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穿越记》 第一章 离婚 这是很平凡的一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滨海市的西头,一场国画展刚刚开幕,省、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与一干国画名家出席,镁光灯闪烁不停,场面隆重而宏大。 张瑾站在展厅一角,深棕色的卷发挽起,金丝眼镜里透出长眉亮目,呢子套装里装有玲珑身材,长腿裹在丝袜之中,看上去精致而干练。她手里拿着一份议程表,正与身侧的公关部徐娅交代安排工作。 这时,她看到天一文化的李娜走了过来,就笑着点了点头,“怎么样,赵总满意吗?” 李娜高兴的说,“张部长办事,赵总哪回不满意,亏得有您,要不然之前那乱子,市政厅那边就难交代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张瑾打断她的高音,又笑着纠正她:“我离职都两三年了,可不是什么张部长了,叫我张姐就是了。正头的马部长还在这儿呢。” “马部长哪能和您比,一到重要关头,赵总还不是只信您,赶着去请您来办呢!您虽然离职了,在我们看来那也是无冕之王!”李娜越发恭维起来,不过音到底是低下去了,见张瑾只是谦虚,又提了个亲密的话题。 “对了张姐,听说你在河东又开了一家古玩店,生意越做越兴隆,和丁总的好事也近了吧?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喜糖啊?” 张瑾淡淡的笑,“我们只是生意伙伴和好朋友。” 这语气其实有些不耐,虽然不明显,李娜没听出来,和张瑾一向交情不错的徐娅当然听出来了,于是道,“小李,刚刚马部长还有事叫你,你去看看吧。” 李娜嘴里不拿马部长当回事,行动倒是相反,跟张瑾交代一句就马上去了。 见人走了,徐娅才悄声问:“你和丁振鹏还顺利不?” 张瑾点点头,“我们还行。” 她回答的很简短,倒也不是不想谈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谈什么。因为对丁振鹏没什么不满意的,事实上相处了两年,她知道丁振鹏个人很不错,有诚意,有人品,而且对霍贇也很好。 不过这话听在外人耳朵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徐娅眨了眨眼,“你是还放不下霍彦?也是,你们毕竟那么多年感情,儿子都这么大了,哪有迈不过去的坎……” “我们已经离婚了。”张瑾认真的说,说的却不算真话。不过明天就要变成真话了,她心想又拖了两年,总算能把这事了结了。 午间告一段落的时候,张瑾从展厅后院里找到了儿子,他正跟人赌棋。四周都是大人,只得霍贇一个小孩儿,偏他才是主角,旁的人都捏着票子盯他,等着他那小手往哪儿落子。 霍贇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脸嫩,五官精致,只一双眼珠儿比他父母更灵活,总是骨碌碌转着,不晓得在打什么鬼主意。 亏得张瑾心宽,不然这样调皮有主意的孩子最是操心。而她则因材施教,孩子既然早慧,那便不当成十足的孩子,多两分信任包容,也就是了。 倒是歪打正着,没有严父严母,霍贇就自发生长。老天爷赏饭吃,凭着一颗格外聪颖的脑子,不仅小小年纪进了围棋职业段,还连跳三级,不过九岁已是进了中学。 霍彦常年不归家,霍贇和他感情也就有限,而张瑾待他张弛有度,这母子之情肯定深厚。他原是个任性顽劣的孩子,也就在他妈面前卖两分乖,如今见张瑾来了,下棋也就越发利落,不再玩虚的骗人落注,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对手。 跐溜一声站起来,他飞快的讨了大伙的赌金就跑张瑾面前卖乖了,“又赚了一笔,我再加把劲,等下个月妈妈生日,我就能买了那个瓷瓶送你了。” “有志气。”张瑾摸了摸他的头,见他笑的可爱,心里闷气也散了些。婚姻虽然经营失败,有这儿子贴心,好歹不是一事无成。 两人上车后,张瑾刚驶出展厅,就犹豫着说:“小赟,你爸爸回来了。” 霍贇正弓缩着盯着手机,听这话头也没抬,“哦,他答应离婚了吗?” 张瑾从来没有隐瞒孩子这些,也不会跟孩子抱怨,霍贇知道的也就是他自己看到的。虽然孩子还小,但是她总是充分尊重孩子的,于是实话实说:“两年前就答应了,不然当时我就起诉了。不过发生了点事,我们的婚姻性质变了,原来你爸他是军人。” 霍贇这回抬起头了,显然有些惊讶:“他不是记者吗?驻南非还是刚果的记者站主任?什么时候又参军了?” “我认识他十五年都不知道呢。”张瑾嗤笑一声,“不过他的军官证我查过了,的确是真的。” 霍贇眼珠一转,又抓回了重点:“这和离婚有什么关系?” 张瑾目光沉下来,“军婚离起来会比较麻烦。” 霍贇看见他妈脸色都变了,就知道肯定不只是麻烦,而是很麻烦。他一向有求知精神,立马手机百度了军婚,随着念了出来:“……根据婚姻法,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哇,还有破坏军婚罪?明知是现役军人的配偶而与之**或者结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他瞪大眼看向张瑾,“那你和丁叔……噢,反正你们也没**。” 张瑾语气平静,“我们是普通朋友。” 霍贇挑挑小眉头,故作老成的摆手,“我懂的。”然后又八卦的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丁叔人不错,他老妈又死的早,你跟他结婚就不怕有恶婆婆了。” 张瑾原本要敲他一记,但听到“恶婆婆”三个字,就不由冷笑。连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什么是恶婆婆,偏偏那等精明厉害的人会不知道。不是不知道,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那杆秤有高有低罢了。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索然无味了,还不如想丁振鹏,虽然有时也无味,但对方心里好歹把她看得最重。于是她回答儿子,“离了就跟他结婚。” “早该这样了,你等得及丁叔都等不及了。”霍贇又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懂”样子,笑嘻嘻低头又看手机小说去了。 张瑾有些恼,一见他又看那些无聊的穿越小说,不由拍了一记他毛茸茸的脑瓜,“少看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来只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哪这么容易称王称霸的,全把人教坏了。” 霍贇不服,“怎么乱七八糟了,这个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准哪天我也撞大运了!” 一语成谶,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张瑾并没想到后来的事情会如此乱七八糟的发展下去,真就撞了“大运”。。.。 第二章 反目 次日,张瑾带着儿子来到饭店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霍彦。[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他身材高大,双腿笔直,坐姿端正。抬头的时候露出凌乱的发际,深邃的五官,墨黑的长眉,是个英俊的长相。但是这看似斯文的气质内里却是冷硬的石头,若不说话时,更显得拒人千里,难以靠近。 张瑾也是不愿意靠近他的,但是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离不开霍彦,定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飞同一个国家,再苦再累也从不放弃。那时候的霍彦还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的霍彦温文尔雅,大方体贴。 当然,现在的霍彦也可以大方体贴,正如此时,他就很大方的站起来,并体贴的为张瑾拉开了座椅。 不过这种风度在张瑾眼里只剩讽刺,对方骨子里是怎么个虚情假意,她已完全领教过了。 只是夫妻感情破裂归破裂,总归还有个孩子,她就点点头,领着霍贇喊“爸爸”。 “回国迟了几天,误了你生日,拆开看看喜不喜欢。”霍彦语气亲热,甚至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霍贇和他妈亲,自然就不大亲他爸,何况上一回见到霍彦还是两年前,孩子一日一变的,自然感情难深。这会儿他就不乐意霍彦抱他,想要挣扎着下来,但霍彦的手看似温柔,实则坚固,根本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快拆啊。”霍彦带着笑。 感觉到身上紧多一圈,霍贇不由瞪眼怒视。 眼见这状况,张瑾就上前把人抱下来,只是伸手过去,霍彦也松开一只手,准确的覆盖在她手背上,握住,摩挲。 “你瘦了,怎么也不爱惜身体,生意要是做得累,不做也罢。” “我挺好的。”张瑾收回手,上下打量了霍彦一眼,“我看你也挺好的,那我们开门见山的,你把离婚协议签了,待会就一起去民政局把事儿办完吧。” 霍彦拿着菜单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坐在对面挨着他妈的霍贇。霍贇根本不看他,他正拿着手机看小说,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父母离婚还不如里头男主角杀个反派。 “小赟,别看了,爸爸买了蛋糕,你来吹个蜡烛。” 霍贇听了这话果然没看小说了,而是利落的把蛋糕打开,飞快的蜡烛插上,刚要了打火机点燃了,“嗤嗤”两声就给吹灭了。 “完了。”霍贇坐下来,接着看手机。 霍彦看了他一眼,“许愿了?” “许了。”霍贇抬起头,眼睛放光:“我要穿越,我要当将军当皇帝!” “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这种愿望也没有实现的必要。”霍彦说完,跟服务员点了几个菜,然后就跟张瑾答非所问,“这几道菜都是你喜欢吃的,这家饭店也做的很拿手。” 张瑾已在手袋里翻出一份文件。 霍彦眸光一沉,却面带微笑:“记得那年夏天,你把我救起来后,你就让我请客吃饭,点的就是这几道菜……” 张瑾把文件推到了对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 如果当年她不把霍彦从水里救出来,他们就不会对上眼,他们不对上眼,就不会早恋,他们不早恋,就不会奉子成婚,他们不奉子成婚,也就不会有这一地鸡毛的婚姻。 “荷姑,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霍彦微微垂下眼睑。 “别叫我荷姑,我叫张瑾已经很多年了。” 霍彦目不转睛的望着张瑾,“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当年桃源村那个张荷姑,十五年来都没有变过。” 这是要打真情牌的节奏,但张瑾并不想听多一句,以前多好的事,现在说出来都是打脸,何况所谓的真情……她自嘲的一笑,“真巧,你妈也这么认为。但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我不是,你更不是。” “我知道,我妈……” 也不等对方说完,张瑾脸上已是不耐,“霍彦,你有话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我们谁还不知道谁?” 霍彦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蹙眉,语气却真诚:“荷姑,我们重新开始吧。” 张瑾几乎大笑出声,“看在我们在一起十五年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两年前你说过这句话了,我当时怎么答你的?你是怎么承诺的?你说只要我再等两年,你就愿意离婚……” “我是说愿意考虑。”霍彦纠正她。 “那你考虑好了吗?”张瑾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再次将文件推近他,“我已经考虑好了,你签了这个,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一办,就两清了。你也别把我当成杀母仇人,我也不把你当成虚情假意的垃圾,从前我吃的亏都当是我识人不清自作自受,你妈的事你就当她是报应,我们谁也别折磨谁了。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我已经在你身上耗了十五年,我不想耗一辈子!” 语气一缓,她又接着说:“毕竟还有个孩子,我也不能真咒你去死。我们不作夫妻,他也是你儿子,你想他了尽管来看,你要是不想,我也会养好他,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霍彦沉默了一下,“两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消气了。” 张瑾冷哼一声,连对答都觉得多余。 霍彦没再说话,点了根烟,却被张瑾灭了,他说:“这是有烟区。” “孩子面前不要抽。”张瑾说着,把给霍贇的饮料也换成了牛奶。 看出对方对孩子无微不至,霍彦低垂地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时上菜了,霍彦给母子两人布菜。 张瑾并不领情,只说:“你也不必再用军婚两个字来压我,先不说我们已经分居两年,就是找过错,当年你跟那个女下属的事,也不是挖不出影子,我再花钱请个好律师,大不了官司打下去。我反正是做生意的,难道还比你这个吃公粮的怕丢脸?只是觉得我们总归多年感情,没必要闹得再撕一回脸,这才让你签字,好作协议离婚。”说到最后,已经带了两份语重心长。 要是从前,张瑾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当年两人撕破脸的时候,几乎全武行。但是现在,她吃一堑长一智,也学会了霍彦虚伪的一套。 霍彦察言观色的本事是职业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话里有话,而之所以协议离婚,只怕不是为了旧情,怕是为了孩子。他一个人吃了几筷,似是随口道:“要离婚可以,孩子得归我。” 张瑾果然变脸,“你还敢提孩子?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孩子,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霍彦心里一紧,但仍然面无表情,“我不会再婚,我也不会有孩子了,但你会。你一结婚,不就马上有现成的孩子喊你作妈妈吗?” 张瑾愣了一下,然后恼羞成怒的握紧了拳,“你查我?” 霍彦擦了擦嘴,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地讥讽,“你该庆幸自己小心谨慎,不然他怎么破坏军婚进去坐牢了你都不知道。” 张瑾气结,但是忍住了,冷笑说:“你既然没抓到我把柄,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孩子那就去跟法官说去吧,我看到时候你这个能一两年都不看孩子的爸重要,还是我这个从小将他带到大的妈重要。” 霍彦深邃的眼睛盯着张瑾,笑着说:“荷姑,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是现役军人。” 张瑾面色铁青,站起身来,“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法庭见。” 她刚拉起霍贇,霍彦就接着说了一句:“你这么急着离婚,你以为他也急着跟你结婚吗?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他,如果他说跟你结婚,我现在就把协议签了。” 张瑾转过身,当着霍彦的面打通了丁振鹏的电话,并按了免提。那边先是忙音,然后终于通了,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张瑾先喊了一声“振鹏?之前你说结婚的事……”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竟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小瑾,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就当我没说过,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张瑾把电话挂了,挂了之后她就后悔打电话了,她觉得自己太冲动。霍彦是什么人,且不说他那只怕表里不一的职业,便说他那不择手段的性格,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用激将法,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 霍彦露出讽刺的笑容,“这种男人,亏你也看得上。” 张瑾看着他挑衅又嘲讽的神情,顿时觉得这个人异常的陌生,以及异常的愤怒。她抬手眼看要给霍彦一个巴掌,却被他飞快的抓住。 霍彦忍怒,目光嫉恨,“你居然为这姓丁的打我?” 张瑾什么也没说,只一杯热茶泼在了霍彦的脸上。。.。 第三章 穿越 张瑾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见霍彦,也不该真的等霍彦回来指望他守诺,最不该是当初嫁给这么一个人渣。 当年霍彦他妈怎么恶毒,她是怎么没的孩子,霍妈是怎么摔死,霍彦怎么沾花惹草,他们怎么撕破脸……如此种种,一笔烂账,又叫张瑾想起来了,身体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窟。 “妈,别哭了。”霍贇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听到“叮”的一声,又引着张瑾进电梯。 “妈妈……”霍贇还要劝几句,这时正要关闭的电梯门又开了,外面正是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张瑾立马就按关闭,但对方的手臂已经伸了进来,随后整个人都进了来。 张瑾面无表情的拉着霍贇就要出电梯,但门飞快的紧闭了,等她要去开,已经有一只手按住了关闭不停。她就去按下一层,结果整个人都被一道巨力拉开。 “爸,你放开我妈!”霍贇急了,他不是没见过两个人动手,那一回整间房子都被砸了,等他能出房门时,家里已经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他妈在地上哭,他爸爸已经走了。 霍彦只是将张瑾带进了自己怀里控住,一手按了地下层。 “你给我松手。”张瑾挣扎,霍贇也去拉扯,但是哪里奈何得了霍彦,他强干有力,臂膀仿佛钢铁牢笼。 霍彦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泪痕,不禁又酸又怒,“这种男人哪点值得你这样伤心?你真是瞎了眼!我说过了,我们重新开始,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这一次你找男人我忍了,没有下一次,我不计较你……” “你不计较我,我还嫌你脏!”张瑾气得浑身发抖,“想当以前的事没发生过?下辈子吧!” “我说过,我跟那个女人……” “霍彦,我们根本没法沟通,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但你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两人对视,霍彦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虽然不明白张瑾的意思,但却感觉到了张瑾的态度。那种再无法掌握这个人的惶恐,让他焦躁不已,张瑾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却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再次抓住她。 “我们……”霍彦刚开口,电梯里的灯忽然黑了。紧接着,电梯便抖震动起来,强烈震动起来! 张瑾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大惊失色,正要去抓霍贇,却被霍彦抢先一步,对方已经提起了孩子,并把她也死死按在怀里。 “别急!” 电梯已在急剧下降。 张瑾惊恐得几乎失声,漆黑一片之中,她感觉到被人向上托去,不过显然没有成功,因为漆黑之后突然迎来一阵刺目的光耀。 “妈妈!”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喊,做母亲的心就迅速有了反应,张瑾清醒了过来,看到的竟然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四周竟然从漆黑变作蓝绿色,微光中,她看到了身边不远的霍彦与霍贇,他们仿佛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都无法多作动弹,包括她自己。 时间静止了一刹,却马上运动起来,运动的是空间——目光所及的蓝绿色已飞快旋转起来,包括容纳其中的一家三口。 四肢百骸都是剧痛,然而神智却是十分清醒,甚至连视力都十分清晰,张瑾始终将霍彦与霍贇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很快就看到了他们的变化。确切的说,是霍彦的变化,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竟像是过去几十年。 不过这时间不是往前,而是倒流,她眼睁睁看着霍彦在乱流的空间里不断年青,乃至缩小,最后变成了比霍贇还小的男孩儿。至于霍贇,似乎肢体不曾有大变化,但是……张瑾刚想伸手去抓他,就感到了自己的变化——她的手好小! 这份奇异的惊惶还未及消化,周遭的空间再度扭曲,彷如被终于被巨力扯碎的荧幕,碎裂后迎来的竟是汹涌的水幕…… 如此强烈的冲击下,张瑾身心俱疲,却努力保持着清醒——孩子!她的孩子也掉进了这莫名其妙的深水里! 霍贇或许也遗传了他爸的深水恐惧,明明会游泳的他竟然在水里动作停滞了,张瑾心急火燎的往儿子的地方游。她的泳技原也不差,毕竟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水库里救过霍彦,但是现在毕竟不是她十五六岁四肢成长的时候,而是连自身都难以协调的小孩儿形状。 她勉力维持自己没沉下去已是奇迹,要想救霍贇,那是千难万难。 却说霍彦在另一头,一开始也如霍贇那样停滞,不过几秒钟,他竟游动起来,唯独姿势艰难,脸色狰狞。 他原只比张瑾大一岁,但此时两人神妙的返老还童,同样是变回孩子,却比张瑾那小孩儿要大上几岁。几岁的距离原不大,但在几岁的小孩子身上就差异突出,他的手脚又比女孩灵活得力,他奋力一蹬,就抓住了身边差点要沉的霍贇。 张瑾心口一松,见霍彦又往她这来,知晓他要救自己,但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揪着九岁的霍贇已经是吃力极了,她哪里敢让他来拉扯,就是知道自己支撑不了,也皱着眉向对方摇头。 心里想,霍彦真的还拉上她,那就一家三口全要淹死在水里了! 张瑾一心想着儿子得救,自己大约要在莫名其妙的意外里丧生时,却又柳暗花明,身后一道巨力,竟是有成人的手托住了她…… “姑娘!姑娘!” “世孙,您醒醒!” “大郎,唉哟,快去请太医,去请太医呀!” 耳边兵荒马乱,眼前天花乱坠,张瑾分不清天地古今,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只在眼珠儿能定焦的一时,也不顾嘴里还吐着水,竟凭着意念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去找人。 幸而几个孩子从水里捞起来明显不好,大夫不来,众人也不敢妄动,一时三个孩子还安置在池子边上。张瑾没走得两步,便瞧见了霍贇的脸,也没留意周遭,也不理会霍贇身上奇怪的衣服,她探过孩子又鼻息后,就抓住了霍贇坐起,拍压对方积水出来。 霍贇许也不严重,三两下就吐回了神智,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三两岁的女孩儿,眼里满是不符年纪的忧心,莫名觉得眼熟,开口竟叫了一声:“妈妈……妈妈……” 张瑾见他清醒了,总算松了口气,这又要找霍彦,但是却被一个女人抱了回去,她语气温柔:“姑娘你自己都遭难了,可不要再跑,当心身子……” 张瑾哪听得进这些,眼见霍彦还昏迷着,她挣扎不开,不禁急切起来:“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那女人拗不过,手也被她踢打得松了一下。张瑾便借机跳下来,借着身子小便钻进围着霍彦的那群人中。 这里人比霍贇身边的多多了,哪里由得张瑾动手。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人上前来拉,张瑾躲不开成年人,却不肯放手,口里发出的声音属于小孩子的清脆:“水……弄出来……救人…… 许是有人瞧见霍贇是如何醒的,便有人效法了,扶了霍彦起身,击打出水。 不一会儿,霍彦喷出几大口池水,眼睛也张开了,四周一扫,最终落在了人堆里的小姑娘身上,“荷……荷姑,你有没有事……” 张瑾摇着头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抱了起来,这回又是另一个人,穿着古装梳着发髻,少妇模样,容貌秀丽,满脸担心,“我的儿!可吓死娘亲了,你好不好?可吓坏了没有?” “太太,给我来吧,姑娘湿了一身,仔细您也着了凉。”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将张瑾从少妇的怀里抱了过来,一边低声哄着张瑾。 张瑾哪有闲心听哄,也无心去管谁做了她娘,扭着身子回头去看霍贇、霍彦两个,但这会子太医已赶了过来,两孩子周边的大人都在太医指挥下,抬着往各自的方向去了。 而她又是另一面的去处。眼见三人各自分手,她心里莫名一急,伴随着之前积压的惊恐与疲惫,竟昏睡过去。。.。 第四章 新生 六月末的午后,艳阳斜撒在汝南侯府西厢的院落中,横空蒸出许多暑热,外头唯有蝉鸣鸟啼,人都缩到了房里头。[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正屋的里卧进了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在摇着铜制的扇叶,将那搁在梨木桶内冰块扇出白气,阵阵凉爽。 即使如此,睡在榉木描金凉床上的小姑娘仍是娇气得热出了汗珠。这小姑娘大约三四岁模样,五官细致,生得粉雕玉琢,但两条秀眉紧锁,不时抿唇又不时惊颤,仿佛做了难言的噩梦。 这小姑娘正是遭了一连串意外,返老还童的张瑾。她的确是做了噩梦,不过她还并不知道这并不是梦。 此时是她将醒未醒之际,迷迷糊糊听到耳边有人音。 说话的是躲在里屋纳凉的小丫鬟,她们不敢吵着张瑾,便三两个的或倚或坐在一扇鸳鸯戏鲤的屏风后头。 “……昨天你也在姑娘身边的,怎么好端端的,三个人就掉到水里头了?” “原不过是说起姑娘的小名,姑娘就要看那荷花,又听侯府里谁说那千锦池里夏荷一片,最是好看。姑娘自然想看,咱们哪里能不去的,这一去,就撞见那两个冤家。那贇大郎做了一架木船要在池里顽,小世孙也说要顽,咱姑娘爱热闹,更要跟着去。” “这千锦池那么大,水可不浅,怎么就由着他们闹了?” “贇大郎也罢了,偏那小世孙开口,人国公府的人都不敢拦,这侯府里头的人倒敢拦了?” “咱们姑娘才四岁,你也该拦着才是。” “怎么没拦!一个闪身,姑娘自个儿就蹦那船里头去了,又听侯府那边人说,那贇大郎素日里顽惯这木头器物的,稳重着呢,我们料想着出不来事,也就没急着将她拉出来……” “可不就出事了!” “啧,这也奇了,哪里晓得那船居然半途坏沉了……” 听到第一句时,张瑾就隐约有些醒了,听到后来,听出说的大约是她这一家三口,更是完全的醒了。她睁开眼又看见一副古香古色的卧室,外头人音还没停,就心一沉,之前的事全想起来了。 她察觉到这并不是做梦,而是发生怪事了,不禁心乱如麻。 这时有人打了竹帘子,是个十四五岁穿着翠色衣裳的姑娘。几个小丫鬟见了,都唤了一声“芝兰姐姐。” 芝兰点点头,走到屏风后头看了一眼,“姑娘还没醒?” 小丫鬟们连连点头,芝兰见了,叹气说:“这都昏睡一天了,镇国公家的小世孙已醒了,咱们太太已去探望了呢。” 一小丫鬟接话,“不止他,听说侯府的贇大郎早就醒了,满嘴找‘妈妈’哩,世子夫人说他伤了心智,不叫人探望,恐冲撞了客人。” “哟,还有这样的娘!” “啧,那又不是那贇大郎的亲娘,做后娘的哪能不……”话音未戛然而止,小丫鬟们一个个全起了身,原来是外头传来喧哗声,接着,一个个都唤起了“太太”。 被唤作“太太”的是靳氏,她是徽州府知府张生燕的正房太太。靳氏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容颜秀丽,行举端庄,身量纤瘦而高挑,周身都透出知书达理的气息。 此时,一干丫鬟媳妇子簇拥着她进屋,她手里则温柔的牵着一个小哥儿。 那小哥儿看似五六岁大,顶绾丫角,明眸皓齿,头戴着拇指大的东珠,身穿着大红缂丝箭袖,周边又有三两个幸童殷勤缠绕着,人虽小气势却不输哪个。 屋里的小丫鬟们见了,又给这小爷见礼,高低不同的喊着“小世孙。” 这里虽然是汝南侯府,但这“小世孙”却不是汝南侯府的小世孙,而是镇国公府的小世孙。寻常勋贵人家少有这么抬举个不足三尺的童子,但因其是镇国公家,这“小世孙”的称呼就不算得抬举,倒是理应如此了。 两家虽然姓一个霍,百年前也是一对堂兄弟,如今同为勋贵,却又高低轻重另有不同。由圣祖皇帝以开国有功而分封爵位,一个是徽商出身,出钱;另一个则是武将出身,卖命。 于是乎,前者封郡侯,后者晋国公。 如今,两家也算同气连枝,不过一个是皇商兴家,偏安江北一隅;另一个则是良将频出,以武勋立足于京畿,获宠于君上,权柄在握,枝繁叶茂。镇国公霍家,便成了一蹬脚,要叫京都抖三抖的勋贵。 张瑾听到外头的动静,也大约猜出那“小世孙”如今变成了谁,正想着要如何应对,那人就直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果不其然,真是霍彦! 她虽没见过霍彦小时候,却也经了昨天那一番惊吓,他是如何从人高马大变成几岁的孩子,那眉眼模样实在忘不了。 “太太你瞧,我一来给荷姑妹妹道谢,妹妹就已经醒了。”霍彦边说边冲张瑾使了个眼色,意劝她莫慌。 这时丫鬟媳妇子也都跟了过来,靳氏更是第一人,一见床上的小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简直要落下泪来。她上前一把拉了张瑾,抱入怀内,哽咽着道:“那么深的池水,你这样小的人,说昏就昏足了一日,要不是钱太医拍胸脯保证你没大碍,娘定要随了你去了!” 张瑾先是一惊,后头听了这话,虽是头一次见这个娘,也不免心生感动。 “我的儿,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吓坏了?”靳氏眼睛通红,语气立马急切了,“玉树,你快去请常太医……” “是,太太,我这就去请。”应声的玉树是个穿鹅黄色衣裳的丫鬟,她退出去后,素来斯文端方的靳氏不觉泪下,哭道:“荷姑荷姑,若得你太平安康,娘就是折十年寿与你也甘愿……” “太太莫急,怎说这等胡话!”一个四十余岁的圆脸妇人打断她,劝道:“且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说咱们姑娘有灵光寺高僧那一支宝签,何止太平安康,分明是要否极泰来,他日还要享那富贵尊荣哩。” “吴妈妈,你看,荷姑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我了不成?好姑娘,都是娘亲的错,再不敢叫你离了身边了……” 张瑾见靳氏一边忧心不已的看着自己,一边揽着她唤那同名的“荷姑”二字,情之所至,竟似母女连心,仿佛自己真成了这少妇的女儿一般。 她又原没受过父母疼爱,三四岁大就跟着亲戚过活,虽没有受多大的虐待,也难得到太多的关怀。再后来结婚生子,本以为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一心孝顺婆母,结果又落得惨淡收场,按理那孺慕之心也该淡了。 但是到了这一刻,被靳氏这么一抱着,三言两语,竟然也跟着红了眼,暗想着,若她亲娘在世,是不是有这样的疼她?在她受欺辱,受委屈,受伤害时,不必她自己全副武装,就把她纳入羽翼下保护,关心她,信任她…… “妈妈。”张瑾脱口而出,连带的还有小孩子最容易掉的眼泪。 靳氏听了这句,总算松了眉头,又忙擦起了女儿的金珠子来,她动作轻柔,语气更轻柔:“荷姑可吓死妈妈了,可感觉哪儿不舒服没有?” 张瑾受到靳氏这么温柔的对待,心里也温柔一片,她摇了摇,开口说出话还带着些孩童的脆生,“我没事,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娘亲不要担心。” “荷姑都知道关心娘亲了,可哪有能不担心的呢……” 靳氏轻言慢语的还待要说,边上霍彦却是忍心打断这母女情深的场面,道:“我想荷姑应该也没大碍的,那一日从水里头上岸,还是荷姑最先醒来。要不是荷姑先醒来,教了那帮蠢材,我早叫水呛死了。如今特意来跟荷姑道谢。” 说完,他就很是端正躬身一揖。 几岁大的孩子,再端正,落在古人眼里是规矩有礼,落在张瑾这个今人的眼里,就有些不伦不类,尤其听到霍彦说话用辞,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暗道他倒是不论在哪,不论做什么都适应得快。 许是意识到还有外人在,靳氏拭了拭眼角,又恢复了几分端庄态度,拉着张瑾的手,正色道:“你彦哥哥与你道谢,你该还礼才是。荷姑乖,就按娘亲教过你的。” 张瑾哪知道古人如何还礼,但是靳氏一句话,却叫她头脑有些嗡嗡的乱疼,竟然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来。既不是她自个儿的记忆,那必是这原身的记忆? 一时间她也理会不了这么多,由丫鬟们扶着下了床,扭着小胳膊小腿行了礼。 霍彦看着她动作虽然迟缓,但是并无哪里阻滞,便知她确无大碍,不由目中带笑,唇角一弯。 张瑾见状,倒觉得霍彦是笑她假模假式了,不悦的瞪了一眼过去,但究竟不是真的四岁孩童,其实并没有计较的心情,倒是看着眼珠乱转的霍彦,想起了比现在的霍彦只大上两三岁的儿子来。。.。 第九章 徒劳 这一日也依然是热得厉害,连蝉都热得鸣叫不出,千鲤池都要热出蒸汽来。 三个不足三尺的孩子就这么溜到千鲤池边,各自脱得剩里衣。霍彦的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草绳,不一会就叫他绑在岸边怪石上。 这绳子十分长,各自将张瑾、霍贇两个绑了且有余。 霍彦绑过了就说起下水的事宜,张瑾疑道:“你自己也不绑了?” “三个人都绑了,下去了就不方便游动,总不能指望一下去就摸到对的地方。”霍彦摇着头,又试了试妻子两人身上绳子的稳固。 张瑾皱起眉道:“我记得你怕水,当年找心理医生也没效果,连浴缸都不用。” “克服不了怕水是因为没有更怕的东西。”霍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现在克服了。” 张瑾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霍彦,欲言又止。 霍贇倒是插了一句:“怎么克服的,爸爸也教教我!我一想到等会要下水就怕得腿打颤呢……” “怕也得忍着,上回要不是有人下水救人,你差点就连累你妈淹死。”霍彦直白的说道。 霍贇脸上立显惭色,都有些不敢看张瑾,只低着头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张瑾心中微酸,又瞪了霍彦一眼:“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事实。我也不想旧事重演。”霍彦寻了一处有碎石铺的浅滩,左右牵住了张瑾与霍贇的手。 正预备下水,霍贇的手却发起了抖。他从霍彦手里挣脱出来,犹豫的看向张瑾,道:“妈妈,我们别冒险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又怕得动不了……这回可没大人来救你了。”他语气急切起来,扑过去就抱住了矮了他一半的小女孩,竟哭喊出来。 “妈妈,我不要你死……呜呜……咱们不试了,干脆就留下来吧……” 霍彦微微勾了勾唇。 张瑾则既心烦又心疼,先是捂住儿子的嘴,然后语重心长说了好久。 但是,这回霍贇是真有了主意,并不轻易退步。 他死死抓着张瑾,睁大眼睛,语气可怜:“妈妈你现在是三四岁不是三十岁,就算有绳子,也防不了万一,要是人还没回去,你就出意外了,我才九岁啊,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鬼地方吗?” 