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福女(上)》 第一章 北斗七星续命阵 幽暗的地宫中画着瑰丽又诡谲的壁画,四方角柱上雕刻着四爪盘龙,正中央摆着一口九尺石棺。 “不愧是前朝第一杀将,这裕王墓中的机关简直堪比皇陵了吧。” 一位身穿宝蓝色束腰襦衫的少女手捧烛台,站在那棺椁旁,墓穴中无风,火苗却极不稳定地跳跃着,映衬得她脸庞惨白,乍一看有些渗人,但细细看来,依稀可辨那姣好的容颜。 “妳怕了?”站在她身旁的男子颀然直立,修长的眉峰微挑。 “没……”商慈反射性地摇头。 这是她第一次盗墓,怎么肯在师兄面前露怯,脸上故作轻松,但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她隐隐有种预感,此次盗墓之行不会这么顺利。 商慈有些疑惑地来回抚模着棺盖,问道:“罗盘指着的方位就是这了,难不成穴口在棺椁里面?” 巽方抿着唇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围着棺椁转了一圈,接着又蹲在地上,伸手敲了敲石砖,半晌后站起身,走到棺头,双手扶住弊椁边缘,双臂发力,几百斤重的石棺就这么被他徒手推开了。 随着正棺的移位,棺底掩藏的东西暴露在两人面前。 商慈的眼眸霎时发亮,心底那丝不详的预感,在看到棺底那口纯金打造、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的金井时,瞬间消散了。 这便是处于阴阳枢纽上的“穴口”,需投入大量的宝器金银才能镇住整个陵墓风水局。 穴口里的宝贝往往是整个墓穴里最值钱的,看到这口金井,商慈彷佛看到了一堆金银财宝在冲她招手。 两人眼中虽难掩兴奋,但为了谨慎起见,谁也没有贸然下井。 巽方从袖中掏出一只刻满卜辞的黄褐色龟甲,正欲算上一卦,卜问一下凶吉时,只见龟甲边缘竟凭空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他眸色一沉,抬头去看墓顶,只见石板接缝处有零星土灰掉落,他的耳朵动了动,如墨的瞳孔倏地放大。 “不好,墓穴在震动,快跑!” 商慈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巽方猛地攥住手腕,跟在他身后狂奔。 龟甲无故开裂是为大凶,零星掉下的灰土、头顶上方的异响,种种迹象都显示着这座墓穴即将坍方的征兆。 商慈一边狂奔一边想,明明他们已经如此小心了,怎么还会触发机关? 一定是那口棺椁! 两人终究是经验不足、道行太浅,裕王是百余年前的一位前朝王爷,曾带兵远征辽国。当时为了不泄露陵墓的位置,他坑杀了所有参与修建陵墓的工匠。 传闻裕王墓里有他当时征战辽国所搜刮而来的宝藏,数目之大富可敌国,是当今盗墓贼们心心念念的“四大消失的古墓”之一。 盗墓不是他师兄妹的本行,但无意间发现这么一处宝地,尽避茬子很硬,他们也心存一丝侥幸,想要咬上一咬。为此,他们也做足了前期准备。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没有打陪葬品的主意,甚至连棺盖都没打开过,只想从穴口里弄几件趁手的法器,然而谨慎至此,还是中了招。 他们躲过了弩箭、滚石等各种明枪暗箭的机关,甚至破了令无数盗墓者谈之色变的流沙阵,没想到临近最后关头时还是功亏一篑。 谁能想得到,那裕王决绝如斯,宁愿墓穴塌掉也不让盗墓者们顺走一分一毫。 不过瞬息的功夫,两人后方传来巨石砸地的剧烈声响,墓顶的石板像雪花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墓顶上方积压着的积石和夯土层,以金井为中心,水波似的向外扩张! 商慈感觉到手心渗出了汗,她没有回头,单凭后方不断逼近的巨响,她可以感觉到墓穴崩塌的速度明显比他们两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巽方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他的速度比她快,几乎是拖带着她在跑。 两人拐过一道墓门,已经可以看见几十米外的陵墓洞口了,那抹盛着亮光的洞口此时此刻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临死关头才会激发出人的潜能,他们用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奔向那抹光亮,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在离洞口还有三米的时候,不断掉落的石板还是追上了他们。 商慈只觉得有块坚硬的物体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脑袋,当时便觉眼前一黑,眼花伴着耳鸣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就在商慈以为要被掩埋进山底时,巽方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提,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双腿蹬地,飞身向着洞口扑了出去。 腥黏的液体汩汩地往下流,温热地滑过脸颊,商慈知道她的脑袋瓜肯定裂开了。 巽方在扑出去的那一刻,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快落地前,为了不压着她,双手往前一送,将两只胳膊垫在她的身下,所以商慈只感觉到了很轻微的震动,他则狠摔在碎石地上。 巽方很想一躺不起,但此刻的状况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 裕王墓建在一座小山丘之下,地底墓穴的崩塌带起山体震动,他们身后的洞口已彻底被掩埋,不时有乱石碎土从山顶滚落。 