无奈,命紫光禄大夫元子玉入越宫查案。 “上命有曰:擢金紫光禄大夫元子玉进宫查探庶族慕氏死因,所有揽月殿待选之女不得擅自出宫——钦此。” “君上万年!”行了礼,她扶着流霜慢慢站起,待绕过人群走到无人的藤蔓遮掩的抄手游廊处,波澜不惊的眼底刹那晦暗不明,“元子玉……” “女郎在忧虑什么?传闻紫光禄大夫元子玉风尚高洁,不事权贵,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想来他必是可以查出真相。”流霜劝道。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击杀慕嘉的背后势力并不简单,君上虽然秉承严查的一派作风,只怕最后还是淹没事实真相,而元子玉却会为他们所利用了。” “罢罢……”她随手拨弄着隔绝视线的紫藤萝,心绪竟比那缠绕往复的藤萝繁芜,长叹不止,“现在唯有静观其变了。” 她没有说实话,元子玉是夏氏曾为她订亲之人,若非夏家一夕之间覆灭,想必她如今已是嫁给元子玉了罢?但愿元子玉入宫不要碰见才好。 待她返回小苑后,却见苑内繁密的花树下,设了三两分散的桌案酒席,苑内众女或醉卧或懒怠靠着软垫吃酒逗乐。她神色不觉得一紧,刚刚发生了慕嘉一事,她们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愣着做什么,冰书快来。看本小姐是如何取胜夺魁的!”华仪摆手示意她走过去。闻言正欲退却的她不得不换了闲适的笑走过去。 “你来迟了,等我投过再行花令。”华仪笑道。 只见华仪如同众星拱月般,自得地轻抬素手,捏着羽箭飞起一瞬落进铜壶内,“哗啦”一声箭头与壶底小豆碰撞,铜壶旁边的银缎华衣孟素云笑道:“华仪全中!” “华姐姐好生厉害,竟也不让着我们些!”陈芷音故作气恼努嘴道。 “这次可不许你这小蹄子赖账。”华仪笑着伸指点着她的额头道。 孟素云笑弯了眉眼,“罚!这必是要罚的!” 陈芷音委委屈屈地凑到坐在蒲团抬袖抿唇偷笑的陈芷安身旁,“堂姐……” “怎么?输了倒是想拿我当挡箭牌么?我只负责才艺,罚酒还得你去。”言罢命侍女撤去酒案,换上长几置了张素琴转手拨弄起来。 “此曲如何?”华仪挑了眉看她,她恍然看到众人探寻的目光,微微一叹,道:“琴自取名家琴师湛泉生之手,琴身纹路取材百年雪木,通身如玉。传闻湛泉生琴声若起必引九天之凰翙鸣,不过谁也不曾见过其人,此琴竟落民间实是难以置信。” 她只言琴却不言曲,这般琴艺难以发挥琴的十分之一,她也不屑一评。 众人恍然,韩摇光眼睛晶亮:“洛姐姐不愧是金陵才女啊,这样的典故也是如数家珍!”她只作一笑,并不答话。 华仪甫而抬头,不在意地嗤笑,陈芷安未听出她话中深意、一脸得色,“这可是我父亲花了高价在虞国寻来的,价值连城。” 倒是陈芷音了然尴尬一笑,瞪了眼自得意满的陈芷安,敛容耸肩道:“这酒罚也罚了,曲弹也弹了,不如我们行花令罢,省得再输给华姐姐。” “瞧瞧,这可是赖皮惯了的!”华仪凤目流转,对着众人笑道。 “拿花签来!”她扬袖吩咐道。 ( 陌路相逢兮,流箭指吾心 一缕金色自漫天流云的缝隙中透出一束,渐渐地由小变大,四周的云霞逐渐稀薄,如一块有瑕疵的血玉,每个角度都折射出耀目的光芒。那红光落到尘世,映在那人沉静黝黑的眼眸里,仿佛一幅上好的墨色图锦,如烟缈碧。 他跪坐亭中,失神地看着远处风起云涌的天空,晨风轻轻激荡着耳后束带。良久他垂下眼睑,想起谢弈欢的话,双手紧紧铮握成拳,青筋暴起。 “她如今已是残容枯骨,若非我的续命丹和她的心劲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就倒下了……” “阿无你是没见到她手指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我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她喊一声疼……也许这辈子她都无法像一般女子一般拿起针线做女红了……” “所以啊,阿无,不要再让她做你的棋子了,她再劳心费神下去,只怕死期更近……” 他复又想起她拢着一身寒意斜倚着竹榻,淡笑如风言道:“……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完成为家族复仇的愿,随风而逝也未尝不好。” 一个人是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经三日大雪浸身还能活下来? “即墨!”一缕黑影翩然而至,毫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伏身道:“主上有何吩咐?” 他眼睛微眯,遮住眼底流泻的点点微光,“去查一下韩摇光,此女必不简单……” “诺!” 次日,即墨便把那卷竹简摆上了他的书案。 他看过之后,一振宽袖站起身,冷俊的脸,黝深的眸含着摄人心魄的寒意,看来,是时候拜会他那好父王了…… 昭句无敛衽肃容,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一角高台殿宇的越宫,露出一抹厌恶的神色。 他乘华盖车向越宫赶去,一身玄衣引的嗜美如命的姑苏人驻足而观,长身而立,三千墨发在空气中挥洒自如,如黑矅石黑般的眸深不见底,冷峻自若的笑容自成一派王室贵胄气度,自是清贵无两。以至于后有好事者将他与昭子良并称“句墨良竹”。 却说昭句无抵达麟宇殿外,木然地跪倒行了大礼,澧雅的声音穿过重重石阶传去:“儿臣昭句无拜见父王……”良久方见尹显一路小跑,略带歉意躬身道:“君上在殿内正与华相下棋,要侯爷多等些时候。” 他冷冷一笑,头埋得更低,礼节也更加恭顺,“有劳尹大人了。” 尹显见状,摇头止不住叹息,这是第几次了?他印象中那个倔强的孩子每次请安都被君上拒之门外,甚至有一次他顶着烈日竟然跪了整整一天…… 他的父亲呵,视他为耻辱的父亲,是否这次也会让他跪上一天,直到昏厥?日影逐渐下照,麻木冰凉膝盖几乎失去知觉,终于从石阶之上传来尖细的声音:“宣——景侯昭句无觐见——” 他讥嘲一笑,慢慢站起僵硬的身子,缓步而行。白玉垒砌的麟宇殿,整个南越天下伏惟在他脚下,千重殿宇万牖楼阁,人影慢行如蚁,他的眼底一丝狠戾的光芒划过,却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臣华启拜见景侯。”行至殿门,华启目露精光得上前行礼。 “华相不必多礼,本侯到达姑苏多日,未曾拜谒华相是句无的不是。”他虚扶了一把客气道。 “老臣怎敢,”他目光一闪,拱手道:“既然侯爷要去拜见君上,老臣告退……” 他微微颔首,错身让行,向大殿走去。 南越人重水,庙堂多供水神。传说远古时代,南越土地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地面龟裂寸草不生,饿殍遍野,百姓民不聊生。恰逢南越王始祖昭璿于榑桑山中救下一流落人世的神女,楚恰r蛩?懈杏谡循v仁义,遂用带来的仙器云水镜浇灌了干涸的土地,万物才欣而向荣。而神女楚侨匆蛩阶灾?颂庸?旆#?簧咸煅乖跇_桑山下,永世不得翻身。于是南越人始推昭璿为王,神女楚窃蛳硎来?慊稹�; 是而麟宇殿内,无论是雕刻的花纹还是所用器具,皆与水有关。能工巧匠自地下引活泉水再由从殿中竖立的铜柱抽出连接细小一排水管排出,在诸臣跪坐的蒲团两侧,形成潺潺的水帘,顺着事先设计好的沟壑流出殿外再用做其他殿宇的湖水之用。 而整座大殿则设了三重门,门槛之处贴合从极北之地取来的磁石,以防有人偷携兵器入内。 一阵木门磨擦的声音,他缓缓转头,只见三门次第而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有宫人走过来为他引路,他换上一副谦恭温雅的笑容,跟着他走进去。 越过三道门,空旷的大殿弥漫着水意,细小的水流滑入沟壑,如珠落盘般的奏乐声。趋步而走,他在据昭常百步之外,已是注意到了那道锐利阴隼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剐过。 “儿臣昭句无拜见君父。”他振袖拱手,低眉行礼。 王座之上,昭常一袭水色绣九龙戏水暗纹常服坐在中央,手拉弓箭直对准了他,面色晦暗,一双厉目带着凌冽的杀机,只恐那箭下一步便向他飞了过去。 “王儿,上前来。”沉郁的声音不辨喜怒,他看着恭顺而拜的昭句无言道。 “诺。”昭句无依言而行,直到行至据昭常五十步而止。而昭常的箭头亦随之而动。 “再前!”昭常不耐疾言。 “诺。”他趋步至据昭常十步而止。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与昭常两人,昭常的箭一触即发,而他神色惶惶,如风云突变的前兆,气氛平静得令人压抑。 昭常据他十步开外,箭簇倒映着昭句惨白的脸色,观他面色发白,冷汗不止,因问道:“王儿可有不适?” 他暗自冷笑,面色却是郝然,恭顺拜了两拜“惧君父天威,乃至于此。” 昭常拉动羽箭,昭句无看着向他飞身而来的箭,墨瞳骤缩,却见箭尖擦过侧颊飞过,留下一道轻浅的血痕。羽箭直直没入大殿正门上,箭簇深深没入门内,而箭尾羽毛铮铮地颤动不止。昭常放下弓拊掌大笑,空荡的殿内,唯闻潺潺水声和昭常朗笑声混作一处,回环飘散。“王儿甚会作戏矣!” “君父亦然,儿臣不及君父之万一。”他嘲讽言道。 “此言何意?”昭常脸色一寒,“你竟敢指责寡人?” “儿臣不敢,还望君父收回您的棋子,君父若执意妄行,儿臣也绝不姑息!”他收回谦顺的笑,拢袖而立。那眼角眉梢舒展开来,满是咄咄逼人的风华。 这逆子终于是要出手了么?昭常眼神如冰棱狠狠刺向他,若是早知他有撕下面具的这一刻,七年前他就该和那贱人一并处死了才是! 《越书第二十五•;;昭句无卷》载:句无诣越王,越王弓箭以待。距百步而拜,王曰:“前!”驱五十步而止,王疾曰:“前!”进四十步,王持箭观其战栗冷汗不止,问曰:“何故?”郝然再拜对曰:“惧君父天威,乃至于此。”王怒引箭过句无侧颊,大笑曰:“竖子戏耳!” 他缓步走出大殿,感觉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抹去侧脸的血痕,他轻轻闭目袖手感受着阳光普撒在身上的暖意,他知道,这阳光驱无法赶走他心底的阴暗。 他便是昭句无?华仪若有所思地站在远处打量着那玄衣如墨的他,看来不过如此。却是不知父亲为何这么看重他…… 出了越宫,他以步代车随意而走,一身玄襩uo鲢龇缁??嫒莸???路鹬茉庖磺薪圆蝗胙邸u獍惴缰伦允且?寐啡瞬嗄壳障鄄灰选Ⅻbr /> “王兄!”他甫而转头便迎头撞见了一袭竹色长衫潇潇的昭子良。 昭子良坦荡一笑,风神彻秀,他向昭句无走来,“二王兄何往?何时到的姑苏我竟也不知。” “三弟。”黑眸一动,七年前还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已经这么大了么? ( 红莲无芯兮,梅香绕鼻尖 “小侯爷来了?快请进……大人恭候多时了。”染枫走到门前,一见昭子良与一玄衣少年站在门口,眸子闪过一丝光芒,忙让进府门。 昭子良却是一哂,笑着拉他随染枫入府,暧昧地睨了他一眼,因笑道:“你家大人的心上人是何人,本侯可未曾听子玉提起过!” 染枫一噎,暗恨渲竹多嘴,“渲竹瞎说,侯爷切莫相信他的疯言疯语。” “哦?”他眉尖一挑,摆明了不信,“要辨真假,我问子玉即刻便知,要是说了假话,小心本侯割了你的舌头!” 染枫慌得捂嘴,委屈呜呜言道:“我家大人未言之事,我怎能先说……” “好了好了,三弟,你何苦为难一个下人。”昭句无好笑地劝道。 还是这个客人好啊,染枫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可自己刚才怎么就觉得这个人阴沉得可怕? 染枫引他们二人到了花厅,元子玉看到昭子良旁边的人愣怔了片刻,“这位是……” “这是吾二王兄昭句无。多年未见,今偶在路中相遇,故一同前来,子玉莫要怪罪。” “下官元子玉见过景侯。”他暗自纳罕,这未及冠的少年目光深沉,那雷霆万钧的威压让他忍不住行了礼。 “子玉不必如此,本侯小子玉五岁,便以随子良以兄呼之,子玉兄唤我句无便是。” “此番甚好,吾等何必在乎礼节,只有俗人如孔孟那般才斤斤计较繁文缛节!”昭子良会心一笑,拉起二人手臂入席,“来、来、来,结识在此当放怀畅饮,咏叹古今!” 言罢,他箕踞而坐举殇痛饮,大笑道:“痛快!子玉藏得好酒!” 元子玉亦是被他情绪感染,饮了一口笑道:“知你口味刁难,自家二十年的梅花酿,入口甘甜,回味醇厚,自是好酒!” 而昭句无却心不在此,他悄悄抿了一口,而后倾数倒在袖里,亦是笑赞称好。 “子玉,我可是听及染枫说起你有心上人了,怎么,将那夏家消弭的一缕香魂弃置脑后了?”他揶揄一笑,问道。 元子玉笑得尴尬,只推盏让吃酒,道:“染枫胡言惯了,此言绝不可信!” 酒意愈熏,昭子良眼睛微眯,搭上他的肩,摇摇晃晃地挪了挪,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想要王位么?” 昭句无身子一正,放下递在唇边的酒觞,眸色深得不见星夜,如漩涡般吸尽周遭光芒:“想。”那的**仿佛在吐出这个字之后膨胀了无数倍,隐于墨眸之后是泛着危光的野心。 昭子良看向他提步离去的背影,霎时神色一片清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此亦我所欲也……” “即墨,她身在何处?”他急声问道。 即墨有些失语,主上费了那么久的功夫却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这真是…… 许是看出身后人所想,他停下来,转身冷眼着夜行人,复又问道:“何处?” “莲苑。” 莲苑?他脸色渐寒,他一早便知与夏子矜订亲之人便是寒门出身的元子玉,只是他未预料到就算元子玉如今身处高位仍痴心不改…… “这枚棋子,弃与不弃,全在侯爷一念之间……”他蓦地想到谢弈欢的话,嘴边绽开一抹浅笑,他不知道,如今这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而在她。 若是强迫她放弃复仇,只怕她失去心力,药石罔顾…… 正想间,他已是来到莲苑。即墨身形一闪,下药迷晕了守夜的侍女,他掀帘而入,正见那她恬然祥和的睡颜,脸上的划伤已经淡了很多,他的目光向她露出的手滑去,五指顶端纱布缠绕,透出点点殷红的颜色。 他轻轻卷起她手臂的里衣,手指上的伤口还泛着点点旧红,和纱布黏连在一起。在他印象中,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喊疼,若是同样的事放在其他人身上都不一定可以活下来,更何必说这一个弱女子? 梦中,初时她回到了夏府,那片熟悉的莲池,她欣然跑过去,褪去鞋袜,在池边扑水玩乐。忽然一丝血色在池塘中央晕染开来,整个碧波荡漾的莲池竟然变成了腥臭难闻的血池!她吓得尖叫一声,想收回脚,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残肢断臂拖住她的手脚,连并捂住了口鼻把她向池中拖拽…… 画面再转,她恍惚看到月下饮酒的昭句无,他浅笑着递与她一杯,“既是来了,饮一杯何如?” 她嫣然一笑,接过一饮而尽,却瞬间从口中涌出黑色的血,眼前昭句无木然的神色不断放大……她头晕目眩地想,他想要杀她么……忽然韩摇光又冷笑着从背后拿匕首捅入月复中! “啊啊啊……”她猛地癫狂失声尖叫起来,他听得揪心,震惊地看着深深呓语的她,“救我!谁来救救我……” 她抬起双臂,十指朝一片虚空中狠厉的抓去,仿佛是要寻觅救命稻草般,挣得伤口崩裂,指尖纱布红透。 他不再犹疑,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扶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她呼吸渐渐平稳,似满足的愄叹,撒娇般朝他怀中拱了拱。怀中女子发丝里透出一股馨香,如同催眠术一般,他眼皮愈发沉重,竟然维持这样的姿势坐在榻边双双睡去。 窗边月色浸染,照亮了这对重叠的身影,说不出的温馨美好。 “主上、主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及耳边的聒噪声,皱眉动了动麻木的手臂,哑声问道:“几时了……” 即墨倖然收回了手,道:“天亮了。” 