张瑾有些啼笑皆非,“你不是说这是好地方吗,是你实现愿望的地方吗?” 霍贇年纪虽小,脸皮却厚,他低头往张瑾的身上蹭了蹭,撒娇道:“没有妈妈的地方,再好也不好。有妈妈的地方,再不好也好。”见张瑾不动摇,霍贇仰起头道:“这里再不好,好歹咱们全家都在一起吧?全家齐心,其利断金呀!” 张瑾暗中叹了口气,也不怪霍贇这么想,在孩子的心里,只怕有父母在的地方,就什么也不怕。一旦少了爹妈哪一个,怕也人之常情了。 劝不动霍贇,这事又不能直接推他下水,不过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她有些进退维谷。虽然并没有改变决定,但是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毕竟霍贇变卦,这实在是意外因素。 她正思量的时候,霍彦开了口,作了一个折中的提议:“你儿子都觉得你是在冒险,那你为了他,也不该拿自己冒险。不过,我们人都溜到这里来了,不试一次你肯定不死心,但是也不能总是试下去。” 张瑾知道他接下来的提议是什么了,但是也的确叫霍彦猜中了,她还真不是失败一次就罢手的人。如果失败一次就罢手,那她一辈子都还只是桃源村的一个采莲村姑。 她一向越挫越勇,不轻言放弃,这一点霍彦很了解,所以他的提议就是只试一次。试过如果失败,就不再冒险想办法回家,而是在这里重新开始,重新生活。 “你疯了?”张瑾没想到他会直接要自己放弃回家,满脸的震惊:“我在原来的世界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重新开始?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人?再说,你自己在那边还有那么多祖产和投资,还有你家里两代在官场上累积的人脉关系,你也能全不要了?” 霍彦仿佛对些事毫不在意似的,笑容淡定的道:“你自己算一算,以我们三个人现在的出身,拥有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比不过从前?前景只会更好。”末了他盯着张瑾,又补上一句,“就算不如,也不至于拿最重要的东西去赌。” “你一个军人,竟也这样怕死。”张瑾两眼几乎冒出火花,咬牙道:“回家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霍彦不为所动,“是吗?”然后看了霍贇一眼,霍贇便看向张瑾,目光带着无言的恳求。 张瑾心虚了,所以犹豫了。 “等下如果失败了,我们就不再尝试下水了。”张瑾顿了顿,“但是回家这件事不能放弃,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霍彦眉头一挑,却没有进逼,而是重新拉住了两人的手,一高一矮的三个孩子,一步步的深入池水…… 比起上次的意外落水,又面临着返老还童这桩怪事,这一次有备而来,自然没有当时的惊险。但是三人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比起成人的身体来,少了很多灵活自如。 幸好有绳子牵绊着,霍彦与张瑾两人拉着霍贇四周游着,呼吸了一口,又潜下去,如此反复了多次,知道霍贇实在受不了,而水中也的确毫无异动,半点收获都没有后,张瑾终于死了心。 最有可能回去的方式被否决后,张瑾的心情可想而知。 三人很是沉默的换上衣服,收拾了麻绳,原路返回了午睡的屋子。 这时屏风外丫鬟的影子已经低落下来,显然耐不住盛夏的瞌睡虫,已经三三两两的坐地打盹。 但是屏风里面的紫檀木凉床上,三个孩子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各自眯着眼,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这一日后,不知道是人小身子骨没长好,还是那天午后在水里待了太久,虽然水温热着,到底伤身体,于是张瑾染上了风寒。加上心情沉重,心绪不宁,这小孩子的身体也禁不住,于是一场风寒也来势汹涌,颇为吓人。 这些日子多病多灾,直将靳氏急得操心不已。虽然是发作了几个丫鬟,因是她跟着王老夫人上香那日晚上病的,她便又觉得是没有将张瑾带在身边的缘故,越发将女儿看得如珠如宝,几乎几夜不曾合眼。 张瑾长这么大从没感受过母亲的温暖,她又一向坚强自立,更没被人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过。或许是现在人变小了,心也变小了,得到靳氏这十足的母爱,连日来所遭受的压力渐有减轻征兆。 期间霍彦与霍贇少不得来看她,反正一个叫靳氏干娘,一个叫靳氏姨妈,都十分亲近,也不用见外,便一日两三次的来。寻着时机,几个人倒也能一同说说私密话。 霍贇在她面前撒娇卖乖,霍彦也没有再激怒她,三口之家倒也难得和谐一回。 只是张瑾嘴上不说,心里知道因为回家这件事,这对父子只怕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再要冒险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她准备独自行动,独自回去,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好在有了时间消化,又有人一同消化,有关穿越到古代封建王朝,穿成几岁孩子,面对复杂的环境,并且很难回到现代这些事,也就渐渐消化了。她到底不是没经过事的,也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如临大敌。 心情上好过一些,病也恢复快一些。张瑾又努力想要好起来,这么过了七八日,已差不多好全了。 这些日子,她不再光想着怎么回去,倒也对着回不去的日子,作出了一些打算。 靳氏见女儿脸色红润如初,又有劲儿下地走动了,终于安了心。 她向吴妈妈感慨说:“早知道要经受这两回苦,说什么我都不敢把她带出来。这下总算好了,前后在侯府耽误了半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姑娘吉人天相,太太不必担心。”吴妈妈递过一盏茶去,叹道:“倒是太太这些日都累瘦了,回去了三爷得多心疼。” 靳氏脸微微红,张瑾一见这模样,便知靳氏夫妇应当感情不错。想想也是,说起来她现在的父亲张生燕与靳氏的姻缘也是一段佳话。 张生燕比靳氏年长五岁,出身京畿荥阳侯府,虽是嫡子,却也不是袭爵的那一号人物。但这人颇有本事,和靳氏一样善读书,后心仪靳氏才华与贤名,请了媒人向当时尚在朝为官的靳太师求娶。为表诚意,张生燕还许诺如靳家子弟一般,四十无子始纳妾。 依张瑾先前的记忆,的确没有看到有小妾出现,看来这张生燕是做到了。也难怪靳氏掩饰不了柔情,说起来这些日子,倒是她耽误人家有情*夫妻相聚了。。.。 第十章 祖孙 张瑾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得回去了,但是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过分焦急。[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躲也不办法,只能解决才行。 她心里想事归想事,小脸上倒是不显分毫,看上去是个专心致志翻花绳的样子。 陪着她玩的不是小丫鬟,而是乳娘马氏,因见她这样认真,又在靳氏的眼皮子底下,更加全心放在了张瑾身上,生怕她出了丁点差错。 连着两次出事,张瑾身边的丫鬟已经发卖得不剩两个了。 这马氏能给张瑾当乳娘,自然是靳氏信任的人选,要不然头一次落水时她也近身伺候,早被卖到山沟里去了。 马氏这边小心的陪着张瑾在凉床上玩,屋那头靳氏坐在贵妃榻上跟吴妈妈说话,边上绕着她最看重的两个丫鬟芝兰和玉树。 吴妈妈仔细说了一番布置,又问:“太太想几日走?也好报了信回府,请三爷来接您和姑娘回去。” 靳氏想了想,接着道:“之前三爷就说,如今父亲辞官回乡谋馆,好容易他也做了这地的父母官,偏父亲一心扑到了书院里,反而再难见到面了。为难了他们,待得三爷来绩溪,最好让翁婿在这侯府里见回面。” “像咱们三爷和靳太师这样融洽的翁婿,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吴妈妈笑道。 靳氏喝了口茶,道:“所以就定初十,正好是三爷的休沐日。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书院也要休沐,我父亲明日就从书院回来,毕竟要回桐城祭祖。镇国公想来与他一同回城里,到时候肯定我父亲定要来汝南侯府一趟。” “那是一定的,小世孙还在这侯府呢。国公爷一来,靳老太爷肯定也得来露一面,两位老太爷可是焦不离孟。”玉树笑道。 芝兰也笑着道:“可不是,国公爷到了徽州,可一半是因为靳太师。我还听说国公爷虽是在物色宅子,但到了绩溪这整年也没看上合适的。不过都住了汝南侯府,哪里还看得上其他的宅子,看来国公爷要在侯府长住了。” 张瑾虽然坐的有些远,话却都听到了耳里。 其他的信息如,五年前太子薨逝后,靳太师就辞官回乡,圣上保留了太子太师的虚职,却没有留人,又如靳太师在徽州绩溪乡下开办学院,做起了山长,以及镇国公霍正则与靳太师相识多年,私交甚厚,靳太师回乡不久,霍正则后脚就带着嫡孙跟了来,抛了偌大一个国公府,美名曰南下休养…… 这些信息,她来了半个月,也都知道了,只是听到镇国公会在汝南侯府长住,还是心中一动。 且不说眼光高低,汝南侯府是皇商出身,便是不贵也绝不会不富,宅子自然建得富丽堂皇,便是外头不逾距,里头也是精致咋舌。虽说江淮富庶,只怕霍正则也难买到出其右者。 再者,霍正则与靳太师大多时候都在乡下的书院里,倒也未必多上心物色新宅子。毕竟霍彦人幼,虽说霍正则也常带了他去书院,但是霍彦大可以少去,这样也就待在汝南侯府时候多些,也能间接照看霍贇。 这些日子,她不仅看出霍贇身份处境的微妙,也看出了霍彦身份处境的优越处。何况霍彦毕竟是他亲爹,她不在的时候,有霍彦在,好歹也能宽心。 靳氏开始说起庶务上的事来,张瑾便没有细听,转而跟马氏顺口打听了几句靳太师,免得明日祖孙见面出漏子。 “乳娘,外公那书院叫什么名?” “是新安书院。”马氏抬起头,笑道:“那书院三爷还带你去过几次呢,想来那时候姑娘年纪小,不记得事。” “是吗?我不记得了。”张瑾眨了眨眼,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看来也不算完全,至少是只有记事以后的记忆。 马氏点点头,一向不算多话的她,说起书院似乎很有谈性,“……是很有名的书院呢,全是靳太师的功劳。虽说新安书院也是前朝就有的老书院了,不过荒废的厉害,在靳太师重办的时候,已经荒废几十年了。亏得有靳太师这样德高望重又学问大的人才能振兴它,不过四五年,才一回乡试,那书院考出来的举人就名列徽州三甲了!更别提秀才了。” 最后,马氏目露希冀的叹道:“靳太师不愧做过太子的老师,太子都能教,何况普通书生!照我说,有儿子且不往府学、县学里送,直管往新安书院去,有靳太师在,还怕没出息不成?” 张瑾见她动容,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记起马氏有个儿子来,比他略大几岁,像是叫马福安。便问:“我那奶哥哥可读书?” “他是个什么,又那样愚钝,追着材大管事认两个字罢了,偏还爱这个。”马氏嘴里这般说,眼里却是柔软的很,又道:“若姑娘怜悯,他日太太请了先生给姑娘开蒙,能叫他在外头听一场,也是他造化了。 这点儿要求不过分,这马氏是靳家请来的乳娘,自是徽州人氏。徽州地处江淮,一向学风浓盛,虽马氏一家是仆从,有那一心向学的也不奇怪。 张瑾微微一笑,说:“读书是好事,不如也去新安书院?若是奶哥哥能读出来,便放出去考试罢,他日好挣个功名回来。” 马氏一愣,这放出去的意思便是要获自由身了。做这高门大院里的仆从自然是有些人求也求不来,有体面有实惠,但是总有不好的地方,其一便是不能考学。 能这样放出去考试,自然是极大的恩典,以至于马氏都不敢置信,且说这话的又是张瑾这样一个四岁孩童,于是她忍不住看向屋里另一头的靳氏。 张瑾这话声音并不小,靳氏那边虽说话,注意力也常在女儿身上,自然没有听不到的。她倒没有反对的意思,大方的道:“姑娘虽小,话却很对,读书是好事,难得他有向学之心。好好读,读出来了你也有个依靠。” 马氏喜极,忙双膝跪下,向靳氏、张瑾各磕了头,“两位主人的大恩,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张瑾笑道:“总归是我奶哥哥,学的好与不好也是家里人,乳娘又客气什么。” 马氏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傻,立马就道:“姑娘说的是,有没有这造化不还是太太和姑娘说了算。如今有这机会,再不学好了,那就该给太太和姑娘谢罪了!” 张瑾也不过顺手为之,反正是有利无害的事,那马福安能读出来,也俱是张家的萌荫,以后或许多一臂膀;若读不成,马氏为了儿子这份希望,也会得更忠心卖力。 以此弥补了那胆小目光短浅又不够聪明的缺点,不必再多想法子撵了马氏。 张瑾表情悠然,显得很舒畅。 次日,靳氏正教着张瑾写自己的名字,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是靳太师与镇国公来了,正与汝南侯霍良在前厅叙话。 虽是出了五服的堂亲,但有人想倚靠了上去,所以两个霍家的关系也还不错,不然,霍正则也不会在汝南侯府小住了一年。 霍正则与靳太师靳沅都没有带女眷,又是长辈,自然也不需要自个儿去后院给侯夫人请安,于是一个径自去找亲孙,一个在去了小花厅等着见女儿。 靳氏收拾了一番,然后就领着张瑾去了花厅。 这小花厅正中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宝瓶花卉,主位是两张大椅,下面就是六张交椅。 靳沅坐在东面第一张交椅上,作为前阁老并太子太师,他的年纪并不算很大,不过年近五十的样子。他面白蓄须,轮廊柔和,然而目光清澈非常,隐约带出两分锋利之色。若不细看,又只是个气质亲和,风仪不俗的儒者。 “外公。”张瑾照着记忆里的喊了一声,然后扑过去抱住他,“外公好久没来看荷姑了,我可想死您了。” 张瑾这辈子还没跟长辈这么撒过娇,从前是没这机会,如今这机会倒是接二连三,她一开始虽不习惯,但连这四岁孩子的身体都渐渐习惯,那么这符合孩子年纪的举止也不得不习惯了。 也只能怪记忆里张瑾与这靳沅是的确投缘的,或许也因为靳沅虽有几个孙子、还有霍贇那外孙,却只有她这么个外孙女的缘故。 靳沅倒是习以为常,他摸了摸她的头说:“是想外公还是想外公带你去玩?” 靳氏生怕他又许了什么,忙道:“父亲可莫惯她,这些日子她在这侯府里玩都惊惊险险的,没的伤了一回病了一回,实在令女儿担惊受怕。这还没复原呢,可不能提再出去的事。” 靳沅作出惊讶的样子,“荷姑变得这样淘气了?” “不是荷姑淘气,外公,事情是这样的……”张瑾借势将之前的事说了一回,重点暗示霍贇的船坏的不寻常,府里风言风语霍贇失心疯,后来那场风寒,便说是在霍贇屋里,因没人管着,吃多了冰酪的缘故。。.。 第十一章 投契 张瑾的故事说了大半,然而还没来得及结尾,正主儿霍贇就来了。[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他既是靳太师的外孙,自然要来给靳太师请安。只见他穿着件素色茧绸衣裳,眉清目秀,身量匀称,很是端正的给靳沅行了礼,亲热而不失稳重的喊了一声“外公”。 比起私底下的随性孩儿气,这些日子受了父母的教育,还有记忆的熏陶,他终于能装出个假模假样来。 张瑾见了,便放下半颗心。 靳沅对这个外孙的态度又与对张瑾不同,不止是霍贇年纪大一些,更是因为去岁考了秀才。在文风昌盛的江淮,一个秀才自然不算什么,但是一个*岁的秀才,就显得凤毛麟角。不说日后如何,至少天资聪慧。 所以靳沅并不似待孩子那般待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寒暄了一两句后,许是做了几年山长,张口就考校起他学问来。 张瑾一颗心七上八下,盯着霍贇,生怕他答不上来。 别说是他,便是张瑾自己,听了这问题都只大约知道是《四书》里的,知道其意罢了。这还亏得她学的专业和后来从事的行业,素日里也看书看古玩,才对国学内容多接触了解些,在现代或许够用,到了古代那就是皮毛也不算。若要引经据典的来答,那是绝做不到的。 她正要想法子打断,靳氏却走上前将她从靳沅身边拉了回来,显然是怕她打搅了正事。 好在有惊无险,霍贇低着头,晶亮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若有所思了不多时,竟也答得似模似样。 靳沅手捻胡须感慨道:“倒也尚可,虽然听你祖父说近来你越发喜爱玩那木工,怕你耽误了功课。如今看,你虽不曾耽误,但比起上一次,也没有太多进益。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根结便是懈怠自满。你既有天资,更当勤学苦读,不辜负长辈期望才是。” 霍贇恭声应是,“谨遵外公教诲。” 靳沅满意的点了点头,张瑾怕他兴致来了再接着考,急忙拉住他的手娇声道:“外公好没趣,好容易来看我一回,又把这里当成了书院,把自己当做山长了不成?上一回还说陪我去钓鱼,现在还只装不记得呢!” “荷姑你又贪玩!”靳氏嗔道,张瑾嬉笑着瞥了一眼霍贇,悄悄打了眼色。 霍贇一向聪明,自然会意,也跟着凑到了靳沅的跟前,道:“外祖要去钓鱼可不能漏了我,我去给外祖扶杆拿凳,好不好?” 这两人年幼,原本使个眼色也不大引人注意,偏靳沅看似宽和,实则是个精敏性子,这点子围魏救赵的伎俩,看一眼便识破了。却因二人年幼,他只觉得外孙女娇笑而目带精光的样子甚为可爱,倒连一向性子较为木讷的贇大郎都叫她带灵了几分。 靳沅不由乐在其中,暗道自己莫非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也罢,孙子不在身边,有一对外孙讨他欢心也是不错。 “好好,都一同去。不过你们可不能没耐性,谁要哭闹,谁敢先走,断他一足!”靳沅大笑,说完就左右牵了两外孙要走,反叫张瑾吓了一跳,实没料到鸿儒模样的靳沅竟还有这等性情。 靳氏掩嘴笑了,倒无意外之色,更无再劝,转身唤了仆从前往布置。 靳沅正与两个外孙闲话,听得女儿说起钓鱼与晌午饭的去处,便插了一句:“倒也不拘是哪里,只不能是侯府里头寻处池子与我!” 靳氏转身应了一声,笑道:“女儿还能不知道父亲的喜好?必是要去外头垂钓的。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又是客,急匆匆与主人家说要去个庄子里顽,原是亲家,虽说也不见外甚么。但是那般又不好只叫你们独去,父亲又不尽兴。正好我在城郊有处小庄院,地方不大景也不甚美,胜在囊括了一湖好水,又近城便当。就定这里可好?” “好,好,你素来做事妥帖,且安排就是。”靳沅这才满意。 靳氏一笑,又看向张瑾,因道:“原不该叫你去,但想着你病在床上几日,如今好了去外头透口气也不坏。只我不能陪着你,明日咱们回歙县,今日我还得跟夫人、奶奶们去辞行……” 靳沅扬眉,打断道:“服侍姑娘本是丫鬟仆妇的差事,如今怎么落到你头上了,叫你这么噜嗦。荷姑交与我便是,少不了一根毫毛,真若少了,那起子丫鬟仆妇也就一个不能留了。” 他声音虽然不轻不重,语气也算平和,偏气势压人,叫屋里几个听吩咐的仆从缩了缩脖子。 张瑾均留了神,倒也摸出两分靳沅的脾性,不敢放松之余,更是寄予厚望。 靳氏打点后,一行人便要出府。 靳沅虽是文官出身,身体却不差,一路将张瑾抱在怀里,被两个外孙你一句我一句的逗得心情挺好。 张瑾帮霍贇过了一关,尚记得前头上眼药的事,此时见气氛和缓了,她便跟靳沅请求:“外公,娘亲说您身边有从宫里出来的御医,医术一定高明得不得了,请他给贇表哥看看吧,他这样聪明,连外公也夸他,我才不信他得了失心疯呢。” 听了这话,他挑了眉,“谁说他失心疯?” 张瑾一本正经的掰指头,“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大丫鬟秋水,贇表哥屋里的大丫鬟绿檀、小丫鬟胭脂、珍珠……” 靳沅不听了,而是低头看向霍贇。 霍贇一脸委屈,“我都说了我好好的,偏她们都不信,一意要说我疯……” 靳沅便不说话了,张瑾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一点端倪也摸不出,但是也不敢再砌词说什么。毕竟她眼前这人并不只是个疼爱外孙的老人,更曾是朝廷高官,绝不可能是迟钝愚笨的,她只需点到为止,免得过犹不及。 “叫史太医不行,他是京都人士,家有老小,哪有随我回乡的。”靳沅边走边道。 张瑾忙道:“谁还去打听这些,只需是外公身边的太医,大可指了一个来看。谁要不服,去京都御医院投状子去!” 这自是虚张声势,然而本来也是为了声势,只要声势压过去了,谁还有心去理会真相。 靳沅要笑不笑,道:“就你聪明。” 张瑾知道对方心知肚明,也就卖乖道:“全得外公做主才行!那人想坏贇表哥的名声,还不定是要打谁的脸呢,只当咱们家没人!”末了她贴着靳沅的耳边道,“贇表哥没了娘亲,外公若不多疼他,他多可怜呀。” 靳沅听到后来一句,看了看五官肖似亡女的霍贇,不由摸了摸张瑾的脑袋,轻道:“他既是我的外孙,谁能叫他可怜了去!” 张瑾这才真心的笑了。 这时也行到侧门,马车均已备好,祖孙三人正要蹬车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霍寿,你来这作甚?” 来者是个体面的管事,却满头大汗,显然是赶过来的,他拜了了一拜,看向靳沅道:“太师爷,您这是去钓鱼么?我家国公爷刚得了这信就闹不痛快呢,说您找了好顽的也不告知一声,只顾独乐乐,国公爷不肯哩!让奴才来拦了太师爷,非等了同去才可!” 张瑾原以为这等身份的人肯定是个威严少语的,不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靳沅既有率性一面,这镇国公如何没得? 靳沅皱着眉头道:“怎来凑这个热闹,你也见着了,我这是带着两外孙同去呢!还不准我享回天伦之乐了?” 霍寿满脸是笑,“太师爷哪的话,您还不知道咱国公爷的脾性不成。国公爷知道这层,说也带了小世孙一同去呢,说太师爷的女儿认了他孙子做干儿子,他也不能吃亏,必要认您一个孙儿回去。” 靳沅显然还不知道这事,听了嗤笑一声,“还怕他不成,叫你们老爷快些来,这日头忒毒。” 霍寿连连应是,那边又去了小子往东厢里催。 没过多久,镇国公霍正则就来了。 霍正则年岁和靳沅相仿,只更高大魁梧些,生得燕颔凤眉,唇方口正。他穿得不甚金贵,却行步飒飒,极有威势。这威势却不似来自身份,倒似来自本身,到底曾是领兵杀敌的将军。 后头跟着的是霍彦,就同龄人来说,霍彦已算得拔高,然后并在霍正则身侧,就全然不算什么了。幸而他亦出挑,容貌气度不似孩儿所有,未叫其父全盖过去。 人都到了近前,靳沅才将张瑾放下,指了对方说:“你们两个,去与那老不休的国公爷请安。” 张瑾与霍贇闻言,便走到前,对着霍正则拜了一拜。 霍正则也将霍彦推了出去,倒不须他说,霍彦已经工整的行了礼,且恭维了一声:“好些日子不见靳爷爷,只当您在乡下吃苦,如今见了您又年轻了几岁,只怕是在乡下吃了回春丹了吧?”。.。 第十二章 郊游 靳沅听后,向霍正则笑道:“听听,他一向是那混世魔王,如今还晓得说好话了,怕是上一回在乡下读书读怕了,这会子决定先讨好我,免了再去书院受苦。” 霍正则瞪眼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还有多少人讨好你不成,有我这国公爷的嫡长孙捧你两句,且偷着乐罢!”说着,又低头向霍彦道:“别看你靳爷爷长一副和善模样,其实油盐不进着呢!赶明儿你再去书院,该打板子还归打板子。你休怕他,既是我孙子,不过背书写字罢了,还难得过骑马射箭不成?” 霍彦笑着应道:“您说的是,骑马射箭我不怕,不过读书写字我还得跟贇大郎学,他八岁就中了秀才,不愧是靳爷爷的外孙。” 霍正则就把目光放到了霍贇身上,刚要开口说话,靳沅就不耐的拉了他一把,指着马车道:“在外头白挨着晒是什么道理,有甚么话路上说罢。” 原是只备了一辆马车,坐靳沅并两孩子自然是宽敞十分的,但是眼下霍正则这对祖孙来凑热闹,便有些不够了。靳沅便要他那管事再安排一辆,霍正则却大手一挥,头一个坐了进去,又鸠占鹊巢的引其他人进去。 “这老小子!”靳沅摇头笑了一声,不得已也带着三孩子后来挤了进去。 这马车里本来布置得精细,什么缎子引枕,雕花案几,官窑茶盏,一应俱全,但因里头载人超员,便将这多余的物事全卸了出去。如此,纵是霍正则高大,两个大人三个孩子也容下了。 靳沅见张瑾个儿娇小难得坐住,便搂着她过来,“荷姑坐我身上来。” 霍正则道:“你抱着这丫头耽误咱们兄弟说话。”说着,不待靳沅说话,就伸手将张瑾从靳沅膝盖上抱走,往后头孩子坐的那方一放,向霍彦说:“照看着你妹妹。”这又转身与靳沅说话。 霍彦应了声“好”,抬手就把身边张瑾扶了,张瑾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倒心平气和,“怕你坐不稳撞了头。” 张瑾就转头去霍贇,霍贇心领神会,抢着扶了自己的妈,只是也不敢真拨开他爸的手。 虽然他们对着的是两个老头的后脑勺,但是也不能真闹出动静,于是张瑾抿了抿嘴,没去理霍彦的小动作。 而这两人在前头也的确是有话说,但听上去却不是那要紧事,一开始只扯了几句新安书院,因转眼就要秋闱,接着就扯到靳沅回乡祭祖的,因马上就要中元节,然后不知怎的就从桐城扯到扬州,最后变成说扬州瘦马。 “……之前我一回屋,你猜怎么着?我跟你去那乡下三个月,那郭世显就真给我相了个真正的扬州瘦马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比你亲家年初送的那个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靳沅哧了一声,道:“住嘴罢你,孙子还在后头,你口里就说起这些来,也不怕把他带坏了。” 霍正则满不在乎的道:“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他日后也是要支应门庭的,我可不要他学那酸腐气,喜欢什么便去喜欢好了,若连喜欢什么的本事都没有了,这人活着还有何用?不过一窝囊废罢了。” 靳沅显然常听他那歪理,不以为然的很,只转了话道:“郭世显待你倒是几十年如一日。我还以为,人人都去京里捧那新出炉的香饽饽去了。” 霍正则抚了抚扳指,哼声道:“算他有些眼光,至于其他几个,且叫他们去京里凑热闹去。乱成那一锅粥,谁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我倒看谁最后真能分到一杯羹。” 靳沅笑道,“乱不了多久。” 霍正则也笑:“那是,今上又没老糊涂。咱们不急。” 张瑾听了一路,先还留心细致,后来听到离题千里,也就被颠簸的马车晃得有些晕了。幸而靳氏哪庄园确实就在城外不远,路上没耗费太久功夫便也到了。 一行人来这庄园也没带多少人,前头一马车是主子,后头一马车则是仆妇并几个幸童。自有庄园里服侍的人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热闹非常。 这处庄园不大,陈设也并不精致,确如靳氏所说,最好的地方是有一湖好水。水边又有几株大树,枝叶繁密团团如盖,正可纳凉。 祖孙们便择了这地方来垂钓,仆从们各将竹凳,藤席,小几子铺好,又将带来的瓜果点心摆了上去。 霍正则见了却觉得没趣,指了靳沅的茶碗道:“我便说你玩不出新意思,到了这地方玩的就是野趣,偏你还喝这自带的茶,又是六安瓜片罢?”说着,他伸手就拿茶碗一倾,靳沅去拦,只拦回一个空碗。 张瑾一愣,不知这镇国公又来了什么兴致。 只见他就叫仆从将桌子上的精致点心,好茶好果全撤了,又将庄园里的管事叫来,令他备上土产侍奉。因是快到晌午时分,霍正则又叫人将菜也送到这里,便要幕天席地的野餐。 先上的是茶,张瑾原是做文化行业的,接触应酬过不少文化人,自然也懂一些吃茶。虽是皮毛,但也知道这一碗茶比之先前那碗,就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靳沅更是有意看人笑话,道:“请啊,国公爷。” 霍正则眉头也不皱,一碗下腹,又捏碎两颗山核桃,吃得不亦乐乎,“当年在漠北,老子连马尿都喝过,还吃不下这个?” 靳沅笑道:“还好意思提这个,当年要不是……” 两人就着吃食,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起古来,张瑾与霍彦倒坐得住,霍贇毕竟是个真孩子,不禁无聊起来。但是父母在身边,又有言在先,不敢真闹,便低声在张瑾耳边抱怨,“他们感情也太好了,还钓鱼不钓?” 张瑾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霍贇便转头去看霍彦,霍彦便轻声道:“他们是患难之交,大燕连年征战那时候,镇国公领兵,靳太师任户部侍郎,在军费上顶着压力支持镇国公,再后来靳太师任兵部侍郎,战事有变,靳太师带兵支援。后被贬,镇国公回朝周旋,才升回来……” 霍贇虽然脑子里记忆要多些,这些话倒也不是听不懂,却毫无兴趣。 反而张瑾可用的记忆不多,却全听了进去,并还自省自己知道的不够多,难以筹谋。因此在霍贇耳边告诫道:“早跟说要眼观四向耳听八方,亏你还说要在这里当将军当大官,你这年纪在这里可不算小,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人只拿你当傻子。” 霍贇觉得被小看了,不由急得一站,大声道:“你少激我,我才……” 动静这样大,坐在对面那边的霍正则、靳沅自然看了过来,靳沅问道:“怎么了?” 张瑾正想如何应对,霍彦就已经笑着接了一句:“没什么,我们在说下棋呢,贇大郎说他十步之内就能将死对手,我不信,说祖父下棋也很厉害,他要是能将祖父十步之内将死,那才叫真的。” 霍正则果然来了兴趣,不再追究旁的,就要拉霍贇去下棋。 旁的张瑾或许还怕霍贇不会应对,唯独下棋她不怕,因霍贇在下棋这方面天赋极高。他的象棋虽不如围棋,但也是轻易没有对手,且能去街边巷口赌棋的。 既然要对弈,自然使镇国公关注到了霍贇身上,而霍贇小小年纪,棋艺不凡,也就得了霍正则的青眼。所以这事因祸得福。 张瑾不由看了霍彦一眼,一向知道他反应,却没想到他这样有急智。 霍彦也对着她回头一笑。 笑容温和,既有成人的运筹帷幄,又带着小孩一般的天真与狡黠,矛盾而和谐,令人不能移目。 他轻声道:“有我在,你不用操心这些。” 张瑾细长的眉毛一蹙,这句话霍彦并不是第一次说。 早在她第一次跟着霍彦去见霍母时,她看出霍母不喜欢自己。不知是嫌弃她无父无母出身乡下,还是嫌弃她虽然考上顶尖大学,有了体面工作,却未婚先孕让其儿子来娶,疑她是心机女,或许仅仅是觉得她配不上四九城里的名门霍家。 总之霍母虽然亲和有礼,但是一向能察言观色的张瑾还是看出霍母不喜,她跟霍彦商量时,霍彦就说“有我在,你不用操心这些。” 她信了,哪怕事后证明她猜的没错,霍母嘴甜心苦,拿捏折磨得人有苦说不出。但是她信霍彦,只是霍彦回报给她的又是什么? 张瑾收回思绪,眼底恢复了冰凉和平静。 所以人生在世靠别人是不行的,不论古今从前和现在,想要安身立命,在这个地方活好,让儿子也活好……她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第十七章 拆台 “她是要砸我。[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旻七郎这会儿挡在了张瑾的前面,全没了差点被茶杯砸中脸面的惊愣了,还可以小男子汉一般的回头安慰张瑾:“瑾妹妹别怕。” 张瑾自然不会怕,但见到了这情形,珊瑚还与叠云眉来眼去,显然是没把孩子话放在眼里,是想着要息事宁人。 这可违背了她的初衷。 张瑾不假思索,忽然从珊瑚怀里挣脱了出来,抓着旻七郎就转到屏风那头去了。顺手还掐了他一把,直把他掐痛的要叫出来,诧道:“你做什么要……” “你这会儿不去老夫人跟前哭,待会儿四姑娘得去哭了,还以为是咱们欺负了她。”张瑾压低了声音道。 “原来你是……”旻七郎目瞪口呆,但马上眼里又了兴奋,大有要报之前一箭之仇的意思。 两人猛地蹿进到堂厅,正撞了奉茶的丫鬟,一个惊吓,手里的托盘就落了地。 丫鬟尚不及哭,张瑾倒先哭了,旻七郎被众人看着,先不肯哭,但被张瑾狠踩了一脚,就真跟着哭了。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王老夫人第一个发话,众人也面面相觑,郭太太更是第一个往儿子跟前走,捏着帕子只笑:“老夫人莫见怪,小孩子家家,怕是小吵小闹了,这会子要到大人跟前委屈委屈呢。” 张瑾怕这出戏真被郭太太给镇回去了,立马大声哭喊:“老夫人,我要回家,四姐姐那烫人的茶水砸我跟旻七郎,四姐姐凶急了!我从前听旁人说世子夫人打骂人还不信,今儿见四姐姐这样打骂我们,才知道什么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老夫人让我和旻七郎回家去罢,免叫在这被她打死了!”说着,她就拉旻七郎的手作势要走。 他们自然走不了,郭太太拉,下边丫鬟婆子又拦,连声叫着“祖宗”。 张瑾这话直白粗暴,又当着这一屋子的宾客哭号,两人身上又俱是狼狈不堪,实在等于人证物证俱在了。众人莫不猜测话里有话,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如何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的话,而世子夫人打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陶氏,而她还没有说话的份,只能默默承受来自众人小心审视的目光。开口的是王老夫人,她是这侯府的长辈,更是侯府的女主人,若只是小孩儿打架吵嘴,也不是不可收拾,偏偏这话里话外……所以她的脸色同样难看。 然后她还要显得不甚在意,向大家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又睨了陶氏一眼。陶氏立马吩咐身边大丫鬟秋水去给两位小主子换衣裳。 陶氏此时不好开口,她的妯娌**奶便替了她,接话道:“可不是,从来以为咱们瑾姑娘性子跟靳夫人似得,不想竟这样泼辣,也是真性情哩!” 大家虽然都有好奇之心,但也不好窥探私隐,于是都附和起来,大有揭过的意思。 坐在王老夫人身边的霍彦眉头一蹙,霍赟也不由瞪向了**奶。 张瑾不在意指桑骂槐,总之她年岁小,又同侯府里的人没利害关系,所以大可以放胆来干。所以秋水要强带她出去时,便在对方那手臂上狠咬一口。 “你滚开,拿竹篾打了贇大郎,又要拉我下去打不成!”张瑾踹了一脚出去,也不理踹中没有,然后扭身就扑向郭太太怀里,大哭起来。 “太太,你带我去找娘,我不要被打,贇大郎被世子夫人打得可惨了,衣服底下全是血印子……” 郭太太脸色复杂的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听得身后传来一把愤怒的童声:“张瑾你放屁!我娘才没有打贇大郎!” “不是你娘还能是谁,府里早就传遍了,就因为昨晚国公爷送了条瘦马给夫人,夫人就打贇大郎。你娘为了条马就打人,你为了旻七郎几句话就砸我们,你们都一样!” 张瑾有意将此瘦马说成彼瘦马,让众人尴尬的看热闹之际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却也因此增加了可信度。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连马和人都分不清,哪里会是有心来闹呢? 霍文茵却被激得急了,大声道:“不是我娘打的,明明就是……” “闭嘴!”王老夫人脸色阴沉的打断了她,转头向陶氏道:“你是怎样管教女儿的,就任她在宾客面前大吼大叫?” “是儿媳教女无方。”陶氏低头时目光一沉,心里是很希望女儿说出是谁打的,至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她就不必真背了恶毒后母的罪名。但是王老夫人显然知道是谁打的,不过人心是偏的,恶名不能让他儿子背。 眼看陶氏要将下去领女儿走开息事宁人,张瑾与上头坐着的霍彦交换了一个目光,她是提醒怂恿,霍彦则是眼含怒意。 张瑾猜他是怪自己突然发难,好在他还是开口了,向王老夫人道:“老夫人,大家都知道夫人贤惠,怎么会做出打骂继子的事来?您可不能只听人胡说几句,就冤枉了夫人。” 继子两个字刺入众人耳中时,她们的眼神都显得微妙起来。 张瑾在心中给霍彦点赞,头一次觉得他的刻薄用在了锋刃上。 她狠咬了秋水一口,周围几个丫鬟婆子都不敢真拉她,怕也一样在这里失了体面。毕竟能入到主屋伺候宾客的,也不是下等仆从。 于是她紧接着就道:“是不是胡说,让贇大郎自己说就是了,看到底是我胡说还是她根本就不冤枉!” 霍彦开了口,张瑾又顶了话,原本容易息的事也难息了,更不能宁人,大家嘴里不说,眼珠子可都盯着王老夫人身边的霍赟呢。 今日霍赟就算一个字不说,大家只怕心里也默认了张瑾的说法,回头会有什么样传言在绩溪城里流荡开来……不仅是绩溪城,今日来的都是颇有头脸的人,只怕到时候不论勋贵圈子还是官宦圈子,不仅要说汝南侯府世子夫人心性恶毒虐待继子,还要说汝南侯府治家不严,侯爷、侯夫人、世子不慈纵容…… 王老夫人看向身边的霍赟,霍彦也在她身后看着霍赟。 别说有眼色提示,便是没有,凭霍赟的智商,哪还看不出他娘忽然撒泼是为了哪一出?所以他连忙摇头,捂住袖子,直道:“老祖宗,我没有挨打,没有,母亲待我可好了,他们都是瞎说的……” 话都说成这样,王老夫人更不能不看了。 “既然夫人待你好,你更该替她洗刷冤屈才对,怎么能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诬陷!”霍彦人小口气却不小,话说得一派正气,说完还跳下了凉榻,一把拉开了霍赟的衣袖。 露出了触目惊心一片红的血印! 