他咽下口中的腥甜,迅速从地上爬起,弯腰把商慈打横抱在怀中,朝山丘对面的林地里走去。 方才情况太紧急,来不及查看,现在他低头一看却是触目惊心——她的血染红了半边脸,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巽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办膊不发抖,但他的声音却怎么也稳不下来,“阿慈,撑住!我现在带妳回竹屋,师父临走前给我们留下了不少止血的草药……” 看着巽方一剎那失去血色的脸,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很想闭上眼睡一觉,但她心里明白,也许这一闭,就再也醒不来了。 “打起精神,别睡过去,睁开眼睛看着我,不——” 她最终还是阖上了眼,巽方颤抖到发狂的嗓音在耳边成了空响,她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沉寂的黑暗。 商慈从未想过,飘悬在半空中是如此奇妙的感觉。 她知道她已经死了,就在魂魄抽离躯体,看到草地上那了无生息的自己时就明白。 商慈没有太多的哀痛,也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反正都已经死了”的释然。她飘到自己的身旁,好奇地打量着,心想,原来她从侧面看是长这个样子的? 她的身体被擦拭得很干净,脸上的血迹都没了,安静地躺在那儿,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反观正对着她、盘膝而坐的巽方,他身上的长衫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脏污的血迹与尘土,甚至脸上也有几道灰痕。 这还是她那个占卜作法前必换衣、净手,有洁症到容不下一丝灰尘的师兄吗?她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她飘到巽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他却突然睁开眼,把她吓了一跳。 巽方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越过她,落在平躺在草地中央的少女身上。 商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师兄和她尸体之间的空地上摆着七盏烛光摇曳的青瓷灯,七盏青瓷灯摆放的位置形状,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商慈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夜空宛如一块黑色布幕,上面星罗棋布,她的正上方正对着北斗七星,不过有块阴云遮住了天枢和天璇两颗星辰,阴云一点一点的往南飘,露出七星全貌只是迟早的事。 巽方似乎在等待,等待北斗七星照映大地的那一刻。 商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这是北斗七星续命阵,他要为自己续命。 她曾经听师父提起过这阵法一次,因为这是唯二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阵法之一,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 不过此阵法限制颇多,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被续命者必须死亡未满十二个时辰,尸体保存完好,寿终正寝者不可用、命煞缠身者不可用,但对于施法者的弊处是什么来着? 商慈摇摇头,记不清了…… 阴云已全然飘开,今日的北斗七星相较其他星辰格外明耀。 巽方从怀中拿出一张用朱砂写满符文的黄纸,置于阵前,左手两指压住符箓,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右手掐诀,低语念咒。 她心底还在嘲笑,符箓?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起臭道士的做派来了?看师父回来后怎么骂你…… 半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北斗七星处落下七道光束,分别打在七盏青瓷灯上,光束在七盏灯间连接,后又分出三支来,一支连在商慈的尸体身上,一支连在商慈的脚下,一支则连在巽方压着符箓的两指之间。 光束的光芒极淡,淡到商慈以为自己已经魂归阴间了所以才能看见。 那光束好似有力量,拉扯着商慈,把她往自己的尸首方向拉。 商慈觉得很新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但接下来的情景却让商慈永生难忘。 巽方的嘴角渐渐渗出血液,他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从发根处开始一寸寸地变白,商慈大惊,一把扑过去,想抢夺他的符箓,但是手触碰到符纸时却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生疼,她转而想去抓住巽方正在掐诀的手,却毫不意外地抓了个空。 “住口!别念了,我不需要你为我续命……” 她急得大叫,蹲来,想吹熄青瓷灯,用吹的不管用,便用脚去踩。 然而这和触碰师兄的状况一样,她的脚直接穿过烛火和灯台,落在了地上,她又想去破坏那几道光束,但都是白费力气。 最后,商慈哭坐在地上,看着已是满头白发的师兄替她念完最后一个音节,任那光束拉扯着她往躯体那边移动。 此刻,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对应着摇扁星位的那盏青瓷灯,火苗渐小,跳动了两下,不声不响的灭了,只余一丝轻烟。 