他惊奇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他一向少眠,更鲜有睡到天亮的时候,这番却是为何? 他看着沉静入睡的她,目光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怜意,松了手扶她躺好转身离去。 想了想,他冷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告知任何人,若违令,”他故意一顿,“自剜双目。” 即墨愕然,而后沉了声道:“诺!” 而那厢她宛如大梦初醒般,眼前混沌迷蒙的浓雾逐渐散开,一道强烈的阳光映入眼帘,她睁开眼,鼻尖似是萦绕了几分清冽的梅花清香。她不禁疑惑,她到底睡了多久? “嘶……”她不小心触碰到了指尖的伤,看到旁边昏睡的流霜叹口气,慢慢支肘坐起。而帘外越来越近的声音却使得她停了动作。 “子玉,我可是亲耳听门子渲竹说,你瞒着我金屋藏娇了?” 旁边的人声音听来显然是有些烦闷,“我元子玉自始至终珍视一人,从未变心……” 他打帘走进厢房,见佳人已醒,狂喜奔去挨着榻边坐下,殷切握着她的手道:“你终于醒了……” 昭子良神色微变,眸色深沉,不复明澈,心咐道:这便是元子玉的弱点么? 却只是一瞬,他又变成那个潇潇清风的少年了,看向她笑道:“子玉兄好福气啊……” 她闻言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睫淡然一笑,“小女只是元大人查案的证人而已,侯爷说笑了。” 元子玉眼底的笑意刹那褪去,呐呐地站起身强笑道:“洛家小姐确是长得太像我一个旧人,下官唐突了。” 昭子良是何等人物,只言片语便知晓这两人关系必不简单。他笑道:“洛小姐好生聪慧,未曾蒙面竟能知道我是慧奚侯。” “姑苏人称-句墨良竹-,更何况侯爷与元大人同行闹王城又有如连璧,形同珠玑,耀目非凡。”她淡雅一笑应道。 昭子良闻言大笑赞叹道:“好个妙人!将我与子玉比做-连璧-,此语闻所未闻!” 而元子玉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女子,仿佛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影子…… 他却不知,仇恨最能逼人成长,如今的她宛若涅槃凤凰,滟滟风华,只待时机一飞九天! “好了,子良我们还是出去罢,不要再打扰洛小姐休息了。”他推搡着只教昭子良出去。 而他却仿佛来了趣味一般,推开了元子玉的手,笑问:“子良斗胆询问小姐闺名?” “金陵洛氏冰书。”她简短应道。 “洛、冰、书,本侯记下了……”他定会动用金陵的势力好好探查她的底细。 她稍稍动了动手指,只觉得连心地疼。她哀叹一声,看来着手指近期是好不了了。 复又想起昨日那个温暖舒适的怀抱,她只道是梦境,不再去想,她就不会有任何依恋。 ( 重归越宫兮,空镜映摇光 越宫•;九华殿 九华殿位处麟宇殿东侧,是华夫人华知韵的居所。说起华夫人华韵,系出名门华氏,当朝国相华启之妹,十五岁及芨后便名满姑苏,时人称“姑苏第一美人”,求亲者几乎踏破华府门槛。十六岁因在宴饮上琼花树下一舞而被君王相中,一朝选在君王侧,居九华殿。 昭常为博美人欢心,大兴土木,破费万金重修九华殿,规格直逼王后。这也是昭常深为后人所诟病的原因之一。 若是有人初入九华殿,世间罕见的景一入眼帘便觉得是误入仙境:只见圜阙矗立,凤骞甍标,飞檐银铃炀炀,彩绘九天之凤,巧工瑰玮,流景内照,引曜日月。后苑借峦叠翠,溪流潺湲荡漾,涧上安堤,有柳树一二,涧下植了芷兰等花草。若有风过,宛若图绣徐徐展开;等及雨来,顺堤撑伞而走,巧遇竹林通幽,鹤舞翩翩。 而这宫殿之主,此刻正在主殿中闲卧竹榻,贴身侍婢快雪跪着剥荔枝,一枚枚用托盘递到她唇边。 美人肤如凝脂,散落榻边的长发妖娆旖旎引人遐思,眉若新月,半眯的慵懒凤眸流泻出柔媚入骨的风情,俏鼻樱唇,她身着浅色水纹绣凤束腰长裙,裙摆如花瓣地半开绽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连史官亦是赞道:“华夫人,媚绝,艳绝。” 侍婢初晴一路小跑,直到华夫人跟前咽口唾沫,跪下言道:“娘娘,世子殿下来了……” 她眼皮一抬,露出一丝欢愉的喜意,“中期来了么?”她迅急地坐起收拾发髻。快雪却是一惊,失手打落了托盘,几滴汁液滴落在她裙摆上,她忙垂头下跪连声道:“婢子死罪!” 她居高睥睨着面容娇美的婢女,原是充满欣喜的眸子染上一丝妒色,好个妙龄少女!她以前怎么就忽略了她呢……冷冷挥手道:“你的确是死罪!阿忠,把她拖下去。” 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独眼的跛子,冷戾地一瘸一拐地向快雪走去。 “娘娘,快雪她……”初晴不忍地看着惨白着脸的婢女,向华韵叩首求情。 “你想变成第二个快雪么?”华韵不耐地整着衣襟旖旎向殿外的男子走去。 男子一身华贵的水纹流金麒麟绣朝服,腰佩玉璜环珮等物,兰麝为熏香,玉冠束发,脸色苍白,如长年不见阳光般,细眼薄唇,更有一股不治之态。 但见昭中期看向拖进暗室的快雪时,眼底滑过一丝痛恨的神色,转眼阴柔的脸上换上了虚假的笑意,伸手揽过佳人纤腰,轻唤“韵儿……” 而初晴却惊恐地看着阿忠,她知道这个阿忠是华韵从华府带过来地奴仆,手段狠辣,有不少姊妹都死在他的手上。 而在人前,华韵却是一派善下的形象,甚至连君上都赞她待下心善。她听到暗室之中,快雪尖叫挣扎的声音后,肝胆欲碎,什么时候就该轮到她了呢?她双目赤红地看着远处亭中相互依偎的两人,暗暗握紧了拳。 却说另一边,莲池荷叶田田,宿雨过后,残叶支撑不起雨珠一半没入水中,未到盛夏,莲只露出玲珑的骨朵,聘婷而立,极是喜人。 她知,这莲池是照夏府中修的,连池后假山花园亦是照搬原样,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半年来发生一切只是一场旧梦,虚幻而不真实。 梦若醒,她依旧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夏家大小姐,而父亲一如既往地宠她上天,母亲则气她没个闺秀应有的模样,罚她跪在祠堂背诵《女则》…… 可惜梦碎,她只孤身一人,对景怅惘。 “子矜……”元子玉甫入苑门,便看见扶着廊柱失神感伤的她,没来由得一阵心疼。 “宫中一事本是误会,我与教管嬷嬷解释过了。” “你身子还未痊愈,受不得寒……”他褪下披风盖在她身上,竟是半晌看着芊弱的她无言以对。 “我是洛冰书,不是你口中的子矜!”她仿佛宣告般,扔掉身上的披风,神色冷漠。 “你明明就是她,为何不认我?你知不知道我找得你有多辛苦……”他眼眸染上一丝痛色,双手按住她的肩,双目紧紧盯着她漠然的眸子,想要找到当年熟悉的影子。可面前的女子,除却面容,无一处和他记忆的人可重合。 她被看得心里发怵,别开眼,反手别开他有力的手,“元大人请自重,小女是即将待选的秀女,不是什么子矜。” 他眼底的光亮渐渐熄灭,寂灭如灰,浑身只是颤抖着,垂目道:“下官唐突了……” 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假山离去,她在他身后贪恋地看着,自我选择入越宫的那刻起,便亲手斩断了过往因缘……子玉,我怎能与你相认……怎能啊…… 又过半月,她身上的伤大致好了些,便让流霜上报宫廷,准备车马一同入宫。 半月间,元子玉再没有出现,只是昭子良偶尔会借故过来,旁敲侧击问她些问题,都被她巧妙的岔开。 “下官元子玉恭送……”他一揖到底,不曾看她一眼,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她心底苦涩难言。 “走罢。”她转身上辇,一路绝尘。 流霜一脸忧色地看着她,“女郎没事罢?” “没事……”她安慰地看了身边的流霜,经此一事,她与流霜感情自是近了些,她眼神坚定,“那些侮辱你我的人,我必要她们付出代价!” 言罢,她靠着辇轿边闭目养神,心里却在回放慕嘉当日死去的情景,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辇轿一路抬入岚月殿,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周围不见一人,眼底一丝精光闪过。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胡乱冤枉了人就躲起来了么?”流霜恨恨道。 “不妨事,她们不来,我就不会去找她们了么?”她慢慢扶着流霜走下辇轿,华仪仗着华家的势力骄横妄为,令诸女孤立自己也是正常。 只是……韩摇光,她眼中划过一丝异色,这次你是真的逃不掉了…… “妹妹……”她恍然转头,却见孟素云怯怯地站在她身后,面有愧色,不敢上前。 流霜告诉她多亏了孟素云才找到暗室位置,想罢,她微微一笑,走过去执了她手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时候,姐姐身体可还好?” “还好……”她面容憔悴,眼睛却是闪着欣喜地亮光,想来华仪不能容她,必是下了不少绊子罢? 夏子矜拉着她转进自己寝室,朝流霜使了个眼色,流霜会意,悄悄在门外守着。 孟素云见她如此小心,悄声问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言。” “不知姐姐是否怀疑慕嘉之死与韩摇光有关?” 她瞬间噤声,声音愈低,“我确实怀疑过,韩摇光当日的表现确实太过刻意?况且今上还命元大人去彻查此案,我就更觉得有蹊跷……只是……” 她略一沉吟,“那也不能断定此案和韩摇光有关,毕竟没有证据……” 眼底闪过赞赏的光芒,夏子矜凑到她耳边,香舌如蛇信般吐息说了几句话,她惊愕的看着这个笑意盈然的少女,不由得狐疑道,“这般就可以定她的罪?” “如果所料不错,韩摇光到时自是百口莫辩……” “流霜!”站在门外的人听唤应了声,走进来问道:“女郎有何吩咐?” “你去找个可靠的人去寻元子玉,只道韩摇光是慕嘉一案的真凶,教他明日带甲士来搜韩摇光的处所。到时我自有计较。” “诺。”流霜沉声道。 “孟姐姐就按照我说的做,今日傍晚把东西给我。” 孟素云起身,“这个容易,只是……”她略一踌躇,“此法当真可行?你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平白无故被抓起来罢?” “放心,”她笃定一笑,“万无一失……” 傍晚,孟素云如约而至,华仪借窗偷偷观察对面传来的动静,流霜发现后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孟姑娘来了,让我们女郎久候,灵儿快去给客人布菜!” 而在室内,孟素云悄悄把一捆红色的线卒子从袖中拿出来,“我只道是要做女红问她借了来,不知你有何用处?” 她轻轻扯开红线,殷红的颜色在朦胧的光下竟是显得有几分诡异。“到时便见分晓。” ( 十一、毒计无双兮,吾愿为之趋 次日一早,元子玉一身紫蟒玉绶官服出现在岚月殿门前。 主事嬷嬷芙苓迎了上去,“大人晨起到访,不知何事?” 元子玉肃然敛衽,拿出令牌,“本官接到线人举报说真凶就在岚月殿中,特来查案!” “诺……”芙苓无奈让行,众家小姐或惊或怕,纷纷关闭户牖。 元子玉带了一列甲士推门而入,华仪若有所思地看向淡然而立的她,难道……是她? 出乎她意料地,元子玉过苑门时只是在她脸上一顿,瞬间错开了眼。 等及走到韩摇光、慕嘉的院子时,引袖挥道:“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给本官找出来!” “诺!”二十甲士从容应道。 “住手!”她鬓发未梳,妆容不点,颇有狼狈之色。厉声道:“为何要搜我闺房!难道你们不知我是待选秀女,冒犯不得吗?” 持剑甲士面面相觑,一人上前拱手道:“姑娘,此为大人之令,吾等不得不从啊。还请姑娘借以方便……” “啪!”她狠狠甩了军官一个巴掌,色厉内荏道:“本小姐闺房岂容你们践踏!” 那军官当众得了一个耳光,又窘又恨,元子玉缓步而来,临到她身边拿出玉牌,“今上特命子玉查案,如此,当否……” 她求助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华仪,而后者仿若不觉冷眼旁观,她不得已,忿忿退后,甲士一拥而上,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证据。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华仪诧异问及旁边的她言道。 她嘴角微提,“今日我请你华仪来,自是准备了一出好戏……” 她看着站在远处焦急等待的孟素云,悄悄对了个口型:“少安毋躁。” 孟素云会意,暗自点了点头。 “禀大人,西厢未有发现……” “禀大人,厅堂未有发现……” 他听得眉头微皱,而韩摇光则是一脸得色,“大人,小女这里可没有大人要找的东西呢……” “继续搜!寝室可有查过?”他神色不变,下令道。 “禀大人,下官在韩小姐榻下发现此物……”先前那名被甩巴掌的军官恶意地瞥了韩摇光一眼,递上暗红线卒。 元子玉拿过线卒,眼底沉光略过,而韩摇光脸色却是煞白,站立不稳地看着在人群中寻找孟素云的身影。 他锐利一扫,扯开红线,指甲缝掐着暗红碎沫,放在鼻端轻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会错了,这是凝固的血…… “证据确凿,来人,把韩摇光带下去!”他转身深深看了夏子矜一眼,若这是你所愿,我愿为代劳。 “素云害我!大人明鉴!这是孟素云昨日借我的线卒啊!必是那贱人动了手脚……”韩摇光慌张地拽着他的衣袖,十指抓得深陷布料之中。 两名甲士上前拖她离去,夏子矜含笑相望,她心里恍然明白了大半,杏眼大睁,她好恨!怎么当时没有趁机杀了她!途留祸根! 韩摇光,当初你借华仪之手害我险些死在暗室,如今也该是到了把一切还给你的时候了…… 不对不对,你是第一个,那些害我家破人亡的人,我要把我所受那些痛苦,一点一点地还给他们…… 她眼底暗流涌动,嘴角竟然慢慢绽放了一丝笑意,而华仪看着却心惊肉跳,好个计策!十指不染血花,却置人死地…… “你可还怪我?”华仪疑惧问道。 “怪华姐姐做什么?”她笑靥如花,恍若不知她所言何事。 “无事……”她悚然一惊,转身欲走,脚下却一个踉跄,夏子矜搀着她的手臂,嘴边绽放一个诡谲的笑,看似亲密的两人,此刻却是暗潮汹涌。她在华仪耳边亲昵说道:“我知你华家势大,我动你不得,可是华仪,若是有人敢挡住我的路,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拉他陪我下地狱!” 她恨恨地转身看着夏子矜,缓缓抽手,冷笑道:“不要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可以威胁到我……” 夏子矜挑眉,不置可否。她轻笑着看着华仪几欲落荒而逃的背影,此番倒是可以清净几天了。 她转身,看见徘徊等在苑门的元子玉。她暗叹口气,有些事她终该面对。 人渐渐散去,元子玉迎了上来,轻声道:“子矜……” “此地人多眼杂,未时我在游廊处等你。”她撂下这句话,急急转身去不忍再看他深沉的眼。 流霜搀扶着她,笑道:“女郎好计策!教我偷偷潜入把浸了血的线卒放入她的寝室,竟能让韩摇光伏案!你没见华仪害怕的脸色,真是精彩……” 她轻浅一笑:“韩摇光出身衢州锦缎坊,所用丝线自是比其他产地坚韧许多,再说,我在发觉她手心有一道深刻的勒痕才怀疑的她。韩摇光本是以丝线取人性命的杀手,也不算是诬赖了她。” 流霜看她面带倦色,问道:“女郎可是累了?婢女这便退下。” 流霜合上门退了出去,她呆怔半晌,不知为何,心头竟想起夏远道曾经慈爱地抚着她的头道:“子玉是为父为你择的良婿,此人心思纯良,又倾心于你,必能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那时她不懂父亲话中隐忧,现在想来,他把自己托付给元子玉大抵便是托孤之意。夏远道许是没想到,还未等她嫁给元子玉,夏家便惨遭横祸…… 如今她身处世上最华丽也是最肮脏的鸟笼之中,早已物是人非。 “平安喜乐……”她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黯然神伤,她这辈子也许是再也无法得到了罢? 