其实竹篾打的就是看上去吓人,然而伤并不算深,不过如此看到几岁孩子带着这样的伤,而且还是世子嫡长子,就令一众夫人太太倒吸了口冷气。再想到这世子夫人陶氏是继室,她们生了鄙夷…… 陶氏感觉到四周传来或明或暗的刺人目光,不由脸色煞白。有心想为自己开脱,但是一抬头就触及了王老夫人警告的目光,嘴张开却什么也不能说。 “看,我说没冤枉人罢!”张瑾指着霍赟,霍赟则连忙收回了手,向王老夫人可怜兮兮的道:“老夫人,不是夫人,不是……” 王老夫人生怕他把霍其春给兜出来,连忙将他搂住了,心疼的喊着“我的乖孙儿”,转头就冷着脸向陶氏道:“带了四姑娘去佛堂反省。” 然后看也不看陶氏,她只拉着霍赟问疼不疼,可擦了药,又喊丫鬟去拿紫玉弥伤膏,又要给霍赟吹带揉的,实在是极尽浮夸的展示了一回祖孙情。 是非公道,善恶有报,众人自然捧了王老夫人说话,更添向今日主角霍赟表示关怀。 霍赟肉麻得受宠若惊,正想向他爸求助,好在来了丫鬟传话,说是认干亲的吉时快到了,请众人去前头见山楼观礼。 如此后母虐子的话头总算打住,王老夫人携了众人就去。 张瑾与旻七郎脏了衣裳,自然不好去前头失礼,正跟了珊瑚要去更衣,却跟落在众人后头的霍彦打了照面。 霍彦停在她前头,冷着脸问:“烫伤了没有?” 张瑾一愣,霍彦瞪了她一眼,回头喊了自己的大丫鬟碧纹送药膏来,然后也不等张瑾回答,便起身走了。 张瑾有些莫名其妙,跟旻七郎道:“我们也走罢。” 旻七郎奇道:“不等小世孙的药膏了?” 见四周尚有丫鬟婆子,张瑾便踮脚在他耳边道:“你真烫伤了?” “我都忘了!”旻七郎挠头嘿嘿一笑,又想起之前张瑾的威风,还有霍文茵被带下去时哭丧的脸,不由大觉解气,也低头向张瑾咬耳朵:“咱们赢了!”。.。 第十八章 波澜 旻七郎虽比张瑾大上几岁,却是个真孩子,原以为今日不仅要丢面子受委屈,还得挨太太教训。[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不成想翻身打了胜仗,他不由心情大好,甚至觉得和张瑾一同伸张了正义,挽救了无辜受苦的霍赟。 他觉得这一日就像戏文里《斩单童》唱的一样,正是“不由得豪杰笑开怀”,因觉得他瑾妹妹不是个一般的妹妹,也算个豪杰,几乎要跟她也结个干亲。 闹了这一出,张瑾又一路叽里呱啦被旻七郎缠着说了许多话,不觉就成了熟伴儿一般。他们各自换了衣裳后,旻七郎的兴奋劲儿仍没消,追着张瑾道:“你看,今日多亏了咱们,不然那个八岁秀才只怕还要接着挨打呢,谁想得到他一个侯府少爷过着这样悲惨的日子!足见八岁秀才也不过如此,竟做那愚孝的傻子,哪日叫打死了,还不定有人知道侯府里有美女蛇呢。” 张瑾失笑,旻七郎见她没接话,又假咳了两声,道:“当然了,今日最大功臣还是瑾妹妹,不过,我也算反应快对不对?可没拖你的后腿……” “是是是,你也是锄强扶弱的大功臣。”张瑾哄了他,因珊瑚又进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了。 珊瑚见两人都收拾一新了,便笑着要带他们去见山楼观礼,只是人还没带出厢房,迎头就见靳氏来了。 “靳夫人,您怎么来了,认亲礼已开始了……” “姑娘可烫坏了?请了太医没有?”靳氏打断珊瑚,语气急切脚步也急切,直到看见张瑾全须全尾的在她眼前,她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这又将女儿搂住,好生查看了一番,仍觉不够,又问:“砸了甚么地方?有哪儿疼没有?” “娘亲,我没事。”张瑾摇了摇头,“真的。” 靳氏叹了口气,又看到了旻七郎在一侧站着,因问:“你就是旻七郎?” “是的,夫人。”旻七郎点点头,又道:“夫人,今日的事全不干瑾妹妹的事,她先是为救我,被四姑娘泼了滚茶,后来又为贇大郎抱不平,您不知道,贇大郎一身的伤竟是……” “郭家少爷也太夸张了些,哪儿一身的伤,只是手臂上的。”珊瑚人还立在这儿,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在亲家跟前编派侯府私隐。 靳氏神色一肃,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伤在哪儿都不应该。” “靳夫人说的是。”珊瑚脸上讪讪的附和,道:“您是不知道,看到赟少爷受伤,老祖宗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当时就令咱们夫人带着四姑娘去佛堂反省了。” “送去佛堂有什么用,等明儿出来了,贇表哥不被打得更惨?”张瑾哼了一声,“照我看,世上有这样恶毒的后娘在,贇表哥是没活路了。” “姑娘人长得这样好看,怎说话跟刀子似得,今日在堂屋里可将大家唬了一跳。”珊瑚要笑不笑的道。 张瑾转身,道:“叫人欺负到了头上,泥菩萨也要生气,当我不知道当日船怎么翻的不成?” 珊瑚脸色一变,显然私底下的传闻也没少听。 但张瑾说完这句,已懒得再多应付她,拽住了靳氏的手,一同去了见山楼。 因去迟了,楼里已站满了女眷,外头仪式也进行了大半。 这一回认干亲弄得颇为正式,因为到底不是那要开宗祠的大事,所以仪式也并不冗长。左不过是使人见证,又设案焚香,三跪三拜,最后互换了信物。然后便是干亲间,宾朋间作揖道贺,吃一回酒席。 霍正则兴之所至,还当场给干孙儿取了字。 依着规矩,一向是弱冠之后方取字,不然就只有在举业上特别优秀的少年才可能由长辈或是师座提前赠与表字。 霍赟虽是八岁秀才,然而今时今日也不过九岁余,就此取字,未免显得轻狂。 然而取字的是既是世袭罔替镇国公更是天子幸臣霍正则,众人捧场都来不及,岂有那不识相的。因此,九岁的霍赟,得了表字德功,取的是赟字里文德武功之意。 要说之前霍正则要赠字,在座的有一个人不捧场的话,那便是霍赟的爹霍其春。不过他想要开口,却被汝南侯压住了,他爹先一步跟霍正则谦虚客气了几句,然后就笑纳了。 但霍正则竟取了“德功”二字,哪怕字从名意,那这表字里寄于的厚望也是可想而知的。赠字的又是这么一位爷! 以后霍赟就算文不成武不就,这位爷也定是要拉他立德立功的。原也是好事,本是心照不宣,但摊上这么一个字,叫外人看了不明摆着霍赟以后的功德尽离不开他“干爷爷”了?! 汝南侯笑容有些勉强,但仍沉得住气,只说“怕辜负国公厚望”。 霍其春已脸色铁青,立时就开口道:“国公爷是一番好意,但我这不孝子年幼无知不说,还顽劣不堪,九岁得字已是名过其实,若得了这样的字,岂不更要贻笑大方。赟是美好之意,不如就取……” “世子是嫌我学问不好,还是嫌我不够格给德功赠字?这是在指教我了?”霍正则笑容一退,眸光亦寒,竟是突然发难。 虽同是勋贵,但霍正则毕竟是长辈,在今上那的位置更是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实在非霍其春能敌,还没回答,已弱了气势。 四周宾客也发觉气氛不对,汝南侯暗瞪了儿子一眼,连忙打起了圆场。 偏霍正则还嫌气氛太好,看着霍赟不轻不重的道:“德功,你父亲觉得你配不上‘德功’二字,你有什么可说?” 霍赟站了出来,又接到霍彦的目光,倒是不慌不忙,原就打好了腹稿,暗道又要作一回戏。 “干爷爷,孙儿现在只是个生员,的确配不上,因此无话可说。但是荀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如今我不积才学,也无以成功德。” 霍赟说完,就转向汝南侯与霍其春的方向跪下,拜道:“听说外公在乡下办的新安书院今年出的举人是徽州最多的,孩儿愿去书院苦修,不成功名就不回侯府里享福,再不敢玩物丧志,令长辈操心,请祖父和父亲准许。” 霍赟虽中了秀才,但是人毕竟才九岁,素日里也没人将他当成有功名的。如今他虽还是九岁,却行举端正,言辞不卑不亢,生为勋贵之子竟有苦修的毅力,实在令在座众人刮目相看。他日或成一段佳话。 汝南侯原本就觉得霍赟年幼早慧,八岁中秀才,是可造之材,今日听了这段话,前头虽有不悦之意,这会儿也冲淡了大半,不觉捋须带笑,已有要答应的意思。 霍其春却相反,听到霍赟要去靳太师的新安书院,不由更添无名之火。明着沾干爷爷的光也罢了,如今又要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前说要沾外家的光?这不是打他的脸是什么,他这做爹的是多无能,原配死了,还得靠着岳丈来提携儿子? 他心中羞愤难当,几乎觉得这儿子生出来竟是事事要与他对着干的。 于是他压着怒火,抢在汝南侯前头道:“你休要说这大话,平日里养你身娇肉贵的,吃喝住行样样讲究,湖笔若非紫毫你且一个字不写,若去乡下苦修,你却想挨不住了就回来哭诉哭诉,总有你母亲怜悯你不成?趁早收了这心,读书之事岂可玩笑!” 他冷哼一声,末了补道:“现时将话收回去,我与你祖父权当不曾听到。” 霍其春在大庭广众下训子,众人实在始料未及,只恨不得躲开去,自没有开口劝的。 当然,这不包括霍正则。他听了这席话一点也不觉尴尬与不快,反而哈哈大笑,向汝南侯道:“季常,读书上进是好事,咱们做长辈的夸还来不及,做甚么非要浇熄了这把火?至于苦不苦修更是小事,锦衣玉食里就不能修学了不成?那是谬论!” 说着,他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放,接着道:“你儿子迂腐,你莫要做那迂人。咱们是什么,咱们是开国功臣之后,百年勋贵之族,何必去跟子聪那种祖上数不清多少名士大儒的桐城靳氏去比?再怎么比,咱们也不是靠诗礼传家!既如此,咱们勋贵人家该怎么读书,就怎么读书,难道怎么个求学还分高低贵贱不成?” 这话一出,自是豪气万丈,令人折服,唯独座上的靳沅有些吹胡子,瞪着老友,又关他靳家怎么事?别的书香名门是怎样他不知道,但靳家可是公认最谦和仁善,这话倒说得是读书人家看不起勋贵人家了! 他身侧的女婿张生燕觉察到了,不由低头轻劝了一句:“岳父,您是晓得国公爷脾性的。” 靳沅低哼了一声,若非晓得,早要记上一笔,回头将人收拾了。。.。 第十九章 发作 霍正则发表完这番高论后,霍彦眸光微亮,忽然上前将霍赟从地上拉了起来。[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他虽比霍赟小了三岁,个头又略低一些,气势却不输旁人,只听他大大方方的道:“你听到祖父说的了?可见有讲究也不是坏事,咱们虽是勋贵,但怎么就低给那些书香名门了,连读个书还得依他们的法子,好好的读不行,非得苦修来读才显示出高贵?” 说着,他又拉着霍赟往霍正则身边一带,道:“我原也在新安书院读过书,祖父也在那布置了宅子自个住,你既也是祖父的孙子了,就跟我们住在一块好了。你要吃什么睡什么用什么,尽管带了去便是,祖父可不是那样迂腐的人,您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当然是冲着霍正则说的。 依霍正则的性子,哪怕知道这是亲孙子将他往沟里带,他也不能把前面说的话再吃回去。不由看向孙子旁边的霍赟,见他与霍彦对视了一眼又撇开了,不由微微弯了眉,然后就一摆手道:“那就这么定了,季常?” 从认干亲,赠字,再到认到养在眼皮子底下,汝南侯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毕竟做了多年的侯爷,眼界直觉不是霍其春可比,因觉汝南侯府原本就是攀着镇国公府大树生长茂盛的,那亲孙子跟着霍正则总坏不到哪儿去。 “有这样好的干爷爷言传身教,是德功的福分。”汝南侯干脆的点了头,不论是取字,还是去处,那也就没霍其春发言的份了。 这边厢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独霍其春心塞不已,不由借故离席想透口气。只刚迈出去一脚,他就见人在外头探头探脑,叫了人来,竟是陶氏身边的大丫鬟秋水。 “世子爷您总算出来了,方才让人递消息也递不进,只说厅里唯有国公府的人才能入内服侍……” 见秋水的脸色焦急,霍其春忙问:“可是夫人那边怎么了?” 秋水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霍其春不由恼了,正要发作,见她看着左右旁人,就会意的将人带到了角落。 “今日夫人受了大委屈了……” 待得秋水压低声音说完,霍其春感觉难以置信,疑道:“你是说,这是贇大郎同张家那姑娘串通来闹的?” 秋水连连点头,道:“世子爷,赟少爷同瑾姑娘可是嫡亲的表兄妹,素日里感情又这样好。再说,少爷挨打的事就在昨晚,消息怎么也不能传得满府皆知,倒是少爷今儿一早就跑到瑾姑娘那儿去了。也不知道待了多久,总之没回修竹阁,就直接去了老夫人那儿了。后来,就闹成这样……” 听到这儿,霍其春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不由胀成了紫红,“只是两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怎么就敢这样生事?” “主子小,却也是有长辈的。”秋水向西边看了一眼。 霍其春腾地双拳紧握,抬步就要往堂厅里走,嘴里怒道:“这孽畜心全向着外人,到底没为我这爹想过,生来就要丢尽我脸的……” “世子爷。”秋水拦住了他,急道:“您还是去瞧瞧夫人罢,老夫人那连饭都不叫传给夫人吃。夫人身子不好,四姑娘年岁又小,可怎么办才好。” “回头再教训他!”霍其春恨恨的转回身,往正屋的方向而去。 说起黄老夫人不给陶氏饭吃,倒真是冤枉了她,这原本并不是她的本意。 张瑾心知肚明,霍赟这原身在侯府里能吃这样多算计,如果黄老夫人真个关爱这孙子,就大不会有今日的事。毕竟如今侯府的中馈还由黄老夫人主持,陶氏身为世子夫人再得势,也就有所顾忌,不至于三番两次挑唆了霍其春来责打霍赟。要知道,霍赟这副身子上的新伤虽多,旧伤也不少。 黄老夫人既然未必多关爱霍赟,那她也就不会想到要多惩罚陶氏,不过是碍于形势,不想儿子被拉下水,得了个不慈的名声。毕竟霍赟又年幼丧母。这么一来,说不准反倒心疼老实顶罪的儿媳。 所以,在前头礼毕,见山楼这边女眷也开席的时候,有丫鬟来乘食盒送去佛堂,黄老夫人还特意叫来跟前问了两句。 因靳氏是客,也与黄老夫人坐在同桌,见此情形不由看了过去。 黄老夫人不以为杵,反而向靳氏道:“今日的事,说起来也叫我脸红,不想竟闹了这一出。只是这母子之间虽偶有不快,却未见真有不能化解的,我那大媳妇是个敦厚人,我这大孙儿也是个孝顺孩子,不过是一个关心情切上了火,一个年幼顽皮惹了祸,才生了误会。依我看,且叫贇大郎送了这饭去,母子交心一番,岂不冰释前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知道的,只怕个个都当霍赟是顽皮惹祸才挨打,且倒打一耙告了恶状。霍赟若真送了这饭,黄老夫人只怕就要坐实了这罪名,宣扬他是主动认错了。 张瑾在职场里摸爬打滚惯了,文化行业瞧着阳春白雪,但真要较起利益来,个个都成了下里巴人。所以她一向不惮以最恶的心思来揣测敌手,尤其这深府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又更为无耻。 她想到了这层,却担心靳氏想不到,忙看向靳氏,生怕她一点头,就此前功尽弃。不仅没有伤敌一千,还被对方伤了八百。 靳氏脸色始终不好,先是听了那句翻船的原委,后来一路和她来到见山楼,应酬了众人却也听到了人背后议论张瑾,不外是小小年纪气性大。 这还是好的,更有甚者说,靳氏出身名门,能与太子妃编书,还被人称做“女翰林”,却不想教女无方……听说那贇大郎跟那瑾姑娘是嫡亲表兄妹,小孩子哪儿有这样大胆子在这样多人面前闹……难道是有人怂恿…… 如此种种,张瑾倒是不以为然,不过一个转身,大家的舆论就变了方向,不外是有人从中推动。既然丑闻已有了,那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自然只能把脏水泼到外人身上去。 张瑾既然敢这样做,也就不怕承受后果,一些流言蜚语不算什么。 但她知道靳氏是个眼睛里进不得沙子的人,若没真凭实据,她绝不会因陶氏是后娘,就当贼防着。如今一闹了出来,又得知了如此多内情,她的眼睛里就有了沙子,势必是要揉出来的。 靳氏没有应承黄老夫人,而是直接问:“贇大郎闯了什么祸才惹得这顿打?” “这……”黄老夫人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知书达理的靳氏会这样问。 靳氏又道:“怎么听说是昨晚国公爷送瘦马的事?” 黄老夫人目光闪烁起来,显然没有想过应对之词,身边大丫鬟扶柳连忙接了话,道:“靳夫人这是听谁胡说,夫人最是贤良,哪能为此置气。” “是的,令仪你误会了。”黄老夫人也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确是贇大郎闯了祸,似乎就是为着玩木工的事儿。你也知道,先前他自个做木船下水,差点连累了小世孙和瑾丫头,实在顽劣得过了。想必也是令人气急了,所以昨晚才……” 前头听了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靳氏也只是不加理会,然而礼数周全。到了此时,听到黄老夫人如此颠倒是非,尤其是木船之事,她脸色一寒,心道这亲祖母尚且如此待贇大郎,遑论那继母陶氏,骂了打了,还要败坏孩子的名声,实在欺人太甚! 思及身为桐城靳家嫡长女的亲姐姐留下的唯一子嗣,竟被侯府如此轻视虐待这么多年,靳氏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更觉侮辱。忍无可忍,她竟从席间站了出来,道“老夫人,幼时我曾听先生说孝感动天的故事,从来都以为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她生得高挑而纤瘦,昂首时更显得如竹似兰,带着不卑不亢的傲气。但是突如其来说出的话,却叫四周的气氛立时僵住了。 孝感动天这个典故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不外是舜帝面对继母、异母弟象多次加害,却不生仇恨,仍对母恭顺,对弟慈爱,最终尧帝得知他的德行,将王位传给了舜帝。 虽然这是常用来劝人要尽孝的,但是落在现在这情形里,就十分微妙。此时人人皆知陶氏是继母,赟大郎是继子,并被打得很惨。 众人脸色各异,就连张瑾也摸不清靳氏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听到靳氏接着道:“然而到了今日,方知是是非,非是是,曲乃直,直乃曲,所谓公道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全凭摆布。” 听到这,就连张瑾也大吃一惊,靳氏竟敢这样行事,她这是想要怎么样!? 黄老夫人更是脸色大变,拔高了声音道:“你这是何意!”。.。 第二十章 决意 王老夫人变脸,她周边的几个儿媳自然也帮腔起来。[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二*奶奶是王老夫人次子霍峻的媳妇,身为嫡亲儿媳,她自然第一个道:“咱们知道贇大郎是靳夫人的外甥,但他也是咱们的侄儿,更是老祖宗的亲孙子,你这是非公道全凭摆布的话又是从何说起!” 三奶奶则是笑了笑,讥诮道:“可不是,靳夫人说这样的话,不知道的人还当咱们侯府是七月飘雪了。” 一向寡言少语的五奶奶也只能跟着说了一句:“大嫂责打不对,大郎顽皮也不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了就无事了,靳夫人莫往心里去。” 此一句,彼一句,句句都有深意,一时场面微妙。 听得这样冷嘲热讽,靳氏只觉得偌大一个侯府,竟无一个为霍赟说话,不觉悲从中来。不由想起长姊,嫁来不足三年她就病故,仅有的孩子不仅没得到分毫怜惜,反而活得如履薄冰。要不是闹成这样,只怕还毫无所觉,以后贇大郎没了,还真当是意外…… 又想到之前那次翻船,靳氏不禁心底发寒,于是更为毅然,毫不退缩的道:“老夫人,其实您说的对,贇大郎是有错。却错不在顽皮,而在他太早没了亲娘。亲娘之死,是贇大郎错;生为嫡长子,是贇大郎错;沉船差点丢命,是贇大郎错;世子收两个瘦马,是贇大郎错;被打得遍体鳞伤,更是贇大郎错。今日一闹,使老夫人蒙羞,必也是贇大郎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家姐不该生了他,正因有了他,才使老夫人为难,才使夫人也遭人误会。夫人有这多年贤良的名声,岂能是那恶毒继母,所以必是这九岁孩子的错。” 末了她还道:“贇大郎浑身是错,时时都错,事事皆错,既如此错孽深重,实在不该饶恕,也不敢劳老夫人帮他向世子夫人讨情。” 听着这诛心之话,王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究竟不是拿肯吃亏的,她怒目看向靳氏:“好个桐城靳氏,诗礼传家,养出的女儿却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 “正因是诗礼传家,以家父上能为太子之师,下能在乡野任教,一向只有他教人礼义廉耻,若知外孙是这等顽胎孽障,定要他向老夫人以死赔罪,也免得连累靳氏家风,连累得我这做姨妈的也羞惭得恨不能不见人了。”说是这样说,靳氏的头却一点不曾低下,她的身姿笔挺,目光平和而坚毅。 也不顾王老夫人脸色铁青,她道出了本意:“还请老夫人准许我将功补过,将这孽障带了去。他愚钝不化,成不了孝感动天的佳话,只恐污了侯府的门楣。”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张瑾也膛目结舌,虽知道靳氏眼里容不得砂子,却不想看似知书达理的她竟是这样端直刚烈的脾性! 王老夫人望着靳氏,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又看向身边几个儿媳,儿媳们张开嘴又闭上了,因为不少原来如坐针毡的宾客都已起身辞行。 这洋洋洒洒一大通,已是叫他们听了不少私隐,令人浮想联翩。如今靳氏的话虽寸步不让,却也有礼有节,连最后的玉石俱焚都显得不落下乘,也就知晓靳氏并非为闹而闹,确是冤屈难诉,欺人太甚,方才不肯瓦全。 张瑾镇定下来,心头一动,就使眼色让芝兰上前来扶靳氏,自己也高声的道:“娘亲,您也不要太伤心了,上一回夫人请来匠人教贇表哥做的船沉了,贇表哥淹个半死不也没死。这回不过是打出了血,穿上衣服别人还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定也死不了,他的命大着呢。” 这时候出来这话,还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嘴,剩下的宾客也都脸色难看起来。在座虽是汝南侯府的客人,却也都是颇有头脸的,平日里没有哪个不重名声。因见靳氏的确单薄,手也微微发抖,不由都怕这汝南侯府以势压人压出好歹,令他们担了冷眼旁观的干系。 于是剩下的客人也个个暗骂晦气,大不该来蹚浑水,又怕再听到难堪的私隐,不一时,原本热闹的大堂就客去屋空。 这事接二连三,场面如此难看,众人自然也没有不识趣的到王老夫人跟前辞行,就让王夫人的几个儿媳几头分忙着,人去的急,一个接一个,就让她们连解释的功夫也没有,大家也没有人要听那“解释”,无不认定了是非对错,敷衍着就相继告辞了。 待几个奶奶送客完了,只见王老夫人身边已无靳氏的身影,二*奶奶第一个问道:“咦,老祖宗,靳夫人她哪儿去了?” 王老夫人做了半辈子侯夫人,大约从未这样丢过脸面,此时一听这话,正是余怒未消,道:“你却问得好笑,她有腿有脚,我还能将她栓住了不成?” 峻二*奶奶自知触了霉头,忙解释道:“哎呀我的老祖宗,您先息怒,我这不是怕她先一步往侯爷那冲撞去了么!” 王老夫人先是一惊,三奶奶却不以为然,道:“去侯爷那冲撞,谁给她胆?还真要将贇大郎给带了去?别说贇大郎是咱们汝南侯府的嫡孙,就凭她一出嫁的姑奶奶,哪怕是靳家,也没有带走的道理!” 五奶奶叹道:“除非她把桐城靳氏,还连荥阳侯府的情分也一起断送了。” 王老夫人也很以为然,冷笑道:“哼,原以为她真是个知书达理,不想也生了一把和她姐姐一样的利嘴,却也头发长见识短,在我这老骨头跟前耍横也罢了,还能做老爷们儿的主不成?” 几个奶奶对视了一眼,似乎也觉得有道理。 王老夫人的眼神复得意起来,哼道:“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她若以为我侯府的名声是能随意败坏的,那就错了。”说完,她捂住心口,作出难受的样子。 峻二*奶奶一向最体上意,当即叫了丫鬟来,高声道:“老祖宗叫气病了,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第二十五章 陶氏 比起归家途中,笑容满面的张生燕一家三口,这汝南侯府自有人气得发抖,抬手就砸了一只象牙骨扇子。 正是佛堂里久等午膳不来,却骤然听了“噩耗”的陶氏。 陶氏脸色惨白,身边的长女霍文茵更是指着送信的胡栓家的骂:“狗奴才你胡说!我爹才不会把母亲送到庄子上去呢!” 胡栓家的也不是那没名没姓的仆妇,她当家的也是汝南侯跟前的一长随,素有些脸面。按理说,来报这等晦气事,怎么也不该她来。只是汝南侯怕来了旁人,再生出许多事,倒不如让自己身边的人来的妥当,这才指了她这年长晓说话的。 没料想,话还没说完,陶氏砸扇子也罢,她还遭了毛丫头的骂,不由嘴角一撇,腹诽道,看这亲妈走后,你也来个后妈,才知道厉害呢! 陶氏一向是个做小伏低的,对长辈妯娌如此,对这些有年纪有脸皮又是长辈跟前的仆从,不说打骂,重话也不曾说过。然而今日她被“送庄子”一事烧得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这些,只站起身来,嘴里念念道:“我不信,我要见世子。我要去见世子,世子现在何处?” 胡栓家的拦了她,扶着她的手臂劝道:“好夫人,事情闹成这样,贇大郎当众晕倒,太医来疗伤,如今还躺着。侯爷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世子自个儿也挨了打,现起不来身,侯爷自打发了人照料着呢。” 这话陶氏哪能不明白,意思是世子被汝南侯看住了,也是汝南侯立意要把她送走了。 因未料想是这样结果,陶氏顿觉头晕目眩,亏得身边秋水扶了一把。 霍文茵闻言更是气愤,跳起来就向胡栓家的踹了一脚,“我这就问祖父,他才不会打爹,定是你们胡说,看我娘受罚了着意来骗耍我们呢!” 说完,她就要跑出去,陶氏连忙叫秋水拉姑娘回来。 陶氏既然知道眼下局势,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就这么走了,女儿这样一走,再见一回,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胡栓家的原有耐心也会得哄人,只是三番两次被霍文茵打脸,不由恼了,无心多说,催促了起来:“夫人也别叫下边儿难做,不如趁着日头还好,这就上路罢。” 秋水拉住了霍文茵,陶氏转身见了胡栓家的那一脸不耐,心里大为光火,却不便发作。 眼角闪动泪光,她声量不高却硬气:“请妈妈回侯爷一声,我是一定要见世子的,我有没有打骂大郎,难道侯爷不晓得?如今为世子顶了骂名也罢,却要我不明不白的就去了庄子里,没有这么欺辱我的道理。若非要如此,不如叫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好过蒙受不白之源!” “娘!”霍文茵一听急了,连忙握住了陶氏发抖的手。 胡栓家的也脸色微变,道:“夫人您别急啊,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凭您与世子的情分,又不是一去不回。夫人与世子做的,世子定念着夫人的好,只是现在事闹了出来,往来的宾客俱知晓了,才做给人看的。过不了多少日子,世子就接您回府了。” “是啊,娘,爹一定不舍得你去乡下受苦。”霍文茵也连连点头,秋水也红着眼睛,劝道:“夫人可不能想不开,四少爷可还小呢。” “可不是,夫人就算不为了侯府的脸面,也得为着四少爷的脸面呀。”胡栓家的说话时,已经将后头几个粗壮婆子招呼了来。 陶氏冷眼看着,手里摘了一只簪子,道:“我虽是继室没有诰命,却也是侯府里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侯爷若觉得我死在这里也不妨,那你们就强带了我去!” 话说得激烈,然而却不是真的想不开。 她根本不信胡栓家的话,这分明是哄了她先离了府再说。 就算以后世子要接,这侯府可还是侯爷说了算呢!若不接,这些年她辛辛苦苦伺候老小,汲汲营营,以后这偌大的侯府,难道是为别人的儿子做嫁不成! 发展到这一地步,胡栓家的也不敢动弹了,陶氏若真个死在这里,她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侯府固然是要没脸,但头一个没命的就是她自己。 谋害继子被揭老底还敢撒泼了!平日里看着像模像样,说到底还是小门小户里的泼辣货,这市井劲儿! “夫人莫急,莫急,这就去请了。” 胡栓家的心里狠狠咒骂,脸上却是不敢显露,一面安抚陶氏,一面使了自己的干女儿小杏红去正房里跟侯爷拿主意。 陶氏虽不确定那小杏红是往哪儿去的,是去请谁的,但料想胡栓家的也不敢阳奉阴违,到底握住簪子的手稳住了些。 霍文茵看到陶氏脖子上被簪子擦出涓涓血色,不禁又气又急,破口大骂。 陶氏一颗心悬在箭上,哪儿有心思教女。 霍文茵一向受宠,此时突逢变故,越发暴躁,骂了奴才又骂贇大郎,最后还骂起了他跟张瑾这表妹蛇鼠一窝,坏了心肝要害她母亲……总之桩桩件件都是旁人的错。 却说这小杏红是正房里服侍的二等丫鬟,素日里办事很是机灵,她知道情势不妙,拔腿就去。然而刚出了佛堂院子,她就迎面撞见了峻二*奶奶。 虽是巧遇,却非巧合,这峻二*奶奶是被王老夫人授意来的。 王老夫人用着苦肉计,原是想让霍其春借题发挥,好好报靳氏那一箭之仇。不想她儿子连个状也告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若非她称着病,只怕汝南侯连她也要排揎一回。 虽然气得肝疼,究竟是不肯让人插手到自己碗里来,比起来得莫名其妙,放着就等于打脸的二房夫人,那还不如留着这个老实听话,一手就拿捏得住的乖儿媳。 因此,王老夫人叫峻二*奶奶来这一趟,是有意搭救陶氏。 这是王老夫人的想法,峻二*奶奶却不这么想。 她不觉得搭救陶氏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倒是陶氏没了,她好处多多——比如,协助王老夫人主持中馈的那个人就该是她了。 陶氏凭着那么个出身,压在她身上这样久,也该是个头了。 峻二*奶奶因早有了别的念头,见了行色匆匆的小杏红,就拦了她问,得知佛堂里头是个一触即发的境况,不由心里一动。 峻二*奶奶问:“你就这样跑去侯爷那讨主意?” 小杏红不明白了,“不然呢?等出了人命……” “哪里出得了人命。”峻**奶一脸不以为然,低声道:“这种事体,侯爷若不是重视妈妈,哪能使她来?如今差没办好,还闹人命起来,一禀到侯爷跟前,你妈妈还有脸没得?你妈妈没脸,你又能好到哪儿去?若之后顺利也罢,若不顺,你们又如何?” 这世子夫人送到庄子上,还是因为虐害继子这种阴私,办这种差事不力,挨罚起来也非同小可,前途更是不消提了。 小杏红是机灵的,不由哭丧了脸道:“求二*奶奶救我与妈妈。” 峻二*奶奶眉头微微一扬,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素日里你妈妈与我好,你又是她的干女儿,我才告诉你一句。”。.。 第二十六章 巧宗 峻二*奶奶眉头微微一扬,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素日里你妈妈与我好,你又是她的干女儿,我才告诉你一句。” 小杏红立马附耳过去,峻二*奶奶便低声道:“我从老夫人那听说,这回的事惹恼了国公爷与靳太师,咱们侯爷也着恼,已说了前脚大嫂出门,后脚就要聘个规矩守礼的二房夫人来。” 说是二房夫人,追根究底却不是个能上宗庙祖坟的,原还是个妾。但这个妾若是汝南侯立意聘的,又重重说了要规矩守礼的,就必不一般。 只怕现在这个世子夫人一去庄子,后头二房一来,世子夫人就回不来了。即算日后世子袭爵,她回来了,那是个甚么光景也还两说。谁知能不能活到那日! 小杏红机灵劲儿起来,就悟明白了,这是峻二*奶奶暗示她不必顾忌呢。只是又犯了难,迟疑道:“日后好说,眼前这事,咱们押逼了她,婆子们手无轻重,一有好歹,总不能真叫她在侯府里,在我与妈妈手里落个不好。” 峻二*奶奶见她起了意,唇角就藏不住笑,引着小杏红往东边看了一眼,嘴里道:“这有甚么可怕的,我这就告诉你个巧宗儿,你这会子就该往小世孙那儿去。” 小世孙住在东厢,这是府里皆知的,小杏红却不大明白,睁圆了眼睛等下文。 “前些日子小世孙、贇大郎还有那瑾姑娘沉船,是哪个救上来的?可不是护院!等护院来,三孩子早一命呜呼了,厉害的是小世孙身边的两丫鬟呢,看着小巧玲珑,却有这等本事,一人提着小世孙,一人提着贇大郎与瑾姑娘,毫发无损的带出了水。” 峻二*奶奶说完这事,就说出了重点:“听说小世孙身边的人,有本事的可不止一两个丫鬟,那僮仆婆子俱是能人,到底国公爷是大燕赫赫有名的虎将,小世孙的名字还是先太子亲赐的,可不一般!他身边还能少了那好身手的?” 小杏红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有好的,咱也不能向小世孙借呀。” 峻二*奶奶戳了她一指,道:“你这傻丫头,怎不能借了?你只将这事体的为难之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小世孙必找了最好的人与你。他与贇大郎还有那瑾姑娘好得形影不离,连着几回对那贇大郎多般维护,只怕国公爷要收贇大郎做干孙子,也是小世孙的面子。如今你这儿的事,可不只是你的事,更是贇大郎的事,小世孙能不帮?小世孙既帮了,也就是帮了你,你又还有甚么可怕?” 这倒是,以小世孙的身份,便世子夫人真个出事,那也有身份尊贵的人顶着,定让侯爷与世子没法发作。再说,有好身手的人在,还真能让夫人出事? 小杏红心里大定,对峻二*奶奶千恩万谢了一番,就往东边去了。 却说东边,霍彦与霍赟刚给张瑾一家送行完回来,就遇上了在院子里射箭的霍正则。 两人见了也不慌张,自请了安,倒是霍正则挑高了眉,盯着霍赟问:“方才在堂屋里晕了不说,还一身伤,这会子不仅醒了,还能走能跳了?” 不等霍赟说话,霍彦就上前给他祖父拜道:“孙子谢谢祖父为贇大郎解围。” 霍赟眼珠儿一转,立马就跪着给霍正则磕了一个头,“谢干爷爷救孙儿一命。” 霍正则见两孩子不遮不掩,反而没了戏弄他们的趣儿,吹了吹胡子,只好作罢,可见孩子太聪明,也是没趣儿的事,竟有些后悔收了干孙。 他悻悻然的叫人收了弓,擦着手时就问:“之前沉船是怎么回事?这样要命的事,你身边的人竟也不跟我禀报一声?”后头这话,就是问的霍彦身边服侍的人了,立时僮仆与大小丫鬟、婆子等均跪了一地。 霍正则的声音虽然平平无常,霍彦却听出了里头追究的意味,于是先回道:“是我的主意,祖父在乡下住着,好容易肆意舒服一回,何必叫这种糟心事恼着了。我又无事,起因又是后院*,落不下死证,祖父便知道了,明着暗着也都不好收拾。还不如叫事儿凑一块,现在直接将人打发了岂不痛快。” “你这意思,真是她所为?”霍正则转过头,显然之前还以为说沉船的事,只是孙子借势栽赃。 但见霍彦点头,他不由脸色一凝,叱道:“那不是便宜了她!惹急了我,要什么证不证的,就连那霍良都不算个东西,霍其春更是一捏一个死,这贱妇好胆,敢在我孙子头上动土?” 霍彦从丫鬟手里捧了茶,哄着道:“祖父息怒。” 霍赟听了霍正则这话,却兴奋得两眼放光,心道,这才是酷帅狂霸拽的范儿呢!既是开国元勋之后,当朝一等勋贵镇国公,还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深受圣宠,位高权重,说起话来就是不一般,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比起他这样虽靠着聪明,但步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动不动就要卖乖示弱装傻子,简直天上地下。 霍赟心里埋怨穿越大神没将他投身到好人家的时候,浑不知霍正则已经带着脾气走开了,还是他爸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倒还跪上了瘾。”霍彦讽了一句,霍赟毫不在意,一脸回味的感慨:“我日后要是能成为镇国公这样的人就好了。” “你是没指望了,不过,你倒是可以指望成为镇国公这样的人的儿子。”霍彦淡淡的打击他。 霍赟的脑子原来就比寻常好得多,哪能不明白霍彦这是贬低他抬高自己呢。心里生气,他就拿他爸最在意的事来刺他爸,压低了声音说:“就算你真成了那样牛逼的人,或者再牛逼十倍,我妈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来。” 霍彦那张虚伪有礼的脸果然一变,这回却没有打儿子,而是问:“为什么?” 竟还有些真心实意的意思。 霍赟暗暗咋舌,倒生出了点拨起他爸的心来,道:“因为你缺点太多了,霸道自私,自以为是,虚伪狡诈,没有真心,没有尊重,没有关心,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根本不是能过日子的人。” 霍彦沉默了。 霍赟见状,原本说完就躲的身子又挪过来了一点,似乎有些没想到一向不可一世的他爸还有似乎会反省的样子。 霍彦忽然问:“你妈是这么说的?” 霍赟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套了话而不自知,撇撇嘴道:“还用她说,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所以你们还是分开吧,你好,我妈更好,你就该配个老实听话,你说地球是方的,她也说老公说的对的女人。我妈妈这样的聪明独立奋斗不息的女人,不适合你。” 言下之意,你配不上我妈。 霍彦眉角直抽,手痒起来,正要抬手教儿子好好说话,就有小丫鬟走过来禀,说有侯爷屋里的丫鬟来回话。。.。 第二十七章 落定 这来的丫鬟自然是跟峻二*奶奶讨了主意的小杏红。