巽方念完口诀后睁开眼,立刻便瞧见了那盏熄灭的摇扁星位,暗道一声不好。 商慈此刻仅差一步就能被拉回躯体。 她和自己的尸体并肩躺在草地上,脸上还在流泪,这时却骤然刮起一阵罡风,她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她,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拉扯她飞到半空。 她挣扎着、挥舞着四肢,全是徒劳,那股吸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抓着她不放,恍若是宿命指引。 而那力量带着她掠过层迭的山峦、奔腾的江流,掠过无数的城池村落,终于在飘到一座庙堂上方时,将她丢了下去。 第二章 被石板拍死的两人 身体不断地下坠、下坠,猛然间回魂,四肢有了实感,商慈缓缓睁开眼睛,她现在是在哪儿? 她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月白色的轻纱幔帐,燃着艾草的三足兽纹香炉,素雅的各类竹编装饰,以及床榻边坐着的那个衣衫半解、露出半块赤luo胸膛的男人。 许是空气中艾草的气味使她找回了一丝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变成了惊疑,她倏地从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听到动静,偏过头,皱眉问了一句。 商慈对男人的话恍若未闻,她脑子里现在被各种疑问塞满。 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虚幻而缥缈,就像作了一场鳖异的梦,但和师兄探裕王墓的种种又是那么真实。 她死而复生了?师兄的北斗七星续命阵到底有没有成功?为什么她醒来后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难道…… 惊疑揣测间,商慈的目光落在墙边案台的一面铜镜上,她慌张地翻身下床,连鞋都未穿,直接赤着脚,大步走到案台前,一把拿过铜镜。 就见铜镜里的少女约莫有十五六岁,远山眉、含情目、点樱唇、冰雪肌,没有佩戴任何钗环,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身材有些纤瘦,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反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楚楚动人。 虽然商慈私心觉得自己姑且也算个美人,但这张美到惊艳、颇有几分祸国相的脸,绝对不是她的! 商慈放下铜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但死而复生,还换了副好皮囊,改成任何一个人都会激动得手舞足蹈,但她现在怎样都笑不出来。 做他们这一行,首要铭记于心的便是天道规则。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还,在天道面前,永远讨不了“便宜”这二字,若是为活人消灾除煞还好说,偏偏她已经是一脚迈进阴司里的人了,就这么生生地给拽了回来,师兄这般为她逆天改命,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脏怦怦急跳着,商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还是先搞清楚现下的状况吧。 再次环顾起四周,一垂眸,看见身上穿着的一袭灰袍素衣,她同时回忆起方才看到状似寺庙的楼宇,难道这里是庵堂? 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过头,望见一张隐忍着怒气和欲火的脸。 萧怀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见她醒了,不但无视自己的问话,跑来照了半天的镜子,又发了半天的呆,连扫都未曾扫他一眼,全然当他这个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气? 想起静慧庵主之前说过的话,“这丫头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到,还请多担待。” 于是萧怀崇平了平怒气,沉声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欢强迫,妳醒了也好,醒了好办事。” 商慈盯着男人解束腰的动作傻眼,办、办事? 萧怀崇抓住商慈的后颈衣领,像拎小鸡崽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并把她丢在床榻上。 他的动作粗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商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床板有些硬,她的后脑杓轻磕在了架子床的边角,当下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趁着这痛意,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雨后春笋般苏醒。 这身体的原主应是刚刚死去就被商慈鸠占鹊巢,所以她的脑中还残留着些许记忆片段,这些片段是原主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或者说是对她伤害至深、刻骨铭心的,所以才会被留下。 因为是记忆中的场景,有些人说出的话都模糊弱化了,仅存下只言词组,她只能凭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来推测发生了什么。 