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遇见你冷欢叶听风》 第一章 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1 穿过冰蓝色的长廊,头顶一盏盏璀璨的水晶灯将透明的玻璃地板照得格外闪亮,冷欢驻足,蹲下看着脚下游泳的鱼,这个windy赌场,梦幻得不似人间,就连脚底下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奇景。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似乎是看了她一下,她并未抬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晚上九点,因为不是周末,在这个六点商店就会关门的城市,此刻街上的人格外的少。只有这赌场前的音乐喷泉不知疲倦地轻轻鸣奏着,变幻的水柱在霓虹的照耀下,绽放出金色的水花。 熟悉的琴声入耳,她微微一怔。 肖邦的夜曲,升c小调,记忆里的悲凉,曾是她的最爱。 惊惧、不安、苍凉,如月光下深沉的大海,将一切都吞噬。 她想起年少时父亲听到她弹这首曲子时,总是要皱起眉,然后说:“我的欢欢,你不该弹这样的曲子。” 父亲给她取名为“欢”,含义是唯愿她一生无忧,自然不愿听到她弹奏这样悲伤的曲子。可记不清是哪个夜晚,她疯狂地弹起这首曲子,直到天明。 有点冷,她点燃了一根烟,让那一点星火温暖自己。 “能借个火吗?”低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标准的伦敦腔,让她那听惯了苏格兰音的耳朵觉得格外舒服。 她一愣,望进那一双子夜般深沉的眸里。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眼前的男人一手插在口袋里,也静静地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漫画里看到的路西法,不禁失笑,为这个荒诞的想法而自嘲。 抬起头看见他疑惑的目光,才想起他说的话,于是她解下胸前的链子,递到他手上。 他掂着链子,看着手中晃动的金色圆珠,微微眯起眼。 viviennewestwood土星打火机,因为限量,价格已炒翻数倍,但即使原价,也不是谁都能下手。 她并不意外看见他眼里的那丝惊讶,无声一笑。 接过他还来的打火机,她戴回胸前,然后下巴冲赌场的方向扬了扬,“你也在这里工作?” 他微微颔首,表情平淡。 交谈结束,两人各自坐在喷泉旁边,安静地抽着烟,忧伤的曲子仍在继续,盘旋在夜空下。 “跳支舞如何?”冷欢忽然望着他,目光闪烁。 看着她雀跃的笑颜,他先是一怔,然后站起来,微微欠身,伸出右手,动作极为优雅,竟让她看呆了。 魔魅的琴音缠绕在耳边,她的手放在他的背上,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彼此空出来的手轻轻交握。 有人经过,好奇地看着相拥的他们,当事人却不以为意,依然踩着轻缓的舞步,远远望去,像一对依偎取暖的情侣。 凑近了,冷欢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发色也是同样的深棕,不同于一般华裔的立体五官,他大概是个混血儿。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神色有些深沉。 “看够了么?”有些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否满意你所看到的?” 话音挟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冷欢双颊一烫,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一阵激烈的铃声响起,她掏出及时救命的电话,向他歉意地一笑,转过身说话。 “是我。”顾言诺的声音传来,“你今天去赌场面试了?结果如何?” “刚出来,他们决定用我了。” “我还是觉得那地方有些复杂,你要小心。”好友显然有些担忧。 第二章 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2 “我明白,比起其他地方,这边的兼职的时薪高很多,反正我也只是在吧台做酒水,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边似乎是松了口气,继而开起玩笑,“全苏格兰最大的赌场,是钓凯子的好地方,就你这张千娇百媚的脸,绝对老少皆宜,大小通吃,没准一去就把boss给拿下了!” “顾、言、诺!你无聊!”冷欢咬牙,最恨人家拿她的相貌说笑,狐媚的眼睛危险地眯起,“boss你个头!能开这么大赌场的,不是刀疤脸就是糟老头,你有兴趣你来!” 那边传来一阵爆笑,她忍无可忍,立即按掉电话。 深吸一口气,她换上最完美的笑容,转过身,“今晚谢谢你……” 她的笑容僵在唇边,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个男人竟不知何时离开了。 喷泉的舞蹈已换了节奏,轻快的圆舞曲,让她恍惚觉得,刚才的相遇是一场梦。 她摇摇头,忽视心里浮起的那丝怅然,转身朝公车站走去。 “一杯桃味杜松子酒,两瓶斯米诺冰纯。” 冷欢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屏幕,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拿出相应的酒瓶,放在吧台上的托盘上。 她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才刚喘口气,新的单子又过来了,她盯着那行字有些傻眼。 “不会吗?刚才不是做给你看了吗?怎么记性这么差!”一旁的吧台同事格瑞丝轻蔑地看着她,有意刁难。 冷欢咬着唇,决定放下自尊求助,却见她居然目不斜视地往洗手间走去。 冷欢愠怒―这个该死的鬼妹,那德行简直侮辱她自己的名字―grace!排挤新人也不用这样吧,就算是爱因斯坦也不可能只看一遍就记住这么多酒的做法。 她心里骂归骂,可还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本来今天客人就多,再拖下去怕是要来人催了。她仔细回想但还是不能确定具体的配酒成分,眼角瞥到外场的服务生投来的狐疑目光,她更加着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她不想这么快就失去。 “要做什么?”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传来,她愕然地望着眼前的人,嘴里不由得回答:“longvodka.” 是昨晚遇见的那个男人,他仍是一身黑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伏特加、酸橙汁、安格斯特拉苦酒、汤力水、冰块,”他报着需要的材料,“看我每种用多少分量。” 她点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优雅地在杯瓶之间穿梭,动作顺畅,一气呵成。 “咖啡爱好者的马天尼,”他瞥了一眼下面的酒名,“用伏特加、苦艾酒、弗朗格里哥榛子利口酒、冰块。” “欧内斯特?道生有诗说,‘苦艾酒让妓女也变得多情’,这酒有轻度致幻效果,凡高、毕加索、王尔德都爱喝。” 他一边说一边做,姿势从容潇洒,他的脸离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一点点吹动她垂落鬓边的发丝。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很安心、很温暖的感觉。 “这份工作,你要学的还很多,用心一点,你会发现很多趣味。” 她有些感激地点头,继续做剩下的饮料。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递来一方丝帕,“把手包扎一下。” 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划破了一个小口,血丝沁出洁白的肌肤,格外显眼。 “谢谢,”她接过丝帕,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刚才开瓶时弄的,太忙了。” 第三章 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3 “总是忍气吞声也不行,若是别人给了你一个耳光,你至少也该回她一掌。”他望着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摇头苦笑,“我不想失去这个工作,我需要钱。”冲动过一次,也就够了。 “你要钱?”他嘲弄地一笑,“然后花几千镑或者几万人民币去买一个土星打火机或者一个香奈儿手袋?”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轻蔑,这表情刺痛了她的眼。 “如果你不了解一个人,请不要随便评判她。”她的俏颜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眼角微扬的明眸,开始闪着冷光。 她生气的样子,还真是该死地好看。 他抱肩一笑,“是谁说要忍气吞声的?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我看,你还是放弃这份工作吧,直接去找老板,或许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你……”她气结,心想他果然听见了那晚自己和顾言诺的谈话。 “请你给我离开,我要工作了!”她动怒,丝毫不在意自己过河拆桥。 “你疯了吗?”格瑞丝惊讶的尖叫声从他身后传来,“你怎么这么对老板说话?” 老板,她在说谁? 冷欢一下愣在原地,像被雷劈到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你一定很遗憾,我不是刀疤脸,也不是糟老头。”他笑得风轻云淡,但眼里却是满满的促狭与嘲弄。 很好!她的运气好得应该去买一张乐透!冷欢望着他,几乎要握碎手中的杯子,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把杯中的百利甜酒泼他个满脸。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换上一个甜得腻人的笑容,狠狠地在他臂上拧了一记,“讨厌啦,工作的时候不是不应该打情骂俏吗?你再想我,也不要这样啊!” 她豁出去了,要么就立刻被炒,要么就大摇大摆地留下,谁怕谁?她冷欢是这么好惹的人吗? 然后她看见,格瑞丝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威士忌酒瓶。 男人却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眼里却渐渐酿起风暴。 他忽然一笑,目光深沉,“要我走,总得给点安慰吧。” 在她踟蹰间,他欺身向前,在她唇上烙下轻浅却霸道的一吻。 她竟一下反应不过来,说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陌生的无助感,等到回神,他却已消失在眼前。 只剩格瑞丝站在一旁又惊讶又嫉妒地看着她。 冷欢站在洗脸池前把手上的丝帕解了下来。 深咖的颜色,光滑柔软,握在手里像掬着流动的水一样。她这才看清丝帕右下角那个浅浅的名贵logo,难怪质地这么好,那个奢侈的骚包男人,居然就这么扔给她包扎手指头。 她叹口气,决定把它洗干净,绝对不能这么暴殄天物。 她无意中抬头,看见镜中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看,你还是放弃这份工作吧,直接去找老板,或许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脸上忽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微惊,慌乱地低下头,专心对付手中的丝帕,唇上却传来温热的错觉。她呼吸一窒,平稳了许久的心跳突然开始急促起来。 她在躲他。 他看着那个每回见到他走过就蹲下去假装在冰箱上摸索的人,有些忍俊不禁。 冷欢低着头,心里不停地诅咒。 他不是老板吗?是办公室没位置,还是vip房没地方待了?非得在外场晃来晃去,跟个看场打手似的。他那双眼睛还老是有意无意地瞟过来,搞得她心慌意乱。 第四章 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4 她承认,那个吻让她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她成功地留下了,但这境况简直让她心里堵得想放声尖叫,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连内急都忍得那么辛苦。 她叹了口气,放弃与自己的生理作战,硬着头皮急急地往洗手间奔去。 一出来,宽阔的胸膛挡在面前,入眼是熟悉的黑色。 “借过。”她咬牙道,就知道这男人不会放过她。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他的笑容让她极度不爽,于是闪向一边,准备硬闯。 “嗨,太阳小姐!”一个华裔男子用中文打着招呼,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你现在在这里上班吗?”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什么时候她这么出名了?于是讷讷地点点头,看着那人往门外走去。 “太阳小姐?”某人挑眉,用中文念出这个奇特的称呼。他的中文有些生硬,但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她不语,理智告诉她现在不应该跟他纠缠下去。 他健臂撑在右侧的墙上,挡住她的去路,用英语问道:“为什么他叫你太阳小姐?” 她估算着从他身边逃脱的可能,发现概率为零,于是选择告诉他答案。 “我之前在一家中餐馆上班,老板是个色鬼佬,好几次骚扰我,后来我就炒了他。”她看着他期待下文的眼神,叹了口气,“临走那天,我笑着大声对他说‘sunyou’,一些吃饭的中国人和员工都笑了。那老板问我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一遍,sunyou,他不明白,我就好心解释那是太阳与你同在的意思。” 听完,他有些困惑地望着她,“‘sunyou’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很好笑吗? 她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果然,他的反应不如当日那些中国人那么激烈,这人是没法理解中华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的。 他似乎依然很诚恳地等待她的答案,她亦难以想象他一脸严肃地跑到赌场华人下属面前,问“sunyou”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急躁,开口道:“就是fuckyou!”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静得恐怖,许多个脑袋转向他们,黑头发,蓝眼睛,应有尽有。冷欢僵住,背后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她刚才的声音很大吗? 他望着她,渐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他几乎要拍掌叫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第二次在他的地盘公然毁坏他的形象。 她望着那双眸色骤然变深的眼睛,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却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惶恐。 他看着她,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优美而又残忍的笑容。这一笑,让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他的下文。 然后她听见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宝贝,你就这么想要吗?” 这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头顶有无数乌鸦飞过,她甚至听见全身血液冲向脑门的声音,她肯定此时她脖子上顶的是一个大号番茄。 欲哭无泪、生不如死大概就是如此了。 “欢,你的胸牌做好了。”同事詹森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见好戏收场,也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谢谢。”冷欢感激地接过他递来的金色精致胸牌,别在胸前。这windy赌场真不是一般的讲究,连她这个小小的兼职也有一个专制的胸牌。 huanleng. 第五章 他不会错过你这张娇媚的脸 5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的胸牌,忽然用中文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冰冷的冷,欢乐的欢。”她也用中文回答。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带上几分冷意。 “为什么……叫冷欢?”他低语,似是疑问。 她以为他在问名字的由来,“名欢,唯愿一生无忧。” 这是父亲的期盼,却不知,亦是极大的讽刺。 他沉默点头,转身离开。 他忽然冷漠的态度让她有些困惑,心口却有说不出来的闷堵。 “你叫什么?”她忍不住叫住正要远离的身影。 “叶听风。听见的听,风雨的风。”名字用中文说出,声音好听却冷淡,而他始终不曾回头。 冷欢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什么时候又惹到他了? 生活在充实和忙碌中继续,冷欢读的是建筑设计,课程有些多,但好在分布均匀,所以也有闲暇出来打工。 趁上洗手间的时候,她掏出电话看短信,是顾言诺发来的。 今晚九点tasca。 今天是顾言诺生日,她是不能不去的,她看看手表,决定去请假。 站在经理室前,她敲敲门,居然有些紧张。她曾经看到过他有时会进这里。 “请进。”爽朗的声音响起。 “雷蒙德。”冷欢看着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的金发中年男人,心里忽然有点失落。 “什么事,欢?”雷蒙德抬头看向她,温和地笑着。 “我能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吗?今天是我最好朋友的生日。” “当然可以,今晚也不会很忙,”他笑着说,“替我祝你朋友生日快乐!” “谢谢!”冷欢开心地颔首,她很喜欢这个爽快和气的老外,他的性格与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截然不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看对眼一起共事的。 走出赌场,她看了下手表,八点二十,正好来得及赶到言诺他们那。 经过喷泉的时候,她听见了熟悉的音乐声,脚步忽然一滞,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天坐过的长椅,没有人在。 好像有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 叶听风。听见的听,风雨的风。 她忽然想起那天,他轻轻念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平淡。 一阵夜风吹过,她闭上眼,听见风声从耳边掠过,苍凉、绵远。 听风,听风。 寒意袭来,她蓦然一颤,裹紧大衣,清醒了几分。 她怎么会在这样的夜里想起他? 她推开门,轻快的音乐声扑面而来,夹着阵阵欢声笑语。精致的灯饰将室内照得繁华锦簇,又微带朦胧。 “冷欢!”顾言诺在一个位置极佳的角落里朝她挥手。 她走过去,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才刚坐下,就看见一个人笑着朝她眨眼。 “章程!”她惊喜地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面笑着的男生叫章程,当初和言诺还有她都是大学同学,然后三个人又一起出来读硕,前阵子他跟他的教授去美国游学访问,她以为他还没回来。 “今天下午才回来,刚下飞机就被言诺逮住了,冷欢同学啊,你对我太不关心了。”他做捧心状。 “别耍宝了,”言诺笑着捶他,“还不给冷欢介绍你朋友?” 第六章 你要怎么报答我 1 冷欢这才注意到章程旁边还有两个男生,章程指着其中一个凤眼挺鼻、长相俊美的男生说:“乔纳森。”又指着另外一个有着健康小麦色皮肤、头发短得几乎像光头的男生,“大卫,”然后补充道,“都是香蕉人。” 两个人同时瞪他:“bbc就bbc啦,什么香蕉人,真难听。” 冷欢失笑,原来是bbc,怪不得看起来和他们三个不太一样。 “大卫和乔纳森,英文中指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吧,你俩的名字起得真好。” “莫逆之交?什么意思?”大卫皱眉,乔纳森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掌,“笨蛋,就是死党!” 冷欢有些讶然地看了乔纳森一眼,他已笑着和她握手,“你好!我不知道章程还认识这么一个大美女,总算没白认识他。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李乔。” 章程正要抗议,大卫已经叫起来,“是啊,自从我喜欢的特瑞莎想不开自杀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活着的绝世美女了。” “特瑞莎?”李乔皱眉回想,“是那个混血女模特吗?据传跟大陆某人有婚外情,然后在那人贪腐事迹曝光后自杀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她?” 顾言诺忽然一敲盘子,“拜托,今天我生日,你们非得谈这些没营养的事情?难道是怕喝酒所以故意的?” 冷欢敛去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感激地看着她。 章程也举杯嚷起来,“谁怕喝酒啊,来,今天为了博顾大小姐一笑,我们不醉不归!” 放下手中那瓶罗曼尼?康帝,叶听风将酒杯凑到唇边,仰头饮尽。 李修然望着他,“光喝酒不说话,你是专门到这来浪费我珍藏的?” 叶听风看也不看他,只是盯住酒杯上某一点,“我会付钱。” 某人气结,“你今天吃火药了?” 叶听风放下杯子,靠在沙发上,“我找到她了。” “谁?”李修然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冷涛的女儿?怎么这么快?你不是才开始找吗?” “她自己找上门的。”他不过花了这几天时间去核实而已。 “在你赌场上班?” “嗯。” “你打算怎么做?”李修然看着好友。 “他父亲怎么对观雨,我就怎么对她。”棕眸里是清晰可见的仇恨。 “风。”李修然叫着他的名字,微微蹙眉,“其实一切和她无关。” “我明白,”叶听风站起身,脸色森然,“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对了,”李修然叫住他,“何非也在m市,你小心点。” “知道了。”他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离开餐厅时,已经半夜十二点。 冷欢和顾言诺跌跌撞撞地把三个醉醺醺的大男生扶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不把他们弄出来,整个餐厅的人都要抗议了。 这三个人,实在没什么酒品可言。 “啊!”大卫忽然大叫一声,往对面的一辆车上扑过去。 他激动地指着那车,“什么叫超跑?这才是,这才是!” “没出息!”李乔摇摇晃晃地骂他,章程则是晕乎乎地傻笑。 冷欢和顾言诺对望一眼,忍不住呻吟一声:“跟着他们,脸丢得太大了。” 远远地看不真切,那车里似乎有人,好像不满他们的喧闹,车窗缓缓升上。 一阵舞曲自餐厅开着的窗户传了出来,章程眼睛一亮,“冷欢,跳舞!跳舞!” 李乔和大卫也跟着嚷起来,甚至三个人同时上来拽着她的胳膊晃。 第七章 你要怎么报答我 2 冷欢抓狂,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好,我答应,不过跳完了你们就乖乖回家。” 三人连忙点头。 伸手,雪纺的衬衫衣袖翻飞、旋转,棉布长裙如盛开的花朵。深夜的街头,激越的小提琴协奏,猫般妩媚的女子跳着弗朗明哥,却不是露骨的狂野和火热,而是带着一丝东方的羞涩和缥缈,看得路人纷纷驻足,甚至吹起了口哨。 “够了吗?”停下来,冷欢不爽地蹙眉,看着几乎看傻眼的三个男生。 “好了。”章程呵呵一笑,下一刻软倒在地。 顾言诺崩溃,拦住刚好过来的一辆的士,扭头对冷欢说:“我把他们都送到章程那儿,不能让他们再这么疯下去了,你明天还要打工,自己早点回去吧。” 冷欢帮她把人扶到车里,抬头问:“你能行吗?” “没问题。”顾言诺冲她挥挥手,“你自己小心点,拦到下一辆车就回去。” 冷欢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却没有留在原地等车,她慢慢地往前踱,走到没有人的角落里,忽然蹲下来,眼泪一滴滴地打湿地面。 欢欢永远是最棒的。 想起大一那年,军训结束后新生会演,她要跳的就是弗朗明哥舞,虽然从小到大都活泼顽皮,但第一次对着那么多人跳那么热烈的舞蹈,她心里还是没底。结果临上台前,她居然看见父亲站在自己面前,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难得有假期,却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赶来。 他说欢欢永远是最棒的,那么漂亮,为什么害怕让人看? 就是那么轻轻一句,让她勇敢地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那些快乐的时光,如今她再也无法拥有。她多么想回到从前,给台下的父亲再跳一场舞,再弹一次琴。 封锁许久的记忆如心底的青苔,稍一打开,就是蔓延的潮湿,凉得彻骨。 “哭什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以为是幻觉,缓缓抬起头,却是多日未见的容颜。 她忽然更加心酸。 “你管我。”她埋头,蹭掉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转身就走。 “喂!”冷欢站起身,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 他真的很没风度。 “干什么?”他转过头问,一脸不耐。 她气结,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她的好不好。她调皮心又起,越见他如此,她越是想缠得他无可奈何。 “你怎么在这里?”她跟上他的脚步。 “你可以做夜游女郎,我就不能出来吗?”他冷冷地扔出一句。 “谁是夜游女郎啊?”冷欢抗议,声音却瞬间停止,她看着他面前的车,舌头打结,“这是你的车?” 车灯一闪,分明是他按住钥匙解开了门锁。 “你刚才躲在车上?”她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我‘坐’在车上,”他纠正她所用的动词,嘲弄地看着她,“所以才没错过你刚才左拥右抱地打情骂俏,还有精彩热情的舞蹈。小卡门,要不是怕吓着你,我真想过去给你投几枚硬币。” “什么小卡门!”她的脸涨红,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看见了刚才那幕,忽然让她心里很不自在,“那几个只是普通朋友。” “你在跟我解释吗?倒是不必,”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疏离,“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是谁。”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有些难堪地看着一脸冷漠的他。 他却已坐进车里,抬眼看着她,“进来,我送你回去。” 第八章 你要怎么报答我 3 “不必了,谢谢!”她退后,望向街头,准备等车。眼里忽然朦胧一片,只看得到隐约的人影晃动,霓虹幻化成五彩缤纷的泪花。 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只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他是谁?只不过是才见了三次面的人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不该为了再见到他这么高兴,这么忘形。 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坐在车里看着她? 她执意地望着远方,希望有一辆的士来救赎她,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渐渐失控的濡湿。 叶听风盯着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和不停滑落的泪珠,心里忽然一阵烦躁,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从李修然的酒吧出来,他只觉心绪纷扰,就一直坐在车里抽烟,然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朝气,神采飞扬。 他冷眼看着她与同伴嬉笑打闹,还有魅惑至极的舞蹈,看着在场的男人都为她失神喝彩,他竟有些愤怒。这个愚蠢的女人,她丝毫未觉自己也许成了色狼或者变态的目标。 本来打算离开的,却不知道怎么下车跟在了她后面,然后看见她蹲在街角一个人默默地哭泣,她哭了很久,似乎很伤心,连他一直站在身边也没有发觉。 而此刻,她又在掉眼泪,却固执地不看他。初见时他就以为她是那种生命力奇强的女子,倔强敏感,很顽皮,甚至可以说脸皮极厚。她有勇气对一个陌生男人邀舞,有勇气三番五次挑衅自己的老板,为什么现在却又露出如此委屈的脆弱表情? 但若说不知道她为何掉泪是假的,他可以肯定她对自己动心了。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更何况这个还显青涩的小女孩,如果她不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根本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只是,这种幼稚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绝不会回应,更何况他们之间有那么大一笔账要算。 瞥见后视镜里渐渐清晰的灯光,他下车绕到对面,打开车门将她塞进车里,迅速锁上门发动车子。 她挣扎、捶窗,要他开门。 “坐好,我没有兴趣陪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他骤然出口,眼里跳动着不耐烦的火焰。 她的动作瞬间停滞下来,她怔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冷若冰霜的侧脸。 她应该继续反抗,然后义正词严地对他说,她要自己回去,不关他的事。 可是此刻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她只觉得难堪,无比的难堪,这个男人太聪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矫情是因为什么。她的那点心事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他眼前,而他的意思是,他没兴趣,也不在乎。 够了,不要再闹笑话了,留住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吧。她咬唇,心里对自己嘲笑。 轰鸣的马达声中,她努力地想笑,努力地忍住眼里弥漫的雾气,可心口却无比疼痛,那种久违的疼痛,生生地扼住她的呼吸,失速疯狂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口。 她的脸渐渐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无地自容还是愤怒。她看着仪表盘,听着车外呼啸的风声,胃里一阵阵翻涌。她知道这辆一千多马力的跑车最高时速能到四百公里,他难道要在这市区就开始疯狂飙车吗? “停车!”她终于受不了地喊了出来,尖锐的刹车声后,她推开门拼命地呕吐起来。 按着胃部,她盯着地上浑浊不堪的那摊东西,心想很好,好不容易吃的一顿大餐就这么浪费了。 第九章 你要怎么报答我 4 他重新靠在位置上,抽了一张面纸给她,脸色晦暗不明。 “谢谢。”她接过来。 “麻烦开慢点……我心脏不好,没法陪你飙车。”她说,声音虚弱。 “你喝酒了?”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上是密密的汗珠。 “临出来的时候,把桌上一小杯威士忌喝了,也没什么感觉。” 他嗤笑一声―刚喝是没感觉,只不过现在是半小时后。 “住哪?” “呃?”她觉得脑袋越来越热,连呼吸的气息也是热的,人已开始昏沉,“约克公寓……” 他瞪着已然昏迷的女人,有些郁闷,有生以来他头一回送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回家,而通常情况是,要么女人装醉要跟他回家,要么他醉了去找女人缠绵。 风声从窗外掠过,车内却安静得很。他关掉灯,看见深蓝的夜色笼上她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路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她的眉微微蹙起,眼睫还有淡淡的湿痕。 他的呼吸忽然一窒,转过头,望着前方的路面,不再看她。 头一回开得这么慢,连车都不平地低鸣。 他盯着后视镜上隐隐约约的灯光,脸色慢慢冷峻起来。 李修然的叮嘱还有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警觉告诉他,他被人跟踪了。 念头一转,在下一个转角,他驶向相反方向,现在他还不想害死她。 车子驶入windy赌场的停车场,大门迅速地合了起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蒙了个结实,让外人只能看见她垂落的长卷发和穿着浅金色高跟鞋的纤足。 他抱着她走进专属电梯,按下数字,门在十八楼打开,穿过宽敞的走廊,他在一扇雕花铜门前停下,按下密码。 拿掉外套,他将她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床上,在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她抓住他的衬衫低语:“我没有想你……” 他望着她,她仍处在昏迷中,意识不清,他的棕眸里闪过一丝戾气,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胸口拿开。 头痛欲裂。 蒙?中闻到清淡的香味,很好闻。缓缓睁开酸胀的眼睛,冷欢盯住头顶的天花板,一片纯白的边际是起伏的花纹,低调而华丽,水晶灯上的珠帘垂下来,形成规律的波浪。来不及赞叹,她猛地坐起身惊愕地打量着全然陌生的环境。 宽敞得离谱的房间,放眼尽是强硬的冷色调。空气中隐隐传来水流声,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见左侧的玻璃墙,一下傻眼。 模糊的玻璃墙那边,显然是一间浴室,有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裸男正从水池里站起来,用毛巾擦着头发。 虽然看不清,但他的身材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冷欢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个身影围上浴巾,慢慢走出浴室―下一刻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清清楚楚。 过度的视觉冲击让她顿时丧失语言能力,只能“你,你……”个不停。 叶听风看了满脸通红的她,嘲弄地一笑,打开自己的衣橱。 一件白色的东西忽然凌空飞来,砸在她的头上。 跟着悠扬的声音传来,“在你确定那是什么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把它扯下来。” 可惜他的提醒显然晚了一步,冷欢已经气愤地把头上的东西拽了下来。 “啊―”她尖叫,把浴巾砸向他,“你个暴露狂!” 她匆忙闭上眼,可脑海里迅速回放方才入目的情景,她的脸烧到快要爆炸。 第十章 你要怎么报答我 5 “我提醒过你了,”慵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再说,难道你洗完澡换衣服不脱浴巾吗?” 她睁开眼,看见他已经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 “可那是一个人的情况,你应该考虑到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愤然抗议。 “你可以选择不看,”他促狭地一笑,“不过通常跟我睡过的女人都不放弃这么养眼的机会。” “谁跟你睡了……”反驳被吞进肚里,她震惊地看看身下的大床,看看自己宽大的睡袍,额头上的汗一点点冒出来。她什么时候睡到他床上了?为什么昨晚的事情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不语,存心折磨她的心脏。 她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开口道:“那个……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他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你指哪一件?是你吐了我一床,还是我替你换衣服?” 原来是这样,她松了一口气,讷讷道:“你可以把我送回家的。” “你醉成那样,我根本没听到你说的地址。” 咦?她皱眉,明明记得自己说得挺清楚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吗?”他忽然开口,轻轻一笑。 这个玩笑很恶劣。她抬头瞪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发现一张俊颜近在咫尺。 他离她很近,近得她呼吸里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原来就是刚才闻到的清淡香气。 他盯住她渐渐红起来的耳根,轻轻地问:“我收留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的呼吸掠过脸颊,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深呼吸,她鼓起勇气盯住那双深邃的棕眸,“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她的低语在他心里徘徊,阴暗的角落里有声音在叫嚣―我要你知道明明触手可及的幸福,却再也无法拥有是什么样的滋味,我要你陪我一起堕入这彻骨仇恨的深渊,用你的眼泪和疼痛来填补,如果我注定要承受这煎熬,那你也将永不得超生。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她看不懂,也猜不透,只知道他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或许会幸福的可能。 这世上,每一天都会有很多机会和人擦肩而过,每一个地方都上演着短暂的相聚分离,也许在下一分钟再回头时,就再也找不到那些人的身影,然后这一生都可能再无牵扯。 当我渐渐觉得这个城市很冰冷的时候,遇见了你―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见的一句台词。 如果现在推开,也许那个夜晚拥着她的怀抱、握着她左手的温暖、抚慰她伤口的丝帕、霸道捉弄的亲吻都会随着时光渐渐消失不见。 这样的结局,你想要吗?―她在心里轻轻地问着自己。 生命如此短暂而脆弱,尤其对她而言。那么,她不想再患得患失,虚掷光阴,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回报,她给,只是她也要获益。 盯着他的眼睛,她吻上他的唇,羞涩而又固执地探入,他的舌逮住了她的,纠缠调戏,灵巧地燃烧她唇腔内的每一寸。他的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开始无措的表情和微微战栗的身影。 在一切失控以前,她推开他,他并没有惊讶,只是倚着床头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我该走了。”她努力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样子。 他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扔给她,“换上,我送你回去。” 她拿起衣服看着他,“我今天的班……” 他打断她,“我会跟雷蒙德说。”然后他转过身,点燃一根烟。 她望着他格外深沉的背影,咬唇换上毛衣。 “我到了。”她指指她所住的单元大门。 他停车,却仍锁着门。 他将手里的烟灰往车窗外弹了弹,望着她,“为什么不问我对你的回报是否满意?” 她一怔,旋即低头淡然一笑,“你满不满意,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做了自己想做的。” 棕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下去吧。” 他打开门锁,不再看她。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冷欢才回头,目送街角远去的车影。 这一去,不知是否还有以后。 第十一章 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1 “女士们先生们,圣安德鲁斯到了。”司机大叔故作欢快的声音自广播里传来,同车的旅客开始收拾行李。 车窗外的天空是苍茫高远的浅灰色,远处的海平面上有水鸟在云雾里穿梭。 冷欢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跟在同车旅客后面下了大巴。 来苏格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古老的小镇。第一次听说圣安,是因为威廉王子在这里读书,后来叶观雨告诉她,这里在中世纪时是苏格兰王国的宗教首都,也是高尔夫的发源地。 叶观雨在圣安读了四年大学,对这地方感情很深,否则当初爸爸也不会说空下来会带她们一起过来。 然而他却没有做到。如今是她只身一人站在这里。 回忆多美好,如果没有后来。 沿海的悬崖上,风很大很冷,冷欢蹲了下来,伸手摩挲墓碑上的名字。 teresaye. 冷欢,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记忆里,那道甜美的声音涌上心头。 冷欢从背包里拿出包得很仔细的餐盒,从里面取出一块蛋糕,放在墓碑前,点燃一支蜡烛。 “生日快乐。今天爸爸一定陪在你身边吧。”她微笑着,泪却满睫,“这个巧克力蛋糕还是你教我做的,很久没做了,也不知道合不合格。糖好像放多了点,不过你身材这么好,应该也不怕发胖,而且,你怎样爸爸都喜欢……” 声音在那一瞬间骤然止住,她捂住嘴,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渐大的雨势淋灭了蜡烛,那点微小的温暖也已散去,她终于放声大哭。 你们好吗?我一切都好,只是自从你们离开后,我一直都觉得好寂寞。 “叶先生?” 随行人员撑着伞遮住忽然止步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他冷凝的脸色。 叶听风望着山坡上那道纤细的身影,大雨淋湿了她,她却像全然不觉。 他可以听见她的哭声,那种无法抑制的痛哭,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过与悲伤。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薄唇里吐出冰珠般的字眼,“走。” 黑色的车窗缓缓升起,挡住了那张冷冷俊颜。然而如墨的双眸却仍紧紧盯着远处,一直目睹着女孩缓缓站起身,如游魂般地走下山坡,经过他的车。 “扔掉。”墓碑前,他面无表情地让下属清理冷欢留下的蛋糕和一小束雏菊。 他的妹妹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关怀。 观雨生命中的第一束雏菊是他送的。 她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她扬起稚气可爱的脸庞,目光狡黠,“我知道,雏菊的花语是幸福、希望、美人……还有深藏心底的爱。” 深刻的痛楚又袭上心头,他握着花束的手关节泛白。 她的幸福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而深藏他心底的只剩下恨。 大概因为下雨,行人不多,古老的街道显得格外安静。 “爸爸,我要吃那个。”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一个粉红色的小身影从冷欢身前掠过,冲向对面的店铺。 “b.jata!”隔着街,小女孩念着眼前冰淇淋店的名字,笑得格外灿烂,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快来,我要香草和巧克力味的!” 很小的冰淇淋店,竟也排起了队。冷欢想起来,旅游资料上说这是家百年老店,有人夸张地说是游客到圣安的理由之一。 她站在那里,望着小女孩雀跃地和父亲排着队,然后从他手里接过甜筒,小脸尽是快乐和满足。 第十二章 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2 鼻尖在那一刻有些酸涩,她转过身,却在橱窗里看见自己泛红的眼,于是狼狈地低下头。 橱窗里的雕塑,是美人鱼在海里望着王子。她为了见他失去歌喉,她为他跳舞,忍住双脚的疼痛,她为他的幸福化成了泡沫。 小时候她觉得美人鱼怎么这么笨,后来才知道,世上真的有让人甘愿用生命去换的东西。 雨仍然下着,却有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当她抬起头,从玻璃上看到那道身影时,呼吸顿时凝滞,说不清为什么,心中竟深深悸动。 被雨淋过的橱窗,明净发亮,映着他挺拔的轮廓。金黄色的光晕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恍若在梦中。 叶听风。 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轻轻念出他的名字。 世界这样大,他竟也在这里。 “你被淋湿了,怎么不打伞?”他的声音在背后扬起,带着她熟悉的嘲弄,“入乡随俗了?” 她转过身看着他,“我忘了。” 他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握在手里的伞,撑开,“你在中国长大,体质不一样,学英国人不打伞会感冒的。” 他穿着黑色风衣,深灰色的衬衫里是黑格子的丝质领巾,如此英俊,却又透着疏离感,可是她却感觉到了温暖。 “谢谢。”直到他迈开步子带着她离开,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约了朋友,天气不好没法打球,就随便走走。”他语气平淡,“你呢?” “看一个朋友。”她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 他半天没有说话,走出十几步才出声,“这是一个好地方。” 冷欢抬头触上他的视线,那双棕眸深不见底。 不知不觉,他们一起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眼前出现了深黑色的高大塔尖,是圣安德鲁斯教堂的废墟。虽然只剩残垣断壁,但仍可窥见昔日的华美壮丽。 废墟之下是一座座古老的坟墓,很奇怪的是没有阴森感,只余肃穆。 “你信教吗?”她问。 他摇头,“你呢?” “我也不。但是我相信,如果全心全意想要什么,总是能够得到的。”她答。 “那你失去的那些呢?你能让他们再回来吗?”他看着她一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笑意有些冷。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了?”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轻、很温柔。 “如果可以,我宁愿消失的是我。” “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总是把自己弄得心事重重很忧伤的样子,其实对人事又知道多少?”他看着她,嘴角微扬,脸上却没有笑意。 “我不是故作忧伤,我只是……”她抬头看向他,“只是觉得累。” 没有人知道,负担着沉重的爱苟延残喘,让她多么疲惫。 她停住脚步,声音里有深深的无助。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下意识地抬手,脸颊上却传来温暖的触感,他修长的手指勾起那些调皮的发丝,把它们绾在脑后。 她闻到了他指尖淡淡的烟草味,那一刻,她突然想埋首在他的掌心。 温柔的触感在她脸上流连,他未曾收回手,望着她的眼神专注,也让她迷惑。 海浪袭来,岸边的鸟群被激动,扑闪着白色羽翼冲向天空,在他身后织出一张美丽的网。 她应该退后,应该逃避,可是她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只是站在那里,迷失在他的暧昧里。 这个男人,他这样好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冷淡的表情和微勾起唇角的微笑。 第十三章 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3 “听说,罗马人认为这里是最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她转头,躲开他的碰触,望向一望无垠的北海,还有岸边蓝底白叉的苏格兰旗。 苏格兰的守护神是圣安德鲁,他被钉死在x形十字架上,修道士圣雷格拉斯将他的遗骸带回苏格兰,埋在如今的圣安。他殉道三百年后,君士坦丁大帝希望把他的遗骨移到君士坦丁堡,但圣雷格拉斯告诉君士坦丁大帝,天使托梦给他,如果把圣安德鲁的遗骨安葬在最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就可以得到上帝的保佑。最后,圣安德鲁的遗骨继续被安放在这里。 “原来,我是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低沉的声音在风中扬起,仿佛挟着万水千山而来的温柔,震颤了她的心。 那一刻,她突然失去言语。 “冷欢……”他却缓缓念出她的名字,淡淡一笑,“是个好名字。” 后来每当冷欢想起这个午后,就能感觉到当时咸咸的海风、雨后青草的香气、令人目眩的阳光,还有他手指的温暖。也是在后来,她才能体会当他念出她名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什么时候回去?” “打算坐五点的车。” “坐我的车一起回去。” 冷欢讶然地望向他,撞上他幽深的视线。 “怎么,怕我吃了你?”他嘲弄地一笑。 脸上一烫,她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放心,这次我不会要回报,”他的语气里满是暧昧,“当然,我绝不会拒绝你主动示好。” “我说过,你的想法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看着他,目光清澈平静。 “有趣的女孩,”他嘴角微扬,“我有点喜欢你了。” “feng―”冷欢还未消化完他的话,娇媚的呼喊却插了进来。 穿着红色风衣的金发女子迎了上来,搂住叶听风就是个绵长的热吻。 “蒂娜,我有朋友在。”叶听风拉下那女人的手臂。 “爸爸说你来了圣安,我就立刻赶回来了,亲爱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今晚去我家吧。” “你们忙,我先走了,”冷欢看着眼前的两人,微微一笑,“叶先生,我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冷欢。”他低沉的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他的声音有种魅惑人心的温柔。 她转过身望着他,并未言语。 “蒂娜。”他看向身旁的女子,语气淡淡的,但后者显然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热情,微微退开身。 “很久不见,我只是想念你。”蒂娜说。 “相信我,我也想念你,”他轻笑,“只是我今天没时间。” “好吧。”蒂娜悻悻地,“那下次我去m城找你,你要见我啊!” “当然。”他答得干脆,却连冷欢都听出了漫不经心的意味。 “抱歉。” 一起继续往前走时,他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冷欢出声,微微一笑,这样的男人有这样的插曲不足为奇。 “我的意思是,你刚才不需要回避。” “我只是遵循基本的礼貌。” “我得一直对着你的头顶说话?”他止步,沉着嗓问。 她怔住,抬首的瞬间,一阵风过,吹散的花雨落在发上、肩头。 他的眸色忽然变得深浓,她却没有发现,视线被头顶那一树洁白的花朵所吸引。伸出的手,踌躇了半天,却还是收了回来。 第十四章 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4 “与其任它寂寞枝头,不如就摘下细心收藏。”他缓缓出声。 “怎么知道摘它的人是否珍惜?也许厌了就弃之路边。”她回首,静静地凝望着他。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有定数的?”他扬起唇角,利落地回答。 她低头自嘲一笑,他的话不无道理,也很诚实。 相遇分离,谁能笃定? 天边掩去最后一丝霞光,整个车厢沉入了暮色。 吐气如兰。 年少时自中文书里看过这个成语,此时却清晰地浮上他的心头。恬静的呼吸声,萦绕住他的思绪。 深沉的棕眸凝视倚着车窗睡着的女孩,路灯的光不时在那张白皙的面孔上跳跃,在蝶翼般的眼睫下投出漂亮的阴影。 她也许是累了,起初坐进他车里还有些防备和不安,但二十分钟不到她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汽车转弯时,他及时出手托住她的脸颊,稳住那颗晃动的小脑袋。 掌心的触感,柔嫩细腻得不可思议。 迷蒙的眼睁开瞅了他一下,又重新合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摆正她的身体,没好气地收回手。 “爸爸。”骤然离开的温暖变成噩梦的一部分。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委屈低泣。 高大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冷冷注视着闪烁于她眼角的水光。 “不要走―”她痛楚地乞求,徒劳地伸出手,“你们不要走。” 他始终冷眼看着她的挣扎。 良久,他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将她拉进了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久违的宽阔胸膛……她贪婪地藏在这怀抱里,眼泪流得更凶。 他的指尖在她肌肤上游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记忆回到那天清晨,她羞涩、清甜的吻。他俯首,却在碰触到她的那刻,如被灼伤一样,迅速退开身。 他的动作惊醒了她。 水眸从迷茫转为清明,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迎上他深沉的视线。 “睡得好么?”他的声音里,有着清晰的戏弄意味,“你哭得好可怜,真让人心碎。” “请放开我。”她力持平静。 他张开双臂,慵懒地倚在后座上,目光却仍牢牢地锁住她。 “醒了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他徐声说。 她不理他,径自望向窗外,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已经到了m城。 下车时,她客气地跟他说了一声谢谢,小脸面无表情。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勾起嘴角,“还是个挺有脾气的玩具,也好,能多一些乐趣。” isitenoughtolove?(这样去爱就足够了吗?) isitenoughtobreath?(这样呼吸就足够了吗?) somebodyripmyheartout,(有人掏空了我的心,) andleavemeheretobleed…(留我在这里独自流血……) 晨练完刚打开门,冷欢听见手机铃声响。 她手忙脚乱地将电话从包里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的是未知号码的提示―国内打来的电话。 她迟疑了一会儿,接通了电话。 “喂。”平淡的女中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妈。”她轻轻唤了一声。 “最近好吗?” “嗯,还不错。”她打开窗,凝望楼下那片湖水。 “我昨天往你账户打了钱,你有空查一下。” “知道了。” “可我不会用。”她在心里暗暗补充。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问:“身体还好吗?” “没事,”她看着那几只快乐遨游的天鹅,“如果没什么事,我挂了。” “好。”那边应了一下,先挂断。 第十五章 很想就这么沉沦 1 握着电话的手慢慢垂下,她站立在窗前久久未动,直到胃里开始难受,才想起还没吃早餐。 走到厨房,做了两份吞拿鱼三明治,她走到一号敲了敲门,是顾言诺的房间,她自己住五号。 “等一下!”言诺在里面急匆匆地叫,一阵碰撞声后,她打开一个门缝探出头来看,冷欢一把将门推开,“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你身体,吃早餐啦!” 小床上缓缓坐起一个人,身材挺拔,冷欢看着还睡眼惺忪的章程和一脸窘迫的顾言诺,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把三明治塞进顾言诺手里,转身就逃,走出几步又折回,把手里另一份三明治也递了过去:“你们慢慢吃。” 再打开冰箱,只剩下几盒酸奶。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老天都不眷顾她这个孤家寡人。 冰凉的酸奶入口,一路往下,五脏六腑都像结了冰。 丢了空盒,她爬到床上抱住膝盖,把身体紧紧地蜷起来。入鼻是熟悉的气息,清淡却有无孔不入的霸道,宽大的毛衣把她整个人包围起来,让她有了一些温暖的错觉。 想起她换衣服时他背过去的身影―这个男人,总是叫人难以捉摸。前一刻明明感觉他在靠近,下一秒却又完全疏离。如果说自己真的不在乎他对那个吻的态度,那是自欺欺人。 这一颗心,交与不交都是在半空中悬荡,那一个不知分寸的吻,是个预谋的赌注,输了纵然心伤,赢了也依旧忐忑。 日子像水一般流淌,平静无澜。渐渐地,她已经不会再失手打坏杯子,已经可以牢记所有酒水的名字和成分,已经不再需要有个人站在旁边说要做什么、看我每种用多少分量。 开始觉得自己像《等待戈多》里的两个流浪汉,明明处在等待的过程中,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在永恒的无望中去寻找未知的希望。只知道,似乎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那个人,他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又或者只是刻意回避。那个早晨他送她走的时候,她知道了他不用走大门也能进这个赌场。 监控室里,叶听风盯着眼前的屏幕,沉默不语。手按上键盘,那个娇小的身影慢慢放大,直到一张精致的容颜清晰地呈现。 闲下来的时候,她保持完美的站姿、毕恭毕敬的态度、礼貌周到的微笑,但细细一看,就能发现她处在失神的状态中,目光没有焦距。 这个小女人比他想象中聪明,他给了她一个定义模糊的机会,她没有放弃,却也没有全然挑露自己的心思,只是留有余地地试探。 他明白,她在等他的回应,可他有足够的耐心跟她耗下去。 这一场游戏会比他预料中有趣。 他也会等,等她先沉不住气,当然,偶尔也要给点甜头逗弄一下他的小猎物。 “欢,”詹森唤她,“老板要两杯黑咖啡到经理室,你能帮我送过去吗?” 握着水杯的手轻颤了一下,她微笑着点头。 深褐色的液体从咖啡机中流出来,在白瓷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水纹,心里荡漾的,是昨晚电影里听到的几句话: wefeeltoomuch,hurttoomuch,alltoosoonwedie. butwedohavethechanceoflove. whybeafraidoftomorrowwhentodayisallwehave? 第十六章 很想就这么沉沦 2 打开手边的玻璃罐,她往杯中加了一勺白色的东西。 轻轻地叩了一下门,她开口道:“雷蒙德,咖啡好了。” 门被打开,一道深邃的目光迎面而来。 “谢谢,”她微笑着,没有看他的脸,走进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端出其中一杯给他。 谈话仍在继续,雷蒙德是地道的苏格兰音,而他是纯正的伦敦音。 叶听风将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随即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雷蒙德见他忽然不语,有些疑惑。 他摇摇头,面无表情,继续往下讲,目光却看向正欲离开的身影。 退出门的刹那,冷欢嘴边的笑意顿时扩大。 终于挨到下班,她飞快地跑到换衣间打开衣橱。 刚拿起自己的衣服,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匆匆地翻出电话,她没看号码就放到耳边,“喂?” “是我。”低沉的声音传来,她有一刻的失神。 “谁?”不敢置信地,她又问了一遍,鼻尖忽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他又重复。 把电话拿开一点,她偷偷深呼吸。 真的是他。下意识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然后想起他肯定看了员工档案。 “还在吗?”没听到她的回应,那边的声音明显开始不耐烦。 “有事吗?”她忙问。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她一愣,随即笑意漫上嘴边,“我什么时候把手帕和毛衣还给你?” 他冷哼,“你就是为了这点事在我咖啡里放了一勺盐?” “是。”她无声地笑。 电话那头嗤笑一声,仿佛是讽刺她言不由衷。 “不用给我了,怎么处理随便你。” 电话被干脆地切断,她猝不及防,愕然地听着耳边的忙音,笑容僵在嘴边。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从刚接到电话的惊喜到现在的沮丧,她来不及反应。浓重的挫败感在身体里漫开,她开始换衣服,动作迟钝得像个机器人一样。 想起了那个绝望的夜晚,她问头一回在她面前红了眼睛的父亲:“爸,我还可以幸福吗?” 父亲说:“可以,当然可以。” 她又想起那几句台词: 我们太多愁善感,太容易受伤,甚至生命太过短暂。 但我们都有爱的机会。 今天在我们手中,又为何要惧怕明天? 她很想就这么沉沦下去,不去想以后,也不用害怕失去。其实一直试图为自己寻找勇气,可惜那并不是他会提供的东西。 走到车站,回家的那班车还没来,她坐下慢慢等。 她讨厌m城的天气,总是下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多天阴雨绵绵。 雨点被风吹进候车亭,落在她脸上,一片冰凉。 黑色路虎停了下来,她望了一眼旁边一起等车的人,继续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本来渐大的雨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自己眼前。 视线缓缓上移―黑色西裤、黑色大衣,还有那张线条冷峻的脸,棕色的眼睛。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他撑着伞站在她的面前,将周围的冰冷和雨水隔绝,一个小而温暖的世界牢牢地圈住了她。 “在想什么?”他问,盯着她脸上的水迹。 “刚才想到一句很俗的话。”她轻轻一笑,仔细回想的样子,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想不想知道?” “说。”他开口,目光深沉。 “我能从一千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中听出你的脚步,因为那九百九十九个人的脚是踏在地上,只有你的脚步声是踏在我的心上。” 他眸色更深,“骗子。” 她挑眉。 “你刚才明明就没有发现我。” 她狡黠一笑,“刚才根本没有一千个人,你也不是经过。” 他微怔,然后俯身拉起她,“上车。” 他的手很温暖,热流自指尖传来,一直闯进她心里。 车内开着空调,冷热交替下冷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鼻头红红的。 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下回多穿点衣服。” 她微怔,今晚他的温柔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送我回家?”她问,小心翼翼地。 “不然你要去哪?”平静的语气,却又开着让她窘迫的玩笑,“回我房间,还是找家酒店?” 她语塞,耳根发热,半晌才讷讷道:“什么啊,您老突发善心,我一下适应不了。” 她的称呼让他失笑,随即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怕某个人因为我挂断电话,沮丧至死,夜不成眠。” “谁沮丧啦!”情绪控制不住,她吼过去,然后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他明明说的是“某个人”。 “笨蛋。”他轻骂,随即得意地笑出声,嘴角弯成极为好看的弧度,她突然发现,他笑的时候,眼睛格外明亮。 心里一动,却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慌忙转头,看向窗外。 第十七章 很想就这么沉沦 3 车窗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她左手握成拳在玻璃上按了一下,然后用纤细的手指点上五个圆润的小点。 “看,小脚丫。”她笑,向他献宝,眼睛弯成月牙,“你要不要试试?” “小孩子的把戏。”他瞥了一眼,很不屑。 她也不生气,只是轻轻笑着,头抵在窗上。透过那只脚丫,她看见前面有一处亮光。 “停下车好吗?我要买点东西,家里没储备了。”她央求,可怜兮兮的。 他看了一眼那家便利店,刹住了车。 十分钟后,他看见她匆匆忙忙地从超市里奔出来,还差点撞上一个人。 “跑得这么快干什么?冒冒失失的。”他蹙眉,看着她把大包小包安置好,然后坐到座位上。 “我怕你等不及,自己走了。”低柔又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她那雾蒙蒙的黑眸望着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怎么下雨天还有这么多人出来买东西。” 他的心里一震,他在她心里的信任度就这么低吗,让她担心他会丢下她一个人?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眼前,他望着她,“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 她拿着纸杯的手往后缩了一下,小脸红了起来,“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这个,我只是想给你买杯东西暖一暖。” 一只大手把杯子从她手中抢过来,“还是我替你喝了吧,你本来就睡不着了。” 她愕然地望着他,仔细回味他的话,脸上更加烫起来。 掌心因为咖啡的温度而温暖,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冷哼了一声,“一杯咖啡就打发我,的士司机都比我能赚。” “那你要什么?”她脱口而出。 你要什么? 同样的话题又诡异地重现,两人都是一愣。 她想起那天的情景,忽然坐立不安。 车厢里很安静,只听见外面的雨点砸下来,发出沙沙的声音。旁边不时有车子经过,灯光投射过来,又慢慢消失。 他的脸沉浸在光影交错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有什么呢?”他突然开口。 “呃?”她疑惑地看向他,不懂他的意思。 “当你问别人要什么的时候,你可清楚自己有什么,又愿意交换什么?不要平白付出,也不要不求回报。” 她怔住。 心跳忽然加速―他在提醒她什么? 嘴唇张了张,她想说些什么,他却已迅速地发动车子,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 车速很快,然后在路口突然转向。 她看着头顶闪过的m9路牌,想提醒他方向错了,他们正往高速公路上行驶,却发现他的神色异常严峻。 “趴下!”疑惑间他忽然暴喝,将她的身体按下,两声短促的闷响炸在耳边,她侧首,发现他那侧的车窗俨然多出两个小孔,周围的玻璃有放射状的裂纹。 脑中闯入的猜测让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他狠狠地一转方向盘,将车子往旁边一辆车撞去。 刺耳的摩擦声中,车身的颠簸让她反胃,她只能无力地趴在他膝上,才发现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不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状况,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知道,此刻她心里只有他,只依赖他,也只担心他。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抬起头,看见车后的光亮隐去。 “没事了。”他低声开口,脸上有汗水的痕迹。 “你……有没有受伤?”她坐起身,着急地检视他,在发现他右臂有一片血迹时,蓦地红了眼眶。 “只是擦伤。”他盯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她害怕,碰上这种事,就是寻常男人也惊恐。方才她伏在他腿上时,他能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她追问事情缘由,她却提也未提,开口第一句是问他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哭?”他问。看着她噙着泪水,他双手颤抖地拿过纸巾。 她摇头,眼泪纷然落下,“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难过……” 他抿紧唇,挡住她试图替他止血的动作,“坐好,回去再处理。” 渐渐浓重的夜色将叶听风的神情映得更加深沉。 是他大意了,以为换辆车就可以掩人耳目,看来,今晚赌场怕也是一直有人候着。他在心中作下判断,踩下油门。 车子在一条并不宽的街道停了下来,他穿上大衣遮住受伤的右臂,冷欢跟着他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建筑―很平常的白领公寓,也并不是在最繁华的商业区,难道这是他另一个住处吗? 保安刷卡开了大厅的门,她又跟着他上了电梯,然后进了七楼的一套公寓。 出于专业敏感,她一进屋就打量了一下大致情况,大约一百二十平米大小,线条简洁,色调冷硬,像是他的风格。 “你的房子?”她问。 “嗯。”他应了一下,打开客厅里的一个柜子,翻出纱布、剪刀、镊子等一系列处理伤口的工具。 她接过来,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他脱下衬衫,赤裸着上半身,有清晰的肌肉线条,却不是贲张的那种,所以看起来很养眼。她脸一红,视线立刻转到他的右臂。 虽然是擦伤,但伤口也有点深,最严重的地方看起来血肉模糊,她拿着酒精棉的手微颤,每擦一下,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就好像擦在自己的伤口上一样。 他不疼吗?怎么一声不吭的?―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第十八章 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 1 她呼吸一乱,垂下眼睫,有些不自然地没话找话,“你的眼珠为什么是棕色的?” “我母亲是英国人,我父亲是七十年代的中国台湾的留学生,”他淡然地说,“确切来说,是个软弱书呆子式的年轻学生,在我母亲离开他以后,他崩溃,吸毒,穷困潦倒,最后死在街头。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直到遇上我义父,一个从五三年就在华人黑帮里闯荡的人物,他教我怎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在我终于变得强大的时候,又送我去读书……虽然如今义父已经转做正经生意,但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来得并不单纯,也并不容易,刚才你看见的,是旧日未了的恩怨。” 结束自己的陈述,他在她眼里看见了预料中的惊愕,然而那抹惊愕迅速被一层泪雾取代,她抬头一笑,眼中晶莹闪烁,“抽烟么?分散精力不会那么疼,我要包扎了。” 他怔住。 她却径自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在他手上,然后从领口掂起胸前的链子。 他抓住她的手,那颗金色的圆珠又滑落下去,在她心口重重地敲了一下。 “害怕吗?”他问,声音冷硬。 “怕。”她专注地看着他格外阴沉的棕眸,“我在怕……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应该害怕,应该退缩,却还是一味地沉沦?”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眼里雾气渐浓,手上包扎的动作却始终未停,仿佛这是一种可以分担她情绪的方式,“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走下去会遇到什么,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步步地往前。” 话音消逝的时候,她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没有勇气听他说话,站起身,觉得双腿酸软,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在她迈开步子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猛地拽向沙发,迎接她的是一个悍然而粗暴的吻。 这一个吻是全然强烈的掠夺,霸道地吞噬了她的声音、她的喘息。惊惶间,她慌乱地退后,他却逼得更紧,直到将她的身子抵进沙发深处,无路可逃。 欲望如夜晚的大海,渐渐苏醒,漾起波澜。 微凉的大掌放肆地抚上她细嫩的肌肤,燃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烧得她战栗不已。 陌生的情潮挟着几欲灭顶的气势颠覆着她的身心,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沙发,她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溢出。 他看见了她无助的眸光,却并没有就此留情―下一刻她衬衫上脆弱的纽扣四下飞散,他唇齿抵在她的颈动脉上,轻轻地吮咬,疼痛与迷醉交织,她像等待沉沦的祭品,惶恐而不安。灼热的烙印一路向下,烫上了柔软的胸前,她骤然抽息,嫣红绽放如羞涩的花朵。 在他昂然的体魄欺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地哭喊出声,“听风……” 第一回,她唤他的名字,那样娇弱而无助。 深沉的棕眸盯着她满是泪痕的容颜,他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她为他不知所措,为他迷醉,为他沉沦,而这样的欲望在今夜变得格外强烈。他知道她在求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她也还有一些害怕,但这些,都无法阻碍他掠夺的决心,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轻易收手。 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强硬,他封住她的唇,残忍地闯入她柔软的身体。 错愕的泪水顿时决堤,她痛得弓起身子,全身僵硬,指尖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他却依然不肯放过她,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扣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逼迫,她如风口浪尖上的小舟,一次次地被抛向空中,又被浪花无情地卷下,浮沉在浩瀚的大海里,渐渐地被倾覆,被吞没。 身体里让她无法承受的温度,随着他强悍的动作逐渐累积,战栗的欢愉如绚丽的烟花,终于在她体内绽放。他却毫不留情,在她敏感的身体里更残酷地肆虐,直到她无助地哭喊。 “我是谁?”情潮未歇的那刻,她听见他在耳边问,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已在心底回荡三生三世。 “听风……”她脆弱地轻泣,意识逐渐涣散。 睁开眼,她身子还酸疼得厉害,全身都像快要散架。 眼前是一张冷峻的容颜,即使在睡梦里,他脸上的线条也没有柔和一点。现在想起来,和他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玩笑已属十分难得,很多时候,他即使是笑,也是极为冷淡的。 害怕吗? 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昨晚问的话。 其实一直有想过,三十二岁的年纪能拥有一家如此规模的赌场,要么是富二代,要么背景绝不单纯。但在知道他过去的瞬间,她还是有些惊讶,惊讶于这样傲然出色的一个人,会有那么不堪的身世,心在那一刻突然无法抑制地疼。 伸出手,她忍不住轻抚他的眉目。一双深不见底的棕眸,总是轻易地就看得她心慌意乱,微微扎手的胡楂,缠绵的时候会刺痛她的脸颊……视线随着右手的动作落在他的薄唇上,她脸不由得一烫。 还是忍不住小心地凑上去,在即将得逞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逼着她与他唇舌纠缠。 “睡美人的戏码,搞错对象可要受罚。”他浅笑,目光促狭。 “为什么不说话?”他挑眉,看着不语的她。 第十九章 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 2 “谢谢。”她低声开口。 “嗯?” “我很开心。” 他怔怔地看着她,笑意从眼里退尽,闪过的是一丝狼狈。 “听风?”她疑惑。 只是一瞬,他的双眸又盈满笑意,快得让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他突然将她抱住,手劲紧得她无法呼吸。 “还疼吗?”他问,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声音有一点沙哑。 她窘迫,将发烫的脸埋在他胸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抱怨,“现在问也晚了。” 他失笑,胸膛颤抖。 她越发难为情,“不跟你说了,我去做早餐。” “好。”他放开她,饶了她一回。 厨房里设施都很齐全,冷欢用昨晚买的材料做了窝蛋牛肉粥。老外的便利店不比中国超市,只有那种长米,没法熬得像中国米粥那般软糯,但总算味道还可以。她盛了两碗放到托盘里,端着走向卧室。 门开着,他似乎在和人讲电话,有笑语传来。 “柳大小姐终于舍得过来啦?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跟着入耳的是他爽朗的笑声,冷欢的步子顿时停住―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这么放松。 “等你到了再聚吧,我特别怀念当初遇到你的日子。我很想你,若依。”温和动听的声音传来,她的心慢慢地凉下去。 就在他们缠绵一夜的床上,他对另外一个女人诉说思念之情,用那么低柔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短短几句话,有名有姓,时间地点俱全,让她自欺那个女人是他妹妹的可能都没有。 我很想你,若依。 托盘边缘的手蓦地抓紧,指尖泛白―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她。 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傻瓜。 “做好了?”他丢开电话,边穿衣服边微笑地看着她。 “嗯。”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生硬,“我刚想起学校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她要找一个地方独自静一静,此刻她根本无法面对他。 他盯着她,目光转冷,显然不信她拙劣的借口,“今天是周六,英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她语塞。 过了许久,她幽幽开口,“昨晚,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就这样吧。” 她鼓起勇气望着他,逼着自己朝他洒脱一笑。 “什么意思?”他冷笑,“你干脆说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光临好了。” 他的讽刺顿时让她红了双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我不希望因此给你造成什么负担。” 这个男人,不是那些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复杂,她需要让自己试着退一步,才不至于陷得深、跌得痛。 他因她的话怒火中烧,深眸狠狠地瞪住她―本以为她已全身心地信任他,谁知她竟这么快就退了回去,还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是他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了?很好,她执意如此,他就陪她玩,他倒要看看她这颗心能藏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你会给我造成什么负担?”他蓦地开口,声音冷酷至极,“如果我要找激情,你甚至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大方,自己的第一次都让我随便上。” 他的话如冰冷的利刃,一刀刀割得她遍体鳞伤。 她死命地咬着唇,才不让自己的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 “愚蠢的女人。”他冷哼,站起身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向客厅,她只好慌乱地跟上他快速的步伐。 拉开门,他把她的包扔给她,将她推了出去,“你现在可以去你的学校了,如果你下次孤枕难眠的时候,可以找我,鉴于你昨晚的表现,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第二十章 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 3 一声巨响,门在眼前无情地关上,她整个人也跟着重重一颤。 眼前朦胧一片,她甚至看不清那扇隔着彼此的门。 眼泪掉下来的那刻,她转身,像个木头人一样走向电梯。 雨下了一夜,还是没停,淅淅沥沥的,卷着满街梧桐叶,落了一地暗黄。 这时的她才发现把伞忘在昨晚的车站了,只好冒着雨走到马路边,附近并没有公车站,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那种大大的黑色的士,叹了口气,她准备打电话叫车。 依然是无尽的等待,左手习惯性地去掏口袋,才想起自己的烟盒此时正躺在他家里的茶几上,于是悻悻地抽出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雨势渐大,淋湿了她的头发,蹲在路边,望着眼前苍茫一片,忽然有种累极了的感觉。 对自己说,请勿难过,请勿哀伤,请勿耿耿于怀,请勿念念不忘,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没有别人来疼,也要学会疼自己。二十四年来,人生最坏的事情她已经承受住,又何必轻易为情所伤?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抹去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耳边有喇叭声响,她拉开门上了车,闭上眼靠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报出地址。 车内很暖,听着雨点敲击车窗的声音,忽然想起昨晚坐在他的车上心里的一点点心酸、一点点雀跃、一点点忐忑,不过一夜,物是人非。 居然昏沉地睡了一路。 “多少钱?”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睁开眼问。 “不要钱,请我吃早饭。”一只手从驾驶座伸出来指指窗外的costa。 冷欢一愣,才发现车子根本没有到她家,而是停在了商业街,司机却已转过身来笑呵呵地看着她,漂亮的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李乔!”她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 “r8能被人当成出租车,我也就忍了,这么一个帅哥坐你前面,你居然都没发现,这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事。” 冷欢被他逗得莞尔一笑,“既然我这么大罪过,这顿早饭我请定了。” 长长的咖啡牌,最上面的是espresso,浓重、强烈、深沉,忽然想起有个人最喜这种苦到极致的萃取浓液。 “点啊。”一只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着。 冷欢微窘,匆忙对服务生说:“焦糖玛奇朵,谢谢。” “好的,两杯。”服务生确认,冷欢诧异地望着对面的男生,“你也点的这个?” 他一笑,阳光般灿烂,“iamasweetguy.” 冷欢一愣,也笑起来。 “叫我乔吧。”他忽然开口,望着她唇边浅浅的笑意。 “好,乔。”冷欢点头。 食物上来,她脱去身上的大衣。 李乔看着对面的小女人,穿着一件对她而言大得离谱的男式衬衫,袖口松松地卷到肘部,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正大快朵颐着眼前的芝士蛋糕。 “大好周末,你也去寻欢了?”他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什么?”她抬头。 他暧昧一笑。 冷欢一怔,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注意到他那个“也”字,不禁淡淡一笑,然后点点头。 “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没我幸运,朝泪如潮,难道不欢而散了?” “岂止,被扫地出门了。”她接话,手中却仍在忙碌地切蛋糕。 “什么烂男人这么没品?让他去死!”他骂道,一脸鄙视。 她大笑,笑得呛出眼泪,不停咳嗽。 “吃得这么急干什么?觉得好吃下次再来。”他微微责怪,把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她淡淡一笑,“也许没有下次了。” 他挑眉道:“人生漫长,有得是时间。” “对你而言是,”她开口,声音平静,“对我而言不是。” 她接着说道:“知道ama吗?全名atypicalmyocardiumatrophy,非典型性心肌萎缩症,自二十世纪初以来全世界患者不到三百人,我是其中之一,目前寿命最长的患者只活到三十五岁。” 2003年,sars在中国横行肆虐,闹得人心惶惶。依稀记得是五月的某一天体育课上,她突然晕倒,吓坏了一帮同学,父亲更是马上订了机票赶过来,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父亲以为她在昏睡,其实她清楚地听见了医生口中那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同样是非典,同样的不治之症,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同而已。 那一刻,她如石像一样僵在床上,全身都似乎凝结不动。所有的憧憬与梦想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残酷的现实。她变得乖戾、浮躁,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恣意挥霍所有美好的东西―烟抽得极少,偏要买个土星打火机;翘课办旅游签证,只为了飞到曼城去听oasis的演唱会;随手拿来抄课件的笔,都是万宝龙限量版;鞋子已经很多,却还是一味地执着于一双manolohnik……她不知道除了这样发泄,她还能怎样压下心里潮涌的恐惧。她蒙蔽了心神,不去看、不去想父亲望着她时日益沉重心痛的眼神,也不去追究即使身居高位也几十年两袖清风的父亲如何负担她这样穷奢极侈的生活。 第二十一章 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 4 直到某个清晨,她在千里之外的大理看见报纸上的父亲,天地一朝变色。雪山上的冰冷,寒彻心扉,痛入肺腑,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连滚带爬地下山,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上了回去的飞机,只知道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母亲重重的一个耳光。 父亲留给她的话只有两句―对国家,我有罪;对你,我无悔。 她握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哭了笑、笑了哭,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么刚强的父亲会选择自杀。 然后,她逃了,逃到这异国他乡,尝试忘记从前的一切,尝试开始新的人生,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笑―即使她的人生并不会太长,即使现在拥有的一切下一秒就可能全部失去。 藏在心底的伤口,以为早已结痂,如今才发现,一直都没好透。生命里有些痕迹,不思量,自难忘。到今天,才发现二十四岁的冷欢并没有比二十岁的冷欢坚强多少,依然会因为受伤而哭泣,依然会因为惊痛而逃避,所有的挣扎不过唤起旧伤而已。 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天气那么轻松、寻常。只是桌上的纸巾早已被她揉成一团,又展开撕得粉碎。 李乔望着她,目光深沉,“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笑,为什么不努力地爱?” “努力地爱?” 冷欢默念着这四个字,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她是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也是一个无法负担他人承诺的人。 爱情纵然诱人,于她却是毒药。一旦沾惹,她无法想象抽身的痛苦,如果注定要失去,那就不要去拥有。想起早上那气怒的俊颜,她不由得苦笑,如果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应该是气她的退缩,或是不爽自己反过来被女人摆一道。 这样的男人,冷傲狂妄,习惯了睥睨天下,断不会为谁羁绊了脚步,她可否容自己自私一回,贪得这一晌之欢? 至于爱―她凄然一笑,摇头,再摇头。 “也许有些选择需要勇气,”李乔盯着她,缓缓开口道,“但人生苦短,值得去爱的人并不多。” 爱情么? 喝一口咖啡,冷欢自嘲一笑。 爱情这东西,不是太饿,就是太饱;不是赔尽,就是全赢。别人为食而生存,她为生存而食,这一颗心已自顾不暇,如何再承担更多? “今天我跟你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吧。” “为什么偏偏只告诉了我?” 冷欢看着对面的李乔,沉默不语。这个男人,并不只是外表出色。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故事而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和安慰,而这些恰恰是她最不需要也最不齿的东西。 一直觉得,多伤多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清楚,旁人再难过,也不过是在重复提醒糟糕的处境。一味沉溺和渴望慰藉,非但于事无补,更会越陷越深。于是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坚强地走了过来,今天会突然倾吐一切,难道是自己变得软弱了? 放弃自己的思绪,她抬眼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 李乔没有追问,只是微笑颔首,端起手中的咖啡。 “听章程说你和大卫组了一个乐队?”冷欢扯开话题。 “嗯,闹着玩的,就是一爱好,”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我们周三到周五在fireice的china店驻唱,你下周可以去找我们。” “好,”冷欢笑起来,“下周四不用打工,我叫上言诺他们一起去。” 第二十二章 不爱,只是在一起 1 “行!”他爽朗一笑,看着她穿回大衣,“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冷欢也没和他客气,本来就很累,吃饱喝足后更是觉得非常之困。 路过柜台时,李乔又买了一堆甜点。 “从没见过男人这么爱吃甜食。”冷欢好奇,忍不住打趣。 他倒是一笑,也没有说话。 照样是睡了一路,醒来一看表却已经十二点。 冷欢吓了一跳,“怎么车开了这么久?” “到是早到了,我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李乔漂亮的黑眸望着她,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冷欢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厚棉外套。 “你等了我整整两个小时?”冷欢有些惭愧地把外套还给他,心里隐隐有股暖流暗涌。 “两小时十七分。”他敲敲仪表盘,又回复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对不起。”她更窘。 他眯起眼看着她脸红的样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迷人笑容,“觉得这么抱歉,要不以身相许吧?” 冷欢怔了一下,然后才看见他憋不住地大笑,于是拿起包砸过去,“许你个头啦!” 她不由得也跟着他笑得很开心。这个男人总让人想起八月的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 他把包和costa的纸袋一起递过来,她不解地望着他。 “给你买的午饭和晚饭,你今天就完全可以在床上赖一天了,”他又是皮痒地一笑,“怎么样,感动吧?” 她接过纸袋,边摇头做哀怨状边推门下车,“唉,我是第几个让你这么做的女人喔!” “少来。”他笑骂。 站到门边,冷欢摆摆手准备和他告别,却看见他下车绕到了她的身前。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他。 “抱一个吧。”他说,语气认真。不等她回答,他已张开双臂环住她。 清爽的气息如夏日的微风轻轻地环住他,宽阔的胸膛就这样紧紧地贴着她,让她放心地依靠。 忽然间,她忘记了反抗,忘记了这个人,自己只见过两面。那一种亲切的、被呵护的感觉熟悉而久违。 “好好照顾自己。”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句。 她眼里顿时一热。 长岛冰茶,鸡尾酒里的香奈儿五号,成分是伏特加、朗姆、龙舌兰、琴酒、橘橙酒、柠檬汁、可口可乐,明明没有半点茶的成分,却有伪装得完美的温柔纯情,一杯入喉,才知那深藏的诱惑与狂野,让人一点点地沉沦。想起某个女歌手那首关于长岛黄昏的歌―爱恨还没演完,我们已走散。 也是个倔强的女子,百转千回,为爱痴狂。只是那一个人却渐行渐远,爱恨嗔痴到最后终究是两两相望。 插一片柠檬在杯上,才发现柠檬片又快用完,于是洗了几个,认真地切片。 一刀又一刀,入鼻有清香,报纸上说柠檬能帮助澄清思绪,她持怀疑态度,否则怎会心绪纷扰、胡思乱想? 仿佛听见场下的人声骚动,她抬起头,看向众人目光所在,然后一下愣住。 那是个从楚风宋词里走出来的女子,冰肌玉骨,水殿风来暗香满。只望一眼,便恍若身陷江南春色,杨柳岸,晓风残月。冷欢自小便似精致的娃娃,早已习惯被人夸捧,到今天方知山外青山楼外楼,何为倾国倾城之姿。 “你好,我找风,你们老板。”美人对她一笑,吐气如兰。 冷欢心里一震,抬手指指右前方的走廊。 原来是找他的。 嘴边扯出一丝微笑,她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若依。”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穿过整个大厅,轻柔地撞进耳朵里,一如那日。 ―柳大小姐终于舍得过来啦。 ―我很想你,若依。 真好,名字都这么般配。 轻风拂柳柳若依。 站在一起更是人间美景。 手指突然一痛,才发现不小心割到了。 “怎么切个柠檬也不行?”格瑞丝皱眉,很鄙视地说道。 “是啊,”她淡淡一笑,“我真没用。” alittlegirl,lovingyou(爱着你的小女孩) howcanshebebeautiful?(她如何能变得美丽?) ifshehasapureheartlikeme(如果她有一颗如我一般纯洁的心) doyouloveherjustawhile?(你是否能爱她一小会儿?) ifyouwanthertochange(如果你想让她改变) shecanchangeforyou,rightnow(她可以立刻为你而改变) eventhoughshehasgoneoutofyoursight…(即使她已离开你的视线……) 叶听风走进fireice时,里面正是激烈的摇滚。有道清亮的女声正在唱着陌生的英文歌,任性又满不在乎的调调,却又有一些苍凉的味道。周围的人正跟着节奏摇摆,场面火热。他牵着柳若依的手,小心地护着她在人群里穿梭,然后走到角落里一张桌子前。 “八国主题的fireice,单单这china店就这么火爆,真是生意兴隆。”他坐下,冲李修然调侃道。 后者的目光在他和柳若依相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我这是玩闹生意,不比你那些。” 叶听风一笑,看向柳若依,“怎么不叫哥?刚才还念了他一路。” 柳若依脸微红,“谁念他了!” 李修然望着她气恼的样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一曲终了,人群里发出几声口哨,不少人喊着要再来一首。 冷欢郁闷,握着话筒看向一旁的李乔,他却在坏笑,爱莫能助的样子。 今晚言诺和章程另有约,她只好一个人过来,坐在下面喝着饮料听他们唱了几首,倒也十分惬意。谁知李乔这厮不知何时听说她在大学里也唱过歌,硬是通知也没通知一下就让她上台,这回可好,骑虎难下了。 轻叹口气,她认命,反正这首结束就要换别的乐队。 “thewayofthewind.”淡定而轻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周围一下就安静下来。 角落里某个身影在听到这声音时微微一震。 第二十三章 不爱,只是在一起 2 英文名,唱出来却是中文歌。简单的吉他音,轻轻地往人心头绕。那一个静坐在台上的女子,悠悠地弹唱着,嘴边始终有丝淡定的笑容,长长的卷发笼着精致的娇颜披在纤细的肩头,有一点妖娆,有一点哀伤,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孤傲,仿佛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在观望人世烟火。 突然下雨的夜晚 我们隔着街对望 灯火是隔世的阑珊 风吹起你的大衣 在我耳边吟唱 我听见 天空的哭泣 我听见 落叶的眷恋 却听不清你的心弦 如果生命是繁花一场 如果它注定要被风吹散 我也不后悔那刻的绽放 突然下雨的夜晚 我一个人站在街边 回想你微笑时的脸 风吹起我的头发 在我耳边吟唱 我听见 思念的纠缠 我听见 孤单的绝望 却听不到你的去向 如果这流动的空气 就是你爱我的重量 那么就让它将我埋葬 缱绻的声音缓缓淡去,听歌的人却还在沉醉。 过了许久,人群里掌声如潮。 “真是不错,”柳若依惊叹,“这歌从来没听过,看来是自己写的。” 叶听风往台上的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喝完杯中的酒。 李修然招手叫来领班,然后问道:“这唱歌的是谁?” 领班摇头道:“她不是我们这的人,好像是李少的朋友。” 李修然微讶,“你把那小子叫来。” 五分钟后,李乔拉着个人一路挤了过来。 “李大哥,你找我?”他笑呵呵地朝李修然肩上一拍。 后者笑道:“我是好奇你上哪给我找来这么一人才。” 李乔把身后的冷欢推了出来,大声介绍,“冷欢,我目前的追求对象!” 她什么时候又成他的追求对象了?冷欢忍不住瞪向这个欠扁的家伙,却触到一道森冷的视线,下意识转头,她身体顿时僵住。 “冷小姐你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这来和小乔一起唱?”李修然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冷欢还未开口,冷硬的声音已传来,“她是我的员工,我看你要失望了。” 李修然一愣,看了一眼听风有些反常的神色,顿时反应过来,随即对李乔介绍道:“乔,这是windy赌场的老板,你爸认识他,你就叫他叶大哥好了。他旁边那位就是我妹妹若依,刚从法国过来。” 李乔冲两人点头微笑,“叶大哥的年轻有为,家父早已提过数次,若依姐的国色天香,我更是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一见,真是莫大荣幸。” 冷欢看着他,有些讶然,本以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此刻看来,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物。他这番话游刃有余、滴水不漏,显然是习惯了长袖善舞的功夫。 叶听风淡淡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握,目光却异常犀利地盯着他。 虎父无犬子,眼前这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子,看似慵懒,实则锋利,华夏建设有这样的继承人,李荣生足以欣慰。 “冷小姐,”李修然忽然看着冷欢,眼里有一丝诡异的光芒,“你唱得这么好,真的不考虑到我这来?至于薪水,我是绝对不会小气的。” 冷欢怔住,随即答道:“唱歌和调酒都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既然都只是谋生手段,目前的工作能解决我的温饱就已足够。” 李修然微讶,然后会意一笑。 “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玩。”冷欢微笑着站起身。 李乔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刚迈开步子,身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刚才唱的歌的中文名是什么?” 冷欢的脚步停住,转过身迎上那双正紧盯她的棕眸,平静地开口道:“没有中文名。” 回到家洗漱完毕,已经十二点多。 冷欢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论文资料,到了这里,养成的坏习惯就是老是三更半夜熬作业。 夜已深,偶尔听见马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十二月的风吹过窗户,轻轻呜咽。她盯着屏幕上的设计图,却总是无法凝聚心神。 电话突然响起,她吓了一跳,拿起来看见号码心里更是一惊,慌乱中竟给按断了。然后又后悔得要死,本来还可以装睡没接到,现在摆明了她是故意的。 她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电话,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它没有再响。 第二十四章 不爱,只是在一起 3 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 楼下忽然传来马达声,随即一阵刺耳的长鸣响起。 冷欢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重重地顶在桌子上,痛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强烈的不安让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只见路灯下一个人站在车旁,正仰头看向她窗户打开的方向。 这个人渣!冷欢在心里暗骂,居然大半夜长按喇叭,扰人清梦。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她拿过来站在窗边接听。 “一分钟。”简短有力的命令传来,楼下那人望着她从容地切掉电话。 冷欢只愣了一秒,下一刻立马抓起床上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开门就奔向电梯。 跌跌撞撞地推开大门,某人的手又放在方向盘上,她气急,“喂!” 他却没有按喇叭,从旁边的置物格拿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点上,姿势悠闲地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跑得这么急干什么?这么想念我?”叶听风一笑,眼神戏谑地望着她。 冷欢气结,这个男人的不要脸堪称独步天下。 夜凉如水,冷风徐徐吹来,她不由得环住双臂,他望着她,眼神忽然变得灼热。 冷欢这才发现匆忙之间只在t恤外套了他的那件毛衣,此刻松松地挂在身上,垂到她的膝盖上。 “我随手拿来套上的……”她微窘,却觉得有越描越黑的感觉。 他不语,眸色深沉,只是盯着她。 “走吧。”他突然开口,扔掉手中的烟。 “啊?”冷欢一愣,正要问他去哪,他却把钥匙从她手上拿过来,一把横抱住她进楼。 “喂,”进了电梯她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同意你去我房间!” 他眼神阴沉,视线自镜中射向她,“有别的男人在?” 她摇头。 他似乎满意于她的答复,步出电梯问:“几号?” 她不吭声,以沉默作反抗。 他淡淡一笑,大手忽然从她宽松的领口伸进,握住一只丰挺。 “啊!”她顿时惊呼,然后红着脸咬牙切齿,“12。” 房间门一打开,她就飞快地从他怀抱跳下,动作迅速地将晾衣架上的不明物体收下塞到衣橱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橱门。 他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恶劣一笑,“内裤吗?又不是没被我看过,藏什么?” 她恼羞成怒,“如果现在不是法治社会,我早已把你千刀万剐。” 他微笑,“我宁肯你先奸后杀。” 她气结,放弃跟他作战,冷冷地问道:“你来我这做什么?” “不能来么?” “我们还没和好。”更何况,他又不是没有美女作陪。 “小孩子。”他很不屑地。 她郁闷,有些委屈。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再来找她?仿佛那天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伤人的话。 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原来还是隐隐受伤了。 他自然是无碍,正如他所言,她根本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负担。 那么,又为何来找她?一时寂寞、空虚? 低头自嘲地一笑―她想这么多干什么?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陪着也不是坏事,总胜过自己孤独。 “喝什么?”她转头问他。 “不用。”他坐下来,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环着她。 “你画的?”他指指电脑上的图。 “嗯,”这样亲昵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自在,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她耳根红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不爱,只是在一起 4 “不错。”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他往下翻图,“怎么总是喜欢大大的落地窗?” “那样阳光可以照进来,满屋子都铺满,风吹进来的时候,可以抱着被子窝在床上睡觉,多惬意。如果窗外有海就更好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一脸向往,颊上红扑扑的,在台灯的浅黄光晕下,像个可爱的陶瓷娃娃。 他低头,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呆住,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偏过去,才发现他左耳今天戴了颗耳钉,armani的银鹰,微微闪光,低调而华丽。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个风骚的老男人。 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耳垂。 “喜欢?”他问。 她诚实地点头。 他伸手把耳钉摘了下来。 察觉了他的意图,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洞堵了快一个月了!” “把手拿开。”他不耐地命令。 僵持到最后,终于还是她的惨叫成全了他的决心。 “好痛。”她小心地摸那只飞到她耳朵上的鹰,眼泪汪汪。 “不许摘下来。”他恐吓道,唇边勾起一丝轻浅的弧度,棕眸满意地看着她。 “我还得写会儿作业。”她抬眼看着他,可怜兮兮地。 “好,你请便。”他放开她站起身,往浴室走去,“我先睡觉。” 她傻眼,目送他嚣张地关上门。 洗过澡,他很自觉地睡到她床上。 空气里隐隐有沐浴液的清香,背后传来浅浅的呼吸声,盯着电脑,冷欢的心跳却跟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定。 挣扎了半天,她放弃,关上灯轻轻爬到床上。 有力的双臂自身后环住她,她身体顿时一僵。 “我只想抱着你睡。”他轻轻开口,下巴抵着她的头发。 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趴在他的胸口。别太烦,别太乱,只要这怀抱能让她取暖就足够。听这耳边的心跳一直是平稳的节奏,断不会为了谁而改变。 他不是她的王子,她亦不是他的灰姑娘,只是这长夜漫漫,适合彼此慰藉。 “为什么害怕爱?”他忽然问,打破宁静。 她心里一震。 这个男人早已看穿了她。 “因为害怕失去。”她轻声回答。 “好,”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那就不爱。” 她疑惑地抬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手伸进他的掌心,手指张开扣住了他的。 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眉心。 原来女萝菟丝般的交缠,并非一定要两心纠结。 埋在他怀里,她忍不住叹息―这个男人的心到底在哪里?如花美眷亦得不到他忠诚相待,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他却半点也不知道珍惜,偏偏跑来和她逢场作戏。 风般的男子,谁能恋得住?若爱上他,注定万劫不复,会低卑到如一颗细沙,随风漫飞天涯。 此刻窗外是冬日的冷风,而身旁的怀抱却温暖如春,这安静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相伴多年。 孤单太久,她贪恋这体温,而最重要的是来日抽身而去,她也不必说抱歉,他亦不会挂念。 好吧,只有彼此能平淡相处的人,才能长久。 更何况,所谓长久,对她而言也不会太长。 清晨,依稀听见窗外有鸟儿清脆的叫声。 抬起头,却触到他的视线,专注而深沉。 “早。”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他偏不成全她,修长结实的双腿牢牢缠住她的。 她脸微热,有些挫败地看着他。 他笑道:“不要露出那种要被蹂躏的神情。” 她大窘,“我哪有。” 生气地转头,不想再看他那张得意扬扬的脸,白皙的后颈却从长发下露出来,分外香艳,微红的耳朵上,那只鹰正闪着银色的光芒。 他低头吻住她细嫩的肌肤,一路轻吮,到胸前,再到她柔软的唇瓣。 湿热的气息顿时充斥她的唇舌,她轻吟一声,接受了他霸道的攻占。 闭上眼,她任他在身体里挑起惊涛骇浪,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被无形的黑洞吸附,悄然静止,只剩彼此的喘息,在脑海里搅起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第二十六章 不爱,只是在一起 5 她的睡衣滑落半边,露出雪白晶莹的香肩,他忍不住吻上去,啃咬出一点绯红。 “听风……”她骤然抽息,无助于这种熟悉的空虚。 她望着他,眼睛纯净脆弱得如一个孩子。 他眸色忽暗,脱下衣服蒙住她的眼。 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身体的感觉因为视觉的失去而更加灵敏。 他的吻密密麻麻地烙上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忍不住轻颤,以至于双手抓乱了身侧的床单。 忽然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仿佛一切都止息了。 她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下来,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她碰到他的同时,他突然沉下身子狠狠地进入她。 “听风!”她惊喊,抽泣出声,几乎魂飞魄散。身体里的撞击,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宣告着他的占有。 她只能慌乱无助地攀住他结实的背,接受他带来一波波覆灭般的震撼。 每一次她都以为她快承受不住,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可以。 直到她带着哭音求饶,他才让她在极致的欢愉中得到救赎。 太多的激情,让冷欢倦极而眠。 叶听风坐起来,看着趴在身侧的她,神情晦暗不明。 汗湿的鬓发柔柔地贴在她的脸颊,他伸手拨开,看见两排长而卷的睫毛上,还有淡淡的泪痕。手指刚要触到她的眼皮,又慢慢收回。 冷欢醒来时,房间地上有一道微弱的光线。目光被那道光所牵引,她看见他无声无息地站在窗前,从窗帘拉开的那条细缝望向外面。 有风轻轻吹进来,他手中的烟白雾缭绕,让他的表情更加难测。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有些困扰。 冷欢拥起被子倚在床头,静静地望着他。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 “早上抽烟对身体不好。”她好心提醒。 “既然都抽烟了,计较什么时间抽岂非多此一举?”他嘲弄地一笑,掐灭烟在床边坐下。 他的手捉住了她来不及藏回去的一只纤足,邪恶的手指顺着起伏的曲线一路向上,又在她腿上流连。 她挣扎,他却握得更紧。 “这边怎么来的?”他点了一下她膝盖上的淡青,她疼得轻呼。 “昨晚太急撞的啦。”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轻笑,俯身与她额头相抵,“你是在怪我吗,宝贝?” 她垂眼,避开他魅惑的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要抵抗这个男人的魅力,实在是痛苦的事情。 他握住她的手,松开时,她的掌心多出一张磁卡。 “我在赌场住处的钥匙。”他解释道。 她点头,默默地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皱眉道。 “我在想,”她明亮的双眼望着他,似乎极为困扰的样子,“我是不是应该挤几滴眼泪,然后扑到你怀里喜极而泣地说,听风,你对我真好―” 他一怔,随即朗声笑起来,“你真可爱。” 是可爱,可惜无法爱。 “饿吗?”他问。 她边点头边穿衣服。 “想吃什么?”他又问。 “随便点吗?”她歪着脑袋,很期待的样子。 他微笑颔首。 “豆浆、油条。”她狡黠地一笑。 “好。”他爽快地答应。 她半信半疑。 m市广式、粤式的茶餐厅不少,但好像都没有豆浆、油条卖吧。 他拨了个电话,简短地命令:“你给我再带些豆浆、油条。” 挂断电话,他看向她,“要等一小时,我们先去赌场。” 一小时后,赌场十八楼。 冷欢惊叹地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哪里买到的?” “伦敦。”他端起一杯豆浆喝了一口。 她呆掉,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这么快?”她质疑。 “我们今天正好有专机过来,顺便。”他继续吃东西,姿态悠闲,似乎完全不觉得她问的算一个问题。 她讷讷道:“其实中国超市好像有油条卖,老外超市也有豆奶,只不过开门晚而已。” 他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吃地道的。” 她识相地闭嘴―算她白说。 “几点下班?”他问。 “周五客人多,要十点。” “今晚我没法送你。”他盯着她。 “我明白,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当然没这个义务。”她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平静。 “你自己小心点。” 她点头,笑容无懈可击。 第二十七章 你在害怕什么 1 有时候,还是不能相信生命里已进驻另一个人的身影,彼此纠缠,却不曾有情。所以当午夜梦回时感觉到腰间那只有力的臂膀,清晨醒来时看见那张男性的容颜,依旧会有一瞬的恍惚。 不是朋友,不是恋人。 他只是冥冥中上帝给她的恩赐,来陪她走一段路。 “喂!”顾言诺拿起可乐杯在桌上敲了敲,冷欢迷茫的视线从窗外移到她的脸上,神游太虚的状态被迫终止。 “所以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就会成为两个人相伴终生的理由,你觉得呢?”顾言诺问,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冷欢微微汗颜―她说这个干什么?她刚才讲到哪了? 再仔细回想顾言诺说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个人的笑脸,她自嘲地一笑,下意识地摇头。 一颦一笑可遇,但相伴终生难求。 顾言诺却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她的反应。 “冷欢,我要结婚了,”顾言诺看着她,“和章程。” 冷欢怔住,然后才发现她宣布了一个多么惊人的消息。 她开始笑,笑着笑着,有眼泪淌出来,而对面的那个,也跟着红了眼睛。于是两个人,都是哭哭笑笑,惹得旁人纷纷观望。 冷欢望着好友激动而又兴奋的神情,欣慰的同时心里百般滋味交杂。 曾经是两个穿着卡通睡衣的女孩,挤在小床上笑闹不停,那时父亲总会看着她们无奈地叹气说,你们两个疯丫头,将来怎么嫁得出去?那时,她们的心如白纸,柔软地铺展,等待着饱蘸墨汁的笔触。她们一起热烈而盲目地讨论期待的爱情,一起想着那个出现或尚未出现会让她们脸红心跳的男生,不厌其烦地猜测他的外表和内心。 依然记得大二的那天,她发病晕倒,当时医学系的学生做完实验正好经过她们教室,顾言诺急得当场就冲出去逮了一个男生来看她的情况,那男生看出她是心脏出问题,却没有解决办法,只能一起等救护车,结果顾言诺抓着他的领子把这位医学系最优秀的高材生给臭骂了一顿,差点没一拳挥过去。事后她才知道,那个倒霉的男生就是章程。 这么多年,从大学到出国,顾言诺和他是相看两相厌,没事就互相打击,如今却真的修成了正果,看来,她这场病,也不完全算坏事,至少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穿着宽松仔裤和男式咖啡色毛衣,冷欢跟着顾言诺和章程在店里挑戒指。 她望着正无比兴奋的两人,慢慢地晃到别的柜台。 “冷欢!”顾言诺喊她,“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咱们是买戒指又不是项链,快来帮我参考这两对。” 冷欢叹口气走过去―就是因为知道是看戒指她才躲好不好。 她看着绒布上两对耀眼的圆环,指指左边的,“我喜欢这对。” 其实,式样好不好看,钻石是几克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愿意真心为彼此戴上。 戒指这东西是真正的奢侈品。 