[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她哪里是来回侯爷话的,不过是将酝酿好的主意壮了胆来向小世孙说,不想大少爷也在一处,不由面露喜色。 峻**奶说大少爷与小世孙好得很,果然不假。 因此小杏红的主意更实了,话也说得更圆了,一口气将来意尽说了。 霍彦一听开头,就猜到了结尾,虽然知道这小丫头与她那干娘必是由自己打算的,却也不在意。反正夜长梦多,领了他的人去,是死是活总得办好了,省得还没完没了。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打,哪有惯着别人来打的道理? 因此小杏红功德圆满,真从霍彦这领了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 这四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左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生得也并不膀大腰圆,但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且说小杏红带了人甫一回到佛堂处,不说胡栓家的纳罕这来的四人并不是侯爷屋里的,手里握着簪子的陶氏也是脸色一变,这几个人陌生的很! 然而尽管陶氏心里生了警惕,却也毫无寸功,没等她发出一语,那四人就飞快出手。若说功夫原不十分高明,但胜在利落干脆,配合圆熟,一人夺簪,一人卸了膀子,一人堵了嘴,一人上了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陶氏。 胡栓家的虽不明这怎么来的是国公府的人,但小杏红与她耳语了两句,就全明白了过来。她笑了笑,知道局势明朗,轻声跟干女儿道:“这么看,以后咱们得常去二*奶奶那走走。” 而数息之前还是端庄体面的世子夫人陶氏,转瞬间就成了绑作粽子的狼狈妇人。 霍文茵难以置信的看着一切发生,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就跳着要过去拼命:“大胆,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敢这么待我娘,我一定叫我爹杀了你们……” 但是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秋水拦住了,她急道:“我的小祖宗,您这样闹可没用,她们可是国公府的人……” 她想起之前去堂厅给霍其春传话,结果里头尽是镇国公的人服侍,且不让外人走出走进,态度硬得一点通融没有,简直反客为主。 然而谁敢多说一句? 秋水原不服,但等待的功夫听得其他人闲言闲语里镇国公的“光辉事迹”,不服也服了。于是她此时只低声的哄:“惹不得啊,国公爷性子暴烈,睚眦必报,谁若惹了他,便是踢打了他的下人,那也不会善了的!” 霍文茵脾气生来不好,且年纪本就小,便是年长一些,亲眼见了自己娘被人收拾了要带走,也全听不进去了。 她咬了秋水了一口,挣扎了出来,就拔腿跑向陶氏,但哪里能拦得下。 胡栓家的带来的婆子抓着没有作反之力的陶氏,套了件斗篷遮了这难堪之态,至于乱跑的霍文茵,被国公府的四人挡得严严实实。 直到人出了佛堂,连声响都无,霍文茵才解除束缚,但跑出院子,却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秋水也追了出来,与她那几个丫鬟一同劝着霍文茵,但霍文茵从没有听劝的时候,她一跺脚就往正屋里去了。她听说霍其春伤了养在汝南侯那,就立意去汝南侯那找霍其春做主,一进院子,就哭号着喊霍其春,没引来霍其春,倒第一个就引来汝南侯。 霍文茵在府里受宠,因此告状也不分人,将国公府奴大欺主的事大说了一通,免不了要说张瑾、霍赟、霍彦三人串通一气要害她娘,她娘如何贤良淑德,待霍赟如己出,霍赟是如何恩将仇报…… 汝南侯此时刚使人查问了沉船的事,虽无实证,却也的确有些蛛丝马迹,因而越发恼恨陶氏的事。如今孙女也如此没规没距,是非不辨,心想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他觉得陶氏根子坏,对养歪的霍文茵也大失所望,令人拉她去佛堂面壁半年。 且不多让丫鬟服侍,说要改改她骄纵脾性。 三岁定八十,脾性哪是轻易能改的。霍文茵在佛堂里无人可打,就只能骂人,可骂的人很多,上到镇国公、霍彦、霍赟、张瑾,下到胡栓家的,小杏红,还有那四个绑她娘的罪人…… 作为被骂得最频繁的一个,张瑾少不得要打几个喷嚏。 张瑾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骂她,便是知道,大约也不当一回事。 此时,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正对上靳氏关心的目光,然后听到了车窗外的风雨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到呀。” “刮风下雨了,自然慢下来了。”靳氏拿了条剪绒毯子裹了女儿,有些担心的道:“可别着了凉,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把身体养回来没有。” 张生燕见张瑾鼻子仍红红的,则干脆抱了张瑾到怀里,笑着说:“老爷供你取暖,着凉不了,是不是?” 张瑾是从没享过父母福的,此时得他们如此呵护,不由暖到了心口,笑呵呵道:“有爹娘陪着,不凉。” 张生燕一脸温煦,与妻子打趣:“我发现荷姑的嘴忽然变甜了,是不是这两个月偷吃了好多蜜?” 靳氏微笑的捏了捏女儿的脸,道:“我看是之前吃了苦头,长大了,懂事了。” “小病小灾的不怕,我女儿福气大着呢。”张生燕不以为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不过,那些做事不用心的人是打发走了,还得买一些做事用心的人来才好。” 靳氏点点头,道:“回去就叫人牙子领些好的来,别的不论,忠心护主为第一。” 虽然发卖了不少人,但张瑾身边如今除了马氏,虽无大丫鬟,却还有三四个小丫鬟。照她自己看,那是足够使的,不过照旁人看,只有像霍文茵那般,不说小丫鬟,身边大丫鬟都簇拥了三四个,那才叫侯门千金的体面。 张生燕出身荥阳侯府,虽非能袭爵那房,却也是正经嫡出的公子。即时外放在徽州,如今距京畿千里,张瑾仍然是侯门千金。 不过,她对这事不大上心,随手抄起矮案上一本书来,是《周易时论》,一看就是本学问书。 张生燕许是觑到她皱了皱小眉毛,便问起来:“怎么,荷姑已识得这么多字了?竟像知道这是本没趣的书?” 靳氏取过那书看了一眼,无奈道:“只教了几个字而已,哪儿能懂这些,你当荷姑作神童不成?”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要她做神童干甚么?”张生燕挑眉,又见女儿生得唇红齿白,五官尤其精致,尽得他夫妻二人之精华,这又笑叹:“别说不作神童,便是他日大字不识,也无妨,之凭她高兴。有这副好样貌,我还怕为她找不到如意郎君?” “尽胡说,也是探花郎出身,竟说起这以色侍人的话来。”靳氏轻捶了丈夫一记,嗔怒道:“荷姑年幼,你再胡说也莫当着她,他日尽学了你,那当真不用嫁了。” 张生燕大笑,揽了她道:“学我怎地?我不也娶得意中人,美娇娘?她若嫁不好,我为她娶一个便是……” 这话没完,他已叫靳氏掩住了嘴,她瞪着美目,佯怒道:“还说!荷姑,下回你爹一开口,就立时把耳朵捂上。” 张瑾叫两人逗乐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外头怎样的狂风骤雨,仿佛都与马车里的欢声笑语无关,她心里暖洋洋的,从不知有父母在伴,是这样令人开心的事。。.。 第二十八章 府衙 依原来算好的时间,应是张生燕去到绩溪,与靳沅说了话,至多到午间,也就携了妻女返程归家。[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不想遇着宴席,又因霍赟与陶氏生事,原就耽误了功夫,及至出发再回歙县,一路马不停蹄,也是堪堪能赶到宵禁昼刻的时分。 这又遭着一场大雨,还不是盛夏里头的雷阵雨,一时半会竟还不停,这雨没遮没掩的瓢泼着,浇得湿气冲人泥水四溅。 张生燕若当自个出公差,倒不怕累,如今带着**幼女,就不忍见她们受苦,干脆叫赶车的慢下来,不急了。 张瑾知道古代这时有宵禁,尤其是有衙门机构在的城里,歙县又是徽州府治所在,自然是要宵禁的。既然是到了时辰城门就要落锁,即算进了城也烦事的很,便是外城宽松,府衙所在的内城也必严厉,百姓若胡乱行走,那是犯了夜的。 既如此,眼看着夕阳西下,又被雷雨影响了车行,与其心急火燎的赶去,张生燕身为知府,倒是可以麻烦诸多的进城,但还不如人随天变,在外歇一夜,明早再赶路了。 张生燕也是这样想,于是领着一家在途经镇上客栈投宿躲雨,翌日早上又赶了一两个时辰的路,终回了歙县城中。 夏日里雨后愈发晴朗,天上是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地下是车马粼粼,行人如织。 张瑾今日没再与父母同坐,与马氏独坐了一车,此时她便肆无忌惮的揭开一角车帘子,很是好奇的向往张望。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粉墙黛瓦,楼阁飞檐,行人或带巾或簪头,穿长袍或着短打,不一而足。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如此种种,彷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内容丰富的古代画卷之中。 歙县既是府治所在,繁华自然不在话下,及至入到内城,车行不久,就见到一处规模宏敞,面势雄正的建筑,正是徽州府衙。 府衙署前为照壁,北为大门,大门北为仪门,两侧为公廨,再北为大堂,堂前竖戒石坊。堂左右为承发司、永平库,堂前至仪门,两侧各建排房十间,为各执事房,即书吏六曹房,还有东西二公廨。大堂后为寅恭门,门后为二堂,二堂之后有暖阁,经暖阁即入内宅。 宅门及门房两侧为吏舍,在上房院外,内为后堂,规模与大堂相仿,东有偏院,为知府眷属住所。也就张生燕一家的住所。 主母归家,因是离京外放,没个长辈亲眷在,倒省了许多礼数规矩上的事,只少不得一干婆子丫头迎来殷勤服侍。府里的管事张孝全与靳氏身边的吴妈妈各领了小厮与仆妇,牵马的牵马,分箱笼的分箱笼。 在见识了汝南侯府的富丽堂皇后,府衙的上房院虽然也宽敞明亮,陈设大方,就显得稳重有余,舒适不足。 这当然是张瑾先入为主,由奢入俭难了。 不过由奢入俭难的还不只这个,却有另一个头疼的。 张瑾跟着张生燕与靳氏到了正屋,留守的大丫鬟枣香已叫婆子备好了热水,自服侍了三人梳洗。 只是洗脸哪儿够,张瑾热了一路,已出了不少汗,便喊着要沐浴。 这儿沐浴却不比汝南侯府的方便,她洗了一回,刚擦干了身子,还不及穿上衣服,又热出了汗。 “怎不多进些冰?”张瑾问着帮自己穿衣服的禾香。 禾香是目前张瑾仅有的大丫鬟,还是因为没有带去绩溪的缘故。 虽是大丫鬟,她的年岁却小,只有十二三岁,长得圆脸杏眼,一笑两个酒窝,十分可爱。因她是靳氏陪嫁丫鬟枣香的小妹妹,靳氏见她活泼逗趣,很讨幼女喜欢,便提她作大丫鬟给了张瑾。 禾香性子活泼,也因性子太活泼,所以靳氏没有带她也跟了去绩溪做客,她本可惜着呢,此时听了张瑾这话,撅了嘴道:“姑娘在汝南侯府里过了好日子不够,还说这话叫我吃味儿,可怜我苦足了这一夏!” 张瑾见她可爱,不由呵呵笑了,哄道:“下回一准带了你去,好姐姐,我是真热极了。” 禾香见张瑾果然脸红红的,也上了心,道:“可要加冰哪儿有的,这不比侯府里头,府衙里头的冰有数的呢。”因此也只能给张瑾褪了件衣裳,又多喊了两个小丫头来打扇。 大热天里风再大,等冰使完了,那风也半点不解暑,禾香又亲去厨下煮了一碗独家的解暑汤。 张瑾喝了后,虽感觉好些,被禾香拉着聊了聊绩溪汝南侯府的趣事,末了累了就迷迷糊糊一睡,等到午后醒了,又出了一身汗。 “姑娘这是怎么了,歙县夏天里确比京里热得多,府衙更不比侯府里头舒适,但姑娘也不是头回遇着了,去年原也不是这么不耐热的。”禾香这回急了,马氏也担忧不已,这就抱了张瑾去了靳氏那儿。 靳氏久出未归,现既回来了,之前的家宅内务也一并要听问处置了,且还有次日中元节的事,所以正忙着。 马氏本来要直接抱了张瑾进里屋,但听得里头回话的荥阳侯府的管事妈妈,便没打搅,服侍张瑾坐在了外间。 因这屋里的冰还剩些,比张瑾屋里要凉,于是她也坐得舒服。 靳氏见外头有人影动,见探头的又是马氏,因想着是女儿的事,于是态度就更多了不耐,道:“大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三爷一向疼宠荷姑,若我带了她回京去,三爷哪里能允。” 末了,她冲芝兰吩咐:“徐妈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好生安置了,可不许怠慢。”然后又冲厅中的徐妈妈说,“歙县虽不比京里,却也有些别致的景色,徐管事来打点田地的事自有便宜,也不是一时半会,你倒不妨玩上一回,待回京也不虚此行。” 这就是不想再说了,徐妈妈身为荥阳侯府二*奶奶最得力的人,自然不会听不明白,也不急这一回,因此告了谢就下去了。 这人一下去,马氏就将张瑾抱了进去,靳氏一见张瑾萎靡着,立时心疼了,又有马氏、禾香在一旁说道,更是眉头直皱。 “虽说歙县是热得过分,但姑娘原不是这样不耐热,难不成是路上颠簸受累,中了暑不成……”。.。 第三十三章 如意 张瑾来看如意的刺绣虽然是权宜,但是对刺绣本身并非对不感兴趣。她对所有的文艺、文化都有兴趣,所以才一直从事相关工作。 如意所在的这绣房是真正的绣房,并非是小姐闺房,虽说此绣房不如彼绣房,却也术业专攻,很有几分看头。 这徐善喜家的等人从京里南下不过一两个月,如意却没闲着,满铺着的俱是绣品,有罗衣有纨裤,也有那锦帕鞋袜。 因屋里有两三个绣娘,张瑾一时还不认得哪个是如意,只听徐善喜家的高呼一声,一个穿着艾绿色褙子的女人放下手里的棚子,走了出来。 这是个看似二十三四的清秀女子,身量单薄,生得洁白,将长辫挽在脑后,斜插了两根金镶玉的簪子,看上去是个有头脸的媳妇子。 张瑾倒是小吃了一惊,原以为叫如意,应是个云英未嫁的,不想是个妇人,又怎么叫了如意呢? 如意与那两个绣娘一起给张瑾请了安,吴妈妈见张瑾不应,只盯了对方那头发看,就笑着给自家姑娘解释:“她是自个儿梳起来了,怕是二*奶奶太喜爱她,竟不舍得她配人呢。” “尽胡说!”徐善喜家的急声打断了她,笑骂道:“再没有你这样埋汰人的了,**奶疼她,只有疼得四处找那周正人配她的,哪有这么个留法。” 如意也小声的道:“原是自己的主意,亏得**奶体恤,全依了我,不至让我去做了姑子。” 吴妈妈闻言,又见如意是这么个体态模样,不由叹:“可怜年纪轻轻的。” 如意抿了抿唇,虽没说话,眉目间倒是淡然。 张瑾对此也不以为然,这如意既有一技之长,他日没了二*奶奶,在哪儿愁饭吃,还非得要个男人栓着不成?因此她不理这茬,只拿这当场风俗调研,一边四处浏览,周围翻看,一边拉着如意寻三问四,对方细细答了,使她很是涨了一番知识。 徐善喜家的正愁鸡蛋没缝,见张瑾与如意处的好,自然乐观其成。 吴妈妈是靳氏的陪房,虽非乳娘,却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原看张瑾生得靳氏一般聪明灵慧,心里虽高兴却也怕她和靳氏似的读书读出了士大夫脾气。如今见张瑾对女红感兴趣,也是乐观其成,只想着女儿家还是该有女儿家的本分。 却不知张瑾其人有兴趣的物事多了去了,首当其冲的远轮不到女红。 她这日在绣房里顽了半日,虽兴致勃勃,无所不问,但回到了正屋后,心思又一分不少的回到了读书认字上,再无旁骛。 徐善喜家的一连多日的以什么帕子、花花草草异色针法来诱她,也全不上道。 过后不由沮丧十分,直骂:“生个女儿也似呆子,拘着写字有甚好的,长大还能考状元不成!女红不成,那才公婆嫌来狗也嫌哩!” 这话自然是关在屋子里骂,听到的没有别人,也就她那当家的一个。 徐善喜早习惯自家婆娘一天到头哪儿都能停,只嘴不消停,倒也眉头不皱。他给自己倒了茶,说:“三爷三奶奶都是读书人,你还能指望探花与女翰林的女儿不爱读书不成?不过也别急着恼,到底是个四岁孩子,心散着呢,总是爱顽的。” 说话时,他已经打开一个花梨木匣子,里面躺着个穿着大红色绸缎的人偶。 徐善喜家的一看,嗤道:“当是甚么,便是穿金戴银扎个东珠,也只是个人偶罢了,那五姑娘虽养在徽州这地界,外公虽然也不做阁老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你是没瞧见她素日里穿戴的,虽不甚花俏,却也是御造加缂丝的,三爷三奶奶是拿她捧手心里疼着哩……” “你急甚么!”徐善喜瞪了她一眼,然后将人偶取出来,不知摇动了个甚么位置,那穿着喜气的人偶竟自个儿动起来,手舞足蹈,虽来去只有三两个动作,却已叫人挪不开眼珠子。 徐善喜家的连道“稀奇,稀奇”,又问:“又是哪儿得来的宝贝?” “南边范家跑船,卖了瓷器绸缎,也买回些稀奇古怪的番物,他挑了几个像样子送了我,指望我回去在二爷面前给他说好话呢。”徐善喜见震住了媳妇,就将人偶关了。 徐善喜家的恋恋不舍,道:“从没见过这罕物,可值钱不值?” 徐善喜哼了一声,道:“都说是番物,能多值钱,不过图个新鲜好玩。趁着南边还没卖出来,哪日到处卖了,也就新鲜都不算了。再说,这正经差事,你总心疼钱作甚?” 徐善喜家的也哼声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二爷又不比大爷,得太太心疼,**奶更不比大奶奶,也不主持中馈,放个利钱都不利索。咱们啊,办不好差遭骂,办好了差也不见得多赏。寻常差事倒也罢了,你办的差可是东奔西走,帮二爷看商船分利钱的,给老太爷办这个差的一年不说金银,吃喝也要不了了,但你看你……” 徐善喜皱眉道:“你说够了没有?二爷如今还不是侯爷呢,你倒拿我去跟老太爷的人比了!又有甚么可急的,日后二爷袭了爵,能没有你我的好处?眼皮子莫这样浅!” 徐善喜家的撇撇嘴,正要驳两句,徐善喜已不耐烦了,他把匣子往她那儿一推,道:“三爷三奶奶疼五姑娘也是好事,你将这好玩意送了她去,自能哄得她开心。再说那京里的天华地宝,比这更好玩不计其数……” “不消你说,看我的。”徐善喜家的胸有成竹,收了匣子就去了。 却说张瑾并不知道有人上赶着来讨好她,这会子她正跟着靳氏挑选丫鬟。 本来挑小丫鬟不是大事,一般大户也就交给管事媳妇办了,便有那挑剔的,也不过是主母再从挑好的人里选去。 但是靳氏吃了前两次的惊吓,再不敢要些不中用的丫头,但也没想带张瑾来挑。 只是张瑾耳聪目明,一知道动静,哪能不来的,心想若挑个不合心意的下属,日后**起来难免费事,也免得白白惹祸上身。 靳氏口舌伶俐,张瑾也青出于蓝,自有话说服了她,到底是一起来挑。 因对前次买的人有气,靳氏甫一坐下,先不看下头站着的小丫头,先将那人牙子教训了一通,直将那符大娘如霜打的茄子,几乎抬不起头。 张瑾这回没打断靳氏,而是借机看着这些小丫头。 大约有十一二个,因这回府里要得多,怕要选个七八人,想来这些人也是吴妈妈选了一茬留下的。 她们大的至多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见到精明厉害的人牙子被训得这样,她们有好奇张望的,也有害怕得低头的,更有瑟瑟发抖的,只有一两个还算站得规矩。 张瑾记住了这个,吴妈妈也斟茶递给了靳氏,缓了一缓,靳氏就指着小丫头们道:“这些里头要再有不好的,你也不必再进歙县的地界了。” 符大娘连连称是,末了又是一脸的笑:“这些都是那一等一听话的,再有个不好,不消太太发话,我自个儿都没脸皮了。”说话时,她厉声呼了丫头们给靳氏请安。 丫头们年纪虽不大,但福身的姿势还算好,符大娘见靳氏无再添怒色,就指了她们转了个圈,再磕了个头,个个都动作流畅,没有那肢体阻滞,身有残疾的,且依次给靳氏报上来处与名字。。.。 第三十四章 丫头 张瑾听在耳里,看在眼中,与靳氏道:“娘亲说给我挑丫鬟,可许我自个儿拿主意么?” 梳着丫角的女儿可怜可爱的伏在膝头,又巴巴的问,靳氏哪有不许的。[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便是不许,张瑾原也不怕,总有他法来说服了靳氏。幸而得了大人的宠,就如同得了尚方宝剑,尽可以由得她施展了。 虽看了一遭,听了一遭,她却不急着拿主意,离了靳氏身边,走近那干丫头们几步,张嘴问道:“你们可知道从前我身边的丫头是怎么撵出去的?” 这些丫头们拿来到府衙里候选,原不是一两日的事,本是靳氏有言在先,符牙婆慢慢搜拣好的。在符牙婆手里,自有一番调*教,筛了那实在不堪用,又在吴妈妈那筛了那次一等的,到了这第三层靳氏眼前,都不是那一无所知的。 从前这儿姑娘的丫头怎么被卖,她们总归是听说了一些。 但她们听说的,想来是符牙婆用来恫吓她们听话,因此张瑾一问,竟没有敢开口回答的。 张瑾转头看向符牙婆,问她:“你说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听话,怎么我问她们,她们只当没听到,看来是瞧我人小,不将我放在眼里。” 符牙婆一愣,不想这姑娘看着可爱灵巧,不想气性却大,然而早看出靳氏宠溺,不敢露出异色,忙赔笑道:“姑娘误会了,谁给她们这胆!”说着就瞪了那群丫头,低骂道:“不知礼的东西,姑娘问话,一个个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还不好好的回话!” 这时候丫头们面面相觑了一眼,方有那大胆开口。 “因她们没服侍好姑娘,让姑娘受了苦,太太心疼,所以撵了。”起头的是中间最高挑的一个,按之前报的名字年龄,叫作招弟,十岁。 因有了第一个,后头的丫头也就会说了,不外是学着说差不多的意思,唯有两个人说的不同。 一个是八岁的萍儿,她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们虽没有要杀姑娘,却也害姑娘差点没了命,当然要罚。要是她们害了姑娘的命,那就要给姑娘偿命。” 话音未落,已叫符牙婆几乎昏过头去,急得打她的嘴,道:“尽胡沁!” 紧接着一个是五岁的喜鹊,她倒没说那些丫头的撵法,只可怜兮兮的红着眼说:“姑娘落水了,要是大家拼命救了,那还要卖山沟里去么?”末了在符牙婆的瞪视下,补上道:“太太、姑娘,我会凫水,哪日姑娘再落水,我一定拼命救,别卖我……呜呜……” 竟哭出来,这个一哭,余下几个丫头也大有抽泣的,仿佛待会也要遭发落般。 张瑾哑然,不知私底下这牙婆都怎样调*教人,竟一个个都惊弓之鸟成这般。 靳氏也看不入眼,对符牙婆越发没了好脸色。 张瑾不想再看符牙婆打人,连忙喊禾香去拿午间吃的果子来,分发给了这些丫头。 府衙虽然只是五品府衙,但张生燕与靳氏都是大家出身,衣食住行自然又精致十分。这日常吃的果子,看在一班小丫头眼中,自然垂涎欲滴,也是从没见过的。 究竟都还小,便有几日调*教也遮不了本性去,禾香拿来的一碟果子刚放下,就有人眼疾手快去拿,一人带了头,其他人自然不甘示弱,颇有些你争我夺的势头。 张瑾旁观着,一开始是个体型丰满的丫头占了先,后来两个年纪大些就抢,将余下几个瘦弱、年幼的丫头挤开去。眼看有些不成样子,出来呼喝的不是符牙婆,竟是八岁的萍儿,她没有近前,嘴直道:“猪拱食呢,人家这里是来买丫鬟,又不是买牲畜的!” 那个叫招弟的也出言劝了两句,然后就去扶那倒地的小丫头。 另一些小丫头虽有不服的,但竟没有敢跟萍儿斗嘴的,张瑾不由心里一动,抢在靳氏出言发作之前让小丫鬟将丫头们收拾了,又各分了一个果子,令人都站齐整了。 吴妈妈见厅里又恢复了秩序,不由笑着跟靳氏夸赞:“咱们姑娘真会处事,小大人一般。” 听到自家孩子被夸,哪有不高兴的,靳氏原来那些不快也就散了许多,又听得张瑾在问那些丫头都会做些什么,可有不愿意留下,家里有什么人的等等话,行事颇有方圆,更觉女儿早慧,也就放手让她去顽一回。 最后,张瑾留下了招弟、萍儿、喜鹊,一个能认点儿草药的黄玉,还有一个能答出市集上油盐米醋各多少钱的丫头朱娘。 统共五个,其中朱娘最大,有十一岁,喜鹊最小,仅五岁。 招弟与朱娘都是自家卖掉的,前者是有了弟弟,要养弟弟,便卖了两个姐姐赚点吃食钱;后者是老子娘生了病,一向走街串户的兜售针线赚药钱,后头老子娘先后死了,就把自己卖了好发葬。 而萍儿、喜鹊都是拐子从别处拐的,黄玉则是家乡遭了灾,流落来的。 靳氏虽不知女儿因何选了她们几个,倒也没为难,只略问了几个丫头几句,见她们答得过得去,且都长得入眼,就点点头,将玉树给叫了来。 “姑娘身边只有禾香一个,虽是个大丫鬟,却跳脱太过,也管教不得这些丫头。你且姑娘屋里伺候着,好生**了这些丫头,教好了与姑娘使唤。” 玉树应了,靳氏又向张瑾道:“既挑了你如意的人,那也该给她们换些如意的名字,那些甚么招弟啊,听来忒不入耳,我大不喜爱。” 张瑾知道靳氏的性情,笑嘻嘻的答应了,立马就给她们五个另取了名。 因此时是入秋时节,便给朱娘取名叫秋梧,招弟唤作秋桂,黄玉唤作秋雨,萍儿改做秋萍,喜鹊便作秋雁。 虽比不得靳氏引经据典,但也算得是能入耳的丫鬟名了,靳氏无可无不可的听了,也就将张瑾放了。 张瑾与玉树一同跟那新丫头们说笑,不想屋里还等着个不速之客,正是徐善喜家的。 她原听说张瑾是跟着靳氏买丫鬟去了,便没前去,只在张瑾这屋里外间坐着,这会子见了张瑾身边簇拥着三五个小丫头,不由眉毛一扬,笑开了道:“姑娘可算来了。这买丫鬟能有什么趣儿,值这些时候去看?那外头人牙子买来的又杂驳得很,哪及侯府里家养的那些!待她们粗手粗手服侍了姑娘,三奶奶却也不心疼哩,真是何故在此受苦来哉……” 张瑾让玉树带着下丫头下去安置,并不拿徐善喜家的当回事,只当她还不死心,仍想着借她来引靳氏回京。 徐善喜家的的确不死心,除了二房需要三房,还有就是她真心觉得三房在此是受苦的,难免句句话话都要“心疼”张瑾一番。 张瑾令禾香看了茶,觉得她聒噪,要不是怕徐善喜家的还想别的法子缠,只怕就要赶人出去。不过也不需要直接赶人,她驾轻就熟的打了个哈欠,惺忪着眼睛跟马氏说:“乳娘,我困了。”。.。 第三十五章 玩意 马氏如今对张瑾感恩戴德,自是言听计从,刚开口说:“徐妈妈,咱们姑娘要补个午觉……” 话还没说完,徐善喜家的就笑着将那花梨木匣子拿了出来,挤眉弄眼的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膳了,还睡个甚么。[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姑娘只待瞧了这个,保管不乏了。” 张瑾原是赶人,并非真有睡意,此时拗不过她,倒不如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于是示意马氏接了打开,便见着里头躺着个红绸人偶,类似西洋娃娃,头发是褐色,穿着蓬蓬裙。虽然是个洋娃娃造型,但张瑾并不觉得稀奇,这并非她是现代见多了,而是这古代贵族家里,也尽能见到几个这样的娃娃。 究其根里,大燕强大鼎盛虽不及唐,但是民族融合,百年来形成了好战之风,倒是促成了宁疏不堵的对外基调。 因此大燕从未推行海禁,更不锁国,贸易也就通达。 所以让张瑾有了兴趣的不是这层洋皮儿,而是看出人偶是金属所制。 她啧了一声,将其拿到了手上,徐善喜家的就笑说:“这家伙可不一般,姑娘捏捏这处儿,它就能自个儿舞起来……” 她摸到了一处发条般的所在,然后这人偶果真在桌案上舞动起来。 这种发条玩具,尽管张瑾出身乡野,小时候也是玩过的,所以并无大惊小怪。 只是这时候此物却稀罕得很,便是贵族之家,如此时马氏、禾香等人都是大感稀奇,不由得都簇到近前来瞅。 众人啧啧称奇,莫不道“好稀奇的玩意儿!”。 禾香盯着好久,哇了一声道:“这人偶真是灵活,从前在靳家时,我曾见过大姑奶奶有个会打扇的童子牙箱,后来姑奶奶出阁就带走到汝南侯府里去了。今儿竟然见到一个更稀奇的,晓得这么多动作!” 禾香是靳氏陪嫁来的,说的大姑奶奶就是大靳氏了。 徐善喜家的见大家都觉得稀罕,又听得靳家虽有过,但不及此物好,更是颜面有光,笑眯眯的道:“姑娘喜欢拿着玩就是了,这玩意儿虽然新鲜,却也不算罕物,京中物华天宝,什么好玩的没有?姑娘早些回去,老太爷和太太少不得要拿那更好的给姑娘!” 说着,她还怕张瑾不信,掰着指头说:“童子风扇牙箱,机关人偶算甚么,咱们府里还有麒麟卷云金船,装了轱辘,虽不能在水里跑,却能在地上跑;还有西洋积木,弹簧泥人,足一整套,且养了个会做木偶戏的师傅,会唱几十出戏,可没一出不好看的!最稀奇的,是老太爷那儿有一只会唱歌的八音盒,那可是御赐的!” “一拨发条,那乐声美得不得了。三姑娘是最喜欢的,姑娘若回了府里,凭老太爷对三爷和三奶奶的喜欢,只你一开口,必能送了你去。若去迟了,被三姑娘想法子讨了,姑娘可没处看这新鲜了!” 徐善喜家的连哄带诱,张瑾若真是个四岁孩儿,凭多早慧,只怕都要上钩,回头少不得要跟父母闹腾回京的事。 但是张瑾毕竟是个伪儿童,虽没上钩,却也为她拜服,不去做推销委实大材小用。心里更对荥阳侯府有了些计较,看来府里虽因子嗣艰难,但总归瘦死骆驼大过马,日子并不艰难。 只是再这样兄弟阋墙的内斗下去,荥阳侯毕竟老迈,以后的事也难说。 既然徐善喜家的已开了话匣子,张瑾又早听过徐善喜是途经徽州,去南边给张启燕办差,便引着她问这人偶的来处,其实是想知道二房钱财庶务上境况如何。 徐善喜家的一心想引起她的兴趣,倒不怕在个孩子面前多言多语,不管是自己知道的还是听来的,都添油加醋的说给她听,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每年南边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孝敬道府里头呢,歙县小地方,姑娘何必在此受苦,不如与三奶奶一同回京享福去,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享用不到?咱们二爷也时常说三爷在外吃这苦,实不如当初留在翰林院里,又清贵又清闲……” 张瑾听得差不多了,就使禾香来喊玉树来看新鲜,又将秋字那一干小丫头领了来看,便是有管束,也不免叽叽喳喳的一片。 徐善喜家的被这么一打断,三番两次都连不下去,本想喝止两声,又想到这不是她的地方,不由讪讪的住了嘴。 张瑾笑了,喊了马氏去取了幅料子,并两只童子抱鱼花灯。 料子是赏徐善喜家的,花灯则是送给二房的。 “妈妈疼我,得了好玩的就拿来给我玩了,大姐姐和二姐姐知道了只怕要醋呢。”张瑾说着,又指了那花灯说:“那是下头孝敬的,说是观音庙开光的,最有灵性,听说八月十五圆月时点了,定有观音送子。我盼着有弟弟,大姐姐和二姐姐必也盼着,马上就到月中,妈妈不如早些将这花灯送回京里去,说不定等娘亲带我回京时,二叔二婶就有堂弟给我抱了。” 侯府里的小辈没男孩,仅有五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是二房的,三姑娘、四姑娘是大房的。 徐善喜家的得了料子又听张瑾领情,心里正高兴,但是听到后面的,干笑道:“我那当家的还没办完事,哪能这就回京了。” 张瑾喝了口茶,诧道:“那二叔二婶中没了这花灯,我那堂弟不是没着落了!” 徐善喜家的有苦说不出,腹诽不过是盏花灯,哪里就跟没灯就没男丁似的。但这话不能明面顶了去,毕竟谁不讲究个吉兆,二爷又惯是迷信。因此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且叫下边人带了灯送回京……” 张瑾便给玉树使了个眼色,马氏并不聪明,禾香还年幼,只有玉树在这听了全部,又是侯府出来的大丫鬟,胸中哪能没点儿丘壑。 果然,玉树十分会意,打断了徐善喜家的道:“妈妈好不糊涂,再大的事能大过添丁去?便真有,妈妈且亲送了这花灯去,二*奶奶必感念妈妈素日的忠心,少不了要嘉赏,让下头人去送,成个甚么,白白便宜了他们罢。” 徐善喜家的一听,犹豫着就变了脸色,果然应了大半,携了料子与灯回去了。 张瑾原还想胡诌三两件得了花灯真有子的故事来说,却不知玉树哪一句戳到徐善喜家的心坎上,竟就这样顺利成事了。 人一走,玉树见张瑾疑惑的看了她,就掩嘴笑了说:“这徐妈妈,除了一张嘴能说,还有别处厉害。早年大奶奶难产,没了一个有人形的男胎,病了好大一场,二*奶奶也是协理夫人、二太太主持过中馈的。偏徐妈妈在月利赏银里犯浑,丢了脸面不说,那小气贪便宜的名头却也无人不知了。” 侯府里的夫人指的是张翮的娘大韩氏,也就是荥阳侯的二儿媳妇,因原递了折子要请封张翮为世子,要做世子娘的。如今没有世子娘了,府里辈分又太长,便都称一声夫人了。 称太太的是张翮这一辈,两个妻子,归大房的妻子曹氏是大太太,归二房的妻子韩氏是二太太。曹氏体弱多病,中馈一向由二太太小韩氏理着。 张瑾失笑,原来竟又这弱点,早知道就好了。 这世上能用钱财解决的事,就不算大事,亏她还小小算计了一下,倒是白累了。 虽觉好笑,但心念一转,这徐妈妈既然犯过这种事,却还当了二房的得力人,真不知是二房实在无人可用,还是那二*奶奶自个不中用。。.。 第三十六章 来信 *鲜花和掌声在哪里~求推荐、收藏、打赏~~~~ —— 没两日,徐善喜家的果然启程京去了。[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张瑾又赏了她料子,并十两银子的程仪。乐得她什么似的,嘴上越发抹了蜜。临上了马车,还真心实意的叹:“五姑娘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在这地界里受苦,实在叫人难过呀。怎么不早些回侯府里去享福呢……” 人一走,马氏忍不住捧了册道:“姑娘也忒大方了些,她又并没安什么好心,做甚么赏了一回又一回。须知这十两银子,若是那平头百姓家,足够过一两年的。” 张瑾又非初来乍到,虽不事稼穑,却也早摸清了物价。只是她一向不在钱财上斤斤计较,何况钱就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于是,她笑着说:“正因她没安好心,且买她一张嘴罢了。” 马氏虽听明白了这意思,也不免嘟囔一句“这嘴儿也卖太贵了些”。 禾香也深以为然,掰指头算账道:“可不是!就拿姑娘素日爱吃的那芙蓉佛手酥来说罢,那也不是一般的佛手酥,里头原是太太怜惜姑娘身子,嘱人加了茯苓。那茯苓自是滋补罕物,但有个十两银,也能买来几钱,吃上半个月了。瞧徐妈妈这嘴倒贵过茯苓了!” 张瑾莞尔,她也并非不重利,只是多年职场生涯的经验告诉她,开源为首,节流乃末。不过身边两个人都拿这事说,也不免引起了重视,回头细细将册子看了,大抵也摸清了自己的财务状况。 到底是侯门贵女,虽只有四岁,却也身家颇丰。 每月侯府里自有二两,靳氏又贴补她二两,逢年过节自有其他赏银。靳氏大方,张生燕也爱宠十分,与她金玉玩物,还有那料子瓷器,也是常有的。她如今又没有用钱用物的地方,一股脑攒了,略点一点,也足有三四百余两。 玉树进来时,正见张瑾这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待走近发现她看的是账册,不禁抿唇一笑,打趣道:“平日里只以为姑娘看书认字已足够认真了,不想看起这东西来竟认真十倍,莫不是要从现在起,许愿做守财奴了不成?” 她是靳氏拨下的大丫鬟,地位自然比张瑾屋里的其他人要来得尊重些,因此说话更平常松快,并不忌讳什么。 张瑾也乐得如此,此时也不羞不恼,捧着脸认真的问:“看是看了,却不大懂,也不知道这些算多还是少,侯府里其他姐姐们是多少,其他府里的姑娘又是多少呢?我实在是不知道。” 玉树失笑,边沏茶边道:“好姑娘,且知足罢!上头那四个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是姨娘养的,哪儿得分外的补贴去?便元姑娘和三姑娘那是嫡出的,两位奶奶且没说的,但大爷捐的是虚职,一贯在家给老太爷、夫人、太太尽孝的,二爷虽任员外郎,惯有人孝敬的……但世上有几个人像咱们三爷这样疼女儿的?” 张瑾笑着喝了茶,又旁敲侧击了两句,也就越发对侯府里的景况有数了。便不再深问,且提了小丫头的话头。 玉树夸道:“都好,秋梧大方,秋桂稳重,秋雨心细,秋萍伶俐,秋雁单纯……” “有姐姐教她们,不好的也好了。”张瑾笑眼弯弯,低头在册子上指了一笔,道:“马上要过节了,姐姐将这朵贡菊绢花中秋戴,我看比真花强,像仙女似的。” 玉树笑了,“怪道人人都说姑娘是个甜姐儿。”又谢过了张瑾,这时靳氏屋里的玉露来说,来了姑娘的信,太太请她正屋里看去。 玉露是靳氏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是个有啥说啥的性子,不到跟前,张瑾已从她嘴里听说了是“新安书院”来的信。 她心里正高兴,没想到古代信路也发达,这才半月,就一往一返了? 不想这信虽是新安书院来的,却不是回信,张瑾一看内容,就知道是错开了,霍赟还没收到她的信呢。 信写得文绉绉的,若非她连日来在读书认字的氛围里熏陶了,只怕连信也看不明白。内容倒都不紧要,左不过是万事皆好,不劳挂念。 毕竟这信是经人手的,张瑾也不以为意,读罢了就与靳氏说:“贇表哥在信里问太太好呢。” 靳氏脸上也带着笑,说:“他也专门写了信给我,是个好孩子,只要能将这心发奋在读书上,也不枉你姨妈生他一场。” 张瑾隐约也猜到霍赟在信上写什么,自家儿子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早慧鬼精,论哄人撒娇的本事也确一流。 “临近中秋,小世孙也写了信来问安,且专门给你写了封,大约也是你们当初顽得好的缘故。”靳氏将案上另一封信递了过去,笑道:“他倒是个知礼的孩子。” 张瑾看信的眼睛微微一睨,颇有些不以为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霍彦这种智多近妖之人,不明他企图时,自是千好万好。 不过她也不明白霍彦讨好靳氏的用意,这信中也看不出什么来。 “既是收作了干儿子,逢年节的哪有不问安的?姑娘也算得他的妹妹了。”枣香在一旁凑趣,使得靳氏越发笑意盈盈,想了想说:“可惜我女红上来不得,做不好了带出去不像样子,叫旁人做了也不是心意。” 芝兰接口道:“太太何必以己之短较人之长,镇国公府乃虎将名门,听闻小世孙自幼跟着国公爷习武,想来对兵法也不无兴趣。太太嫁妆里头不是还收着几本前朝孤本的兵书么?” 