商慈凭着这几段记忆画面,大概弄清了原主为什么会死去,以及面前这位登徒子是谁。 原主名叫姜婉,本是大家闺秀出身,父亲在朝有任职,虽然品级不大,但也称得上是衣食无忧的清贵世家。 姜婉的生母身体不好,在生下她后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姜老爷很快续了弦,后妻冯氏温柔贤慧会持家,加上连生了两儿一女,牢牢地掌住了管家大权。 正如话本子中写的那样,继母有两副面孔。在姜老爷面前,冯氏待她那叫一个温厚可亲,私下里虽不至于打骂虐待,但也从没给过好脸色。于是,身为嫡长女的姜婉在懂事起就过着爹不疼、娘不爱、姊妹不悌的苦日子。 尤其是有了女儿姜琉之后,冯氏是越发不待见姜婉了,眼瞅着自家女儿和姜婉相差不过两岁,姜婉却出落得水灵灵的,不施粉黛也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来府里串门的客人见了,无不夸赞。反观姜琉,穿的是府里最名贵的布料,戴的是金银珠翠,却仍掩盖不住其举止粗蠢、样貌平庸的事实。 提起姜家小姐,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美人姜婉,尤其是在她及笄之后,慕名而来提亲的人家里,不乏达官贵胄,与她年纪相仿的姜琉却是无人问津。 冯氏面上不显,心底的焦虑和嫉恨是与日俱增,终日盘算着该怎么拔掉这盖住自家女儿风头的眼中钉。 姜婉性子软弱、不与人争,更是助长了小人的气焰,她先被指在妹妹姜琉的饭菜里下毒,致使姜琉高烧、卧床不起,后又和看柴房的下人私通,被冯氏带人捉了个正着。 姜老爷一气之下,便将她送来了尼姑庵清修。 尼姑庵往往是比青楼还要污秽的肮脏地,这家庵堂也不例外,来往的香客中十有八九和这里的比丘尼有着皮肉交易,这也是百姓间心照不宣的事。 若仅仅是下毒谋害姊妹,也并未造成什么恶果,这便是件可大可小的家事,不过若破了身子,那就不一样了。 姜老爷原指望靠这美名远播的女儿攀上一门好婚事,如今全泡汤了,姜老爷又最重名声,自知姜婉嫁不成什么好人家,再加上冯氏在他耳边吹风,与其把她留下给家族抹黑,索性送走她,权当没有这个女儿。 于是在姜老爷的默许下,冯氏把她送到净慧庵清修,任她自生自灭。 姜婉自幼在闺阁中长大,哪里知道尼姑庵里的猫腻,只想着留在家里处处受白眼和排挤,还不如在庵堂里吃斋念佛来得清净,然而在见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尼姑和不正经的香客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掉狼窝里了。 她想得通透,有抱着青灯古佛伴此残生的觉悟,但从没想过作践自己的身子。 送她来的丫鬟与净慧庵的庵主讲得头头是道,说明只是清修,并说以后每月都会定时来送银两,托庵主好好照顾她,姜婉这才把心吃回了肚子里。 刚开始在净慧庵的日子里还算平静,姜婉守着自己那方净土,关在屋子里抄诵经文。以前在姜府,丫鬟婆子们欺她性子软,变着法子偷懒,许多事她都是亲力亲为,如今孑然一身地到了净慧庵,姜婉适应得很快。 净慧庵每日迎来送往,尽避姜婉有心避开,无意间还是被几位香客瞧见了。 香客暗暗向静慧庵主打听她的来历,甚至不惜花大钱想买一夜春宵,静慧庵主虽动心,但姜婉名义上还是姜府的大小姐,静慧庵主有些忌惮她的身分,便将那些香客们通通挡了下来。 只是好景不长,在净慧庵住了两个多月,允诺来送银两的丫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姜婉不得不拿出体己的钗环首饰来抵伙食斋饭钱,平日里也帮着清扫院落、浣洗衣裳。 人扔在她这儿两个多月,姜府那里没有半点消息,看到姜婉抵给她的那几件寒酸首饰,静慧庵主大抵明白了她在姜府的处境。 想来也是,假如真是受宠的官小姐,姜府又怎么会把她送到庵堂来?平白玷污了好名声。思及此,静慧庵主不由得动了歪念头。 静慧庵主先是旁敲侧击又软言相劝了几天,见姜婉油盐不进,气恼之余便显露了原本的面目,喊来粗仆直接朝她脑袋拍了一板砖,将她拍晕后送到床榻上。 粗仆下手的力度很有分寸,绝对是死不了人的,但坏就坏在,姜婉没料到面目慈善的静慧庵主会强逼她接客,这几日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保不住自己的清白。 而她的身子骨本来就虚,在这几日精神极度紧绷、担惊受怕的状态下,那一板砖就成了导火索——她在昏迷中猝死了! 姜婉前脚刚见了阎王,后脚商慈的魂魄就进了她的身,这一出一进,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连一直坐在她身旁的萧怀崇都不知她已经从鬼门关兜了一圈。 商慈抬手模了模后脑杓,果然有个鼓鼓的大包,一碰就疼得很。 姜婉的记忆片段全是压抑的、阴暗的。幼年时,姜琉三兄妹欺辱她的场景、冯氏带人来捉奸的场景、静慧庵主游说她接客的场景、粗仆举起板砖砸向她的场景,夹杂着姜婉残留下来的怨怼与恨意,方才那一瞬间,商慈几乎要被这些负面情绪给压垮了。 纵观姜婉这一生,就是一个惨字,吃了一辈子的亏,没享过半点福,临死还被商慈占了身子,悄无声息地赴了黄泉路,想来连给她烧纸钱的人都不会有…… 既然占了妳的身子,我便欠妳一个因果,别人欠妳的债,我会替妳尽数讨回来,商慈在心中默道。 陌生男子的气息逼近,看着男人俯,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腰际,此时饶是商慈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这人要做什么了。 若是敌明我暗,她有一百种方法让面前这个男人生不如死、灾厄连连,甚至可以让他祖坟冒黑烟、祸及子孙三代!但是面对面的交锋……商慈眼神滑过他胸膛和小肮**出来、线条分明的肌肉,她连她刚满十岁的小师兄都打不过,更别说是一个一看就有武功底子的大男人啊! 