不是仅仅因为昂贵,而是需要等待,有时几天,有时几年,有时一生,等一个人在生命中出现,并亲手为你买下、戴上。 忘记是哪本书上说,那些明亮坚硬的石头需要爱才会有恒久的光芒。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debeers的经典之词,她自幼时就朗朗上口。如今长大,才发现等到那个人很难,但即使等到了,也未必敢受他一枚戒指。 第二十八章 你在害怕什么 2 若有一天这肉体凡身灰飞烟灭,七魂六魄亦不知所踪,那一颗钻石纵使千万年般长久也是人间寂寞一场。 心里忽然有些闷,她借口抽烟,走出店门。 外面阳光刺眼。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冷欢看着马路对面,静静地站立着。 那道挺拔的身影,原来已不知不觉烙在心中,这般熟悉。 而他身边,也果然是那个让人惊艳的娉婷女子。 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暗暗地看着他。 彼岸风光无限,却是另一个世界。 离得这么远,他依旧给她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既然在近处无法坦然,只有在远处一晌贪欢。 他无意地向这边偏了下头,却瞬间凝眸。他脸上的墨镜,藏住了他的视线,她却一动不动,知道他看到她了。 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在人潮汹涌下不期然地对望。 他身边的美人有些疑惑地拉了他一下,他终于转头,走得干净利落。 冷欢扬起头看着远处的蔚蓝的天空,浅浅地笑起来。 明明是冬天,怎么闭上眼,这阳光会晒得眼帘发热?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起。 她任歌声一遍遍地回放,然后才接通。 “干什么呢,才接?”熟悉的声音有些不悦。 “坐马路边看风景,太入神。”她答。 他冷哼,“tiffany应以你作为参考,开发一个饰品主题,叫‘迷路的孩子’,广告片就直接对着此刻的你拍就好。” 冷欢微笑,惊讶道:“叶老板果然才识过人,创意无限,可以考虑另行开发珠宝业。” 他嗤笑,“你就尽管跟我伶牙俐齿吧,你在那儿做什么?” 她如实回答:“陪一对幸福的新人买戒指。” “呵,酸味真大。”他笑。 “可不是。”她也一笑,“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本人自觉审美还算不错,这就可以回店里帮你物色定做。” 那边忽然沉默,安静得如失去所有讯号。 “喂?”她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你在生气,”低沉的声音魔魅般地钻进她的心里,“告诉我,宝贝,你在生什么气?” 她怔住,仿佛如石像一样不能动弹,只有握着电话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渗出汗意。 “我没有。”她平静出声,“我情绪如何也不在你应该操心的范围内。” 然后她利落地挂断电话,站起身。 我今晚没空,明晚也没空,要去图书馆温书。 叶听风看着电话上的信息,嘴角微微弯起。 他的小猎物,脾气看来并不好。 “怎么了?”柳若依好奇地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他摇头,神情恢复平静。 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大大的男式毛衣,帅气利落地藏住纤秀的身体,而她就站在街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那种隔岸观火的姿态,那种倔强淡定的神情,让他在瞬间竟觉得有些恼火。 也好,棋逢对手,才不至于无趣。 图书馆十二楼,落地窗明亮清澈。 趴在桌前,一抬头就可以观望这城市的万家灯火。天空依旧是尚未全黑前的灰蓝,浅红的余晖里,风云变幻。 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叹口气,她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一只大手抢在她前面把杯子抢走,她愕然地抬头,看见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正淡笑着喝着她的咖啡。 第二十九章 你在害怕什么 3 张口想问,却又闭嘴。 神通广大的叶某人,进一个图书馆又有何难?根本不必如他们这些m大的学生,只要忘记带学生卡,保安大叔是绝对铁面无私没得商量。像她这种健忘的人,不知有多少次跑回家去拿卡再回来。所以,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公平的。 “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太伤人心了。”他笑,在她耳边低语。 她耳根泛红,心里恼恨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于是转头笑得极为妩媚,“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人家可是想你想得紧,你呢,想不想我?” 他沉默,嘴边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意,深沉的目光却在她脸上探寻,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他抓住她的手,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又缓缓凑到唇边轻吻,她不由得一颤,脸上的表情几乎崩溃。 “你在害怕什么?”他突然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惊骇地抽回手,气息不定地望着宛如撒旦的他。 他浅笑,拉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和他对视,“我想你,宝贝。” 他吻上她的发,“我想你这。” 吻上她的额,“想你这。” 吻上她的眼,“想你这。” 吻上她的脸,“想你这。” 细碎的、轻浅的、迷醉的吻带着几乎让她难以承受的温柔,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来。 在他吻上她的唇时,她无助地求饶,“听风。” 这个男人太可怕,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对象,更不可能任她随意挑衅。 她仓皇地往后躲,直到后背抵上了桌沿。 “真不乖,”他摇头,“我这么想你,你却躲着我。” “我没有。”她小声狡辩,垂死挣扎。 “幸好你真的是在图书馆,”他笑得异常温柔,“要是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你,你就完蛋了。” “知道我会怎么样吗?”他突然把她抱到桌上,俯身与她对视,这暧昧的姿势引得无数人回头观望。 “我会就这样爱你,”他故意站在她腿间,“不管多少观众。” “听风……”在那么多关注之下,她脸红如火,“放我下来。” 再这么下去,她会名垂m大校史。 他终于大发善心地放她下来,视线却被她桌上的几页纸吸引。 他抢在她之前把那几张图画抢过来,棕眸嘲弄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温书的,还是贵校建筑设计系必须选修漫画?” 她理亏,郁闷地看着他翻阅那些画。 第一张,q版冷某对着q版叶某的背影做鬼脸吐舌状,小叶头上还长了两个角。 第二张,小冷骑在小叶身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扇耳光。 第三张,小冷叉着腰,指着地上一坨大便,小叶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手里还拿副刀叉…… 闭上眼,她都看不下去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世上有一种叫隐形药水的东西,喝了之后,谁也逮不到她。 “不错。”淡淡的称赞在耳边响起,她看着笑得高深莫测的某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宝贝,”他轻轻地唤,温柔地抚着她的发,“看来你对我颇多怨言,是我不对,没好好疼你,我应该马上补救。” 他所谓的补救,就是在二十分钟内将她拉出图书馆,带到赌场住处,然后抵死缠绵。 逼着她崩溃、求饶,向来是他擅长的事情。 所以当第二日早晨冷欢从全身酸痛中醒来时,才知自作孽不可活是何等真理。 第三十章 你在害怕什么 4 “我可以在这睡会儿吗?”她躲在被窝里看着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他,可怜兮兮地问。 他点头,笑得暧昧。 “你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那脸碍眼的笑。 “有这个房间钥匙的女人,只有一个。”他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然后在她的怔忡中转身离开。 冷欢瞪着被关上的门,仍在消化他说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在暗示她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这里的女人?那柳若依呢? 抓着被子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 仿佛有什么在心口呼之欲出,却又混乱得让她无法理清。 心绪纷杂,明明身体累极脑中却不得消停,终于体力不支地睡着,再醒来却已是下午。 冷欢看看手表,已临近上班的时间,于是匆匆洗漱,吃了几口叶听风叫来的点心就急忙跑下楼。 电梯一路下去倒没碰上什么人,省掉不少麻烦。心里庆幸着跑到大厅,却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 一声抱歉还没说出口,她的下颚就被人抬了起来。 视线对上的是一个魁梧的华裔男子,那人正放肆地打量着她,右边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给他的长相添了几分狰狞。 “呵,”他嗤笑,“叶听风的赌场,漂亮女人倒是不少。” 冷欢皱眉,用力扭头挣开他的钳制。 “够倔,”他轻佻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筹码在她眼前一晃,“陪我一天,这个一万英镑的筹码就归你了。” 冷欢淡笑,抬手一个巴掌挥到他脸上。 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俩的身上。 “很好,”那人阴冷一笑,迅速回了重重的一掌,冷欢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左颊立刻肿了起来,唇边也已渗出血丝。 这个男人,居然打女人。 她狠狠地盯着他,那人被她的目光激怒,又要动手。 “何非!”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叶听风走过来,脸色如冰。 他走到冷欢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今天你不是没有收获,请你适可而止。这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撒野。”他盯着那个男人,斩钉截铁地警告。 “你以为我会把这区区一百万看在眼里?”何非望着他,目光歹毒,“姓叶的,我有太多笔账还没跟你算,你却为了个无亲无故的局外人惹我,我何非都记住了。” “她不是局外人,”叶听风看着他,目光凌厉,“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账的人是我。” 何非看了已然动怒的他一眼,阴恻地冷笑,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开。 冷欢望着眼前那宽阔的肩背,眼里忽然一酸,往后轻轻退开。 一只大掌在她转身的那刻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几乎捏痛了她。 “过来。”他冷着声音,似乎强抑着全身的怒气。 冷欢任他一路拉进电梯,进了房间,她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敢开口问。 砰的一声,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 叶听风望着她,目光阴沉,眼底跳跃着暗焰。 他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盯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盯着她肿起的脸颊,盯着她嘴边那缕碍眼的血丝。 他一步步地走向她,她则紧张地退后,直到无路可退,被他逼到床边。 他抬手,她心惊地一颤。 他的手却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极致的温柔。 “疼吗?”他轻问。 她摇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对不起……”她低语,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和难过。 第三十一章 你在害怕什么 5 “你对不起我什么?”他抽出茶几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她嘴边的血迹,棕色的眼眸却犀利地看着她。 “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对……我觉得你是在生我的气……”她惶恐如惊慌的小鹿。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沉默不语,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居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是在生她的气。 可是他更生自己的气,气一向冷静的自己,怎么会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失控。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目睹她被打的瞬间,竟有想立刻杀了何非的冲动。 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 他是疯了才为仇人之女心疼。 抿着唇,他面无表情,“我没有。” 因为她不值得。 冷欢一怔,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他。 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傲淡漠的叶听风,仿佛刚才那个怒气勃发的他只是她的幻觉。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心里很难受,明明离那么近,其实却远得她无法触及。 “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账的人是我。”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方才说的话。 冷酷至极的声音,在她听来却像是世上最动人的甜言蜜语。 他的女人。 她低头浅浅地笑,嘴角却因此刺痛。 他不会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话会在她心里造成多大的冲击。 对面繁花如锦,脚下却是万丈深渊,明明应该就此收住脚步,却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向万劫不复。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不该在那晚遇见他,不该冒失地邀他跳那支舞,更不该抵不住诱惑,任他的身影在自己的生命里肆虐。 “在想什么?”他问,注意到她显然游离的眼神。 “那晚你被袭击,就是因为今天那个何非?”她敛住心神,抬头望着他。 “手下败将而已。”他淡淡地回答。 “穷寇不可轻。”她想起何非凶悍阴险的样子,不由得蹙眉。 他伸手托起她的双颊,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你在为我担心?” “是。”她诚实地回答。 他笑,有些嘲弄,“你更该为自己担心,现在他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她摇头,镇定地看着他,“你敢这么说,就不会让我因此受到伤害,对吗?” “聪明的女孩,”他称赞,“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因为能伤害你的,只有我。 “为什么?”她忽然问,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你要那么说?” 他的手指顺着卷起的弧度绕着她的发梢,神色悠闲,“你不是我的女人么?” “不算吧,”她微笑,垂下眼睫,“你不在乎她会怎么想吗?” 发根忽然一疼,他松开手,目光冰冷,“她?哪一个?宝贝,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的规则也是你要求的。怎么,现在打算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 他的嗓音很轻、很迷人,却也很伤人。 她咬唇,脸色微白,“对不起。” 为什么害怕爱?因为害怕失去。 好,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是她默许的开始,又纵容彼此的纠缠,她怎么忘了? 他问―她?哪一个? 是她幼稚,出色如他,怎么可能只拥有柳若依一人?自有张美人、李美人等前仆后继。 只不过女人的心向来是被他擦鞋底的,若是不小心踩着了一颗,如果他心情好,也许会捡起来吹吹灰把玩一番;如果他不爽,踩碎了还会嫌碍脚踢到一边去。 第三十二章 你在害怕什么 6 忽然有些想笑―她居然任自己在这摊浑水里搅和。 等到一丝苦笑逸出唇边,才发现他正看着她,表情阴晴不定。 “我送你回去。”他有些不耐地开口。 今天看着她,他就有说不来的心烦意乱。 她点头,很识趣地拎起自己的包包,站到门边。 路灯一盏盏地向车后闪去。 明明已是十二月,他却开着他那侧的窗,任寒风吹在脸上,她偷望他冷凝的侧脸,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不再过问,免得又被他驳得体无完肤。 一直到她的住处,他都没有跟她说半句话。 等车停下,她看向他,“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只淡淡叮嘱了一句:“洗脸时小心点。” 她轻轻一笑,拉开车门下去。 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她又转身,双手在嘴两边画出一道弧线,示意出一个笑脸,然后飞快地跑进楼。 他坐在车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哥,你又不开心了。 我喜欢看你笑。 记忆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每回见他沉着脸,就伸手做这个示意他笑的动作。 细嫩的手指放在嘴两边,然后画出向上弯的弧线。 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可每次都能让他成功地弯起嘴角。 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一晚,他又带着一身伤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小巷,矮棚里有微弱的烛光。 那个小人儿捧着一小块蛋糕,一脸雀跃地看着他,“哥,生日快乐。” 那块支离破碎的蛋糕,明明是他留给她的早餐,她却自己没吃留了起来。 “你不饿吗?”他问,从来打架伤得再重都不掉泪,那刻却视线模糊。 她摇头,“哥的年纪比我大一倍哦,所以吃得也要多一倍。而且,生日一定要吃蛋糕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响。 那晚,直到他沉下脸生气,她才肯咬了一口蛋糕。 观雨,他的观雨。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温柔女孩。 他发誓要让她一生无忧的妹妹。 他以为她会幸福,却不知上苍这样残忍。 叫他如何不恨? “欢,vip一号桌的那位先生想让你送一杯sexonthebeach过去,”詹森敲了敲吧台,递来一张五十镑纸币,“这是他的小费。” 冷欢望了一眼远处那个身影,取下架子上的玻璃杯。她将酒放在桌边,正要转身,却被人拽住手腕。 “收了小费服务态度还这么差,不厚道哦。” “钱太少,酒太骚。”她瞅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利落回答。 “这样啊,”李乔站起身,将她按在自己的座位上,“来,千金买一笑,赢了归你。” 冷欢看了一眼赌桌上的情况,就知道这局面不小。 “李少对自己的女人果然大方。”不待她开口,对面一个操着广东腔的男人就已出声。 “那是。”李乔挑眉,“这是我的宝贝。” 即使知道这花花大少的性格,冷欢还是哭笑不得。 都说生手赌运好,看来在她身上没有应验。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输得精光。 李乔却一点也不急,始终面带笑容。 “抱歉。”冷欢站起身,“赢了归我,输了怎么办?钱我肯定还不起。” 说实话,刚才赌桌上一折腾,让她这些天的窒闷感得到了纾解,有些许痛快的感觉。 李乔瞅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笑容。 “陪我去个party,没有你,我会好无聊。” 第三十三章 我无须讨你欢心1 以为李乔想让她作陪的只是年轻人喝酒玩闹的聚会,等专业造型师开始给她做发型、试礼服,冷欢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她无奈地任人在脸上描画,看向镜中的英俊男子。 “我父亲捐了个剧院,下周要开张,他想显摆一下。”玩世不恭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亲爱的,她适合这个颜色。”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化妆盒,他霸道地建议造型师。 “玫紫?”冷欢皱眉,“我从来没试过。” 她一直都只用无色的防晒润唇膏,所以对他挑选的艳丽颜色,她直觉地就想回避。 “相信我,我比你更懂女人。”李乔回应她的是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葬送在他身上的芳心一定无数―对此她毫不怀疑。 新落成的剧院灯火通明,映着不远处哥特式的建筑,有着梦幻般的壮丽辉煌。冷欢苦着一张小脸,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上台阶。 “是不是你所有的女朋友都要做这么辛苦的打扮来讨你欢心?”她不满地控诉道。 “这话听起来感觉你是我女朋友。”李乔温柔一笑,俯首在她耳边轻语,“我可以抱你上去。” 说罢他的手臂已经捞向她的腰。 “住手!”冷欢慌忙向旁边闪身,却没顾上脚下的形势,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往后仰倒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腰间收紧的力道。她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正要埋怨,视线却瞬间凝结。 雕栏玉砌的露台上,是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叶听风。 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端着酒杯倚在栏杆上,水晶灯的光亮并未让他的轮廓变得柔和,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但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就转过头去,与身旁的女人谈笑。 冷欢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浑身发冷。 “还好吗?”头顶传来的是扶住她的李乔的关切询问。 她摇摇头,站直身继续往上走。 自那夜之后,他消失了半个月,仿佛人间蒸发。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因为她越矩了。 人总是这么贪心,得到了一些,却还是想要更多。但是他们,都不需要对这段关系投入太多。 进了大厅,看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冷欢越发后悔此行。正想找个安静的角落避一避,李乔却抓住了她的手指,将她带向人群中间。 “祝贺你,爸爸。”他对一位中年男人平静地出声。 “你来了。”李荣生看了看自己儿子,视线落在冷欢身上。 “李伯伯好,我叫冷欢。”冷欢礼貌地微笑道。 “我知道这小子玩心重,你还是第一个他带来见我的姑娘,”李荣生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惊讶,“还在上学吗?” “嗯,m大建筑系。” “好,不错。”李荣生点点头,“让乔领着你到处转转吧,别拘束。” “对了,乔,来见见你叶大哥,他从伦敦过来后,一直没安排你们见一下。” 眼前的人影都自觉让开,鸡尾酒桌上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冷峻的脸庞。 叶听风缓步上前,“我和乔已经见过了,印象深刻。” 李乔同他握手,“我对叶大哥也是同感。” 冷欢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却被李乔紧紧拉住,“害羞什么?” 第三十四章 我无须讨你欢心2 叶听风的目光落在他们纠缠的手指上,眼神微冷。 他向她伸出手,动作优雅。 冷欢怔忡抬手,纤指落入他宽大的掌中,他在她手背上印下礼节性的一吻,却令她有灼伤的错觉。 “今晚你真是美丽动人。”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徐徐出声。“谢谢。”她只觉背后发冷。 冷欢没料到开场居然是宫廷舞,幸好学校迎新生时教过几堂课,才能勉强应付。 英国人的严肃刻板在这种舞蹈上表露无遗,但动作既然矜持,便只剩眼波流转。那些电影小说里的姑娘小伙,不就是这么互相勾引? “看到叶听风旁边那性感肉弹没?市长千金。”凑近的时候,李乔在她耳边八卦,“可惜汗毛太重,剃刀一刮一大坨。” 冷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待抬首,眼前人影一闪,熟悉的古龙水味笼住了她。她怔然望着眼前冷峻的面孔,笑意犹凝在眼中,还没来得及散去。 指间一疼,却是叶听风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她猝不及防,舞步凌乱,走了好几步才找回节奏。 他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冷欢被他的劲道握疼,正想出声,他却已甩开她的手,退至对面。 原来已至曲终,明晃晃的水晶灯下,她看见他微微欠身,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 “意犹未尽?”李乔瞅着心不在焉的她。 她摇头道:“鞋跟太高,有些累,我歇一会儿,你先忙吧。” 取了一杯酒,她走向大厅一角。 靠窗的座位,远离了人群喧嚣,宽阔明净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流云低垂,河边灯火闪烁。 不过是晚上七点半,却已有种深浓的疲惫感。心口在隐隐作痛,但感觉却又那么不真切。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老太婆才会觉得累。”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欢睁开眼,对上一张已染风霜却不失精致的面容。 冷欢窘迫地笑了笑:“你不老,看上去还很年轻呢。” 她觉得眼前这个妇人看着有些面熟,却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她。 “你是乔的女朋友?”她问。 冷欢摇头道:“朋友。” “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妇人微笑,“我叫巴芙拉。” “巴芙拉……你是那位俄裔钢琴家?”冷欢瞪大眼。 巴芙拉点头:“我是乔的老师,也是他母亲的好朋友。” “他跟你学过琴?”冷欢再次吃惊。 “是,他曾经是我教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 “曾经?” “后来他父母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他母亲离开了,他没有继续。而且,我想他必须承担起家族事业,”巴芙拉脸上满是惋惜之情,“你不知道他弹琴时有多棒,他爱钢琴,他是逼着自己放弃的。” “你看,他周旋得多好,可是我知道他不快乐。” 冷欢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那道俊逸的身影。 “我想,我并不了解他。” “当你喜欢一个人,才会渴望了解他,”巴芙拉微笑着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跟随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第三十五章 我无须讨你欢心3 冷欢怔住。 跟随自己的内心?那么她的心遗落在何处?即使寻着了,可否安心托付?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出叶听风的面孔,手袋里音乐声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是条短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出来,停车场。”后面是一个车牌号。 黑色而庞大的车身,如一头沉睡的兽藏在夜幕里。望着车窗边闪烁着的那点星火,冷欢缓缓靠近。 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叶听风抬起头,那一瞬,他脸上似乎有着一丝茫然,让她觉得自己也许是看花了眼。 再看去,他仍是那种冷淡的样子。 “上车。”他按开左侧的门锁。 冷欢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爬上车,姿势实在不好看。可是还没坐稳,眼前一黑,他已经俯下身来,重重地吻上她的唇。 熟悉而霸道的气息,混着些酒气,顿时占领了她的呼吸,她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拥抱异常悍烈,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手,但却放倒了座椅,仍靠在她肩上,把玩她的发丝。 “为什么不一样……”轻若无声的呢喃在她耳畔飘起。 “什么?”她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带着一种偷欢后的暧昧,她的脸有些发烫。 “没什么,”他语气淡淡的,却又像藏着什么情绪,“怎么会和那小子在一起?” “他让我陪他。”她诚实地答道。 “所以你就来了?”他勾起嘴角,“他对你有意思。” “怎么你们都这么说―”她骤然止声。 他没有说话,深邃的棕眸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挺好。” 她胸口一阵紧缩,话语就这么冲出来,“好什么?” “有人追你,不好吗?”他轻轻一笑,直起身,又点燃一支烟。 夜色里浅蓝色的烟雾袅袅,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间有股刺痛绵绵密密地泛在心头。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窗外,却惊见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一脸失落。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意他的不在乎?她又是他的谁?如果今天没有遇见,此后也不再见面,彼此之间,不就是慢慢淡忘吗?如世上任何一段平常的聚散。 “嗯,是挺好,”她回头一笑,“我要走了。” 也不知道他叫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拉了下门把,才发现车门被他锁住了。她抬首,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你明白的,我们都不能干预对方的去留。” “如果我说,我会舍不得呢?”许久,低沉的声音才缓缓扬起,“那么,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惑。让她觉得,自己就快随着他的呼吸融化,消失在四周仿佛骤然升温的空气里。 骤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他施下的魔咒,冷欢从手袋里拿出手机,荧屏上闪烁着李乔的名字。手指刚要触到接听键,手机却被夺走,扔到了后座。昂藏的身躯压倒了她,炽热的吻再度夺走了她的呼吸,比刚才那次更加凶悍。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单手就捉住手臂,牢牢地按住。 铃声仍在不依不饶地响着,他的呼吸却流连至她的颈间、胸口,欺凌着岌岌可危的礼服。 第三十六章 乖,跟我回家 1 “放开我―”她羞愤交加。 “乖。”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滚烫的掌心欺上她的腿,酥麻的感觉开始吞噬她的理智。 铃声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开迷蒙的眼。 “叶听风,我不是你那些女伴!”不受控的话语就这样冲出口。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退开身,叶听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她,跟刚才判若两人。 “你什么意思?”终于,他轻嗤一声,“那你说说看,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 冷欢抿紧唇,背脊发凉。 是啊,她和她们有何不同? “你更清高,更聪明,还是……”他的目光如刀锋一样扫过她的脸,“你更认真?” “我说过,不要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的语气里带着轻蔑,“玩不起就别玩。” 冷欢瞪着他,像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身体里一阵热一阵冷。 “开门。”连她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门锁被解开的那刻,她迅速下车往前跑,但没几步就因为脚下的高跟鞋狠狠地摔倒在地。 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身旁响起脚步声,她抬起头,迎上叶听风的视线。瞥见夜色里她磕破的膝盖,他的眸光变得越发幽深。 “我抱你走。”他出声道。 “不用,谢谢。”冷欢脱了鞋,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他伸出的手臂,蹒跚地往前走去。 “这么逞能有意思吗?”他脸色一变,忍不住讥笑。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无须讨你欢心,叶先生。” 他愠怒,正欲开口,却看见回首的她眼角有泪光闪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等冷欢慢慢地走到剧院台阶上,看到她的李乔已经跑了下来。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他的眼里有疑惑,却没有先开口。 “你能不能什么也别问?”她轻声要求。 “好。”他语气平静,抱起她往上走。 大厅里的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李乔却微笑致意,“我的淘气公主迷路啦,刚被我找回来。” 大家善意地笑起来。 把她放到沙发上,李乔接过侍者递来的湿毛巾和棉球,冷欢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他握住了一只脚。 她的脸顿时一烫,“我自己来就行了。” “服务要周到,”李乔扬眉,“放心,不会收你的钱的,暖玉温香在手,我这是划算的买卖。” 他低下头,悉心地擦拭她膝盖上的伤口,又拿起茶几上已经备好的冰块,裹在手绢里给她冷敷已经肿起的脚踝。 “谢谢。”冷欢觉得鼻中一酸。 “别光来口头的。”他抬首,蕴含着笑意的凤眸瞅了她一眼。 “有多少女孩子……” “打住!”他轻声喝止她的调侃,“别把我说成饥不择食、四处风流的样子。” “关于你的风评就是如此。”冷欢轻松反驳。 “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李乔故作恼怒地碰了一下她的脚踝,满意地听见她一声娇呼。 “风?”金发女郎讶异地探询在谈话中突然转首的男人,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沙发上一名娇小的华人女孩,她脸颊微红,莹白的玉足被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 “没想到你也有八卦心。”市长千金轻笑一声,啜了口酒,语气充满暧昧,“李荣生的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好像我好几个姐妹都跟他有一腿。不过这女人也不怎么样嘛,当个开胃点心可以,算不上大餐。” 她抬手正要和叶听风碰杯,后者却已径自喝掉杯中酒,将杯子搁在高脚桌上。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聚。”他礼貌地向女伴致歉,语气淡淡的。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休息了几天,走路的时候脚踝还是会隐隐作痛。那一跤摔得不轻,冷欢心里也栽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瞅了一眼手表,正好轮到她吃饭,和交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她去衣帽间取了外套,径自往大门走去。 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深蓝,空阔寂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但是也没胃口,她塞了耳机,靠着墙角,点燃了一支香烟。 远处,喷泉仍在跳跃闪耀,不知道今晚播的是什么曲子。此刻想起那一天,仿佛梦境一般。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未算相知,难道值得介意。 耳边歌声在荡漾,一时间,她胸口一滞,被烟呛到了,弯下腰连连咳嗽。直起身时,却顿时愣住。 喷泉前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轮廓挺拔。隔得太远,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良久未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理,冷欢静静地望着他。无法否认,这个男人,光是背影就有让人心折的本钱。 ―如果我说,我会舍不得呢? ―那么,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好奇怪,他说过的话,她总是记得那么清楚,仿佛都能感觉到他当时的呼吸。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问她,而且用那么温柔的语气。 可是她不想回答。她怕一开口,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她思绪游移间,他似乎无意地回了下头,她迅速后退,贴在墙上,心跳失速。 熟悉的旋律飘荡在夜色里,正是那一晚彼此共舞时的钢琴曲,掺着耳机里的歌声,她的心绪也杂乱如麻。 不过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念念不忘? 她自嘲一笑,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晶莹闪烁的喷泉边是一对依偎着的身影,他们随着音乐声轻轻摇晃着身体,在路人的眼里,俨然成了漂亮的风景。 ―你说说看,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站在原地,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耳机里,有人以歌声嘲讽地劝告。 她仰头望向夜空,那无边无际的蓝仿佛要坠落下来,覆盖一切。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夏夜,她靠着父亲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仰望星空,父亲说:“小欢,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你难过,但不一定是你的错。” 是这样吗?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吧。 就如歌中所唱:“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无事值得抱怨。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无谓望到永远。” “怎么了,心情不好?”叶听风低头看向靠在他胸前的小女人,低声询问。 “有点累。”柳若依轻叹,语气有着深浓的挫败感。 “我提醒过你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大哥哥,还会拿着洋娃娃哄你。李修然那样的男人,表面温润如玉,但内心却藏着一块坚冰。” “听风,我该怎么办?” “你我立场不一样,所求也不同。”身为好友,有些界限他不会去碰,也没有必要。 “他难道就体会不到我有多难过?”以为只要够真诚、够努力,就没有处理不好的关系,怎知一切都似白费。 “他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东西对他而言更重要。” “你也是这样吗?”柳若依抬起头,眼里带着嘲讽。 叶听风盯着她,半晌才徐徐出声,“若依,不要迁怒于我。” “你心虚了,不敢承认?”柳若依望了一眼他身后,目光微闪。 “我无须为任何事情心虚。”叶听风利落回应。 下一秒,柳若依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走,“陪我喝一杯去。” 他皱眉,正要说话,视线却被前方一道身影吸引住。 “嗨,可以拿一瓶他爱喝的酒吗?”身边的女人轻快地喊出声,一改刚才低落的样子,异常兴奋。 正要进门的冷欢停住脚步,僵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对俊男美女。 “一会儿送到我们房间,谢谢。”柳若依瞅着冷欢,媚眼如丝,还不忘扭头吻了一下叶听风的脸颊。 只不过几秒钟,冷欢抬头微笑地看着他们,“红酒吗?” 她的笑容无懈可击。 叶听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眸光深如海。 他不说话,她也耐心地等着,脸上的笑容始终真诚礼貌的样子。 “随便什么酒都行,”柳若依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币,“喏,小费,一会儿还得麻烦你送到我们房间。”“好的,谢谢。”冷欢点头,伸手接下钱,没有多看叶听风一眼,只是客气地伸出手,“你们先请。” 右转,走十米,左转……熟悉的走廊,今天不知怎么陌生起来。对面茶色的镜墙上,是端着托盘的自己。冷欢停住,怔怔地与镜中人对望。眼前这一方世界,如绚丽的囚笼困住了她。她为何会在这里,又怎会任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不计较未来的人,原本该潇洒一些的。就像在这挥金如土的赌场里,多少人的笑容就像面具,随时可以戴上去又摘下来,她也可以的,更何况她从没有未来可言,再快乐也不过浮云过眼。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转过身,按下门铃。 等了十几秒,门才打开。叶听风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叶先生,”冷欢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请问需要我拿进去吗?” “叶先生?”他挑眉,嘲弄地一笑,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第三十七章 乖,跟我回家 2 “酒送来了吗?”里面传来柳若依的声音。 叶听风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请您让开一下。”冷欢微笑,语气仍恭敬客气。 “你吃错药了?”低沉的声音泄露了他的不悦。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阵清淡的香风扑鼻,柳若依走到门厅,刚刚绾着的长发放了下来,慵懒地披在肩头,裸露在外的双腿修长,洁白的玉足踩在地板上,周遭的空气顿添几分暧昧。 “柳小姐,这是你们要的酒。”冷欢抬眼看着她,“需要我斟上吗?” “麻烦了。”柳若依环住叶听风的腰,娇俏一笑。 “你的脚受伤了吗?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走路有点不方便的样子。” “只是扭伤了,不碍事。”冷欢简短回应柳若依关切的询问,专心开酒,但某个人的目光却让她有如针芒在背。 她不对劲。 叶听风盯着眼前人,她看似心无旁骛地取下瓶塞、包餐巾、倒酒,但却让他有种异样的疏离感。仿佛她身处另一个空间,他看得见她、听得到她,却无法触摸。 这种感觉,让他不快,甚至愠怒。他清楚自己对于女人的魅力,更何况她还只是个稚嫩的小女孩。可她就像一只蝴蝶,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已将她收于掌中,但他合拢手指时,她却又倔强地从指缝中飞走。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纤细的翅膀扑闪出温柔却又坚定的力量。 “请二位慢用。”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首,注视脚步略显凝滞的身影。 “宝贝儿,坐我腿上来。”他微笑着看向柳若依,声音低醇温柔,挟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冷酷。 冷欢拉上门,快步往前走,脚踝的疼痛突然又变得强烈。她蹲下身,捂住伤处,眼里漫上雾气。 真的好疼,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好不了?泪水终于涌出来,她拼命地忍,还是忍不住那种针刺般的痛,仿佛钻进了血脉、侵袭了心底,一直漫上鼻端。 眼泪那么汹涌,那么急,但一点声音都没有,静静地打湿了地毯。 是,她喜欢他,喜欢得不知如何自处。不管如何逃避,如何故作释然,在面对他的每分每秒,她的武装都变得脆弱不堪。见过观雨与父亲相处时的欢喜,却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回到吧台时,grace提醒,表情怀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像是哭过?” 冷欢没有回答她,拿了电话走到储物室。 “妈妈。”她按下接听键,轻唤了一声。 “在工作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格外柔和。 “嗯。” “有件事想告诉你……”沈芝兰像是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出声,“我月底要结婚了。” “和刘明辉?”冷欢的语气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嗯。”沈芝兰又沉默了下,“我给你的钱,你为什么不用?你以后不要再打工了,身体要紧……你刘叔叔说,他明天再给你打些钱……” “我不会用他的钱。”冷欢打断了她,“不是赌气,只是我确实不需要,他也没有这个义务。他是你的丈夫,但不是我的父亲。” “小欢……” “你为什么不干脆早点嫁给他!”挂断电话之前,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妈妈,如果早晚都是这个结果,你为什么不早点和爸爸离婚?你为什么要折磨他大半辈子?你知不知道他有多辛苦?” “发生了什么事?”格瑞丝闻声冲了进来,表情带着八卦的意味。 冷欢一言不发,与她擦肩而过。 相聚欢,离别苦。父亲却说,不是所有的相聚都值得欢喜,也不是所有的离别都让人痛苦。 她清楚地记得父亲远望着观雨的眼神,那样炙热专注,却在她转身走近时,目光变得温柔克制。自此她懂得,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长相厮守,若不能给对方完整的幸福,不如退开身,默默守护。 可是,她替他们委屈。 “眼泪掉进去了,这一杯不合格吧?”温润的声音在耳边扬起,冷欢抬首,看见李乔倚在吧台边,专注地盯着她。 未等她开腔,他已经把托盘上刚做好的鸡尾酒拿了过去,仰头饮了一大口。 “这是别人的!”冷欢微恼。 “再做一杯不就行了,”李乔抿了下嘴,似在感觉酒的味道,“果然有点苦。” “胡说,哪有眼泪?”冷欢瞅着他,脸颊微微涨红,一双黑眸却仍浸在水雾里,样子楚楚可怜。 李乔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啦?”他这么安静,反而让她有些不习惯。 “让我照顾你。” 一瞬间,周围的音乐似乎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冷欢握着杯子的手一僵,随即朝他淡淡一笑,“李大少,发烧了吧你?多得是姑娘想让你照顾。” “我没有开玩笑。”李乔迅速反驳,俊美的面孔上居然有着局促的表情,“不管你信不信,实际上,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但每次看到你,我都有这样的念头。” “就算我信,我也宁愿当你是悲天悯人。” “因为你心里有别人?” 冷欢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平静地出声,“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你以为这是勇敢吗?这不过是另一种懦弱。”锋利的话语直直射向她,“只有输不起的人才会连放开心怀去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那你去找过你那失踪的母亲了吗?”心口被刺痛,冷欢反唇相讥,她指着大厅里那架钢琴,“你去弹一首给我听啊,听说你琴技很好,为什么在乐队只当吉他手?” 李乔表情一变,瞪着她,薄唇抿得死紧。 冷欢瞅着他的样子,忽然有点后悔。 “好。”良久,他脸色稍霁,望着她的黑眸幽深,“我弹给你听。” 他大步走进吧台,拽住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到钢琴边。 冷欢站在一旁,尚未适应这突然的变化,怔怔地看着他坐下,打开琴盖。 独行于夕阳的余晖之中,身后是寂寥的影子。远处的钟声响起,如悠远绵长的吟唱。从前的日子如流水一样在心底淌过,当我想起关于你的一切,依然会面带微笑,但我却已渐行渐远。 在她失神之间,令人心醉的音符已从他指间流泻出来。 李斯特的《钟》。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可以把这首曲子演绎得这么凄美。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俊美的侧颜,心中竟觉酸楚。 “谁在弹琴?这么好听。”挽着叶听风刚从电梯走出的柳若依被耳边的琴音吸引。 “咦,是……”她感觉到手下的胳膊一紧,于是止声。 叶听风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望向前方两道身影,一个低头弹琴,一个静静守候。水晶吊灯的光亮柔和地泻下,如撒了一把碎钻,闪耀在他们的发梢、脸庞。钢琴上一支玫瑰含苞待放,带着羞涩的暧昧。 远远望去,仿若一幅静美的油画,让人不忍惊扰。 最后一道音符消失在空气里时,李乔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 冷欢抬首望着他,胸口的酸涩越来越浓。 有人如此相待,她应该感激。可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为何此刻她心头浮现的是一双清冷的棕眸?是一个霸道却温暖的怀抱?是另一首在梦中都萦绕不去的曲子? “对不……” 来不及说完,她眼前一黑,李乔已经低下头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思一片混乱,连呼吸也在这一秒钟停止下来。 她已经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那么近,有着明显的侵略感,刚要推开他,他却已克制地退开身,静静地看着她,黑眸深如海。 “我不会强迫你。”他说。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回应。 “你知道吗?” 她与他对视,隔了数秒,才缓缓出声,“李乔,我是一个没有资格选择的人。” “你只是不想选择,也不想被选择。” 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眼前的情景让柳若依有些惊讶,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他的表情似乎更冷了几分。 冷欢转过身,正触上他们的视线。 突然间,她觉得有点滑稽,竟被他瞧见,也好,她也不想解释。嘴角轻扯,她微笑,分不清笑意里是苦是甜,但却毫不费力地笑了。 是啊,李乔说得对,很多事,不能妄想只望一眼便知深浅对错,若不尝试,怎知冷暖? 收拾好吧台,清点完今天用掉的酒水,已是晚上十一点。大厅里的吊灯都关了,只剩下嵌在墙上的大鱼缸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冷欢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捧着杯子走到鱼缸前。 红月光、蓝月光、黑尾月光……水声潺潺中,这些色彩斑斓的小生命自在游弋。传说,相爱的人看见月光鱼,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从前听过一首歌,开头有一句这样的念白。后来才知道有那么多的月光鱼,随意可见。就像天长地久的诺言,买个戒指就能轻易相许。 喝完杯中的水,她才听到角落里响起了打火机声。她转过身,看见跳跃的火苗之后一张英俊的脸。 他在那里多久了?她竟毫不知觉。修长的身躯隐在黑暗里,仿佛蛰伏的兽。 第三十八章 乖,跟我回家 3 “每次露出那种郁郁寡欢的表情,都让我有点心疼呢。”他缓缓走近,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让刚干完活身上还有一层薄汗的她有些不自在。 “你爱心泛滥了。”她径自走回吧台,洗干净杯子,放在晾架上,取了外套穿上。 “又不出门,穿什么外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我要回家。” “哪里是你的家?” 她背脊一僵,他却欺上前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走,我带你回家。” 未等她开口,他宽厚温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挟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她挣开他的钳制,退后了一步,语气平静。 他抿着薄唇,瞅着她不说话。 “我今天很累。”她没心情跟他瞎闹。 “我也是。”他答。 她歪着头,没好气地睨着他,他的语气却越发认真,“真的,还有高管年终奖没核定。” “做你这一行的还要算年终奖?”她瞪大眼。 “我哪一行?”他反问。 “不是杀人越货黄赌毒均沾吗……” 见他冷眼扫向她,她的声音渐弱。 “我最擅长的是将少女推入火坑,你信么?”他轻嗤。 她眨眨眼,拔腿就跑。 她没跨出两步,就被他拦腰抱住。下一秒她的脸被抬起,被迫迎向他霸道的唇舌。 她又气又急,张口就咬了下去。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松开手,抚了一下唇上的伤口,蹙眉地瞪着她,“真野蛮。” “你们男人都这么不讲理吗?” 她怒气未消,口不择言。 “我们男人?”他语气阴沉,“李乔那家伙顶多算个小毛孩。” “谁说的?”她挑衅,“又帅又多金,找他当男朋友也不错。” “我不是么?”他冷哼。 她抬头看了他半晌,轻轻一笑。 他挑眉,等待她的回答。 “你啊,”她嘴角的笑意渐浓,清澈的水眸望着他,“你知道什么是恋爱吗?” 不是没有羡慕过校园里那些依偎的身影,也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随时随地冲他撒娇耍赖,穿着傻气的情侣装牵着手招摇过市,和他挤在小床上做爱,给他洗臭袜子。 可是也知道,即便是那么简单的幸福,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更何况有些人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比如她的父母。 猝不及防,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 白日里积攒的痛楚,顿时找到了缺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怎么都无法抑制。 或许是她傻气吧,虽然和母亲不睦,但知道她要出嫁的消息,她竟前所未有地觉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欢?”泪眼朦胧中,那张英俊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慌乱。 “怎么了?”他蹙眉追问。 她摇头,像个小孩子一样蹲下来,肩膀颤抖着,埋首在臂弯里哭个不停。 反正已经这样,就让她狼狈到底吧。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手抬起她的脸,轻柔的吻落在她泪湿的眼睫上。 “别哭了,我会心疼。”他的声音,带着魅惑人心的温柔。 “骗人!你根本就没有心。”她抽泣着反驳,发出一直以来心底的控诉。 “我有。”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不信,你摸摸看。” 掌间的跃动,几乎要灼伤她。 她抬首,凝视那双深邃的棕眸,心中酸楚。 此生不知何处去,早已逃无可逃,眼前这人,却还在追索她的心魂。 “以后不要跟他混在一起。”他的语气蛮横霸道。 不想承认,她站在李乔旁边的样子……那画面太好看。察觉那小子想吻她的时候,他有冲上去拉开他们的冲动。 “为什么?” “我不喜欢。” “我不是你的玩具。” “你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棕眸深不见底,“你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她一怔,抬眼想看清他的表情,他却抚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贴向自己的胸口。他的怀抱太温暖,让她忍不住想流连。 “我妈妈要结婚了。”良久,她轻声说。 “她开心吗?”他问。 “应该是。” “那么,就祝福她。”他的声音荡漾在夜色里,平静却迷人。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刚上大学的那年,去见过我的母亲。”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又扬起他的声音,“在谢菲尔德一家小披萨店里,那是个中午,生意还不错,客人都排了队。她胖了很多,也老了,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白色围裙有点脏,她一边匆忙地结账、点餐,一边大声招呼她老公烤披萨。轮到我的时候,她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问我要什么。我说要份番茄芝士的披萨、一杯柠檬汽水。