靳氏点头道:“原是家里传下的,倒不好拿了送人,我抄一本与他去。” “那更好。”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就听得丫鬟们接连唤着“老爷回来了”,进来的果然是张生燕。他穿着一身青织金云纻丝直缀,白面微红,略带一些酒气。 “三爷醉了。”靳氏一边招了丫鬟来服侍。 张生燕摇头说“没醉没醉”,嘴里笑说:“岳父那手欧体字,八方平正,翰墨洒脱,外头一幅千两。太太乃岳父关门弟子,那字怎么也值个百两,一本书抄下来,该是金不换了。” 靳氏一笑,道:“哪里算得关门弟子,刚刚贇大郎来信说,父亲收了他与旻七郎做学生。” “有这事?你说的旻七郎是郭世显的儿子?”张生燕问道。 靳氏道:“可不是,那哥儿我见过,也是个好的,难怪父亲喜欢。” “郭世显一向为镇国公马首是瞻,以岳父与国公爷的关系,收了郭家儿子做学生,倒未见得是岳父喜欢。”张生燕挑挑眉,语气却淡然,并没有说下去。 “是这封?”他走了两步,俯身将张瑾手里那封信抽走了,又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啧,咱们荷姑也会看信了?当真是一日千里。” 靳氏摇了摇头,道:“你也是个不休,那是你女儿的信,怎就这样不问而取?” “我道是写给你的,不想贇大郎连荷姑的份儿也写了,倒是贴心。”张生燕嘿嘿一笑,又低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信也是拿错了,不过看着看着忍不住连看几页。 好一会儿,他才将信扬起来给靳氏看了一眼,乐道:“这小世孙真比贇大郎还体贴,他画这么多图,是怕荷姑不识字不成?” 靳氏与一干丫鬟皆笑,那信上的确是许多小人。 张瑾无奈,只好解释:“爹,那是一套健体拳……” “我知道,不然怎么说他比贇大郎体贴,比起那些虚的,关心你身子才是真的。”张生燕爽朗的笑了,又将那封信收起来,道:“难为他有心,要知道镇国公代出名将,有那得意武功可一向不外传。既说是能健体,那必错不了,你得了它也是造化。回头我便请了人教你打它,可不比常年吃药好多了?也省得叫你娘亲每日为你忧心。” 虽然对霍彦这人不认同,但是锻炼身体并非坏事,何况张瑾也同样不忍见靳氏为自己悬心。此时张生燕与靳氏都一脸欣慰的看着她,她少不得乖巧的应了。。.。 第四十一章 生死 事关靳氏生死,张瑾无论如何也没法放心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于是再度催促:“还不快绞,迟了是想连太太的性命也害了不成!” “姑娘!”秋桂惊道。 “谁敢绞!”涂大娘被倪夫人制得动弹不得,哪里想到张瑾一个小孩子怎有这样大决心和胆色,只能龇牙裂目的大叫:“你绞的是将来的荥阳侯世子!你全家满门都不够填命的!姑娘今年方五岁,可保不了你!” 稳婆原本就发抖的手,一听这个越发抖了起来,张瑾一看不好,还不等出言安抚,那稳婆就慌慌张张的跪倒在地,求饶道:“太太饶命,姑娘饶命,小的不敢……不敢呀……” 张瑾看着靳氏身下的污红,急得心里发凉,盯向另一个稳婆,那个稳婆也立时跪下了。 涂大娘松了口气,忙下自个儿这边的稳婆道:“还不快去将哥儿接出来,若哥儿有个好歹岂是你们能担待的,二夫人必揭了你的皮!” 稳婆作势要去,但摄于倪夫人与两个粗壮婆子,倪夫人见了这情状,不由迟疑的望向张瑾。 张瑾心中千回百转的想着对策,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想要太太的命!我爹要是知道了,第一个揭皮的是你。” 涂大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姑娘千万别这样说,这就是女人的命呐!三爷过后见了是个哥儿,必懂得二夫人苦心的,再说,就是三奶奶自个儿,哪舍得让亲生的哥儿丧命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直吃力痛得昏迷的靳氏竟清醒了两分,嘴里叫着“荷姑”。张瑾红着眼睛,回头握住了靳氏的手,只听靳氏有气无力的说:“孩子……孩子……” 不用说完全,张瑾只看靳氏那眼神,就明白靳氏的意思,不觉泪湿一脸。 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哪能不懂靳氏的心,如同之前落水,明知道霍彦只能救一个,她就宁愿霍彦救的是儿子,而不是自己。 何况这近一年一来,她所感受到的母爱,全是来自疼爱子女到骨子里的靳氏。 却正因如此,张瑾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靳氏就这么血崩而死! 她跳下榻,正要想法子威逼跪着的稳婆继续绞,秋桂不知其然,只以为张瑾落泪是为了靳氏将死,不由情急道:“姑娘莫担心,非是没救了,就试着将锁骨折了……姑娘若不信,由我来试,我五弟出娘胎时我也帮过手的……再不济也能保住哥儿!” 张瑾停下来,电光火石间,已理清了情绪,擦了泪道:“倪夫人,让她们来接罢。” 涂大娘喜上眉梢,张瑾却是冷笑一声,向地上跪着的秋桂说:“你去试。” 涂大娘刚获自由占了上风,闻言立即急了,“不可!过后接不回骨头怎么办!” 她那两个稳婆也收了眼色拦了秋桂不肯上前,秋桂平日里看着稳重,此时却像上了火急了心,强往前冲,惹涂大娘也去揪人。 眼看着涂大娘要将秋桂揪走,另个稳婆也握住了孩子腿儿要强接生,张瑾怒上心头,抓着铜盆里的剪子,狠狠抄那只老手最扎去,扎出一声惨叫。 张瑾看也不看抱手痛叫的涂大娘,向那接生稳婆道:“我是只有五岁,我是不能在二夫人面前保人,但这儿是徽州不是京城,是府衙不是侯府!太太要是被你们治死了,我便是在这儿扎死了你们,二夫人能让我替你偿命不成?” 若是一般的狠话,在一个小女孩儿的嘴里说出来,肯定没什么杀伤力。但是张瑾刚刚给涂大娘这样有脸面的放了血,先头又那样的决断,此时这话里利弊直白,所以由不得两个稳婆不怕。 人一怕了,自然会为自个儿打算。 涂大娘恨恨的看了张瑾一眼,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了,心里只将这小阎罗骂了个遍,以及祈祷哥儿福大命大,平安落地。 张瑾不信鬼神,但是此时也在祈祷,祈祷靳氏平安,母子平安。 虽然几经波折,好在柳暗花明,竟守得云开,听得一声嘹亮的哭声。 张瑾没去看孩子,只看靳氏,看到她唇边微微扬起的笑容,听到秋桂在耳边报好,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属于子女的那颗,属于母亲的那颗,都落了地。 常言道否极泰来,靳氏惊险产子,必有后福。如果这福指的是有望袭爵,对三房上下,委实不算一个喜讯。 产房里发生的事瞒不住人,尤其涂大娘一点也没想白吃了一剪之亏。正巧,张生燕也一点不想白吃差点丧妻的亏。 只是张生燕一时没想到整治人的法子,且一颗心悬在妻子身上,忙于延请名医保养靳氏,唯恐坐月子时落下症状,再伤身子。 靳氏在这身体上或许也有一点儿后福,在这丈夫的悉心调理和女儿的体贴关怀下,坐过月子后,情况逐渐稳定,红止住了,人也精神了。 这日天朗气清,阳光灿烂,已是盛夏时节,张生燕与女儿在树荫底下边下棋,边交流了一番杀敌之术。 两人相谈甚欢,很快达成一致意见。 一局结束,张瑾回去午睡,张生燕就让人将养了两个月伤的涂大娘请了来。。.。 第四十二章 过继 涂大娘受的伤算不上多严重,只是一剪子下去出了血,当时显得有些吓人。过后将养了三两日,也就结痂,再过了七八日,几乎只留下一个痕迹,已完全不感觉到疼了。 之所以养了两个月的伤,大约还是因为脸面。 涂大娘十分懊悔一开始竟看错了人,还以为是个乖巧懂事的,不想是个小霸王。 若是在荥阳侯府,便是府里最娇蛮的三姑娘,也未见得有这个五姑娘张狂,小小年纪,竟敢向她动手!足见平日里天高皇帝远,在这儿做着唯一的姑娘,缺少管教,竟连长辈跟前的人都不懂尊重,不知天高地厚。 涂大娘看着精明和气,却不是个能受气的性子,毕竟在荥阳侯府里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只是在这府衙里,苦于没人为她撑腰,虽顶着个管家娘子并二夫人跟前老人的名头,却丝毫没有实在用处。 她要上人眼药,都无从上起——靳氏生产后,张生燕便以靳氏体虚,将正院几乎封了,除了太医并他们父女,并不让等闲人进去。 至于涂大娘带来的两个乳娘,也还没见到哥儿就被打发出来,竟是一个两个都水土不服,生了红疹。自然是不能承担哺乳重任了。 府衙不比侯府,涂大娘渐渐也看清了形势,知道真要出口恶气,在这儿是无法了,只能回侯府计议。 她沉了这口气正预备要给靳氏请辞回京,不想就有人来请她。 “是三爷还是三奶奶?”涂大娘还当自己听错了,因为玉树是靳氏跟前的丫鬟,倒忘了玉树原本就是张生燕屋里的丫鬟。 “是三爷。”玉树笑着答道。 三爷寻我做甚么? 涂大娘心里咯噔一下,虽猜不出,却还是跟着去了。 七月的歙县是炎热的,张生燕在屋里吃着一碗冰镇酸梅汤,他原不爱吃这个,但张瑾喜欢。又让厨下增减了几物,常哄得他吃,吃了几回,倒也不觉酸牙甜口,还觉出解暑的意味了。 涂大娘进来时,张生燕也让人给她盛了一碗。 涂大娘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这要是和大爷与启二爷给她盛汤,她断没有忐忑的心,毕竟都知道大房、二房的所求。不过这三房可是逃离纷争之外,这里头是有什么意思呢? 张生燕没有叫涂大娘久猜,他知道二夫人不蠢,跟前也没有蠢人,于是开门见山:“我听人说,平哥儿是要做荥阳侯世子的?” 平哥儿是他给儿子取的小名,意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 涂大娘听了,不禁一愣。 张生燕面露不悦,道:“涂大娘也是二夫人跟前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怎么心里还一点数都没有。这话我原不想说,这儿虽不是侯府,但人言可畏,有只言片语传回京里,不是让爷白叫人贻笑大方?” “三爷息怒。”涂大娘连忙赔笑告饶,却并不十分怕,想来是知道张生燕脾性好。 略思量了一下,她又接着道:“此事是我做的不周全,不过当时也是情急失口。按理说,世子之事非同小可,本该等三爷回京后,由二夫人当面说。只是现在三爷既知道了,那就当我先与三爷报喜了。” 涂大娘福身道了声恭贺,张生燕斜眉看着她,问:“你这是何意?” 涂大娘笑眼眯眯,道:“平哥儿是老太爷的长孙,最是福泽绵厚的。二夫人先头发了话,说这次三奶奶若得了哥儿,不妨就先过继给大爷。大爷无子,日后老太爷让大爷袭了爵,平哥儿不正是世子了?而三爷三奶奶年轻体壮,他日必诞麟儿,便是……到时候再让平哥儿如二老爷那样兼祧两房,不也是两全其美?” 听上去挺美,不过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房袭爵的基础上。若大房输了,二房袭爵,那一切都是空谈。就算大房如愿,但张和燕如今不过三十余岁,难保日后就没自己的儿子。便是平哥占着嫡长的名分,但依着侯门里一贯的手段,这都不叫事儿。 张生燕便是能保住儿子,只怕也要机关算尽。 何况,靳氏这次生产得惊险,已令张生燕大受惊吓,将来未必肯靳氏再冒险。若真只有这一个儿子,便真使他兼祧,也不过是使上一辈的风波再重演一回。 他都厌倦那种日子,自然也不愿儿子再尝试。 总而言之,这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偏偏听上去还像是三房占尽了便宜,坐山观虎斗,白得了好处。 涂大娘既提出了这茬儿,干脆打铁趁热,提议道:“三爷,我正好准备回京给二夫人复命,便是三奶奶身子禁不住,不如就由我与乳娘等带着平哥儿回京,让老太爷、二夫人瞧瞧?他们可是盼孙子盼得什么似的,若见了平哥儿,必喜欢得眼珠子似的。” 张生燕见她这样殷勤,不由心里冷笑,这是急着拿他三房当枪使呢。 敢情他不在那里头搅和,倒被人当成了软柿子,谁都要来捏一把。 他目中光色一暗,语气倒是一丝变化也无,温温和和的道:“只怕要让老太爷和二夫人失望了。三奶奶身子禁不住,平哥儿的身子就更禁不住了,这些日子让正院封了,也是因着平哥儿不好。别说上路颠簸,便是吹风都不成……这几日,我正想让人做个水陆道场,给三奶奶和平哥儿祈福。”。.。 第43章 管莺 *上架求订阅、鲜花、收藏(づ ̄3 ̄)づ —— 靳氏母子最后虽化险为夷,但在张瑾心里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事后回想,她总结出自身许多问题,如防备有余,认识不足。 对侯府来的人都有防备,但对侯府、乃至古代的各种形势险情仍认识不到位。仍然低估了古代生产的危险,自以为关注靳氏衣食起居,再按现代的经验暗中调整,就高枕无忧。 并且过关侥幸,实力不足。 要不是有个看重弟弟,并接生过弟弟的丫鬟秋桂,还有身有武功的倪夫人在场挟制了旁人,最后是否母子均安很是难说。 归纳分析后,张瑾知错能改。 这日服侍了靳氏服药午睡,她轻手轻脚的逗弄了一番平哥儿,便说起要去去看倪夫人的事来:“太太生产那日,亏得有倪夫人,这些日子太太不好,我没专程去谢她,也不能一直拖着。” 秋梧走过来,躬身为张瑾更衣,嘴里道:“姑娘不是送过两回礼去了么?倪夫人一向体贴姑娘,必懂姑娘感激之心。” 秋雁过来递金花,一边脆生生道:“姑娘也是该出院子透气了,好些日子都不见穗姑娘了,一准儿也想姑娘了,只是不敢来打搅呢。” 禾香戳了她一指,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穗姑娘了,这阵子都约束着没法去园子里放风了罢,你这小顽童。!” “才没有呢……”秋雁不依的跺脚,她虽是年纪最小的,但禾香却是孩儿心性,两人虽一大一小。倒是投缘,时常叫屋里热热闹闹。 张瑾也不喜欢身边一潭死水,所以同样乐在其中。 而这样的生活,除了与儿子分隔两地,但也相距不远,有靳氏与新安书院的牵绊,总有相见的可能。何况身边有父母亲友的关爱陪伴。她已算过得自在舒心,自然也就努力保全这份自在舒心。 她去见倪夫人,并非只是道谢。 倪夫人住在外府院的厢房里。她既做了张瑾半年的师傅,两人又亲厚,张瑾当然也不是第一次来。 一进屋,不等丫鬟奉茶。就见一个小姑娘扑过来,青缎童裳。扎着小辫儿,眼大嘴小,六七岁样子,可不就是穗娘。 穗娘是倪夫人与孙旗胜的独女。三十余岁才得了她,少不得要多疼爱些。她又娇憨可爱,素日里与张瑾一道儿学拳与玩耍。关系十分要好。 “总算看到你人了,我还当你再不出来顽了。那可没意思极了……”邹穗娘拉着张瑾的手作小孩子抱怨,听得后头倪夫人连连摇头。她虽是关外女人,不拘小节,对女儿也不约束,如今见着张瑾珠玉在侧,也觉出女儿两分不如来。头一份,还是失礼了些。 因此她正色拉回女儿,道:“你瑾妹妹在家侍疾,哪有功夫陪你瞎玩,你倒好,如今见了人家,也不晓得要问一句太太好?” 邹穗娘吐吐舌头,向张瑾问道:“那太太可大好了吗?” 张瑾微笑的点头,没多说这个,只让禾香将礼物一一送了又道谢,倪夫人客气推辞,张瑾嘴里说:“不值甚么,都是穗娘喜欢吃的顽的,我常同她一起,也就一起吃了顽了。” 邹穗娘听了眼睛一亮,就蹦向桌子,要不是倪夫人瞪着她,只怕能当场拆了顽。 倪夫人有些无奈,说:“她是个泼猴儿,明明比你大两岁,看着哪儿有你一分半点的懂事知礼。我只盼着她跟你在一块,能学上一点儿好处,那就谢天谢地了。” 张瑾不知这话是不是恭维,那日倪夫人可亲眼见到自己暴戾无礼了……于是不好意思的笑:“夫人又乱夸我了,明明我有脾气更坏的时候,那才跟穗娘没法比呢。” 倪夫人听出张瑾的所指的,似乎也想起眼前这个懂事大方的小姑娘还有狠辣果决的一面。却是没觉得什么,她感慨说:“姑娘是个孝顺孩子,那日也是救母心切,不然耽误了,后果不堪设想。” 张瑾听得出她真心实意,于是低着头道:“还是夫人疼我,就是不知道那涂大娘回京了得如何在二夫人跟前说我呢。不过我不怕这个,我只怕日后再闹些事来,害到太太和平哥儿。那日可亏得倪夫人功夫好,将她们制住了,不然……” “你这孩子,也别想太多了。”倪夫人宽慰道,邹穗娘也插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常在我娘身边,有她保护你不就行了,也还有我呢!” “我哪儿有这福气。”张瑾莞尔,话却不是随口说的,于是认真的道:“日子还长着呢,我也不想老做噩梦,倪夫人能不能在我那几个丫鬟里头挑个好的,传个几招几式,以后遇不遇事,至少也安心了。” 倪夫人道:“这也不费事,不过习武又不是一朝一日能有所成的,你贴身的丫鬟又养的好,未必吃的苦。只怕等你用得上她们,那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呢。” 张瑾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倪夫人想了想,就将自己一直带着的丫头叫了来。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长得并不出挑,好在面白秀气,身材匀称,名叫管莺。 原来她原是个小镖局家的女儿,因劫镖而遭了大难,亲人死的死散的散,亏得倪夫人救了。管莺有些心气,受人点滴都难忘,何况救命之恩哪能不思回报,自愿为奴婢给倪夫人报恩。 “她自小学的,拳脚很利落,比后来学的肯定要好得多。”倪夫人笑着说,又让管莺舞一出来。不一会,她见张瑾看得入神,不由道:“你要了有了她在身边,必能安心睡觉了。不过,莺儿可不是卖身给我的,你可得让她自愿答应才行。” 张瑾听出这是倪夫人心疼这女孩,因此向倪夫人手软语道:“我必待她跟姐姐一般,只求夫人帮我说句话了。” “你这嘴甜的!”倪夫人嗔道,却也不掩饰的促成这事,她拉着管莺的手道:“你是个可怜孩子,我从没拿你当奴婢看过,你又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我也不忍见你受委屈,这才将你带回来的。不过在我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到瑾姑娘家里去,过些两年我再跟太太说,帮你选个好人家出嫁了,从府衙里发嫁,你也体面。” 这席话毫不避人,管莺一开始脸上通红,后来不禁满是感动,无亲无故,哪儿去找这样为她着想的。 到底也不是养在深闺里的,管莺想通之后就朝倪夫人磕了头,道:“夫人恩同再造,不论日后如何,我都是夫人的奴婢,今生报不了的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未完待续) ps:首订神马的最美好啦~!~~此文预计120w哟,从女主的丫角幼年写到及笄,还有婚后的生活~~~。.。 第44章 来信 张瑾得了管莺,之后便去靳氏那儿说了一番原委。[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靳氏虽不理解女儿为何要个并不出挑的丫鬟,但听得张瑾自称夜不能寐,常发恶梦时,也就没有再多问。只当她是拿这会功夫的管莺作定心丸吃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荷姑莫怕。”靳氏揽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想来你也是那日在产房里吓着了,我的儿,你既喜欢,留了她便是。” “娘亲真疼我。”张瑾撒娇道,目光中充满了孺慕之色。 “傻孩子。”靳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有些心疼的说:“从有孕到现在,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尤其是这一两月,你才多大,就每日都来侍疾……正屋都不见你出,可闷坏了?” 张瑾摇了摇头,真心实意的不觉得闷,为人子女,比起子欲养而亲不待,能尽孝床前未必不是幸事。 年幼的女儿越是乖巧,靳氏的心也就越发柔软,笑道:“小孩子哪有不闷的,尽哄娘了。这样罢,你不是常好奇新安书院是什么模样,想去探一探你贇表哥么?虽然无法带你去书院里,但等过些日子,你倒是能见到你贇表哥了。” 张瑾眼睛一亮,又有兴奋又有疑惑。 一旁打扇的枣香笑了,为她指点迷津道:“过些日子,靳太师要来,说是带上赟少爷呢。” 分别一年,只凭书信联系,此时听说能见到霍赟的人,张瑾眼角眉梢都洋溢情不自禁的欢喜。 女儿高兴,靳氏也高兴。一是想着府里只有张瑾一个孩子,到底是寂寞;二是想着如今有了平哥儿,以后也就要热闹得多了。 “对了,你贇表哥与彦哥哥又来信,你取了看去罢。”靳氏抬起手,芝兰便从紫檀木雕花盒子里的一叠信里取出两封来,送到了张瑾手里。 似又想起什么。芝兰向靳氏道:“太太。扬州郭家那儿,不是其中有个七少爷写给姑娘的么?” 靳氏想了起来,“是了。也取了来。” 若张瑾真是个小孩儿,只怕一时还想不起是哪个扬州郭家,又是哪个七少爷。好在她强闻博记,立马就想起是那个旻七郎来。 也难怪靳氏忘了这“信”。芝兰取来的“信”十分之后,拿在手里掂量。竟厚得像本书般,令张瑾不由窘然。 因入了夜,用过饭后,张瑾陪着靳氏与平哥儿一阵。便被打发回房歇息。 张生燕难得晚归,靳氏闻到酒气,起身要服侍他梳洗。却被他按回了床榻上,体贴道:“不必你来劳动。” 靳氏脸微微红。不由问起丈夫来:“你不是说今日去给贺大人请你去说媒?怎么喝着酒回来了,可是做成了?” 张生燕笑着摇头,“没说成。” 靳氏“咦”了一声,道:“还有你也说不成的?” 张生燕笑而不答,见榻上架着个小案几,便低头去看靳氏的回信。 靳氏放下笔,道:“正要与你说,太子妃也来了信。” 张生燕并无惊讶,本朝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皆有过一二人,但真正做过太子老师的,并与太子亲密为太子敬佩的,当属靳太师一人。 而靳氏是靳沅的幼女,自幼伴其任上,少时已有才名,太子也称她一声师妹,并与太子妃交好。虽然太子薨逝,万事变化,但是两人仍时有通信。 靳氏叹了口气道:“长孙殿下的老师邓邱大人去年告老还乡之后,今年太子妃为其延请朱雍为殿下授课,不想朱雍称病,后来病愈却为魏王世子讲学。” “朱大人虽是我朝大儒,学问之高确难有人出其右。”张生燕顿了顿,道:“不过,从前他能为岳父做了太子的老师而口诛笔伐,质疑岳父真才实学。后来太子选了年老持重的邓大人为长孙老师,他且毛遂自荐要为长孙讲学……不想如今太子一薨,又就对送上门的长孙亲师避而远之,转头选了魏王世子,足见人品也不过如此。长孙殿下少一个这样的老师,也并无可惜之处。” 靳氏虽以为然,却仍觉不公,道:“且不说太子虽薨,分位犹存,便不论尊卑,长孙为长,世子居幼,岂能这般无礼?”末了她眉头一皱,似想到了什么,道:“太子薨逝不足五年,莫非已有人生出异心?” 张生燕拍了拍妻子的肩臂,笑道:“对了,你起先问为何没说成,那是因为丁家没看上。” 靳氏一愣,道:“应不至于罢,贺家是有官位的读书人家,丁家是书香门第,哪儿不匹配?” 张生燕笑道:“丁家原只是个书香门第,自然和贺家无不匹配。只是前些日子丁家一堂亲走了魏王的路子,送了个女儿做了魏王的爱妾,听说十分受宠,如今这人已得了魏王青眼,升了个从五品的防御使……丁家自觉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便不肯应贺家的亲了。” 这个前途不可限量是指丁家还是指魏王,就心照不宣了。 “竟有这等势利之徒!”靳氏叹道,然而她虽耿介,却也是通透人,闻言不禁感慨:“昔年太子天资仁厚,亲贤好学,谁人不称赞?可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故因奸人离间而失信于陛下,又不堪折堕而薨……剩得太子妃与长孙殿下不得不直面这群魑魅魍魉。” 其实太子一倒,所牵连的又何止太子妃一人,张生燕不由想到自己的岳父。但他不忍病中的妻子多想,便宽慰她:“陛下英明,自有公断。你只劝太子妃宽心处事,勿以小事为杵罢。” 靳氏握住张生燕的手,道:“太子妃人淡如菊,与我说这些也绝非是心有不平,只是想我问询父亲,看有无名儒能举荐给长孙做老师。长孙年已十三,正是求学若渴的年纪,不该耽误了。但是皇长孙身份贵重,做殿下的老师,又岂能是腹里只有诗书之辈,依我看,还是身正贤德更为紧要。”(未完待续)。.。 第49章 入京 谢谢*墨fake*的平安符~么么哒 ~ 等张瑾醒来,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秋梧与秋桂服侍她重新净脸,梳头,而霍赟比她醒得早,正跟秋雁说着怎么逗鹦鹉,鹦鹉吃了食十分欢唱,叽叽喳喳的喊着:“笑口常开!笑口常开!” 秋雁疑惑:“赟少爷,怎么它就会说这一句?不会说别的了么?” “怎么不会!”霍赟闻言又喂了鹦鹉,且摸了摸它的小嘴儿,就听得它怪声怪气的叫“妈妈”“妈妈”。 屋里的众人只觉奇异有趣,尤其秋萍嘲道:“这么大一只鹦鹉还找妈妈?可还会叫爹爹?” “这鸟儿是娘养的,不是爹养的,所以不会叫爹。”霍赟嘻嘻一笑,让秋雁将鹦鹉挂回去了。 张瑾悄悄瞪了霍赟一眼,霍赟眼珠儿乱转,吹着口哨出去了。 晚膳在正院里用的,难得家人齐整,但是桌上气氛似乎不大好,但张瑾一时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只觉得有些沉闷。 大人这边沉闷,小孩儿这边却是热闹。 张瑾身边有了霍赟,又有意讨她高兴,除了靳沅带霍赟去访友了两回,其余时候两人形影不离,过得很是开心。 只是快近中秋的时候,靳沅就带着霍赟回新安书院了。 这是张瑾来后的第二个中秋,因为渐渐融入的缘故,已不觉那么难受,在这团圆的节日里,她与父母、弟弟,还有霍赟那只会喊“妈妈”的鸟儿一起渡过了。 而新安书院里的中秋又是另一番景象,靳沅与霍正则喝得酩酊大醉。霍赟与霍彦则在赏月的凉亭外说话。 这儿静悄悄的,四周并无闲杂人,正适合小父子两说体己话。 其实他们说体己话的时候并不多。前世是父子不和,又长时间分居两地。这辈子虽然长时间的在一处,但性子仍然不合。 今日会和睦的在一处说话,还亏得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满满的都是佳节气氛。 “你先前和靳太师去歙县访友,应该去过徽州府衙,见过你妈了吧。” 霍彦先开的口,问的却是废话,霍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好在夜深了,月光有限,乌漆墨黑里霍彦看不到他的白眼,不然肯定要赚一拳头。 霍赟是个聪明孩子,因他早明白虽然现在年纪比霍彦大,但武力仍不敌霍彦的结论,所以轻易不会触怒他。因此很老实的回答:“是的,见到了。” 霍彦接着问:“她过的好不好?” 霍赟转过头,斜着眼看霍彦:“她有了个弟弟,买了几个丫鬟。你不是都知道的很清楚么……”说着说着,他感觉到了霍彦的不善,然后马上转口:“妈妈很好。她让我……我们不要担心,好好过日子。” “她才是担心太多,在这里,除了她,谁还过不好日子。”霍彦说话的语气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唇角微扬,显然是心情好转。 霍赟冷眼瞧着,没忍心告诉他,那个“我们”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霍彦心情好了。也就有心说别的事了。他移近霍赟,低声道:“过些日子。靳太师还有镇国公都会回京,我也不得不跟着。到时候这儿就只有你一个了。” 霍赟一惊,道:“为什么?怎么这样突然?” “你怕了?”霍彦见状,抿唇道:“要是你觉得没人撑腰就没信心在这儿待着,那我就想办法让镇国公把我留下来。有我在……” “谁说我要认撑腰了?”霍赟受不得激,一激就忍不住反击,尤其是对他能力的质疑。 霍彦挑眉,道:“那你能老实待着,不三天两头在信上跟你妈哭诉?” 霍赟气得暴起,“我什么时候跟她哭诉过,别血口喷人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读个书还要认给我撑腰才能读下去不成?” 霍彦呼了口气,然后喝了口茶。 霍赟觉得有些上当,好像被激得说出了对方想听的话。 霍彦润了喉,继续道:“这儿读书也不比别处,你的处境也微妙,靳太师与镇国公不在了,只怕你那汝南侯府里也要多些风波。好在汝南侯一向以镇国公马首是瞻,你又认了干爷爷,只要你继续讨好你亲爷爷,在侯府里也站得稳些,不用担心人在你背后捣鬼。” “不用你说。”霍赟气呼呼的,又嗤道:“讨人欢心我比你强,可没人不喜欢我。”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连忙蹦出三尺,生怕他爹给他来一脚。 好在他多虑了,霍彦并没有动手动脚,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月亮,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什么。 霍赟觉得他不可一世惹人讨厌的爹看上去有些落寞,不由心里忐忑。他又走了回去坐下,咳了两声问:“话说,你这一回京,不会就在镇国府过好日子,不管我们母子水深火热了吧?” 霍彦转过头,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霍赟头一次反省智商超标的自己是不是问了弱智问题,不过霍彦这回没有嘲讽儿子,而是道:“回头我给你两个人使,免得你玩不转还把自己折进去了。我是没关系,你妈到时候可承受不住。” 霍赟原本平息的怒气又要暴起,但霍彦接着说了一句:“为了你妈,你也得小心谨慎点。用心读书,好好的过。” 霍赟莫名的不觉得生气了,而是有些空落落的,还想说几句,霍彦已经起身回房睡觉了。 中秋过后,一无所知的张瑾也感觉到平静的局面接连起了波澜。 先是靳沅辞去新安书院山长的位置入京,然后是镇国公患时疫,回京诊治。 “听说是太子妃要为长孙殿下请老师,靳太师原来就是先太子的老师,这一次入京,说不准就是给长孙殿下做老师去的。”玉树显然是知道一些什么,笑容笃定的道。 张瑾虽然不知内情,但却觉得这事没这样简单,毕竟如果是话里的意思,原不是坏事,为何先前靳沅、靳氏、张生燕在一齐时,气氛不妥? 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霍赟,靳沅不在新安书院任山长,那他在书院里不知还能不能稳如泰山。何况,镇国公也回京,霍彦势必也一同回京,霍赟更是孤军奋战了。(未完待续)。.。 第50章 读信 ~ 张瑾心有所虑,一连几日茶饭不香,白日里不是在靳氏身边打听消息,就是在张生燕嘴里听听风声。[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倒也略有所获,有关靳沅入京的事的,倒也大体与太子妃为皇长孙延师受教相干,多余的却也问不出,也不知何时再回江淮。 至于霍赟,如今的确是留在新安书院,张瑾正递信让她的奶哥哥马敏学回府一趟,好打听消息来,不想霍彦的信先一步到了。 张瑾看秋桂比着小刀裁得小心翼翼,头一回恼了她的稳重,急急地催促:“你快些裁了!” 秋桂一愣,急忙取出信递过去,张瑾接过就读,一旁的秋桂秋梧面面相觑,口齿伶俐的秋萍张嘴打趣道:“姑娘活像等着这信来救命似的!” “胡诌甚么!”马氏一入门就听了这浑话,抬手作势要打秋萍的嘴,秋萍连忙要躲,只听得马氏追着骂:“都是姑娘宽厚纵了你,叫你这口舌伶俐得过分了。” “我……我说着玩,姑娘还没说我呢!”秋萍一溜烟的跑开了,马氏越发怒了,骂道:“姑娘是好性儿,岂能由着你这蹄子拿捏!”说话间就抓了一支鸡毛帚子,抬手要扑打,正巧张继才家的拉了秋萍避了一番,正欲劝两句,谁知鸡毛帚子无眼,也就打在了张继才家的身上。 这张继才家的虽是张瑾房里的媳妇子,但除了梳头外,并不是是个显山露水的人物。这并非她甘做个二流角色,原本她在张生燕屋里的服侍,也颇有些权事,只是后来没能入靳氏的眼,若非她手上有梳头的功夫。只怕连别说正屋,就是张瑾的屋里都没法多待了。 因此她也更谨慎,连着几年只做梳头这一分内事。并不掺杂旁的,生怕再碍了靳氏的眼。连着一席之地也丢了。毕竟在姑娘三两岁的时候,再讨得她欢心也不如靳氏一声令下。 只是如今形势显然不同,在张继才家的眼里,马氏不过因为是个乳娘,就得了张瑾的青眼,几句话就放给她莫大恩德,送她儿子念书还许诺放他们一家出去好让其考学…… 这难免让张继才家的不平,毕竟马氏甚至都不是靳氏的陪房。虽是靳家的人却也后来送来的,能送来做乳娘,只怕在靳家也不是入流的。也就更让她红眼,无法再只管埋头做事,少不得要出来争锋。 张继才家的毕竟是张生燕屋里的管事媳妇出身,虽是个二等的,在张瑾的屋里,位份却与马氏不相上下,拿一般的月例,而她却更有手段。 屋里的大丫鬟禾香是靳氏的陪房。自然与同是靳家出身的马氏更要亲厚些,她不占优势。而秋字丫鬟是靳氏屋里大丫鬟玉树带出来的,后来给马氏管教。难免生有小嫌隙,她就借势拉拢安抚了,不外是看出张瑾喜爱这些丫头,日后定有几个大丫鬟出来。 马氏虽忠于事,到底目光不如她长远,也没有她机警,没几个月下来,她就与秋字丫鬟越发不和。到了今时今日,难免小事就爆。少不了要管教。 这会儿马氏的鸡毛帚子落在了张继才家的脖子上,她也是一惊。她虽不喜张继才家的白做和事老得人心,却也没胆真打她。 不过。打就是打了,张继才家的“哎哟”惨叫一声,马氏原不是发狠的性子,不过是积怨成多,此时见到她脖子上一条红印延伸到耳角,难免慌了。 秋梧、秋桂等人忙扶张继才家的坐下,而秋萍则怒火中烧,回敬马氏道:“亏得张妈妈给我挡了,不然马大娘这鸡毛帚子打在我脸上,我也只有投井的份了!” 马氏听得犯事儿的人还有理了,不由气急:“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登鼻子上脸……” 她的口舌哪儿有秋萍伶俐,只被堵道:“我便犯错,就是送衙门还得律法处置,哪儿由得你来私刑了,我是你马家的奴婢不成……” 正在读信的张瑾原本无心搭理她们,已躲到里屋,然而这般吵闹法全是一张屏风挡不住的,不由急火攻心,摔出一只茶盏。 “都别吵了,再吵多一句,我就请太太叫人牙子来,一个个撵了就安静了。” 顿时,真的安静了。 张瑾不知道屏风外是什么景象,总之她能安静的看信了。 霍彦这封信难得的写的很长,与以往的简略不同,这封信十分事无巨细,从靳沅、镇国公回京开始,不仅分析了因果,还推测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回江淮,大有靳沅将东山再起的意思。 至于霍赟,霍彦先是跟着镇国公去了一次汝南侯府,有意提起霍赟这个国公爷的干孙子,又问了世子的二房。话头一出,汝南侯少不得又要表态一番,世子与二房琴瑟和谐,妻贤夫少祸。算是暂时给霍赟稳定了后方。 同时,霍彦还将身边两个得力的人给霍赟用。镇国府的人一向调-教得好,能人比比皆是,这算多一重保险。 最后,霍彦还花费很大篇幅说了霍赟的情况,少见的称赞了他一回,夸他聪颖好学,机警稳重,大有进步,不外乎是说儿子能干一个人应付得来,让她不要担心。 虽然没有最后这一句,但张瑾与他多年恋人夫妻,倒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份体贴,在她焦灼心急的时候出现,难免令她温暖。不知不觉的,让她隐约想起最开始她喜欢上的那个霍彦来,那时候的他冷淡有礼,对她却无微不至…… 只是后来为什么会支离破碎,直接原因或许是霍母,但根本原因,或许就是两人性格不合,信任破产。 不过事到如今,张瑾对霍彦也没有了太多的愤恨,说起来,霍母刻薄狠毒,纵然让她吃亏受苦,但是她也回报了霍母。只是没了霍母这个人,她与霍彦最后一点相连的东西就只剩霍赟了。 张瑾有些唏嘘,但是已无法触动更多,即使她读到了信的末尾,霍彦说,过两年,他会想办法让大家都去京里,让她能多见到霍赟。 ~(未完待续)。.。 第51章 训仆 谢谢太肥飞不动的平安符~~么么哒 ~ 以后的事虽然很难说,但是张瑾读过信后,显然安心许多,知道了解得多一些,总好过一无所知连努力都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她坐在凉榻上将信折起,然后喊人进来点灯。 进来的是秋梧,她手里拿着火折子,脸上很是疑惑:“姑娘,这会子日头还没下去,就点灯么……” 张瑾看了一眼,语气不善的道:“我说点灯就点灯,怎么,这屋里我说的话就这么没用?还是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我看在眼里?” 她虽脾气好,那也是无事相安的时候,再者也是看这班丫头年纪尚小,一时没想起要用管理下属的法子来多调、教一回。素日里只与她们一处玩闹,不想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已不成样子。 这种处境里她连混日子的资格都没有,哪能由得自己屋里的人成了一盘散沙。 秋梧一见张瑾变脸,说话这样激烈,自然知道这是借题发挥,然而除了自叹倒霉,只得连连赔罪。 一张屏风是隔不住什么话的,马氏在外头一听,之前的憋屈大有排减,立时转步进来,向张瑾道:“姑娘说的没错,这屋子里的人全该治一治了,不然还不知道谁是主子,说话行事全无顾忌……” 话音未落,张继才家的也由秋桂扶着疾步进来,也不反驳马氏,只对张瑾纳头就拜。 “姑娘屋里就我一个媳妇子,原是太太体恤,怕姑娘屋里的人年纪小,照料不好姑娘。是有意让我帮管着。如今果然没照料好姑娘,要论过错也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便是要打要罚就从我身上罚起。她们小丫头哪禁得住,若是打坏了。姑娘哪能不心疼?” 张继才家的说的声情并茂,且捂着脖子上的伤处,但那道红痕哪儿掩盖得住,几乎是明晃晃的摆在张瑾眼皮子底下。替她自己鸣冤击鼓呢。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张瑾没想做这个包青天,连去扶她的打算都没有,即使她自承是太太送来的,也不为所动。 秋萍是烈性子。她看不过去就大无畏的跪在了最前头,自扇了一巴掌:“姑娘,张妈妈没错,错的是我,全怪我有一张烂嘴,胡说八道,白白连累张妈妈替我挨打。” 这话一出,几个秋字丫鬟的目光都落在马氏身上。 “姑娘,我真不是有意的,都是秋萍这小蹄子……”马氏有口难言。心叹孤掌难鸣,能帮她说话的禾香又不在,不由去看张瑾。 张瑾摆手没让马氏说下去。以马氏这点儿本事哪儿是人家的对手,不过多说多错。她扫视了屋里这一干人,不论是跪着、站着的,其实并在她们脸上找不出一个怕字。要么是做戏,要么是无谓,要么是冲动,要么是妄为。 再这样下去,时间一久,这群人哪儿还真能被她管住! 她心中警铃大作。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厉色,毫不留情的骂道:“你们也不必演这套给我看。哭一回,跪下认个错。自己掌个嘴,空口白牙的说是无意打的,就一个个都把自己摘干净了?你们哪一个真觉得自己错了?不过是打量着我年纪小,就想白哄我,回头继续拿我做软柿子拿捏!” 她声音稚嫩语气却持重,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也由不得众人不心惊,就连自以为受偏心的马氏也变了脸,嘴张了又开,终于没敢出头。 张瑾也不给她们多想的余地,直接向秋萍道:“你说话一向没有分寸,从前我不多说,只想着你慢慢就晓得厉害了。”说着,她又看向其他秋字丫鬟,还有跪在地上的张继才家的,接着道:“现在看来,倒是我晓得你们的厉害了。既如此,我年纪小,自问收服不了你们,倒不如去禀了太太,请她帮我一回。” 靳氏眼睛里不容沙子,一向是最重礼数规矩的人,丫鬟们不听话而送过去,下场可想而知了。 张瑾说完就跳下榻来,直接走出了屏风,众人这才慌了神,纷纷告饶求情。尤其是张继才家的被吓得不轻,原还跪的好好的,此时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她前面,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 “姑娘不可啊,这些丫鬟虽然蠢钝,但也是姑娘挑回来的,如今一个不好就全不要了,传出去还以为姑娘多不饶人。便是太太那儿,只怕还要疑是玉树调、教得不尽心呢,不是让她白白挨罚么?” 张继才家的果然是有两分目光的,便是求情,说出来的这两点还真是可圈可点。简直让张瑾起了爱才之心,至少她的确没想过真靠这个来胁迫,名声与玉树都算一个缘故,更重要的是不能靠外物,必须靠自身来获得威信。 但是她只有五岁,也正是因为她只有五岁,所以不能再忍十年来处理,必须从现在就让她们改变观念。 因此,张瑾虽似被逼停步子,却是冷嘲热讽:“谁犯错不该罚?是你?是你?还是你们?”她看向张继才家的,又看向马氏,然后看向一干红了眼睛的秋字丫鬟,一字一句:“我平日里待你们如何?可打骂了?可克扣了?可操劳你们了?” 这样兴师问罪,秋梧、秋桂急忙跪下,秋雨、秋萍、秋雁自然也跟着跪,只道认罚该死。马氏是受恩惠最多的,此时自然心虚得低了头,张继才家的眼泪刷刷流,哽咽道:“姑娘是最好的姑娘的,不然她们哪敢放肆……” 张瑾冷眼看着她,道:“既然是太太喊你来我屋里管人的,她们放肆,你可有错?” 张继才家的原就自己请罪过,不过自己请罪可跟问罪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是博同情,后者那就是一锤定音,背定黑锅了。她心里一团乱麻,实在没想到张瑾一向懂事早慧,也会有这样刻薄难缠的时候。 张瑾哼声一笑,道:“原来张妈妈是白说一句。你既不想在我屋里办差,那便回太太屋里去。我不敢留你。” ~(未完待续)。.。 第52章 收服 谢谢雨丝弥漫的打赏~~么么哒 ~ 张继才家的这才心一沉,咬牙认了:“姑娘快别这么说,我既然在姑娘这犯了错,哪有一走了之的道理。[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还请姑娘罚我,不然该是我自己没脸待下去了。”说话间就要跪。 还是跟聪明人说话省心。 张瑾暗叹,连有错该不该罚的话都省了。张继才家的自个儿给搭了梯子,分明是想明白总之是要拿她开刀了,还不如干脆些博点好感。 她都这么体贴了,张瑾自然也不会让她跪,令秋梧将她扶住。 “我年纪小,也不懂什么是管家,但常听太太说赏罚分明,权责明晰,方是治家之道。妈妈既然是太太屋里出来的,想必也懂太太的道理,我屋里如今虽没有章程,无度可依,那今天便理出个章程来。”张瑾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看似思量,实则早就有过打算,只是没想到借了今日闹事之东风。 所以,她不急不忙的让秋梧把屋里二等三等的丫鬟婆子都叫到小院里,然后又让秋桂去喊昨晚守夜现在正午睡的管莺叫醒,又命秋雨去把正院里挑缎子的禾香叫来……一个个的,十六七人全齐了,她才开始说话。 “张妈妈既然是管着秋梧秋桂她们五个,那我乳娘与禾香自然就管着屋里二等三等的人,有这分工在前,且不论银钱、物事如何分工,今日只是人犯错。不论这人是谁,犯错的担责五分,管事人也担责五分,必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她的目光扫向众人,然后落在张继才家的与马氏身上。接着道:“两位妈妈都是太太给我的,便是有罪,也没有责打的道理。秋萍她们又与我大不了几岁,大家一处玩。我也不舍得责打。只是我心疼你们,你们却不心疼我,长此以往,两生怨恨。既如此,从今日起,只要是犯错,先罚出去外院里当差再说。” 张瑾的声音清脆,摆事实有条理。却叫一干人等脸色大变。 若说处罚是打板子,虽丢脸些,但也就痛一回罢了。若是罚到外院当差,在堂屋里端茶送水的好差事肯定是轮不上的,连那屋里头洒扫之事只怕都沾不到手,至多是做粗使洒扫,沦为三等丫鬟。 这秋字丫鬟自买回来,都挑得质素不差,原就是做大丫鬟的预备役。虽然现在只拿二等丫鬟的月例,但是她们一来。原来的二等丫鬟春里、花亭早就退到二线,低出一截。明眼人都瞧得出,哪边高低。 如今张瑾这么个罚法。除了秋萍梗着一口气面不改色,秋梧、秋桂、秋雨莫不骇了一跳,就连年纪最小的秋雁都瞪大了眼睛。她脆生生问:“姑娘,那、那犯错罚出去了,半年后还能回来么?” 这一问,实在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只不过也就秋雁敢问出口。 张瑾已借题发挥过了,这时候也不至于拿个小孩儿开刀,于是口气倒是温和了一些。道:“可以。不过,起码做个半年再去想回来的事。今日只是小错。若是别的大错,如那偷鸡摸狗。无事生非的,也不必我多说,怕是谁也不好意思提要回来了。” 屋里一时安静异常,无人敢说话,唯马氏一人欲言又止,究竟没忍住,低声道:“姑娘,有错该罚,但罚到外院去,是不是太……”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不知该说太重还是太过,“姑娘要不要先去太太跟前禀过……” 张瑾这会儿也服了马氏,虽然知道马氏是一片忠心,怕她头一回下令就得不到实施,但马氏就这么说出来,不等于直接打她的脸么? 她腹诽着马氏要有张继才家的一半眼光和心机,也不至于要她五岁就出来把人给治了。实在是马氏空有忠心好心,但资质太过平常,没法指望太多。 张瑾急忙打断了马氏,道:“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是能得太太的准意,外院里端茶送水的不缺,扫地砍柴的总不嫌人多。你们若觉得冤枉不公,大可以去太太跟前陈情,是饶是放随太太的心意。不过从此以后,那就不是我屋里的人,我只管自己人,不耐烦管外人。” 话音刚落,张继才家的已第一个表态支持:“姑娘多虑了,这屋里哪个不是姑娘的人,哪个不听姑娘的话,我第一个不答应,何消姑娘生气动手。今天我是那治下不严的,回头就收拾了东西去外院,再找吴妈妈给我安排个差事。”说着,她又看了一眼马氏,含笑道:“只是这半年,就要辛苦马大姐替我分担照顾姑娘屋里的事了。” 张瑾一听,虽然知道她是先下手为强的将自己半年后回来的话堵上,但是本来也没想赶她,倒也不以为意。“张妈妈到底是太太给我的人,总归是明理的。”张瑾先捧了一句,然而处罚却没有因为张继才家的明理而减轻。 张继才家的落落大方的领罚,然后又将秋萍拉过来。 秋萍过来给张瑾跪了一跪,对去外院当差受罚并无怨言,却是看了马氏一眼,方道:“我常常口无遮拦,无礼犯错,有错就该罚,姑娘罚的好。但是姑娘的乳娘无故在姑娘的屋里动手打人,是不是更不把姑娘放在眼里,更无礼呢?” 瞧这张嘴! 张瑾不由上下打量了一回这秋萍,想起当时选她,不也是因为她一张利嘴么?不仅嘴利,而且脑子转的也快,不像前一次只说马氏打人,倒知道发挥成对主子无礼了。有这资质,只需打磨一下性子,日后还是堪用。 “你这蹄子还敢乱说,要不是你……”马氏被当着众人的面丢脸,立时涨红了脸。 不过,张瑾早有了定论,她向秋萍道:“有错就该罚,不论是谁,你与张妈妈去外院当差半年。等张妈妈回来了,乳娘再去,一日不多,一日不少,可公平公正?” 马氏咬唇不语,秋萍脸上的愤色顿时消散许多,服气的磕了头,跟着张继才家的下去了。 下头一干二等三等的丫鬟婆子看了一出大戏,不由细声碎语,不知在讨论什么。。张瑾便向众人道:“今日就将规矩立在这里,做错了就得受罚,做好了就有赏。你们在我屋里服侍的时间也不短了,过往不论,只当做得好,全赏一两银子。” 原本还脸色各异的众人立马统一了,全部喜笑颜开,谢姑娘打赏。 马氏脸色微妙的看着张瑾,但这回不敢多嘴了。 张瑾这还不够,趁着气氛好还宣布了奖惩规则,白字黑字的写好。虽然条款不多,这会儿大伙高兴也没人会细听,但是日后就与她们息息相关了。 ~(未完待续)。.。 第57章 伙伴 ~ 大好的日子,出了这等事,别说是黄老夫人与其他几位太太,就是来道喜的宾客都笑不起来了。[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到底峻二太太是个人物,低头在黄老夫人耳边低语了两句,就连忙扶起她向一众女眷致歉:“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受不得惊吓。诸位莫嫌慢待了,我先将老夫人送回屋里休息,还请两位弟妹帮我待客。” 峻二太太扶了黄老夫人一走,只一个眼神,那霍赟与钱氏都低头跟了去。 走了这一拨,厅里便由三太太与五太太挑大梁,她们两位虽不及峻二太太长袖善舞,却也都是大家闺秀出身,招待起来也并无差错,不一会儿,厅里又恢复了欢喜气氛,无人再提方才那一出,仿佛从未发生。 看来,丢了上一次的脸,这一回汝南侯府学了乖,再不肯在面前多闹一次笑话了。 张瑾在心中腹诽,侧头却觑到靳氏脸带忧色的看着外头,显然是担心霍赟要受委屈。她便拉了拉靳氏的手,低声道:“娘亲莫怕,贇表哥聪明着呢,何况他是一心想着弟弟,谁能挑他的错去?” 靳氏红唇微抿,道:“他到底是年纪不大,心思单纯没经过事,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回头若应对得不好,难免吃力又不讨好……” 这一点张瑾倒不怕,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冲他刚才那一番表现来,要说只是心思单纯才脱口而出。她绝不信。何况,他也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这一点上。他和他亲爹霍彦如出一辙。 心里虽如此想,到底母子连心,张瑾也不是不牵挂的,便将身边的秋雁打发了出去打听消息。 秋雁是张瑾身边最小的丫头,性子与容貌都是一副天真可爱模样,她虽比张瑾大一岁,但比张瑾还矮一指头。格外显小些,因此走来走去的也一点不显眼。 所以张瑾一向爱使她去打听。然后又使秋梧去寻撷秀。 秋梧仔细听了张瑾的形容,正记在心里准备按图索骥,不想刚出了堂厅,稍一打听就寻到了撷秀。 秋梧认准了后。一报家门,撷秀就笑了,道:“还想是哪儿来的水葱一般的姑娘,原来是表小姐身边的,难怪了。” 撷秀本身就是个容貌出众的丫鬟,秋梧不过中上之资,至多占着少女的优势,肤嫩神清些,却也当不得这一夸。不觉面色微红。不过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素日里最得张瑾重用,往来见到客家的小姐丫鬟也多了。因此得体的道:“是姐姐珠玉在前才对。” 说着,她没耽误功夫,三言两语的将刚才厅里发生的事说了,然后道:“太太与姑娘担心表少爷受委屈,只道姐姐是表少爷身边第一得意人,非得了你的准信才放心。” 经了从前的事。也难怪人多想,撷秀倒不奇怪。即使知道里头的事,也很是淡定的道:“靳夫人与表小姐有心了。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不必担心,大爷如今精敏得多了,不能再吃了亏去。” 至于内情究竟如何,为何笃定不会吃亏,撷秀却不说了,不知是地方不合适还是旁的,秋梧也不好多问,这便去给张瑾回话。 “……她这般说,只怕里头事儿多着呢,姑娘也不要多想了。” 张瑾听了,自然也觉出里头蹊跷,不过哪能不多想,只是多想无益,回头再探听罢了。因此搁下此事,眼看着也临近开席的时候,三太太与五太太已欲领众宾客入席。 不想临了还有客来,不是悄悄的来,而是来得颇为张扬。 不过也不能怪这客人,只因的确是位贵客——忠靖王之女,圣上钦封的端宁郡主。 正三品的郡主自然气派非凡,张瑾远远的刚看见堂外那棵桂花树郁郁葱葱的枝头,便发现行来仆妇丫鬟垂首站成两排,正主儿则被簇拥至内厅。 厅里的气氛自然马上热闹起来,三太太与五太太虽是侯门女眷,毕竟是没有诰命的,不由都有些受宠若惊,急忙请上正中的位置,又使丫鬟去与黄老夫人报讯。 厅中女眷不少,自然轮不到人人都去郡主跟前问安,张瑾与靳氏又有意去到了边角处,因此隔着满满人影,她也只隐约看出是个三十余岁,保养得宜,衣饰雍容的女子。 若只是这般,张瑾倒也没多少好奇,只等着吃席然后听霍赟那边的结果。不承想,却听到端宁郡主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放眼看去,正见三奶奶笑容满面的喊了一声“旻七郎”,五奶奶也是恭维着说:“旻七郎如今看着真是芝兰玉树一般了。” 毕竟是有过革命情谊又断断续续通过信的伙伴,张瑾见旻七郎与端宁郡主一同来的,难免生了好奇,趁着靳氏不察,便悄悄往前头挪了挪。她人小个矮并不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就就到了前头。 如此一来,视野清晰,将正厅里的主客看得明明白白——坐在东面的丽妆女子身穿一件姜黄色绣葱绿折枝桃红牡丹的薄缎褙子,里头衬着月白纱缎小竖领中衣,下头一条细折儿墨绿长裙,露出一对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居然各缀了一颗指头大的珍珠,一看就身份贵重。 端宁郡主此时正给汝南侯府的几个哥儿姑娘送见面礼,而旻七郎正立在郡主的身侧,一身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十二岁的他身量明显拔高许多,五官模样倒是没变,依旧是浓眉凤目,朝气勃勃。 张瑾仗势人小不起眼,打量得并不大遮掩,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端宁郡主身上,自然没人留意她。不过正主儿倒是灵敏的很,脑袋一侧,一眼就发现了众人里那个小萝卜头。 两人目光一撞上,张瑾看似从容,心里微窘,倒是旻七郎是眉飞色舞,一连使出好几个眼色。 这眼色太复杂,张瑾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正准备退到里头去,便听旻七郎唤了一声“堂婶”,然后接着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她抬步走了没多远,就被人从后头揪住了。 ~(未完待续) 第58章 堂婶 ~ 张瑾一转身,竟是旻七郎。[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荷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旻七郎将人拦住,笑道:“我堂婶叫你呢。” 张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笑盈盈看过来的端宁郡主,原来这是他堂婶,难怪一同来做客了。只是又与她什么干系? 旻七郎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牵起张瑾的手就往前头走,一边朗声道:“堂婶,她就是我常跟你提的那个荷姑!” 张瑾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老老实实的待在歙县府衙,什么时候在端宁郡主面前报过到了?虽然是莫名其妙,但真正走到端宁郡主跟前,她还是乖乖的按品磕了头见礼。 端宁郡主笑容满面的拉起她,张嘴就是夸:“你就是荷姑?生得仿佛我家那株醉芙蕖一般,白里透粉,俏丽可爱。” 郡主起了头,哪怕从前有嫌隙,主人家的代表三太太也是要跟着夸一句:“荷姑可爱,旻七郎大方,难怪两人玩得好。” 郡主闻言笑容更浓,而张瑾接连被夸,此时也跟着郡主成了焦点人物。 她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受制于年纪,也不好应对什么,只好做出赧然的样子看了旻七郎一眼。等着他快给个解释。 旻七郎也看到张瑾一头雾水,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还记得你帮我改过的几段戏文么,我堂婶看过后可喜欢了,夸了你好多回。直说你奇思妙想,画龙点睛,叫我都吃味了。” 这里说的戏文。自然是那本《英雄儿女传》里的戏文,张瑾是活在大宅门里的闺秀,轻易是不能出门,娱乐也稀少,难免多看点儿闲书。正巧旻七郎写的这本很对她胃口,比一般买来的话本更有趣,因此喜欢上了。 喜欢看。自然也就爱提意见,回信中就有许多情节润色的地方。不乏因看多了电视剧来的戏剧冲突。到了这儿成了新鲜物事,竟得了端宁郡主的赏识。 郡主的确对张瑾另眼相看,也赏了她与汝南侯府孩子同一份的见面礼,乃是一串上好的南珠。颗颗滚圆,圆润生辉,一看便价值非凡。 如此也罢了,及至入席,黄老夫人与峻二太太到了,请了郡主上座,旻七郎自然也一处。原来张瑾是是打散回去各就各位,毕竟她与靳氏坐的去处比之两年前,今年是不在主席的。 只是郡主竟突然向黄老夫人开口:“我说荷姑这般可爱知礼。原来是靳夫人所出,早听说她是桐城靳氏一族的女中翘楚,京中素有才名。只是可惜的很。我虽读过几本靳夫人的书,却未曾睹过靳夫人玉面,听闻汝南侯府与桐城靳氏是姻亲,想必靳夫人也在上座吧?” 如此一问,不在上座也在上座了。 黄老夫人干笑两声,一个眼神扫过去。峻二太太转身就将席位稍作了调整。 靳氏不知因由,坐过来时面无异色。毕竟坐得与两年前一样。张瑾却是亲眼见亲耳听的,自然知道靳氏上座了全是郡主的面子,随后又见郡主并非白来一句,还真与靳氏攀谈起来,不由心里纳罕。 靳氏与郡主坐在一处,荷姑自然与旻七郎坐在一处,各是两席,这一席坐的都是汝南侯府里的少爷小姐,还有几个贵客的小孩儿。 张瑾对汝南侯府里的孩子都熟,最熟的莫过于霍文茵。 时隔两年,七八岁的霍文茵还和当初一样,明明是杏眼小嘴,偏爱竖着眉毛,尤其是对着张瑾,眼神更是能喷出火来。 虽然是分分钟要扑上来打人的样子,但张瑾看也没看这小孩儿,而是转头与旻七郎说话,左右不过是从旁侧击端宁郡主的来头。 原来,端宁郡主的郡马是旻七郎的堂叔郭仲,同属扬州郭氏。不过郭氏早年分作东西两支,东郭入仕,西郭经商。 郭仲出身东郭,旻七郎的爹郭世显则出身西郭,郭仲官至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去年因受马踏致伤,辞官回乡休养。 旻七郎虽喊堂叔,其实却是堂出了三服的叔叔,东郭三代从官,接连出了御史、阁老,均在京师经营。只是到郭仲这辈人丁不兴,只余他一个独子。因此,东郭、西郭相交紧密,也是互为依靠。 “难怪你堂婶这样疼你,出来做客也只带了一个你。”张瑾笑叹了一声,旻七郎却是眉头一挑,轻道:“堂婶不带我能带谁?”末了怕她不解,凑过去咬耳朵道:“堂婶膝下没有孩子,你可莫在她跟前胡说。” 张瑾心底“咦”了一声,这端宁郡主虽保养得好,但走近看了,也是三十开外,年近四十的人了。这在现代都算得高龄孕妇,何况古代,几乎是很难有孩子了。 何况,所说的膝下没有孩子,那恐怕是连庶子庶女也没有的,不然端宁郡主身为正室,妾室通房的孩子也全是她的。 旻七郎叮嘱了,又怕她紧张,因此又低声补充道:“这也没什么,堂叔堂婶这次回扬州本来就要在宗族里挑个孩子过继的,咱们郭家男孩多,不说旁支,就单说我,还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呢。” 张瑾因想起他行七,而郭世显是三兄弟,那也真不愧是男孩多。这倒想起郭太太来,便问怎么没来。 “太太她……”说到这个,旻七郎脸上微红,这又凑到张瑾耳边:“太太有了身子。” 郭太太与端宁郡主差不多年纪,既然还能有孕,委实是喜事,张瑾连道“恭喜”,旻七郎脸上就红到了耳根。张瑾忍笑,也难怪他不好意思,古人懂事委实是早。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旻七郎羞恼的一摆手,还没说出要问什么,桌上就传来“啪嗒”一声响,正是对面的霍文茵重重的将筷子摔在了碗上。 “郭小七!食不言寝不语,你去书院读书连这个也没学会么?”霍文茵瞪着旻七郎,也一并瞪着旻七郎身边的张瑾。 旻七郎脸上刚刚褪去的红色,此刻又回潮了,不过这回是气的,他一起身,张瑾就连忙拉住了他,轻声道:“不必理会,她自有被教训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59章 原委 感谢eee0499ff的pk票~么么哒~~~ ~ “你——”霍文茵也站起来,小手指向两个旧仇,然后还不及说余下的话,旁边两个嬷嬷就一左一右的将她按回了座位,“姑娘可依着些规矩,还不到散席的时候呢。[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你们单管我却不管他们!”霍文茵满脸不服气,恨恨道:“他们两个比我有规矩不成?” 那两嬷嬷眼皮也不翻,皮笑肉不笑的道:“瞧姑娘说的,姑娘是主人家,郭少爷与瑾姑娘都是客人,您可千万和气些,不然传到侯爷耳朵里,姑娘又要禁足了。” 话到这儿,霍文茵敢怒不敢言,至多骂一句“狗奴才”。 皆因这厅里服侍的人都是黄老夫人与峻二太太的,她又不像从前有陶氏做主母来撑腰,自然买账跟着娇惯的人也少了。尤其是前两年汝南侯又罚过她几回后,几乎有了失宠的意思。 这样看来,霍文茵是受了教训,而张瑾不知道的是,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此时,虽然受到了对方的敌意,但是张瑾并没有将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也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不过是懒得周旋。 何况及至散席,张瑾还没看到霍赟的影子,连跟旻七郎闲话的心情都没了。 旻七郎由着丫鬟服侍擦手,一边说着扬州新出的戏,一转头发现张瑾走神根本没看自己。不由去拽小姑娘的袖子:“荷姑,荷姑你有没有听我说的?” “我……”张瑾确实没认真听,不过她还没接口。一旁始终关注两人的霍文茵却接口嘲讽道:“荷姑是人家的小名,你跟她是哪门子亲戚,是你这外男叫的么?” 旻七郎横了她一眼,因从座位下来,他分明比霍文茵高出一大截,也自觉不该与她计较,于是哼声道:“这有何难的。荷姑的外祖父认了我这个学生,回头我再认了荷姑的娘做干儿子。不就是师兄妹加干兄妹么!” 霍文茵白眼一翻,嗤笑着就要反驳,然而刚一开口,一个小丫鬟就摸了过来。俯身在霍文茵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顿时使她小脸变色。 张瑾留意到了这个,接下来又见霍文茵竟没再撩拨旻七郎,而是悄悄去看几个教引嬷嬷,越发留心,果不其然,不过小一刻钟,厅里的女眷客人们在黄老夫人与郡主的提议下去看戏,那几个嬷嬷一转身的功夫。霍文茵竟趁人多显乱的时候疾步的走开了。 “荷姑你看什么,看戏往这边,咱们快些。你爱看什么,我说给堂婶听,她必点的……”旻七郎兴致勃勃的说道。 然而霍文茵这般走了,张瑾哪还有心思看戏,眼神都是飘的,心里更是笃定霍文茵这么做。十有*跟她的胞弟贤四郎有关。 贤四郎今日又出了事跑出去了,而霍赟又自个儿担了担子。这事儿也就跟霍赟脱不了干系。 她脚步虚浮的跟着旻七郎出了厅堂,心里正思量着,不想秋雁迎了上来,显然是打听到了什么有话要说。 秋雁比她还矮一指头,此时人多全是往外头去,她这一来也不显眼,唯有旻七郎寸步不离。张瑾倒不是不放心旻七郎,不过他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又是孩子心性,未必知道轻重。于是借口道:“这是我家的丫鬟,我正要净手去,你先去戏台等着,我回头就来。” 旻七郎看了秋雁一眼,就皱起眉道:“她个小丫头哪能服侍得了你更衣净手。”这便将他自个的大丫鬟叫来,是个十五六岁的秀丽女孩,名叫富娟。 “她原是堂婶的人,后来堂婶怕我身边的人不好,就把她与了我。她是个好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旻七郎说着就要富娟跟着张瑾去净手。 “郡主是关心七少爷,你倒在外头排揎她。”富娟含笑说,不过倒是恨大方,但她是姑娘家,原又是受过端宁郡主的调*教,因此很容易就看出张瑾未必想自己跟了去。 因此她向张瑾一笑,与旻七郎道:“少爷个子长了却不长心,瑾姑娘虽小,却也是姑娘家,哪儿是外人家丫鬟能服侍更衣的。少爷放宽心,惯用的人用得惯,还是我带您去前头看戏等姑娘罢。” 旻七郎见张瑾也没要人的意思,撇了撇嘴,只好与富娟先去了。 张瑾与秋雁自然没往净房那去,不过寻了一间里屋,说与府里的丫鬟脏了手要洗洗,,自有丫头很快捧出一盆温水。 秋雁人小却也伶俐,将人打发了,自个儿帮张瑾卷起袖子,卸下指环手镯,嘴里说:“姑娘,那贤四郎已经找回来了。” 这一开口就是重磅消息,张瑾惊得连连问道:“哪儿找回来的?谁找回来的?赟大郎怎样了?” “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儿,这事儿后头闹得不小,前头这是有客人掩着哩。”秋雁细细洗净了,然后用干净布帕给张瑾抹干手,一下子就将她装作新来的丫头,一路跟着霍赟,然后偷听加打听来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 原来,秋雁一出堂厅就尾随上了霍赟、黄老夫人、峻二太太一行人,虽没能听到他们几个在内室的话,但也听到黄老夫人的喝骂,大约也猜到几分原委。然后端宁郡主姗姗来迟,黄老夫人与峻二太太这头也顾不上,须得回前头待客。 这边的事也就交到了霍赟与一个叫柴二的管家身上,柴二是管前院事儿的,自然不知道后院小丫头小丫鬟谁是谁,何况霍赟自个都没开口说着秋雁,他也就只当是霍赟屋里的小丫头。 “刚跑出郊外,是府里的护卫抓回来的……”说到这儿,秋雁压低了声音:“姑娘您不知道,原来贤四郎不是自个儿偷跑出去的。” 贤四郎才几岁人,哪儿有这胆,便有这胆,也没这办事,单凭几个小厮要出府都不易,何况跑。 张瑾也只是想到这层而已,却不想秋雁嘴里的消息更劲爆——“他是被骗出去!您猜是谁?就是先头的世子夫人……姑娘别不信,夫人的陪房跟着贤四郎坐一辆马车呢,表少爷喊护卫一拷问,就都招了。” ~(未完待续) 第60章 内情 ~ 张瑾低声追问道:“都招出什么了?” 秋雁眨了眨眼,忽然问:“表少爷说有两种招法,姑娘要听哪一种?” 张瑾正要怪她卖关子,但听得是霍赟的意思,不由心头微明,因道:“捡要紧的,长话短说。[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秋雁点头,道:“世子夫人是知县女儿出身,统共就一个陪房,就是这个盖超与他那口子。先头夫人主持中馈,很是狗仗人势,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气。若夫人还在,保他一家倒也不妨,哪知道夫人被打发去了庄子,由峻二太太当了家。峻二太太是个厉害人,哪能用先头夫人的陪房办事,没多久就撵到哪不要紧的差事上去了。盖超素日赌钱吃酒,前呼后拥惯了,那吃得消这个,这两年不加收敛,很快就债台高筑。” “盖超若和从前一样,在侯府里得力,外头的人也要卖个面子,不敢强要债,但如今盖超混到三门外去了,自然兜不住这事儿。因他那口子是贤四郎屋里的管事妈妈,见贤四郎与二房娘子不对付,便借机说夫人在庄子里受苦,说是带些钱给夫人使,实则是骗财骗物。盖超一家都是夫人的人,贤四郎自然信任,前后骗了许多去,日子久了,贤四郎连世子屋里的东西都拿,哪能不露马脚?” “这不,前些日子二房娘子发现屋里的物件不对,一查下来就捅了马蜂窝。那钱氏一时不敢张扬出来。但盖超一家自然吓破了胆,这两月因见贤四郎与新弟弟不睦,便挑唆着他去庄子里看亲娘……” 张瑾打断道:“就这么一说。贤四郎就答应了?” 秋雁用力点点头,仿佛也觉得这贤四郎挺傻的,乐道:“他要有姑娘或者表少爷一成的聪明,也不至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了。” 张瑾歪着头问:“竟是要卖了贤四郎?” 秋雁嘻嘻一笑:“可不是。盖超的债主要追斩他,说再还不了钱就要他卖妻卖女,然后斩了他论斤卖。盖超既无儿女,又舍不得一身剐。因听债主说要好人家的少爷拿去卖钱,若是大户人家的。一个抵两千两。盖超便将主意打到了贤四郎身上。” 张瑾听到这儿,大约全明白了。 不过天下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她小而弯的柳叶眉微微挑起,忽道:“贇表哥是要盖超招的。只怕不是这些罢。” “姑娘怎么知道?”秋雁目光一亮,道:“表少爷说,盖超在汝南侯与世子跟前也这么招,必然要是一家都要跑不了一死的,若他咬死只认是奉了世子夫人的命带贤四郎去庄子看夫人,钱财物件也皆是夫人索要的,那大不了是打板子发卖了事,自有人替他们一家扛了主谋的大罪。” 霍赟话说到这地步,摆明了是引盖超扣屎盆子给陶氏。并且这屎盆子扣定了。且因是陶氏自个儿陪房扣的,远在庄子上的她连分辨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白担着后果。 汝南侯病重卧床。侯夫人与世子皆不喜霍赟,更不用说有利害关系的陶氏,一旦汝南侯挺不住,霍赟处境就微妙了。先下手为强,的确是个好办法,但张瑾很难想象自己年少的儿子在里头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种干净利落得有些狠辣的手段。似乎更像是霍彦的手笔。 张瑾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人声。隐约是霍文茵的声音。她与秋雁对视了一眼,比了个噤声,然后贴到了窗户边上,隔着窗纱往外看。 “姑娘您别冲动,这事有侯爷与世子爷呢,他们自会做主查明的。”说话的是霍文茵的丫鬟宝云,正拉着霍文茵的手不让她往前头去。 霍文茵脾气火爆,狠狠瞪着宝云道:“老太爷一向偏着那认贵人做干爷的大哥,哪儿会管我四弟的死活,便是我,也只由着人作践呢。自从二太太当家,我平日里吃碗燕窝都要不趁手了,母亲留的人一个个全不中用,就这么一个盖超,如今还……” “姑娘!”宝云仍不肯松手,语重心长道:“盖超一家奴大欺主,素日里不过是哄骗姑娘与四爷的财物罢了,哪有几分真心?如今他敢动四爷,姑娘何须为这种人说话……” 霍文茵冷哼道:“你也听钱氏胡说?他是母亲留的人,一向忠心耿耿,还能贪图这点小钱?不过是钱氏看不惯有母亲的人在,就设计来污蔑!说不准还打着要害我四弟的主意,这狠毒的贱妇,我倒看她儿子能活多久!” 宝云连忙掩住她的嘴,恳求道:“姑娘您千万忍忍罢,便是夫人在,也不愿见您这样与人对上呀……”说话时,她强按着霍文茵回去了。 张瑾收回目光,心里叹了声,这也是个傻孩子。看来这两年,她与钱氏没少斗法,儿子生得也着实不易。 “姑娘,咱们出去吧?这侯府里可真是乌漆墨黑的。”秋雁吐了吐舌头。 张瑾莞尔点头,两人去到戏台那边时,开唱已有些时候,不过旁边山房里的赌局却更人声鼎沸,喧天嘈杂,不时传来几声哄然的喝彩声,倒显得戏台这边有些冷清。 不过这冷清也只是看上去,事实上因为有端宁郡主这贵客在,陪同女眷皆不少。 张瑾刚一走过去,未及入座,就被旻七郎瞅准了,连忙挤眉示意了身边一个座。 看到靳氏与端宁郡主、黄老夫人坐在前首,她也不好凑过去,自然的与旻七郎坐到了一侧,不一会丫鬟便捧了茶来。 “你怎么才来,这出《白虎堂》都快唱完了,待会儿两出都是生旦戏,咿咿呀呀最没趣儿。”旻七郎说完,提议道:“荷姑,你想看什么,我去与堂婶说,她一准儿应。” 古代少娱乐,张瑾又长年从业传统文化,倒也很会为自己找乐趣,遛鸟种花,看书听戏,全都乐在其中。 只是此时她没有听戏的心情,便摇头道:“不过是老三样,没什么想看的,倒不如你写的戏文有意思。” ~(未完待续) 第65章 成长 ~ 张瑾见霍赟精神气很好,就笑着问他:“事儿都妥了?” “这才多大点事儿,哪能不妥?”霍赟不以为然的坐到她身边,见她挑着眉毛,是不虞的征兆,连忙笑嘻嘻的取了她的团扇,为对方打起扇子来,嘴里低声道:“让妈妈担心了。[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张瑾比了比嘴,意指他别乱唤了。 霍赟笑道:“我看你身边的人调*教得好极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再说,她们捧了茶来就退到廊柱那边去了,听不到咱们说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瑾正色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你这番行事也是,如今你才来多久,就自觉在这侯府里站稳了脚跟,可以大展身手了?” “你放心,没站得七分稳,也有八分稳了。我是谁?我智商多高?要不是来了这儿,我在那边早就是最年轻的门萨俱乐部会员了。”霍赟双手背在脑袋后面,翘着二郎腿是个悠闲的姿态。 张瑾见他得意洋洋,知道这会子说教也是无益,非得哪日被泼了冷水才能减掉两分自负。好在,他的确是有自负的资本。 她一向不是严厉约束的母亲,于是搁下这个,转而问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霍赟自觉这事办得干净利落,但是里头毕竟有些惊险的地方,不愿说来惹她担心,因此挑了要紧的讲了。 末了他见张瑾脸色微妙。不禁怕她怪自己心急手黑,又解释道:“我原也不想多事,只是这陶氏手段实在好。人都去到庄子里头,手还能伸到侯府来,惹得我这便宜爹一个心全在她身上。钱氏这个二房哪里能是她的对手?” “汝南侯若好好的也罢了,没有他跳出来的份儿,但如今侯爷病了这样久,几次三番的病危过。之前那医术高明的大夫还是我爸去想办法打听来的,好容易稳定了一点。我私下里从哪大夫口里得知,却也不是真正的好。你看,这叫我怎么放心?” 霍赟双手一摊,摸了摸鼻子道:“那没办法,先下手为强。还等事成定局后,叫人撕我的皮不成?陶氏一回来,明着的也罢了,暗地里的,防不胜防。”说到这里,他没往下说了,其实是有的说的。比如,他之所以心急手黑,最大的缘故就是发现吃的东西里被动了手脚。 这亏得是有碧纹在。那份机警简直是训练有素,不似丫鬟,倒似保镖。保得他一条性命。也是这件事后,他才发现霍彦给的人的确不一般,或说是,镇国府的人不一般。 他年纪不大,毕竟早慧,何况又危及生命。自然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哪怕没能真正查到陶氏身上,但他死最大收益的人是谁一眼分明。此时不把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那就太对不起他的智商了。 这种惊险的事,霍赟自然没给张瑾提。 其实比起从前那样爱撒娇的时候,这两年,他渐渐有了变化,尤其对着亲妈。从前,妈妈是成熟的大人形象,是他温暖的依靠和港湾。如今,妈妈固然还是那个妈妈,但毕竟再世为人一般的变成了孩子模样。 对着这个样子的张瑾,比起去依靠她,他更想成为对方的依靠。 张瑾并没有体会到儿子的心情,大约做母亲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把儿子当做小孩子,想要纳入羽翼下保护。 此时她听完了这些,静静思量了一会儿,也就理清了各路利益牵扯。 虽然她觉得霍赟越发早熟了,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是最不留后患的,于是点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不过,人虽卖了出去,你也别高兴太早,还得早做留意,免得前脚卖出去,后脚就叫世子买回来了。如此不是白忙一场?” 霍赟一摆手,胸有成竹的道:“妈妈放心,这个也早安排好了。” 张瑾便不再问了,莫名觉得儿子好像长大了许多,大约是能放心了。 两人在廊道里闲谈了没多久,屋里的靳氏就真的醒了,知道霍赟在外头,便让他等一等进去说话。 枣香来唤两人进去时,靳氏已经梳洗整理完了。她穿着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倚坐在罗汉床上,招呼着霍赟也坐过去。 芝兰见张瑾还立着,不由笑道:“瞧太太偏心着,表少爷一来,就忘了姑娘了。” 屋里众人都笑了,不等靳氏开口,张瑾自个儿就迎上去坐了另一边,与霍赟一左一右,使靳氏脸上笑意盈盈。 靳氏到底是真正关心着霍赟,问了几句衣食起居,便直问起之前在堂厅里闹出来的事,“你四弟可找着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父亲可迁怒于你?侯爷处事可还公正?” 