床上的少女眼神放空,似又在发呆,秀眉微蹙,好似想起了什么难言的往事,泼墨般的长发散落在床上,越发衬得她肌肤赛雪,像个精致的瓷女圭女圭。 萧怀崇想起她还是个雏儿,难免有些紧张,正想着要不要宽慰她两句,只见她墨瞳一转,黑白分明的杏眼望过来—— “这位公子,我瞧您有缘,不如我来给您算一卦?” 萧怀崇低头瞧了瞧,他确定自己身下压着的是位小尼姑而不是道姑,不由得抿唇嗤笑,“妳一尼姑还会算卦?” 商慈眼见有戏,连忙直起身子,“会的会的,不光算卦,看相、测字、模骨,我都会……” 萧怀崇更纳罕了,“看相?妳们佛门不是讲究相由心生?” “我不是佛门弟子……” 她还未说完,又被摁倒在床上,耳边传来嘲讽的低哑嗓音,“呵,省省力气吧,神棍骗子,爷我见多了,模骨?我也会……”温热的手掌钻进衣领,滑过脖颈的肌肤,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 商慈急了,静慧庵主阅人无数,她现在确实还是未经人事的清白之身,下毒和捉奸完全是姜琉和冯氏联合设的一场局。 姜婉平时待下人很好,那柴房的伙计没忍心真对她做什么,这是冯氏的疏漏之处,不过冯氏的目的是将她赶出家门,究竟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她也不关心了。 总之不管怎样,现在世上已没有了姜婉,这身体是她商慈的,她就算拚死也不会让一个陌生男人白白占了她的便宜。 她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使之停留在锁骨的位置,不让他再深入半寸,同时也不敢再藏拙,敏锐地一寸寸扫过男子的五官命宫,像倒筒子一样,把所看到的尽数说了出来。 “你虎鼻高挺,鼻尖饱满,兰台、廷尉不偏不曲,是天生富贵之相,一辈子财源不尽……” 萧怀崇瞇起眼看她,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龙眉鸳眼,龙眉弯曲清秀,你兄弟一定很多。鸳眼稍长,是天生近君辅佐君王的料子,若入朝做官,必成大事……” 听到这,萧怀崇眼底闪过一道波澜,却恍若未闻地使力,继续探进她的衣领。 “你眼廓泛青、泪堂凹陷、子息福薄,注定这辈子无儿无女,断子绝孙!”最后一句话,商慈几乎是红着眼吼出来的。 萧怀崇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陡然出现一丝裂痕,面容有些扭曲,他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地道:“妳说什么?!” 商慈迅速从床榻上坐起,松一口气的同时仍然面带警惕地盯着他。从这男人的反应来看,她方才的话已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脚,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恼羞成怒的事。 萧怀崇此时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从头冰到脚,半点**都没了,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里盛满了怒火,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断子绝孙?妳这是在咒我?”萧怀崇攥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爆粗口。 这年头,蜂麻燕雀的江湖骗子遍地都是,萧怀崇当年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也没少上那些神棍术士们的当。 那些神棍惯会的手段就是拍马屁,先是天花乱坠的一通夸,最后随便给你扣一顶什么血光之灾的帽子,叫你破财免灾。 对于什么血光之灾,萧怀崇一点也不在意,他只关心他的子孙后代,几年来,他也曾走访了不少隐世的神医、半仙们,却没有一个可以治好他的“病”。 整整十年,这件事像块挥之不去的乌云,盘桓在他的头顶上,如今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尼姑开口点破,萧怀崇觉得恼怒难堪的同时,对她却是少了几分轻视,毕竟仅靠相面就能勘破他多年隐疾的,她是第一个。 难道她知晓了自己的身分?不可能,他在她面前一直自称“我”,就连静慧庵主也不知他确切的身分。 方才她那三句话,相当于将他的老底全揭了,所以羞恼过后,萧怀崇此刻心中惊疑不定,他只不过想来庵堂找个乐子,结果歪打正着,碰见高人了?面前这个眼波潋滟、面若桃花的美人,怎么也不像是个会相面算卦的先生啊…… 商慈见他没有要揍她的样子,顿时就安了心,端起一脸诚恳无害的样貌说道:“我说的俱是实话。当然,光看面相,未免有些片面,公子若信我,我可替你看看手相。” 萧怀崇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后还是默默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从食指到掌根有三条掌纹蜿蜒相接,从坤位到明堂有一条纹,从兑位到坎位有另一条纹,是典型的震卦纹手相。若震位丰满、颜色红润者,命中必有子,但是他这三条纹路过细,且有一条横向的煞纹破坏了整个震卦,而且那条煞纹极淡,并不像是天生的掌纹。 商慈模着下巴若有所思,同时直言道:“震卦纹过细且带煞,命里无子息,只能抱养别人的儿子。” 她的话对萧怀崇来说无疑又是当头一棒,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有些艰涩地问,“……这煞可否化解?” “能不能化解,我现在还不敢断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煞并非你命中生来带有的,而是后天被人下了煞局。” 师父最常教导她的一句话便是人不可貌相,这和佛门中所说的“相由心生”有一定的相通性。 