我想,她没有认出我,等我转过身的时候,她忽然喊了一声‘小石头’,那一刻,我顿在原地―我小的时候,她常常这么叫我,还说我是脾气又臭又硬的小子。” 冷欢凝神听着,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我正要回头时,看见门口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冲她做鬼脸。那男孩和他爸爸一样―有点胖,红头发,脸上有雀斑。她生气地冲她丈夫喊:‘你该好好管管你儿子。’父子俩都憨憨地朝她笑。我什么也没说,在角落里吃完披萨,就离开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俊颜,心里只觉难过。 他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指,轻柔地把玩,“那天,我突然明白了,她没有错,她只是想要一种安静平淡的生活,那是她的幸福所在。即使我站在她面前,跟她讲述她离开之后的生活,又能怎样呢?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也并不需要她。” “在她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会想着你的。”冷欢低声说,鼻尖发酸。 “嗯。”他沉默了一下,轻应一声,然后抱起她,“乖,跟我回家。” 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晶莹的水珠拍打在窗玻璃上,流淌出一道道水痕。风很大,能听得到低沉的呼啸声。 你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我带你回家。 昨晚他的声音,此刻又在耳边响起,有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就像她的心情―他一直让她捉摸不透,有时那双棕眸里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融化;有时他嘴角疏离的笑,却让她心底发凉。 她抬首,看向那张英俊的面孔,飞扬的眉,挺直的鼻梁……她忍不住伸手轻触那冷硬的下颚线条。 腰间一紧,庞大的身躯压住了她,她惊呼,迎上他炙热的目光。 “小东西,又想偷袭?”犹带睡意的声音格外性感。 她讪笑道:“就摸一下,我给钱。” “不用客气,我可以免费提供更多服务,包君满意。”他邪气地一笑。 她慌乱地按住他不老实的手,挣扎着要起床,却被他压住。 “别乱动,跟你开玩笑的,”他轻叹,语气明显带着遗憾,“今天早上有个会,不能陪你赖床。” 冷欢闻言小脸滚烫,然后飞快地坐起身。 掀开被子时,她看了一眼床单,微微一怔。 “昨晚你没有用……”她望着他,尴尬出声。 “嗯。”他淡应了一声,棕眸平静无波。 昨晚情急,他大意了。 “我不能怀孕。”她沉默了几秒,低声道。 她的心脏应是无法承受怀孕的。 他的目光忽然冷下来,“很好,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未再言语,起身走向浴室。 拧开水龙头,镜中的男子面色冷沉。 他感到愤怒。 一直以来,他的身边从不乏女子流连,其中少不了处心积虑想要靠孩子拴住他的人,但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丝机会。 可被女人这样反过来拒绝,还是第一次。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本来她这么识时务,他应该觉得轻松愉快才是,而且他也不可能容忍自己孩子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的血,可却在听到她那句话时,心中噌地蹿起一团火,烧得他心烦意乱。 “一会儿我就去买药……你放心。”门口传来她低柔的声音。他怒意更盛,猛地转过身,哗啦一声―却是牙刷杯被他的动作带下,跌碎在地上。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瞪着他,瞅见他冰寒般的神情,又有些茫然。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我昨晚应该提醒你的……”她有些窘迫,“不过没关系,还是能补救……” “你给我闭嘴。”他切齿,狠狠吐息。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撇清?昨晚还在他怀里无助地哭泣,那么小鸟依人,今早就换了这般懂事干练的模样,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你习惯这么为男人着想吗?”盛怒之下,刻薄的字眼从他嘴里迸出。 冷欢的脸顿时刷白,盯着他没有说话,眼底却泄露了受伤的情绪。 下一秒,她转过身,穿上外套就往门口走。 叶听风大步跟了上去,在她拧开门锁时紧紧按住了门。 “请你让开。”她没有回头,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他一手扳过她的肩,低头那刻,瞅见她眼里泛起了红雾。 他的心里有点发堵。 “我们这样算什么呢?”她抬眼看着他,轻声问,“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难过多于开心,又何必呢?” “什么意思?”他握紧了她的肩,棕眸深不见底,“你要分手?” 她轻嗤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叶听风,你我之间,谈得上分手吗?” “好……好得很。”他冷笑,退开身,“随你的便。” 走出房间后,她听见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第三十九章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1 傍晚的卡萨布兰卡谷气温渐凉,但迎面吹来的海风仍带着温暖的潮湿感。一望无垠的葡萄园尽头,是夕阳的余晖,氤氲出一片朦胧的淡金色。 米歇尔看着伫立窗前的男子,他举杯喝了一口手中的白葡萄酒,姿势利落迷人。 “我想,您对我们的酒是满意的。”她鼓起勇气说道。 “是。”叶听风转过身,微微一笑,“但好像你们对我的收购方案并不满意。” “我家的酒庄,在整个谷区历史最悠久,酒也是数一数二……” “可是您和您的家人似乎都不擅长经营。”叶听风放下酒杯,嘴角仍是轻浅的笑,“否则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据我所知,你们之前拒绝过几家企业的收购要约,这次您邀请我来酒庄,开了这瓶珍藏的酒,应该不只是想让我到南半球旅游吧?” “叶先生。”米歇尔尴尬出声,“请您体谅我的处境,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之前的挥霍和荒唐……” “我可以把收购价再提高百分之二,但前提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哥哥再干涉酒庄运作,另外,你只能负责酿酒事务,其余一切,由我们的人接手。” 米歇尔一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这是奎因的手稿?”墙上一幅建筑草图吸引了叶听风的注意力。 “对,正是建筑大师奎因的,他和我父亲因为爱好登山结缘,二十年前,他曾在我家住过一阵子,留下了几张图稿。” “我可以买下来吗?” “嗯?” “我想买下他的手稿,可以吗?”叶听风转过身,语气坚定。 “当然可以,噢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送你两张。” “谢谢。”他礼貌颔首,清冷的棕眸里浮现一丝暖意。 “长相思,相思者谁?”柳若依晃了晃杯中酒,染上酒意的双颊绯红,“这酒名不知是谁翻译的,真好。” “别喝太多。”叶听风淡声提醒。 “连你也管我。”若依吃吃一笑,干脆抱住酒瓶,姿态说不出地娇俏可爱。 长廊那头,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修然,你瞧瞧她。”叶听风有些头疼地看向走到眼前的好友。 “我到这里来是要和你一起谈生意,不是当保姆。”李修然面无表情地答,“再说,也轮不着我管。” “你最讨厌了!”若依的水眸里泛起泪雾,脚步不稳地站起来,她指着李修然控诉,下一秒,腿又软了下来,叶听风连忙上前扶住她。 李修然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却握紧了扶手。 “你醉了,我扶你回房间,乖。”叶听风头疼地哄着,带着她往前走。他可真是服了这个无处不在的小魔女,他们上天入地都能被她跟住。可来了又怎样?还不是自讨苦吃? “我没醉……”若依嘟哝着抗议,“你不懂……你都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你不会难过。” 扶着她腰部的大掌骤然一紧,他没有搭腔。 原本娇小的女子,喝醉了身子却发沉,叶听风费了半天劲才把她按到床上,心里忍不住诅咒某个死心眼的男人。 “长相思……”怅然的叹息从红唇里溢出,“相思……人生有情甘白首……何乃不得长相随?” 闻言,他僵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欢,你的快递!”冷欢交完这个月的房租刚要走,公寓管理员叫住了她。 冷欢接过包装仔细的航空件,看向上面的邮戳―圣地亚哥。 智利?她困惑地蹙眉,可是收件人那里写的是她的名字,没错。 进了房间,她裁开信封,里面还有个塑料文件夹,中间是两张纸,她抽了出来,却在看见上面的草图和签名时,惊喜地瞪大了眼。 竟是奎因的手迹―对于学建筑设计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份大礼! 会是谁送给她的?她把信封和文件夹又仔细翻看了几遍,完全没见任何留言,信封上的笔迹陌生,且没留寄信人的信息。 难道,有什么朋友或同学去了智利?她仔细思索,却完全没有印象。 瞅着空白的寄信人栏,心中骤然浮现的念头让她一惊。这么别扭的举动,会是他吗?可是,不可能吧,那天他明明那么生气。 这天她是晚上六点上班,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三点。 她躺到床上想看会儿书,看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纠结了一会儿,她穿起外套走出了门。 “欢,今天这么早?”刚进赌场,詹森惊讶地问。 “噢,下午逛街来着,懒得再回去一趟了,干脆过来上班。”冷欢胡乱编了个借口。 “老板不在还这么勤快,好孩子。” “谁不在?”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叶先生啊,听雷蒙德说,去智利了,要收购一个酒庄。” “这样啊,”她勉强笑了一下,“我去换衣服。” 他在智利。 不过几天时间,他居然飞到了南半球。应该是十分奔波的吧,可是为什么,会想到给她寄奎因的手稿? 为什么他会记得这样琐碎的事情……记得她……那天,他分明是气极了的,那么冷淡地说随你的便。 胸口传来紧缩的悸动,伴随着甜蜜,也夹杂着酸楚。她蹲在更衣室里,却感觉自己像一片浮萍,不知如何自处。 如果,她不曾遇见他,那该有多好!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她仍是看淡往后,潇洒来去,开开心心地上学打工,吃饭跳舞,不会像如今这样,轻易为一个人扰乱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走出教室时,学校古老的钟楼正敲响,声音低沉悠远。 冷欢抬头看向天空,一群鸽子应声飞过,一到冬天,天就黑得特别早。 混在下课的人群里,她无意识地行走。淹没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会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可以轻易地藏住自己,然后任情绪流泄。 她掏出口袋里的电话,翻到已接电话的那页,那个熟悉号码的日期,显示在很多天前。 最后三位,512。 勿要爱。 明明知道他是绝对不会以中文来理解,她却偏偏认定了这个意思。 手指轻轻放在拨打键上,她望着脚下的水泥格,走到十字路口。如果是偶数,她就打给他。 数到二十五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你在干什么?”他问,语气轻淡得似乎他只是刚刚离开了一会儿。 她怔怔地看着他。 黑色大衣,黑色西裤,利落的短发,棕色的眼睛,冷峻的表情。 是他,没错。 可是,为何这一刻她竟有历尽几世方重逢的沧桑感? 如果离开,为何又要回头? 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忘记这个人,不用在某个瞬间,想起他淡定的笑容,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促狭的玩笑,想起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她宝贝。 她想很拽地对他说句“我不记得你了”,然后擦身而过。 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插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好冷。”她轻轻开口,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熟悉的淡淡烟草味,让她眼里微酸。 她靠进他怀里的那一刹,温柔的触感让叶听风心中一悸。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她,果然很凉。 “为什么不戴手套?”他蹙眉,一路走来,看见那些女生都戴着各式各样的手套。 “总是丢,”她撅嘴,“买了好多,最后都找不到了。” “改天送你一箱。”他撇嘴浅笑。 “不。”她娇俏地一笑,手在口袋里蜷在他的掌心,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喜欢这副手套。” 他的眼里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少见的撒娇。 “谢谢你寄来的礼物。”她真诚地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 “会什么?”他勾起嘴角,笑容促狭。 “会记得……”她局促回答,声音却越来越弱。 “记得什么?”他不肯轻易饶她。 她涨红了脸,表情窘迫,咬了咬唇,终是说出口,“我。” 他微微一笑,棕眸深如海,“我说过,你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她低下头,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接下来没课了?”他问,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嗯,”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另一只手自他口袋掏出来,“明天开始放圣诞假了。” “跟我去趟伦敦吧,我义父生日。” 她惊讶地望着他,本想开口问为什么带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好。”她安静地回答。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的柔顺。 “明天就走。” “这么快?”她一愣,“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不用,那儿什么都有,缺什么买就是了,”他笑着看她,眸色渐深,“今晚去我那。” 她的脸更烫了,低着头不看他。 伦敦华埠。 冷欢看着牌坊上四个金漆大字,转头忍不住央求:“下去走走。” 他点头,吩咐了一下司机,下车牵着她步行。 伦肆遥临英帝苑,敦谊克绍汉天威。 她望着两边的对联满意地赞道:“还是觉得后面一句大气。” 他淡笑道:“爱国主义泛滥。” “我有大中国情结。”她不肯相让。 唐人街格外热闹,行人摩肩接踵。 第四十章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2 冷欢好奇地看着旁边的饭店,一一念过去。 金龙轩、翠亨屯、梁山好汉……冷欢不由得眉开眼笑,“就只有中华美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八大菜系还没凑全就这么大阵仗,不像鬼佬,千百年都面包、牛奶,都不知进化。” 她回头看见某人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随即想起他有一半的蛮夷血统,便尴尬地一笑,凑过去挂在他胳膊上。 “别乱跑。”他轻斥,“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她哀怨地说,“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她扁嘴,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哦,痴心?”他笑,“在哪里?让我看看。” 说着,手便往她领口探去。 “喂!”她慌忙避开他的魔爪,正要数落,旁边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叶先生”。 她转过头,看见几个人站在身前,对叶听风鞠躬。 他淡然颔首道:“走吧。” 冷欢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走,到了街尽头拐进一个巷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古香古色的宅院,雕栏玉砌,水榭楼台,却是江南水乡之色,苏州园林之风。 直到看见回廊里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拿着酒杯相谈甚欢,冷欢才知这一切不是幻觉。 看来这院子里住的是念旧之人。 刚跨进大厅,便有人迎了上来,“听风回来啦。” 眼前是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却眉清目秀,微笑似春风拂面,不失精致的容颜可窥昔时绝代风华。 “郑姨。”叶听风难得地温暖一笑。 “你走了几个月,我就觉得跟好几年似的,你义父也是,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很挂念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冷欢身上,顿时笑逐颜开,“还知道带个人回来,长进了。” 冷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上前拉住冷欢的手,转身对叶听风道:“你快去,他在书房等你。” 叶听风淡笑着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开。 冷欢郁闷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微恼―她还云里雾里呢,他居然扔下她不管。 硬着头皮,她向那个女人微笑点头道:“郑姨你好,我叫冷欢。” 郑姨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小姐姓冷?” “嗯。”冷欢点头。 郑姨随即微笑道:“这一冷一热的,名字倒是别有味道。大概冷小姐本人也是耐人寻味,才会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孩子另眼相看。” 冷欢听见她对叶听风的形容,不由得失笑道:“郑姨叫我小欢就好。” “我叫郑闲歌。”郑姨边回答边带她往二楼走。 “咦!”冷欢惊讶地轻叹,“郑姨的名字与老先生的真是凑巧―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 之前听叶听风提到,他本姓陆,老先生叫叶独酌,他便随了他姓,以报答他养育栽培之恩。 郑姨一怔,面露欣赏,“倒是好多年没遇到能发现这巧合之处的人了,在这地方,国学本就难以发展,当今的年轻华人,都是洋派作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难得。” 冷欢笑道:“我幼时被父亲逼着读诗练字,后来居然也就成了自己的喜好,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 上了二楼,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副字。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冷欢忍不住赞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行书的功夫绝非一般。” 郑姨不由得微笑道:“这是二爷的字。” 见冷欢疑惑,她解释道:“独酌家中排老二,出来闯荡后大家就一直都称他二爷,连我自己也叫惯了,改不过来。” 冷欢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进了一个房间,冷欢环视四周,房内布置得清静幽雅,却又不失大气。 “这是我和二爷的房间。”郑姨笑着看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来,“一会儿有晚宴,听风把你交给我,定是要我帮你打扮打扮。你看这件旗袍可好?” 冷欢这才仔细打量她手中的衣服,月白色的旗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粉紫的梅花,格外优雅秀气。 她微笑点头道:“真是好看,比那些老外的晚装不知漂亮上多少倍,有劳郑姨费心了。” “客气话。”郑姨笑着摇头,“不过是旧物而已,当初二爷送给我的六十岁生日礼物。” “郑姨已过六十了吗?”冷欢又是一惊,不置信地望着眼前姣好的容颜。 郑姨微笑道:“我今年六十八,二爷都八十了。” 冷欢惊叹:“真是看不出来。”她将手中的旗袍推回,“这么多年您还将它保存得崭新如初,定是极为珍贵的,我不能穿。” 郑姨笑道:“我是最喜爱这件,可是这几年养得太好,穿上了难受得紧,放着又可惜,我看你比我清瘦一些,正能穿。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冷欢拗不过她,只好换上,郑姨又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替她戴上,白嫩的耳垂上,两颗珍珠莹润夺目,发出柔和的光。 “宝髻松松绾就,铅华淡淡妆成。”郑姨看着镜中的她忍不住轻叹,“听风真是寻着了个宝,一看就想让人掬在手心里疼。” 冷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微红,她真能成为他手心里的宝吗? 站在楼梯转角,叶听风正与一干人应酬。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亮眼的―伟岸的身形,俊逸的面容,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听风。”她轻唤,水眸眼波流转,成功地赢来众人的目光。 月白色的旗袍,随意却不失精致的发髻,有些迷蒙的双眸,她似一株开得幽雅的冬梅,散发出清冷却撩人心弦的香气。 他怔了几秒钟,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里的她,眼里有讶异、惊艳及……恼怒。 他又怎么了?冷欢有些不解。 他向她走来,搂过她腰的那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应该把你藏在家里。” 冷欢的脸一烫,他却已撇过头,神色自若地望着人群,只是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大厅正中,有一位身着旧式长袍的老人,一眼望去,十分儒雅。 叶听风领着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老人和正在交谈的几个老外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看向他们。 冷欢瞥了一眼正客气离开的那几人,个个有头有脸,是常在媒体上出现的面孔。 离得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老人看似温文,却目光锋利,不怒自威。 冷欢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老先生好,我叫冷欢。” 叶独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一笑同她握手,“冷小姐好。” 冷欢听出他有些口音,“老先生是上海人?” 叶独酌爽朗一笑道:“四八年辽沈一役国军大败,上海也是人心惶惶,我当时还是个穷学生,却被误抓进军队,后来跟随着汤恩伯的部队弃上海,退厦门,去了台湾,自己又辗转至英国。我的确是上海人,如今乡音无改鬓毛衰,却还未曾回去过,冷小姐又是如何知晓的?” 冷欢回答:“我母亲是上海人,老先生说话和她有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叶独酌笑道,“宴席开始了,你随听风坐我们旁边。” 冷欢说了声谢谢,抬头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看着她,表情深沉,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宴开席,菜色是中西合璧,大厅也是富丽堂皇,宾客满座。 郑姨硬是拉着冷欢坐她身边,盛情难却,冷欢便随了她,坐下才发现叶听风正好在她对面望着她,目光灼热,想起他方才的话,她脸一烫,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顿饭下来,不少人走来敬酒恭贺,叶听风身为义子,也少不了替叶独酌应酬。倒是冷欢,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听他们交谈,有时附和地一笑,不张扬也不腼腆,乖巧得恰到好处。 “冷小姐歌唱得不错吧?”郑姨替她布菜,笑着低声问她。 冷欢一愣,以为是叶听风跟她说了什么,于是诚实地回答:“大学时有在乐队唱,不过水平也就一般。” “那你知道《花好月圆》吗?”她又问。 冷欢笑道:“可是红遍上海滩的那首?” “正是。”郑姨笑着指指厅正中放着的一把琵琶,“一会儿我抚弦,你唱曲可好?就当给二爷助兴。” 冷欢此时才知骑虎难下,只好忐忑地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上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冷欢有些紧张,但此时不知谁竟把灯关了,只留着一盏水晶灯莹莹地照着她们,她这才平缓下来。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范烟桥的词,本就迤逦动人,软润小调配着琵琶声声,更是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一个淡雅脱俗、嫣然浅笑,妩媚中藏着一点叩人心扉的羞怯;一个是风姿绰约、温润娴静,素手轻拢便成珠玉之声。 各有千秋的两人,都着旧式旗袍,发髻如云,一曲终了,竟都是福了一福,一时间,让人觉得仿佛错置时空。 叶独酌领先拊掌而笑:“这靡靡之音,哪里也比不了上海滩十里洋场,如今旧曲新唱,叶某实在有福,冷小姐,谢谢你了。” 郑姨笑道:“二爷只听一曲就满足了?小欢不只会唱,笔墨的功夫也是了得的。” 冷欢唱完一路走回座位,已引得不少注目,此时更成了全场焦点。 第四十一章 他的出现从来就不单纯1 她望着郑姨的笑脸,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前跟她提起自己有习书法,却未深谈,不想她此刻又会起这个头。 箭在弦上,却又瞥见某人悠然自得看好戏的神情,心里被一激,便开口道:“老先生可否借我文房四宝?” 叶独酌招招手,便有一人捧着笔墨、纸砚过来。 铺开宣纸,冷欢沉思了片刻,便蘸墨挥毫,一气呵成。 叶独酌看了一下她写的字,不由得大赞道:“好一个长寿福!借康熙之笔,却自成风骨,小小年纪,实在不易。” 冷欢谦虚地笑了一下,手心却出了一层薄汗。年少时游恭王府,看见天下第一福便痴迷得紧,自己练了一年,本来只是好胜之心作祟,却不知今日派上了用场。之前看了院子里几帖字,知道眼前这老人书法功夫是极厉害的,能让他称赞,也算过了这关。 正在庆幸,叶独酌却端了酒杯看向她,“冷小姐,后生可畏,叶某谢过你的礼物。” 冷欢此时已稍稍宽心,语气也轻松起来,“小欢虽不胜酒量,但老先生若不介意,我就陪您喝杯白酒,洋酒虽应细品,但历来中华英杰,浅酌非豪情,要的是畅快淋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叶独酌大笑道:“好!好!叶某就和你干了这一杯!” 冷欢一口气灌下手中的酒,顿时觉得胃里火辣辣的,脸上也烫起来,她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冲她笑着,微带嘲弄。 她不由得一恼,自己还不是被逼的,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撑场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叶独酌看着她,目光如炬,“冷小姐,叶某今天就允你一诺如何?来日你若有事相求,只要力所能及,我必办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叶听风心里也是一震。 能让义父夸奖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别说能得他一诺。 他看着对面的冷欢―那个女人仿佛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获了多大的殊荣,只是甜甜一笑,说了声谢谢。 她已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他。今晚从一开始,她就不停地在给他制造惊喜,站在楼梯上让他瞬间心动的身影,在台上轻唱时无比娇媚的风姿,落笔挥毫时的自信,与义父谈笑风生却知进退的豪爽―不得不说,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散发耀眼的光芒。 可纵使受人瞩目,她的目光却始终都是追随他的。无论是她局促不安,还是得心应手的时候,她总是期待着他的鼓励,他的赞赏,仿佛别人的喜恶她从不计较,她只在乎他的看法。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满足,却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而且只有他。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喝凉茶?”郑闲歌从叶独酌手里拿过杯子,微微蹙眉,“还是我中午泡的茶,你也不顾惜点自己的身子。” 叶独酌微笑,揽过她同坐在沙发上,“郑四小姐泡的茶,能喝上就是莫大荣幸,怎么舍得浪费?” 郑闲歌一笑,神态却未见松缓,“听风今天可有跟你提起那女孩的身份?” 叶独酌点头道:“他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派人查过了。” “真的是那冷涛的女儿?” 看见叶独酌默认,郑闲歌不禁叹了口气道:“我有些担心,听风的心结一天不解,他们之间怕是少不了几番波折磨难的,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那孩子。” 叶独酌淡淡道:“我看见你让她穿了那身旗袍,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后来那些试验,也是顺水推舟。不过那女孩确实出色,那份神态气势,倒像足了你当年。” “不晓得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年轻人的事,你急也没用。”叶独酌握住她的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关键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到底是伦敦,晚上的摄政街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冷欢透过车窗看着商店橱窗上各式各样的圣诞节装饰,转头冲叶听风撒娇地一笑。 他一怔,随即让司机停车。 夜风有些冷,他皱眉道:“你喝了酒,身上还热着,不怕下来着凉?” 冷欢摇头,身子却凑近了他,手很自觉地放在他口袋里。 于是迎着街一起往前走。 “义父和郑姨都很喜欢你。”他忽然开口,目光深沉。 “你是嫉妒我?”冷欢得意地一笑。 “哼。”他鼻中轻嗤,“你是我的人,他们夸你和夸我有什么区别?” 你是我的人。 笑意忍不住偷偷爬上嘴角,她轻骂道:“厚脸皮。” “咦,那边有人发气球。”她指着前方,孩子般地兴奋,话音未落便跑了过去。 粉紫粉红的心形气球在霓虹灯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美得梦幻。 她拿着了一个,爱不释手,转身要献宝,却一下僵在原地。 人潮汹涌,哪里有他的身影? 心忽然一慌,她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穿梭,却发现这么多面容、这么多背影,竟没有一个像他。 那个前一刻还给她温暖体温的人,此时却消失在空气里,再也寻不着。 她茫然地站在街头,像个迷失的孩子,孤单无助。 这么久以来,都是一个人在路上,从来不知道害怕,也从来不敢害怕,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脆弱? 原来在她决定停在枝头栖息的时候,就失去再次飞起来的勇气。 恍惚中她坐在橱窗边,开始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 寒夜里他陪她跳的那支舞。 无措时他教她调的那杯酒。 给她包扎手指的那块丝帕。 残留他气息的那件毛衣。 雨夜为她撑起的那把伞。 飞到她耳朵上的那只鹰。 清晨温热的豆浆油条。 在她挨打时挡在身前的伟岸背影。 多少个夜里紧拥的怀抱…… 然后才发现,自己已对他那么依赖。 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抗拒,不是没有努力地去淡忘,为何想起他时,心里竟明媚得一塌糊涂? 秋水本无波, 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 深情无休止。 她低头,轻轻地笑起来,泪眼朦胧。 要怎么说爱,又要怎么说再见? “起来。”淡淡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他站在眼前正望着她,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静止的背景,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与她两人。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原来他对她,亦不曾忍心。 她站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 “你怎么可以把我弄丢?”她抗议,声音里满是委屈。 “谁让你乱跑,”他托起她的脸,“一个人坐在那,在想什么?” “你。” 俊颜在一瞬间闪过错愕,他的眸色忽暗。 “想你会不会走,会不会来,会不会就从此消失。”她叹了口气,浸在雾气里的黑眸深深地望着他,“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一怔,沉默地看着她刻意的微笑。每当那张小脸露出故作坚强的表情时,他就会害怕心底那种好像要融化了的感觉。 他的无言让她渐渐地慌了起来,她低头退出他的怀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对街霓虹闪烁,站在十字路口,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了积聚已久的泪,细薄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她身上,加深了那分冷意。 忽然间,泪水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和着雪花,一起打湿了地面。 “下雪了呢,我们快点回家。”她望着前方问他,不曾转头,“往哪儿走?” 绿灯亮起,在她跨出脚步的那刻,他将她拉回他的怀抱,温暖绵密的体温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 人流穿梭的街头,红灯停,绿灯走,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相聚,有人分离,只有他们久久地拥抱,留在原地。 “离不开我了么?”他在耳边轻轻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明明已经过了好几天,但那晚他轻声问出的一句,却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回响,缠绕心头。 原来自己还是软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会又一次地退缩。 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人间万象。正是一日之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又是平常一天的开始,或许有人抱怨工作太忙薪水太少,或许有人因为家庭不睦而无比烦恼……而她,却要感谢上苍依旧能让她看见阳光。 她忍不住想,他可会对她失望,可会对她失去耐心,认为她是在欲擒故纵,然后渐渐厌倦彼此之间这猜心的游戏?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羡慕别的女子,可以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勇敢坦荡地告白,被拒绝了,痛哭一场;得到回应,欢天喜地。 恍惚中,她听到电话铃响,急匆匆地跑过去拿起话筒,耳边响起的是温婉如水的声音。 “郑姨。”她轻唤。 “小欢吗?今天是圣诞,听风又有应酬吧?我派人去接你,你到我这来过好吗?” “好,谢谢郑姨,一会儿见。”她回答,轻轻挂掉电话。 “来,尝尝我的手艺。”郑姨笑着往冷欢碗里布菜,“我母亲是扬州人,常做淮扬菜,所以我也被影响了。” 第四十二章 他的出现从来就不单纯2 冷欢尝了一口,不禁赞道:“您这蟹粉狮子头清淡鲜香,嫩而不腻,倒比富春茶社还强上许多。” 郑姨笑道:“听风也最爱这道菜,以前每逢他放假从大学回来,我总是要给他做。” “他读的什么大学?” “他没跟你说吗?”郑姨微讶,随即一笑,“也是,这孩子向来不爱招摇,想当初,他是以最高的成绩进的帝国理工数学系,后来毕业时,他的导师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留校做研究,他硬是回来帮二爷做事了。” 冷欢咋舌,叶老板果真不可小看,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上最风骚的数学家。怪不得开个赌场财源滚滚,难道他深知概率统计的奥秘? “现在是年底,诸事繁杂,二爷年纪毕竟大了,有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听风肩上的担子很重,那个赌场,其实不过玩票而已,真正要他操心的,是伦敦这一片。所以这阵子他要是顾不上你,你多体谅他一些。” 冷欢点头,在梅菲尔区他的住处,他站在窗前俯望指点,她早已被叶独酌的产业而震慑过。 只是此时听着郑姨的叮嘱,她明白眼前的这慈爱的老人,分明是将她和叶听风看作一对,这让她又尴尬又心酸。 其实她和他,算是什么呢?恐怕连当事人也说不清楚。 吃过饭,郑姨领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古香古色的庭院里,竟栽了一片梅花,此时暗香扑鼻,疏影横斜,在月色下美得动人心魄。 “那天匆忙,也没时间带你四处转转。”郑姨指着回廊右边一个房间,“那以前是听风的住处,他大学毕业之前,一直都住在那。” 冷欢有些好奇,“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郑姨笑道:“当然可以,你随便看,我去给二爷沏壶茶。” 冷欢目送着她离开,然后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门。 房内的一切,都一尘不染,看来即使没人住,平日也是有人悉心打扫的,以至于窗台上的盆景也长得格外茂盛。 她的手抚过桌面,会忍不住想,他当年是否也曾埋头苦读、挑灯夜战,又或者,如其他男生一样,桌子的最底下藏着一本小说? 椅子下还放着一个篮球,那时,他一定是一个俊逸少年,在场上奔跃时,会吸引无数倾慕的视线。 家具都是红木,配合着庭院的旧式风格。她觉得,他该是不喜欢这硬邦邦、冷冰冰的摆设的,因为他自己的家里都是那种舒服到躺下去不想起来的沙发。 站在书橱前,她细细打量架上的书目。 基本都是英文书,有数学专业的,有历史传记,有关于法律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最中间那排有本厚册子微微凸出,她忍不住伸手抽下来。 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本相册,她微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从前的样子。 原来即使年少时的他,也是一副冷淡骄傲的样子,只是他身边总是出现的一个小女孩,她并不熟悉。 是谁呢?她心里微酸地想到柳若依,发现五官并不像,更何况他那天好像说过他们上大学时才相识。 往后再翻了一页,相册骤然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的脸瞬间刷白,紧紧地盯着翻开的那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女子? 她缓缓蹲下,浑身颤抖,慌乱的目光落在两人一张张微笑并肩的照片上,她猛地闭上眼,整个人都像落进深寒的冰湖,冷得彻骨。 ―你好,我是特瑞莎,中文名叶观雨。 她清楚地记得,那女子和父亲一起坐在她面前,笑靥如花。 其实,她很喜欢她,那样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可人儿,是除了她之外第二个能让父亲真正开心的人。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父母之间是有问题的。人前他们貌合神离,背后更是相敬如宾。母亲是富商出身,而父亲却是来自贫农家庭的军人,在那个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母亲被家里逼着嫁给父亲,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合之处,若不是为了她,为了他们彼此的地位,恐怕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叶观雨与父亲在一次酒会上相识,是第一个能让父亲带到她面前的女人,年轻漂亮的名模,却蕙质兰心。二十几年来,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可以笑得这样舒怀。 有时候她会想,若不是因为她的病,若不是因为父亲出事,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幸福安稳,父亲不会狠下心对叶观雨说决绝的话,叶观雨也不会以死相随。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只是他却小瞧了我。我敬他,如父如兄,我爱他,他是唯一让我心动的男人。小欢,我要你明白,从始至终,我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冷欢一直不明白,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表情幸福却又忧伤。她也一直不相信,如今这世道,还有谁会爱得那样刚烈决绝。 直到第二天她看见了报纸上已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 叶听风。 叶观雨。 听风,观雨。 她如此愚蠢,居然一直不曾发现这两个名字是如此相称。 原来他的出现,从来就不单纯。 ―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多么甜蜜的诱惑。 从一开始,他就撒下一张网,等着她一头撞进去。 怎么可能不爱? 又如何能够忘怀? 到如今,她已在劫难逃。 一直在犹豫,在挣扎,若交了这颗心,能否给他幸福。 可原来,他等的只是她的沦陷,却根本不稀罕她的情。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子 进退任由你决定 ……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这是她许多年前爱听的歌,当时年少懵懂,不知情愁如斯,如今听来,字字刺心。 叶听风进门时,听见的便是一室歌声,清冷的女声,歌词听不真切,只觉哀怨中有一些绝望的味道。 许是听到了关门声,坐在电脑前的冷欢转过头来看他,那一瞬间,她脸上深刻的迷茫与哀伤让他心里纠结了一下,不及细看,下一秒她已甜甜一笑,“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旁,搂着她一起坐下,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在做什么?” “从郑姨那回来后,听歌玩游戏。”她笑,“乖吧,像不像个称职的情人?” “倒像怨妇。”他低笑出声,“好吧,我的小情人,不问你的金主给你什么圣诞礼物吗?” 她摇头,很没兴趣的样子。 “把手给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已经贴上腕间皮肤。 卡地亚的love手环,她怔怔地看着他牢牢地锁住她的腕,然后将配套的精致螺丝刀收回自己口袋。望着手环上闪耀的钻石和螺钉的花样,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生之锁。 这或许是不少女人梦想的定情之物,然而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 有些讽刺,是不是? “这样,我没法解开。”她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知道。”他微笑,“只有我能打开。” 她失笑道:“实在不行我去切割。” 他挑眉,有些不悦地捏她脸颊,“你敢。” 她轻叹口气,转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呼吸他的气息。 “听风。”她幽幽地开口,声音有些模糊。 “嗯?” “我不会逃走。”只是到如今,逃也来不及。 他整个人一僵,随即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微笑着问:“刚才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她浅浅一笑,“听了首伤心的歌。” “多愁善感的小东西。”他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既然听了会伤心,那就别听。” 她的嘴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没有说话。 知道哪首歌听了会让人伤心,可以不听。 那如果知道爱上某个人会伤心,可不可以让自己也不爱? “饿吗?”她问,知道他在外面应酬多是喝酒,吃不了什么东西。 “嗯。”他点头,“今晚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海鲜粥,我去拿。”她起身要往厨房走,他却拉住她,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极度宠溺,然后才放她走。 走进厨房,关上门的那刻,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在脸上彻底汹涌。 自从那天她说出那句离不开他之后,他越来越温柔,望着她的每个笑容,对她轻声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唇间烙下的每一个吻,都仿佛她是他相爱多年的人,让他捧在手心里疼。 可是,敏感如她,亦没有错过他眼里藏得深刻的冷光。 有时候会想,他与她,究竟是谁入戏太深?他演得投入,只为了等她的沉沦。她假戏真做,却因为难以自拔。 “玩数独么?”他指指电脑屏幕,很不屑地,“真笨,错了这么多。” 她微笑,点头默认。 是的,她错了。错在以为她在他心中有值得爱的可能,错在以为她爱他爱得还不是很深。 她喂他喝粥,舀出一勺吹凉了,再凑到他嘴边。 他聚精会神地替她往表格里填数字,电脑微蓝的光覆在他的脸上,他的侧颜是如此好看,让她久久移不开视线。 第四十三章 究竟是谁入戏太深1 想象着,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可以不富有,甚至时常会为了生活琐事而争吵;她每天打理好家务等他回家,一起吃晚饭、聊天,为了争看不同的电视节目抢遥控器抢得不亦乐乎;有时她会怀疑地检查他的衬衫上有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或口红印,或者偷偷计算这个月他的钱都花在哪里了;他工作忙加班夜归的时候,她会煮好夜宵等他,然后他这样替她玩她玩不下去的游戏,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不做爱,但睡前一定要亲吻对方;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想赖床,她想陪他再睡会也好,结果一睁眼他上班已经迟到,然后都手忙脚乱;一起逛街的时候,注意到有美女走过,她一定会马上挽紧他的胳膊,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偶尔心血来潮去买彩票,用两人的生日或者恋爱纪念日,想着中奖了一起游遍世界,然后买个靠海的房子幸福终老…… “怎么了?”疑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她回神,才注意到他看着她,目光犀利。 她这才发觉,自己捧着粥碗,泪流满面。 她摇头,然后慌乱地拿起桌上的抽纸,试图抹掉脸上她失控的证据。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缓缓地抚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他却将沾着泪的手指送到她面前,口气势在必得,“为什么哭?” “我只是……”她艰难地张嘴,却无法找到合理的借口,“只是想到一些难过的事情。” “哦,是什么?”他问,不依不饶。 她已经退无可退―藏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她咬唇,“我父亲。” 棕色的眸子瞬间冰冷,他转开视线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十二月三十一日,入夜的牛津街如同白昼。冷欢一个人跟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自节礼日之后,全英真正进入了岁末购物狂欢季,到处都是打折的宣传字样。 走到邦德街的时候,selfridge百货店里人潮汹涌,冷欢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里面都是疯狂的购物者,手上挂满了黄色纸袋还流连忘返。前面的路被人挡住时,她正好停在burberry一件五折大衣旁,只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便有人说了声抱歉,匆匆地伸手拿走。 冷欢忍不住摇头失笑,这阵势,真的是拼命了。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在超市买了寿司和啤酒,然后打车到泰晤士河。 还未近零点,大本钟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等待新年倒数的人,冷欢慢慢踱到河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酒,入口冰凉纯净,淡淡的苦涩,然后胃里渐渐热起来。 steartois,比利时的牌子,冷欢对于啤酒向来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因为他喜欢,所以她想尝试。 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无可救药―穿着他的毛衣,戴着他的耳钉和他送的手环,还喝着他爱的啤酒。 铃声响起,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在哪里?”他在那头问,声音温和。 “大本钟附近,河边。”她简短地回答。 “我一会儿到。”他挂断电话。 河岸很长,人也很多,叶听风走了很久,才看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坐在这,不冷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的侧脸轻轻问。 她摇头,却环住了自己的双肩。 他微笑,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她却拉起一半,把两人拢在一起。 河面吹来的风很大,可彼此这样靠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好美。”她望着对岸轻叹。 远处的伦敦眼,今夜流光溢彩,分外夺目,如一轮耀眼的光环,笼着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样的景致,也难得看见,好景总不常在。 “逛了一个晚上,有什么收获?”他搂着她问。 她把身侧的袋子拎到他眼前,里面只有无印良品的笔记本和彩色铅笔。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好养,比小孩子还容易满足,我以为这几天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疯了。” 她轻轻一笑,靠在他肩头。她真正为物欲而疯的时候,这满大街的人有几个及得上?那种无论怎样挥霍也填补不了心中空洞的感觉,谁又能体会到? 让人真正失常的,从不会是物质。 远处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她看看表,“快倒数了,我们去吧。” 抬起头,所有人都看着大本钟的指针,而她,却偷偷地在看他。 十,很高兴在今年遇见你。 九,你是我生命中的惊喜。 八,亦是我逃脱不了的劫难。 七,我会记得所有因你开心的时刻。 六,忘记一切悲伤的原因。 五,如果可以。 四,能不能少恨我一些。 三,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二,不管能多久。 一,我爱你。 “我爱你。”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居然那么清晰,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一句告白,却似惊涛骇浪,生生地席卷进他心里。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 她微笑,踮起脚在他颊边印上轻轻的一吻,然后重复道:“我爱你。” 说出来,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仿佛压在肩上的千斤重量,瞬间全都卸了去。 反正,结果向来只有一个,她也早已猜到,只是不敢面对而已。可是再逃避,又能躲到什么时候?怎样都是越陷越深。 之前的忐忑与内疚,其实都是多余。他本就是个难得动心之人,拈花笑看世界,她曾猜想他为何独独对她偏爱有加,如今早已都有合理的解释。 她的心,如果是他执意想要的,那么就拿去吧。 只是她亦不会坦白,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能让她稍微觉得公平一些。 原来一个欺、一个瞒,也能皆大欢喜。他苦心布的这局棋,她陪他走下去,若命运弄人,她不得不中途离席,他也不会心痛难过,也许反而会觉得败兴无趣。 就这样吧,然后等尘埃落定的那天,看究竟谁输谁赢。 叶听风望着眼前从方才就一直在微笑的她,眸光深不见底。 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无法分辨此刻心里那一些难以名状的暗涌和激荡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 他以为彼此仍要纠缠一阵,却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弃守。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浩浩荡荡地兵临城下,全副武装地准备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而她却突然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她望着他的目光太过清澈坚定,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而颊边那温存轻柔的一吻却还仍留有微热的触觉。 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那一刻,他失去言语。 而她,低头挽住他的臂,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地说:“我们回家。”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m市机场,冷欢隔着机窗向外望去,远处的高地绵延起伏,天空悠远澄净。 短短几天,却恍若隔世―是心境变了么?从以前的犹疑不定,到如今的孤注一掷。 下了飞机再坐上早已等候的车,冷欢一直沉默不言。 “怎么了?”叶听风转过头看她,目光带着探究。 她摇头,视线从窗外收回,安静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有些累。” 他淡淡一笑,吻了下她的额。 铃声响起,他伸手朝西服内侧的口袋掏电话,冷欢乖巧地从他身上退开来,继续倚在座位上看外面的风景。 他看了下电话,又看了她一眼,才拿起来接听。 “喂,若依。” 他的声音温和动人。 冷欢紧紧地盯着窗外的远山,咬紧牙根,握紧拳头,既已决定,就不能允许自己脆弱。 “嗯,刚回来,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隐约传来的笑语,还是不停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忍不住猜想,柳若依知道他带自己去伦敦吗?这样的问候,是因为大家闺秀的贤良淑德,还是像他们这样的天之娇宠,还是早已熟谙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所以彼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那就晚上见。” 他挂断电话的那刻,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我今晚不能陪你。”他望着她开口。 她回头一笑,“没关系,你忙。” 他目光微冷,紧紧地盯住她的脸,“明后天我也可能没时间和你见面。” “没事,正好我朋友结婚,我要去帮忙。”她依旧浅笑,却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微抖的嘴角。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能理解,她也能接受,他已给她了这么多天相处的时光不是吗?所谓雨露均沾,新人旧人,他都要顾全。 可是他的视线却突然冰冷无比,神情复杂难解,她能感觉他身上藏着隐忍的怒气,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她又做错什么了吗?她已经让自己如此大方,甚至卑微,他还不满意吗? 车子直接开到冷欢的宿舍楼下,下车的时候,她低头拿自己的包包,他却按住背带,阻止她的动作。 “听风。”她不安地看着他,有些局促。 他伸手抚住她的脸,忽然倾身吻住她,霸道而热烈,恍惚间,他已放开她,神色如常。 第四十四章 究竟是谁入戏太深2 她依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于是抽出自己的包,急急地说了声再见,就匆匆下了车。 他并没有跟出来,车子转了个弯,就疾驰而去,不带一丝留恋。 看着渐远的车影,她的心忽然纠结。微痛的感觉,夹杂着深深的失落,盘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猜不透他的心。 婚礼上顾言诺穿着洁白的婚纱,明艳的笑容映亮了冬季的天空,被爱着的女人从来都是漂亮的。 冷欢微笑地拥抱她,那一刻,她感觉悲凉,想起年少时因为烦恼在野外吹风赛车,想起霜露的夜晚因为失眠而一起辗转反侧。 看过的风雪轮回着飞翔,爱过的人却不断成长。