好不容易熬到未时,她独自向游廊走去,不期然地,那抹寂然的背影映入眼帘。 “元大人一直等在此处么?”隔了一重藤蔓,她借缝隙看向他问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褪下的官服,郝然道:“回府时间太过匆忙,又怕你等得不耐烦,故而……” 她忍住鼻腔的酸意,还是和过去一样事事迁就她,此刻这重藤蔓却像是隔了万重山水,而对面是她触不到的幸福……“大人唤小女何事?” “子矜……洛小姐……”他看向垂蔓那边的她,目光沉痛,“我知你入宫是为了给夏家复仇,自从我以为你死去后,才下定决心走上仕途,目的就是查出夏氏满门覆灭的真相……” 她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他,他竟然是为了她才去选择他曾经最厌恶的官场么?为何她却全然不知! “子矜,”他低声轻唤,紧锁的眉宇间,满是眷恋情深,“不管你是何人,是夏家大小姐,还是洛冰书,或是任何其他人,你都是我在夏家莲池里惊鸿一瞥的子矜……” “子玉哥哥……这一切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她轻扬脸庞,忍住欲奔腾而出的泪水,她家破人亡入宫选妃,而他也走上了仕途……他复杂而又温柔的眼神几乎将她溺毙,仿佛世间万般景色,他只容得下她。 “傻丫头。”他想伸手抚模她的泪眼,只有一尺之遥却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王宫之中人心险恶,稍有不慎即粉身碎骨,我元子玉虽是单薄书生之身,却也想护你平安……”他慢慢的垂下眼睑,嘴边漫开一缕苦笑。 “你让我怎么忍心把你拖进这肮脏的王宫来?复仇,只要我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她面露不忍,眼神复杂。 “那元子玉我就忍心看你痛苦而无动于衷吗?” 他猛地单膝跪地,目光如炬,坚定如初,“子玉今生错过了你,是上天造化弄人,今后我愿为你所用,洛冰书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藤蔓相互缠绕纠缠,枝条蜿蜒,宛如她与他无可奈何的命运,始终无法解开……深深的绿意生生切断了这二人的视线,她转身,瞬间泪雨滂沱,她拼命忍住哭腔,冷声道:“就如这次一般,哪怕是要你栽赃陷害违背律法也无所谓么……” “……是。” “好……夏子矜早就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从此,只有一个心机深沉到你厌恶的洛冰书……”泪水打湿衣襟,她哽噎着,子玉呵,为何你那么傻…… 他沉默了半晌,肩膀微颤,那温和的眼眸霎时变得凄楚万分,他垂袖站起,深深地看着那朦胧的背影,仿佛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将她刻入骨髓,“好……从此世间再无夏子矜……” 连带对她的倾心以许也埋葬在那场大火里罢……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不识棋局兮,熟为操棋人 好冷……她半身贴在湿冷的地板上,微微活动手时却发觉有重若千斤的铁链锁住了双手。 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她抬起手触模那狭小窗口透出的点点光芒,顺着指缝流泻,在身上显出一丝丝光斑。 “女郎……”一身狱服的流霜看得只觉心酸,忍泪铺开尚干躁的稻草扶她躺下。 而她意识逐渐恢复,双目溢满沉重的思量。末了,她叹息地看着流霜,“要你跟着我受苦了……” 流霜摇摇头,眼底泪意闪烁,“苦得是女郎啊,为何一定要您遭受那么多苦难……” “流霜,只有亲自把这世间所有苦痛悉数尝便,才会知晓如何把它们悉数还给那些人,他们,亦是要知道这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从来不会埋怨什么。”她淡然地看着窗外的那抹光辉,莹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坚毅的神色。 “呦,这两个个小姑娘倒是长的还不错嘛……” “不如陪爷几个玩玩……”临狱的几个男人嬉笑着,透过缝隙去勾流霜的一衣角,流霜嫌恶的地向她身边躲去。 “女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流霜……”她信手拂去流霜脸颊的乱发,替她掖到耳后,“告诉我,我昏厥后到底发生何事,景侯他……” “女郎,你莫要再提起此人!他能有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弃他人不顾!”流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而后殷切关怀地包住她冰冷的手,只道:“女郎,您是否入宫前曾得罪何人?为何此次比才会有人弃六十四刺客,只要女郎你死?” 她眉心一跳,神色缓沉,若是说真正结下深仇大恨的人,恐怕唯有弑戮满门的背后之人罢? “此言何意?” “女郎倒下之后,那六十四的八佾舞姬一同服毒自尽了……” 好个大手笔,不惜出动六十四人,也要给自己扣上弑杀王族的帽子! 不对……她脑海中渐渐回忆着孟素云和芙苓的行止,越来越觉得可疑。她们是故意将自己排至最后一个出演,所以才能构陷自己是刺客! 那六十四人,只是用了四人行刺越王和景侯。越宫防守严密,是以如此之多的刺客不可能冲破层层防守,那么,应是那人筹谋已久,待舞姬入了越宫后,设计将其中执剑的四人换作刺客!又在进入梨辞殿后下毒,计算好了时间,使得她们舞后毒发身亡。只怕在那人的局中,牺牲诸多棋子只为了更大的利益…… 那么司马清呢?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司马清的谋划,清夫人还不至于为君上挡剑罢?难道,这是昭句无的计谋?她摇摇头,她最后的印象中,昭句无忧虑的眼神不似作伪。 那么想除去昭句无的难道是世子昭中期?还是昭子良? 世子昭中期一直以懦弱不被君上认同,刺客来临的时候还躲在封如婳的身后,策划者怎么可能是他? 那么会是昭子良么?不知为何,她不愿将谋划者划归到昭子良身上,那是如此干净澄澈的少年啊,怎么会参与如此肮脏的勾当? 她越想越觉得周身发寒,无助地紧紧拥抱着自己。屠戮夏氏满门真的会是他么…… “女郎,元大人来了。”流霜看着铁栏外言道。 一振悉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守卫抱拳道:“大人,小人告退。” 他摆袖快步而入,沉静的脸上满是焦灼,“洛小姐,可有需要本官相助之处?”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身边,不相离。 她浅笑温润,轻轻摇头,怪不得这间牢房只有她和流霜两人。 “我向君上自请负责此案,这里……是整个天牢中最好之处。”他郝然一笑。 “令世子伏诛。”她声音轻柔,却说得异常果敢,以至于元子玉听得一怔。 她避开其他犯人继续道:“想必此时所有证据皆指他一人罢?那便不如顺势而为,连华韵一并下狱。” “你说得没错,”元子玉颔首沉吟,“早先从刺客衣襟中搜出世子文书,再者我命心月复潜入世子私兵军营,那些私兵所用软剑的标志和刺客用的相同……” “那便足矣,昭常疑心颇重,这些年已逐渐疏远了世子和华夫人,这般一来,二人必死无疑。”她眼中滑出一丝微光,这不也是那人想要的么?她成全便是。 “我只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一切仿佛有一种无形之力牵引而下。元子玉不在乎冤案与否,我只要你平安。”他紧紧看着逐渐行销骨立的少女,心中一度感伤。 她轻轻叹息,“只怕比想象中的难,如果背后之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再上报君上……到那时我百口莫辩。只能先顺其意,另做打算。” 元子玉沉稳颔首,踱步而出,等到牢门时,顿足扶着栏杆,却不曾回头,“万事珍重。” 她默默背过身去,闭目不忍看他的背影。谢谢你,子玉,如果你代我双手染红,那么我到地狱之时,愿受尽红尘业火为你赎罪。 元子玉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赶去了宫狱。他需要令昭中期认罪…… 王城的宮狱专事关押犯罪的王族,为了保证王室秘辛的不外传故而设之。内置五重甬道,每过一门必有二十羽林卫把守,是以若想宫狱劫狱,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他每过一道甬道,便出示一遍通行文书。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身囚衣的世子昭中期。 昭中期阴一膝盖屈起,一膝平躺,俊美阴柔的脸上不见一丝生机,抬眼看清来人后才懒懒笑道:“不知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杀我昭中期的……” 元子玉将一张布帛放在他的面前,寻了一块干净的石阶坐下,双腿交叉,瞬也不瞬地审视着昭中期,“自然是——后者。” “咳咳……”昭中期喉头一急,低头咳嗽了起来,抚着胸口艰难吐息道:“是三弟让你来逼我认罪?” 元子玉眉宇间沉着蔼蔼的思虑,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经此次落莎台弑君一案,证据摆在眼前。就算这次凭着华家的势力保住了你,他日你称了王,王权必将落到华氏的手里……” 昭中期闻言眼中浮起深深的惧色,他双手按着地站起身,朝元子玉跪了下去。颤栗着向他不停地摇头:“世子之位我不要了……我资质比不上二弟,心机不如三弟,他们要随时拿去……” 昭中期激得一头冷汗,仰头看着元子玉,嘴唇哆嗦着:“元子玉,不不,元大人,无论是替我平反,还是把我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姑苏……我想活着,我只想活下去啊……” 昭中期摇晃着铁栏,叫道:“元大人,救救我!我想活下去啊……” 元子玉的心从未有过的挣扎,他不愿制造冤案,可是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发过誓要护佑另一个人一生平安喜乐,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 “殿下,原谅下臣言行无状,下臣有需要守护的人。这帛书就算不写,弑君罔上的罪名您也逃不掉……”元子玉深深躬身行了大礼,转身而去。 昭中期看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元子玉,失神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越书副卷#8226;元子玉》载:南越正元三十五年夏,废世子昭中期发起“落莎台之变”,意图弑弟除君。上震怒,勒令玉查明。后玉上报此案内廷朝野牵连甚广。昭中期废除世子一位,贬为庶人,世子妃封如婳、朝中臣太常卿孙巉、左卫将军陈嵘、员外散骑常侍封东年一并于三日后黄门处刑,国相启连降三级,华夫人韵迁居冷宫瀚觉殿,是以中期政变始败。 昭中期弑君案,后世之人探讨之后顿感疑点重重,昭中期生性懦弱,怎会向君父持剑相向?牵连数千人,为首之人皆被处以极刑,所有证据皆在判刑后销毁,再无翻案之机。是以称“南越三大悬案”之首。 历史的洪流中,她的存在如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无形之中推动着暗流向前涌动。 夏子矜蒙着面纱立在楼阁之上,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潮拼命地向由羽林卫护卫的刑台挤去。仿佛只有亲眼目睹他人之痛,才足以宽慰自己。 狰狞的、被横征暴敛过的人们,愤怒地谩骂台上受刑之人,把生活的不幸全归于他人。这森罗万象的贫困之景,好似在昭示着一个即将动乱的时代。 “开始行刑!”昭常亲自当监斩官,抛下令牌后,刽子手将躺在地上的昭中期四肢和头绑在五匹驽马身上,五个方向同时慢慢使力,以便犯人一点点体会血肉分离的痛苦。自始至终,他都显得异常平静,乃至最后嘴畔逸出一丝解月兑的笑意。 如果被行刑者是她夏氏,她不敢保证民众的表现是和眼前一样,思及此黯然转头,却撞上了同来观刑的昭子良。 一身竹青长衫潇潇,两撇鬓发用竹簪挽在脑后,双目澄澈如一掬湖水,笑容如清风朗月。任是谁见了必是要赞他是个杏花吹头的风流少年。可她知道,那隐在春水般纯净的眼眸底,是深不可测的心机城府。 “夏、子、矜,”他先启口,一字一顿,道:“姑苏夏氏遗孤夏子矜,金陵洛氏洛冰书。究竟那个才是你?” 她慢慢掀开面纱,“世闻了了大师游历四方到姑苏布道时曾说,-万事万物皆为虚妄,世人皆为他人表面所惑,而不顾其内理所在-那侯爷何必执念于此?” 她看他无谓一笑并不答话,平静道:“落莎台,是你罢?” “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冷笑道:“六十四刺客诬我弑君,侯爷好手段……” “可你,却没令我失望,即使如此你不也逃过一劫么?”他眼眸不再澄澈,渐渐幽深混沌,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说着,他伸手扳过她的肩膀正对着自己,弯腰轻轻抚模着她如瓷玉般的脸,而她却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下一句话。 “本侯知子玉性情耿直,从不会听命于本侯,而你夏子矜却是他唯一的弱点,是以我便借六十四刺客诬你入狱。聪慧如你,又怎会不知本侯之意?定会劝元子玉顺势而为。所以本侯在子玉判处昭中期后,才会求母妃在君父面前为你开解弑君的罪名,还给了你一个女官的职位。” 她渐渐捏紧了拳,哧哧得冷笑,压抑着满腔的恨意,挑眉道:“那夏氏一族呢?亦是侯爷。既已得知子矜系夏氏遗孤,为何不连子矜一并处死……”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眼神渐渐清明,不在乎地轻笑,言道:“若是处死了你那便无趣了啊。本侯连母妃都可利用,又何况于你一介二流士族?” “怪就怪他夏远道不识时务,自以为依靠君父就可安保无虞。所以本侯只是小惩大戒而已。” 她眼底渐渐发寒,结满了冰霜。小惩大戒?屠戮她夏氏满门只是小惩大诫么!“就算清夫人死在落莎台上,你亦会这般安然?” 他松开手,俯首看着刑台上正在施行绞刑的封如婳,她脖颈被行刑者挂上绳锁,颤抖如筛糠。含笑道:“若是她因救下君父而死,那君父对本侯便会怀着一世愧疚而去,说必定会将王位传于本侯。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轻灵彻秀,空无不带一丝感情。 “所以清夫人为君上挡剑也在你意料之中,落莎台之变,只不过是你想要试探越宫兵防的闹剧。顺便还可除去世子和景侯……” “可他昭句无的势力远必本侯想得更深,连你,”他仿佛叹息般,“也是他的棋子。” 她并不惊愕昭子良的言论,若说他慧奚侯足以调六十四名刺客,查清她的底细对他也非难事。 “今后,夏子矜就算沦落地狱,浑身欲血,也要拉着侯爷你尝遍痛苦,堕到地狱的深渊……”一字一句仿若誓言,她不再多言,直唤道:“流霜,回去了。” “如此,也好。”良久,他看向女子离去的身影失神喃喃道。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剧毒难解兮,血溅麟宇殿 身后的世间万物仿佛如渲染的水墨般渐渐失却了颜色,只有昭子良那人一袭竹青在风中越发耀眼夺目。 知道弑杀夏氏是他又当如何?她的力量过于薄弱,根本无力置他于死地。 “衿儿……答应娘,要为夏氏报仇……” “衿儿,快逃、快逃啊!”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整个夏府满是泣血哀嚎,血色混着白雪迷漫,那是她永远无力走出来的噩梦…… 眼前的景渐渐模糊,耳边听不见流霜惊恐的声音,喉间一阵温热咸腥的液体涌上来掩盖了她最后的知觉。 ※※※※※※※※ “她五脏六腑皆被怒气侵扰。这次吐血便是表明寒毒更近心脏,只能用念奴娇以毒攻毒了。”谢弈欢无奈地按着眉头,连他也不知她还有多少时日就会香消玉殒。她明明才只有十六芳华啊…… “念奴娇不是剧毒之物吗?”昭句无脸色青白,覆手病态奄奄地立在榻边,唯有一双眼如黑曜石般折射出她的模样。 “毒若用好便可救人,再者我是为了你日后控制她做打算。”谢弈欢道。 “不需要如此……”昭句无还欲反驳,谢弈欢打断他的话又道“先不言她,阿无,那慧奚侯在酒中下了解药必是料定你疑心不饮,所以即在剑锋上涂上剧毒,这是要取你性命。” 昭句无转眼见流霜端着盆怔在门口,只道:“流霜,你莫要忘记谁是你的主子。” 她闻言恭谨而跪,抬头怯怯地看着昭句无。“诺。流霜知错……那公子的伤……” “无碍。”他挥袖命她退下。 “阿无……”谢弈欢叹口气,“你可知你身上的情毒根本无解,十二年来搜罗天下奇药也只能延缓发作周期,如今你又染上鬼方的行香子,反而使得毒素运行加快,即便是吾师安平君亦是无能为力……” “阿无,你既中情毒,便注定一生无心无爱,能走的只有王道之路,争霸之路。” “本侯心中自有计较,”他垂睫看着温润碧绿的扳指,看不出眼眸中的翻腾涌动的暗流,“置静而后动,子良犯了兵家大忌。邵歆,礼尚往来,本侯理应奉上一份大礼才是。” “谨诺。”谢弈欢复又一派嬉笑的态度,片刻又转身向她嘴里塞了一枚续命丹,道:“她如今是越宫女官,不宜多在此处久留,还是命流霜护送回宫罢。” 他颔首以示同意,夏子矜由流霜服侍返宫不提。 笠日#8226;麟宇殿 麟宇殿下,昭子良负手立在栏杆旁俯瞰整座姑苏王城,纯粹澄澈的眼底染上一丝**。 “三弟。”台阶下,昭句无笑意深沉,缓缓走近他。 “王兄……”昭子良故意一顿,手扶着栏杆道:“还记得此处么?” “自然记得,幼时麟宇殿是你我兄弟二人最喜来的地方。”昭句无随之俯视着越宫全貌,眼眸映着殿下的景致,沉得不见星夜。 “因为身处此地,才会忘记地上的拘束,有遨游天下的快感啊。”昭子良鬓角的垂发被风腾卷带起,写意风流。 “不对,你那时便想着如何能将姑苏踩在脚下了,三弟,为兄说的可对?”昭句无回望着他,捕捉到了昭子良还未及收回的异色。 “没错,那年我十岁,我自幼时便知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故而,无论是女子,还是王位,良绝不会拱手相让。”他转身看向绯衣宫装的来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但见夏子矜侧耳倾听身后流霜说着什么,而后微微笑着带着一众宫人向他们行来。 一层薄粉遮去面颊的青色,梅瓣花钿,额前坠着细珠流苏,两鬓垂发被头顶玉玔束起,身着绯色白底绣桃枝宫装。她拱手而行,秀雅而馨然。 她在站在两侧的人下首站定,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恨意,微微福身,“婢子见过二位侯爷。” “子矜,如何?如今你还不是要臣服于本侯脚下?何必徒然挣扎……”言罢,昭子良假笑着,上前单手想扶起她。 而下一瞬,她径自打掉了他的手,目光中的冷意不可逼视,“侯爷,婢子可曾言过要带您下地狱啊,哪怕以身为祭也要你覆灭!” 昭子良收回手,斜睨了她一眼,转身袖手而去,只留下余音在她和昭句无耳边轻颤,“那就看看谁能走到最后,谁会夺得这南越天下!” 《越书副卷#8226;昭子良》载:南越正元三十五年八月初十,上阅竹简,内侍尹显呈上无名隐字书。上书:良王越兴。王怒斩杀宫人数百,麟宇殿水色染红,仍有谣言传至宫外。举世哗然。 后群臣以大将军司马瑞为首跪求立良为世子,王提剑入殿,怒指良曰:竖子欲取寡人而代之耶?良当即跪下泣曰:有父一日,南越即为君父之天下,臣不敢僭越。 昭句无闲坐棋盘前听即墨禀报内况,棋盘对面端坐的则是夏子矜。 “果真如衿儿所料,看来排兵布阵之法,句还要多向你请教才是。” 她悠悠地抬指落下一枚黑子,堵住一个气眼,收回了小半江山,道:“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一下君上的疑心罢了,如若再于越宫外散布谣言,急功近利的群臣必然引为机遇上书子良为世子。” “依照君父多疑嗜杀的个性,子良一党是必不容于君父。”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掷于黑子领地深处,长军如匕深深地撕开一个伤口。 “与侯爷对弈,子矜从未胜出过。”她扶额哀叹。 “可此残局并未结束,”他横目一扫,在棋盘中落下一枚棋眼,甩袖而去。“接下来就看衿儿你的了……” 她愕然地看着原本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那枚白子连贯左右,大军压势、锐不可当地直冲长空紧紧迫近了黑子江山! “流霜,邀元大人入宫一叙。”她捻回棋子道。 现在的她需要稳定住昭子良一党的势力,南越天下的对弈,她怎会容忍它这么快便结束。 待见过元子玉后,她抽出两卷帛书递与流霜,道:“这是我托元大人伪造的地契,想办法交与景侯,他自会领悟其中之意。” “女郎……”流霜欲言又止,半晌看着悠然品茶的她道:“这么利用元大人真的好么?他对女郎可是……” 她“砰”地搁下茶杯,打断流霜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拧眉道:“流霜,什么时候做奴婢的要质疑主子的言行了?” “诺,流霜知错。”流霜自觉失言,默默地转身离去。 再三日,麟宇殿上,御史中丞吴昌宗面刺尚书令高懿、中书监陈蕻于正元二十六年邶水洪灾时趁机侵占民房、田地近万顷。 昭常眼窝昏黑深陷,茸须荏髯。身体伸颈前倾,一双厉目惊疑不断地环视着殿中诸臣,浑身僵硬着,防备地手扶剑柄。仿佛就怕会从角落冲出来一名刺客行刺。 “呈上来……” 自从上次隐字书一事后,他身边近臣换了又换,此刻一名年纪尚小的内官战战兢兢地接下文书后,垂头奉上。 分列两边的昭句无和昭子良垂拱相对,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淡然处之,不动声色;一个眼睛微眯,遮去眼底思量。 尚书令和中书监是控制官员上书的重要官职,而这两人皆为司马氏一党。 昭常摊开竹简略看了几行字,暴怒地拍案而起。挥袖大步走下台阶,抽剑便朝着跪在地上的高懿、陈蕻胡乱砍去! 看着汨汨流出的鲜血,他双目染上嗜血兴奋的颜色,扬手以利剑作鞭,带起袍袖激荡,狠狠地抽在两人身上。吼声道:“尔等竟敢叛变!你们眼里还有寡人么!可还有我这个南越王!去死!去死!去死……” 这两人皆来不及求饶,便倒在君王的怒火中。 整个大殿只听得潺潺落水声和昭常哼哼的喘气声,他双目暴突,枭戾地看着跪了满殿颤抖的诸人,喋喋怪笑,手中的长剑嗤嗤地与地板擦过,在殿中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 昭常王袍欲血,脸侧红斑点点,如同地狱修罗般。他扬声大笑,张扬而不可一世,“寡人看你们今后如何胆敢触犯龙威……” 血色顺着沟壑流出殿宇,有宫人上来架出剁成酱泥的死尸重新铺上地毯。饶是如此,下朝后仍旧有不少大臣脸色惨白地干呕起来。 “这一切皆是你,昭子良一手造成……”昭句无冷颜道。 他背对着昭句无拍拍竹青长衫上的浮尘,洒然一笑,逸然出尘。“若非良之落莎台一策,良何以借君父之力除去昭中期?” “除却他,这南越便成了你我二人的战场,无亦是期待与君举剑相向的那日!”昭句无肃然道。 “必不会久矣!” 而后二人分别行麟宇殿阶两侧,再曾不回头。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麟华漫舞兮,瀚觉万里赤 麟宇殿#8226;侧殿 夜风起,重重轻盈的垂幔如波漾潺湲的河流激荡往复。侧殿静得只闻垂幔鼓起的猎猎风声。 昭常双手紧握着血剑,赤足小心翼翼地迈步,披头散发,双目散发着难以置信的嗜杀戾气。 他猛地回头怒喝:“出来!” “哈哈哈哈……”一阵尖锐嚣唳的女人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挤过来,他顿感一溜寒意直窜到脊髓。 “昭氏阿常……昭氏阿常……”这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一丝怨忿,更和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滚出来!寡人是南越的王,怎会惧怕尔等魑魅魍魉作祟!”他双手举剑疯狂地横劈砍断拦在眼前的垂幔,“滚出来、滚出来!” “寡人要把你这贱人千刀万剐,竟然胆敢勾引世子!不忠不义的贱女人……”他气喘吁吁地扔掉剑,四周垂幔如水般在脚边流泻而下,被月光照亮的窗格光影投射在血剑上,更显诡谲万分。 满室落白,远处宫殿楼台上的钟声宛若丧歌,“笃笃”的沉闷如同敲在他的心上。眸色渐渐褪去血意,顿足坐在地上。杀心又起,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寡人要杀了那个放荡下贱的女人……杀了她……” ※※※※※※※ 笠日一早,夏子矜便接到司马清的身边宫女芳茵的传意,前去纤歌殿。 南越女官相对于前朝魏晋多有自由之处,她虽名义上属司马清的纤歌殿,却不与之同住。是以当下,她敛衽拱袖踏入了纤歌殿。 司马清含笑接过夏子矜奉上的茶盏,玉指摩挲着杯沿,轻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烦闷地悠悠叹气。 “娘娘可有烦心之事?婢子虽不才,愿为分忧。”她装作恭谨的模样俯身问道。 “冰书若是不才,那又如何蛊惑得了吾儿?”司马清玩味一笑。 她的脸前复又出现了昭子良看不出深浅的眼眸,心里一阵寒意,不觉沉了声问道:“不知娘娘来所谓何事?” 司马清皱着好看的眉,搁下手中的茶盏,启口道:“今早君上下令要本宫前去瀚觉殿,处死华夫人。” 她听着从她贝齿中吐出的几个字,惊愕而又疑惑,明明华夫人的存在已经不够成任何威胁了,昭常又何必多此一举? 司马清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叹道:“本宫听闻君上日夜被梦魇所惑,似乎正与华夫人有关。故而……” “上命不可违,”夏子矜点头道:“婢子这便随您去瀚觉殿。” 却说她随着司马清的轿辇行了近大半个时辰,才到这越宫最荒凉的一处,瀚觉殿。 时值入秋,歪树上蝉声切切,满廷荒草凄凄无人打扫,乱藤攀檐无力地垂下,陈年蛛网层叠相累,挂在廊柱拐角一侧。 夏子矜蹙眉,曾经身居九华殿高阁楼谢的华夫人韵,现如今真的居住在此吗? 司马清以袖掩鼻,恼怒道:“这宫殿负责的宫人呢?筱音,把此地扫洒的宫人唤来!” 芳茵领命而去,不久揪着一个神色仓皇的肥胖内侍拖了过来。 他还没分清发生了何事,一看到司马清的排场装束,苦着脸连连叩首告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知错了……” “蠢怠的东西,别以为今上少走过此地便成了你们的天下!还不赶紧叫人来收拾干净!” “诺诺……”闻言他赶紧挥袖要人来除草泼水。 “华夫人在哪?” “奴这便为娘娘带路。” 有两个宫人抬起身后裙摆,她这才缓步朝里走去。 越朝里去,里面常年不见光的霉味和骚味构成的一股恶臭,呛鼻难闻。司马清拿出袖口带的香绢勉强抵御着刺鼻的味道。 刚刚抵达大殿,她逆着光终于看清这是怎样的人间地狱。这里没有单独的厢房,只简单用木栏钉成一个个简单的囚笼,排列延伸开去,笼中关着的,有七八十岁的老妪,亦有不及二十的少女,皆是披头散发面容枯槁。 见到生人,那一双双浑浊失神的眼直勾勾地看向来人,有的一脸喜意,捏着手中磨断的木梳,慢慢梳头念叨:“噫!真好……君上来接本宫出去了!” 有的直接冲到笼边,从缝隙中伸手狠狠勾住了她的衣服,她皱眉撕扯,竟抓破了衣角,那老妪眼中满是怨毒,恨声恶意道:“贱人!都是你个小贱人魅惑了君上……才让本宫沦落至此!” “啪!”先前的内侍甩开了皮鞭狠狠地抽在老妪身上,尖声骂道:“老不死的东西!作死的贱人!也不睁开你狗眼看看那是哪位贵人……” “嗷唠”一声,那老妪扶着鲜血直流的胳臂,惊恐地退到囚笼角落。内侍还要打开囚笼继续抽打,她心有不忍,道:“罢了,无甚大碍。” “诺。”内侍迅疾地转身在前引路:“华夫人在里面,请随奴来……” “清夫人,娘娘、娘娘……”司马清甫一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迫切地抓着木栏随着她的脚步而追过去。 “娘娘,是您说的,只要婢子肯向君上告发华夫人和世子殿下的关系就派婢子去服侍小侯爷的……”哦,司马清想起来了,是九华殿侍奉华韵的近身侍婢初晴。 她毫不避讳身边的夏子矜,冷笑着挥手唤来宫人,“你们便是如此管人的?这么个不知好坏的东西,瀚觉殿如何还能留着呢。” 内侍唯唯,拉长了音调:“那依娘娘的意思——” “把她的眼珠挖出来喂狗,至于那个能说会道的小嘴嘛,把她的舌头拔出来泡酒让她自己喝下去……” 听言初晴浑身战栗不已,几乎无法相信这些话是从一向良善待人的清夫人口中吐出来。 “娘娘……”初晴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看到拿着挖眼的小勺宫人才恍然跪倒,大呼:“娘娘饶命!饶命啊娘娘!初晴知错了!初晴知道错了……”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从身后传来,而司马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向身边的夏子矜笑道:“冰书觉得本宫是否过于残忍了?” 她暗自握紧了拳,神色不变,“冰书以为若是要人永远守住秘密,杀了她便是,娘娘留她一命亦是开恩了。” 司马清抿唇一笑,不置可否。倒是身后的婢女吓得面色惨白,提裙的手颤抖不已。 “华妹妹,姐姐探你来了……”司马清莲步婀娜地向着华韵走去,只见囚笼中的华韵形容狼狈,一双流媚的眼眸失却了往日的色彩,剩余的只有满目仓皇。 “呵,真是稀客啊。本宫这里可没有什么招待你的。”华韵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点自尊,昂首冷笑道。 “不知道妹妹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看姐姐问的,你这般娇生惯养的人儿当然忍受不了瀚觉殿的这样的牢笼了。”司马清故意对着夏子矜掩唇低笑。 “本宫还轮不到你这般身份低贱之人冷嘲热讽!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士族和贱婢偷情生出来的贱种有什么资格过问本宫……” 司马清脸色越来越寒,却不怒反笑,“身为庶母却不守人伦,与庶子**。华韵你,又是何等高贵……”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华韵和夏子矜能够听到,而越往后听,夏子矜就越发胆战心惊,这些宫中密辛为何要告知于她? 说着,司马清附耳对华韵说了着什么,一个笑意加深,一个脸色灰白。 “中期死了?中期死了么?”华韵身躯巨颤,怒视着司马清,猛地伸手卡住她的脖颈,“贱婢!你竟敢骗本宫!中期怎么会死?是你!都是你……” 司马清熬得面色通红,却依旧在快意地笑,夏子矜慌乱地别开华韵的手,吼道:“世子殿下的确被君上处死了!五马分尸……” 华韵斗然松开手,司马清被后劲一推,跌在地上咳嗽了起来。 “你告诉本宫!中期他还活着么?”华韵上前抓着夏子矜的手臂,神色愈发仓皇,十指深深掐入她的血肉,逼问道。 她忍着手臂上的力道,怜悯地看着憔悴不堪的华韵,再无当日落莎台上的风采…… “是,世子却是被君上处以五马分尸之刑,婢子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亲眼所见……”华韵心力交瘁,跌在地上,眼中再无半分光亮,寂灭如灰。 “来人!还不送华夫人上路!”司马清挥袖命宫人乘着毒酒的托盘,转身离去前,复又言道:“若到黄泉之路遇见昭中期,代姐姐问一句好。”