霍赟对着靳氏,自然另有一番委婉的应答,为着不节外生枝,隐去了许多事。他只说是刁奴欺主,贤四郎人小不懂事,才被骗出去,幸而找了回来。至于陶氏,一字不提。 张瑾也明白其中道理,陶氏以后都不必再提,因为汝南侯府不会再有陶氏此人。她想,过不了多少时候,汝南侯应该就会为儿媳发丧了。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戚戚。比起远在千里外的荥阳侯府,此刻她身处汝南侯府,对朱门贵族里的倾轧似乎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靳氏不知就里,只听霍赟这么说,到底放了心,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你这样做很对,他的母亲虽然心肠不好,但稚子毕竟无辜,你有这份孝悌之心,足见你是个好孩子。” 霍赟露出羞赧之色,靳氏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他赤子之心,接着便问起了他的学业:“你外公入京后,你在学院书读的如何?”末了,竟又考校起了学问。 霍赟下座,一一作答。 张瑾这两年也是上古人的课,读古人的书,原以为自己一日千里,不想儿子一日万里,比起两年前还有些停顿缓慢,如今霍赟对答如流,至于答得如何,看一向精益求精的靳氏脸上笑容之深,就一目了然了。 ~(未完待续)。.。 第66章 回家 ~ 谢谢蓝月天蓝的粉红票票~~~么么哒 ~ 因没有在汝南侯府留宿的意思,靳氏与霍赟说了一阵子话,便预备着要与主人家告辞,回去歙县了。[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霍赟见状,就叹着气说:“自从我去书院念书,姨妈也不大来侯府做客了,难得瞧见一回,说不得几句这又要走了,实在叫人舍不得,不知什么时候能去歙县探望姨妈才好?” 靳氏怜惜他小小年纪没了亲娘,亲爹与长辈们又不大疼爱,也颇动容拉住了霍赟的手,道:“我是你姨妈,你几时来我都没有不欢迎的。只是你外公上京去了,无人约束你,你更该仔细功课,不得懒怠了。来瞧我,也须得是功课做好了之后才成。不然我见了你,可是要打手心子的。” 霍赟连声应是,侧头看了张瑾一眼,两人目光相对,又是许多不舍。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走的总归要走。 黄老夫人说是精神不好正睡着,并没见客,靳氏与张瑾便于峻二太太告了辞,由管事妈妈送了出去。张生燕那边早已备着马车候着,一家人坐上车,这便从绩溪往往歙县而去。 因这回贤四郎事发突然,张瑾与霍赟并没有太多说话的功夫,临到回程,都不及问些靳沅的近况以及交互些消息。 因此她想从张生燕与靳氏的嘴里听些音信来。别家中长辈下着大棋,她却丝毫不知,别说运筹帷幄。只怕连导向都摸不清。 张生燕好笑的看着钻进来的女儿,摸着她的脑袋,问道:“荷姑长高了这许多,怎还跟我们挤一辆马车,你也不嫌热?” “可不是,这样热的天,别全挤着了。也不是没多备马车。”靳氏也为女儿扇了两扇子,然后就撩起车帘子要喊芝兰抱张瑾下去。 张瑾哪里肯。一股脑趴在靳氏身上,撒娇道:“荷姑就要跟娘亲和爹爹一起嘛。” 张生燕大笑,靳氏也嗔道:“越大过越娇气了,你三岁的时候还不这样呢!” 张瑾嘻嘻的笑。张生燕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对了,我见你身边那小丫头方才来得迟,可是做事不利索?” 张瑾知道他指的是秋雁,虽然秋字丫头里是有看似不那么利索的,如爱种花辨药秋雨,但她不能让张生燕存了这印象。不然他爱女心切,回头找了个由头就要将人打发去别处了。 “并不是,是我叫秋雁去与旻七郎辞个别。”张瑾说完。又见靳氏盯了过来,于是补充道:“娘不是一向教我知礼么,除了贇表哥。我与旻七郎最要好,这回难得见面了,到走了,总要告诉一声才是。” 张生燕连连点头,赞道:“还是咱们家荷姑最知礼。” “你也别夸太过了,当心她生出傲气来。何况旻七郎今日是与端宁郡主同来的,端宁郡主那。我也早使了芝兰去告诉了。”靳氏道。 “端宁郡主来了?”张生燕显然还不知道。 “可不是。”靳氏看了看正吃着酸梅的张瑾,忽地与张生燕道:“你啊,是不知道咱们荷姑有多招人喜欢……亏她年纪小,若都跟你似的一味捧着夸着,以后不知天高地厚了怎么办?” 这莫名其妙一句,便是张生燕天性聪颖,也没悟出意思,不由请妻子指教。 靳氏睨了张生燕一眼,张嘴要说,张瑾虽装作没注意这些,实则也是竖着耳朵想听,不妨靳氏张嘴了却附到张生燕耳边,悄声悄语的说了几句,愣是让张瑾一个字没听到。 张生燕听了却是笑了又笑,笑完了却说:“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靳氏也道:“我如何不是这意思?其实……”她想说什么,却显然还顾忌着张瑾在,只没说了。 张瑾见了,越发想知道了,不过这回不用撒娇的招数,而是装睡的招数。她捏在手里的梅子还没吃完,眼睛就一下一下的闭了,最后一下两眼紧闭,手里的梅子也落地,实在是一副夏日犯瞌睡的样子。 她自以为这样一来,又能和从前一样借着装睡,能多听些事儿,不想白打了算盘。 靳氏见她睡了,先是失笑的说了一句“这孩子”,张生燕就接着先前的话问:“这么说,郡主是安心作了要过继了?” “不然能如何?端宁郡主看着年岁不长,却也是四十余的人了,再等下去,便过继一个,只怕情分也难深。”靳氏帮女儿盖了条毯子。 她还要说话,却叫张生燕打断了,轻声道:“别热坏了她,还是叫人抱去那一台车上歇着去。” 张瑾大窘,偏是睡着的人,没法表露不去的意见,只好闭着眼眼睁睁看着马车停了,不知是被枣香还是芝兰抱去了另一台马车。 想偷听的事儿自然黄了,不仅没听到端宁郡主的事,靳沅的就更不必说了。足见偷听也是一桩技术活,她委实没这金刚钻。 既如此,张瑾就放开了,想着回头让技术好的人去偷听几句得了,比如玉树,再比如秋雁。 她原不是真要睡,躺在车厢里头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车帘随着颠簸的马车不断飘起落下,外头的蓝天白云绿树黄土尽收眼底。阳光和煦着照进来,让人心里都暖洋洋的。 看着外头看那奔走的景色,觉得与两年前差不大多,又觉得与两年前大不一样,或许景色未变,心境已变。 两年前,她初来乍到,无时不刻不想着冒险回去,对人对事,防备有余,小心谨慎;两年后,她依然心怀戒备,小心谨慎,然而并没有当初那种非回去不可的心了。 虽然这里有诸多的险境,也将面对诸多困难,但这里有爹有娘,有儿子,有弟弟……这样富有的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大约都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 张瑾忽然坐起来,道:“咱们来打叶子牌吧?” 同坐在马车里头的秋梧、秋雁一惊,笑道:“姑娘醒了呀!” “醒了,早该醒了。”张瑾笑了起来,笑容像阳光般的灿烂,能驱散一切的阴霾。 ~(未完待续)。.。 第67章 机会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一家三口穿越记》更多支持!~ 回到府衙后,张瑾便与玉树通了气,等着对方能传些消息与自己。[手机,平板电脑看小说,请直接访问m.,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因为她心里略一琢磨靳氏与张生燕那几句话,大约是会出点意思来,却又怕想错了方向,还是得听了实在的才能安心。 不想一连等了多日,也没听到想知道的东西,倒是玉树来得勤,使得靳氏问她,若是觉得玉树好,便留到屋里,正好她屋里也没有正经的大丫鬟。 张瑾一听,连忙否了。 倒不是不想要玉树,玉树善解人意,人又练达,只是不急于这时候。如今她自己年纪小,正是没眼睛没耳朵,若没人给她做眼睛做耳朵,那就是眼瞎耳聋,走到阴沟里也未可知。 “我听枣香说,你们常见面说话,很是合得来,还以为你是喜欢她的。”靳氏有些吃惊的道。 “太太身边的人好得不得了,我哪有不喜欢的,难道一个个都要了去?荷姑以后要是都等着太太调*教好的丫鬟用,拿屋里的丫头就越发没锻炼了。”张瑾笑了笑,心头一转,就道:“太太屋里的人好,我屋里也有好的人,太太既然说我屋里没有正经的大丫鬟,那何不提一个来做我大丫鬟?” 靳氏想了想,点头道:“你屋里如今就禾香一个大丫鬟,眼看着你也大了两岁,再进一个大丫鬟也是应该的。原本我是想拨个人与你。倒不急着提她们,不过你既然有满意的,不妨说说要提哪个?”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只不能是管莺。我知你去哪儿都带着她,但她毕竟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是你倪夫人借与你的。可没有借人不还,自作主张的道理。” 张瑾去哪儿都带着管莺那是出于安全考虑,纯粹是当作了一保镖,自然不会自作主张要提她做个大丫鬟。 她笑着抓住靳氏的胳膊撒娇的摇晃,脆声道:“秋梧年纪最大,做事有成算。办差又利落,不如就她好不好?” 只要不是犯规矩与不知礼的事,靳氏一向宠溺女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这喜讯传到院子里去时,几个秋字丫鬟与张继才家的等人都十分欢喜。马氏不在,张继才家的便做主要秋梧请酒吃,屋里其他丫鬟除了禾香快及笄外,都是梳着双丫的半大孩子,哪有不凑热闹的。 一桌席面夕阳西下吃起,吃到了星辰漫天,张瑾也过去吃了秋梧的敬茶。却没有久待,怕她们反倒不尽兴。放她们休息了。 只是她身边不能断了人,秋字丫鬟们以外,禾香就站出来要服侍。她一摆手,只喊了秋雁这小丫头走。 “这哪儿行,她比姑娘还矮一指头,换件衣裳都不能够!”禾香不答应。 张瑾回道:“我又不安歇,今日天这样热,我还睡不着哩。” 但连秋梧也反对。笑着道:“姑娘若只带了她去,那就只能等着我过来了。哪儿还能安心吃酒。” 这么一说,张瑾只好带了秋桂去。秋桂稳重大方,大家这才没二话了。 张瑾也的确没想着睡,她自从来到这没有空调电扇的古代,就得了苦夏的毛病,不在外头纳凉闲逛吹风降温,务必不能安然入睡。 夏夜里蚊虫多,秋雨为了熏逐在院子里烧过了蒿草艾叶,还给张瑾腰上挂了只小药包,她倒是蚊虫不近,只是秋桂手里的灯笼引来许多蛾子,飞扑着一阵灯影闪烁。 这晚又十分的热,张瑾临时起意,便要去窟室里凉快凉快,因道:“我去那里歪一歪,你去帮我从小厨房里拿两叠茶果来吃,要那绵软爽口的。” “就前些日子那个翡翠软梨膏怎么样?姑娘说最是软糯可口的。”秋桂提议道,张瑾边走边说好,她就送着张瑾进去,嘴里说着:“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口味习性跟老太太似的?早上遛鸟,晚上纳凉,吃果子都要软的,这阵子连蹴鞠也不踢了……” 张瑾没有回话,正迎着窟室里扑面而来的凉风,心道:这种大热天不寻法子降暑,她也不愿意白遭罪,至于旁的爱好,当然只能放一放,老太太就老太太吧。 这么想着,她也懒得点灯,直接走了进去,径自在那屏风后头寻了一张凉榻,往上一趟,找了个舒服的卧姿,差一点就要舒服得睡过去。 她脑子里正神仙打架,就听见屏风外传来撩帘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沉重,不像是只一个人……绝不能是秋桂,秋桂也没这样快,厨房里个几个婆子手艺虽不坏,但手脚慢的很,惯爱磨洋工。秋桂尽责,必会守着催促她们尽快做好为止。 张瑾正思忖着,来人已沉声道:“把门关了,任何人不准进来。” 她听得分明,那是张生燕的声音。 晚膳的时候,不是来人说在外头吃酒么? 张瑾坐起身来,刚想要打声招呼,却听见张生燕再一次开口:“谁要敢靠近,给我乱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温和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几份杀气。 随着小厮们惶恐地应答,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张瑾有些怔愣。 这几年,张生燕在她的面前一向是温柔可亲的,甚至是溺爱她过分……这种说话的口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她的嘴虽然打开,却迟疑得不敢开口了。 也就这一会的功夫,屋子里响起另一个略带粗犷的声音:“这样看来,靳太师是打定主意了?” 这声音不仅粗犷,还带着一丝关外的口音,在这淮南乡音软糯的地方,听过一次,就能印象深刻。何况,张瑾还认了这个人的妻子做了半年师傅。 正是张生燕身边头一号幕僚,孙旗胜的声音。 张瑾知道这个,又听到他提起靳沅,马上明白过来他们只怕是要谈些正事了。 这么一来,她便决定暂且不开口了,反正这窟室虽不大,灯光却暗淡,这两人也没多点灯的意思,那么隔着屏风,应该难得发现她这么个小人。 何况,多年的职场生涯告诉她,机会难得,宁可冒险,不能放过。 ~(小说《一家三口穿越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68章 隐患 ~ 张生燕应道:“老师他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随着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张瑾透过屏风的微光,隐约看见两个面目模糊的身影走到了螺钿的桌子前。看书神器.yankuai这原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屋里统共只有一张四方桌子并几条圆凳,是供人纳凉吃喝休息的。 张生燕请对方坐下说话,孙旗胜朝着张生燕拱了拱手,两人分了主次坐了下来。 这样一坐,张瑾就隔着屏风对着她爹的背面,稍有闪动,就绝瞒不过人。她只好屏息静气,只当自己只有耳朵能用。 张生燕接着道:“先太子在时,老师为太子之师,有名有实。那之前再如何做了纯臣,纯也不纯了。如此也罢,只要这二位顺利的父与子替,以老师的本事,总不至于要遭清算。哪知天时地利人不和,先有淳于国舅之事,后有陛下猜忌,终使得先太子郁积而终。亏得老师他急流勇退,头一个告病辞官。不然陛下哪有念旧的心,且保老师那太子太师的尊荣。” 靳沅的告老还乡,竟然还有这番内情! 如果靳沅真与那先太子牵涉甚深,那这事就微妙了。毕竟连张瑾耳不聪目不明的人都知道,朝中立储呼声最高的是魏王,其次还有皇后,或是是将来的皇后之子楚王。 就算将来的皇帝不是他们里任何一人,靳沅的处境也会十分微妙。 张瑾想到他忽然不做山长而回京,不禁起了担忧之心,除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担忧。还有对这外公的担忧。 孙旗胜道:“靳太师入阁多年,一向足智多谋,哪能不懂明哲保身。只是太子已逝,留着这太子太师的名,也是一个罪过。白白惹人攻讦。千算万算,却算漏陛下这番好意,如今回京择主,也是形势所逼。” 张生燕冷冷一笑,道:“我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朝中这七年来,为着立储一事。几乎要大动干戈,两王相争也不是一朝一夕,将来更少不了一番恶斗。只是他们那帮秃鹫,何故再将老师牵扯进去!” 张瑾从没见过张生燕这样的动怒,虽然一直感觉他们翁婿感情好。不想好到了亲如父子的地步。看来当年张生燕与靳沅的师生之情深厚,方使得他私下里言必称老师,而非岳父。 外头孙旗胜微一沉吟,问道:“靳太师如此,迟江兄欲何为?” 迟江是张生燕的表字,张瑾听到他这么唤张生燕,便知道两人不仅是东翁与幕僚的关系,更有朋友之情了。 张生燕沉默了一下。负手踱步道:“老师来信与我,嘱我明年任期圆满,考绩之后打通外放的关系。江浙富庶。却是必争之地,川地虽偏远,却是天府之国,不至……” 他顿住,似是说不下去,转过身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老师与我。也是这般,只是我已决意留京。回头你与我书信一封李阁老……” “不可。”孙旗胜断然否决,道:“迟江兄一向不愿趟京中那趟浑水,何故今日竟冲动了?” “侯府家事不足为道,哪及老师处境堪忧。”张生燕思忖道:“先太子一系式微,我那两个舅兄这两年也被贬在外,无人相帮,老师虽一意使我远离争斗之外,我又岂可独善其身。” 孙旗胜摇头,声量也高了起来:“迟江兄是当局者迷,只因靳太师如今处在下风,你就将人小看了不成?他虽辞官,却也曾在阁中多年经营,如何能落到无人相帮的地步?就算他真需要你的助力,凭你与他师生又翁婿,何消转弯抹角,他还能不知道你是怎样人?依我看,靳太师如此,必是心中早有成算,非是面谈难以言明。迟江兄便要一意孤行,也不需急在此时,待到回京述职,与靳太师工商后再议,方是稳妥之计。” 张生燕无言了半晌,终于长吁一声:“亏得你点醒我,是我冲动了。” “迟江兄是关心则乱……” 虽然张生燕暂时打住了打点留京,但是此时屏风之内,张瑾却不觉得放心。对于这么些内情,也早已没有了最初想知道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她享受到的亲情与优渥生活,竟是这样脆弱。 储位之争,她虽不曾经历,却也是读过史的,哪能不知道这种站队不论成败,过程都是触目惊心,再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再身居高位的臣子,都有一无所有的时候。 古人兴连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比后世更为深刻。 张瑾当然也并不天真,认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靳沅能入值内阁、加封太子太师就会如他的形象那样的和蔼可亲,但他涉入太子系如此之深,并还主动迎回去,却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几年她在府衙后院,也见过不少,听过不少。今日还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阶下囚……就是在年初,本地书香门庭丁家的一小辈升至防御使,然而云滇宣慰使司剿匪不力,他也因为“越权”而落得个全家流放的结果!听闻这丁家还是走的魏王的路子,如今魏王如日中天,尚有此事,若是别的路子…… 张瑾如落进了冰窟窿似的,虽强自镇定,仍觉身心发寒。然而她人小力微,所做也不过能在心中祈祷,希望靳沅不愧能在内阁中杀到次辅位置,能运筹帷幄,转危为安。 不然靳沅一倒,以张生燕的心情与人品,必不会冷眼旁观。何况,就算冷眼旁观,以争储事态之敏感,也未见得能全身而退,他身为靳沅的学生与女婿,难保不遭清算。 屏风外,张生燕与孙旗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张瑾望着恢复了安静的屋子,觉得窟室比以往更冷了几分。 她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屋外静悄悄的,没有点灯。但是她不过刚走出几步,树丛里便奔出两人来,她几乎吓得出声要喊,却见灯笼亮出一片光影,正映着秋桂与秋雁的脸。 张瑾捂住心口,难得语气有些冲:“你们这是要吓死谁呀!” 秋桂连声抱歉,解释道:“咱们的灯笼被风吹熄了,一拿火折子又从手里滚出去了,刚从草丛里翻出来点着了,就见着姑娘了。”说着,她掂了掂手里的食盒,道:“姑娘您看,翡翠软梨膏!总算催好了,只是,姑娘怎么从窟室里出来了?” 不过是一顿茶果的功夫,张瑾却已经没了吃茶的心情。 听到秋梧问“姑娘还回窟室里坐会儿么?”,她回过头去,耳边是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眼前的沈府内院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烁其间,寂静得有些阴森。 “不了。”张瑾摇了摇头,道:“我困了,秋梧她们若没睡,就把茶果给分了罢……” 秋桂笑了,嘴里说着“还这样早,她们必没有睡的”,也就提着食盒与张瑾两人,主仆先后的往院子回去了。 窟室里这一番密谈,张瑾听在耳里,愁在心中,之后一些日子都显得心不在焉。除去为亲人、自身考虑,更是考虑到了霍赟与霍彦身上。 霍赟所在的汝南侯府虽然偏居一隅,还不及荥阳侯府来得接近中心命脉,但争储已逾七年,汝南侯背靠镇国公这一大树,也绝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何况,霍赟又认了镇国公做干孙子,且与他亲爸霍彦亲密起来……就是不知道镇国公将自己如何定位了。 接下来几个月,她少不得与霍赟联系频密,又怕信文太多,惹人多想,她只好接二连三的将马学敏喊回府来,将他暂且充作信使。 马学敏年少,却办事牢靠,倒使得张瑾有些过意不去。她带着歉意的笑说道:“让你受累,可曾耽误了功课,夫子可骂人?” 马学敏摇头道:“表少爷帮我打点了,姑娘不用担心。” 这小子,行事越发老道了,日后只怕与他老子一模一样。 张瑾腹诽一声,赏了他几方上好的徽墨后,又裳了两件秋冬大衣裳,道:“料子虽是我拿的,针线却是乳娘也动了手。这天眼看着凉了,你回去赶紧穿上。乳兄若在乡野地方病了,乳娘担心不说,我也替你难受。” “谢姑娘关心。”马学敏心中微暖,忍不住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小姑娘,明明年岁不大,偏说话办事老成周全,令人如沐春风。倒是与赟少爷如出一辙,两人很是般配。 心里认准了这层,他之后的行事也越发积极,又添了两分小心。 张瑾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因来信了几回,逐渐被霍赟劝导宽慰,暂时将大家头上这把利剑忽视了,且一般无二的过起日子来,只是处事越发机警。 她还常使管莺去府外走动,或买物或听书,回头来说与她听,也好知道外头街巷是如何情景。不仅如此,还常借着将人撵到外院受罚时,使其借机探听些人事……张瑾自觉,她人已困于闺阁之中,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将心也困死在此。 ~(未完待续)。.。 第73章 夏至 ~ 张瑾这一封信寄出去后,直到春去夏来,阳光驱散了阴霾,蒸出了层层暑气,也还没有收到回信。看书神器.yankuai 她也没有悬心在这一件事上,更多是考虑着张生燕今年又一个三年任期期满,明年是无论如何要回京述职了。届时他是留京,还是再谋外放,方是眼前近忧。 好在一时间也没有再听到张生燕有意留京,也让她放心不少。不然,等不到靳沅那边站错队来连坐,她自个儿就要在那龙潭虎穴的荥阳侯府给斗死。 “外头好大日头,不过跑遍了东谯街与南樵街,总算将姑娘要的书给买齐了。”管莺的声音从竹帘子后传来,秋雁为她打了帘子,正露出个一手解斗篷,一手擦额头上汗的胡服女子。 虽说是胡服女子,这去是张瑾知道这张脸是管莺的,但若是不知道,穿着这身诸色胡服,梳着这样的发式,那就未必看得出了。毕竟管莺一向生得高挑,五官端美,并不算秀气过分,又因自小习武,举止也并不文气,所以这身男装,几乎以假乱真。 张瑾这样盯着她看,屋里其他几个丫鬟也一样,秋梧就指了管莺笑骂:“哪儿来的鲁男子!竟然闯到咱们后院来了,吴妈妈也不叫护院拦你不成!” “你可千万小声些,我进来时正碰上了吴妈妈,她还疑心我大热天怎么抱着个披风呢。”管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披风解了给秋雁。 “那你怎么答?”张瑾笑问,引管莺坐过去,秋梧将桌上的茶推给她。 “日头大,正好拿披风出来晒晒呗。”管莺答道。喝了一大盅茶后,方指着桌上那青布包裹的书一一说明:“这全是游记,还有姑娘要的几本医书。” 张瑾仔细看了那些游记,正是她还没看过的,也难为管莺了。从前她虽识字,却也不多,原也不算耽误事。不过。如今指望她多去外头走动。这些买书的差事也不能不认字了。 于是张瑾便使管莺在她读书时来服侍,站在书房里暗着旁听。 其他几个秋字丫鬟也沿用此法,轮流着来。又教她们认字,靳氏知道后觉得张瑾是温故知新,也乐见其成,并无反对。时间一长。倒也收获不小,这不。就懂买书,懂看书了。 这几册医书,就是张瑾买来给秋雨读的。她让秋萍将书送去给秋雨,秋萍捧了书刚转出屋子。嘴里就嘟囔道:“姑娘太好性儿了,专门买了书与她,倒不来亲取。还要送过去。整日整日的也不知在花圃里忙什么。” 正取了酸梅汤回来的秋桂碰巧听到这话,不由劝道:“你别这么说她。不是姑娘历来苦夏么,秋雨也是为着姑娘预备着些草药,想解好姑娘的暑气,这才忙了多日的。” 秋萍仍不服气,道:“她才几岁,不过是在外头卖过几回药罢了,能读懂这些么?不过是白忙活,还能指望比太医都厉害了不成。” 秋桂摇了摇头,道:“这话你可别叫人听到了,若叫姑娘知道,你少不得又要去前院受罚半年了。” 秋萍脸上一红,连忙不再说了,只软着声音道:“是我又多嘴了,姐姐别怪,我再不会了。” 秋桂一向不与人计较,哪里会为难她,只是见她松了口气似的走了,心里有些感慨。这才几年,性子就大变了,老实了这许多。刚进来时那样牙尖嘴利不肯服输,若不说,谁会信这是六岁的姑娘调*教出来的…… 她将酸梅汤送入屋里时,屋里正热闹,秋梧、管莺、秋雁几个正围着张瑾,听管莺说着今日听到的见闻,还有说书先生的趣事。 因汤来了,众人莫不停下来盛汤与张瑾,这又取巾子沾湿了,为其擦拭手来。 秋桂得空看到了桌上的基本崭新的游记,知晓是管莺新买的,因道:“姑娘如今不爱看话本,却爱看游记了?天府是哪一处?难道比扬州还好些?” 秋梧转头笑问:“怎无端的要拿扬州来比?” 秋桂从食盒里捧出两碟凉果,边道笑:“正是在厨下里听太太屋里的枣香姐姐说呢,太太最近又馋起扬州点心了,点了个双色芙蓉糕。奴婢问什么是双色芙蓉糕,她便说,正是观莲节里吃的莲花制成的点心。” 说到这里,她轻轻“啊”了一声,向张瑾道:“看来姑娘也不必看着这游记来望梅止渴了,听枣香姐姐说,郡主又邀请太太去扬州玩哩,说的就是同过观莲节!” 观莲节是江南一带的旧俗,意为为荷花庆生,歙县地处淮南,未必能有扬州风靡,不过张瑾也是有所耳闻。大约知道这种节日也类似于花朝节,多是亲友相聚,出外游玩的日子。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端宁郡主邀靳氏来扬州泛舟赏荷,张瑾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错过这次出门透气的良机。 只是平哥儿由于年纪太小,到底没能同去,惹得他很有怨言,直到张瑾拿着囧囧哄了他一整日,方宽了胞弟的心,得以安心出行。 六月虽然夏至,但是还没热成七八月的流火,张瑾随靳氏坐着大船去扬州,还可以走到甲板上吹风,感受自由的呼吸,温热的南风。 这一刻,她是怀着感恩的。比起几年前几乎死于非命,现在虽然面对了许多新的困难,但至少能好好活着。还有了父母与弟弟。 并且,她有信心让将来变得更好。 “荷姑,快些进来,别任性着吹风,仔细头疼。”靳氏在舱内唤了一声,脸上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张瑾回头一笑,迎着灿烂的阳光与微风,转身投入了靳氏的怀抱。 “你这孩子。”靳氏捏了捏她的脸,嗔道:“要不是你六月生的,荷花开得正盛,我才不给你取个名叫荷姑。使得你这样喜欢荷花,却不知这沿江池子里的有什么好看的。” 枣香也在一旁打趣:“太太说的是,等姑娘去到扬州,那荷花才叫好看!包管你有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 ~(未完待续)。.。 第74章 观莲 ~ 荷花盛开的美景,不独江南有,远在京中的镇国府中也有一池,正是争相吐蕊。更新最快去眼快 这荷池临着明德堂,池外还有一片芦苇荡,与镇国府内美轮美奂的精致陈设出奇的不衬。 但是谁叫这儿的主人小世孙喜欢,于是从淮南迎回这位主子后,池里原来长得好好的鸢尾尽数拔了,全种上了最寻常的那种莲花,顺道连芦苇也埋好。到了夏日时若是误入此处,不说是京中望门镇国府,只怕以为是到了南边乡间的水村。 照料花草的奴仆也不过心中腹诽几句,远远的看见明德堂里几个僮仆簇拥着谁正过来了,连忙就让到了别处,不敢在正主儿面前碍眼。 “国公爷也太狠心了些,世孙才多大,也舍得送去大营里头操练。幸亏咱们世孙也是虎爷无犬孙,不然照魏王家三公子那样,可不要叫闹笑话。” “这还用说,咱们爷三岁就跟着国公爷扎马步,哪是他能比的。” 说话的是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个叫黄芽,另一个叫白芽,都是霍彦的贴身僮仆。 霍彦回到明德堂时,一向喜欢从荷池边的穿堂过,因嗅到满池的清香,他不由加快了步子,眼见一干大小丫鬟都迎了上来,他只问那穿翠衣裳的绿英,“兆先生南下去给汝南侯吊唁,我托他办的事儿可妥了?” 绿英笑道:“兆先生办事,就是国公爷都放心的,小世孙也放心罢,何止送妥了,徽州那边还有信来呢。” 霍彦接过那几封信。因见前头张生燕写的,就看下一封,下一封,就看到了那个几分熟悉的笔迹。他搁下张生燕的,便径自撕了这封信来看。 看完了之后,他现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容迅疾的敛去,但很快又笑起来。喊人取笔墨来回信。 绿英见他只回了一封。不由打趣:“小世孙只回这干妹妹的信,竟将亲表妹的信丢到一旁了不成?” 霍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剩下的几封信,最上头一封正是广恩伯府来的。 绿英所说的亲表妹。便是广恩伯嫡出的小姑娘,世子夫人崔氏的娘家侄女崔玉真,比霍彦小三两岁,因得崔氏的喜欢。所以常来镇国府玩。今年随其父外放去了,因此常来信给霍彦。 “你就照之前的。帮我随便写两句就是了。我累了,备水沐浴罢。”霍彦少年老成的一摆手,然后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荷花开了。你摘些好的拿进来摆着。” 绿英还不及说话,正跪蹲着为霍彦除衣裳的丫鬟紫笋就笑了,道:“年年都如此。冬日里要熏荷香,夏日里就要鲜荷香。奴婢们还有不准备的不成?快宽心罢,咱们知道这两日小世孙就从营里回来了,早就摘好了,正预备摆着呢,定叫香透整个明德堂。” 绿英乐了,掩嘴颤颤的道:“只是这事儿若传到夫人耳朵里,只怕又要不乐意了。想当年,那一池子里的鸢尾可是夫人心头爱,世孙说拔就拔,差点没将夫人气出好歹来。” 紫笋接道:“可不是,幸亏叫二公子绊住了,要不是二公子哭得及时,就该世孙您哭了。” 这儿的二公子自然是霍彦的嫡亲胞弟霍旬,当年霍彦回京时,霍旬才三岁,原本就受宠的幺子,自然一哭就叫崔氏什么都忘了。 屋里众人皆乐,唯霍彦恍若未闻,仍是有些走神的样子,目光停在小丫鬟新捧进来的莲花上。荷花丰浓,花瓣浓艳如凝露般,像极了女孩娇艳的面庞。 清风渐起,扬州郭家的东府宾朋满座,正是共度观莲佳节。 重檐方亭设在池中央,题名“凝霞”。据说是花了大手笔请名师所设置,与拿亭台楼阁唯有三节木板桥相接,放眼出去池水荷花,再无一物,正是美不胜收。 张瑾在这儿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不仅看了景,也玩得颇愉快,并无被什么不快的事打搅,这小半月里,倒是神仙一般了。 端宁郡主好客,而郭家东府人丁又少,除了在这儿陪了堂婶许久的旻七郎,就只有张瑾与靳氏这两位外客。 虽然一开始对郡主还存疑,但是因她太好相处,亲热和气,也确实与靳氏有话能聊,毕竟两人都算是京中长大的,也皆有些才学。 因见她们确实投契,张瑾也暂时放低了防备,如此一来,也就沉醉在繁华的扬州,满城的荷香中了。 郡主是个好主人,旻七郎更是好玩伴,因人在外头,靳氏常与郡主一处,自然管不到张瑾那么方方面面,于是这些日子下来,她没少与旻七郎去到府外。虽然有丫鬟婆子护卫跟着,但也叫她过足了瘾头,真正感受了一番扬州的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张瑾在这儿吃了莲花糕,尝了芙蓉酒,买了荷花胭脂,还坐了民间的筏子。泛舟赏荷、消夏纳凉。荡舟轻波,采莲弄藕,享受浩月遮云的夏夜风情,好不惬意。 一整日下来,到了晚间,张瑾自然是不好出府了,旻七郎便带她往后山河源处放荷灯。用那以天然长柄荷叶为盛器,沿河施放。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放了,我还没看你写什么了呢!”旻七郎急道,竟然抄起身边小厮手里的灯杆儿就要去拦水里的灯。 “小心些我的爷!您要是少条毫毛,郡主非撕了我不可!”小厮也急了,赶紧拉他,不只小厮,张瑾也拉,气笑似的道:“我可什么都没写,不如把你的给我瞧瞧?” 旻七郎闻言将手里的纸条一收到背后,竟是摇头不给,一本正经的道:“看了就不灵了。” 张瑾自然不是真想看他的,只是见他又孩子气了,方逗逗他。 旻七郎不知道这些,见张瑾眼睛骨碌碌转着,还真以为她要看,连忙转身将字条塞进了灯了,眼看张瑾往前走了一步,他一打了灯杆砸过去,几乎将河灯砸进水里。 河灯终究是好材料做的,十分结实,愣是巍巍颤颤的抖了几下,不肯就死,坚强不屈的恢复了平衡,终于顺利的随波逐流了。 看着旻七郎脸色变换,一副急到嗓心,几乎要跳到河里扶灯的模样,张瑾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未完待续)。.。 第75章 过继 ~ 旻七郎转过头,正见张瑾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月光下的肌肤,耀如白雪。.yankuai 不知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窘态,还是自惭形秽着了恼,脸上顿时红了,向来口齿伶俐,一时竟也不吱声了。 还是他那小厮伶俐,帮腔道:“要是翻到水里,多不吉利!” “是,是。”张瑾怕他真恼了,也跟着哄道:“翻了也不灵了。” 说话间就要打道回府,两人丫鬟仆从簇拥着,往日里少不得要东拉西扯,天马行空的闲聊。这一日旻七郎忽地不说话了,还是张瑾主动聊起他新写的那出戏:“……那何七秀后来有没有逼上梁山?邵福春那大奸臣后来又如何了?” 不想这回旻七郎竟也没心情说他心心念念的戏,忽然停了步子问她:“我听堂婶说,你与靳夫人初六就回去了?”说着,他又道:“今日都初一了。” 张瑾点点头,笑道:“来了小半月,自然要回去了。”末了却道:“今日才初一呢,还有四日可玩。” 旻七郎就此坐在园子里假山石上,叹气道:“要是你能不用回去就好啦,就是不回去歙县,张府台是咱们扬州的府台也好呀。你看,咱们白天逛街看戏,晚上还能一起说闲话看闲书,多好啊,你一走,就剩我一个人了。” 张瑾见他这小样,不由乐了,道:“你是旻七郎,不说下面的弟弟,上头就有六个兄弟呢,更别提姐姐妹妹了,哪能剩你一个人了?” 旻七郎不忿的抬起头。道:“你道我谁都能玩一起去不成?他们那些俗物,一向只顾那经世致用的家伙,便是读书看戏,也俱是没意思透了。那些姐姐妹妹更不必提了,哪个不是做女红就是园子里扑蝶耍,读个话本还得才子佳人,哪里懂这些乐趣?” 张瑾知道这有才的人脾气都不好。以旻七郎这样的年纪能将戏本写得扬州城里无班不演。无人不知晓,这样多人拥簇,也算得有才了。只是一时没想到他这时忽然发作是为何? 旻七郎见她诧异。接着道:“从前还有他们,如今我连他们有没有了,荷姑你不知道,再过段日子。我就不是西府的郭旻,而是东府的郭旻了。” 张瑾一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郡主她……” 旻七郎点了点头,明瓦灯笼的光晕淡淡的笼在他身上,一时看不分明是什么脸色,声音却听得出是哽咽的:“堂叔的腿养得差不多了。过不多久就要与堂婶回京,我也是要同去的。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回扬州来?” “哎……” 张瑾不知道为什么也叹了口气。 端宁郡主一早就决定了要过继。选择旻七郎过继也是显而易见的,谁都能看出她对旻七郎的喜爱。以她的出身。其意见定然也足够有份量。 只是旻七郎到底还年少,骤然被告知要出继,紧接着还要离开自幼长大的地方,远去京中,还不知归期……也难怪他心情低落。 这样一想,张瑾不由就想到了霍赟,几年前,霍赟比他更小,也面临差不多的景况,只怕也是这样彷徨无助吧。 她怜惜的看着旻七郎,却没有说那些温情脉脉的安慰话语,而是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要想回扬州,倒也不难。我有个丫头,她有种土方草药,本是消暑良药,但若吃得剂量不好,脸上身上就要生疹子,倒像极了水土不服。旻哥哥从未去过京里,若是水土不服也有的,旁的大夫若治不好这个‘水土不服’,郡主必舍不得你,是要让你回扬州来的……” “我要这么做,岂不成小人了!”旻七郎猛地打断道,瞪着她问:“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没用,不敢面对,只会逃避?” “当然不是。”张瑾笑了,“我知道什么都应付得了。” 旻七郎见状,会过意来,脸上又红又白,末了笃定的道:“你放心,在京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什么也不怕。我既出继,定然是以孝敬父母,支应门庭为己任,必不能生出退避之心。” “嗯,我相信你。”张瑾笑得十分灿烂。 张瑾先前的耳语虽然不能叫旁边服侍的人听到,但旻七郎这话说得无遮无掩,自然叫身边服侍的人听在耳里。 端宁郡主身为这东府的女主人,要知道这发生的事很容易,虽没听到前文,但听到旻七郎这后语,大约也能猜到张瑾是如何劝导的了。 施嬷嬷在一旁啧啧道:“这瑾姑娘才几岁人,说话行事就这样聪颖机警。” 