于是对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深爱,为他抵上命也值得。 流年似水,如果停留太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消耗,而自己却不得不停留。 人潮拥挤中,冷欢望着飞来的新娘捧花,一步步地后退,任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抢。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等到她恢复意识时,怀中芳香扑鼻。 转过身,李乔的笑容阳光般灿烂,“恭喜你。”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花,心里却酸涩无比―她是最无资格获此殊荣的人。 那晚冷欢喝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酒,在顾言诺殷切的叮嘱下,李乔送她回家。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窗外隐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音响里回旋的歌声。 youandimovinginthedark,bodiesclosebutsopart (你我行走在夜色里,身体如此靠近,心却离得很远) … i’llgiveyoueverythingiam,everythingiwanttobe i’llputitinyourhands,youcouldopenuptome (我将倾我所有,置于你的掌心,只要能够敞开心扉) ohcan’tweevergetbeyondthiswall causealliwantisjustoncetoseeyouinthelight butyouhidebehindthecolourofthenight (我们能跨越这堵墙吗?我想要只是在光亮下看清楚你一次,而你却总是藏在夜色里) 她知道自己在哭,否则窗外不会有那么多雾。 “你醉了。”若有所思的声音缓缓地漫在夜色里。 清澈的泪水随着心痛散开,她的脸上凉凉的。 车子慢慢地停在路边,然后有温暖的怀抱环住她,一声轻叹响在头顶,“不开心吗?” “我不是机器人。”脆弱的低泣从他肩头传来,她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声音模糊,“……就算是机器人,不高兴的时候它还会短路……” 她带着些稚气的胡言乱语让李乔有些想笑,低头看见她满是泪痕的睡颜,心口却微微抽痛了一下。 他迟疑地盯着她柔润的唇,缓缓低头,凑上去,吻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一怔―什么时候,他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这样战战兢兢了?她甚至不是他遇到的最出色的女子。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发动车子,继续开上回她住处的路。 在她包里翻出钥匙,他打开车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她出去。 单元大门前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黑暗中有一点星火在闪亮。 “麻烦你帮我开下门好吗?”李乔抱着冷欢,向那人喊了一句。 那人没答话,走得近了,两人看清彼此的长相,居然都脸色一变。 “叶大哥。”李乔看着他,礼貌性地叫了一句。 叶听风的视线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把她交给我,你回去吧。”他淡然开口,面无表情。 李乔微笑,隐忍怒气,“叶大哥不是已经有了若依姐吗?” 叶听风一笑,不以为意,“你的女人比我少么?” 李乔盯着他不说话,目光却异常凌厉。 这一刻,他很想对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男人说,这个女人,她不一样,她拥有的幸福已经这样少,她根本就玩不起这样的游戏。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地吞了下去―他不忍心,怎么忍心? 他咬牙将冷欢交到叶听风手里,警告道:“请你善待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从他手中接过钥匙,叶听风冷冷一笑,抱着冷欢打开门走进去。 李乔盯着砰然合上的门,双拳骤然握紧。 进了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叶听风有冲动想叫醒依然酣睡的她。 衬衫胸口传来一阵凉意,他这才发现她脸上的泪痕。 她又哭什么? 从刚才看见她在李乔怀里的那刻,他的情绪就一直处在气恼当中,此时更濒临沸点。 在床边坐下,叶听风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三天未见,他刻意冷落她,她居然也没找他。 今晚在楼下等了一阵,却目睹另一个男人送她回来,而她竟然敢醉得不省人事。 他越想越气闷,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想弄醒她。 她却顺势搂住他的手臂,抱在自己的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安心的依靠。 轻浅而有规律的呼吸掠过他的手背,他身体微微一震。 “机器人也会不开心……我是最糟糕的机器人……”尚未清醒的声音忽而呢喃,“李乔,我快没电了……” 他的神色瞬间凝重,表情闪过一丝阴霾。 一夜好梦,梦里是许久之前那个夜晚,忧伤的夜曲,相扣的手指,交缠的视线。 醒来时头痛欲裂,笑容却仍漾在嘴边,蒙?中睁开眼,对上一道炙热的目光,冷欢的笑容顿时僵住。 “看到我很意外?”他开口,声音冷淡。 “不是。”她讷讷地嘀咕,“怎么会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微笑,眼里却有薄怒,“还是你希望是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有些郁闷地看着他森冷的脸色。 随即,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你在吃醋?” 想到这个猜测,她居然有些想笑―会是真的吗?这个男人正为她心里泛酸? 叶听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表情深不可测,看得她渐渐底气不足,不由悻悻道:“就当我没说。” “想我么?”他突然问,声音里居然有隐隐的渴望。 “想,很想。”她叹气,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向来抵抗不了他这种不经意的温柔。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抬起她的脸,视线对上了她的眼。 “可以吗?”她咬唇,轻轻皱眉,这份感情里,她向来懂安分、知进退。 “我给了你钥匙。”他对于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悦。 她伸手从床头柜上的花束里抽出几枝玫瑰,凑近闻了闻,然后举到他眼前,“漂不漂亮?我拿到的捧花喔!” 他浅浅一笑,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待嫁心切了?” 她一怔,随即撇开视线,“没有,我早已失去这个资格。” “解释。”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低下头,他欺近她,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沉默地微缩肩头,拿着花的手颓然放下。 要她解释什么呢?其实他一直就把她看得很透,他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明明知道她的挣扎,却残忍地要她将自己的心伤坦白地数给他看。 “听风。”过了许久,她轻声开口,手牵住了他,“你假装我们现在在教堂,假装我们正要结婚……神父就站在我们面前……” 她双眼微红,却努力地微笑道:“他会问我,冷欢小姐,你愿意嫁给叶听风先生,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他吗?” 她感觉他握着她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她强撑着笑,哽咽着开口,“我会回答,我愿意。他又会问我,那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贫穷或富足,都一样爱他、伴他、安慰他,一辈子相互扶持吗?” 他震惊地看着她脸上的决心,心狂跳起来。 “我会回答,我愿意,因为我那么爱他。” 他紧紧地盯着她,她笑着流泪,声音却异常轻柔,“然后神父也会问你,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冷欢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他不语,却几乎承受不住内心的狂潮汹涌。 “看,你会和现在一样沉默。”她依旧笑,眼里却有哀切的水光,“所以,这就是我的解释。” 她的手从他掌握里抽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拧了一下。 他按住她的肩,俯身悍然地吻住她,疯狂地噬咬着她的唇舌,收紧的双臂几乎挤掉她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她的泪水不断地自眼角滚落,他徒劳地去吻,却发现那灼热的液体一次次地烫着了他的唇,也烫痛了他的心。 “别哭,欢……”他咬牙轻哄已然崩溃的她,焦虑地唤她的名字,却发现她仍然不停地轻颤,泪流不止。 他忍不住低咒的心里有些懊恼,捉住她的双手,他将她按入床褥间,他狂乱而热烈的吻细碎地落遍她的全身。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他的目光炽热专注,却又有些无措―只有在这彼此疯狂缠绵的一刻,她才能看见他的动情。 他握住她的腰,狠狠地冲入她的身体,只有在她温柔的包围里,他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更深地感受她对他的渴望,她的热情,她的无助。 在他激烈的攻击下,她低泣着颤抖,双手死死地掐进他的双臂,炽焰贯穿她的意识,燃遍她周身。她在烈火里挣扎,想反噬他,要他尽数承受她所受的煎熬与失措,第一次,她如此失控地放纵,讶然之余,他更凶猛地进占,直到她发出破碎的哭喊,再没力气与他争斗。 第四十五章 从来没有不伤人心的爱情1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安静。 他望着累极而昏睡的娇颜,微微失神。 他并非有意要将她逼到这种地步,只是自昨晚起,心中就有一股闷火烧得他胸口泛疼,他用尽所有心思逼着她为他动心,也为他伤心,享受她因他而起的一切喜怒哀乐,可如今,他已经觉得有些东西在悄然起着变化,对他而言,这是太过陌生而危险的感觉。 她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有时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再纠缠下去,他已无法再预料将来的事情,没有胜算的赌注,他从来不下。 也许,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拿起电话拨通,他淡淡地开口:“若依,你前晚说的事情,我答应。” “这里!”远远地,柳若依着一身白色洋装,站在路边挥手。 叶听风打了下方向盘,平稳地将车停在她身旁。 柳若依一坐进车厢,一缕淡香弥漫开来。 “什么香水?”叶听风扫了一眼她永远无可挑剔的打扮,微笑着问。 她笑了笑,说了个牌子。 叶听风挑眉看她,眼神促狭,“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相似,原来是效仿某人的。” “也不全是,”柳若依微恼,“我有自己用其他香料混调,那个只是基调。” “嗯。”某人嘴边的笑意渐深,“你这个做法,中文有成语怎么说?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 “闭嘴!”淑女形象尽失,柳若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考虑好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叶听风淡淡地回道。 柳若依语塞,随即望着他,叹了口气,“去买戒指。” “这两枚我都喜欢,可惜这粉钻的小了一号。”柳若依看着手中的两只戒指,爱不释手。 接待的经理一笑,然后向她和叶听风解释道:“这两枚戒指都是新品发布会专门做展览的,质地和式样都很珍稀,如果没有合理的价格我们甚至不卖,不适合顾客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叶听风伸手掂起那枚小号的戒指,粉色碎钻围住中间那颗剔透的大粉钻,正好形成一个心形,周围和环身又密密麻麻地镶满银钻―确实是让人心动的珍品。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戒指小小的一环,脑海中想起一双纤细嫩白的手―戴在她手上,应该是刚刚好。 “算了,我还是要这个吧。替我包一下。”柳若依微微遗憾地将另一枚戒指交给经理,随即看向沉默不语的叶听风,“怎么了?” 他似乎是一惊,然后回神,随即从身上掏出钱包,拿了一张卡递给经理。 柳若依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自己买。” 叶听风一笑道:“哪有新娘自己买戒指的道理?难道你要我们各买各的?” 柳若依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一直以为,结婚戒指一定要爱自己的那个人来买。听风,我是你真心想要送婚戒的人吗?” 他愣住,过了一会儿,才默默地把卡收了回来。 走出店门,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 他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脚步突然顿住。 想起那天,他就是和冷欢这样隔着街对望,她站在tiffany的店牌下面,身影孤单,表情迷茫。 就是那样的她,让他忍不住打了电话问候。 然后她笑着问,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本人自觉审美还算不错,这就可以回店里帮你物色定做。 又生气地说,我情绪如何也不在你应该操心的范围。 那时候的冷欢多么倔强,多么骄傲,是他一点点地改变了她,让她渐渐脆弱,渐渐失措。 “听风?”柳若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今天有点怪。” 他身体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哪里怪?” “想什么这么入神?”柳若依微笑,目光中带着探索,“你不是个容易走神的人。” 他皱着眉拉开车门,“只是有些累了。” 和着清咖,冷欢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上一个个画面―放的是王家卫的电影。忘了是谁说过,他的电影像入夜的爵士乐,切分音和着心跳,中间是即兴的孤独小调和前尘往事。在他的镜头里,是一轮轮的生死循环、相聚分离、漂泊流落,未来暧昧不明,热情欲望成空,失败挫折伴随―总是撕裂一些人们千方百计想要遗忘的伤口。 品着咖啡没有加糖的感觉,她的心里忽然苦涩至极。这样的电影,怕是只有失意如她的人才会视若至宝吧。想起《堕落天使》里那句台词:“当你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 是吗? 为什么现在的她就找不出答案? 将薄毯拉紧一些,她蜷起身体,来抵御一室冷清。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这么冷,为什么不开暖气?” 低沉的声音重合着,她一愣,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还未回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向她走来的叶听风。 “回来了?”她笑,站起身,光洁的脚丫踩在雪白的地毯上,格外楚楚可怜。 “不开灯,又这么冷清,”他皱眉责怪,“我以为你没来。” “看入神了没在意……”她讪讪地笑,接过他手中的大衣。 “文艺片。”他瞥了眼屏幕,很不屑地。 “听风。”她忍不住开口,嘴角弯起来,“我饿了。” “没吃晚饭?”他猜测。 “嗯。”她心虚地一笑,“光顾着偷跑上来了,你这又没厨房。” 她低头,手指局促地玩着他的衬衫衣襟,他的心不由得一软,“赌场的餐厅二十四小时开放,厨师也是五星饭店水准。” “我知道。”她咕哝,“可我怎么跟他们说嘛,还不成众矢之的了。” 他瞪着她,有些恼火―连他都不在乎了,她还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吗?就这么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捉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看到他在电梯里按的数字,她正要开口,他嘲弄地一笑,不爽地打断她,“你以为跟我去了趟伦敦,还有谁不知道?” 她噘嘴,很郁闷地选择沉默,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 坐下翻了翻菜单,便觉无数道目光在偷偷地注目着他们,等她一抬头,又尽数收了回去。 好玩是吧?她抿嘴,脸上浮上一丝坏笑。 “怎么了?”叶听风看见她合上菜单,有些疑惑。 “你会做什么?”她看着他,面露期待。 他一怔,随即诚实地答道:“三明治。” 果然―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吃三明治,”她望着他,“你做的三明治。” “开什么玩笑?”他蹙眉,看着她格外认真的表情,“你确定?” 她点头,极其郑重地。 “你拿什么来换?”他问,浅浅一笑。 “身体。”她的回答简短而爽快,直击要害。 “难得你这么大方,”他的目光灼热起来,“我怎么能不奉陪?” 于是餐厅的顾客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进去,然后一群穿着白袍的厨师被赶了出来。 “你确定五分钟能行?”她的质疑换来他一记白眼。 她很识相地闭嘴,然后看他在那里手忙脚乱,有些想笑,却打死也不敢笑。 五分钟后,她接过他递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他盯着她的反应,心里居然有些紧张。 “还可以。”她评价,然后疑惑地望着他,“你没放芝士?” 他神情一僵,嘴硬道:“谁规定三明治一定要放芝士?” 她不怕死地指着料理台上打开的小包装袋,“可是你连芝士片都拿出来了,难道是用来看的?”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脸色一黑,于是慌忙辩解道:“我就是说说,没有芝士味道也很好……” 她边说边再咬上一口,然后做肯德基广告里标准的陶醉状。 叶听风气结,他是疯了才陪这个女人瞎搅和。他冷着脸,转身走出厨房。 留下冷欢在原地,笑得直打噎。 多难得,他居然会为她亲自下厨。 手里这个简单的三明治,对她而言比任何山珍海味还要珍贵,还要美味。 因为它意味着,他对她是在乎的。 下班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冷欢掏出电话,瞥了一眼屏幕:“九点二十,圣?乔治街电影院旁意大利餐厅见,乔。”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时间地点都已经定好,这个人做事从来不问别人意见的么?甚至连她路上要花的时间都算好,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分钟。 “点吧。” 刚坐下来,李乔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难得地面无表情。 冷欢微微一笑,伸手指了几个菜名。 “说吧,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请你吃饭一定要有理由的么?” “ok,算我没说。”冷欢自嘲地一笑―这个人今天吃火药了。 只是他的反应有些太奇怪了,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今天却格外安静。 直到她点的披萨上来,冷欢才松了口气,尴尬的气氛在热气腾腾的食物面前稍微消散了一些。 拿起刀叉,她开始专心对付这外国烧饼,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抢走了她正欲下刀的一块披萨。 土匪―她愕然地抬起头,“这是我点的。” 他冷冷一笑,无视她的抗议,“连男人都愿意和人分享,一块披萨又算什么?” 第四十六章 从来没有不伤人心的爱情2 冷欢一怔,举着刀的手忽然无比沉重,嘴边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她故作自然地将叉子上的食物送进自己的嘴里。 向来喜欢的马苏里拉芝士的味道,此时却仿佛失了浓香,味如嚼蜡。 “你知道吗,”她笑着扯开话题,“听说披萨是因为马可波罗在中国吃了一种葱油馅饼,回到意大利后无比怀念,于是让一位那不勒斯的厨师尝试着做这种饼,结果却怎么也无法把馅料放到面团里,然后他们就放在面饼上面,所以后来披萨就从那不勒斯开始流传开了。” 李乔看着她一个人在那说话,对她的故事丝毫也不感兴趣,扔下手中的披萨,擦净手,把桌旁的一份报纸丢在她眼前。 冷欢拿过来,默默地打开浏览。 跃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幅照片,熟悉的面孔,郎才女貌。 华人界未来教父,法国餐饮大亨之女―很好,门当户对,交相辉映。 beengaged. 简短的两个词,念出来,只需花一秒半,却要用一生的力气。 第一次希望自己从来不懂英文。 照片里的背景,是她那天站了许久观望的广告牌。彼时,他们在马路的另一边,怎么才没几天,他们就走到了街的对面? 记得当时她问他,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 她想了好久当时他为何突然沉默,如今总算明白。 放下报纸,她有些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微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这八卦报刊了?” “笑得真难看。”他一针见血,“你应该明白,若是假的,他绝不可能让消息有机会见报。” “我没说是假的。”她放下刀叉,拿起剩下的披萨咬了一大口。 “冷欢,”他已然动怒,“他不是你可以应付的对象,你别傻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猛地打断他,目光冰冷。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若当事人乐在其中,旁人又何须代为担忧? 披毛戴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伤人心的爱情。 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不爱自己,就要怨天尤人恨之入骨么?谁说单恋一个人就不是幸福了。 只要他总是淡然的声音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的心就会跟着飞扬,只要那双幽邃的棕眸稍稍掠过晦暗的波纹,她的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蹙起。喜怒哀乐,皆因他而起,若沉溺于一个人的怀抱,也必定是他给予了自己温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正如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指着胸口,她轻轻一笑道:“这颗心本就不完整,能装多少幸福就装多少。” 李乔盯着她,目光凌厉,“它不完整,你就要破罐子破摔么?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看见她脸色一白,他口气软了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公平地去爱,你这样,对自己太残忍。” ―也对我残忍。 最后一句话,藏在他心里,没有说出来。 冷欢低下头,洁白的盘子上溅上了一滴水珠,在壁灯下闪着光。 一个精致的水晶杯放在她的面前。 递上一张纸巾,李乔指着杯中的甜品,轻声问:“知道它的意思吗?” 她点头,喉咙微哽。 tira,提,拉。 mi,我。 su,往上。 tiramisu,带我走。 需要带走的,不只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只是,谁来带她走?又去向何方? 清亮悠扬的声音自对面坚定地传来,“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 她错愕地抬头,望进一双温柔的黑眸里。 凌晨一点。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纱帘轻轻飘起。 朦胧的月光泻在床上,笼住被子里蜷缩的身影。 他伸手拨开那几缕轻柔的卷发,一张年轻娇艳的面容跃入眼帘。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蹙。 棕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俯身吻住她的唇。霸道的探索挟着灼人的气息惊醒了她,她睁开眼,对上熟悉的双眸,意识尚未清醒。他却紧紧地盯着她,托住她的后脑,更深地吻下去。 许久,他放开她,她大口地喘着气,却发现他颀长的身躯再度压了上来,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触手却是灼人的肌肤。 她惊愕于他不同寻常的急躁,刚想开口问,他却骤然挺身将她的惊呼吻住。沉睡的身体尚未彻底被唤起,她蹙眉,艰难地容纳他悍然的动作。渐渐地,他在她身上燃起燎原大火,她无助地几欲落泪,忍不住求饶……他却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逼着她沉沦。 激情退去,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右手无意识地在那片平滑的肌肤上画着圈。 他拿起床头的七星点燃,放到唇边,然后皱起眉道:“怎么还是抽这个?真难抽。” 她知道他厌恶其中的薄荷味,轻轻一笑。 她喜欢,因为这凉薄的感觉似他。 “你今天……怎么了?”她终于忍不住,缓缓地问道。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捉住她调皮的手,放回身侧。 她不解,抬起头,望着他忽然变深的眸子。 “以后不要随便过来。”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回荡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望向他:“为什么?” 他盯着她,目光异常冰冷,“你不知道?” 她自嘲地一笑,低下头,“开个玩笑,怎么就动气了?我明白,我不会妨碍你的婚姻大事。” 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忽然觉得室内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坐起身,乍离他的体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只是冷眼望着她,没有任何举动。 “我要走了,明天还要跟导师汇报论文进度。”她开始穿衣服。 直到她的手握上门把,他始终没有开口挽留。她咬着唇,拉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m城,夜色并不深沉,一眼望去,天边是淡黑带着浅红的颜色,苏格兰高地的海拔,让云层显得格外低。 风很凉,她环着肩,慢慢地走着,街头只剩刚从酒吧狂欢出来的人群,依稀能听见有醉鬼的嬉笑怒骂、高声歌唱。 黑色甲虫般的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响了一下喇叭。 她茫然地转身,然后摇摇头。 这里的夜,她需要冷静,需要这冰凉的风,吹醒自己昏沉的头脑,吹掉心头那些久久盘绕的纠结…… 不是没有预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现实终于来临,她才知痛彻心扉。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冷嘲热讽,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却不知,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她不知所措。 他是她生命里一场恢宏盛宴,华美辉煌,她不小心闯入,便就此迷失,却不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绛珠为偿神瑛侍者之情,以泪还恩,泪尽而逝,而她,可也是因为欠他太多么? 若是真的如此,她甘愿赌一把,等到尘埃落定,怨壑填平的那一天,看他是否会愿意为她回眸。那么,为了这个赌注,要她抵上命也值得。 细密的雨丝,混着星点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身上,一阵冰凉。 想起那个等车的雨夜,他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地说一声“上车”,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 想起他在灯下亲她,摸着她耳朵上那只飞鹰笑着说,不许摘下来。 想起他在黑暗中抱着她,抚着她的脸―好,我们不爱,只在一起。 想起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指皱眉责怪,为什么不戴手套。 想起他脸上遮掩不住的心疼,吻着她说,别哭,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明明还记得他有些不悦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 明明几天前,他还认真地给她做三明治,而如今,他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无须埋怨,只是心口那一阵阵剧烈而熟悉的钝痛却让她喘不过气。 靠着路灯,她深深地呼吸,找出电话里的一个号码,然后拨通。 “冷欢。”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大好。”她开口,语气虚弱。 “你在哪?”李乔的语速顿时加快。 “伦弗街,桥边。” “我马上到,五分钟。” 听到他的保证,冷欢缓缓地坐了下来。 讨厌这个病,从来不是痛快淋漓来势迅猛,每次发作,总是绵密的疼痛,牵扯于呼吸之间,无休无止。 冷汗一点点地自额头冒了出来,她咬牙,意识开始恍惚。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李乔快速自车里下来,跑到她面前。 冷欢慢慢站起身,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颓然软倒。 “冷欢!”李乔脸色骤变,惊骇地唤她,然后将她扶进车里,立刻踩下油门,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 叶听风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影。 他全身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底跳动着阴沉的火焰。 始终是不忍,所以跟了出来。 望着她一个人在前头漫无目的地走,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要在夜色中消失,那一刻,他的心居然泛疼。 然而她像个失了心的游魂,浑然未觉他一直开车跟在她身后。 他甚至开得近了又近,希望她回头,希望她能发现他,希望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依赖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看着她拿起电话,他以为她会找自己,于是手放在自己的电话上,心跳瞬间加速。 然而他没有等到期待的铃声。 看着她黯然地在路灯下坐下,他挣扎着要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手终于放在门把的那刻,他看见一辆车停在她身边,也看见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头一次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忽然变冷,凝结成冰。 也头一次这样僵在原地,脑中瞬间空白。 我爱你。 第四十七章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 1 清晰地记得,她在颊边那浅浅的一吻,却烫在他心里。 她不会知道,她轻轻的一句,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她也不会知道,她的一笑一颦,已让他渐渐着迷。 这么多天,一直在想,若她肯软下来哀求,哪怕只是一句,他或许就狠不下心结婚,也可以试着忘记他要她的初衷。 他甚至,一个人回头去买那枚粉钻戒指,只是想着,她戴上一定好看。 以为她是乖巧或是太爱他,所以委曲求全,原来,她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可以选择。 那么,他的挣扎又算什么? 原来他叶听风,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为了个女人,差点闹了场笑话。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决绝地离开。 冷欢醒来的时候,眼里是一片白色。 “冷小姐。”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嗨,”她虚弱地微笑,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乔治。” 一头灰发的乔治?霍华德,是m大医院心脏病专家,也是世界上致力于研究ama的权威人物。 “自从上次帮你检查了之后,我以为你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这了?” 冷欢一笑道:“我很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乔治。” 老先生挑挑眉,“不过这次的症状还算轻微,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如果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会及时通知你。” 他说完,转身对门外喊道:“乔纳森,你可以进来了,她醒了。” 李乔走了进来,和擦身而过的他笑着说了声谢谢,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你们认识?”冷欢好奇地看着他。 “我父亲是m大医院的董事,这里除了那几栋上百年的老房子,所有的楼都是他盖的。”他淡淡地回答,伸手替她将鬓间垂落的头发绾到耳后。 他指尖的温度让她有些局促,她不由得将脸一偏。 他收回手,静静地盯着她,“你之所以选择m大,是因为乔治在这里?” 她点头。 这样年轻,还没看够世间的美好,怎么甘心一点也不挣扎就放弃所有的希望?如果有一丝的机会,她也想争取一下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怎么会突然发病?”他问过乔治,她的情况一向比较稳定。 她沉默,逃避他的问题。 “是因为他?”李乔的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变冷。 “我应该能出院吧?”她笑,试图转移话题。 他却不遂她愿,冷然开口道:“他后天结婚。” 冷欢一怔,藏着被下的双手抓紧了床单。 这么快么?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其实,早或晚,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他是未婚还是已婚,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永远都不会是他考虑的对象。 翘了班,回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天还未亮。 想就这么沉睡下去,却再也睡不着。 冷欢失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等着每天在电话里定的闹钟响。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自窗帘的缝里渗进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金线。 她打了个激灵,忽然坐起身拿起电话看。 按开手机键,屏幕却只闪了一下就灭了―原来电话早就没电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换了新电池开机。 音乐声响起后,她握着电话,呆呆地等在原地,等着信息,或者是来电。 心里不断闪过懊恼和郁闷,想着怎么没注意电话没电了,如果他找她了怎么办? 直到金属机身被她手心的温度渐渐捂热,直到盯着屏幕的双眼累到泛酸,都没有一条语音信息或未接来电的提示。 手缓缓地放下,电话无声地落在床褥之间。 她靠着墙,嘴边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在期待什么,又该期待什么?这两天他忙和柳若依的婚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理她? 人类真是奇怪,有时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发生,却还是心存侥幸。 于是安静地穿上衣服起来,刷牙洗脸,对着镜子里的人尝试着微笑。 拉开窗帘,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捡起地毯上散落的书,将枕套床单捧进洗衣机,冲掉那些泪水的痕迹。 想起李乔说,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对她而言,人生最糟糕的时刻也已过去,现在更不该自怨自艾。 独自提着自超市采购的大袋食物,沿着高高的河岸慢慢地走着。 因为觉得食欲的满足,常常可以掩盖心理的空虚。 恢宏的钟声传来,她转身看着远处庄严的塔尖,停住脚步。 那是座三百年的教堂,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几个世纪里,又有无数人在神坛下许下爱的誓言。 此刻,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他会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到神父面前,会对她和神父说,他愿意,会亲手给她戴上戒指,会吻她,温柔坚定。 既然能幸运地遇见你,既然能知道你就是我此生最爱,那么,即便不驻扎在你心里又何妨呢? 如果你不爱我,那么我爱你,也就够了。 放下手中的袋子,她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对着远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 我―爱―你。 高地苍远浑厚的风声将她的呼喊分割成各自缠绵的三个字,越飘越远,回荡着消散。 我。 爱。 你。 只是不知,这苏格兰的风,可听得懂中文,可听得懂那颗和声音一样颤抖的心。 “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柳若依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你假装我们现在在教堂,假装我们正要结婚,神父就站在我们面前。 ―他会问我,冷欢小姐,你愿意嫁给叶听风先生,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他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他又会问我,那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贫穷或富足,都一样爱他、伴他、安慰他,一辈子相互扶持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因为我那么爱他。 ―然后神父也会问你,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冷欢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柳若依小声地唤他,神情担忧而疑惑。 叶听风怔忡地望着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仪式上失神。 转头看向神父,他淡淡地回答:“我愿意。” 周围掌声雷动,他的心却仍陷在回忆里。 为何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另一张总是笑着流泪的容颜? 她说,看,你会和现在一样沉默。 如果此时是她站在他的身边,他是否会真的沉默?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叶听风和柳若依的新房在m城最豪华的酒店crystal顶楼,俯瞰人间灯火。 只是那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地方,原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看一眼都觉得不自在,所以他们并没有待下去,反而暗地里回到赌场。 座机忽然响起,叶听风坐在位置上没动,柳若依知道他这时懒得理人,也没去接。 “嘀”一声后,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伟岸的身形顿时僵硬。 “听风,听风……”脆弱到极致的声音,没有别的言语,只是无助地轻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心都揪起来。 除了义父和郑姨之外,其他人不是叫他叶先生,就是叫feng,只有她,第一回就唤他听风,仿佛天经地义。 在这样的夜里,明知道心爱的人也许正在和别人伉俪情深、缠绵悱恻,她却打到这里,他们曾经相拥的地方,明知道没有回应,却一声声地唤他。 柳若依怔住,看向坐在椅子里沉默无言的男人,眼里尽是不忍。 他是怎么做到的,还能冷静地坐在那? 他半个身子都浸在黑暗里,夜色遮住了他的表情。伤痛的声音还一遍遍地在耳边缠绕,他握着椅子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 忽然,声音停止。电话挂断的那一刻,他的心骤然一痛。 “你真的不去看她?”柳若依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声音微哑,“把你的车借给我。” 楼下传来马达声,停了下来。 冷欢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扑到窗口去看。 这声音,不会是他的车。而他,更不可能在今晚过来。 叶听风坐在车里,看着三楼某个房间,灯火通明。 她说她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如果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所以他知道她此刻正伤心、痛苦、孤单、辗转难眠―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为何,他觉得这明亮的灯光那么刺眼? 听风,听风……轻柔而又伤痛的声音缠绕在耳边,一声又一声,听得他想堵住耳朵,逃到天涯海角。 穿着他的毛衣,冷欢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是怎么了,竟然去打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如果他听到了那通留言,又该怎么想她? 有雨点砸在玻璃上,一下又一下,渐渐变成了沙沙的敲击声。 事到如今我依然爱你,我孤孤单单留在回忆里。 任你在她怀里我依然爱你,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雨。 一首老歌,隔了好多年,此刻居然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埋在被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铃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冷欢愣了一下,才慢慢拿到手里,看见来电人的那刻,心跳顿时疯狂起来。 按下接听键,电话放到耳边,手却抑制不住地轻颤。 那头是沉默,她亦无言。 失语的静寂里,呼啸的风声、淅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她一惊,然后猛地离开床扑到窗边。 第四十八章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 2 打开窗,冷风挟着凌厉的雨势吹在她脸上,她浑身颤抖起来。 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高大挺拔的身影,那样熟悉,早已在她心里刻上千遍万遍。 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她冲出房间往楼下跑去。 跑得那么快,甚至有些狼狈,生怕推开门的那刻,他已经消失。 然而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她骤然止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等她走上前,一切又成镜花水月? 既然已经另娶,为何又在新婚之夜来到她的楼下? 她已经爱得这般无可奈何,他居然连恨的机会也不给她。 “宝贝,”他轻轻地唤,声音异常沙哑,“是我。” 他竟然看透了她忐忑犹疑的心思。 像是得到了保证,她迈开步子,慢慢地走向他,他却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身上已经湿透,明明怀抱冰冷,她却觉得格外安心。 “为什么?”她问,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泪,还是渐大的雨势。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她咬唇,目光倔强而坚定,“如果来了,就不准再走。” “好。”他承诺,抱起她。 再次踩上地毯的那一刻,脚心一阵刺疼。 他注意到她的反应,看到她居然赤足,眉心顿时蹙起,“胡闹,怎么没穿鞋就跑下去?” 她脸一热,有些讶异他居然没有如平日那样取笑她的性急。 冲完伤口,冷欢坐在床上,惊愕地看着他把她的右脚搁在他腿上,替她处理伤口。 酒精棉擦上伤处的那刻,明明可以忍受的微微刺痛,她却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他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些担忧,“很疼?” 她摇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只是因为他的温柔,让她心酸。 替她贴上防水创可贴,叶听风静静地望着她。 她脸上太过明显的依恋,还有那些不容错辨的惶恐不安,彻底地打败了他。 总是这样故作坚强的表情,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叫他怎么也放不下。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凑近她。 她却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自旁边抽出一张面纸,仔细却又有些粗鲁地擦他的嘴唇。 “你今天吻过别人了。”她解释,眼中带着愤恨。 他愕然,随即失笑道:“你应该备消毒湿巾。” 她瞪了他一眼―他居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忙碌的小手继续往下,解开他婚礼上穿的白衬衫,她嘴里跟着叨念:“你穿白的丑死了,只有黑色才适合你。” 他又不是去参加葬礼―看着她乐此不疲地剥他的衣服,叶听风有些哭笑不得。 她被雨淋湿的长卷发擦在他赤裸的胸前,他喉咙里不由得逸出一声低吟。 “宝贝。”他按住她忙碌的双手,目光灼热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她。 她的天真向来比什么都邪恶。 再也按捺不住情潮涌动,他利落地除去彼此身上的衣服,抱着她走进浴室。 第一次和他共浴,他昂然的身躯让本来就不大的淋浴间显得更加狭小,她被逼到了墙角,眼睛却不敢看他迫人的身体,而他却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炙热,看得她整个身体都烧起来,她局促地咬唇,干脆贴到他的身上,不给他的视线留有余地。 然而彼此的体温和肤触却成了更震撼的煎熬,她想退后,他已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在胸前丰盈停留,辗转逗弄,逼得她发出一声声轻吟。 嘴边噙着笑,他的指尖绝然地刺探她最脆弱的深处,满意地听见她骤然抽息。 热气腾腾的水柱不停地冲下来,让彼此的体温上升到最高点,白雾缭绕间,是她失控的迷惘容颜,红嫩娇艳,看得他心中悸动,不能自已地加快指尖的节奏。 “听风……”情潮爆发的那刻,她哭喊出声,狠狠地咬住他的肩。 他却微笑着凝视她,抚住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间印上轻轻的一吻。 身体犹在颤抖,她却彻底地惊怔,抬起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为何在彼此赤裸纠缠、欲焰焚身的这一刻,他在她额间烙下如此纯净而温柔的一吻? 她的心完全迷惑,只能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微笑的俊颜。 他却抱起她,让她雪嫩的双腿无助地挂在他的臂间,太过缠绵的姿势,让她不知所措。 “宝贝,新郎吻新娘,是神父命令的,”他抵着她的额,灼热的呼吸凑在她的唇边,“而我吻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 吻上她唇的那刻,他悍然挺身,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 战火一路从浴室蔓延到床上,他紧紧地、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儿,霸道地困住她所有的挣扎,强硬地攻击着她的柔弱。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她。每一次面对她,心中的渴望就更深一分。那种空虚感,从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而是渐渐强烈到让他失控的地步。 深深地埋在她的身体里,感觉到她温润的抚慰,他的耐性与温柔尽失,只剩一次又一次狂野的探索和近乎凌虐的甜蜜折磨。 欲潮汹涌的时刻,身下的小妖精缠着他起身,跨骑在他的腰上,妖娆地扭动。 他眯着眼看着眸光迷离的她,双颊红艳如火,柔细的卷发贴在湿濡的肌肤上,魅惑至极。她不再甘心于他的逼迫,开始释放自己所有的热情,跟着他一起沉沦。 很好,这就是他最爱看的她,那么骄傲,那么强势,就如初遇时从容向他邀舞的那个女孩,当她注视着他的时候,眼里是势在必得的决心。 仿佛嫌彼此的纠缠还不够热烈,腰间动作加快的同时,她俯身封住他的唇,灵巧的小舌执意地探入,满意地听见他喉间的低吟。 她的主动将他逼到了极限,他箍住她的腰,疯狂地挺身,娇小的身体瞬间陷入极致的刺激,分不清是快感还是疼痛,只知道她的心、她的魂都在这铺天盖地的情潮中彻底迷失。 欲望灭顶的那刻,他望着她同样充满悸动的双眸,身心俱震―为何独独对她有这样如烈火般狂热的欲望?又为何在此刻只想将她留在身边,永不放手? “为什么要来?”趴在他胸前,她低声开口,又问了一遍。 纵然知道在他出现以后再问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她还是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他没有回答,却反问她。 “我以为你不会听到。”她坦白,微微尴尬。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凝视她略窘的表情。 他很清楚,她并非是个委曲求全的人,只是骄傲得不愿去求他。这一通电话,是她需要一个途径发泄自己的伤痛和哀怨,却绝不是哭闹相逼的把戏,否则,她大可去阻止婚礼,或者直接打他电话。 她想他、爱他,但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如果他没有回赌场,他根本就不会听到她的留言,也不会按捺不住地来找她。 喜欢她的聪明,也讨厌她如此知道进退,可以勇敢地去爱,却又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天地,足以容身,但让包括他在内的旁人无法进入。这种感觉很糟糕,让他觉得,也许有一天,当她倦了累了的时候,就会突然退缩、消失。 “听风?”她疑惑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我想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动听,“舍不得你一个人,所以来了。” 她怔忡于他语气里的柔情,随即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你不爱她,对吗?” 如果真爱一个女人,怎么舍得在新婚之夜抛下她? “是,我不爱她,”他痛快地肯定,“她也不需要我爱。” 她笑,眼里有轻浅的嘲讽―果然,婚姻对他如同儿戏。 “结婚不一定要相爱,相爱也不一定要结婚。”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解释―只是因为,她眸中闪过的黯然,让他心里一震。 “我明白,”她轻轻一笑,“我从未对婚姻有过多大期望。” 他微愕,棕眸盯住她脸上有些决绝的神色,“宝贝―” 他的声音被她打断,“让我只做你的心上人吧。” “你可以送我所有我想要和没想到要的东西,”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表情认真,“你可以把我藏在心里,想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会做到你要求的温柔体贴,不想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安分地待在那等你。” 他听着她说完,眼里是一片深沉的冷色,“你是在把你卖给我?”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她微笑点头,表情完美。 没有婚姻,可以忍受。没有爱,却不可忍。 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呢? 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很久以前,在书上读到这一句,当时不明白姜喜宝的心情,如今才知其中的无奈。 若一个男人舍得为你一掷千金,他不一定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他无法爱你。 妻子总是想着帮男人打算,而情人大可不必,既然已经爱得这么辛苦,那么若物质的温暖也得不到,未必太可怜。 只是,当手中的钻石大到戴在手指上也偏向一边的时候,金钱又能带来几分满足? 不过自欺而已。 不过想让自己看起来公平一些而已。这样的定位也不赖,不是吗? “宝贝,”他蓦然低柔冷语,“你真让我失望。” 她错愕地看着他森寒的表情,心里一颤。 他不高兴?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他的眼神疏离而嘲弄,几乎击溃她佯装的冷静,“你怎么不问我能给你多少?” 所有的声音冻结在喉间,他的目光里那抹一闪而过的失落让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头有些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破茧而出。 ―你真让我失望。 ―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少。 ―你怎么不问我能给你多少? 简短的三句话却似重锤在胸口敲打,一下又一下,让她的心跟着疼痛起来。 “听风―”她终于鼓起勇气,讷讷地唤他。 “我答应你,”他却已不耐地打断她,“房、车、珠宝……随便哪样,我都给你。” 一室静寂。 窗外的风雨肆虐,却不及彼此之间忽起的怒涛冷浪。 第四十九章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1 血腥玛丽,成分是伏特加、番茄汁、柠檬汁、伍斯特辣酱油、塔巴斯科辣椒酱、酸橙。 一直不喜欢这红色的液体,偏偏那么多人喜爱喝。 凡一件东西,一旦入俗眼,流行,畅销,人人都知道,身价就跌了。 然而讨厌它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要特立独行,而是因为其中的味道,酸辣掺杂,恣意张狂,自以为是。 记得有人说,自卑、自恋、自虐跟鸡尾酒似的,混合成一种品格。 可笑的是,现在的她就如这杯血腥玛丽,孤芳自赏、自以为是。 想起那日的不欢而散,她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做出评断。 她怎么会以为她可以要挟到他? 就因为他在新婚之夜出现在她楼下,就因为他那几句轻易出口的甜言蜜语,就因为他承认不爱自己的妻子? 于是她竟然以为他就一定会选择她。 哈……怎么会忘了,他从来就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对象,更何况,她和他之间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堑。 他说:“你真让我失望。” 是,没错。 她简直笨得离谱,自以为退到情人的身份,就可以让彼此之间看起来公平一些,挽回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却不知道,无论她要的是爱还是钱,都是他决定的东西,他要给什么就给什么,根本没有她可以选择的余地。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已为她渐渐动摇,所以偶尔才有了一些矛盾的举动。 可是这些,根本不代表她就能不知死活地试探。 是她的得寸进尺让他的心防再次坚固。 是她自己把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局面又一次搞砸。 右手伸进口袋握住电话,她决定主动一次。 刚要向洗手间走去,耳边传来同事的闲聊。 “知道吗?叶先生和叶太太去瑞士了呢。” “是吗?新婚燕尔嘛,而且这个季节,那边的风景正漂亮。” 口袋里拿着电话的手骤然松开,握紧成拳。 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个人蜷在黑暗里,房间太大,格外冷清空旷,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窝在沙发上学他抽烟的姿势,吸得太急,被重重地呛到,咳出了眼泪。 总是干一些蠢事情―比如打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比如此刻一个人坐在两个人的房间里。 她有的,也不过是一把房门钥匙而已,却打不开他的心。 “这么冷,为什么不开暖气?”这样的夜里,无比想念他出现在门口,轻声地问出的这一句。 掐灭烟,冷欢站起身走向床边―只有睡眠才能暂时阻止她的胡思乱想。 掀开被子钻进去,有冰冷的硬物硌得背后微疼。 打开灯将床上的东西拿起的那刻,夺目的光线扼住了她的呼吸。 harrywinston,钻石之王。 眼前璀璨耀眼的项链,正是经典六角形的切工,妖魅神秘的祖母绿,晶莹澄透的钻石,美如梦幻。 这个顶级珠宝品牌的创始人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直接将钻石镶嵌在女人的肌肤上。” 