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纂香危毒兮,夜探梨辞景 当日傍晚,瀚觉殿便传来华韵离世的消息。宫人只用一苇薄席裹住火化,撒入越宫的一处枯井中。 彼时,她正卧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流霜轻掀珠帘,低声道:“女郎,华姑娘和孟姑娘她们来了……” 夏子矜蹙起眉头,想起孟素云在落莎台的所为,带着三分冷意道:“就言我身体不适,请她们择日再来。” “洛妹妹,怎么像是不待见姐姐似的?”其声从女墙后遥遥传来,尖锐而戏谑。 宫人灵儿无奈地走进内室,捂着红肿的脸委屈道:“我拦不住她们……” “她如今可是清夫人身边的红人,开罪不得,仪儿还是少说些罢。”孟素云转过墙角应声笑道。 华仪面色微微一冷,看到了夏子矜忍不住讥讽道:“弑君的大罪还能被你给逃月兑了,洛冰书果然好本事!” “那是,洛冰书落莎台一舞可引众眼球啊……”陈芷音随后而来。 “你们倒是有心还来看看我这月兑罪之人,当日怎么不知有一人愿意为我开月兑罪责?”夏子矜毫不客气回道。 流霜带着灵儿一并退下,内室中只有夏子矜与岚月殿众女。 孟素云摆袖坐在侧坐,说道:“那是因为……” “因为自保,因为你本来就想要我死……孟素云,我没如你所愿是不是很难过?”此言一出,各人心思各异。 华仪惊愕回看孟素云;孟素云心生恨意地瞥了夏子矜一眼,旋即笑眼如常;而陈芷音低头思虑她话中真假,陈芷安眼神悄悄溜向华仪,不知其意深浅。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盼着你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了你?” 夏子矜自然美有错过孟素云眼中的恨意,只是她心中不禁疑惑,昭子良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让性子柔善的孟素云为他效命? 还是说,她孟素云本来就是为了拉别人下马趁机上位的人? 夏子矜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完美的弧度,扶着榻慢慢坐起,“孟姐姐,洛冰书非大度之人,韩摇光一事相信姐姐已知我的手段了。不如……过几日再与姐姐尝试一下监狱的滋味如何?” 她看到孟素云面容渐渐发白,又道:“入宫大半年,两次入狱,一次因为韩摇光,一次却缘为你啊……” 孟素云知她已经将话挑破了,也不再多言,只是端着茶杯含笑道:“妹妹既然爱玩,姐姐自然是奉陪的,总不至于失了礼数不是?” 孟素云轻轻地看向焚香的中山炉,眼中异色一划而过,暗自冷笑道,既然有人想夺你性命,又何须我亲自动手…… 待人走后,流霜唤灵儿来换香,夏子矜眼色微凉,“灵儿,从今日起不必再来我这里伺候,去流霜那里领了月钱便离开我的住处!” 灵儿一震,手中香料撒了一地。忙跪下拽着她的衣摆道:“女郎……灵儿知错,灵儿不应该欺骗女郎……” 当灵儿触到她眼中的冷意时,浑身又是一颤,吓得说不出话来,夏子矜用拇指挑起她的下巴,直视着灵儿躲闪的眼眸,“怎么,现在倒是说不出话了?刚才不是很能说的么?” “我……” “灵儿一直都做事勤恳,女郎为何……”流霜心有不忍,蹲下扶着灵儿提声劝道。 “刚才她未能阻拦华仪我本不怪她,可是她竟然胆敢欺骗于我言华仪对她动手……这般心思活络的人我洛冰书不需要!” “愣着做什么?”夏子矜声音一冷,略一扬袖,“还不带她出去!” 流霜无奈,慢慢用绢帕收拾起地上的燃尽的香屑,夏子矜看着流霜轻声道:“流霜,我能信的人,没有几个……” 流霜一怔,亦不转头,回道:“女郎不易,婢子心中知道。” 夏子矜一叹,看向了地下的香屑,眼睛微眯。 “流霜把这香屑给我看看。” “有什么问题么?”流霜纳闷地送去一点碎屑问道。 “这纂字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燃的?”她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眼眸一动,果然…… “清夫人说宫中女眷都用这香来计时,说女郎宫室是没有水计,用它再好不过。这香是清夫人在女郎成为女官时赏赐的。有……何不对之处?”流霜俯身问道。 “流霜,你去暗查打探宫室用香如何……” 在纤歌殿中,司马清悠悠抬眼看了一眼恭谨跪下的灵儿,递与她一袋钱币,眼底闪过一丝淡薄的笑意,“辛苦你了,退下罢。” 灵儿双手接过钱袋,心中微喜,低头道:“婢子多谢娘娘!” 芳茵见司马清神色微动,便知其意,向殿外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微微颔首,悄悄跟了上去。 芳茵疑惑问道:“娘娘为何以己名送纂字香与洛冰书,婢子看她心思深沉,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了,只怕会怀疑到娘娘头上。” “本宫就是要她怀疑啊,既然她与昭句无早已结盟,本宫若是粉碎了她心中的念想,不是就更加有趣?”司马清半袖一挡,遮去眼底的沉思。 “如此一来,便可反将昭句无一军了,娘娘妙计!”芳茵赞道。 “昭句无他绝对不会想到,本宫早就发现了他埋藏的棋子……” “君父如今越发喜怒无常,昨日竟又效法汉高祖之后吕雉,将一个不小心打碎茶盏的婢女做成人彘……”昭句无拥着一袭玄色鹤氅立在窗边,黑曜石般的墨眸映着薄雪,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她却在想着流霜的话,脸色几番变换。 良久,她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懒怠开口:“这还不都是侯爷计策?” “衿儿此言何意?”昭句无只看着火炉中“哔剥”跃动的火星,不再看她。 “君上,病不久矣。”她看着那张平静至极的脸,却始终未曾发现什么多余的表情,道:“我在宫中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原来用来计时的纂字香,只能燃一个时辰。我便照着水计和纂字香看时间长短做了一个对比,出乎意料的,是香所燃时间过一个时辰多四分之一刻。” “那又如何?抑或只是制香者失误而已。” “不,”她微微笑着,“士族皆是制香高手,就算我只习得皮毛的制香术,也知这纂字香不简单了。纂字香因其燃后飘烟如小纂而得名,王室所用香料皆是江南贡品,试问又如何会有失误一说?” “那么……”他抬头看着慧黠的少女,目光波澜涌动。 “只有一种可能,这香,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她眼底越发凉薄。 “唉,”他叹口气,走到棋盘面前,随手拈了枚黑棋置在中央,笑道:“果然瞒不过你。纂字香自然是没有问题,本侯只不过在离宫之前埋下了几枚棋子罢了。” 八年前?十二岁的少年便有了如此深沉的心机么?她心底越来越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产自古籍中记载的鬼方奇毒,念奴娇!” “初时不会发觉有异,经年之后,毒气入体便会产生依赖性,一但停止使用,行事便越发乖戾狠毒,而后随着毒性在体内积淀,最终不知不觉地死亡。”他接口道。 “让小女猜猜,侯爷给几人用过,君上、清夫人、还有华夫人韵和世子昭中期罢?甚至——还有我!”她愤怒地朝他砸碎手炉,火星迸溅,灰沫撒了他一身。 他神色不变,满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墨眸染了一丝丝怒气:“你不信本侯?” 她转头不再看他,冷声道:“事实如此,侯爷要我如何信?若不是我仔细观察,恐怕将来也会死在侯爷的手里。” 他怒极,却笑道:“没错,如你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说不定哪日便会成为本侯称王的绊脚石,所以本侯命流霜在你的香料中加了一味念奴娇……” 她暗自苦笑,事实果真如此,可是为何亲耳听到的话,竟会让她觉得有些抽痛。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人铁石心肠。韩摇光把她关进暗室时,她被诬陷为刺客时,他都为了保全自己,全然不顾她的死活。有朝一日,若是真如他所言,成了他称王称霸的阻碍,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 她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抑制了喉咙的痛意,双手狠狠地抓着被默然不语。 流霜“扑通”地跪在地上,急道:“侯爷只告诉流霜说是为女郎加一味药,流霜绝无叛主之意……” “呵呵,用念奴娇医毒,昭句无这是要下毒害了我。”她一脸漠然,虚扶起她,“流霜,记得从今往后,再不焚香。” 不知不觉,竟是过了一个月。期间只有谢弈欢扮作内侍来过一次。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扔下几枚药丸转身离去。 等她再度得知昭句无消息的时候,是昭常赐婚的诏书。 “上命有曰:华氏谪女仪家世煊赫,才貌出众,特赐婚于景侯昭句无;孟氏庶女素云琬琰之德,特赐婚于慧奚侯昭子良;陈氏长女芷安性温善,长琴艺,特赐婚于容氏长子容采;次女芷音擅音律,精诗书,特赐婚于金光禄大夫元子玉。钦此。” “君上万年……”接受诏书的不同之人怀着迥异的心思,或欣喜,或思量,或悲哀。 她却在慢慢思量,竟然没有一女充后庭么?也许经落莎台一事,能留在宫中也不是坏事。 “子矜,你难道就不为本侯的婚事伤怀难过?”昭子良抱臂倚在门口打断她的思绪,轻笑道。 “婢子所伤怀者,连孟素云亦是要成为敌人,果真世事无常。”她轻抿了口茶水,悠悠然言道。 “那二王兄呢?”他紧紧看着她一举一动,敏锐地察觉她眼眸一沉,“二王兄又当如何?” “利益所系,自是无关紧要。” “子矜,你可知每逢你愤怒或难过神情都会愈发平静……”昭子良背过身,一身竹衣在门槛处闲立。 “无论是愤怒还是难过,都不能为仇人面前显露分毫,否则便失了下乘。侯爷只要活在这世上一日,就必要承受婢子滔天的恨意……”她的瞳充斥着如同数九寒天的冷光,咬牙将那个闲散逸致的背影狠狠刻在眼底。 “那就看看夏子矜你,还有没有命活到本侯扼住你喉咙的那日!”言罢,他摔袖站起离去。 “女郎,您不应与公子争吵,至少也该是复了仇以后再谈,这慧奚侯如此狂妄,现在您身边也没人照应啊……”昭子良一走,流霜便坐在榻边劝道。 “我又何曾不知?可一想到他会对我用毒,不知为何我便难以忍受。”她倚着身后的靠垫,冰冷的手捂着手炉,却始终冰冷如厮。 “您难以忍受的,到底是公子对您下毒,还是公子的不信任?” 一语中的。她却有种被看穿的恼意,“流霜!他是你的主子,不是我夏子矜的!” “诺,流霜知错……”流霜闻言忙退下不再多言。 心中回环着流霜的质疑话语,她胸口一阵烦闷,抬眼看了看窗外沉下来的暮色,系好披风便提灯向外走去。 南国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无生气的夕阳被丝缕混沌暗云掩盖了,淹没了,失去了踪迹。宫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点灯照亮,她提着微弱的宫灯偏向暗处的小道行去。 小道两边花苑百花落尽,只余灰突突的枝杈盘曲不甘地伸入天空,偶见几株青柏伫立寒冬,徒增加了几点墨翠之色。 寒风萧瑟,砭人肌骨的寒风直窜入衣襟,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小步前行。小道尽头是重重粗壮枯败的藤萝,切断了另一边的游廊。 不知是从哪里涌上来的心思,她想一探这游廊尽头。放下提灯,动手掰开一个只容通过的路,小心翼翼地拿了灯走进去,复又堵住撕开的入口。 古老而又破败的木制游廊,两边树从莽莽苍苍,红漆彩绘斑驳陆离,依稀可见当年的盛况。她踏着簌簌的满地落叶,拨开如游蛇般垂下的乱藤,继续向前走着。走过冗长的游廊,她看到了一座恢弘却依旧破败的宫殿,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梨辞殿。 她脑海中搜寻着关于梨辞殿的一丝一毫的信息,终是无果。她从不知越宫中竟还有堪比瀚觉殿荒凉的宫殿,殿前落叶潇潇,堆积不知几尺厚。四周梧桐林立,就算是白日也照不见这里半分光亮。 她提裙拾阶而上,梨辞、梨辞,果如殿名一般,花苑之中遍植梨树,只是不见天日而又潮湿的气候,只怕早就无法开花的罢?她只能依稀想像出当年漫天繁花飘零旋舞的盛景。 “啪!”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宫殿中乍响,轰地打断了她的思绪。身体不由得一颤,手中提灯也滑落在地上,灯火熄灭的最后一瞬,她的眸子里满是惊惧,会是谁藏在那黑夜里?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夺权六宫兮,吾身为妖姬 那是……谁?会是谁再度对她不利? 会是昭子良么? 她拼命维持着头脑的思考能力,黑暗中的颠簸却让她更加混沌,难道她刚刚看见的人是已经处死的韩摇光? 她慢慢回忆着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她与褚墨分开后,独自赶回王宫,走到偏僻处有几个健壮的宫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借着升腾的烟花看清了一人的脸。 没错,那是韩摇光……韩摇光并没有死。 她要带着自己去哪?韩摇光眼神一厉,命令道:“把她抬进去!” “诺。”宫人们沉声应道。 她全身被黑布包着,根本看不清这里是何处。 眼前一亮,黑布被人除去,她眯着眼打量着这间宫殿,殿柱镂刻着祥云流水的图案,远处似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心底渐凉,这里定是麟宇殿了。 韩摇光为何带自己来此? 远处一道阴鸷的目光如剑雨般向她投了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勉力稳住了激荡的心神。 昭常只着了一身里衣,走下王座在她身边站定,嗓音嘶哑,“夏氏子矜……” 她暗自苦笑,她身份知道的人可真是不少…… “与寡人做个交易如何?” 她心底一震,还未来得及辨别他的话真假,昭常眼睛微眯,伸手捏住她的下颚。 昭常忽然面色浮起一重愠怒之色,猛地推开了她,长袖激振指着她骂道:“贱人!靠着这张狐媚的脸竟然迷惑了世子……” 她忍着下颚的痛,立即想到昭常口中的贱人莫过于华韵了,“君上,小女非为华韵……” 纂字香不知疲倦地燃着,面前的老人气咻咻地劈砍面前的纱帷,双目赤红,仿佛不知疲倦的厉鬼般。 她的声音并未唤回他的神智,她只听得凄厉的声音传遍殿宇:“贱人!贱人!贱人……给了你九华殿还不满足!还想和世子苟合……” 她忽地有些同情昭常,就算地位至高无上又如何?他周围的人表面恭敬,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他。只随时盼着能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 “君上,华韵已经死了。世子昭中期早已也被您五马分尸。”她说的极其缓慢,目光紧锁着昭常的身影。 “中期……”昭常神思不属,“啪嗒”扔掉手中的剑,金属碰撞了石板发出凄厉的摩擦声,“中期于越……寡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啊!” “可是世子殿下却令你失望了罢?”她轻笑,带着蔑视鄙夷的意味,“那可是君上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君上的王位之人竟然被亲父处以极刑……” “你给寡人闭嘴,王室之事怎能容你一介女流置喙!”他拾起地上剑,眼神枭厉,咆哮着对着她一斩而下。 她觉得剑光放慢了无数倍,感受着迎头而来的寒风,剑锋卷带着破空的声音向她袭来。 她想着,也许下一刻,她便会感受到血液迸发的凉意。 出乎意料地,她身上的力道忽松,绳索被他斩断落在地上。 “君上……”她稳了稳心神,俯身而拜,“多谢君上不杀之恩。” “为何面上毫无惧色?”昭常神智逐渐清醒,以剑为拄杖支在地上,起伏不定的胸口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她微微一笑,道:“子衿并无万全把握君上是否真要杀了我,然君上言要与小女做一桩交易,若是一个不慎刺死了小女,交易又从何谈起?” 她再拜道:“实为使君上平复清醒,小女出此下策,君上恕罪。” “哈哈哈哈……”昭常朗声大笑,赞道:“寡人竟然不知你竟然聪慧胆大至此。” 她观昭常心情愉悦,遂提了声道:“不知君上要与小女做何交易?” 昭常止了笑,道:“借别人之手欲复仇,实在是愚笨至极。殊不知约定是可以打破,若是昭句无弃你而去又当如何?” “寡人给你亲自处置仇人的权利如何?” 她眼底涌现波澜,笑言道:“南越女子不可为官,是为祖法也。那么女子获得权力唯有一条路可走,成为宫妃。该不会君上欲要小女成为权倾六宫的宠妃吧?” “你所言不错,寡人要你成为权倾南越的妖姬。”甫一闻言她错愕抬头,看到昭常肃然的表情方知他所言为真。 “说是宠妃也不过是暂时的名义而已,但是寡人有一个条件,”昭常的眼睛渐渐深邃,凝着嗜血的血丝,“助寡人扳倒昭句无和昭子良……” “昭句无和昭子良皆为南越的支柱,而且君上子嗣止有这两人,将来又由谁继承南越大统?”她凝眉问道。 昭常慢慢蹲,阴隼的鹰目直视着她倔强的眼,仿佛直深深刻入灵魂般的寒彻骨髓。 良久,她依旧丝毫没有退缩回避的模样,复问道:“子衿不解,请君上赐教。” “他们看中的只是寡人身下的王位而已,就算寡人不动手,他日句无和子良夺得王位后,寡人也会死在他们手上。所以寡人只能先下手为强。” “所以君上是要告诉小女,若有一日二人中的任何人夺权篡位坐上了王位,小女都必死无疑么……故而只能选择成为君上棋子么?” 昭常悠然扶正了她歪斜的发簪,“夏子矜你比寡人想的还要聪明,怨不得连摇光都栽在你手里……所以——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她身子不由得僵硬,全身的神经都被昭常这个动作牵引。 “谨遵上命。”她深深一福,眼底闪过狡黠的光亮,“如今上所言,约定可以打破,而立定条约的交易最是长久。还请君上写下一个事成之后放小女离去的诏书。” 她不求荣华,只求在复仇之后,可以不再锁在越宫,她有太久太久都不知自由为何物了…… “摇光便派在你身边,她可堪大用。” 她知道,这是身为君主最后的妥协,旋即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妾恭谢上恩。”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麟宇殿,东方露出昏暗的鱼肚白的颜色,云霞铺陈延展,自远处直送到她的面前,姑苏繁华被云所淹没,明灭间皆屈服在脚下,确有纵拥天下的开阔之感。 她恍惚中明白了为何昭句无和昭子良会义无反顾地争夺王位,有谁不想坐在南越之巅,享受万人跪伏? 从此,她便又多了一个身份,南越开元末代的宠姬:衿夫人。 她不再与昭句无有任何往来,她仔细叮嘱流霜,将前因后果悄悄告知昭句无。 再半月,褚墨作为使节前往虞国,她松了口气,上巳节的一幕幕仍停在脑海,她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褚墨。 昭常在九华殿原址复修了衿珮殿,所用之物皆为七国珍品,每日都有无数珍奇御品流入衿珮殿,六宫之中,风头再无能与之匹敌者。 她向昭常进言道:“若是要让一直隐忍不动的司马清出手,就要逼得她嫉妒如狂。敌不动我动,便如此意。” 是以当下,她闲倚贵妃塌,接受着众妃嫔的道贺。云姬颇带着几分酸意,毕竟向一个堪当自己女儿的人行礼确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妹妹,这样的盛宠真叫旁人羡慕,日后若是有些好的赏赐也让我们开开眼,省的在旁边急红了眼。” “就是,妹妹一日的赏赐可比我们自以为是的珍品好得多了……”又有一个妃嫔附和道。 她知道,这云姬是司马清身边的人,即刻笑道:“这有何难,流霜,把准备的礼物送与各位姐姐,也醒得有人啊,惦记着。” 云姬被抢白的脸上一阵青白,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干笑着“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谁会惦记妹妹的东西。” “这不是北燕的血草么?”莲婕妤喜道。夏子矜因笑道:“因想着莲姐姐刚诞下四王子,气血虚弱,补气血实在不是一时之力,遂替姐姐留下这珍贵的药材。” “莲妹妹好福气,难得冰书妹妹那么念着你。”如嫔进宫时间只有五年,夏子矜从如嫔日常穿度猜测主人也是个简约的人。邃送了她二匹流饰简单的苏绞纱,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夏子衿知道她选对了。 “这苏绞纱质地极是轻薄,用作夏裳再好不过。”夏子衿靠着贵妃塌,眉目多显疲态。 “多谢妹妹……”众人起身告辞,欢喜而去。 介于满室熏香的胭脂味,流霜打开窗通风,奇道:“女郎怎么能把众人喜好模得这么清楚,而且还没有启用暗人。” “流霜,你行事果决,却少用了几分心思。今后多多观察他人举止,便知她性格品行如何了。” 她停了一瞬,似是想起什么般嫣然一笑,“若说红颜祸水,这种程度却低了些……” 开元三十六年夏,她求昭常加高姑苏台,并镀上万万金以为饰以标榜盛世南越。昭常当即下令迁全国工匠前去修筑。 “你明明知道这么浩大的工程劳民伤财,况且今年江南多暴雨,农田被淹,流民无家可归,现在还要强征民役……”昭子良一向清澈无垢的眼此刻含着怒火,看着面前悠然品茗的她。 “的确是劳民伤财,所以你和你背后的司马氏,为何还按兵不动逼君上下台呢?”她浅浅地笑,眼底却藏着冷光。 既然你不反,我夏子衿就逼着你反! 她慢慢走过去,在昭子良身边停下。攀肩附耳,轻声细语,“为何还留着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呢?” 她吐息如兰,媚视烟行,他却从心底觉得寒冷,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却始终无法将初见的那个清冷如莲的女子与她重合。 “夏子衿,你变了……” 她闻言也不恼,掩唇轻笑,笑的眸色深深。一字一字,从皎白的贝齿迸了出来。 “因为要把我所受的苦,所受的痛,统统还给你啊……”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假意真心兮,凤印掌后宫 越宫#8226;纤歌殿 芳茵掀起湘妃帘走了进去,恰好看到一身常服淡妆的司马清歪在案旁,手执一卷书简,神色慵懒,垂头昏昏欲睡。 芳茵对着一边的侍婢轻声呵斥道:“没见娘娘正睡着,还不赶快寻了人用粘杆把树上的知了除了去!” 侍婢唯唯,赶忙退去。 “芳茵来了……”这份声音独带着一分哑意,司马清抬眸便见她手拿着托盘走来。 “是婢子吵到娘娘了罢?夏日暑气重,娘娘莫要贪凉,小心着病。”芳茵放下托盘,转身走进寝殿拿了一个薄质披风围好,这才立在一边。 “好香的茶。”司马清置在鼻尖轻嗅,赞叹道。 “这是用莲子水烹煮的银尖,微苦却入口回味悠长。”芳茵俯身答道。 “只是这银尖不及上次的好,”司马清微不可查地皱眉,“有些涩味。” “极品银尖被衿珮殿的人先选去了,婢子只得了这些。”芳茵殷切地看着司马清,发觉她无动于衷又道:“我们纤歌殿何时受过这种气,衿夫人如今气势极盛,连云姬都少来纤歌殿了,侍婢宫人也懒怠了许多……” “那又如何?”司马清淡笑着放下茶盏,“君上如今已是垂暮老矣,她仗着君上之威又能风光几时?” 筱音恍然大悟,眼底暗芒一闪而过,“娘娘的意思是放纵其发展,待小侯爷夺了王位,再以祸国殃民的罪名处死她……” “春秋时期郑庄公任其弟共叔段势力扩张,最后才能一举克之。”司马清挑眉,抬袂优雅地品茗。 芳茵担忧道:“怕只怕纵虎为患啊。” “本宫既然可以捧她,便可以将她拉下来!”司马清淡淡启口:“吩咐下去,纤歌殿所有人等若见衿珮殿宫人绕行而过,有违令者,宫刑伺候。” “诺。”芳茵心悦诚服,拱袖退下。 一时间,宫内多赞清夫人为人谦让宽容,而说衿夫人锋芒毕露,不能长久。 流霜给她禀报时,她抚琴的手蓦地一顿,而后“琮”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她冷笑道:“好一个司马清,好一招以退为进!却不知本宫把你逼至悬崖边又当如何!” “娘娘,你的手……” “无碍,”夏子衿摆手,拿着绢帕按住了伤口。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去把那药取来……” 流霜大惊,慌忙跪下道:“韩姑娘说那药极其伤身,娘娘这般孱弱,如何还能经受得起!” “拿来。”她又一次下令道,眉宇间坚定之色更甚。 “诺……”流霜无奈地拿来一个通透碧玉的瓶子,咬唇递给她。 她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舌尖的苦涩一直顺着喉咙而下,灼热难忍却始终不吭一声。 半晌在流霜忧虑的目光中,她轻声道:“把本宫有孕的消息呈报君上,之后的君上自然知晓应该如何做。” 次日,昭常在朝堂上昭告天下,说衿夫人喜怀麟儿,是南越之幸。遂决定行祭祖之仪,以感上苍恩德。 群臣面面相觑,而观昭常眉梢喜意也只得附和大呼道:“君上万年,南越千代……” 昭句无眸色依旧黝黑如墨,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跪伏时,昭子良悄悄侧首观察了他一番,嘴角含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下朝后,昭子良疾风般追了上去,唤住昭句无,“王兄,这未出世的孩子这么受到君父的重视,将来若是立他为世子,那夏子衿可便是你我二人的敌人……” “她一直视你为仇敌,最先对付的自然也是三弟啊。”昭句无不以为杵,摆袖含笑道。 “可是原本只有你我二人争夺的战场,不应先去除障碍再行争位之事么?” “先除去了三弟,本侯再得王位又有何不同?”昭句无夺声回道。 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他与昭子良的眼中碰撞,谁也不肯相让。 “难道你们以为子衿是那种倾慕荣华之人?”忽地一声轻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身紫衣玉绶的元子玉立在他们身侧,笑容讥讽而怜悯地看了昭句无一眼,“子衿所为必有她的道理,侯爷真是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言罢元子玉洒然甩袖而去,昭句无扬唇一笑:“本侯自然信她。” 昭子良眼底渐渐混沌,迷蒙如雾掩盖了清澈,“王兄就这般相信她会助你?” 他也不答,拍了拍昭子良的肩,“有时间多去陪陪清夫人罢,毕竟她是你母妃啊。” 昭句无眼中的暗潮一闪而逝,快地昭子良几乎抓不住,一身玄衣如浓墨,挥洒自如地消失在他面前。 昭子良眼睛微眯,是要对付母妃了么? 他走下麟宇殿后并未出宫,而是径直去了纤歌殿。芳茵引他走过偏殿,到了内室后芳茵行了礼退下。 隔着重重晶莹剔透的珠帘,昭子良只能隐约看到端坐蒲团之上的人影。 光影绰约摇晃,唯有从门口竹帘和方形窗格透出外延的微光,纤尘漫舞中,昭子良撩袍并手行礼:“儿臣拜见母妃,请母妃安。” 珠帘后的司马清沏茶的动作一停,“本宫还以为慧奚侯要忘记宫里的母妃了……” “儿臣不敢。”昭子良躬身再拜,“儿臣是为了新晋宫妃衿夫人一事儿来。” 司马清嗤嗤冷笑,“怎么,你怕本宫再对付她么?果真是本宫的好儿子,认一个外人为主!” “母妃!就算您与夏氏有深仇旧恨,现今夏氏已灭,只剩下她一人还不够吗!”昭子良急而摆袖道。 司马清怒而拍案,茶水随之洒了一桌,目光忍耐着怒意,“不够!不够!我已经救过她一次,我不能让她夏子矜活着,她凭什么活着!……” “母妃,”昭子良的眼底失却了澄净无垢的色彩,只有满目的悲凉,“我求母妃告知我,昭子良生父到底是谁!” “为何一向端雅雍容的母妃会对夏氏下手,为何你要除去韩摇光!到底你还要除去多少人才会罢手!” “良儿,母妃都是为了你啊……”司马清想伸手触模他的脸庞,却隔着重重激荡往复的珠帘触电般缩回了手。 昭子良奋而站起,冷冷瞥了司马清的方向,“母妃,不要在拿我当借口,最让母妃欲罢不能的是你舍不掉的**!” 而在后廷众人而听闻衿夫人有孕后,六宫皆为一震,钦羡有之,妒恨有之,真心恭贺的却没有几个。 然众人还是抱着巴结观望的心态,逐渐屈服于她的恩威并施,每日拜访送礼之人几乎踏破门槛。 司马清再也坐不住,她急于知道这消息的真假,遂带着芳茵亲自去衿珮殿。 一路行来,看得出衿珮殿华美辉腾不逞九华殿,她兀自冷笑,九华殿之主还不是死在她手里,将来…… 目光所视,一众妃嫔围着夏子衿聚在亭中纳凉,不时有盈盈笑语传来,见是她来纷纷止了笑,起身行礼:“妾等拜见清夫人……” 唯独她仍是悠闲地坐着,仿佛未见来人般,用银签拨弄着琉璃盏里晶莹剔透的紫提,司马清倒也有耐心,夏子衿不站她便不说平身。 这般倒是苦了这些贵妇人,盛夏毒热,不一会额头便冒出了细腻的汗,脚下微软。她始恍然抬头,笑道:“呦,姐姐怎么来了啊?看我,光顾着贪吃,竟然没注意到。” “自家姐妹何必多礼,快坐下罢。”司马清即刻换了一个温和的笑,步入亭中挨着夏子衿坐下。 “诺。”众妃嫔正襟危坐,却失了之前的热闹。 “筱音,把那株千年的人参呈上来。”侍婢应声端着锦盒走近,众人引颈仔细一瞧,只见一个如缩小版的婴儿的人参躺在里面,纷纷称奇不已。 司马清拍了拍她的手,慈善笑道:“姐姐知道妹妹你珍宝甚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人参。听一老道说若是再晚些时候挖出来,只怕已经成精了。这等灵药自然是要做恭贺妹妹的贺礼的……”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这两人眼中皆泛着冷芒,看似姐妹情深,实则暗流交汇,各自忖度对面人的心思。 “多谢姐姐了!我这里恰好少这一味配药呢。”她略一摆手,流霜上前接过转身退下。 “说到配药,本宫倒是有一个博学的医者要荐与妹妹你,他的医术可是姑苏第一。何不让他与你把把脉?”面对着一脸关切之色的司马清,她心底一凉,面容却是不变,抽开手,道:“姐姐倒是关心本宫。” “这话说的,”她嗔怪地看了夏子衿一眼,“这孩子可是王室贵胄,不仔细怎么行。” “对啊,妹妹还是探一探比较好。”不消转头她便知说话的必是笑得幸灾乐祸云姬了。 “淮岐先生,还请你探探衿夫人的脉。”一个背着药箱的医者渐渐走来,夏子衿深知她躲不过了,只是没想到司马清竟然是有备而来。 她攥了一把滑腻的冷汗,却勉力压下内心的不安,暗自在衣袖里蹭掉了汗渍。 “草民冒犯了,还请娘娘伸手。”淮岐恭谨恭身,在案几上放上脉枕,她眼神一扫,亭中有人惊疑,有人忧虑,也有人兴奋,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因欺君罔上而被下狱。 她暗暗冷笑,原来还是有些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喂熟的啊。 淮岐以为她没听清,复又重复说了一遍:“还请娘娘伸手。” 她依言而行,淮岐伸手轻按,良久几乎以为自己诊错,复又皱着眉头探了一遍。云姬急急问道:“如何?” “滑脉跳动有力,娘娘怀的应是小王子。只是间隔时间略长,许是因为思虑过重所至。待草民下去写一个静气安神的方子交与御医便好了。”淮岐小心提了药箱退下。 夏子衿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袍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云姬,冷哼道:“云姬冒犯本宫,逐出宫去,此生不得踏入内廷一步。” 在坐妃嫔皆惊,莲婕妤最先反应过来,劝道:“妹妹,只有王后才有权利罢黜后宫妃嫔啊,这不合礼制。” “难道是妹妹糊涂了,只有有凤印才能……。” 她侧首一笑,堵住了司马清的话,她慢慢抬头,睥睨着诸人。