郡主也颇以为然,笑道:“到底是靳夫人的女儿,大抵不会太差的。” 施嬷嬷笑着点头,只是有些不同意见:“靳夫人自然是少有的才女,不过聪慧究竟在这书本学问上。虽说人从书里乖,但人生在世,却又不能仅凭书里的智慧了。” 郡主知道施嬷嬷一向说话有深意,此时听了,不禁放下手里的书,问:“靳太师虽是当世大儒,但毕竟曾位列次辅,如论如何也不该是只有书里的智慧罢?” 施嬷嬷抿唇道:“靳太师如今已是长孙殿下的业师,年初圣上考校,听说长孙殿下的学问比魏王世子更得称赞。” “是么?靳太师也是有心了,只是怎么就看不清局面呢。”郡主目光微黯。 施嬷嬷淡淡道:“京中两王相争成这样,水不浑也浑了,看不清也是常有的。” “那也不该冒险趟这趟浑水,亏他也曾是次辅,如今竟敢捡那最深的坑来踩。”郡主摇了摇头,叹道:“你也知道我原本还有意使她与旻七郎定亲的,幸亏不曾急着开口,不然可就难办了。” “七少爷是个极好的,郡主您选他选得很对。日后回京了,还愁为他选不到好姑娘不成?”施嬷嬷扶着郡主靠在引枕上,顺手斟茶一盏过去。 郡主啜了口茶,听了这话,方眉眼展开,憧憬着有子之后,做上婆婆与祖母的事来。 ~(未完待续)。.。 第76章 回程 ~ 在回去之前,受郭太太之邀,张瑾跟着靳氏也去同在扬州的郭家西府做了一回客。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西郭身为如今盐务四大总商的首总,自然是富甲一方。府院虽受制所限,占地不敢太过逾矩,但里头种种样样皆是精致非凡,比之汝南侯府不差分毫,更不必说张瑾去过的那些有限的普通官邸了。 旻七郎在此展示了他自个养的戏班子,一出戏看下来,那唱腔那身段那行头那陈设,简直叫张瑾咋舌,几乎这时候才恍然发现这小子竟然是个一等一的富二代。 倒惹得张瑾心中俗气的腹诽,好好的亿万富二代做不成,要去做落马的官二代,难怪人不平衡了。 自然,这是她胡说的,两人认识这几年,她自知旻七郎不是这样人。他是富惯了,除了新安书院,也不曾去过扬州外的地方,所以并不觉得这富贵稀罕,心性只与常人一般。 旻七郎出身这房是长房,其亲娘郭大太太也是个难得的爽利人,因自个原也是盐商的女儿,如今仍做些许买卖,说话办事热情大方。这份热情大方比端宁郡主的又有不同,一个是矜持中透出来的,一个则是直白爽利的。后者几乎叫靳氏招架不住。 因见两人结伴这里玩那里去,很是欢乐模样,郭大太太不禁连声的感叹:“旻七郎的脾气像我,太直,与他兄弟姐妹们一向玩不好,今日有了荷姑。倒是欢声笑语不断了。” “两人年岁相近,玩得来也是常有的。”靳氏笑了笑道。 郭大太太闻言却叹了口气,道:“七郎究竟与他的哥哥年岁差距得大些。因此他这脾性,去到郡主娘娘那儿,反而相投些,倒是一件好事。”末了她又看向靳氏,略带恳求的道:“往后这混世魔王去到京里,若有调皮捣蛋的时候,还请夫人您为我担待些。” 虽说知道张生燕又要到了回京述职的时候,但是接下来是留在徽州。还是外放到别处。都是未可知,怎么就笃定人就会在京里呢? 靳氏先还没在意她过分亲密的口吻,倒是将这个在意上了,面上不显。嘴里拿话敷衍了过去。 这事儿盘旋在心里。靳氏一直到回去的路上。还忍不住咀嚼一二,便在船舱里与枣香低声说道了几句。 枣香却是心领神会的道:“太太惯是聪明的,怎这事倒糊涂了?从前。端宁郡主不也看好咱们姑娘么,只差没明着说要给两人定下来了。郭七少爷虽说就要过继,到底还没有,郡主必也将这意思与郭大太太说了,这才有此话出来。” 靳氏摇了摇头,道:“我原也这样想,但是今次咱们来扬州,在东府里也这么些日子,虽说宾主尽欢,但是郡主却再没有表过意思。我仔细看着,总觉得她好客归好客,却也没有再配儿女亲家的意思。所以才不知这郭大太太的说这话的意思了。” 枣香想了想道:“莫不是郡主娘娘觉得时候未到?毕竟如今郭七少爷还没正经过继去呢……” “或许吧。”靳氏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觉得,然而没有深想,到底还是想着京里不京里的那件事。这事儿与丫鬟也无甚好说的,只能回去等着问张生燕。 靳氏来时轻松愉快,回去时略有心事,倒是张瑾始终如一,来时快活,回去时照旧快活。靳氏与枣香说话时,她在另一间舱房里捣鼓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郭七少爷好大手笔,这些稀奇玩意儿竟似不要钱一样,尽数装了给姑娘。”秋梧难得见张瑾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竟自顾坐在毯子上耍弄那些海外的稀奇玩具。 其中有个最难得,竟是一口金漆箱子,里头有着三寸高的小人,一拨发条,一个个都自行开箱加衣,揖让进退,俨然如生。不仅如此,还能演戏,虽然是一段寻常的才子佳人,但演出一完,人物还能自脱衣卧箱中,临出场时还可自动起立。 这可吸引了一干丫鬟的眼球,这可比从前徐善喜家的那只跳舞人偶又来得神奇多了。 张瑾对这些机械玩具倒霉什么兴趣,倒是对那整套的皮影爱不释手,先前旻七郎也自个儿演了一出,在做戏上,他几乎样样都会点儿。这可娱乐了来到这古代常感无聊的她,因此有这些好玩的给她,也不推拒,说不定以后跟着张生燕去到川府哪个地方,可不见得有徽州、扬州这样繁华开放、有趣。 下扬州时还是六月,如今回到歙县已是七月,天上明晃晃的的太阳将人晒得打不起精神。张瑾回到自己屋里沐浴梳洗后,原是要好好午睡解乏,然而听了秋桂一句“京里镇国府小世孙来了信”,这就顿时睡意全无。 她重新让丫鬟们给更了衣,这就去寻靳氏取信,不想玉树还在外间打扇,枣香则睡在另一边,于是她轻声问:“太太睡了?” 玉树一笑,也轻声回她:“不是,老爷进去了,正与太太说紧要话,咱们便出来了。” 张瑾知道她是对着自己才将话说得明白,因此也没辜负她的好意,一点头道:“那我去瞧瞧平哥儿,老爷与太太说完了,你再叫我。” 玉树应了声好,张瑾转背就去了旁边平哥儿的屋里。 那屋与正屋相连,原也只是相连,但若绕到碧纱橱后头,那就与正屋里屋紧贴着,若仔细的听,确能听到人声。 平哥儿原也是午憩了,但是张瑾一来,他自然不肯睡了,定要缠着他姐姐。不过他并不爱吵闹,虽是缠着,也就是贴着张瑾,张瑾看书,他就在凉榻一边安静的玩七巧板。 张瑾这时候最要安静,她手里捧着书,脑袋却有意无意的贴着墙那边,也不让丫鬟近到来服侍,一意听着隔壁的声音。 也亏得她耳聪,硬是听到了细微却也清晰的靳氏与张生燕的声音。 “这事你也不必过分上心,我原说过了,荷姑还小……” ~(未完待续。。) ... ...。.。 第81章 侯爷 求收藏、打赏、推荐票票~~~么么哒(づ ̄3 ̄)づ ~ 荥阳侯住的地方是正院的正房,五间,各带一个耳房,东、西厢房三间,各带一个耳房,都是很庄重大气的陈设。看完美世界最新章节,去眼快杠杠的。 此时天色虽晚,但就着灯台上满满的光亮,也足够看清屋檐下挂着的那一整排鸟笼,以及院子里摆着几副鱼缸、花架。台阶前竟是葡萄架子,不过已过了吃葡萄的时候,架子上只残留着叠叠黄叶。 即使如此,伴随着清脆的鸟鸣,这深秋的夜里竟显得生气盎然,叫人喜欢。 一种丫鬟将靳氏与张瑾、平哥儿三人请进了屋,屋里十分温暖,地龙烧得比二夫人那边要热上许多,几乎叫她汗出来。 屋里的丫鬟似乎早习惯了,她们主动上前为三人除了斗篷、氅衣。 这时内室里响起一把老声,“怎么还不进来?” 竟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张瑾闻言,马上朝靳氏望去,靳氏却不慌不忙,牵着她姐弟二人的手入内。 荥阳侯府如今五代同堂,作为最大的长辈,荥阳侯自然已是高龄。虽然古代娶妻生子很早,但是如今的荥阳侯也近耄耋之年。 张瑾一向知道古人更显老态,不过贵族高门里却并不,大多保养得宜。而荥阳侯更是个中翘楚,他的头发虽然全白,但是面上的皱纹并不可怖,双目亦不浑浊。反而晶晶亮亮。哪怕此时他歪倚在紫檀木炕几上,叼着一杆细瓷烟枪,云雾缭绕。 三人向荥阳侯磕头过后,张瑾尚能忍着,毕竟从前也不是没闻过烟味,但是平哥儿年幼,常年在后院里,哪儿闻烟味去?到底没忍住,他一个连一个的咳嗽起来。 张瑾连忙帮他拍了拍背,轻声教他顺气。靳氏则端了丫鬟送来的茶喂给平哥儿润喉。 原本站在一旁的张生燕显然也揪心。笑着冲荥阳侯道:“老太爷您还是少抽些罢,当心以后平哥儿见了您就怕!” “他敢!”荥阳侯吹胡子瞪眼,不过语气并不严厉,接着又眯着眼笑了。冲平哥儿招手:“来。到老太爷这儿来。” 平哥儿刚刚平复。此时见着那仍冒烟的烟枪,果然还有些怵,犹豫着不敢上前。 他虽懂事。却也仍是个孩子,哪能指望孩子机变,张瑾知道这层,自然只有她这个做姐姐的来解围了。 张瑾仗势眼下也还算个孩子,挡在平哥儿前面,撒娇撅嘴道:“老太爷偏心,只喊平哥儿过去,不喊我。” 这样情况下,谁也不能和个可爱的小姑娘计较,何况还是自个儿嫡亲的玄孙女。 果然荥阳侯大笑着把张瑾拉到了炕沿上,笑着笑着又收住了,淡淡道:“小丫头,这世上哪儿有不偏心的人?十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不过……”他话锋一转,笑道:“如今我决定不偏心他了,偏心你,好不好?” 张瑾一愣,倒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性格设定,脆生生的纠正他:“好是好,但是老太爷,我是荷姑,不是小丫头。” “荷姑小丫头。”荥阳侯随心所欲的下了个定义,然后就指着平哥儿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区区一点儿烟?想你父亲以前也怕这个,但为了读我私藏的书,不也捏着鼻子忍了?你呀,还得好好与你父亲学。” 平哥儿才三四岁,能懂什么! 他眨着眼睛很是茫然,张生燕连忙打住这话头,给荥阳侯捧上了茶,道:“老太爷您润润喉,旧年那些糗事老太爷怎么也不给孙儿留些面子,那时候孙儿差点没染上瘾头。” “那又怎么了,抽烟养生。”荥阳侯不以为然的说道,然而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岔了话头让丫鬟婆子领着她与平哥儿出去吃果子,只留下张生燕与靳氏在内室里。 张瑾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他们谈的话,必然不是想让小孩儿知道的了。 她有心想多知道一些,偏荥阳侯府不比府衙后院,这荥阳侯的正屋更是戒备得多。虽然说只是两孩子,但吃个果子仍然被请去了耳房,以侯府的规模布局,无论如何也是听不到一言半句了。 到了耳房,平哥儿心有余悸的问她:“姐姐,老太爷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没等张瑾答他,捧了蜜饯果子进来的丫鬟就颤颤的笑出声来,侯爷身边大丫鬟宝瓶瞪了她一眼,却并无怒色,只与平哥儿笑说:“可将人给吓坏了。”末了又与张瑾道,“五姑娘就是知道那个是烟枪,只怕也不知道咱们老太爷那‘张大锅’的雅名!” 平哥儿正是不懂就问的年纪,宝瓶又生得副可亲模样,因问了下去:“什么又是‘张大锅’?” 张瑾猜出大约是什么浑事,只得无奈的看了一眼平哥儿。 果不其然,宝瓶与屋里几个小丫鬟都乐了,最后笑够了,宝瓶才说出这典故:“老太爷最爱吃烟,年轻时有一大烟枪,烟锅也绝大,能装烟三四两,每装一次,可城里吸到城外都吸不完……可不被人笑称‘张大锅’?” 城里到城外有多远张瑾不知道,但是光进城回侯府,就花了一个时辰,足见这口锅得装多少烟丝,得多大了。 平哥儿未必想那么多,却也觉得好笑:“原来老太爷是张大烟锅!” 这话就不大尊敬了,尤其这儿可还是老太爷的地方呢。 张瑾正欲救场,不想老太爷的丫鬟们均不以为意,连宝瓶都接了一句“可不”。 见状如此,她不由将心暂且收回去,一双明亮的眉目微微转了起来。 大家都这样态度,可见不是一人两人轻浮不慎,如果不是荥阳侯当真不拘小节,就是他管不了这些。 而之前看来,荥阳侯虽老,但还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甚至大权在握,那么管得了,就是他不拘小节了。至少也是心宽豁达,这才使得屋里丫鬟毫不拘束,有说有笑。 那边宝瓶让小丫鬟取了好玩的东西陪平哥儿玩,平哥儿似乎喜欢爱说笑的宝瓶,不听的发问,如“老太爷院子里的是葡萄架子么?”“种的葡萄哪儿去了呀?”“老太爷挂了那么多鸟笼子,是养了多少鸟呀?”“还摆了那么多鱼缸,老太爷很喜欢鱼么?” “是葡萄架子,老太爷从前还在院里种的是秋海棠与樱树,不过老太爷嫌它们光开花不结果,白浪费地方,接着就让人挖了种桃树、梨树,前几年又觉得没意思,又挖了去,在原地方搭了葡萄架子……” “这葡萄的去向可忙坏了厨下的老妈子,您是不知道咱们老太爷那嘴儿多挑!之前老太爷从忠靖王府要来的崂山西施舌独门做法,厨下何师傅搏了老命学了,只因那蛤儿不是长乐的,就拒不下筷。可怜京中暑日哪儿寻长乐的蛤儿去?那何师傅直到等到天寒地冻,才请了人从福建那边拉了一车来,不过那时候老太爷竟说不是吃西施舌的时节了……” “老太爷的鸟儿可多了,花鸟鱼虫咱们老太爷都喜欢……” 不知道是宝瓶说得有趣,还是荥阳侯本身有趣,惹得正吃着蜜饯的张瑾有时也不由笑出了声,心道,这可与她打听来的不大一样啊。 这一晚,两人在耳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靳氏与张生燕,等到平哥儿困了睡在了炕上,连张瑾也哈欠连天的倒下瞌睡。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还是在正屋的耳房,至于平哥儿则睡在她旁边,正半张着嘴,小手抓着她的胳膊,因不怎么用力,也没半点不觉得不适。 这时帘子撩开了,正是秋梧的脸,她笑道:“姑娘醒了,正好,那就快起身罢。听宝瓶姐姐说,老太爷正要用早饭,想姑娘与平少爷起来也一起吃口呢。” 听了这话,张瑾自然要起来了,连平哥儿也被乳娘抱下了床。 两人梳洗更衣的功夫,张瑾问秋梧昨夜怎么睡在了耳房,秋梧笑了,一边与她扣扣儿,一边道:“姑娘还说呢,三爷和奶奶来时,姑娘与平少爷睡在一块,都会了周公许久了,一时也喊不醒。宝瓶姐姐跟奶奶说,不如就睡在屋里算了,天冷了,夜里再换地方,小孩子难受,恐受了风寒……因老太爷允了,奶奶自然也应了。” 因靳氏回了京里,为着方便,这称呼也改了过来,张瑾听了一耳朵,大约也明白了。 不想竟然还有叫不醒的时候,她一向浅眠,倒是来了这儿后,在靳氏身边睡过几次沉觉。不想如今与平哥儿一起睡,也犯了这毛病,竟大被朝天,睡得如此安心。 秋梧察言观色,立马劝着道:“姑娘也别恼,大约是白日里赶路受累了,这才……” 主仆言语了几句,就与平哥儿一行出了屋子,进了院子,不及进屋,就见着荥阳侯别说大氅,就连斗篷也不披一件,只穿着件湖绸单衫,握着烟杆儿在檐下逗鸟。 他一字一句的冲着那鸟儿吟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来,葡萄……葡萄,美酒美酒……” ~(未完待续。。) ... ... 第82章 被整 求票票,求收藏~~ ~ 那鸟儿是只翠首红尾的鹦鹉,学的也还快,叽叽喳喳的喊出了“葡萄,葡萄!”,不过接下来就只会“光!光!”末了自学成才,连贯的说:“葡萄、葡萄,光、光了、光了!” “眼看要入冬了,葡萄光了还用你说!”荥阳侯一烟杆砸在鸟架子上,鸟儿吓得立马炸开了羽毛,“啊啊啊”的乱叫起来。更新最快去眼快 “蠢东西、笨东西!”荥阳侯瞪着眼骂了两句,一转头就见着了他的玄孙与玄孙女。 昨晚被烟呛得刚缓了劲儿,一早又看到荥阳侯训鸟,平哥儿不禁微微一瑟,幸而他姐姐在一旁,只跟着喊了一声“老太爷”。 “今儿你们俩可有口福了。”荥阳侯吐出口烟,把两人叫进去用饭。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一个接一个的上了各式早点,偌大一八仙桌竟全摆满了。 红沉沉的是枣泥糕,紫酽酽的是山药糕,除了这两样甜的,其他全是重口味的家伙。如那热气腾腾的茱萸小米糕,酥脆金黄的是炸香油果子,捂在蒸笼里的小笼包子,居然还有一碗撒了香菜末子的荞麦皮馄饨,面前放的是放了肉末的粳米粥,旁边搁着十几碟各色小酱菜。 张瑾尚忍得住,平哥儿一向跟着靳氏。靳氏是江淮人,吃什么喝什么只捡清淡的,平哥儿也只知道清淡的味道,乍一闻得这一桌香辣浓厚的美食。不由咽了咽口水。 一到开吃,平哥儿第一个就取了那闻着最香的小米糕,张瑾认得那上面的茱萸,连忙要拦,不想平哥儿已吃了,马上就哇啦开了嘴,眼睛都红了,“烫、烫,辣……” “快吐了!你哪儿能吃这个。”张瑾连忙帮他催吐,几个丫鬟连忙送上了冷茶水。一时间乱成一团。 宝瓶领了平哥儿到一旁漱口。张瑾见荥阳侯一点儿也不急,反而哈哈大笑,不禁觉得他是故意作弄人了。 荥阳侯笑着吃下一块小米糕,品评道:“香辣爽口得很。平哥儿实在暴殄天物。丫头。你也尝尝?” 张瑾从善如流的捏了一块送进口中。然后面不改色的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全部吃了干净,末了擦了擦嘴说:“老太爷说得对,真是香辣爽口的很。” 荥阳侯眯着眼笑。“原来丫头不怕辣,真不愧是我的玄孙女。” “可不!也不看看我老太爷是谁!”咱张瑾笑出一口白牙,大约也摸清了一些老太爷的脾性。 而老太爷的脾性并不是能摸清的,张瑾解决了一个难题,又迎来另一个难题。 饭差不多吃完的时候,玉树来正院里传话,说三奶奶的意思,五姑娘与六少爷是时候去给二夫人、二太太请安了。 荥阳侯不肯放人,确切的说,是不肯放张瑾去,他扑哧扑哧的抽着烟,只让平哥儿一个人去——“反正你二夫人也只想看他,哪儿想看你,你就留下来陪我得了。” 张瑾倒是淡定,平哥儿听了却是了不得,看着他姐姐的眼神跟看她入火坑似的,连连喊了好几声“姐姐”。 张瑾乐了,摸了摸他的头说:“快去罢,可别让长辈等你,娘亲也在那儿呢。” 平哥儿犹豫了又犹豫,好久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滚吧滚吧,看他胆儿小的,还不如你一丫头!”荥阳侯哼哼了两声,道:“再过两年,也照镇国府那位一样,早早送进大营里脱层皮……” 张瑾听到镇国府三个字,不必问也知道大燕只有一个镇国府,至于那一位是哪一位,虽然一时不能肯定,但是比照着平哥儿的年纪,似乎也很有可能是霍彦。前几年听说的是镇国公可只有一个嫡孙…… 因想知道得多些,她便歪着头问:“大营是什么地方?” 荥阳侯一撇嘴,道:“吃苦受罪的地方。不过这世上也没有白吃的苦。”说着,他忽然低头问道:“丫头会不会画画?” 张瑾一愣,虽然答了“不怎么会”四个字,但还是没能逃离画画的命运。不过不是她画,而是荥阳侯画她,一画画了一两个时辰。 她原本想了许多办法赖皮,但是荥阳侯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你坐不住,那我就喊平哥儿来坐好了。” 好在她就要和凳子几乎融为一体之前,靳氏这个大救星赶到了。 “荷姑年纪小,吵着老太爷了吧?孙媳这就把她领回去。” 张瑾自然趁势起身,只是差点麻痹得栽倒,急得平哥儿慌忙扑过去,几乎没扶住姐姐,反而撞到了他姐姐。 荥阳侯十分不知心疼人,似笑非笑的:“看你这丫头还逞能不逞能!” 张瑾欲哭无泪,自觉是无妄之灾。 荥阳侯似乎是揭过这页,喊了靳氏到桌案前,“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靳氏点头称赞了几句,荥阳侯很是受用,便叫她题诗。 靳氏才名不虚,长辈之命也不会推辞,略想了一想,就挺起了笔。荥阳侯看了又看,转头向宝瓶吩咐道:“你把这幅画裱了,送到五姑娘屋里去。她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是奖赏了。” 干坐了一上午,换来一副自个儿的画像,张瑾也不知道划算不划算,只是一双小腿受了嘴,回去的路上都由马氏抱着。 回到属于长房的院子里时,张瑾就躺在了床上,喊来秋雨弄点儿药膏揉揉腿。 秋雨是术业有专攻,有意使了劲儿来揉,自然叫养尊处优这些年的张瑾疼得哎哟哎哟,她自个倒是忍得住,不过可急坏了床边的平哥儿,一个劲的让秋雨“轻点儿”。 “少爷,轻点不管用。”秋雨解释说,但是平哥儿哪听得进去,他只认为姐姐是代自己受过,心疼得不得了,竟爬上床将秋雨推开,自个给他姐姐揉起腿来。 小孩子的手自然是揉不疼的,但也没效用呀。 张瑾又好气又好笑,但又不忍心驳了他的好意,摸了摸他攒劲得通红的小脸,心中溢出一股暖流。 ~(未完待续。。) ... ... 第83章 解闷 ~ 这日张瑾是在床上用的午饭,她是没觉得自个有这样娇贵,偏平哥儿犯倔,执意不让她起来,只叫秋梧端进来。看书神器.yankuai 靳氏知道了,还以为她脚难受的厉害,几乎要请太医来瞧,幸而她拦住了。真要为这点事请来瞧了,以荥阳侯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只怕更有她受的。 “今儿不做午睡了,我刚来,只在二夫人那儿见了长辈,上午在老太爷那儿也罢了,这会子得了空,按礼要给叔叔婶婶去问安。”尤其是两位叔叔,张瑾还没见着头回。 正过来服侍平哥儿更衣的禾香听了,转身道:“姑娘,我看您也不必去了。” “怎么了?”张瑾疑道。 “今日奴婢陪少爷去那两房请安的时候,和大爷是在的,奴婢说姑娘在荥阳侯那儿,午后去请安,大爷只说不必了,和奶奶倒是说,不为请安,平日里欢迎姑娘多去做做。启二奶奶那边,启二爷不在,启二奶奶没说两句就请咱们少爷出来了,还说启二爷下衙晚,姑娘不必专程再去,心意二爷已领了。” 禾香说得条理清楚,张瑾也听得很明白,不禁庆幸自己当初将禾香送到了平哥儿身边。如今长大几岁,禾香越发有她姐姐的影子了。 记得那时是考虑平哥儿身边没有得力的人,靳氏身边大丫鬟原不多,且事情多,而她自己身边人多,倒用不上两个大丫鬟。于是靳氏为平哥儿发愁时。张瑾就提了禾香。 因为平哥儿小,是养在靳氏身边的,而禾香的亲姐姐枣香也在靳氏屋里,两姐妹感情极好,倒也从善如流。 正走神的功夫,落在禾香的眼里,还以为是犹豫,她补道:“奴婢知道姑娘聪颖,但姑娘别多想,大约是两位爷都忙呢。不过忙归忙。和大爷倒是十分的喜欢咱们少爷。要不是少爷记挂着姑娘在老太爷那儿受苦,和大爷是一定要强留了少爷吃饭,走时还送了一串珊瑚珠子、玉兔把件并一双镶珍珠的蜀绣孩儿鞋……” “是么?”张瑾挑了挑眉,可没听说张和燕是这样热情的人呢。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他们不要自己请安。那她还省了事儿。自此不提。 接下来几日,张瑾便安心在侯府里属于张生燕的院子里住着,除了早间去给二夫人请安。没有再遭过荥阳侯的为难。其实也见不到荥阳侯,甚至见二夫人也不容易,她常年吃斋念佛,一个月有半月不见人,要么去京都郊外的万寿庵清修。 “二夫人最是一颗佛心,不爱这缛节,五姑娘要想表孝心,与其请安,倒不如抄本经书送给二夫人,那见了定然欢喜。”说话的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名叫香巧。 香巧虽然是正经支了主意,但张瑾半点没听进去,她又不在侯府常住,不过是尽面子情罢了,哪里是真为表孝心。不过香巧既然把话说出来了,那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多谢姐姐指点我,这几日我就安心在屋里抄经,不来打扰二夫人了。只是二太太那边……”张瑾看了秋梧一眼,她就又递了荷包过去。 香巧收了,轻轻一模也摸出金叶子的形儿来,不由笑容越发真切,道:“二太太那边您也不必担心,只说是给二夫人抄经,知道五姑娘这样孝顺,夸奖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怪姑娘。” 张瑾羞赧一笑,然后轻快的走了,并且一连几日都睡了懒觉。 至于抄经,有秋萍在。 几个秋字丫鬟里,她读书最有慧根,学的快,尤其一笔字,与张瑾有八分像。 张瑾不想知道荥阳侯府的两房斗争,只盼着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度过这个年尾,明年开春就奔赴新生活。 只是身在这漩涡里头,就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她不想理会杂事,杂事自然找上门。 “五妹妹真是咱们姐妹里最孝顺的,小小年纪就能将经文抄得这样工整了?我看三妹比你大两岁,字还远不如你呢。” 张琇一进门就看到张瑾案桌上摆放抄好的经书,略扫了一眼,张嘴就夸。 作为对比组的三妹自然老大不乐意,仔细盯着那纸上的字想找出刺儿来,无奈没找着,哼声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五妹有这功夫,不如学学四妹,多花些时间在女红上……” 张琇瞪了她一眼,道:“就你话多,女红也不见得你拿得出手,之前把牡丹绣成大蛇的是谁来着?”然后又亲热的搂着张瑾,笑说:“别跟你三姐计较,她就是个炮仗,跟谁都是一点就着!” 张瑾自然不计较,不过是个宠坏的小孩子,不要紧。 不过眼下平哥儿也在,他更加是个小孩子,又把他姐姐看得最要紧,哪里肯听这话。虽然这话的意思他还不大懂,但是张琼的表情那样不屑,是十分明显的。 但是他毕竟是靳氏一手带大的,一向讲规矩惯了,虽然不喜欢张琼,也不至于吵闹,至多是用防备的眼神盯着张琼。 张琇与张瑾两人都没察觉,正在寒暄着交流感情。 “……就那日见了一面,后来就没见着五妹的,我还问我娘,说到底请了五妹来屋里坐没有?我娘说请了呀,只是这姑娘太孝顺了,竟然闷在屋里天天抄经……”张琇说到这儿,就握着张瑾的手,道:“我娘亲担心你闷坏了,这不,就打发我们来陪你解闷。你可不要嫌我们吵!” “哪儿的话,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番好意。”张瑾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正要说下文,却被张琼一声“你总盯着我干什么!”给打断。 平哥儿噘着嘴,不说话。 张瑾与张琇两人不禁莫名其妙,各自安抚了家属,张琇又将话题转到了平哥儿身上,笑着问:“平哥儿,这几日你都陪着你姐姐不出门,闷不闷?过两日大爷去南郊打围,你想不想跟着去看看热闹?” ~(未完待续。。) ... ... 第84章 打围 ~ 张琇说得很是精彩,活像自己也去打过围似的,平哥儿听得跃跃欲试,很快就转过头去看他的姐姐。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张瑾还能不清楚自己弟弟么,这是他动心了,也是,他才几岁。若是性子骄纵些的,只怕现在就闹起来了。 不过幸而是平哥儿,她还哄得住,笑说:“听起来挺好玩的,但我看这事玄,娘亲将他看得心肝宝贝一般,哪儿肯他去那种地方,稍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或者磕碰到哪儿,可没人经得住那火气。” 张琇一听,就朝平哥儿看去,谁知平哥儿失望归失望,却也没有闹什么。 张琼见状,哼了一声:“胆小鬼,我在平哥儿这年纪的时候,大爷早就把我抱上马了,亏他还是哥儿。没趣儿。”说时,她就拉着张琇说要走,“二夫人那儿进了只大白猫,等着我去玩儿呢!” 张琇皱眉按住她,向张瑾道:“五妹这些年都在南边,不晓得京里的风俗,咱们这儿打围是极平常的事儿,何况咱们又是武勋侯门,平哥儿不去才叫人见怪呢。” 这话跟她说有什么用! 张瑾心里莫名其妙,她还不如张琼大呢,难道还能做平哥儿的主了? 显然张琇也知道的,她说完就喊丫鬟素素取了两只荷包来,荷包十分别致,张瑾的那只是只嵌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红色毛羽,别出心裁的修成合欢花的样子,栩栩如生。而平哥儿那只更是巧妙,面上是只小小的虎头,毛皮都是真的,连眼珠都能转动。十分可爱。 平哥儿爱不释手,张琇接着道:“大爷知道你属虎,去年打围的时候中了只大虫,立马就吩咐了巧匠制了这个,平哥儿这回若是跟着去,哪怕是中只锦鸡,也能制个鸡羽的荷包呀……” 张琇真是一张好嘴。绝不输和大奶奶一星半点。 好在有张琼在。张琇没说两句也只得被张琼催走了,不过走之前,张琼跟平哥儿咬了咬耳朵。 “她与你说什么了?” 张瑾看着平哥儿的样子。好像除了失望,又多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平哥儿摇了摇头,犹豫的说:“三姐说我要是说出来,就真去不成了。” “你真的想去?但是你现在连弓箭都拿不起呢。哪儿能射中什么。”张瑾摸着弟弟的头劝道,“何况娘亲哪儿能放心。必不答应的。” 平哥儿似乎有些不服,道:“可是三姐说她像我这样大的时候也去过了,若娘不答应,我去求求二夫人不就……” 张瑾看了他一眼。道:“这就是方才三姐告诉你的巧宗儿吧?” 平哥儿脸上一红,拉住她的手喊“姐姐”。 幸亏平哥儿没这样做,不然二夫人一开口。靳氏这个做孙媳的哪儿有反对的余地。这可真真是个巧宗儿了。 “姐姐,我当真不能去吗?二夫人……” “别提二夫人。二夫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二夫人。”张瑾打断他,似乎意识到小孩儿如果熊起来真要坏事,于是打着预防针道:“好弟弟,姐姐说这话你或许还不懂,但你只要记得谁才跟亲。是我跟你亲,还是三姐跟你亲?是奶奶跟你亲,还是二夫人跟你亲?” “当然是姐姐跟娘亲了。”平哥儿不解的道。 张瑾正了正脸色说道:“那就想明白该听谁的话。” 平哥儿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抱着她说:“我听姐姐的。” 张瑾心里一暖,温声道:“别着急,等过几年,不必你开口,三爷也会带着你去打围的。” 平哥儿用力点了点头,脆生生的道:“到时候要打个锦鸡,做个鸡毛荷包给姐姐。” 张瑾几乎噗嗤笑出来,“鸡毛还用打么,厨下捉一只来不就完事了,不过真得了鸡毛荷包,我可不敢戴。” 正进来添茶的秋梧也听到这句,跟着乐道:“少爷这是还记得姑娘属鸡呢。” 张瑾一愣,怀里的平哥儿却是笃定的说了一声“那当然,姐姐的事儿我哪件不记得!” “是不是,姐姐?” “是!”张瑾被他摇得回过神来,明眸似弦月,已经笑出了声。 虽然是安抚好了平哥儿,但这事总是传到了靳氏耳里。 靳氏有什么说法也不会当着张瑾说,因此事后她找了玉树来说话。 玉树这几年常与张瑾说话,前头铺垫了几句,就说到了正题上:“……咱们大爷是个顽主,一向是斗鸡打狗惯了的,打围更是常事了。不过听说,这两年大爷玩出了点名堂,与魏王世子玩到了一处,这不,只要世子一来,打围的规格也水涨船高,想必到时候也是极热闹的……” 可不,以如今魏王春风得意,自然少不了献殷勤的。 只是就算张和燕自个没儿子,还巴巴的要带个侄儿,还是堂侄儿去,这算什么事? 张瑾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好将话题引开,因听玉树说这些事也是跟她老子娘打听的,于是问道:“此去绵阳至少是三年,你要是也不舍得老子娘,虽然如今奶奶身边少了人,但是我要去求情,她也会让你留下来的。” 玉树轻轻笑了一声:“姑娘何苦拿这话试我,真是叫我伤心。我怎样想的,姑娘最清楚了。”末了又补上一句,“只是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配个人了,姑娘若不嫌弃,就做了我的主罢!” 这话说得直白却磊落,言下之意更是明了,比起以前的心照不宣,这是毛遂自荐了。 张瑾忍不住笑了,她果然没看错人,难怪张生燕原来的几个丫鬟里,只有她还留在两人身边服侍。玉树也实在叫她喜欢,同样是谋,阳谋比阴谋来得可爱多了。 既说到这份上,她不能推拒也不会推拒了,于是拉着玉树的手说:“姐姐这样好,只怕奶奶不肯放人。” 玉树笑了,道:“姑娘宽心,奶奶身边最得力的是吴妈妈,其次是枣香与芝兰,奴婢虽然也是大丫鬟,但手脚蠢笨,还担不得大用呢。” 笑过之后,面上又有了些惆怅。 张瑾当没看见,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回头我就去跟奶奶讨了你。” ~(未完待续) 第89章 鹦鹉 ~ 秋梧脸色微变,张瑾也听得心头一沉,暗道这荥阳侯的气性真大。 听说张和燕送竹轿子后,被荥阳侯打骂不孝,指着他老的走不动,好让位子。 她虽不知个中内情,也知道张和燕未必是一片孝心,做这轿子那样大张旗鼓,的确是有宣扬荥阳侯年老体衰的意思。但也不至于被亲曾祖使这样重的手才对。 不过这种正争着袭爵的勋贵人家,又哪里有那样多寻常百姓的祖孙情。 一想到这儿,她也就打起了精神,思量着如何应付荥阳侯。 谁知一走进明德斋,远远的就听到了荥阳侯中气十足的喝骂——“滚,滚出去!” 然后里头安静了一下子,紧接着门被推开来,走出一个穿着杏黄底团花锦衣的修长男子。 张瑾一行闻言止了步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人是张启燕,比张生燕年长两岁,但看上去要老成得多,两人模样虽有相似,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截然不同。若说张和燕是副纨绔勋贵的模样,张生燕就更似书门俊杰,张启燕则像个能吏,神色虽然平淡,但眉眼间满有算计。 张瑾来了这快两个月,自然认得他,连忙福身喊了一声“二伯”。 张启燕抿唇点了点头,正越过她要走,却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来给老太爷请安来了?老太爷今日心情不佳,你不妨改日来。”末了又轻声补道:“早听说你孝顺,日夜为二夫人抄经。不过你老太爷这儿不同,若不喊,你那些姐姐们也不敢常来请安的。” “是。”张瑾原想敷衍过去,但后面这句是敷衍不过了,只好道:“正是老太爷喊的呢。” 张启燕目光微闪,看上去意外又不意外,他笑着说:“看不出你能得了老太爷的欢心,那快进去罢。” “是,二伯好走。”张瑾目送他离开,这才赶紧几步,自有人推了门迎她。只是迎她的不止丫鬟宝月,还有一只茶盅——飞过来哗啦一声,溅起乱飞的碎片。 幸而今日张瑾不止带着秋梧,或许自觉来一次就是龙潭虎穴,还未雨绸缪的带着管莺。也真用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茶盅刚落地,她整个人便被管莺从后一拽,力道之大之快,近在咫尺的碎片也只划到了扬起的手背上。 与她站在同一位置的宝月就惨了,虽转过头,但是仍被划到了侧脸,带出一条红血印。 “姑娘,您要不要紧!”秋梧哪管得旁人的脸,一心都在张瑾的手背上,小孩儿的手更嫩,一下子就出了血。 她连忙拿了帕子要给张瑾缠住,却叫管莺一拦,她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一边拿了张瑾的手驾轻就熟的涂药,一面道:“早涂早好,不然容易留印。” “亏得你随身带着。”秋梧虽感激,但面上已经越发苦了,或许是想到千金小姐的手背上有瑕疵的严重性。 些微涂了药,秋梧就要给张瑾缠帕子,里头却传来荥阳侯的暴躁声音:“磨蹭什么呢,还不进来!” 张瑾于是冲秋梧摇了摇头,然后轻声向管莺道:“快给宝月姐姐涂了罢,我得进去了。” 若是对着旁的长辈,但凡心疼晚辈一点的,张瑾都会缠着帕子进来,多少有点卖可怜惹人怜的意思。 不过这人是荥阳侯,她就不想这样做了,生怕惹了这位喜怒无常玄爷爷的眼,越发倒霉。 “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叫荷姑来有什么好事儿呢?”张瑾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非但脸上没有忧色,连一点不快也没有,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讨喜。 她生得像张生燕,有副被点探花郎的基因,自然不会太差,又因年岁不甚大,更显得笑靥如花,单纯可爱。 荥阳侯再是怒气冲天,因觑了一眼,竟也没接着发火。他哧哧吸了几口烟,半天不说话,吐得云雾缭绕,几乎要将张瑾熏得白日飞升。 虽然她从前混迹职场,同样位置的都以男性居多,烟味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但是现在这身体毕竟才是个八岁多的孩子,哪里忍耐得住,一下子脸就涨红。 与其忍到不得不咳嗽失态惹怒他,张瑾选择主动化解,直接扑到荥阳侯的炕沿,趁着对方吞云驾雾时,她拽着对方的烟枪撒娇道:“老太爷,荷姑给您放烟丝好不好?” 荥阳侯哼声把烟枪丢在一边,拍了拍炕沿。 张瑾乖巧的坐了上去。 荥阳侯是盘着腿的,留给张瑾的地方很大,但她没有远着荥阳侯,而是依近他。 “你胆子倒挺大,看来你这小傻子是不知道我被府里的人叫作‘活阎罗’呢。”荥阳侯看了看她,一脸似笑非笑,使得张瑾战战兢兢。 不过心里咯噔归咯噔,她还是笑得灿烂,哈哈的道:“老太爷又逗荷姑。” 好在荥阳侯并没有想法子整人,而是敲了敲炕几上一张请柬,嗤笑一声,问张瑾:“逗你?丫头,你知道什么是鸿门宴吗?” 张瑾心想这宴席必是他暴躁的原因之一,不敢正面答它,因此眨着眼道:“有好吃的。” 荥阳侯一怔,随即大笑:“对,有好吃的,等着那天老太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完了咱们抹嘴就走。” 张瑾见他的意思是要带了自己去,既不敢应,更不敢不应,于是一脸惊喜的答应着,一边咧着嘴笑,一边讨好的给荥阳侯添了烟丝。 只是荥阳侯心情转好,却也没真正放过张瑾,竟和上次一样,又要作画。 这回张瑾仗势着哄好了荥阳侯,不肯再白吃这份苦,于是忽悠着荥阳侯将注意力放在了外头乱叫的鹦鹉上。 “荷姑跟老太爷一样,也最喜欢鹦鹉了,之前在徽州的时候,有个养鸟的游艺人到过咱们府里,说这鹦鹉学说话是有讲究的,第一个就是要让它们吃得足够饱……” 荥阳侯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除了作画,鹦鹉果然也是重要的一项,不知不觉就被脆生生讲解的小孙女吸引了注意力。两祖孙说着笑着,居然很是和谐的一起喂起鹦鹉来,这一幕可几乎刺瞎了院子里众人的眼睛。 ~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