玛丽莲?梦露也在《绅士爱美人》里唱:“和我说话,harrywinston,请和我说话。” 而眼前这条项链,却被除去所有珍护它的包装,可怜兮兮地躺在床褥里。 买下它的那个人,对它弃若敝屣,就像丢个垃圾一样把它丢在这。 “我答应你,房、车、珠宝……随便哪样,我都给你。” 她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握着这珍贵却异常冰冷的项链,心口也似乎凝结成冰。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他脸上冷然轻蔑的神情,他是在以她要求的方式惩罚她。 他决绝地抽身,不再提供他温暖的怀抱,却让这根项链代替他,陪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飞机在日内瓦降落,昏昏沉沉地下机,迎面而来的寒风顿时让她身体一颤,但也清醒了几分。 走出机场上了的士,司机看见她的东方面孔,用有些生硬的英文问:“小姐去哪?” 冷欢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威尔逊总统酒店,谢谢。” 看着窗外闪过庄严宏伟的万国宫,才恍然察觉自己身在瑞士。 一夜无眠,凌晨时分在网上订了票,一大早便坐火车赶到了爱丁堡,然后登上去日内瓦的飞机。 来的路上,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表情,他说过的话,却根本没想过,偌大的国家,茫茫人海,从何寻起。 仿佛遇见了他之后,总是在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站在大厅,她根本就顾不上欣赏这些酒店华丽的装潢。 “叶听风先生吗?”说着标准中文的前台看着电脑上的记录,认真地与她写下的中英文名字核对,“他两天前就离开了。” 冷欢的神色黯淡下来,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谢谢。” “您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冷欢拿开钱包看了一眼那张他给的黑金卡,抬起头回答道:“麻烦给我开一间房。” 如果她找不到他,他可否会发现她和他站在同一方国土上? 躲在房间里,她疯狂地拨电话。 好在瑞士的酒店虽然多,真正会让叶听风看上的并不多。 法语的口音、德语的口音、意大利语的口音……她仔细地分辨着每种古怪的英文发音,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结果却让她如此沮丧。 窗外是最美丽的湖滨大道,繁华的街景,灯火通明。 而她爱的那个人又在哪里? 他可知道她的思念无以复加? 从东到西,飞越了半个地球才遇上了这一个人。 纵然爱他有绵长的痛苦,但他所给的快乐,亦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是有首歌那么唱的吗?原来是真的,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思绪依旧纷乱,身体却累得不行,本来只是靠着床头打个盹,被电话铃惊醒时,才发现夜色四袭。 “喂?”她开口,声音微哑。 “小姐您好,这里是维多利亚少女峰温泉大酒店,您之前打过电话找的那位叶先生,刚刚入住我们酒店,因为您没有留下姓名,我想问下,要我们替您通知他吗?” “谢谢,不用!”冷欢也被自己骤然急促的声音吓到,“麻烦您给我他房间的电话号码。” 挂断电话,室内一片静寂。 盯着纸上记下的电话号码,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知道他在哪里,却又如此情怯。 忍不住想,如果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呼吸深了又浅,再拿起听筒,触上电话键的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不过几个数字而已,却好像用尽一生的力气。 嘀―嘀― 每个声音响起,心就往上悬了一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头的电话被人拿起。 “hello?”低沉的、冷清的声音,那样熟悉,自几重轮回以前就缠绕耳边。 热泪猛地冲上眼睫,她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遮掩住不能自控的饮泣声。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真正想拨通的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 “喂?”那边忽然换成了中文,他的声音跟着提高,掺着一些猜疑和激动,“欢?” 情绪决堤前,她扔掉电话,拿起背包飞快地冲出房间。 眼泪随着电梯的速度不停地滑落,看着一脸诧异的年轻侍应生,她哽咽地问:“现在怎么去因特拉肯?” 火车穿越在深山丛林中,奔驰在雪地上,远处是黎明时深蓝的天空,白雾缭绕里雪山茫茫。 睁着酸胀的眼望着眼前的人间仙境,感觉格外不真实。 他在哪里?今时何日? 没有想过,这一路不知疲倦的追赶,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否值得。 只是当脑海浮现出那张冷峻的面孔时,自己的唇边也会不自觉地抿出一朵笑花。 痴也罢,傻也好,人生值得疯狂的事情太少,别人或许可以在白发苍苍时怀念当时年少轻狂,而她大概连凭吊旧时记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想得意地笑、尽情地哭。 真的是有点累了。 这欲迎还拒、躲躲藏藏的猜心游戏已让她太疲倦,既然无力,不如就随意。 恍惚中想起陈淑桦那首老歌―你甘愿,就不能自顾尊严,委屈在所难免,千万不要踌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论是劫是幸,都是缘分。 曾经相遇,无论结果,已胜过从未谋面。 清晨的街道,已经有马车缓缓经过,路灯还未熄灭,雪花已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飘舞。 站在一幢幢精致的小别墅前,冷欢仿佛觉得进入了童话世界。 店面还都没有开门,只有附近一家小旅馆敞开的门里亮着灯光。 冷欢走进去,柜台后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在喝咖啡,看见她笑得很和蔼,“早上好。” “早上好。”冷欢微笑,指了指公用电话。 第五十章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2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的声音居然是急促而压抑的,“你在哪?” 冷欢怔住。 “说话!”那边的声音已经发展成低吼,带着不耐的暴躁。 他的失态让她一时消化不了,直到他再次出声,她才回答道:“因特拉肯,荷黑马特广场这边。” “等着我,”他迅速命令,“哪也别去。” 明明是十分严厉的声音,此刻听在耳里,居然让她格外安心。 “谢谢。”她笑着付钱,出门慢慢走向广场。 静寂的广场,一眼望去,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左一下右一下地踱着步子。路灯柔柔的灯光照下来,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晃动。 叶听风对司机吩咐了一声,便自己下车往她的方向走去。 听见声响,她转过身,姣好的脸上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眼神却是格外的明亮。 他正缓缓向她走来,背后是连绵的雪峰,让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高大。 “嗨!”她微笑,有些不安,声音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浅蓝的晨光笼在她的身上,在彼此之间隔出轻薄而缥缈的透明屏障,她看起来,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外表坚硬,却易碎,仿佛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 很想板起脸教训她一顿,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如正在融化的奶油,一点点地软下来,细腻温和,带着一丝浅浅的甜蜜。 “你不冷吗?”她凑上前,那道微不足道的屏障被轻易打破,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雪地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冷得吓人,而那片宽阔的胸膛却仍是起伏不定。 他沉默的注视让她有些不安,突然不敢面对他深邃的眼神,她鸵鸟般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快呢!”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她咕哝了一句,微微疑惑。 他是怎么了?向来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啊,不会轻易地任情绪波动。 “为什么来?”良久,他开口问,声音沙哑。 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试过无数次想让自己平复下来,然而到此刻,也未成功。 接到电话时,明明对方没有回应,但他就是从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一瞬间,震惊、狂喜、愤怒、心痛……太多的情绪顿时翻涌出来,袭击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他唤她,她却没有回应,然后就听见电话被摔下的声音,还有不知是何物发出的碰撞声,那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问前台,知道了电话是从瑞士境内打过来的,抱着尝试的心情查了刷卡记录才知道她人在威尔逊总统酒店,连忙让人赶到那里,却得知她已离开的消息。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分每秒都想冲出房门找她,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为了不和她错过,他必须等在电话旁边。 早就领教过她的任性和倔强,却没想过,她真的会就这样赶过来。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他却第一次那样的焦躁不安、心烦意乱,连住在套房隔壁的若依都被他影响,不能好好休息。 短短几个小时,却如一生那样漫长。回忆似蒙太奇镜头在脑海里不停地切换―她望着他时明媚的笑,她低头那一刻的温柔,缠绵时她绯红的娇颜,愤怒时她骄傲的模样。 害怕她又选择回头离开,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后悔自己用那根项链去打击她……在他强忍的情绪几近崩溃时,他终于听见期待许久的铃声,几乎是条件反射下,他随即拿起电话,开口的瞬间,语气的迫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来是想告诉你,”她的声音在他胸口飘荡,直接撞进他的心扉,“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真好笑,”她低声自嘲,“刚才我坐着火车过来时,看见雪山深处那些漂亮的小木屋,居然觉得自己像是抛下所有,要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然后找一处同样僻静的地方住下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云落。” 他抬起她的下颚,棕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水雾迷离的眼眸,蕴含着朦胧的哀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依恋。苍白柔美的容颜,倔强而又脆弱的表情,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碰就碎。 他的胸口忽然疼痛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从来不知道一句话就可以带来这么震撼的满足感。 心中的潮涌般的情绪无从发泄,他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狠狠地封住她微凉的唇,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些温暖。 他的欢。 冷冷的欢。 因他而暖的欢。 “下回再这样,我不会见你,”他望着她微惊的表情,声音低柔得让她轻颤,“我不习惯这样担心一个人。” 她顿时怔住,笑意浮上嘴边,却又化成盈眶的泪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甜言蜜语都说得如此惊心动魄? “饿吗?”他问,微微蹙眉,不等她回答便霸道地决定,“走吧,吃早餐去。” “好。”她乖巧地回答,低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握在他掌中的手,轻轻地笑起来。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叶听风的手刚触到门把,便感觉冷欢在后面拽了他一下。 “我累了,就在附近吃,然后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她央求,有些不自在。 有勇气追来,但三人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丝困窘,手缩了回来,然后淡淡地对司机吩咐道:“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他的德语十分标准,清冷的声音说起这种刚硬的语言,更添了几分男人味。 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渐渐驶远。 实在是累了,她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闭上眼跟着他的步伐走。 “义父在这里也有产业,”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若依是想来散散心。”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这趟瑞士之行的原因。 冷欢没有睁开眼,心湖却起了欢快的涟漪,一圈圈地回荡,不能休止。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忍不住低下头,却看见她闭着眼像只娇柔的小猫一样地依偎在他身上,嘴边有轻浅的笑意。 他叹气道:“你倒是安心。” 她笑起来,声音清脆,抬眼望着他,眼底是柔柔的波光,“牵着你的手,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迷路。” 她的脸上流露的全然信赖让他心里一震,一时失了言语。 “去那边吧,”她指着刚才那家小旅馆,“那个老爷爷很可爱。” 叶听风望了一眼那幢小木屋,大体是b&b那种经营方式,不大却十分精致,于是他点头默认。 “巧克力火锅。”在餐桌旁坐下来,冷欢对着那个老先生一笑,无限期待的样子。 “不行。”叶听风一口否决。 “为什么?”她委屈地抗议。 “饿了这么久,光吃巧克力和水果,你的胃是铁打的么?” “听风……”她撒娇,拖长了软绵绵的音调。 他瞪她。 僵持了一分钟,他看着她几乎泫然若泣的可怜表情,冷着个脸蹙眉点头。 冷欢的表情立马多云转晴,带着胜利的表情向老先生炫耀。 老人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向叶听风,“结婚了吗?” 他点头。 老人又说:“你妻子很可爱。” “谢谢。”他微笑,望向对面因兴奋而双颊粉红的她。 “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冷欢皱眉,困惑地望着他。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理她。 “告诉我啦,”她的手越过餐桌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我大学里选修的那点德语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还记得什么?”他嘲弄地一笑,弯起嘴角。 “早上好啦、晚安啦、谢谢、对不起……”她努力地回忆,嘴里跟着乱七八糟地嚷,又忽然安静下来,明眸凝视他,柔情似水。 “ichliebedich.”她说,声音轻轻的,在空气里绕了一下,落在他心里。 他望着她,有一刻的沉默。 “音不准。”他回答。 “那该怎么说?”她开口,胸口因为紧张而微窒。 棕眸里有星芒闪烁,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灼热的力量紧紧地锁住她。 呼吸忽然有些不畅,她咬唇,逼着自己面对他的眼神。 “ichliebedich.”他轻声开口,浅浅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我爱你。 每当人们说出这句话时,总是真真假假。 而说的人和听的人,又有各自心境。 言语这种东西,明明那么缥缈,却常常被人看得十分重要,就像望梅止渴的保证,就算结局未必如愿,却能给人美梦一场,无比心安。 譬如此刻的她,就因为他无心的一句,骤然迷失在他给的梦境里,流连忘返,完全偏离要问他谈话内容的初衷。 其实,不过是自己刻意去混淆他说这话的原因。 怔忡间,巧克力火锅已经端了上来,丝般柔滑的液体在锅里融化、流淌,诱人至极。 他叉了一颗草莓,在巧克力汁里轻轻地转了一圈,递到她的眼前。 “谢谢。”她开心地接过来。 “这么甜的东西,有什么好?”他质疑地看着她享受的神情。 “你不懂,”她咬上一口,“现在巧克力还化着,等外壳凝固的时候,就像糖葫芦,特别好吃。” “糖葫芦?”他神色微变,轻轻蹙眉,“到底是什么?” 记得观雨去了中国之后,也跟他提起过这种东西,好像她非常喜欢的样子。 “糖葫芦啊,就是……”她叹气,“算了,说了你也吃不到。” 有生以来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是父亲亲手做的。 小时候每逢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父亲总是做几串晶莹诱人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着哄她。 恍惚中又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对自己说:“小欢,感情就像我手中的糖葫芦一样。”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所以纵使其他的再美味,也是枉然。 第五十一章 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该多好 1 窗外雪花漫天飞舞,炫目的银白一直绵延到阿尔卑斯秀丽的群峰。 天空却仍是宝石般清澈的蓝,两种纯净的颜色形成惊心动魄的美。 关于因特拉肯,朱自清说得太对―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 “怎么还没睡?”叶听风从浴室出来,不悦地看着站在窗前的她。 冷欢转过身做了个鬼脸,边爬上床边撒娇,“我要等你抱着睡。” 身侧的床微微下陷,他躺了进来,昂然的身躯环住了她的。 “睡吧。”他蹙眉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吻了下她的头发。 门外依稀有音乐传来,似乎是老先生刚才在听的电台节目。 “唱的什么?”冷欢窝在他胸口问,“挺好听的。” “我不会唱,”他回答,“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悠扬的旋律里,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在房间里回荡。 我找到了一个宝贝, 他的名字就是你。 他是如此的美妙和珍贵, 纵有千金也难买。 你在我身边慢慢睡着, 我可以就这样注视着你一整夜。 看着你熟睡的模样, 听着你的呼吸, 直到清晨我们醒来。 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赐, 那是多么幸福啊,当你爱着我。 可是我却很少告诉你, 有你,真好…… 怀中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低头,才发现她早已睡着。 娇柔的睡颜,天真可爱,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个玩累的孩子。 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她诱人的粉唇,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心中悸动。 有一种满足感,说不清道不明,却在身体里弥漫开来,无比舒畅。 冷欢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却是被热醒的。 她睁开眼,意识清晰了许多,这才感觉叶听风的体温烫得吓人。 伸手覆上他的额,掌心里是绵密的汗珠和不寻常的炙热。 “听风―”她担忧地喊他,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是发烧了,也难怪,只穿件衬衫在雪地里那么久,是个人都扛不住。 他却依旧处于昏迷中,眉头紧蹙,脸色有些难看。 窗外的风忽然开始嘶吼,雪花大片大片地砸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冷欢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浪潮般的灼热从身体里各处涌了出来,烧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可整个人却又像被浸在冰冷的湖底,周围是刺骨的寒冷,难以忍受。 有人在哭。 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压抑的、担心的、茫然惶恐的哭声,像突然被父母丢弃的哭声,像那种一无所有,乞求着最后依赖的哭声。 他很想反握住那只摇晃着他胳膊的手,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 可是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他只能无力地躺在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观雨……”他忽然咬牙低呓,英俊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别哭……哥没事……” 冷欢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真的烧得很严重―站起身,她准备出门叫医生。 “为什么……”伤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为什么离开我……观雨……” 她握着门把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逼回眼中骤起的泪水,她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 冷欢靠床坐着,失神地看着眼前苍白的俊颜。 医生来过之后,检查了他的状况,替他打了退烧针。这几个小时里,虽然自己也很累,但她一直守着他,根本不敢睡,而他偶尔的梦呓,回回都刺痛她的心。 那些伤痛的过往,他从来都没有忘掉,只是藏得太好,更成了煎熬。 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 她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用自己单薄的力量去养活自己,再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也许只能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所以,他又如何不恨父亲,又如何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来爱她? 如今想来,他其实是极宠她的,总是想恨,却总是心软,恨得力不从心。 他的眼睫忽然眨了眨,然后睁开眼望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还在失神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忽然将头一偏,目光瞬间闪过一丝冷戾。 她的手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空气里飘浮着的酒精棉和药水的味道,让她胸口有些难受,仿佛喘不过气来。 她强撑着微笑道:“你发烧了,我只是想看看热度退了没有。” 漫长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中间,心里翻涌的酸热一下一下地烫痛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脸上开始蔓延狼狈的湿意,她的笑容在嘴边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渐渐回复清明,看见她震惊而受伤的表情,胸口一闷。 脑海中回想的是刚才的梦境,陈年旧事。 十一岁那年,他生了场病,也是发高烧。 观雨守在他床边,几乎哭成了泪人。 即使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都能听见她害怕、担心的哭声,让他着急不已。 那么小的孩子,整日整夜地看着他,一次次地在他额前换冷毛巾敷着,两只手都冻得红扑扑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一脸泪水、难过忧虑的样子。 而此刻眼前的容颜,也是梨花带雨、愁云密布。 那总是带笑的明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积聚着哀伤的泪意。 冷欢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注视,站起身要离开。 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他起身抱住她,小心翼翼,像是拥着易碎的琉璃。 她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躺下吧,你还在发烧。”她心里一软,放弃了挣扎。 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状况,轻轻地吻上她白皙的后颈,语气低柔,“对不起……” 她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咬唇道:“你好好休息。” 倔强的神情,仍然耿耿于怀,分明还在怨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叹气,拉下她的身子圈住,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别生我气了,宝贝。” coldhere,icycoldthere.youbelongtoneither,leaveshavewithered. 此处冷,彼处更冷。枯叶凋零,君属何人。 这句子是某位著名华裔科学家的年轻妻子写的,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很喜欢。 如果不是内心柔软的人写不出这么凄美的字句,于是她愿意相信,那桩惊世骇俗的婚姻是为爱疯狂一场。 只是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他的心不属于任何女人,只属于他自己。 明明有情,却还不够深。 他与她之间,早已不是两个人的战争,而是她一个人的挣扎。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怪不了他,爱情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是自己奋不顾身、一味妥协,只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即使知道他给得了开头,未必给得了结尾。 他的怀抱是热的,然而她的心却仍是一片冰凉,难以回暖。 他执意地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面对他。 她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眸里闪烁的水光,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而小巧的鼻尖却微微泛红。 他无奈地低头,抵住她的额,“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的口气过于温柔,简直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她有些不适应,心里却越发酸痛起来。 这一局棋到如今已成困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对他说,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爱我―然而之后呢?告诉他就算你爱我,我也陪不了你多久? 做棋子也罢,拈棋者也罢,到头来,彼此都挣不出这迷局。有的人是身陷囹圄而不知,有的人是自己不愿意逃开。 对于她而言,本是一晌贪欢,却成一生情劫。 她忍不住苦笑,真是糟糕啊,她怎么任自己沦陷到这样的地步? 主动亲上他的薄唇,她低语:“没事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冷欢站起身从他裤兜里翻出电话,默默地递给他。 房间不大,可以清楚地听见那头的轻柔的女声。 合上电话,他看着她开口道:“若依就在镇上,她替我把行李拿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却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站起身大概是受冷,他咳嗽了几声。 她从他手里拿过衣服,把他推回床上,“我去吧,你病还没好。” 他一怔,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表情上,然后缓缓松开拿着衣服的手。 冷欢刚出门便看见柳若依从车里钻了出来,手上提着深咖色的行李箱。 她穿了件雪貂裘,袖口和腰上的环扣都是水钻的装饰,格外华丽。 “嗨,冷欢。”她像熟人一样打招呼,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冷欢先是一愣,然后也情不自禁地微笑,将箱子从她手里接来。 “我要赶去巴黎的飞机,”柳若依飞快地叮嘱,“麻烦你好好照顾听风,我们英国见。” 冷欢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她已迅速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拎着箱子往店里走,冷欢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妻子这么痛快地扔下生病的丈夫,还友好又殷勤地拜托情人来照顾的? 这个女人的心绝对不在叶听风的身上。 怪不得那天他说:“她也不需要我爱。” “走了?”叶听风靠在床上,看着进来的她。 “嗯,”冷欢放下箱子,坐到他旁边,“说是赶着去巴黎。” 他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我看是去躲人。” 看来某个人又中了她的诡计了。 “搞不懂你们,”冷欢悻悻地,“我一直以为婚姻是神圣的东西。” “天真的小孩子,”他不屑地挑眉,“义父和郑姨,一辈子没结婚,照样相爱这么多年。” 呵,她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叶老板也知道什么是相爱? 她这副样子让他看得很不爽,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你这是什么表情?对我有意见?” “疼啊,”她怒瞪他,随后用中文回答他,“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 他愣了老半天,才领悟她说了一句废话来挑衅他。 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逮她回来,她却早已闪到门边,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你敢逃出去试试看。”他恶狠狠地威胁,咬牙切齿。 她尴尬地微笑,慢慢踱回来,坐下趴在他胸口。 柔软的头发铺在他的胸前,有种温暖的感觉,他的心顿时一软。 “我不敢,也没办法,”她轻轻的声音传来,“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那该有多好。”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些震痛,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呼吸不稳,连抚着她头发的手也微微颤抖。 原来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他身边。 第一次觉得“逃离”这个词让自己难以忍受,一想到她离开的可能,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知道自己对她并不好,甚至有时有些恶意。 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第五十二章 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该多好 2 明知道她等待着他的交心,却就是维持彼此的暧昧状态。 明知道她对他痴心一片,却还是选择和若依结婚。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怀疑,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始终选择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从不敢去深想,因为他怕有些答案一旦揭晓,自己再也控制不了彼此之间的局面。 第二日他们便抵达苏黎世,叶听风的感冒还没好,夜里睡觉时冷欢总能听到他隐忍的咳嗽声,说话声音也是微哑的。 “你陪我去晚上的酒会。”他看着她玩电脑游戏,坐到她身边。 “不去。”她厌恶地皱了一下鼻子,样子可爱。 “我已经叫人把礼服送来了。”他伸手覆住她握着鼠标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食指,然后突然按了一下。 “啊!”她惊呼,看着屏幕上打错的牌,扭头抱怨道,“烦人!” 他看她懊恼无比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轻抚她的脸颊,“陪我去好不好?不然我会寂寞。” 寂寞?哈!冷欢简直想仰天大笑―像他这号人物,多得是人愿意抚慰他。 只是那太过亲密的语气,就是让她的心不争气地微颤。这样的他,像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总是爱捉弄她的那个叶听风,温柔中带着点邪恶。 “什么样的酒会?”她歪着脑袋问他。 “鸡尾酒会,我保证酒是大师级的。”他笑着回答。 她眼睛一亮。 “等我回来接你。”他在她颊边亲了一下,站起身。 珍珠白的色泽,简单却不失奢华的线条―冷欢将礼服拎在手里时就忍不住叹气,叶听风这个男人的品位实在让她佩服。 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有几秒的怔忡,冷欢感觉到他眼里的惊艳和玩味,脸不由得一烫。 “好看。”他由衷称赞,环住她的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美就像朵幽兰径自开放,芳香悠远,似有似无,而那股媚,却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点点的清冷,一点点的慵懒。 “我还是喜欢郑姨那件旗袍。”她有些害臊地转移话题。 他微微一笑,嘴边有难以捉摸的弧度。 “你笑什么?”她望着他眼里那抹深沉的情绪,有些纳闷。 “我还是喜欢你什么都不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极度的暧昧。 她愕然地抬头望他,看着她忽然涨红的双颊,他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她气恼,抡起双拳捶他,胸口的吊坠跟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 他有些好奇,掂在手里把玩,“这不是我订的。” “嗯,那些个钻石太重了,挂着累。”她指着他手里的吊坠解释,“我下午出去逛了一圈,看着喜欢就买了。” thomassabo的seduction-madeinparadise,精致的小银饰,亚当夏娃的禁果之惑。 手指轻轻抚摸那只鲜艳欲滴的红苹果和黑色的小蛇,他盯着她,目光深沉,“这个苹果你会想要吗?” 毒蛇旁边的苹果,致命的诱惑。 “我已经吃了,”她微笑,“现在大概深中其毒,无药可救了。” 窗外的夜色弥漫进来,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眼里却跳动着灼热的暗焰。 他忽然低头吻住她,轻轻地、深深地,渴望却又隐忍―她何尝不是他的那个苹果。 拿着杯子,冷欢躲在大厅一角观望着眼前的人群。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灯璀璨,轻柔的音乐回旋。繁华深处,是他挺拔的身影,她目光的彼岸。 铁灰色的西服,低调华贵,气宇轩昂。原来,他不穿黑色也这般好看。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那些名媛美眷的目光先是齐齐地落在他身上,然后又迅速打量着她,好奇地或者嫉妒地。 也难怪,中西混血本就有一番独特的味道,而他更是非常成功的“品种”。 只是对她而言,受人瞩目实在不算好事―尤其当那些注视是不带善意的时候,于是趁他要应酬时,她偷偷地把自己藏起来。 啜饮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她将视线收回,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是河畔著名的格罗斯大教堂,巍然伫立的两个塔楼上是颜色如薰衣草般美丽的夜空。河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橘色的街灯笼罩着古城斑驳的墙。 苏黎世在克里特语里的意思是水乡。 想起那年和父亲去乌镇,别人都忙着乘船游河,他却站在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戏台前很久,然后慨叹:人生如戏,不怕曲终人散,只怕寂寞独角。 到如今,她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爱上是一个错误,她不怕自己犯错,而是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错,孤独地错。 “我以为女人都爱点甜蜜清新的酒,”一道陌生而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僵尸’很容易醉。” 冷欢抬头,触见一双深蓝的眼眸,金发的男人正冲她微笑。 “谢谢你的提醒,”她回以礼貌的一笑,“我不会喝太多。” “我能坐下吗?”那人指指她旁边的位置,“我没想到全场最美丽的小姐居然躲在角落。” 冷欢听着他太过直接的恭维,尴尬地点头,视线不禁向人群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两个女人,相谈正欢的样子。 心里顿时起了一把火,她转身,愤愤不平地噘了下嘴。 “我叫罗伊,”金发男人看着她娇媚的表情,“冒昧地问下,刚才和您一起来的先生是您男友吗?” “不是,”冷欢淡淡地,“是我老板。” 喜色浮上男人的脸,他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低沉的声音忽然打断他,“宝贝―” 叶听风从背后环住冷欢,拿起她杯中的樱桃送入自己口中,在她还未回神之际,忽然低头封住她的唇,将那枚樱桃抵入她嘴里,唇舌纠缠。 那是一个放肆的吻,冰凉的樱桃和他的火热的舌形成刺激的反差,游走于她的唇舌,所到之处,皆燃起高温和酥麻。他的手恣意地抚上她胸前的柔软,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脆弱敏感的顶端,触电一般的感觉蔓延全身,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听风,”她求饶地逸出一丝娇弱的呻吟,他再不放开她她不是羞愤噎死,也会被一颗樱桃噎死。 等旁边的男人尴尬地说了声抱歉匆忙离开,他才肯放开她。 “你跟他说,我是你老板?”冷如冰雪的一句低沉笑语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这是事实。”冷欢仍在气恼,不肯相让。 “很好,”他痛快宣布,“你无故旷工多日,已经被解雇了。” 她气结,“我会和雷蒙德解释的。” 他嘲讽地一笑,“亲爱的,他只会告诉你,你只归我管。” 滥用职权,她狠狠地在他胸口拧了一把,他作势闷哼一声,“宝贝,你调情的方式越来越野了,受用得很。” 冷欢刚要反驳,目光自他肩头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走近他们。 “风,”那洋美人开口,“怎么没和我说完就离开了?我都忘了跟你说,我父亲很想再见你一面,希望你有空去我家做客呢。” 极其高傲的态度,从头到尾她的视线就没有落在冷欢身上。 冷欢埋在他的胸口做了个鬼脸,识趣地要离开,身子刚退了一点,手就被他紧紧抓住,宽厚的掌心那么温暖,热得她的心都微微一颤。 “改天我一定去贵府拜访,”从容清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冷欢看不到那女人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忽然低下头,靠在她肩窝上,脸对着她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吹得她有些痒。 她一下呆住,向来习惯了他冷傲优雅的样子,竟无法想象他会如此刻依赖地倚在她身上,那么孩子气。 震惊中,她一动也不敢动,身后的灯红酒绿仿佛黯淡成静止的背景,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这紧紧靠着她的伟岸身体和他温热的呼吸。 “她走了。”恍惚中听见踩得噔噔作响的高跟鞋声远去,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他,“别演戏了。” 他却依旧不动。 她有些不自在地想挣开他,他却压住她的动作。 “我头疼,”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 她一怔,随即心焦地伸手抚上他的额,真的还有点烫。 “别动。” 手刚要收回,忽然被他抓住。 温软的掌心就这样贴着他的额,轻柔而亲密,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在他心里漫开,仿佛身体里的不适,都在她担心的触碰中得到慰藉。 “听风。”她语气里的忧急让他唇边勾出轻浅的笑意。 缓缓睁开眼,他提起她的手缓缓下移,在她的掌心烙上一吻。 那一吻几乎烫伤了她,对上他温柔入睡的目光,冷欢的脸顿时发烫。 “我们回去好不好?”她局促不安地,“你需要休息。” “好。”微笑地注视着她泛红的耳根,他轻声答应。 在医院打完点滴再回到酒店,已近半夜。 冷欢从浴室里出来时,一室静逸,只有落地灯鹅黄色的光淡淡地笼罩在床前。 跪在地毯上,她痴痴地看着眼前冷峻的睡颜,一时收不回视线。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适,他的眉微微皱着,她忍不住抬手想抚平那让人心疼的皱褶。 走得这么远,经历了这么多事,原来就在此刻,看着这个人睡着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份归属感在何方。 原来他在哪里,她的心也在哪里。 如果永远也到不了停靠的港湾,那又有什么关系?一起乘着风浪,穿过每一个黑夜和白昼,已经是趟幸福的旅行。她永远都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寒风里拥着她共舞,接过她的杯子耐心地教她调酒,在雨夜里为她撑起一方晴空,站在路灯下遥望她的窗口。 第五十三章 我不在乎1 再回到m市,已经是两天后。 叶听风送她回到宿舍,自己便先回到赌场去忙他的事情了。 走的时候台机、电话忘在了书桌上,冷欢换了电池刚打开,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蹦了出来。 叹了口气,她给顾言诺打电话。 “冷欢!”才接通那边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甩过来,“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也不通,也不见你上线,我和章程都快报警了,你一个人住我本来就不放心。” 冷欢硬着头皮听她数落完,才讷讷地开口说:“我去瑞士,老师临时通知的,我又忘了带电话。”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反正我也习惯了,你做事老是没头没脑的,”顾言诺松了口气,“明天李乔的生日聚会,你正好赶回来了,记得参加。” 才挂断,又有电话进来。 她怔了一下,然后答道:“喂?” “从瑞士回来了?”李乔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冷欢应声,有些尴尬,“你明天生日?言诺和我说了。” “你有空就过来吧。”他回道,语气里有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冷欢的心忽然一酸。 想起那个早晨,他轻轻地环住她,怀抱温暖,笑容阳光般灿烂。 想起他将那杯提拉米苏推到她面前说:“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 莎士比亚说:“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而他和她都是同一种人,宁可自己的一颗心烧成灰烬,也要执意地等所爱之人一次回眸。 “之前去了美国访问学习,这次又是瑞士,早知有这种好事,我当时也报m大建筑设计了。”顾言诺嘟着嘴絮絮叨叨,两杯朗姆酒下去,虽然都是兑了可乐的,但也已是双颊红扑扑的。 冷欢闻言干笑一声,抬眼便瞥见李乔睨着她,嘴边是显然的嘲讽,仿佛在说:“访问?亏你编得出来。” 她愈发地窘迫,却察觉他眼神一变,视线落在她身后,好奇地转身,看见不远的一张桌边有一对熟悉的身影,女子趴在男人的肩头,正哭得梨花带雨,尤为可怜。 入目的情景让冷欢先是一怔,随即心头一阵茫然,若有所失。 叶听风却在此时望了过来,他一手还安慰地抚在柳若依的背上,目光却紧紧地落在冷欢的身上。 隔着穿行不息的人群,他淡淡地冲她一笑,可他眼底的那抹不容错辨的温柔,却缓缓席卷而来,将她心里那份失落完全填满。 这一刻,不需言语,她就懂了他的心思。 不知为何,她就是信任他。于是,嘴角愉悦地弯起,她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乔,生日快乐。” 碰杯的声音响起,冷欢转过头,看见李修然站在他们桌前,姿态闲散地掂着一只酒杯。 “冷小姐也在?”他的视线忽然转向冷欢,带着几分醉意的神色居然有些阴沉。 冷欢一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随即回以礼貌的一笑。 “你看见他们了么?”他突然举杯示意她的身后,“在他妻子面前公然调情的感觉如何?做第三者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冷欢蓦然抬眼望着他,脸色变得苍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李修然冷笑一声,向来温文的脸上透着凌厉,“请你转过身看看,那里有一个女人在她丈夫面前哭泣,而让她伤心的原因,正是冷小姐你。” 体温以极快的速度在消散,冷欢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冰凉起来,而心口的地方冷得彻骨。 “李先生,”她咬牙开口道,“如果你不清楚事情真相,请勿妄加评论。你们要争风吃醋是你们的事情,不必牵连到我身上。” “真相?”李修然嗤笑,彻底被她的话激怒,眼里的风暴凝聚起来,“你想知道哪一桩?是你父亲害死了叶听风的妹妹,是他为了复仇而故意接近你,还是他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演戏?” “我真的很佩服你,”他冷冷地嘲讽,“居然被他骗得团团转,对他那么死心塌地,甚至跑到瑞士去纠缠他们―” “李大哥!”李乔突然大声喝住他,“你醉了。” “我醉了么?”李修然一笑,阴郁的目光望着闻声走近的两人,“你可以亲口问他。” 冷欢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感觉到身后淡淡的烟草味道,是这么多日子以来让她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她知道他在身后望着她,她却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你就是叶听风?”顾言诺突然愤怒地开口,伸手指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你说,他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听风身上,只有冷欢低着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调酒棒。 “他说的没错。”低沉的告白如骤起的寒风冻结每个人的心。 死一般的沉寂。周围依旧是酒吧里喧闹的人群,只有这里,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你浑蛋!”顾言诺率先苏醒,抄起桌上的酒杯就要朝叶听风泼去,却被章程牢牢地制住,只能挣扎地叫骂,“你当冷欢是什么?复仇的工具,还是游戏的对象?” 看似关心的话语,在试图痛快地讨回公道,却又一遍地重复当事人难堪的处境,反而成了最残忍的关怀。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冷欢手里那根调酒棒,生生地断成两截。 明明早就知道真相,但亲耳听见他的承认,却发现自己还是承受不了。 她握紧双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的颤抖,才能勉强逼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言诺,”她轻笑着看向好友,“我骗了你,我去瑞士根本就不是为了访问学习―” “这根本不是重点!”顾言诺打断她,愤恨地回嘴。 “我不在乎。”淡然的轻语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手中断裂的塑料棒,将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无视这些震惊的、愤怒的、怜悯的、探究的……目光,也要很小心、很小心地去应付眼前这场狂风暴雨,纵使她的心,此刻已疼得出血。 是她选择爱他,是她坚持要这一份海市蜃楼般的幸福,所以即使一切濒临倒塌,她也要咬牙撑下去。 叶听风沉默地站在一旁,深沉的眼眸紧紧锁住坐在他身前的女人。 她的平静让他心慌,有一种陌生的不安感在他身体深处蔓延,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最有资格指责他的人是她,可她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 她说:“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 一直以来,他都能猜透她的心思,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总是那样毫无保留。 然而她得知真相的表现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害怕。 李修然的爆发在他和若依的意料之中,却不知她却成了泄愤的对象。就算最后她总会知道一切,他也宁愿是自己亲口告诉她,而不是这样让她无助地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爱恨纠缠使最初复仇的心思早已变了质,看着她灿烂的笑颜,他的心也跟着飞扬;看着她难过地掉泪,他的胸口也跟着紧缩。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恍然察觉,这个倔强温柔的人儿已在他心上烙下明媚的印记,再也无法抹去。于是他告诉自己,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当他终于能将所有的恨尽数淡忘,他会给她一个崭新的开始。 只是命运之轮,总是无法按预想的轨迹行驶。 “抱歉,”冷欢缓缓站起身,“请容我先走一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听风跟在她身后起步。 柳若依踌躇了一下刚要跟随,叶听风转头冷然开口阻止,声音是少见的严厉,“去管好你的男人,不要再惹我们。” 流光溢彩的玻璃长廊里,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开怀畅谈,有人拥抱亲吻,冷欢视若罔闻,步子不紧不慢,默默地走在前面。 叶听风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却觉得彼此隔着千山万水。 他知道这一次,他伤她太重太重,重得让他头一回失去自信,不知自己是否有把握缝补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欢。”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伸手想捉住她的手臂,她却侧身一闪,像受到惊吓一样避开了他的碰触。 “有事?”她轻声问,目光却不看他,茫然地落在前方某一点上。 “我能和你好好谈一下吗?”她疏离的态度、失去焦距的视线让他的心里泛过一阵阵绵密的刺痛。 “我有点累,下次好吗?”她低下头,声音颤抖如风中的落叶。 此刻她的心太乱,也太痛,她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站着这里面对着他,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他望着她,艰难地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说,如果我们在教堂,神父问我那些问题,我会选择沉默―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是我愿意呢?” 她别开眼,泪水冲出眼眶,斜斜地自脸颊滑落。 “拜托,”她开口,声音是饱含痛楚的哽咽,“不要再提我闹的那些笑话。” 她语气里的灰心和软弱几乎击溃他,他按捺不住地想拥她入怀,她却急急地退后,执意保持距离。 “我不会逼你,”颓然垂下的双拳握紧,他苦笑着盯着她,“我只想告诉你,想找你报复是真的,刻意接近你是真的,但我动了感情也是真的。” 她的沉默让他的心不断地下沉,一直沉向看不见底的深渊。 “抱歉我因为最差劲的理由接近你,也用了最糟的方式爱上你。”他沙哑的声音、酸楚的语气让她的泪水从心底一直涌出眼眶,再也控制不住。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在向她告白,亦在向她恳求,这个向来高傲、冷淡的男人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将自己心中最真实脆弱的那部分敞开在她面前―这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为何她竟心酸得难以回应? 第五十四章 我不在乎2 原来她还是耿耿于怀的,原来她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无怨无悔,纵使心旌已然倒戈,但原谅的话却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欢,”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失落,“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 曾经,他在哪里,她的目光也在哪里。到如今,他才知被人眷恋的滋味有多美好。 “没有。”她转过头,眼里泛着泪光。然而她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便移向他身后的街景。 忽然,她的嘴边绽放出一抹极艳的笑容,那样的妖娆,却有着哀伤的味道,彻底地迷惑了他的眸,也迷惑了他的心,怔忡间他已被她猛然推开,枪声响起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为慢镜头,她如一只飞累的粉蝶,无声无息地翩然落在他怀里,雪白的大衣上,血色渐渐绽开。 “欢―”他嘶吼出声,脸色惨白如纸。 瞬间又响起数记枪声,保镖反击的同时将他们护了起来。 真是恶俗的情节―恍惚中她想,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他此刻骤然变色的表情和环着她的颤抖怀抱却让她的泪水肆意汹涌。 肩头的灼痛似火一样地烧着,她额上的冷汗不停地渗了出来,意识开始模糊,她看见他在焦急地呼唤她,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想分开。 不想就这么分开。 就算有一天我注定要失去那温暖的、宽阔的怀抱,那时而清冷时而深情的目光,也不可以是现在。 ―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是我愿意呢? ―抱歉我因为最差劲的理由接近你,也用了最糟的方式爱上你。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还没有告诉你,你说的话,多么让我心动。 原谅或不原谅,根本不是问题。从来,我对你就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你曾说,你不习惯这么担心一个人。 所以这一次,我怎舍得让你难过? 月华如水。 安静的病房里,夜色是深幽的蓝,四处弥漫。 “听风。” 房门被缓缓推开,柳若依轻轻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递到叶听风面前。 “是你。”他接过杯子,似乎刚从沉思中回神,“谢谢。” “怎么一盏灯也不开?”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我怕她睡不好。”他回答,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事实上,她确实也没睡好,一直处于昏迷中,偶尔还神志不清地说胡话。 “你已经两天没休息了。”柳若依皱眉,语气中有担心。 “我没事。”他深深地注视着那张沉睡的脸,移不开目光。 他一步也不敢离开―怕一个转身就会永远失去她,怕她醒来找不到他的人。 这一生,从未这样地恐惧、这样地无措,仿佛一颗心被震得粉碎,却还要辛辛苦苦地找回来,一一拼凑完整。他永远忘不了她倒在怀里的那刻,身体深处迸发的那种刺骨的痛,连呼吸都几乎被剥夺。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是他自己作的承诺,却没有实现。 他那样伤了她的心,她却还是选择救他。 伸手触摸她如画的眉眼,指尖的温暖是他一辈子也不想放弃的眷恋。 “我等你,”他轻轻开口,“无论要多久,无论你有多恨我,只要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一直等下去。” “其实我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欺瞒、哄骗、强迫……用尽所有我能用的手段,不管多卑鄙,只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我不会再这么做,永远不再会。