目光却愈发冷漠讥讽,“谁说本宫没有凤印?” 韩摇光托着凤印在众目睽睽走上前来,凤印上的凤凰翱翔蟠据一方,隐有腾空之势,足见雕工细腻。 “传本宫之令,将云姬逐出宫去,此生不得再回内廷。”她眼中的光芒万丈,比及阳光更耀眼,周身艳色不可逼视。 “求情者同罪论处。”她环视过去,厉目藏着机锋暗芒,群妃纷纷被她光芒所摄,低下头去。 宫人上前拽走了瘫软如泥的云姬。 “清姐姐,如此可好?”夏子矜含笑恭顺垂问道。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妒海欲焚兮,监国祸尘世 司马清扶着筱音的手慢慢踱出衿珮殿,走到无人处面上的笑瞬间止息,如同褪下了一个假面具。 眼底,翻江倒海,狂风急雨激愤不止,走在旁边的芳茵触到司马清的目光,不觉得浑身如冰棱穿过。 以司马清的教养能让她嫉恨至此的,除了故去的黎夫人,便莫过于如今过分张扬的夏子衿了。 “娘娘,就算她拿到了凤印也没什么,这宫中资历比她老的也不再少数,亦不会服气。又怎会事事都听她管制。”芳茵安慰道。 司马清摇头,面上浮现一层罕见的惶急之色:“君上这是要立那贱人为王后,那她的孩子便会成为世子!如此一来良儿只能依靠谋权篡位。这是本宫最不愿看到的……” “娘娘不必忧心,婢子在那千年人参上动了手脚,必不会令她如愿……”芳茵笑容阴狠,握着司马清微颤的手又道:“若是出了事,娘娘把一切往婢子身上推便是!” “糊涂!”司马清又惊又怒,“你难道不知那贱人正睁大了眼挑本宫的错处吗?为何要自作主张!” 芳茵一听也知道是办坏了事,忙跪下道:“婢子一时心急,若他日追究起来,婢子一力承担……” 司马清虽气极,但也知此事覆水难收,无任何挽回的可能,只盼着如芳茵所说起些效果才好。 “本宫许久未曾见父亲,极是想念。你叫他禀明了君上入宫见本宫!” “诺。” ※※※※※※※※※ 此刻的衿珮殿,流霜正反复查看那株千年人参,却始终不曾发现不妥,因问道:“韩姑娘,这人参有何异样,为何不能给娘娘用?” 韩摇光轻轻刮下一点粉末,指道:“你看,这粉末微呈微微的黑色,哪里是人参的白色药末?” “那这涂在外层的是何物?为何用银针都不曾变黑?”流霜奇道。 “此物源自鬼方,看样子应该是百药混用的‘落红散’,非为毒,而是堕胎药。”韩摇光略一思索,得出了结论。 恰而夏子衿过门而入,看着韩摇光沉静如水的面容,全然不似岚月殿那时的娇憨可人,自有一派从容的气度。因问道:“岚月殿一事,你是否怪我?” 流霜行礼退下,整间偏厅便只剩下两人,韩摇光摇头,“当时我一心以为娘娘你发现了我是身为杀手的秘密,所以诬陷了娘娘。严格说来应是摇光的不是。” “今日——”她拖长了音调,“笃笃”地敲打着桌子,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娘娘放心,我交给娘娘的药自是万无一失。只要娘娘完成了今上交付的任务,其解药自会奉上。” 她冷笑一声,收手转身,“摇光姑娘真是忠心待自家人,难得。” 韩摇光自是听到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只是等她走开,她从容不迫的笑容才有了一丝碎裂之意,暗暗握紧了拳。 若非因为你,我韩摇光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夏子衿抬头看着远处亭边一丛石榴树,青涩的果挂满枝头,生机蓬勃,昂然而立。不像她凭剩下一个空架子,看不到未来。 流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的目光似乎透过石榴树看到了虚空的未知,愣怔间听到她缓缓开口“流霜,等事情都结束了,你随我遍行天下可好?” 那声音那样低,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仿佛温暖的熏风一来便吹散了,杳无踪迹。 《越书副卷#8226;后宫#8226;衿夫人》载:南越正元三十六年六月十八,王携衿夫人同朝听政,满朝皆惊,郎中将刘俞即欲触柱死谏,“自古妇人多误国,君上惑于妖姬,南越必亡于他手矣。”衿夫人对曰:“往昔武帝之后贤德**,今朝清夫人御下悯茹。如此下臣只顾搏忠君之名,留之何用!”后起一女立斩之,众皆胆寒。 坊间百姓多叹息,惑世妖姬欲亡吾越矣。 “哎,姑苏本来应付两个侯爷自顾不暇了,这又出了一个如前朝贾南风一样的祸国皇后,这可如何是好!”酒肆里一人仰天长叹。 “这又是胡说,传说这衿夫人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哪里是那贾南风可比的!才会把不近的君上迷恋至此。” “那姑苏台,啧啧啧,”那人仿佛亲眼所见一般,酒至酣处,手舞足蹈了起来“又筑高十丈,以金粉作饰,万万金堆于其上,真是耀目非凡,我走到城东还能见到那金光。” “哼,不过是亡国的鹿台而已,又什么可夸大的,你可别忘了,姑苏台始建于吴国的夫差,是为博西施欢心!这妖姬求君上修姑苏台可知其用心!” 在酒肆的角落一处,那头戴黑纱帽的男子动作一停,嘴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已经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么?” 他的声音澧雅魅惑,仿佛带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魔力,直钩得人想欲掀开纱帽一探真容。 “那是,看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姑苏动荡,老朽还是劝一句,趁早回去的好。哎,客人也越来越少喽!”掌柜一见他便知来历不凡,赶紧回道。 一个提刀的侍卫转过大堂走向紫衣公子,附耳说了什么,那公子转身丢下一枚刀币离去。 唯有清晰的声音如清风过耳:“本公子还要取回留在姑苏的一件宝贝。” “只是不知这是谁家士族公子,有这般的好气度!”掌柜含笑收走桌案上的刀币,遥望远处人影道。 林曦紧紧跟着自家世子身后,良久听到褚墨少有的叹息,复又笑容逸出嘴角,一派和风霁月之色,“本君倒是想知晓她能坚持到几时!” 他想知道,所以半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搜集关于她的情报,小到饮食习惯,斗茶抚琴,大到布局诡计,舌战群臣…… 若是她身为男子,必是当世可用的奇才,可她的心思永远都围绕在那几人身上,褚墨知道,那是为了复仇。 褚墨捂着藏在胸口的发带,摄人心魄的紫墨的瞳,紫色浓重谙燃,冷意逼人。 “殿下,君上派人请殿下回去。”林曦凛然禀道。 “这是北乾南下最好的时机,本君只待南越一乱,便攻姑苏。” 褚墨隔着黑色的纱帽看向天边,东面的乌云逐渐压迫着天空,如同泼了一重淡墨的水,逐渐地、缓和地晕染开来。 他没有出口的另一句话便是:“得到她,不然毁了她……” “南越的天就要变了。”他喃喃自语道。熏风似乎不愿离他而去,温柔打转地掀起黑纱一角,行者偶有一瞥,看到男子都带过一丝惊艳之色。 长街上,一人一侍长身而立。前面的人头顶纱帽,紫衣华美,墨发挽扬。单单是背影便觉得卓绝斐然,见之忘俗。 而自六月十八之后,又一件惊世骇俗的一幕在麟宇殿上演。 九月初七,夏子衿抬头看着气势崇阿的麟宇殿,红袍宫装,步摇苏络分饰两边。梅妆端雅,眉目芳华,嘴畔绽开一个完美的笑。 袖手两侧,袖口垂至地面,假装有孕的小月复微微鼓起却不掩丽色。裙摆鼓风,曳尾于地。 这般的艳色夺目,琳琅珠玉不能行饰其万一。 她慢慢扬首,身后艳色裙摆张开宛如半莲。 她提裙而上,动作优雅而耀目,身后随行两列羽林卫,殿内有些大臣对上她那不含笑意的眼,不由得噤若寒蝉。 这妖姬又要搞出什么名堂? 昭子良侧首看着她,心思瞬间万变。而昭句无却看着她身后拿着托盘的内侍,眼底墨色越来越沉。元子玉含笑而立,仿佛万物皆不入眼,却只贪看那抹风华绝代的佳人。 她走到前面站定,恰好羽林卫分列大臣两侧,金戈相撞间,沉重划一的脚步声震得百官失声。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带着禁军入殿!这是要谋反吗!”大将军司马瑞站了出来,虎目凝威,身形如电,一看便知是久历沙场之人。 “哦?”她丝毫不惧,反而兴趣盎然地看着司马瑞,却也不理会。素手一扬,内侍宣读诏书。 “上命有曰:寡人病疾,临朝有困,衿夫人上呈天听,下恭慧敏。擢——” 拉长的尾音吸引了众臣的注意,有的凝神静听,有的引颈欲视探视诏书,生怕错过任何一字,有的皱眉深思。 空旷的大殿中,流水潺潺消弥了嘈杂纷乱的心,却没有去除心底的疑虑。 “衿夫人担任监国之任,代孤上朝。钦此——” “妇人监国?”浑厚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司马瑞眉头一抖,扬声大笑,刷地一声,寒光乍起,拔剑而指,在她鼻尖停下。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空手夺刃兮,风口复浪尖 群臣唬得一震,却也有少数人面带喜色,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神色自如,眼看剑尖即将刺向眉心,眼睛却媚态横生,波光一点点漾开,令人心旌荡漾。 司马瑞暗骂道:“妖姬!” “司马将军,本宫可是还怀有王裔,难道将军要谋害王子不成?”她的声音轻柔如羽,却如钟鼓般重重敲在司马瑞的心上。 元子玉侧身走上前,在众臣的惊愕中,沉郁柔和的目光满是坚毅之色,空手握住了剑刃,顿时血流如注,顺着剑刃交汇流下。 他,不能容忍她有一丝的危险。 夏子衿面上略过一丝震惊和不忍,静默的大殿中,那“啪嗒”落地的血滴仿佛落在她的心上,那么疼那么疼。元子玉冷汗直冒,面对司马瑞这般的习武之人不见丝毫惧意,眼神坚定执着,竟是生生掰下了他的剑。 司马瑞眼底的杀意渐弱,握剑的手颓然落下。 元子玉反握着剑刃,随意抛在一旁,稳了稳颤抖的伤手,拱手恭谨道:“将军切莫意气用事,衿夫人身怀王室后代,又有持君上诏书,形如王命。持剑上朝可是君上赐与将军的荣耀,非来谋权篡位之用。” “元大人此言有理,君上准许将军持剑已是举世无双的恩赐,还是快快罢手罢!”明致臣起身出列劝说道。 “只是君上至今未朝,为臣子的亦是忧心。”明致臣眼神深邃,摆袖又道。 司马瑞不甘示弱地瞥了一眼夏子衿,冷笑道:“国相所言甚是!是谁谋权篡位还指不准,君上如今何在,待臣等前去问个清楚也不迟!” 群臣议论纷纷,多同意司马瑞的举动,司马氏一党的几人更是煽风点火。昭子良和昭句无皆垂袖不言。 “娘娘,末将是武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你便直言罢,君上是不是被你囚禁了!”司马瑞身边有一武将越出来喊道。 “请娘娘为臣等解惑!”又有一人拱手列出。 偌大的殿宇中,从前往后,依次墨色竹衣的二侯,而后是紫衣玉绶,青衣带钩,近百余人,除却极少数的如昭句无和元子玉,所有官员皆对她俯首而跪。 “臣等求见君上……” “臣等求见君上……” “臣等求见君上……”恢宏的山呼之声逐渐扩大,有意追随的臣子也越来越多,唯有元子玉和昭句无沉静地立在她的身边,不言不语。 看着跪拜大呼的群臣,她嘴角慢慢漾开一个温雅的笑容,眼底嗜血杀意同时荼靡开来,如同扯开了一个通往地狱的网,越是挣扎,便越是窒息。 檀口轻启,仅一字便令在场群臣胆战心惊:“杀。” 刀起,刀落。几个最先起哄的武将瞬间没了声息,睁大了眼还不清楚颈间凉薄的一线寒意怎么一回事,便倒了下来。 羽林卫反手一划,刀回刀鞘,神色如常站立两侧。众皆缄默,谁也不敢与之争锋。而站立的那两人眼色却是一寒,司马瑞脸色铁青,怒目而视,指着她颤抖着道:“你这妖姬竟然胆敢屠戮朝堂命官……” 她闻言冷漠一笑,瞥见元子玉血色殷透的半面衣袖,眼底冷色更甚。 她妧媚地笑着理了理发鬓,声音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元大人刚才也说,本宫身怀王子,又有诏书在旁,见我如见天子。就算司马将军是当朝大将,国之栋梁,也不应对天子不敬。上之过,下亦有罪,本宫杀了三个副将已是对将军你小惩大戒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闻者却觉得有几分强词夺理。 昭子良垂眸一笑,刹那便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要削弱我的势力啊。果真有趣…… 司马瑞恨得咬牙切齿,虎目生威,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入月复中!可夏子衿仿若不见,笑意岑岑回看他,我等得就是你司马瑞反! ※※※※※※※※※ 半个时辰后,她俯身跪在衿珮殿寝殿之外。 “你做得很好……”一句未完寝殿里响起断断续续的轻咳。 韩摇光端药进来,她接手道:“出去罢,这药交给本宫。” 她端着药走近,正见昭常一半盖着被,半趴着焚香的炉子上,大口吞着烟雾,慢慢地皱在一起痛苦的五官皆舒展开来,连四肢也放松了不少。 她的心倏而一紧,那是纂字香么?她不动声色,拨弄着玉勺,逐渐靠近。柔声道:“君上该吃药了……” 昭常忽地扯过她的手臂,一个不妨她撞在塌边,碰的腿骨发麻,玉碗里的药洒落一半,昭常眼神惊疑不定,叱道:“你要下毒害死寡人!”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昭常眼底凌厉的杀机,那张脸在明灭的寝殿更显得森然可怖。她定了定神,吹了吹玉勺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若是这药里有毒,子衿便也饮了。”她以此身为验,昭常终于平静了下来,眼中杀机不再。只余了几分晦暗的倦意,挥挥手,“你退下罢。” “诺。”嘴里还残留了几分苦涩的味道,仿佛蔓延入了心底,好苦。 她也,累了。 “娘娘,司马瑞入宫了!”流霜面带喜意,一见夏子衿出了寝殿,却是倦怠的神色,笑容却是一凝。 “这人倒是快,怕是已经容不下本宫了罢?”她勉励提起精神,还欲再说,流霜却是低头轻声道:“女郎是流霜今后唯一的主子,流霜答应您,若是等到一切结束后,便随您周游列国去……” 她转身看着流霜盈盈生动的水眸,却不敢做出任何的许诺,她也不知这副身体可以熬到几时…… 许久,她拍拍流霜的头,声音小得仿若无声,“……好。” 另一边,司马瑞虎目依旧含着还未熄灭的怒火,面色铁青地跪坐在蒲团上。 筱音奉茶以入,司马清观父亲面色不豫,因问道:“父亲因何事至此?” “还不是那妖姬!仗着君上对她的宠信,杀了我司马氏三个得力助手,竟然还诬陷为父欲弑杀王子!” 司马清本能地觉得事情不简单,也不多问,旋转了下杯盖,美目流转,叹气道:“父亲在外受气,女儿又何曾不是!她仗着怀了王室子嗣,在内廷又掌握了凤印,难道这还嫌不够,又要伸手外廷拿国玺了吗?” “什么?”司马瑞拍案而起,案几上的杯盏“啪”地掉在地上,看着泫然欲泣的司马清,“所言果真?” “女儿不敢有瞒,那贱人拿着凤印在内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倒没什么,若是有一日等君上封她为王后,那她的孩子便是世子……”她面上浮上哀戚之色,半跪着拉着司马瑞的衣角,泪水涟涟。 “良儿他是父亲你的孙儿啊,父亲,你一定要让他登上王位……我们谋划了二十年,不就是等这一刻吗!” 司马瑞扶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心底五味杂陈,只有起兵这一条路了么……二十年谋划,怎能毁于一旦,他不允许,司马氏更是不允许! 这天下,原本就是司马氏的天下! 他的眼底闪过坚毅狠绝的神色。哪怕背上千古骂名,踏过万人尸骨,他也要让昭子良成为司马氏的王,在麟宇殿俯瞰南越! 这日下午,莲婕妤带着璇宸来了衿珮殿。 “小王子,让婢子抱抱好不好?来来……”璇宸“咯咯”一笑,伸手要流霜抱。流霜看着粉雕玉琢的婴孩,越看越可爱,不由得喜笑颜开,双手一撑抱着孩子逗弄了起来。 夏子衿和莲婕妤看着红枫深处相乐的两人,眼底亦是含了笑意。 半晌,莲婕妤偷偷叹口气,握住她的手忧虑道:“好妹妹,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都不知道宸儿还能不能来到这世上。” 