听起来似乎与相术的本质两相矛盾,其实不然。 每个人的相貌是天生自带因果,从面相、手相、甚至足底相都会形成一种高度统一,如果道行足够,靠批八字、看面相、望手纹,就能把一个人大致的命运批下来。 但人的相貌不是一成不变的,受后天性格、环境因素影响,因缘机遇之下,相貌也会发生改变,师父也是借此话来告诫她——可相人,却不可相命。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眼廓泛青、泪堂凹陷,外加他掌心横生出来的煞纹,商慈可以断定他这一脸无子衰相,是后天被高人布下煞局的杰作。 “煞局?”萧怀崇闻言,脸色大变,“妳的意思是,有人在害我?!” 商慈轻点了点头。 萧怀崇坐在床榻边的杌子上,长吸了一口气,原来困扰了他十年的问题,根源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小人暗算,这事情转变得太快,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他现在是万不敢再对商慈不敬了,虽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但凭她说的那番话,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 只不过他自持身分,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姑娘,若妳能替本王破了这煞局,妳要什么,本王便能允妳什么,前提是,妳方才所说俱是真话。” 听他自称本王,商慈并未感到意外,方才看他的面相时她已猜到了三分,天生富贵、兄弟众多、辅佐君王成大业,除了王爷还有谁呢。 空口无凭地想让他相信自己也不现实,通常商慈都是先办事,再议其他。 想要透过外力因素来影响一个人的命格,必须是日积月累,那煞局所在必定是王爷常待的地方,八成就在王府了。 商慈站起身来道:“如果王爷方便,今日我便可随你去王府,探一探那煞局。” 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尼姑庵她一下也不想多待,不趁此机会抱紧王爷大腿赶紧开溜,更待何时? 萧怀崇对她的来历始终是抱有怀疑,见亮明自己身分后,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意外和诚惶诚恐,心下更添几分好奇,“妳……究竟是什么人?师从何门?” 商慈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做他们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称为道长,佛家的可尊称为大师,而她无门无派,换句话说,就是野路子。尊敬他们的,喊一句先生,难听点的就是神棍,可无论什么三教九流,总得有个师承吧。 除去道佛这两大家,还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飞星等颇有些知名度的派别,剩下的小派别,五花八门不胜枚举,但她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奇人,从没入过任何一派。 商慈曾问过自家师父这个问题,他捻着长须,高深莫测地道:“为师我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钻研领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点拨,取镑家精华,自成一派,妳好好跟着为师学便是,还问这做什么,得了便宜只管偷着乐吧。” 月复诽归月复诽,师父在行业中的名号可是响当当,早年的时候还是吃皇粮的,官封“钦天监监正”,曾为先帝勘选饼皇陵,什么杂七杂八的术数都懂一些。 辞官归隐后,还有不少达官显贵慕名找上门来,师父被骚扰得烦了,手捧罗盘、身担书箱、骑着毛驴,就这么离家出走,在路上顺便捡了他们这三个徒弟。 “我无门无派,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师父学的,不过他老人家的名讳我不便提,”关于师承方面,商慈含糊盖过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乱讲,堂堂一个王爷想要查她的身分是很容易的,于是如实道:“不瞒王爷,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受到姊妹陷害,而被长辈送到净慧庵清修,静慧庵主见我孤苦无依,逼我来接客,我为王爷请缨破煞,也是想借王爷之手,离开净慧庵,咱们各取所需。” 萧怀崇点点头,她这番话里其实是有漏洞的,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怎么会让她学相术呢?在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眼里,相术是下九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过他的目的只是要请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来历,对他一点也不重要。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这才想起她的家当都陆续抵给静慧庵主作住宿费了,就剩下换洗的衣衫还有几颗碎银子,她一拍脑门,心想坏了,立刻转身对萧怀崇道:“王爷,我忽然想起一事,我来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没带在身上……” 她的灵魂虽然附身到姜婉身上,但随身的家伙全落下了,那些袖珍罗盘、玲珑骰子、犀角签筒……师兄应该会替她好好保管吧?商慈这么安慰自己。 