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我们只见过一面,我会告诉你,那个蹲在地上静静地看鱼游泳、表情茫然忧伤的女孩,居然让我移不开眼,所以,我故意向你借火,你不会知道,当你邀舞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先生。”门被轻轻叩响,助理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床前。 叶听风没有抬头,手指仍缱绻在她发间。 “我们已经找到何非的行踪,警察局那边也一直等着您过去,”助理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冷欢,“现在冷小姐情况已经稳定,您看……您是不是过去一趟?” “知道了,”叶听风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先出去。” 俯身在她额上印上轻柔的一吻,眷恋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许久,他才站起来转身离开。 医院冷清的走廊里,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还有用吗?”那人看着叶听风经过的背影,骤然开口,声音阴沉,“现在做出这番痛悔不已的姿态,又有什么用?” “是你,”叶听风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李乔脸上,“这是我们的事情。” “你们?”李乔嘲讽地一笑,“你倒是够自信,真的是被冷欢宠坏了。” 叶听风语气凛寒,“我还有事,失陪了。” “这次是何非,下次呢?”李乔盯着他的背影冷笑道,“叶听风,你能给的,我也能给,可你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叶听风抿唇,头也不回地离开。 深夜的酒吧,光影迷幻,人声鼎沸,喧闹的舞池里,是狂欢摇曳的人群,只是当一群人穿行而过时,本来舞动呐喊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忐忑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肃杀的冷戾之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开来,生生地将周围的人隔绝在外。 门突然被人踹开,何非看着自外面跌进来的手下,先是一愣,但随后表情便恢复平静。 将身上的女人推开,他盯着走进来的黑衣男子,缓缓开口道:“是你。” 叶听风微微一笑,在他桌前坐下来,拿起酒瓶替自己斟上一杯,“非哥这么厉害个人物,怎么只喝黑牌?实在有些掉价。” 何非皮笑肉不笑,面色难看,“我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品位,听说上回你拍下一瓶1805家族珍藏,改天可否请我喝一杯,让我也见识见识?” 叶听风端着杯子,气定神闲,“喝酒是小事,就怕你没这个机会。” “姓叶的,”何非眼里浮上戾色,“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你?”叶听风缓缓地饮了一口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若有心欺你,还会留你到现在?” 何非脸色由青转白,随即干笑一声道:“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一直没跟我计较?” “你很清楚,我以前放过你是因为你是九叔唯一的儿子,怎么说他当年也是和我义父一起打拼的人物,”叶听风微笑地看着他,声音平静,“从前的事,我们各为其主,也就罢了,只是今天这笔账,我不能不算。” “今天是你走运,那个臭婊子居然愿意为你挨枪―” 何非的话还没说完,一杯酒“噗”的一声泼到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叶听风扔下手中的杯子,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语气却还是淡淡地,“说吧,要什么样的死法。” 何非额上的冷汗一点点地冒了出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张优雅冷峻的脸,心底泛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他暗暗咬牙,手往桌底探去。 砰的一声,右肩绽开剧痛,他几乎眼前一黑,缓缓抬起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支枪轻轻地抵着他的眉心,他甚至可以感觉子弹刚刚射出的余温。 “这是你欠她的。” 叶听风扫了一眼他血流不止的肩膀,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珠子一样冻人。 “你以为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么?”何非阴沉而绝望地笑起来,“叶听风,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叶听风微微一笑,“就算有那么一天,你也看不到。” 收起枪,他走出房间,淡淡嘱咐旁人,“把他交给警方,托人好好照顾他。” 点燃一支烟,他靠在窗前看璀璨灯火。 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叶听风今天所有的名声地位,无论是义父给予的还是他自己挣得的,都浸染着浓厚的灰色。钩心斗角步步为营,到处都是危机,连睡觉也不敢放松。即使已经洗白,仍不时被过往所困扰,如今义父年事已高,承担这些的只有他。 李乔说的没错,锦衣玉食,豪宅名车,他能给冷欢的李乔也能给,若有什么不同,就是她要他的爱。可如今,连他自己也怀疑,他能否给她幸福,她又是否还会稀罕他给的爱。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张熟悉的笑脸。 想起那夜她靠在他怀里念台词给他听,声音轻柔。 ―对于你来说,我的出现只是你生命中的100+1=101;但对于我来说,你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却是0+1=1的算式。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他独一无二的那个“1”?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就如在空白的纸上描画,无论绘出来的是春光灿烂,还是落叶萧瑟,都是心里的风景,永不褪色。 想起她捧着粥碗喂他,突然泪流满面。 想起新年的钟声里,她轻轻说:“我爱你。” 想起午夜的电话里,她声声唤他的名字。 想起她气恼地擦他的唇说,你今天吻过别人了。 想起她追到瑞士只为了告诉他:“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一股绞痛漫上胸口,握着窗棂的关节骤然泛白―当时,他怎么会忍心漠视她如斯深情? 第五十五章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1 缓缓睁开眼,月光自窗外泻进来,照在空无一人的床前。 轻轻地动了下身子,肩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然而却比不上方才听到他那些告白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明明是渴望已久的东西,真正触手可及时,却惶恐得不敢靠近,不知如何是好。 “醒了?” 怔忡间,李乔进了门,站在床前看着她,表情隐忍。 “嗯。”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 “见到的是我很失望吧?”李乔自嘲地一笑,在床边坐下来。 冷欢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沉默。 “既然这么想见他,又何必避而不见?”李乔犀利的目光望着她,“你害怕面对的是如果他知道你病情之后的反应吧?” 冷欢咬唇,脸上却流露出哀伤的情绪。 是,她是害怕这点没错。若他不爱,最多她只是有心欺骗的罪名,而如今在他坦诚心迹之后,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会如何。而眼下她人在医院,大大小小的检查下来,纸包不住火,早晚他都会知道。 “我已经和乔治还有你的肩伤的主治医生说过了,”李乔伸手绾起她耳边的碎发,“他们会瞒住你的病情。” 冷欢闻言抬头,眼里带着感激,“谢谢你。” “冷欢,”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有一种浓重而压抑的忧伤,“乔治今天帮你做了检查……”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 冷欢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扼着她的喉咙,呼吸不得,也难以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静静地望着李乔道:“他说什么?” “他说,你心脏的萎缩程度加剧了―” 没等李乔说完,冷欢语气急促地打断了他,嘴边是一个脆弱的笑容,“我还有多少时间?” 李乔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艰难地开口道:“六年左右。” “喔。” 过了半晌,冷欢轻轻地应了一声,微笑地望着他,“那时候我三十岁了,也开始老了,一定没有现在好看。” “中国古代有个叫项羽的,二十四岁起兵,三十岁自刎乌江,”李乔温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淡淡地笑着,“他那六年,可是轰轰烈烈。” “你还知道西楚霸王?”冷欢将脸靠在他的掌心,貌似不满地嘟嘴,“我没法像他那么厉害啦,更何况,他还有美人作陪。” “我不算美人么?”李乔戏谑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要不,到时候地址选在罗蒙湖如何?” “没有乌骓马。”冷欢刁难。 “这个倒有点麻烦,”李乔做沉思状,一副困扰的样子,最后放弃地提议道,“我爸那头一百万镑的宝贝藏獒?” “好。”冷欢笑着回答,眼泪却一滴滴地滑落,濡湿了他的指间。 李乔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 “我做不到……”冷欢的声音破碎,“我不想让他知道……” 爱情从来都不像游戏,想开始就进入,想结束就退出,玩累了可以暂停,玩糟了可以重来一局。当时意乱情迷、奋不顾身地奔他而去,不计代价不计结果,以为不爱,她却先爱上,以为不爱,他却也动心。 想来是她自私,明知他如此挣扎却还是引诱他步步深陷,说不在乎他的无情却还是企盼着他的回眸并为此软硬兼施,总以为自己的病情是最坚实的后盾,让她可以抽身而退,却不知,如今他真情一片,绝对无法受此打击。 擦干泪,她问:“我的包在吗?可不可以找下我的电话?” 李乔沉默点头,从她的包里翻出电话递给她。 找出那个以前认为不可能用得上的号码,她毅然按下拨打键。 这个世上,遇见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所有相聚分离,缘起缘灭,其实都是注定的。 就比如,我为何遇见你,却没有遇见他。 为何爱上你,却没有爱上他。 “喂,哪位?”电话接通,温婉的女声传来。 “郑姨您好,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我是小欢。” 郑闲歌似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叫下二爷。” “冷小姐。”过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先生好,”冷欢望着一地清冷的月光,轻轻地开口道,“我可否找您兑现当日的承诺?” 李乔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决心,脸上有震惊,有痛楚,而最多的是心疼。 “你执意要这么做?”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将无声垂泪的她揽在怀里。 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若结果都是一样,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响起,叶听风目光阴郁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李乔缓缓松开怀抱,安慰地看了冷欢一眼,然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与叶听风擦肩而过。 高大的身影渐渐欺近,冷欢撇开视线,刻意漠视他的存在。 “为什么要在他怀里哭?”他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声音低哑而紧窒。 “这和你没关系。”她冷然开口,固执地撇清。 “和我无关?”他因为她话里的疏离而动怒,“你难道不是因为我而伤心?” 她骤然失语―她是在为他伤心没错,这一点她无法否认,所以只能沉默地反抗。 “宝贝……”受不了她的安静,他的口气软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最讨厌他叫她宝贝,温柔亲昵,让她的眼里又不争气地泛起热雾。 然而这样的温柔,她享受不起,也不能再继续沉溺,宁可他是曾经那个让她捉摸不定的男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宠她上天,下一秒却可以绝情地拂袖而去。 “这么温情,可不适合你。”她伸手抚上那令她眷恋不已的冷峻容颜,嘴边浮出一丝淡嘲的笑,“你不用因为我替你挨了一枪而觉得有所亏欠,或者因为之前的欺瞒心有愧疚―” “你认为我现在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亏欠和愧疚?”他猛地打断她的话,棕眸里跳动着两簇狂炙的火焰,似要吞噬了她。 “我宁可事实是如此。”她平静地开口,目光镇定。 “什么意思?”他问,强压着怒气。 “不要爱我,这会让我很困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那么冷酷,“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 我们不爱,只在一起。 而到如今,连在一起也不能。 “shit!”他低咒了一声,完全失去耐性。 “不要我爱?”他的表情渐渐冰冷,如刀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嘲讽出声,“那是谁满眼是泪地说爱我?是谁一脸哀伤地说愿意嫁给我?是谁在我新婚之夜打电话给我?又是谁只身跑到瑞士去追我―” “你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么?”她打断他,面色苍白,“我也会累的,如果无怨无悔换来的是从头到尾的欺骗,为何还要再傻下去?”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铁青地望着她。 下一秒他忽然俯身,疯狂地吻上她的唇,那样地粗暴而狂野,甚至不惜弄伤了她的唇。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世界陷入一片静寂,静得可怕,静得两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太用力,她的肩膀包扎处都沁出血迹来。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动手打他,除了她,也只有她。 他望着她,深沉的棕眸里蕴含着三分震惊、三分怅然、三分痛楚,还有一分,是藏得深刻的恐惧。 是的,恐惧―他从未如此刻这样地害怕,害怕她的嘴里再冒出任何让他难以接受的字句。 想起那次她酒醉夜归,在他怀里梦呓,胡乱说着她是最糟糕的机器人,快没电了。 那时,她就已经对这份感情觉得累了吧,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挥霍她的热情与真心,到如今,他真的不确定她到底还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你还爱我吗?”他缓缓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说话,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落在他的掌心。 躺在他手里的,是那只他亲自为她戴上的飞鹰,细微的银光闪烁,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握紧拳头,尖利的耳钉狠狠地扎进他的掌心。 “还有这个,请你也解开。”她露出左腕那只手环。 “我已经把钥匙扔了。”他瞪住她,狠狠切齿。 “哦,”她淡然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我自己想办法弄断。” “你休想!”他彻底崩溃,冷声低吼,“你休想和我撇清,我也绝不会放手!” “你才说过的话,”冷欢沉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希望你记得。” ―其实我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欺瞒、哄骗、强迫……用尽所有我能用的手段,不管多卑鄙,只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我不会再这么做,永远不再会。 他盯着她,嘴边忽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她听见了他说的话,也知道了他的心情,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和他决裂。 他心里有种无力的感觉,像是被人忘在烟灰缸里的香烟,自己慢慢地燃烧,一点点成灰,等到承受不住那些力量时,颓然地掉下来。 他的笑容那样忧伤,那样无奈,看得她心里无法抑制地痛。 “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爱我吗?” “我恨你。” 低低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的胸口,“我从来没有那么深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那么重重地伤过。”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过了许久,他望着她开口,目光深沉。 “我想是的。”她咬唇,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你不快乐,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得让她心酸。 第五十六章 离开我,你可能会更快乐一些2 “也许。”她回答。 “你自由了……宝贝。” 清冷的声音之后是他浅浅的一吻,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唇上,而他的微笑,一如初见。 怔忡间,他已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她盯着合上的房门,泪如雨下,打湿了被子。 在门外的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将手中的耳钉扔进口袋,一声低低的闷响传来,是袋底戒指盒的声音,也仿佛心底的悲鸣。 “先生,李先生来了。” “不见。”薄唇里迸出冷冷的两个字,不耐烦的语气透露出说话人的情绪已经差到极点。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心头火起,叶听风差点要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来人。 “呵,这是做什么呢?想不到你叶听风还是个情种。” 李修然抬手挥了挥一室缭绕的烟雾,扫了一眼桌上喝掉大半的威士忌,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 “有事说,没事滚。”淡淡扔出一句,叶听风的脸色更差了些。 “不就是一个女人不见了么?何况还是你仇人的女儿。消失了不正好?省得看着闹心。” 叶听风瞪向他,额头青筋跳动。 见他如此,一旁的助理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冷小姐消失了两天两夜,先生茶饭不思,都没合过眼,您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没查到出境记录?”李修然微微一笑,问道。 “没有,”助理摇头,“应该还在英国。” “难得你老板也有昏头的时候,他自己多大本事他不知道?能让他找不着人,说明对方的能耐不在他之下,也不怕趟这浑水,你说说,这样的人多么?” 助理惊讶地望着他,“您的意思是―” “嗯,还好你不笨。”李修然凉凉开口,瞅看一眼书桌后的男人,却见他“咻”地一下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到伦敦时,已近深夜。叶听风踏入院子,郑闲歌已经迎了上来。 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她的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这样憔悴?吃过饭没?我让厨房准备了夜宵……” “不用了郑姨,”叶听风打断了她,棕眸里尽是焦灼之色,“我要见义父。” 郑闲歌怔了一下,缓缓摇头。 “这么说,真的是义父。”他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听风,”郑闲歌拉住他,叹了口气,“二爷说了,不会见你。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他当日既然允了冷欢一诺,自是不会毁约的。你就算见到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叶听风僵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沉默了半天,才苦笑一声,慢慢走进客厅。 坐在椅子上,他埋首在掌心,久久未语。 郑闲歌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只觉指间湿润,抬起头,眼前那双棕眸泛红,分明蒙了一层泪雾。 她的喉咙顿时哽住,鼻酸得紧。 这孩子―从少年时到现在,吃过不少苦,二爷的训导也严苛得很,可从来没见他掉过眼泪,也没见他有过这般凄惶的神色。 “郑姨,我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他轻轻开口,脸转向一旁,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无措的表情。 “我知道,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郑闲歌抚着他的头发,“你从小聪明能干,看准了的东西,从来没失过手,可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得用真心去换,得让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冷欢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也是个倔脾气,更别说你之前伤了她的心。” “我答应放她自由,是想着好好待她,让时间来慢慢解开她心里的结,为此我愿意等,可是我不能忍受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掉,从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让他觉得恐惧,就像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出走,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孤独。 在和别人打架打得吐血时,在图书馆学习到凌晨时,为了生意马不停蹄地考察、谈判时……这种感觉一直都笼罩着他。 可不知从哪天起,心底的压抑与冰冷渐渐在消散。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时而温柔可人、时而高傲倔强、时而调皮狡猾的她。 郑闲歌轻轻推开房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叶独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她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他肩头。 “你走了之后就没睡着,索性起来坐会儿,”叶独酌握住她的手,“那小子怎么样了?” “我费了半天劲,总算劝他睡下了,大概真的是累了,等我起身时,已经睡沉了,听他的人说,几天没合眼了。” “嗯,这回他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叶独酌微微一笑。 “我看着怪心疼的,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郑闲歌有些埋怨地瞅了他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说太多,又有何用?” “你帮是不帮?”郑闲歌坐直了身,语气里都有些威胁的意味了。 “我答应过冷欢那孩子。”叶独酌蹙眉。 “你这倔脾气,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郑闲歌叹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叶听风的话。 ―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您,更没有求过义父,但是冷欢,她不一样。 ―她是我要给你们娶进门的儿媳,除了她,我谁都不要。所以我求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一年后。 “知道了,我明天去曼城。” 挂断电话,叶听风揉揉眉心,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才歇了一会儿,就感觉车速慢了下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望着前方拥挤的人群。 “是等待新年倒数的人。”司机回答道。 看着巍然耸立的大本钟,叶听风微微一怔。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么? “我下去走走。”他示意停车,然后拉开了车门。 外面在下雪,虽然不大,但是寒气逼人,人群却是热闹得很,多是成双成对。他独自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静静地听着新年的钟声。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场景,为何他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钟声止歇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而他的心里却只回荡着当日她温柔的一句“我爱你”。 拿出电话,他轻轻按下熟悉的号码,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嘴边浮现轻浅的弧度。 “喂。”软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带着一些慵懒。 “睡了?”他问,想象着她此刻的模样。 “没有,”冷欢微笑,“你知道我向来晚睡。” “在做什么?” “看小说,张爱玲的。” “好看吗?” “刚刚看到,流苏对范柳原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 他淡淡一笑道:“我对她不熟,只知道那部电影叫‘lust,caution’。” “哦―”她拖长话音,语气里有暧昧的嘲讽。 “你不要想歪,”他声音的笑意更浓,“我倒是对其中几句台词很有印象。” “哪几句?”她有些好奇。 “易先生说:‘你人聪明,赌牌倒不怎么行。’王佳芝说:‘老是输,就赢过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回道:“难为你还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就算赢过他,她也不敢将所获收入囊中。 “伦敦下雪了,”他看着路灯下回旋的雪花,“温彻斯特呢?” “嗯,也下了。” 仿佛是彼此都词穷,却又不知如何结束,于是都静静地听着电话里沙沙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讷讷地开口道:“如果没事,我挂了。” “等等,”他制止了她,“我现在去你那。” “现在?”她一愣。 “一个小时。”他干脆地开口,“回头见。” “下雪天……你不用太赶,”快要按掉电话的时候,她犹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窘迫,“我等你就是。” “好。”他浅浅一笑。 深夜的温彻斯特,如童话中安静的小镇。 汽车在一幢新建的别墅前停下,叶听风下了车,走上台阶按下门铃。 铃声是mondobongo懒懒的调子,《史密斯夫妇》里的歌曲,唱到第二次高潮时,他才听见拖鞋踢踏地拍着地板的声音,然后她裹着厚厚的睡衣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歉疚。 “对不起,”冷欢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睡着了。” 其实,她一直在等他,数着挂钟走过的分分秒秒,但却故意在他按下门铃后,拖了很久才开门。 只是想让他以为,她已不再依恋。 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倦色,只有那双深邃的棕眸却是清亮的,静静地望着她。 “没关系。”他有些无奈地一笑―是谁说会等他? 别墅里房间很多,她偏偏选了最小的一间做她的卧室,走了进去,只有台灯橘黄色的光温暖地照着,周围的一切都藏在暗处,朦朦胧胧。 他在桌前的座位坐下来,看着她挪到床边坐下,而不是像以前眷恋地坐在他膝上,靠在他胸前,长长的卷发不时地轻擦过他的脸。 目光落在她的发上,才发现她的头发短了很多,齐耳柔顺。 “前两天刚剪,”她注意到他眼里的询问,笑着解释,“我帮街角那个理发店做店内设计,老板免费帮我弄的。” “挺好看,”他淡淡一笑,“原来你剪了短发,上周我在牛津街看见一个中国女孩,也是长长的卷发,以为是你,走过去,才发现不是。” “你和她说话了吗?”她微笑,眼睛眯得像一对月牙。 “我喊她宝贝。”他开口,望着她的目光闪烁。 “真糟糕,”她吐吐舌头,“被这么帅的男人喊宝贝,心肯定会乱的。”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想到过来的?”她试图打破彼此之间忽然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淡淡一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只是想看看你。” 事到如今,他对她的要求已经这么少,这样的小心翼翼。 只是怕自己若轻举妄动,便会吓跑她本已惶恐不安的心。 她闻言一怔,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一年前,她试着借叶独酌之力逃开他,宁愿从此再不相见。而他却花了两个星期找到了她,当时她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他的愤怒,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静静地说:“既然答应给你自由,我不会食言。只是,你不可以逃跑,不可以任性地不说一声就消失,恨我没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就好。” 从那以后,他每隔一段日子都会来看她,就像看望老朋友,谈天气,谈不着边际的琐事,有时花上一个下午,有时一杯茶的工夫。 她无法拒绝这样温柔妥协的他,只好努力维持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刻意漠视他眼里深藏的感情。 六年,不长不短的时间。报纸上说,人的一生中平均有六年时间都在做梦。如果真的是如此,她就当这六年从头到尾都是梦一场,更希望他也如是想,醒来时失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第五十七章 老是输,就赢过你 1 “要不要喝点什么?”冷欢问,看着叶听风有些疲惫的侧脸。 “随便吧。” “若依前两天托人送了一些波尔多来,”她微笑,“我去拿瓶试试。” “等等,”他叫住走向门边的她,“我和你一起去。” 沿着偏厅的楼梯往下走,就是一个别具匠心的酒窖,打开门,她回头看向他,“我不太懂这些,你自己挑吧。” 叶听风走了进去,墙上的电子小荧屏上显示着14摄氏度和75%湿度的环境状况。 他满意地一笑,棕眸锁住她,目光灼热,“我喜欢你设计的这个酒窖。” 她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回答:“这是你的房子,自然要为你考虑。” “可是只有你,不用我开口,就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有限的空间里,听来格外地清晰。 她不知如何答话,只好尴尬地一笑。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叶听风转开视线,专注于眼前的酒架。 他的前妻果然大方,送来的都是珍品,挑了一瓶下来,他和她往回走。 大概因为心不在焉,上楼梯的时候,冷欢一脚踩空,膝盖磕在阶梯上,顿时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叶听风慌忙丢了手中的酒,卷起她的裤管检视,看到那块青紫时眉头顿时不悦地蹙起。 一抬头,却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泪汪汪,一副做错事的表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总是这么迷糊,上楼梯也不专心,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你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吗?” 被他说中了心思,冷欢忍不住脸一红,窘迫地缩起腿,想要站起来。 “别动。”他制止了她的挣扎,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膝盖,轻轻地揉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她上楼。 她怔怔地看着他,身侧偎着的是他胸膛熟悉的温暖,不知不觉,眼里一片模糊。 忽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夜晚,他好看的眉眼也是这样不爽地蹙起,对她轻斥:“胡闹,怎么没穿鞋就跑下去?”然后他抱着她回房间,悉心处理她脚上的伤口。 如今再回想,那些前尘往事,却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那般清晰,只是中间的时光,却不知何时都已偷偷溜走。 把她放在床上,他也靠了上来,看见他的动作,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僵。 叶听风唇边浮现一个苦涩的笑容,手握住了她的,“我不会做什么,就这样躺着说会儿话可好?” 他的体温自掌心一直蔓延到她心里,久违的温暖,她眼里酸意更浓,“好。” “听郑姨说,这儿的住户都很喜欢这幢房子,知道是你亲手设计的,都想花钱请你呢。” 温彻斯特这一片都是富人区,能让他们称道,她的能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我原本以为你只会画漫画而已。”他戏谑一笑。 她知道他是取笑上回她画漫画泄愤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懊恼,脸上烫起来。 “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开个工作室吧。”他淡淡道。 其实,他想留住她,在属于他的领地里。 “再说吧,我比较懒。”她低头微笑,“郑姨说他们要搬回上海,是真的吗?” “嗯,昨天刚打过电话让我回老宅整理我以前房间里的东西,这几天空下来,我得过去一趟。” “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想起他房间里那本相册,心里忽然一痛。 如果当初她没有走进那个房间,没有翻开那本相册,他们现在又是怎样的?是否她就没有勇气破釜沉舟,依然与他继续最初的纠缠? “欢。”他忽然轻唤。 “嗯?” “我―” 我想你。 多少个黑夜白昼,当他停车时观望人潮拥挤的街景时,当他在雨夜里站在窗前独自抽烟时,当他每次拿起电话又缓缓放下时,当他每次抵不住思念的煎熬来到她身边时,他对她都想说这么一句。却总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然后连他自己都痛恨他的自制力。 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她是值得的―她是他心爱的瓷娃娃,美丽易碎,需小心轻放。 他没有继续说,她也没有开口问,沉默又回到他们之间。 这样的夜里,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冷欢忽然觉得,就这样握着彼此的手,心里就有一种万籁俱寂的温柔。 多么希望,就这样地老天荒。 “你要不要去睡?” 她问,却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他已经睡着,眼下有着明显的阴影,暗示着他的疲惫。 不忍心叫醒他,她试图挣开被他握着的手,替他脱掉鞋子,好让他睡得舒服些,然后那只大掌却握紧,怎么也不放松。 叹了口气,她用一只手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 低头望去,橘黄的灯光下他眉间的那道褶痕似乎比以前更深了些,看得她心里一酸。 其实,好几次一个人去伦敦,她都去了他工作的饭店。 远远地坐在车里,她仰望那幢白色的大楼,一层层地望过去,猜测着他在哪一层,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 午休时间出来的女性员工经过她的车旁,她听见她们说老板如何的英俊,想起自己当初,把他猜测成刀疤脸和糟老头,于是笑着落泪。 只有一次看到了他,他独自站在饭店前的喷泉边抽烟,姿势寂寥而冷漠,那样萧瑟的身影,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 伸手去掖他那边的被角,却触到一个盒状物,大概是他口袋里掉落的烟盒,拿过来一看,却是她爱抽的七星,他其实极不喜欢的味道。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滴滴从眼里逃逸出来。 够了,这样的爱足够了―事到如今,她完全知足,甚至惶恐于承受更多。 叶听风醒来时,窗外还是暗蓝的天色,看了看手表想起身,才发现一只纤细的手臂横放在他胸口的被外,摸上去肌肤冻得冰凉,而睡在他身侧的人却全然未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的臂放入被内,她却被惊醒,睁着迷蒙的双眸望向他。 “对不起。”他抱歉地一笑。 冷欢摇摇头,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下床,“现在几点?你要走了吗?” “六点半,还早,”他微笑,替她拉好被子,“我今天要赶去曼城,你再睡会吧。” “喔,”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他依然带着倦色的俊颜,咬唇坐起身,“有时间吃早餐吗?我去做。” “不用,”他嘴边的笑意渐深,轻轻按下她的肩,“我回伦敦吃就好,现在距你的起床时间还有整整四小时,你就别折腾自己了。” 她脸一烫,有些窘迫地要抗议,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脸靠得这样近,深沉的棕眸里正倒映着小小的自己。 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瞬间热了起来,一点一点缭绕进彼此的呼吸中,他俯身,缓缓地低了下去,她浑身都僵住,只有双手在被下紧紧揪住了床单,只剩一秒,他的唇就能触上她的,而他却忽然站起身,闭上眼又睁开,眸底是藏得深刻的痛楚。 “抱歉。”他开口,声音喑哑。 对她的渴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反而愈发地强烈,只是,她眼里的慌张与犹豫,却让他这样地不忍心,还有心寒。 他努力忍抑的模样,看得她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坐起来向他靠过去。 “别过来。”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清冷,“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轻轻关上门,然后,是汽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 每一次,他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她看得见他来时眼里深沉的思念,也感觉得到他离开时拼命压抑的煎熬。说有时间来看她,其实她知道他那么忙,分分秒秒都是挤出来的,却奔波了这么多路,只为了看她一眼。 蜷着身子,她拉起被子深深地埋住自己―要怎样才能将彼此淡忘? 放下水壶,冷欢坐在躺椅上仰头闭上眼,感觉难得的温暖阳光轻轻铺了一身,让人舒服得不想动弹。 桌上的电话响起,过了半天她才拿起来接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喂?” “你在哪?”简短的句子,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生生地冻结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困惑于他语气里隐藏的怒火,她讷讷地问。 “告诉我你在哪!”电话那头,已经变成了抑制不住的低吼。 她被吓得一愣,“花房。” 电话迅速地被切断,一分钟后,她看见高大的身影自路那头走了过来,步伐急促。 瞧见他手里那本东西,她顿时一惊,心里的慌乱瞬间涌了出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砰的一声关上了花房的玻璃门,将他隔在外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里的恐惧和不安。 “你再退一步试试看!”叶听风怒喝,向来沉静的脸上是乌云密布,“是你开门,还是我自己进去?” 冷欢惊恐地摇头,一步步地退后。 看见她的反应,叶听风的耐性尽失,下一秒他一脚踹碎玻璃,拧开门锁闯了进去。 啪!一本相册被狠狠地甩在冷欢的面前,翻开的那页上,俨然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叶听风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翻到背面,目光冷厉地望着她,“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mydearest,dearestfeng.(我最亲爱的、最亲爱的风。) 冷欢看着那小小的一行字,她亲手写下的那行字,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微笑,“我没什么要说的―” “说实话!”叶听风一拳捶在桌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既然李修然告诉你之前你就知道了真相,为何到那时候才说恨我?” 事到如今,他是傻子才会相信她恨他! 如果她真的恨他,真的对他的欺瞒耿耿于怀,那么早在去年来伦敦的时候她就该和他做个了断,而不是选择继续爱他,执意纠缠下去。 第五十八章 老是输,就赢过你 2 他阴沉的目光狠狠地将冷欢钉在原地,让她心痛不已,每看一下,都是一道割伤。 她笑不出来了,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若无其事地伪装。 只是,她要如何开口去说出那些不堪的、残忍的事实? 当日情绪激动便留下只言片语,却不曾想过被他发现的后果。 “你爱我吗?”她望着他,轻轻地问。 “你还要跟我废话吗?”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到如今她仍要怀疑他对她的心意? 然而下一刻她骤然滑落的眼泪却让他瞬间愣住。 “如果你知道你爱的人只剩几年的生命,你无法和她白头偕老,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起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此时彼此经历的所有喜怒哀乐,来日都会成为悲伤的回忆,你要怎么办?” 他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人像是在冰冷的湖底,既无法呼吸,也看不到光亮。 “你……什么意思?”他盯着她问,喉咙是火燎一般的疼痛。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也骗了你,”她双手绞得死紧,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微抖的嘴角,“我得了ama,一种罕见的心脏萎缩症,曾经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自己短命的事实,任性妄为,害死了爸爸和他心爱的女人,我逃到英国,告诉自己就这么孤单地走下去,忘记所有罪孽,忘记自己的病,就当人的一生从来都是那么短。 “可是,我却遇见了一个人,”她微笑,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水,“我逃避过、挣扎过,却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当知道他真正目的的那刻,我却释然了,我想,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他应该也不会难过。所以,我一直想对他说,如果可以,请不要爱我―” “闭嘴!”叶听风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地踹翻一旁的椅子,目眦欲裂。 他瞪着她,死死地瞪着她,心乱如麻。 震惊、恐惧、痛恨、苦涩、茫然……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mydearest…”他声音冷冽,笑容却是让人心酸的悲哀,“我是吗?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如果我今天没有回老宅,没有看见这张照片的背面,你打算瞒我多久? “因为枪伤入院时,医生告诉我还剩六年。”她咬唇,不忍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我不知道?”他狠狠地箍起她低垂的脸。 “我让李乔帮着隐瞒。”她低语,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好,好得很……”他冷笑出声,“我真是小看了你,冷欢。你知道吗,你残忍得让我想杀了你。” 她满眼是泪,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瞒我!”他的情绪彻底爆发,震天的怒吼几乎要击碎她溃败的心魂,“一年!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耐心地等你,小心翼翼地爱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原来都不过是我闹的笑话!” “我们还剩多少个一年?”他越吼越恨,愤恨的目光射向她,“你知不知道一年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做多少事情?你居然就这么浪费掉,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以为我不想说吗?”再也承受不了他的指控,她哭泣着反驳,“你知道一个人没有未来的感觉吗?想爱一个人却不敢爱他,知道他爱自己后更不敢说出真相,怕他会就此离去,更怕他一意孤行,坚持没有结果的感情,从此一个人难过伤心……” “无论我会选择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打断她,气得胸膛急速起伏,“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 “听风……”她无助地唤他,声音破碎。 “你的自私让我寒心,”他冷冷地凝视她,“告诉我,你这样瞒着我,到底希望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不要再纠缠于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她咬唇,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把话说下去,“你这样优秀,一定会有很多喜欢你的女人,也能找到真正可以陪你终老的伴侣。” “是吗?这就是你的想法?”他望着她冷笑,语气森寒,“你在鼓励我去找别的女人?” 她艰难地点头,心痛得快出血。 “好,”他怒瞪她,咬牙切齿,“你这么大方,我又怎能辜负你的心意!我这就去找别的女人,至于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死守下去吧!” 冷欢惊慌地看着他绝然远去的身影,想追上他暴怒的步伐,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似生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他真的走了。 如她所愿,不带一丝爱恋,转身将她遗忘在这里。 这明明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结果,就在此时此刻发生,可为何她的心,竟像被人从胸口硬生生地掏离那般疼痛? 泪水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出眼眶,她放声大哭,肆无忌惮地哭,在他离开之后。 从此,她的世界只剩自己了。 再也没有人温柔地唤她宝贝。 再也没有人用那么宠溺的目光望着她。 再也没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如果你不快乐,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 “听风……”崩溃的哭泣声中,她似受伤的小动物,挣扎地发出最后的悲鸣。 “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宝贝,”焦灼的叹息蕴含着心疼,“别哭,我在这里,我不是真的要离开你。” 温暖的怀抱牢牢地箍住了她,可她却仍然困在噩梦里,找不到自己,恐惧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在他胸口一遍遍地响起,不肯止息。 叶听风的双眸微热,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这个敏感脆弱的小人儿叫他怎么忍心放手,怎么忍心? “回来,宝贝,回到我身边,”低沉的、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闯进她的灵魂深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胸口的疼痛随着这样的誓言一发不可收拾,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想看清眼前的人,却在意识模糊的那刻,看见一张骤然变色的俊颜。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只有他是黑色的。 冷欢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疲倦的眉眼。 春暖秋凉、夏炎冬寒,多少个日子就这么在彼此之间流逝,看着他愈发冷峻的容颜,才知走得有多久,离得有多远,思念就有多深。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醒了?” 她无声地点头。 “觉得怎么样了?还疼么?”他的脸上是浓浓的担忧。 “没事了。”她微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他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力道大得几乎弄痛了她。 “疼……”她水一般的眸子凝视着他,微微蹙眉。 “你有我疼么?”他淡淡一笑,眼里满是苦涩。 第一次,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无奈和脆弱的表情,她看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却不肯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受尽煎熬,”他深深地望着她,“你几时见过我对别人如此?冷欢,你的血真是冷的么?竟然忍心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尽数抹杀,还要我去找别人?” “你知道吗,这一年里,我多少次梦见你,都不敢醒,”他抚着她的鬓发,眸光温柔得让她心碎,“来找我谈生意的人说,叶先生,你到如今的成就,应该没有缺憾了吧,我没有回答,就算我答了,他们也不懂。因为只有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你。” 他狠,她比他更狠。 他真的是很生气―撇开她隐瞒病情的事不说,他想知道他在她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她不想占有他,她不需要他吗?为何她这样轻易地放手,将他推向别人的怀里? 暴怒之下,他愤然离去,却在转身后发现她那样无助的、歇斯底里的哭泣,让他在那一刻痛彻心扉,也恍然明白她的恐惧与胆怯。 她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也怯于坦白。 “宝贝,”他轻轻地唤她,嗓音迷人,“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要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吗?” 他冷然凝视她瞬间苍白的表情,等着她的回答。 “听风……”她有些惊惶地望着他―他在逼她。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他微笑,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不是,给我你的五年,是,你就当从来没遇见过我。” 她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只打算给她这一个机会让她选择。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 即使在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之后,他还是让她去选,这样的决绝残忍,他一贯的方式,不留余地。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如此懂她,如此爱她。因为太爱,所以愿意放手任她去,所以斩断她的退路,逼出她的心意。 是―这一个简短的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渐渐沉入喉间,深深地埋进肺腑。 他已站起身,松开她的手冷冷地望着她,仿佛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乍离他手掌的温暖,她整个人都陷入冰冷的包围。 你就当从来没遇见过我。 她怎么能,又怎样才能当作从来没有遇见他? 那冷峻的眼神、那淡然的笑语、那温柔的怀抱、那宠溺的亲吻……只消一个字,便再也不属于她。 “不要走……”泪眼模糊中她溃败地碎语,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彻底释放自己的脆弱,“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 从来都不曾忘记彼此间的点点滴滴,从来都不愿看见他离开的背影,从来都不想他喜欢上别的女人。 而他,偏偏要逼出这样任性自私的她。 滚烫的眼泪不断地滑下,她哭得不能自已,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俯下身,狠狠地吻住她,坚实的双臂紧紧地环住她,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如果她只剩一双残缺的翅膀挣扎着不能飞翔,那么他宁可亲手折断它们,带着她走。即使疼痛在所难免,他只想让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幸福只有他能给,连她自己也休想争夺。 “宝贝,”他在她耳边叹息,眼里起了微微的雾气,“嫁给我吧―” 第五十九章 原来,他在这里 1 “宝宝好可爱。”冷欢看着眼前洋娃娃一样的小婴儿,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弄。 “很像他的父亲。”她打量那张粉嫩的小脸,然后抬头冲身旁的女子微笑。 “像他有什么好,整天皮笑肉不笑的。”柳若依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姣好的身材完全看不出是做了母亲的人。 “你还在生他气?”冷欢好笑地睇着她耿耿于怀的样子,“他不是终于被你逼得开窍了?我看你可是够让他头疼的。” “那是他活该,”柳若依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果汁,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倒是你和叶美男不声不响地就结婚了,都没有知会一声。” 冷欢淡淡一笑。 他求婚,她也就答应了,只是不肯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只是想,如果他执意要将她留在他的生命里,那么她至少可以让自己留下的痕迹都轻浅一些。 “听风最恼你叫他叶美男。”她扯开话题,想起某人皱眉的样子,不禁莞尔。 “说起来,我这前夫可真算得上人间绝色,”柳若依做回味状,“想当初和他走在一起,实在太受人瞩目,我劝你有空还是多去他那边走走,免得那些女色狼还以为他单身,成天觊觎着。” 冷欢微笑,下意识摩挲手上的戒指。 “还真是这枚,”柳若依的目光落在她的指间,了然地一笑,“他有告诉你这戒指什么时候买的么?” 冷欢不懂她的意思,茫然地摇头。 “我们订婚前去看戒指,当时有两枚可选,我买了其中一个银钻,却不知道他回头又把粉钻的买了下来,就是这个,”她指了指冷欢手上的那枚,“难怪他那天拿在手里愣了好久,心不在焉的样子。” 冷欢顿时呆住,手下冰冷的钻石却似要烫着她―原来,他那时候就买下了打算送给她的戒指? 原来,从始至终,他的挣扎、所受的煎熬一点也不比她少。 “最近身体如何?”柳若依的询问拉回了她的思绪。 “还好,”冷欢笑笑,“除了容易觉得累,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没有办法?”柳若依小心翼翼地开口,脸上有担忧之色,“比如,换心脏之类的?” “关于这个我早已问过医生,”冷欢眼里掠过一丝黯然,“手术到目前为止没有成功的先例。” “其实也无所谓了,”她轻轻一笑,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我现在真的觉得很满足,每一天都很快乐,很充实。” 幸福么―其实很简单,就是每个清晨醒来,睁开眼便是他宠溺的目光。 那一种天经地义般的归属感,仿佛自几世以前就曾邂逅,几番流离失所,终于又找到了彼此。 如果眼下的每分每秒都没有虚度,那么今夕何夕又何必去在意? 