夏子衿看着她真挚含泪的目光,亦是反手相握,“这也是这孩子的造化,姐姐不必过谢。” “虽然这宫里的人都怕你,敬你,可我知道你是这宫里少有的良善之人。你听姐姐一句劝,盛极必衰,这人没有永远都顺心如意的那天,妹妹你可知你如今的富贵是在风头浪尖上啊……” 她慢慢垂睫,遮住了一切的情绪,她有时也会问,事到如今她还有可能全身而退么? 不会了,她没有机会了…… “我知……”她抬头对上莲婕妤忧虑的眼眸,是少有的平静无垢,寂寥悲恸。她轻笑,无奈而又痛彻心扉,“可姐姐,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莲婕妤心底透着丝丝缕缕的心疼,轻轻拥住了夏子衿,拍着她的背,“一切都会好的……” 她木然颤抖抓着莲婕妤的衣襟,疼得仿佛连哭泣都不能…… 为您精选好看的言情小说,请牢记本站网址 ( 王于南越兮,凌霄琴无涯 凌霄阙满楼耀红几欲迷眼,熏风流香,弦歌笑语,透过重重纱帷柔和地挑动着行者的神经。 艳妆薄衣的妙龄女子或独倚户牖,或几人成趣,执小扇半掩美目睨着街上的行人。偶尔见到经过的翩翩士族公子,面上便浮起一红晕,互相推搡着要女伴上前搭话。 凌霄阙是只供士族官员的风月场所,楼阙建有九层,两座副楼以复道相接主楼,第一层主楼中央,方形累台,圆毯绘凤,供六十四舞姬同舞。二层设有**厢房,细珠为帘,四面皆遥观楼下之景。三至八层,则是众女依照身价高低排列的居所,夜来但观红灯笼从上绵延而下,宛如火色瀑布急速飞泻。 此时的一楼累台之上,丝竹悦耳,酥软腰肢摇曳为舞,回环间美目缠绵勾人心魄。引得看客衔着馋光看着一尾尾飘过的香袖,只想将那馨香拥入怀中。 而在凌霄阙顶楼,唯有一间**于凌霄阙的空旷阁楼。隔绝了笙歌舞,青色垂幕如水流轻晃摇荡,四面烛台微凉,中央唯有一矮几一人,时兴吃食若干。 昭句无饮酒自酌,流光拉长了他的身影,玄色长衫,黑色缎带束,修长的手指一抬,饮尽杯中薄酒。 良久,青纱帐后一名女子娉婷抱琴而来,飘渺如轻烟的流苏与风相戏,卷起时露出女子娇小的雪足。无暇的玉色与黑褐木板形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不由地引人浮想联翩。 昭句无嘴角微提,“桑若,你来了……” “侯爷,要小女为一曲《高山流水》?”女子的声音极是好听,如涌泉击石,不带一丝红尘气息。 “你会《红袖藏》?”昭句无声线略沉,黑曜石般的眸子黑得不见星夜。 桑若略一顿,面带难色:“《红袖藏》早在夏夫人逝去后,便在姑苏失传了,侯爷怎么想起此曲?” “曾有人为本侯弹过,琴曲难忘。” “《红袖藏》是残曲,若非有极深的眷恋之情便奏不出曲中真意。”桑若若有所思地看着缎带轻扬的背影,因问道:“桑若敢问是何人演奏此曲?” “还是一曲《高山流水》罢。”昭句无摆袖道。 “桑若谨诺。”她暗自一叹,每次来此都是为了洗净满身污秽的欲念吗?又是谁会乱了他的心…… 桑若轻轻调试好了琴弦,指尖轻弄,便是一曲洒月兑写意的《高山流水》。空山琴鸣,落谷飞溯,脉脉水光间,眉目流泻知音意。相见方恨迟,若是不应有恨,为何会错遇? 伯牙子期再遇时便是阴阳相隔,伯牙毁琴而去,世间再无知音绝唱。足令世人感叹天命无常,命理轮回。 他昭句无懂得琴音,却无缘为她解答。这是不是夙命? 一曲必,有小厮趋步上前隔着纱帷在他十步之外站定,“公子,您的客人到了。” 纱帷渐渐被撩起,走来一个头戴斗篷的女子,走过桑若身边时倨傲地睨了她一眼,袖尾一摆,向案几旁坐下。 昭句无闲适地拿筛器为她滤过一杯薄酒,笑言:“娘娘寻本侯有何事?” 司马清双手掀开斗篷,眉间微挑,“怎么,盟友如今不肯认本宫这个老太婆了么?” 昭句无的眸色渐渐深邃,浓烈地异火升腾燃了起来,“本侯与夫人之盟唯有夏远道一事,再言同盟之怕有牵强附会之嫌。” “是吗?”司马清微敛目,“若是言本宫是害死夏氏一族真凶,侯爷未免太过置身事外了罢?毕竟那些杀手是侯爷送与本宫的……” 昭句无薄唇紧抿,吞下喉中酒后,轻言道:“就算本侯是同谋,娘娘又能奈我何?要知道所有证据都指向娘娘一人!” “没错,是指向本宫一人,”司马清支肘悄悄靠近了他,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暗芒,冷笑道:“本宫只是好奇,为何你会留着仇人之女至今?” “落莎台上,本宫本借机将她置于死地,子良跪求三日,只为了让本宫救她……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子良眷恋至此!” “娘娘所欲何为?要杀了她么?”昭句无脸色一寒,笑容不再。 “杀了她?”司马清含笑质问道,“不若本宫告诉她夏氏被屠的真相如何?彻底毁了她对侯爷菲薄的信任……” 昭句无眼眸愈来愈沉,宛如扯开了无间地狱的罗网,挣月兑不得。“甚善,若是本侯告诉子良真实身世——夫人又当如何?” 司马清笑容陡然一厉,忽的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知道什么!” 他复又一笑,只是眼底了无笑意。“子良倾心夏子矜,如果知道他和夏子矜的关系后是何表情,本侯很是期待……” 司马清面目渐渐癫狂起来,甩袖挥落酒食,“子良他什么都不知,你……” “放心,”昭句无拍拍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肩膀颤抖后嘴畔弧度逐渐扩大,侧首在她耳边轻道:“如果夫人能替本侯保守秘密,子良本侯自然不会动他,王位——” “是属于本侯之物,本侯必然要与他争这南越天下!” 他的声线沉郁着莫大的野心和自负,司马清指甲深陷血肉,狠戾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桑若趋步而前,坦荡地俯拾掇碎瓷杯盏,听得头顶微沉的声音,“你都听到了?” 她手下动作一顿,“是。” “若是本侯早先杀了她,便不会生出那么多的祸端……” “桑若只知,一切皆是侯爷自己的选择而已,当日所为,今日便要承受其果。”她敛眉应道。 昭句无俯,攥住了她的手腕,深深地看着桑若,想从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找到什么。 桑若指尖一颤,碎瓷划破了指端,她却不动声色地抽开手,“侯爷莫要将桑若当成别人的替代品,桑若不愿,亦引以为为齿。” 他颓然地松手,疲倦道:“是本侯僭越了。你先退下罢……” “诺。”她头也不回地退下。青波蔓起,徒留满室狼藉。昭句无玄衣潦草地立在烛光中央,只觉得落寞至厮。 昭句无以为若是引她入宫,看仇人之女在欲海沉浮未曾不是一件快事,他慢慢却现,她比他想得还要坚强,还要倔强,他忍不住去探究她的内心,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在梨辞殿时,她紧握着他的手说她信他,她说要窃国相赠。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他将夏远道之女玩弄于鼓掌之间,不知从何时起,他不敢对视她澄澈的眼,不敢面对她毫无心机的笑靥…… 她生她死,又与他何干!昭句无走到窗边,遥看向烛火通亮的麟宇殿,目光渐渐如深沼,将万物悉数收入瞳中。 而在此刻的虞国境内,国都余津城王宫之中,褚墨与虞国王签订了秘密文书,林曦奉上北乾国玺,褚墨接过郑重地在素帛上盖下。 虞王满意从内侍手中接过文书,眉眼含笑,“殿下攻下南越,果真要分寡人南越一半疆土?” 褚墨优雅起身再拜,敛去了眼底异色,笑道:“请虞王宽心,本君代表北乾而来,自然言出必行。只要君上肯借我北乾五万兵马,并允我乾借虞国而伐越,将来得了南越万里沃土,自然要与君上同享。” “甚妙甚妙!寡人当与殿下一醉方休,共庆你我百年邦交!”虞王拊掌大笑。 “墨不胜荣幸。”褚墨眸底紫色逐渐弥漫,掩藏了本身意图。 转而宴后,林曦跟在褚墨的身后,略带担忧问道,“殿下以公子虔为质与虞国,怕君上不会同意啊。” “本君便是趁此将南越和虞国收入囊中啊,牺牲一个公子虔又算的了什么?”澧雅的声线略略带过一丝愠怒,林曦当即选择闭口不言。 “南越之事你办的如何?”褚墨眼底划过一丝暗芒,轻声问道。 “江南米仓皆空,准备的疫鼠只待在各地放生……” “本君的千人暗者皆亡于捉鼠传播的疫病,本君的耐心即将用尽,卿应早做打算才是。”褚墨掐手盘算着动手的时间,眉眼一片冷然之色。 “诺。但不知会是何人夺下南越王位——”林曦凛然问道。 “这与你我何干,无论是谁得了王位,南越最终还是会落到本君的手上!” ( 台高危赫兮,王城铁骑破 曾经夏子衿问过他,是做卖国之君还是抗敌之将。于昭句无而言,南越的生死他根本就不在乎。 哪怕他是南越的景侯,那怕他是时人赞不绝口的少年将军,早在九年前母妃死的那天,君父抛弃他的那天,南越对他而言只是报复的工具而已。 夏子衿亦然,历经满门之祸之后,谁又能继续信任她的国? 所以,她背负着祸世妖姬的骂名,借昭常的权利逐渐地把利刃指向了昭子良,也是为了他称王而铺路。 昭句无紧握着手中的调兵令,这里面藏了二十万兵马,答应华仪之求无非议。 为何他竟然想起那人坐在漫天的枫林里苦绝一曲,明明疲倦劳心至此,却还是笑靥如花。 她说,阿无,我把这国窃来送你好?窃国,何其难也。 他说你愿为我所用? 她艰难吐息,愿…… 她是自己的棋子,所以他不能、不能心软啊。 “即墨,”他声线缓沉,如璧如圭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密切注视宫中动静,有半分异动都禀报本侯。” “诺!”即墨抱拳领命走出。 《越书副卷•;;元子玉》载:南越正元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二,玉面刺监国衿夫人,弹劾中书侍郎徐堰、中散大夫孟戢、云骑将军华铮圈占民地,至邶水上游数十万百姓皆沦为奴婢。衿夫人罢三人官职,收官印,缚手吊死麟宇殿外,邀众臣列观。 后世对元子玉褒贬不一,为官初廉洁奉公,后来却一手制造了昭中期弑君冤案,根除异己,结党营私。而又有几人知其所为皆源于一个女子…… “元大人!元大人留步,娘娘请元大人入宫一叙。”流霜立在他身边行礼道。 他颔首微笑,心底却又涌出来无尽的怅惘。随着流霜的脚步,袖手向衿珮殿走去。 韩摇光见到元子玉踱步走入苑门,不由得挑眉,正欲跟过去,流霜却伸手拦住了她,“娘娘她请元大人私下一叙,韩姑娘还要监视么?” 韩摇光冷眼瞥过苑门,转头而去,远远地扔下一句话:“下不为例。” “下臣见过娘娘。”他在据她三尺之外垂目摆袖行礼。仿佛面前立起一面无形的墙,生生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她目露决意,伸到半空的手,停滞,颤抖。她想道谢,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收回手,相见如陌路。 “这三人皆为慧奚侯隐藏的心月复,本宫不得不借故杀了他们……” “下官早在两年前就曾说,日后愿为娘娘手中的棋子,手中利剑。本官早就不在意身外如何,只愿护娘娘平安。”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这世间难寻的丽色一笔笔刻入心底。却只一瞬,他垂首闭目,面上一片悲凉。 她转过头看向凄美满庭的落叶,轻声道:“我知……” 无论何时,转身之后,还有他等在原地罢?她是何尝幸也,而他遇见了她,又是怎样的劫。 骂名,名声,地位,生死,他都不在乎,却只求她一世,平安喜…… ※※※※※※※※※ 麟宇殿的又一次的杀戮终是引来南越史上著名的“句良乱”,姑苏时隔三十六年又迎来一次夺宫政变…… “侯爷,再不动手,只怕那妖姬又不知会如何强加罪名!”一个长袖宽袍的士人拱手道。 “没错,当今君上称病不出,是被那妖姬囚禁在后廷……若是等着她诞下王子,一切只怕是迟了。”又有一人捋须叹息急道。 昭子良一身深色倨衣,褪去竹色风下潇潇的面具,眉目肃然,自有一番王族风度。“二位是随本侯从孟谈而来的名士,承蒙各位不弃随良至此,如此贸然出兵夺宫势同谋反,既是行不义不忠之事,也会义无反顾吗?” 他双目倏而凛冽了起来,去除往日的高华舒朗,更是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风采。 “吾等拼死从之。”这二人受其感染,拱手禀告道。 昭子良目光乍显一丝得意,今后的历史要他来改写! 姑苏大道上,是王族士族府邸所在之处,昭常早在建国号之初,便将强令士族迁居至此,一路向西便见府邸伫立,物宇楼阁不胜数。 夏子衿和韩摇光立在姑苏台上,看着台下惶惶的人群。眉目淡然,寒风吹起半挽的长,目光落在极远一处,轻笑道:“姑苏繁华至厮,七国之中数它最物芾繁盛。却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而酷吏横行,强征暴敛,故而生变。” 韩摇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一群流民正夺路奔逃,提刀甲士在身后追去,片刻间,有甲士高举提刀,狞恶地朝落单的妇人砍去。 韩摇光皱眉问道:“为何你不管?贱民亦是我南越百姓啊。” 她又是一笑,目光冷然,“我管了一次,便还有下次,循环往复。若是想高枕无忧只有破坏现南越之制,复又行新法,方奏效。” 韩摇光笑叹,“只惜你不是男子。” 夏子衿半是打趣半自嘲道:“惜我还是个短命鬼。” 韩摇光止了笑,立在她身后不语。 行者偶有抬头看见金砖堆砌的姑苏台,高台之上,她那抹耀眼绝世的红,映入眼睑便再也除不去。 那便是世人口中的妖姬衿夫人么? 入夜的姑苏更觉寒风入骨,在慧奚侯府内的校场中却燃起了点点火光,驱散了内心的冷意。昭子良立在台上,台下军队俨然静默,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一个个气宇昂扬,目若精电,看着一身铁甲铮铮的王者。 昭子良横剑于胸前,慢慢拔出剑鞘,火光映亮了他凛冽的眸,剑上的寒芒亦从剑尖直延伸至剑柄。他猛地一举,飒飒刺破朔风。剑光倒影着面前一切的黑暗,静静地看着尘世变故无常,不言不语。 “我南越的好儿郎们何在!”他顺风而呼,以致每个人都听到。 “吾等在!”众将士挺胸疾呼回应。 “天降南越祸端,妖姬惑世,把持朝政,穷奢极欲,屠戮百官。甚至还私自监禁君上……尔等愿随本侯杀进宫去,为南越天下争得清明盛世!”口中白雾升腾,他厉目一扫,君王威赫油然而生。 众人皆聚目侧首,举起手中之戈,重重落地,如同誓言。尘土飞扬,却无法迷蒙他们的坚毅目光。随之而来声音直上云霄。 “诛妖妃,正天道!诛妖妃,正天道!诛妖妃,正天道!……” 孟素云攥紧了手中绢帕,遥遥看着远去的背影,洒然而伟岸。她心底的恐惧感越来越大,好似再也见不到他般的皇然。 万人之中,他是光芒所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亦承受着万人之上的容光,甩开身后斗篷,他转身看了一眼孟素云,而后一越上马,扬鞭一指王宫方向:“出!” 等及行至景侯府门,他扬手一抬,有两列甲士立刻包围了景侯府。 门子惶急地透过门缝看着过往甲士,举火把来往匆匆。 愣神间忽听得低沉的一声,“开门,本侯要会会三弟。” 门子还欲劝说,昭句无目含冷芒,又一次下令道:“开门!” 一门之隔,一人身着铁甲腰配长剑立在门外,一人玄衣如常暗夜深沉立在门内。 侯府门始开,门外惶惶跳跃的火光照亮了昭句无幽深的眼眸,却无法照亮他深不测的心机。 “王兄……” “三弟……” 其声也,一人朗然带威,一人低沉如常。 夜色如墨,粘稠如网,缠住了这两人的截然相反的命运。 “三弟这是何意?”昭句无含笑相问,如同只是有人奉上一份厚礼,而他只是淡然婉拒,不愿收下。 “王兄,能得这南越天下唯有你我二人,我便当仁不让先行步棋。待我夺位称了王,必会备好酒席宴饮王兄,也好送王兄上路……”昭子良笑容舒朗,若非此景此言,他必还是那个不顾礼法的慧奚侯了。 昭句无淡笑如风,眼底墨色逐渐翻涌。“本侯便在此恭迎新君大驾。” 昭子良正欲上马离去,忽地像想起什么般,转头笑道:“王兄,你说良应如何处置夏子衿?” 昭句无心猛地抽紧,右手悄悄旋转扳指。却是笑道:“但随君意。” 昭子良笑得别有深意,收鞭一夹马肚,一骑率先冲入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