萧怀崇看了眼桌上的笔墨、砚台,“无碍,需要什么妳写下来,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商慈正在掰着手指算重新置办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肉痛得很,乍听见这话,顿时笑逐颜开,高兴地过去执笔写清单。 首先罗盘是必备的,定位全靠它;因为不清楚煞局的形态,商慈又添了八卦镜。破局不比布局,不用准备太多东西,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写上了公鸡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秽的对象,毕竟是煞局,难保不会引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写完后将清单递给萧怀崇。 萧怀崇接过去看了两眼,都是寻常用的东西,径直走上前,打开屋门,对门口候着的一位随从说了两句话,随从便拿着清单转身快步离开。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应得慌,而且这尼姑装走在街上未免太招眼,于是叫萧怀崇在门外等着,自己则换了身寻常的棉布襦裙。 第三章 肃亲王府的煞局 拾掇好一切,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被静慧庵主给拦下了。 静慧庵主双手合十,望着萧怀崇的脸上堆满了笑,“萧施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眼神微转,一眼就瞧见他身后已换了衣裳、背着包袱的商慈,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姜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静慧庵主,承蒙您这两个多月来的照顾,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块料,还是回家去吧。”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顾”两字有意无意咬得很重。 静慧庵主比她想象的还要厚脸皮,表情都没变一下,像是丝毫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萧怀崇则直接无视了静慧庵主,径自大步绕过了她,他堂堂一个王爷,去哪里还用得着跟老尼姑汇报?简直笑话。 商慈继而垂头跟在他后面走,经过静慧庵主时,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会轻易放人,商慈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静慧庵主。 别看她已有五十多岁,力气却不小,商慈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静慧庵主依旧慈悲地笑着,只是语气冷了几分,“萧施主,姜姑娘不是我们庵堂里的人,是家里送来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嘱托我们好生照顾,万一她家里来要人,贫尼不好交代啊。” 这话听着真耳熟,商慈认真回忆了一下,在静慧庵主开诚布公地要姜婉接客后,姜婉也曾想过要离开尼姑庵,但每次都被静慧庵主借口拦下。 理由便是——若姜府来要人,庵堂不好交代。 她又没卖身给净慧庵,人身自由倒被彻底限制了,虽说净慧庵的性质和青楼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佛门之地,若太过明目张胆地逼良为娼,闹到官府,即便净慧庵背有高官显贵撑腰,也是一件麻烦事,况且姜婉好歹是个官小姐,静慧庵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扣留人? 商慈原先还在纳闷,如今乍听静慧庵主说漏了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她那后娘暗中授意的结果。 商慈唇角勾起,凑近静慧庵主,在她耳旁低语道:“庵主,您身为出家人,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现世报?佛堂里还供奉着释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着这般污秽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于您?” 听见这话,静慧庵主微怔,这位姜小姐来了庵堂之后,终日躲在房间里,见了生人就脸红,平时是闷葫芦一个,怎么忽然间变得……神叨叨的了? 静慧庵主随即微抬下巴,望着她冷笑,说道:“这世上大奸大恶之人多了去了,贫尼平日里烧香诵经、虔心向佛,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要论现世报,那也轮不到贫尼头上。” 在静慧庵主眼中,拉皮条的行为算不上什么,比起那些奸yin掳掠、草菅人命的强盗,简直不值得一提,看在她每日卖力诵经的分上,佛祖不会和她计较的,而且佛祖那么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么多,祂管得过来吗? 