白t恤、浅色牛仔裤,脚上是白色的匡威鞋―冷欢看着光洁的大理石砖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这身学生打扮与周围的衣香鬓影实在不搭。 和柳若依告别之后,她漫不经心地闲逛,再抬头时眼前却是这幢白色大楼。结婚半年,她多半时间在家里画设计图、煲汤做饭,偶尔逛逛街,却从来没有去过叶听风工作的地方。 再想到柳若依方才的“女色狼”一说,她不禁有些失笑。 “您好,我找叶听风。”冷欢微笑,忽然觉得念出他的全名有些拗口。 一身紫色套装的前台小姐打量了一下她,职业的笑容仍挂在脸上,声音却透着冷淡,“请问您预约了吗?” “没有。”冷欢爽快地回答。 “请您去那边等一下好吗?我需要请示一下。”前台小姐指了下大厅右方的沙发。 “好。”冷欢乖乖地应了一声,态度合作。 二十分钟。 冷欢懒洋洋地往一旁的落地钟瞥了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要离开。 电话忽然在此刻响起来,她拿起来接听,“喂?” “在做什么?”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等等,我猜猜看―看碟?” “不是。” “玩游戏?” “不是。” “画图?” “不是。” “逛街?” “错。” “做饭?” “no!”她的声音开始沮丧。 “好吧,我放弃。”电话那头轻叹一声。 “被你这么一说,我的生活好像真的很无聊。” “恭喜你,你终于发现了。”他似乎揶揄地轻笑了一下。 “叶、听、风!”她气恼地咬牙,“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怨妇!” 他的笑声不可抑制地响起来,“好吧,我亲爱的小怨妇,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为夫很好奇,也甚为想念。” “原来你还会说古文喔,”冷欢故作吃惊地嘲讽,“我在你饭店。” “哪里?”叶听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大厅,”冷欢哀怨出声,“前台说见你需要预约,我正准备离开。” “你敢,”他威胁,然后语气又忽然温柔起来,“等我。” 远远望见电梯那边的挺拔身影,冷欢故意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几秒钟后,叶听风站到她面前,俯身捧起她的脸颊轻声道:“生气啦?” “哼。”她鼻子冲天,极为不爽的样子。 “一般没有预约我都是不见的,”他耐心地解释,“我又不知道是你,再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成习惯了,你以后接不到难受怎么办?”她口气幽幽地。 “那你怎么不问我,现在总是给你打电话,以后没人接听了怎么办?”他蹙眉,不爽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冷欢的眼神顿时暗了一下,他叹气,将她拥在怀里,“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好。”她讷讷地应声。 “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他挑眉,把玩她纤细的手指。 “查岗兼消灭你的市场,”她诚实地回答,“若依说,有好多女色狼觊觎我老公。” “好吧,”他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笑,“看来我得鼎力配合才是。” 牵着她的手,他带她往电梯的方向走,刚才的前台小姐见状迎了出来,尴尬地冲他笑道:“叶先生,这位小姐说……” “她是叶太太。”他淡淡一笑,轻声嘱咐,“下次别拦住她,否则我就糟了。” 许是难得见他调侃的样子,前台小姐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 “怎样?”站在电梯里,叶听风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叶太太可满意了?” 冷欢抬头望着他,一副很郁闷的样子。 “怎么了?”他困惑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最后那句话不好,”她不满地撅嘴,“让人家以为你娶了个母老虎。” 他一怔,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蛋,“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听风的办公室一贯是大片的落地窗,俯瞰人间万象。 冷欢站在窗前望着伦敦的大街小巷,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喜欢苏格兰的景致,看着心里就有种很安静的感觉。” “等我空下来,就陪你回去。”他从背后环住她,在她颊上印上一吻,却又贪恋唇边细嫩的触感,忍不住一点点地凑过去,覆住她的唇。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即迎接了他的探索,唇舌纠缠之际,她转过身,伸手抱住他,在他身上游移。 一颗、两颗……挑逗的手指轻巧地解开他衬衫的纽扣,他呼吸急促地看着她红润的唇妩媚地贴在他的胸口,忽而如蝶扑般地轻吻,忽而浅浅地啃咬,一路点燃他身体里的火焰,渐渐向下。 “宝贝……”他按捺不住地沉吟,额头沁出薄汗。 她望着他,迷人的眼波流转,发出无声的邀请,似诱惑至极的妖精。 “不行―”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抓住她放肆的小手,“现在不可以。” 纵然他已被她主动的挑逗逼得快爆炸,他也不能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要她。 冷欢缓缓收回手靠在他的胸前,眼里有一丝光芒暗了下去。 “抱歉。”叶听风整理好衣服,轻轻揽住她。 “今天我看见柳若依和李修然的儿子了,叫李依然,长得好可爱。” 他沉默,听着她继续喃喃低语。 “听风。”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紧窒。 “嗯?” “我想要一个孩子。”她握紧拳,说出自己的心意。 “不行。”他果断地拒绝。 “你想象一下,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和你相似的眉眼,也许笑起来会像我―” “你休想!”他冷然打断她的话,抬起她的脸逼着她注视他强硬的表情,“你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怀孕生子,所以,你再也不要跟我提这个愚蠢的想法。” “可是―” “没有可是,”他目光阴沉,手劲几乎弄痛了她,“我只要你,任何会危及你生命的人或事,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毁掉,就算我自己的骨肉也不例外。” 微凉的大掌抚过她的脸,冷欢睁开眼,对上一双温柔的棕眸。 “回来了?”她拥着被子,懒懒地轻喃。 “嗯,最近怎么这么爱睡?”叶听风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秋天还没过去,你怎么就冬眠上了?” 冷欢不好意思地吐舌一笑,做了个鬼脸。 “没吃晚饭?”他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嗯。”她老实地承认,确实从午饭过后睡到晚上。 “回来时路过一家新开的餐厅,买了份海鲜饭,你要不要试试?” 冷欢刚要开口,他就已将桌上的纸盒拿了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她看着他亲手拿起勺要喂她,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他已经霸道地将一勺饭送进她嘴里。 胃里一阵翻腾,冷欢怎么也忍不住那股作呕的感觉,掀开被子下床,匆匆跑进浴室。 蹲在马桶前,她吐得天昏地暗,几乎把整个胃都倒空了。 接过一旁递来的纸巾,她冲他尴尬地微笑,“胃里不舒服。” 第六十章 原来,他在这里 2 “我从没听说你有胃病。”叶听风盯着她,神情莫测。 冷欢一怔,缓缓站起身却不敢看他,“我―” “你有事瞒着我,宝贝。”他的声音异常低柔,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没有……”她嗫嚅,头低得不能再低。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叶听风抬起她的下颚,脸色渐渐阴沉起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找大夫?” 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漫了上来,冷欢唇色咬得发白―这个男人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一旦让他起疑的事情,就绝没有糊弄过去的可能。 “我在等着你的回答。”他冷冷地睇着她。 “听风……”她脸色惨白,“我怀孕了。” “你再说一遍?”怒火顿时跃上他湛深的眸,灼亮而激烈。 “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你在套子上动了手脚?”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从她的表情上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你居然敢这么做!” “几个月了?”他克制不住地低声咆哮。 “两个多月。”冷欢战战兢兢地开口。 “做掉他。”他毫不留情地下命令。 “不!”冷欢蓦地抬头望着他,眼里是全然的哀求和控诉,“你不可以这么残忍!” “我残忍?”叶听风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恨得想亲手掐死这个女人,“你是在对自己残忍,更是对我残忍!” “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还是你一定要考验我的决心?”他握拳,狠狠地捶在墙上,“收起你那泛滥的母爱!” 他早就警告过她,她居然还敢这么做! 冷欢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颤,她很想鼓起勇气反驳,可不争气的泪却又漫上了眼眶。 她其实只想为彼此之间的感情留个纪念品,否则她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留下他一个人。 可是他能明白她这份心思吗? 望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他的脸上掠过不容错辨的痛楚,让本来寒冷如冰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宝贝,”他声音沙哑,“你想什么,我都明白。可是你知道吗,对我而言,你才是唯一重要的。如果因为这个孩子让我失去你,那么,我会恨他一辈子。” 泪眼朦胧中,她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摇头。 “我们不要他,乖……”他绝情地开口,却轻柔地吻住她。 第一次觉得粉红色也是这样地令人心惊。 墙壁、座椅、护士服,同样的温馨颜色却像噩梦一样环着冷欢,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心里每分每秒就叫嚣着逃跑的冲动,而一双大手却紧紧扼制住她的,让她无路可逃。 叶听风蹙眉望着她,她的手冰冷得吓人,让他的心微微纠结。 “听风,”她抬头望着他,泫然若泣,“不要好不好?我问过乔治,只要小心点不是没可能生的―” “不行。”薄唇里吐出冰冷的字句,纵然她眼里的黯然让他不忍,他依旧断然否决。 “欢!”护士的呼喊让冷欢全身一震,叶听风却已站起身,揽住她走向手术室。 “先生请留步。”他缓缓松开手,不去看她惊惧的表情。 门轻轻地合上,将彼此分隔在两个世界里。 依稀听见她的饮泣声,他的心脏陡然一拧,强迫自己静立原地。 渴望得越多就变得越脆弱。 他想知道,是不是人世间所有的爱情都这么痛?茫茫人海,找到一个人,爱上她、娶她,安稳地、无怨无悔地生活,其实他想要的,也就这些而已。 “请您躺好。”护士职业化地微笑,“我们先进行静脉注射麻醉,这样手术过程中你就不会有痛感。” 冷欢望着她手中明晃晃的针头,浑身冰凉,只觉得一阵阵晕眩,一旁金属器具与托盘的轻微碰撞声更让她心里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 “请你冷静一点!”有东西打翻在地,发出响亮的声音,她看不清眼前的人脸,只听见耳边一阵阵的惊呼和劝慰。 是谁在哭?那样害怕的、无助的哭声,就像被遗弃的孩子等待着救赎。 意识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他的脸,一贯淡然的、寂寥的微笑,他就这样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却让她如此心痛。 那一夜,他就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抽烟,那样清冷的姿势,点尘不惊。她好奇地偷瞧他,他只一眼回眸,便成了她心湖里一道波浪。 听风。听见的听,风雨的风。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念出来的时候,却让整颗心都迷醉。 为什么会爱上呢? 也许,只因彼此眼里相似的寂寞,望着他,就仿佛望着另一个自己。 如果她曾经让他温暖,那么在她离去之后,她希望他依然能不那么孤单。 只是,还可以这样吗? “听风!”惊惶的呼唤带着哭音,冷欢蓦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容颜。 “我在这里。”叶听风握住她的手轻吻。 冷欢咬唇,看清周围的环境,眼泪一点点地冒了出来,“结束了对不对?孩子没了……” 叶听风苦涩地一笑,眼里满是挫败,“他还在。” 冷欢先是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腹部,“你感觉得到吗?他根本没有离开。” 她感觉不到―胎儿还那么小,根本摸不出任何反应,可是她心里却有一种神奇的满足感,渐渐地扩散开来。 “为什么?”她含泪望着他,激动得身子轻颤。 他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宝贝,”他捧起她的容颜,深深地望着她,“知道吗,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最怕痛的地方。” 她抬眼,他的目光那样无奈,几乎灼伤了她。 “而你,就是我的痛。” 手术室里她哭成那样,隔得那么远他依然可以听见,于是,叫他如何忍心? 更怕从此以后她会怨他。 “我以为你……”她狠狠地抽泣,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什么?”他落寞地一笑,“我并非铁石心肠,不是真如别人所想的那样冷酷无情,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会寂寞,会脆弱,难过的时候也会觉得痛,也会为自己爱的人伤心。” 她怔愣地望着他,心惊于他第一次将自己无助的那一面展示在她面前―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样悲伤地看着她,就像一个人在看着自己逐渐远去的梦想,那样无奈与怅然? 她伸手试图抹去他眉间淡淡的忧伤,他却捉住她的手,敛下之前所有失措的表情,快得仿佛让她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宝贝,”他叹息,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我要你明白,我放下脾气,放下个性,放下固执,都是因为放不下你,所以,你不可以让我失望,答应给我五年,就不可以爽约。” 六月的苏格兰白昼很长,有时望着同样的天光,恍然不觉是另外一天。而天气却像个顽皮的孩子,时而阳光灿烂,时而乌云密布,淅沥的小雨飘过之后,又是云开见蓝。 “我还想要个香蕉玛芬。”冷欢解决完盘中的布丁,向对面的男人吩咐。 叶听风微笑,叫住服务员,又加点了一杯椰奶。 “怎么办?”冷欢看着他皱眉,“胃口太好了,人都胖了一圈。” “没有,只是肚子大了而已,”叶听风好笑地看着她圆鼓鼓的腹部,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不过我有个问题。” “嗯?”冷欢迷惑地望着他。 “你站起来的时候能看见自己的脚吗?” “你敢笑我―”冷欢气结,狠狠地瞪他,“讨厌死了。” 叶听风被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逗乐,忍不住仰头笑出声。 阳光下,他整个人都因为那个笑容笼上浅浅的光晕,那样的灿烂,生生地惑住了她的视线,乱了她的呼吸。 那双深眸里惯常的清冷不知何时渐渐被笑意取代,这些日子以来,他开朗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有些冷漠乖戾的叶听风。 是她改变了他吗―希望是如此。 午夜梦回时,看着眼前沉睡的俊颜,仍然会怀疑这场幸福是不是错觉,他是否真的在她身边。泰戈尔在诗里说:“从前我们曾梦见我们都是陌生人,当我们醒来时却发现我们互相亲爱着。” 其实,每一份爱情,最初都可能是忽然之间的吧,也许是一次目光交错,也许是一次街头偶遇,不经意间,像一束阳光撞进心里,然后酿成阳光明媚,灿烂得一塌糊涂,只是当时惘然,没在意而已。于是又有那么多的胆怯、自卑、自尊、偏见、骄傲……变成那么多的误会、伤害、分离。 而幸好,他们终究是没有错过。 “怎么了?”叶听风望着盯着自己发呆的女人,有些纳闷。 冷欢回神一笑,清亮的眸子漾着波光,“叶先生,幸会。” 他一愣,随即微笑,握住她的手,指间的婚戒交相辉映。 “听风……”她忽然皱眉,抓紧了他的手。 “怎么了?” “痛―”她低唤,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叶听风脸色一变,上前抱起她,才发现白色的座椅上染了斑驳的血红。 阵痛持续了一天,恍惚中冷欢不觉晨昏,只知道他宽阔的怀抱一直不曾离开,一双温柔的大掌更是不停抚去她脸上的冷汗,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掐住他的手臂。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吼:“如果你敢离开我,我不会管这个孩子!” 她很想反驳他,控诉他的残忍,居然拿孩子来威胁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却只有滚烫的眼泪垂落颊边。 他们的孩子,她希望长得像他。 柔软的棕发在手里可爱地蜷曲,漂亮的棕眸,笑的时候会微微眯起来,阳光照进去的时候,可以看见琥珀色纯净的瞳仁。 也许脾气会和他们一样,都有些倔强,但一定要很淘气,这样才能让他头疼。 五岁,好奇地去摸她父亲的酒瓶,然后不小心打破那些珍藏,却一脸无辜地笑。 七岁,电脑游戏已经比她母亲玩得好。 九岁,会讨厌学校的制服,开始爱自己打扮。 十五岁,开始有小男朋友,手拉手逛街时被她父亲发现,然后那个小男生会被那个冷酷的老男人吓到声音颤抖,却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松开她的手。 十八岁,开始读大学,一定会选离家很远的地方。 二十五岁,差不多该结婚了,希望叶某人在女儿婚礼那天不要依旧板着脸。 如果可以,她多想和他一起看着他们宝贝的成长。 她就这样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不知手术室里忙成一团,也不知在她心跳忽然停止的那段时间,他几乎要拆了整间医院。 回来,宝贝,回到我身边。 她不知自己身陷何方,始终有熟悉的声音自迷雾的彼岸传来,不断在耳边缠绻。 你真的忍心放手吗? 她不愿意,她怎会愿意放开他? ―能借个火吗? 那一夜,他拥着她轻轻起舞,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后来她才发觉,他点燃的不是他手中那支烟,而是她的心。 ―在想什么? 那一晚,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晴空,彼时她并不知道,那场雨在她心里会一直下到如今。 记忆飞驰,如天地间风起云涌,浮光掠影,急速闪过重叠变幻的画面。 赌场冰蓝色的长廊,醉舞的午夜街头,公寓楼的路灯下,灯火辉煌的摄政街,一起倒数的大本钟,白雪皑皑的因特拉肯……多少日,多少夜,而那个身影,一直在那里。 可是她在哪里? 周围是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天南地北,不知今夕何夕,仓皇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那只温暖的大掌牵着她。 这是哪里? 她要去哪里? 他说,宝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的心里。 欢。 他低唤她的醇吟,他微笑时凝望的眸光,他从容地挫杀她的傲气,他拥抱她时霸道的力量,他生气时疏离的冷漠,他在情欲中带着怜惜的恣意…… 他享受她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喜欢轻轻吻她的头发,他常常站在远处沉默地望着她…… ―别乱跑,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这一次,她又把自己弄丢了,换他等她。 那么,他可不可以一直等下去? 阳光灿烂。 他拉开窗帘,让那些温暖的金色代替他轻吻她的脸。 天气这么好,她怎么可以这么贪睡?明明答应他放晴了要一起去高地的。 “我讨厌等你。”低醇的呓语,吟诗般地迷离,“你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 “你不要太过分。”他恨恨地叹气。 “听风……太阳这么大,我会晒黑的。”她一直不喜欢这么强烈的阳光,那样看不清他的样子。 向来锐利的眼神瞬间呆滞,他瞪着那张粉嫩的小嘴,怀疑刚才目睹的翕动是种错觉。 卷翘的眼睫如蝶扑般轻颤,终于轻轻张开。 “你总是威胁我。”她有些委屈地扁嘴,眼底有水光流动。 终于,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千里迢迢,银河暗渡,原来,他在这里。 她想笑,弯了弯嘴角,却有眼泪自颊边斜斜地滑落,无声无息地沾湿被角。 然后她看见他幽深的眼眸蓦地泛红,为那张总是清冷的俊颜,添上让人难以置信的湿润。 “宝贝,你晚了一步,”他淡淡微笑,“女儿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 “叫什么?”她问,有些懊恼的样子,“如果不好听,我就改掉。” “改不了,”他深深地望着她,“叶喜欢。” 她怔住。 “叶、喜、欢,”他在她耳边柔情地呢喃,“这辈子都改不了。” 夕阳将临,天际泛红,烈焰般的晚霞燃烧着高低起伏的远山,吞噬着一望无尽的海平面。满天橙云流涌,霞光万丈,自苍茫的天空泻入蔚蓝的深海,变幻成绚烂金涛。 “我喜欢这里。”冷欢坐在露台上眺望远处美得慑人的日落,忍不住慨叹。 怀里的宝宝咿呀几声,似乎是同意她的观点。 “好吵啊!”冷欢皱眉,瞪着这个肉鼓鼓的家伙―真是的,也太活泼了点吧,相比之下,还是她老爸的闷脾气比较可爱。 叶听风合上笔记本电脑,好笑地看着眼前较劲的一大一小。 “先生,晚饭准备好了。”管家太太走了过来。 “等等,”冷欢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我突然想吃你做的三明治。” 他一愣,随即无奈地望着她,“你还惦记着?” 都几年前的事了―到如今他还想不通他当时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自毁形象地跑到厨房去给她做三明治。 “记得,”她微笑,眼里有迷蒙的怀念,“怎么会不记得?tesco的西红柿,kingsmill的土司,不小心混了两丝青椒条,土司大概烤了20秒,稍微有些焦。” 关于他的一切,她从来都不会忘记。 他盯着她,喉咙哽住,心里有淡淡的酸楚弥漫,“还有什么要求?” 她莞尔一笑,歪着脑袋故做苦恼状,“还是忘了要加芝士。” 气恼她促狭的表情,他伸手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认命地往厨房走去。 “味道还不错。”冷欢扬扬手中的三明治,不吝表扬,“要不要试试?” 叶听风摇头,将她怀里的小家伙抱了过来。 肉嘟嘟的白嫩小手在桌上寻到了有趣的目标,把一盘蔬菜沙拉搅得乱七八糟。 正要制止她继续放肆,一把胡萝卜丝猛地凑近他的唇边,顽强地往里塞。 叶听风整个人都僵住,郁闷地别开脸。 冷欢看着脸色不佳的他,笑得幸灾乐祸―他最讨厌胡萝卜。 小手的主人依旧不依不饶,以数倍于她父母的倔强向他的嘴进攻。 叶听风黑面,脸色难看到极点。 “冷欢!”他侧脸低吼,看不惯对面女人的坏笑。 “爸……爸。”奶声奶气的模糊呓语从粉嫩的小嘴里溢出,他一愣,听着这全然陌生的呼唤,瞬间心潮澎湃,完全不觉自己嘴里嚼着向来最反感的食物。 冷欢微笑,托腮望着他难得的失措,“听风―” “嗯?”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你记不记得我那次唱了一首中文歌? “你说没有中文名。 “其实是有的。” 他静静地凝望那张百看不厌的娇柔笑颜。 “就叫《听风》。” 他不语,笑得风轻云淡。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远处,云卷云舒。 耳边,是苏格兰高地的风声,自冰河世纪以来不变的旋律,苍凉、绵远。 第六十一章 番外-喜欢 月色朦胧,人影婆娑。大厅里是耀眼的灯火,彻夜的笙歌,而此处只有喷泉静静地喷涌,水声潺潺。 被人轻轻踩过,地上的落叶发出破碎的声音。 “谁?”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裴允珍抬起头―月光下的男子,一身黑色,衬衫的领子松开了一扣,袖口随意地卷起来,他右手掂着一只酒杯,左手慵懒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四目相对,他似乎是一怔,微微失神,“欢?” 嗓音有些沙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却带着灵魂深处的渴望。 杯中淡金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声音轻轻晃动了一下,她呼吸一窒,却不动声色,静静地望着他。 然而只是一瞬,棕色的深眸立刻回复清冽,不带一丝温度。 不是她。 虽然真的很像―如果头发再长一些,发梢再卷一些,眼睛再迷离一点,嘴角的弧度再俏皮一点― 收回目光,他毫不留恋地转过头去。 “我叫裴允珍。”她试图阻止他的忽视。 叶听风将酒杯凑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淡然的视线再度落到她身上,“原来是裴先生的掌上明珠,幸会。” “你刚才以为我是谁?”裴允珍盯着他,诡谲一笑。 她知道他为何失神,她像她―那个他终究失去的女人,像得连她自己看到她照片时都吃了一惊。 他淡淡一笑,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她,“裴小姐以为自己是谁?” 妩媚的眸里掠过一丝薄怒,裴允珍盯住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男人敢这样轻视她。 他的疏离,他嘴边勾起的嘲讽,彻底挑起她的骄傲与决心。 “我喜欢你。”她扬起下巴轻轻一笑,势在必得的样子。 “哦?”他静静地站在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裴小姐错爱了,我该算是你的长辈。” 锐利的目光扫向她,他的声音却轻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难道你不知道,你父亲恨不得要我的命么?” “那是他的事情,”她挑眉一笑,“和我无关。” 视线落在他身旁的桌上,她伸手道:“土星打火机?” “别动。”他抓住她的手腕迅速甩开,仿佛甩掉什么讨厌的东西。 “你―”裴允珍僵站在原地瞪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彻底惹火了她。 深刻的五官,冷硬的线条,夜色中这个男人俊美如神祗,而他的目光却比月色更冷。 “晚上好―”娇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以她熟悉的韩语问候。 诧异地转过头,一把银色的手枪抵上她的额,在她眉心轻轻游移。 “嘣!”嘴上模仿出枪响,精灵般的美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对她骤然吓一跳的反应十分满意。 “不要害怕啊,”少女坐上桌子,把枪搁在一旁,修长的腿一晃一晃,“根本没有子弹,我就是拿着玩的。” “神经病!”裴允珍顿失冷静,失态地低咒,再看看一旁的男人,原本冷如冰霜的表情渐渐消融,正宠溺地把玩少女背后的发辫。 她一愣,随即明白了少女的身份,怒瞪了他们一眼,愤恨地离去。 “真的很像妈咪呀!”叶喜欢望着裴允珍的背影,悠然轻叹。 “只是像而已。”叶听风淡淡地开口。 叶喜欢转身夺过他手里的酒杯,轻轻啜饮一下,“到底是我爸,就连浇愁解闷儿的酒,都是这么贵的。” “不是说今天放假么?”叶听风促狭地看着和自己相同的棕眸,“司机去接你,学校的人说你昨天就离开了。” “那个啊……”她悻悻地笑。 “李乔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对他未婚妻无礼,”叶听风决定不再和这个鬼灵精绕下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个无礼法?” “我昨晚是去柳姨家的宴会啦,”叶喜欢望着父亲调皮地一笑,“然后我不小心撞到李乔那个未婚妻。” “嗯,不小心。”叶听风靠上椅背,听着她的说辞。 “酒杯洒了么,我就顺便拿李乔胸前的丝帕帮她擦啊。”她心虚地躲避那道锐利的视线。 “你确定你拿的是丝帕?”低沉的声音轻扬,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敲着桌面。 “嗯。” “确定?”叶听风抬眼,望着微微泛红的笑脸。 “难得,叶喜欢,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脸红。”他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为什么李乔说,你早就把他的丝帕换成了女式内裤?” 蓝蓟,bluesowthistle. 公元十三世纪,苏格兰城堡遭到丹麦军队的突袭包围。这支丹麦军队在行进的途中,不小心误闯蓟花丛,由于遭到蓝蓟花的刺扎疼痛不已而发出哀叫声,结果苏格兰军察觉,随即起来反击,最后大获全胜。苏格兰人为了纪念这场胜利,而把蓝蓟花视为国花,所以蓝蓟花的花语是:老天保佑。 据说在这一天出生的人,受到老天的特别眷顾,不管在学业、事业还是感情方面都是一帆风顺。 狗屁。 关于她的学业―从小到大,时刻有人关心她上课会不会睡觉,作业完成得如何,有没有结交狐朋狗友,甚至问候她吃饭、上厕所,害得她连逃课的机会都很少,而这完全怪她出色的父亲,每一位女老师见到他之后都会变得格外热心敬业。 她的爱情,呵呵,更是糟糕,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前景惨淡。 事业?她毕生的事业就是玩,自娱、娱人。 胸前的蓝蓟项链,绚烂夺目,虽然自小当同学问起的时候她都说那是水晶。 当然那怎么可能只是水晶―如果送的人是华夏建设的李总裁的话。 据说她满月那天,李总裁亲手将项链送到她母亲手里,那时她的小脖子几乎承受不住那些钻石的重量。 有些讽刺―不知道他们是否清楚蓝蓟向来是为花境做贡献的,放在花坛里,只不过是布景而已。 她是蓝蓟,而她的母亲才是被簇拥的玫瑰。 就连她的名字,也在说明这一点―叶喜欢,叶听风喜爱冷欢。 她的母亲,是一个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的女人。 医生曾预言她的生命活不过三十岁,而她却在四十岁那年离开人世。 十几年间,她目睹了向来不可一世的父亲怎样宠爱自己的妻子,宠到连生离死别的时候她都是含笑的。 她听见父亲在母亲耳边说:“输了你,赢了全世界又如何?” 而另一人独自站在门外的夜色里,当他仰头的时候,她看见月光下的俊颜,早已被泪水浸湿。 那一刻,她第一次嫉妒自己的母亲。 低头,俯身,挥杆。 完美老练的姿势一气呵成,然而飞扬起来的草屑却比那小白球还高。 “叶喜欢,”叶听风看着面前无精打采的女儿,“你是在锄草吗?” “我很烦,”俏丽的小人儿干脆扔掉球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今天没心情陪你,老爸。” “说来听听。”叶听风挑眉,颇有兴趣的样子。 “我被人拒绝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什么被人拒绝?” “求爱。” “哦。”轻轻一叹。 “你的反应未免太冷淡。” “预料之中,就无须大惊小怪。”更何况他早提醒过她。 “怎么办?”可爱的红唇不满地嘟起。 “如果你决定要直接绑架他去教堂,我即刻就可以吩咐下去。” “这当然不行,”她不满地反驳,“我要他自愿。” “那么祝你成功。” “老爸,我一直很好奇你会同意我去追一个比我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她仰头,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也好奇如果昔日情敌叫我爸爸的感觉是怎样的。”棕眸里掠过一丝促狭的光芒。 “也许他老了我还得照顾他。” “华夏名下有英国数一数二的医院,”这个根本无须操心,“即便他英年早逝,你也不愁找不到老公。” “我明白了。”小美人了然地吐息,轻声慨叹。 原来,别人叫她小恶魔不是没有道理的。 邪恶本身就是种遗传。 “李、乔。”嗲嗲的嗓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李乔皱眉,说过多少次,让她不要这么直呼名字。 “为什么不说话?不开心?”叶喜欢咯咯笑,完全忽视他的冷淡。 “你知不知道每次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感觉好像踩到一团狗屎。”他坦白地开口。 “那你见到我又感觉如何呢?” 娇柔的声音忽然重合,李乔郁闷地看着一个俏丽的身影闪到对面。 “hello―”叶喜欢向他招手,熟练地将他的咖啡杯拿过来喝了一口。 阴、魂、不、散。 他冷然瞪住她。 “又来做什么?”他的视线转回眼前的电脑屏幕,淡淡问道。 “革命尚未成功。”她的脑袋凑了过来,好奇于他忙碌的内容,硬是把屏幕遮住了大半。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干脆合上电脑,推到一边。 “谁不知道你口味丰富,环肥燕瘦,来者不拒?”她不屑于他的说辞―全人类都清楚华夏李总自成年起就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 叶听风是除了冷欢之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 而他李乔,则是对任何女人都有兴趣,却只把冷欢放在心上。 “我想要你。”她再一次强调。 他望着她,沉默不语。 对于一个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来说,恐怕真的不知拒绝为何物。 ―我想要你。 呵呵,说得就像她想要一件漂亮衣服,或者一辆名贵跑车一样。 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来宠,她父亲能给的,他也给,他父亲没给的,他也给。 她还想怎样? 偏偏还不知足,硬是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小孩子的游戏。 他不想,也没工夫陪她玩。 “叶喜欢,我受够你了。”他微微一笑,漂亮的凤眸却不带一丝温度。 作为长辈,他应该让她受点教训,然后知道成长。 “你知不知道,你轻而易举的想要,其实是别人的负担?” 甜美的笑容顿时在精致的小脸上凝结,她有些怔愣,诧异于他异乎寻常的严厉。 “若不是因为你母亲,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阳光灿烂的午后,依旧低醇宠溺的嗓音,慵懒轻声的一句,瞬间冻结周围的空气。 知道吗,听说是秒速5厘米呢…… 什么? 樱花下落的速度,秒速5厘米。 你知道的还挺多呢。 看起来像不像雪花? 来年,我们再一起欣赏樱花吧? 如果只想找一个能驱赶寂寞的人,找谁都该可以的。 但在这个就连星星都快要落下来的夜里,我骗不了我自己。 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 在分岔路口,在梦中。 虽然明知你不可能在那里。 如果能发生奇迹的话,我想马上见到你。 夏天的回忆在心中回旋着, 霎时消失的悸动。 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 在明亮的大街,飘着樱花的街上。 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若能实现愿望的话,我想马上飞到你身边。 我一直在到处搜索关于你的碎片, 周围的小店或是报纸的一角。 虽然明知道那里不会有你的消息, 如果能发生奇迹的话,我想马上见到你。 我叫柳若依,二十六岁。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而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一部叫《秒速5厘米》的片子,泪流满面。 画面很美,音乐也很美。 然而这并不是我哭的原因,若你愿意听,那会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去过箱根吗?那里有壮观美丽的樱花盛宴,还有常年烟雾缭绕的温泉。 幼时的我就住在那里。 那时我很调皮,父亲和管家太太不注意的时候,我总是爬到花园里那片樱花树上看书,休息的时候就看着粉白的花瓣翻飞着飘落。 遇见他的那一天,阳光灿烂。 我躺在树上举着手看指间泄露的光芒,风将裙裾轻轻吹起,让人惬意得几乎要睡着。 听到树下轻微的脚步声时,我俯身看下去。 鞋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落在他肩上,在雪白的衬衫上留下浅灰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我,明明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清亮的黑眸里却是与年纪不符的深沉。 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突然一烫。 “对不起。”我道歉,甜甜一笑,大人们都说,我笑起来像个小天使。 然而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受到这么严重的忽视。 我很生气,也很憋闷。 “喂!”我叫住他,依然笑得很甜,“我爬上来但不敢下去了,你能接住我吗?” 天知道,我爬下树的速度快得像只猴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回树下,缓缓张开双臂。 我笑,狠狠地跳向他的怀里。 刻意的冲撞让他始料未及,他跌坐在地上,而我趴在他胸前,因为阴谋得逞而笑得恣意。 风吹过,一阵樱花雨纷然而下,飘在我的发上,又掉在他的身上、他的胸口,有很好闻的清新气息与花香混在一起,醺人欲醉。 他推开我站起来,并未说什么,拍拍身上的花瓣和草叶,向前走去。 我迈着步子,小跑地跟着他。 不远的树下有女人的声音,在声声哀求。 “如果我和她真的那么相似,那你可不可以留下我?我不求别的,只想我自己和儿子有安稳的生活。” 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女人。 我轻蔑地开口道:“怎么所有女人见了我爸爸都那样?” 周围的气温骤降,我看见他望着我的眼神里迸射冷厉而愤恨的光芒。 “妈。”他出声,嗓音冷硬。 我怔住。 而此刻,我那向来优雅高贵的父亲却看向我,低柔开口道:“若依,叫哥哥 第六十二章 番外2 天气很好。 我望着露珠闪耀的草坪,在暖暖的阳光中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心里有种暗暗的欢喜,就像幼时父母一出门,我就扔下作业奔到客厅开电视的感觉一样。 在医院的兼职还算轻松,虽然要穿一身我不喜欢的粉红色护士服在接待处做登记,去病房换鲜花送报纸,工作千篇一律,但时薪却不低,唯一难以忍受的事情就是烟瘾。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里一慌,我只来得及扔掉手中的烟头,烟盒和火机却因为匆忙转身的动作呈抛物线状飞了出去。 在我的惊呼声中,金色圆珠落进一只手掌中。 还好,没有摔倒―我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望向救了我宝贝一命的人。 是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静静地站在那里。 有些面熟。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我想我一定是被太阳晒晕了,脑子里才会冒出这么诡异的一句。 他有一双漂亮的棕眸,却深沉不见底,即使在阳光下也冷然无波。 浅灰色的毛衣,黑色长裤,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握着我的orblighter细细把玩着,沉默不语。 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我在心里作了评论,虽然那容颜上已有风霜的痕迹,可却更添了成熟深沉的味道。 “那是我的。”我出声,望着他手中的东西。 viviennewestwood限量的土星打火机,好几次我都想把它珍藏起来,却又总是忍不住拿出来用。 他抬眼,目光平淡如水,我的心跳却莫名其妙地乱了一拍。 “很漂亮,对你很重要?”他伸手递给我。 “别人的礼物。”我点头,他应该是没有错过我刚才那一声惊呼。 “男朋友的?”我有些意外,他居然会继续交谈下去。 “前男友。”我诚实地回答,在晴朗的早晨和一个很有型的男人交谈的感觉很不错,尽管他并不年轻。 “怀念?”他的话语实在是简短得可以。 “我要那么多怀念做什么?回忆能吃得饱还是穿得暖?”我摇头失笑,“我只是喜欢东西本身,和人没有关系。” 他似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打量着他。 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沉默不是金,是剑。 我捡起地上的烟盒。 “你抽七星?”他又问。 “问别人借来的,我抽骆驼。”我抛着烟盒,一下又一下。 “骆驼很烈。”他说,低沉的声音带着动听的磁性。 “我喜欢骆驼,很有耐性,就像我自己。” 他淡淡一笑,让我惊艳―好吧,我承认这个词并不合适,可一瞬间,我心里就有一种类似于这样的感觉。 “不过但凡有耐性的人都不聪明,这是一种补拙的方式。”我补充道,期待可以再次看到他的微笑。 可他又回复了平静的表情,让我隐隐觉得失望。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突然称赞,语气平和,却让我窃喜。 “我不是孩子。”我不服气地辩解。 “在我看来是。”他回答。 “你并不老。” “谢谢。”他浅笑。 “你是这里的病人?”我问,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点头。 我没问他什么病,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为觉得他让人情不自禁地有一种谨慎的感觉。 这有点奇怪。 “你是这里的护士?” 我摇头道:“只是兼职,我还在读大学。” “读什么?”他问。 “m大建筑系。”我回答。 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朦胧不清的情绪。 我心中微微困惑。 “那个专业的华人应该不多。”他徐徐开口。 “嗯,可我是个好学生,更何况,我有目标。”我几乎是得意地自夸。 “什么目标?” “你知道伦敦西区的玻璃剧院和inverness的古典公寓吗?很难想象那是出自一个人之手吧?”我兴奋地介绍自己的偶像,“那都是一个华人女设计师的作品喔,而且,她当初就是m大我这个专业毕业的!”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激动,他顿时怔住,许久才缓缓应了一声:“哦,是吗?” “她叫冷欢。”不满意于他平淡的反应,我闷闷地说。 “我知道。”这一次,他急促地回答,声音有些压抑。 “其实,我的名字和她很像呢,”我自嘲地一笑,“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像她那样成功。” “你叫什么名字?”他望着我,阳光下的棕眸闪着琥珀色的光芒。 “寒悦。” 寒对冷,悦对欢,真的是巧合对不对? 他又是一怔。 “你符合名多一点。”他下结论。 “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得以安逸无忧地长大。”我笑,确实我属于比较开朗的人,性格悦多于寒。 “你很幸运。”他的目光有些苍凉,表情深沉得叫我看不透。 小径尽头响起脚步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瞅了我一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他点了下头,随即看向我,“寒小姐,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了,再见。” “什么时候再见?”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你什么时候再见。”我静静地看着他,再一次重复。 他怔住,他身旁的男人也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有点生气―一句话也不说就走掉,太拽了吧! 我将花瓶里的水换成新的,然后插进刚拿到的玫瑰。 花瓣上沾着清新的露珠,格外娇艳。 “为什么喜欢约瑟芬玫瑰?”我问,看向倚在床头看书的男人。 “是你。”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棕眸里闪过一丝意外,“谈不上喜欢,是别人选的。” “这个品种应该很贵。”我忍不住轻叹,“约瑟芬皇后,赢得全世界的玫瑰,却输了爱情。” 他似是有些触动,久久才回答道:“是吗?” “为什么今天是你来换花?”他问。 “我向一个叫安的护士学做甜品,代价是替她多做一些工作。”我的脸微微发烫,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很拙劣。 然而聪明的男人是不会拆穿女人的小把戏的,更何况他看上去是一个绝对聪明的男人。 果然他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拿起手中的书。 “霍金?”我问。 他抬起头说道:“你也看?” “并不多,”我诚实地回答,然后笑着背起霍金的话,“即便是那些声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而且我们无力改变的人,在过马路之前都会往左右看?” 他嘴角轻扬,“你相信命运吗?” “不,”我摇头,“你相信吗?” “我相信,”他说,“等你年纪大了,你就会相信的。” “你并不老。”我不厌其烦地重复,望着他依然冷峻优雅的容颜。 “谢谢,”他又一次致谢,语气轻淡,“可我希望自己能老得快一些。” “为什么?人人都希望可以永远年轻。”我惊讶地扬眉,“我母亲有个朋友,每日口服各类维生素,保养品上好几层,还要定时注射肉毒杆菌,飞去瑞士打羊胎素,皱纹是少了,可脸部肌肉僵硬,每次大家讲笑话她都要特别声明一下她也有笑了。” 他闻言不禁笑起来,笑声清朗。 “你想快点老,是因为你寂寞。”我大胆揣测。 “哦?”他的笑容消失,静静地看着我。 “凡是强大的人都容易寂寞。” “你哪里看出我强大了?”他挑眉的样子很英俊。 “感觉。”我微笑。 “对不起寒小姐,”他似是困惑地皱眉,“你是学什么的?” “建筑设计,”我回答,“我告诉过你。” “我以为你是学心理学的。”他眸光里带着些许嘲弄,而我却不觉尴尬,反而喜欢他这个温和的玩笑。 “那你是学什么的?”我问。 “帝国理工数学系。” “啊,”我耸肩,“我去过你的学校,里面的人说话都高仰着头。” 他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那你以为一个该静心养病的人费神看霍金就不奇怪?” “你会看什么?” “叶芝,拜伦的情绪也太亢奋了,吃不消。”我回答。 “爱尔兰可以没有风笛,但爱尔兰绝不能没有叶芝?”他淡然出声。 “不是因为这个,”我摇头,“听听―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女人总是喜欢听一些安慰的话,虽然很多时候是乌托邦一样的谎言。” “你很犀利,寒小姐。”他望着我说。 “我只是等不及到老的时候才去判断究竟谁爱我多一些,那时一切都晚了。”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你现在如何判断?” “奥菲莉亚说,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我笑,似真似假地说。 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知道这样的言辞一定会吓走很多男人,但绝对不会是他。 医院的记录里没有他的名字,安说他一定是一位mrbig,我并不怀疑这个猜测,但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 这个男人本身就像一个引人入胜的谜。 我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然后走过去拿起那个小药瓶。 “安眠药?医生居然不禁止你?”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样服药会有惯性,我要没收。” 这一身粉红色的护士服还是有一点权力的。 他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把药瓶放进口袋。 “我想一定有人劝过你,然后发现无济于事,所以我还是直接动手比较有效。”我理直气壮地回视他。 第六十三章 番外3 “错了。” 我挑眉。 “是根本没有人敢劝我。”他淡淡陈述,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生气的痕迹,可是没有,我想他大概也不屑与我一个小女孩动气。 门铃的音乐声轻扬。 “进来。”他开口,合上手中的书本。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我望着他们,顿时愣在那里―什么叫俊男美女,珠联璧合,这一刻都可以由眼前的画面来诠释。 走在前面的年轻女子,一头俏丽的栗色短发,漂亮得如水晶一样的琥珀眼瞳,她看见我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态度礼貌而高傲。 我并不介意,出色的女孩子天生就有资格骄傲。 而她身后的挺拔男子,有一双勾人心魄的凤眸,矜贵的神态和她如出一辙。 “老爸。” 那女孩娇媚出声,语气里有着撒娇的意味。 我不由得诧异地望向倚在床上的男人―他竟已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了么?情不自禁地,我开始想象那女孩母亲的模样,胸口莫名其妙地发闷。 “再见。”我轻声开口,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我。 “谢谢你,寒小姐。”拉开房门的那刻,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却见那个凤眸男子微讶地望着我,眼里带着一抹深思。 “谁告诉你可以随便进这个病房?”医生目光严厉地看着我,语气冷漠,“出去。” 不想连累安,我乖乖地准备走人。 “没关系,”温和而淡定的声音轻扬,“她是我的小朋友。” 我诧异地转头,他的目光却已从我身上移开,配合医生解开衣服纽扣。 坦白地说,他的身材保养得很好―我双颊微烫。 裹着他腰部的重重白色纱布解开,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跃入眼帘。 我呼吸窒住,震惊万分。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就这么不避嫌地看着,眼神有些诧异,却又有一些探询的意味。 我沉默着不说话,等到医生走后,才故作轻松地微笑道:“除了电影里的经验,我第一次看见枪伤。” “你不害怕?” “有一点,还好。”我朝他眨眼,“难道你会灭口―拜托,我只是看到一点你的身体,你没有这么保守吧?” 他盯着我没说话,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是我始终读不懂的情绪。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主动打破沉默的气氛。 他摇头道:“是小朋友。” “这个称呼听起来态度不够诚恳。”我不满地蹙眉。 “我朋友不多。”他说。 我瞪住他―他的意思就是,难得他肯认我这个朋友,我应该感激万分,叩谢皇恩了?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笑了,我有些虚荣地享受被他认可的感觉。 小朋友就小朋友吧,管他呢。 “她们说,你是位mrbig。”我朝他的伤口努嘴―那是很好的证明。 他淡淡勾了下嘴角。 “说来听听,阁下是否在苏格兰有城堡,英格兰有庄园,北海有游艇?”我一副很八卦的嘴脸。 他笑,不置可否,“听起来都是很享受的生活。” “好像女孩子都喜欢城堡?”他又问。 “童话的原因作祟,王子排除万难来救公主,从此幸福地在城堡住下去―不过这后半部分实在太可怕了。”我头疼地回答。 他闻言居然难得地笑出声,棕眸有淡淡的暖意。 我看得有些发愣,半晌才继续话题,“我去过好几个庄园,从大门到正屋,大片的草地和树林,走路都快要一个小时,中间一会儿出太阳,一会儿下雨,真的是难以想象的铺张浪费。” “这并不违背需求理论。”他简短结论。 我又一次对他肃然起敬,诚服于他总是不动如山的气势。 “我要走了,”我看了下表,“明天要交论文,我得临时抱佛脚。” “好的。”他仿佛因为我的话而怔了一下,然后才微笑,“那么祝你好运。” 我开始无比喜欢这份在医院的工作。心里那些雀跃欢欣的感觉,仿佛清晨醒来,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一样。 门是虚掩着的,我站在那里有些犹豫。 “医生说下周可以出院。”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嗯,我在这里闷得也够久了。”是他低沉好听的嗓音。 我震惊―他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么? “怕是有人会伤心了。”话语里,有轻淡的调侃。 “还是个年轻的小女孩,”他似是笑了一下,语气有些惆怅,“别人不懂,你还不明白我么―天上人间,也只得一个冷欢而已。” 我手中的花束坠落在地,一地纷乱的花瓣枝丫。 只是这轻微的声音,就足以让房间里的人察觉,门被人迅速拉开―是那位凤眸男子。 我急急地退后,看着他踩过地上的花枝,残红一片,如我凌乱破碎的心。有滚烫的液体在眼里涌动着就要夺眶而出,我转身狂奔而去。 “寒小姐!”走廊转角,我被人一把拉住手臂。 我抬头望着他,眼里已无泪水,表情平静,方才那点时间已足够隐藏起我所有分崩离析的情绪。 “我叫李乔。”他说,锐利的凤眸紧紧盯着我。 我自嘲地撇嘴―多么如雷贯耳,总是和华夏建设同时出现的名字。自此,心中所有的谜团全然解开。我总算明白,为何初见时,我会有面熟的感觉―犹似故人归?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居然在叶听风面前问他可知道冷欢! “你没事吧,寒小姐?”李乔出声,语气里探究的成分多于关切。 他让我想起狡猾而高贵的狐狸,而事实上,他的确是。 “没事。”我仰起头,“还是你认为我会有什么事?” 他不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应该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反问他。 “门是你故意开着的?”我望着他淡淡地陈述。 “是。”他不否认。 “你还真是位称职的女婿。”我语带嘲讽。 “我并无恶意,寒小姐。”他没有动气,看着我缓缓开口,“我只是告诉你,叶家的人在感情上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固执。这一点,我深受其害,也甘之如饴。” “李先生是在炫耀自己的幸福?” “对此我无须炫耀,”他利落出声,“我只是帮助你认清事实,免得来日受伤。”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和她,有些地方很像,但你终究不是她。”他轻叹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无力分辨他的话语是褒是贬,而事实上,这也并不重要。 “我看得出他喜欢你,”他注视着我,声音平淡,“但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也许你可以因此得到一些东西,但绝不会是爱。” 我很难受,却流不出一点眼泪。悲哀的是,我完全认同他的看法。 你好吗? 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也是帝国理工数学系,戴眼镜,但并不呆,只是没有你英俊。如无意外,我们会在五月订婚。 我又拿了一个奖,甚是无聊,只好把家里闲置的奖杯拿来装花。对我而言马路边的房子比名衔更有意义。 ―我定时给叶听风写信,有时很短有时很长,在认识后的岁月里,年年如此。 我的信没有称呼,因为他对我而言始终熟悉又陌生,亲近而遥远。 而他称呼我小寒。 我们不用电邮,用纸信。我喜欢看他亲笔书写的字迹,他会写一手漂亮的斜体。 我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的所见所闻所想,极其琐碎的,就像小孩子向长辈炫耀成绩和埋怨苦闷。而确实,我敬他……我不敢说爱他,有时会觉得自己的感情对这样的男人是一种亵渎。 在他最近的回信里,他说― 小寒,你遇上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很高兴。 最近经常梦见冷欢。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和她有点像?然而你比她更加坚强和开朗。 我一直希望她能和你一样,有一个安逸幸福的家庭,没有忧苦,没有病痛,健康快乐地生活。在你身上,我看见我希望她拥有的一切。 然而我终究是无能为力。 将读了无数遍的信重新夹入书本,我苦涩一笑。 我骗了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订婚的男人,在感情上我已经是个残废。 我身上有他希望冷欢拥有的一切?错了,除了他的爱―天晓得如果可以,我愿意折寿几十年来换取与他并肩的机会。 他的信已晚了许多天,这有些反常。 站起身要离开,不知为何竟带倒桌上的咖啡杯,清脆的声音响起,地上满是洁白的碎片。 我僵站在原地,看服务生清理着地板,胸口怦怦直跳。 铃声在这一刻响起,我接通电话,“喂?” 回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喂?” “他……”是李乔疲惫而哀伤的声音,他连话都说不下去。 心口的剧痛顿时袭击了我,我扶住桌子,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意识涣散的那刻,我恍惚看见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静静地站在阳光里,高大挺拔。 他留给我一幢古老的庄园,如英文小说里描绘的一样美丽、庄严、豪华。 从大门到主屋,开车就要二十分钟,有大片的草地和林木,小河旁有安静的鹿群。 他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自然是知道他在苏格兰也有城堡,但那并不属于我。 就如他心中的城堡牢不可破,那里住着他心爱的公主,然而他却给了我一个庄园,将我放生。 “你刚才说……这个庄园是你的?”眼前那个朋友介绍的钻石单身汉正望着我,目光无比震惊。 “是。”我淡淡点头。 “你知不知道,方才走廊里那些画就足够人挥霍一辈子?”他再问,声音都在颤抖。 “我知道。”我转过身,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寒小姐―”他在身后殷切地呼唤。 “你走吧。”我头也懒得回。 再多看一眼这个脸上掩不住惊羡与贪婪的男人,我怕自己会当场吐出来。 我还记得我那日对叶听风吟诵奥菲莉亚的诗句―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 如今却变成,你有最大的钻石,谁就会爱你。 不由得怅然冷笑。 这世上,竟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他。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壮丽豪宅里,望着庄园满目萋萋芳草,夕阳美得让人掉泪。 脑海里凌乱的字句,是昨夜听过的歌。 共你一分钟都足够我生醉梦死。 如果要再见,恐怕也已一世纪。 然后我终于明白,那一天他为何说希望自己老得快一点。 如果要再见,恐怕也已一世纪。 我等着有一天,我垂垂老矣,倚在壁炉边昏昏欲睡,手中的书本滑下,而你终于站在眼前,朝我伸出手臂。 就如你也曾经这样固执地等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