商慈闻言,不由得莞尔,人都是这样,处处存着侥幸心理,大恶是恶,小恶也是恶,诵几句经就能化解妳这些罪过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门之人大都怀着悲悯之心,有的是彻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于因果轮回的敬畏,像静慧庵主这种知法犯法且完全没有悔过之心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商慈把静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额上有黑斑,是病气缠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预示破财。要是继续再干这种缺德事,我看您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静慧庵主这下绷不住了,嘴角的伪笑尽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气咻咻地起伏着,“贫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这么乱说话,当心造下口业!” 其实静慧庵主的破财病气相是有方法可以躲过去,但商慈完全没想过要替她消这灾,一时的命运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烂到无药可救了,于是她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静慧庵主。 商慈的瞳仁很黑,水粼粼的,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静慧庵主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微偏开头,躲着她目光,攥着她的手腕却是越发用力。 这时萧怀崇走过来,横插进两人之间,强行把静慧庵主攥着商慈的手分开,同时掏出象征王爷身分的四爪盘蟒玉佩晃了晃,在静慧庵主的瞠目结舌中,直接把商慈带走了。 静慧庵主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清楚那玉佩上雕着的是什么,当下心里一咯噔,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萧,萧虽是国姓,但平民中有这个姓的也不少,所以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王爷会来尼姑庵找乐子,大抵是怕去京城里的花街柳巷,万一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所以隐瞒了身分,偶尔来她们尼姑庵坐坐。 王爷有心低调,静慧庵主哪敢宣扬出去,心思转了几个来回,不久便打定主意,若是姜府有人来问,就说姜婉自己跑了。 静慧庵主随即叫来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饼的小屋锁了,紧紧阖上了院门。 商慈跟着上了萧怀崇停靠在庵堂前的马车,净慧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静,待下了山,马车驶进了坊市,周围才开始热闹起来。 掀起帘子,只见道路两旁人潮如织、车马辐辏,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声皆带了一口浓浓的京腔。 身为一个半吊子神棍,商慈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罗盘从不离身。听见不同以往的腔调,她的脑袋忽然一懵,她这是一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夏国虽然幅员辽阔,但她记得,她和师兄原本应该是在夏国的东南方,靠近沿海的区域,而京城作为一国之都,则是坐落在夏国的中心偏北处。 这下可好了,一下子窜了不只上万里,这两地的行程,光坐马车就要耗上数月,想到这,商慈将下巴搁在窗框上,满脸愁苦。 自己这一穷二白,盘缠完全没着落,外加自己容易迷路,还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到家啊? 师父最喜欢在山野的犄角疙瘩处安家,说这才有采菊东篱的隐士气质,好似住在城里就不能衬托出他的旷达,所以商慈从小在各地山沟沟里长大,住遍了各种竹屋、茅屋。 京城是夏国最繁华的地段,商慈从未见过这么宽敞的青石板大街,连酒楼门口挂的锦旆都十分气派,看着马车外缓缓掠过的景致,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下了马车,看到面前雕梁画栋的府邸外加上书“肃亲王府”的匾额,商慈越发坚定要破煞的信念了。她心想,为王爷解决了生育大计,想必他也不会吝啬酬金,盘缠问题就解决了,兜里有钱就什么都好办,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 踏过门坎,远远地看见两个小丫鬟搀扶着一位体态瘦削的妇人朝这边走来,萧怀崇见了,提步迎了上去,商慈亦跟随其后。 那妇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乌鬓粉腮,但走近了才发现她气血不太好,唇色很淡,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许是常常皱眉头,眉心有几条细纹,一身绫罗绸缎,发间缀满了明珠步摇,举止贵气端庄,应该就是肃王妃了。 “王爷。”肃王妃一眼就瞧见了萧怀崇身后的商慈,虽对着萧怀崇福身,眼神却一直不善地打量着她。 商慈瞧见了,心中哂道,想来也是,自家夫君陡然从外面领回来个女人,而且还是个一脸“狐媚相”的女人,任谁脸色都不会好看。 萧怀崇上前一步,对肃王妃低语了几句,肃王妃的表情先是惊讶,再看商慈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虽还带着狐疑,但和善了许多。 肃王妃轻扶着她的胳膊,柔声道:“姑娘,随我来。” 商慈在进王府的那一刻就在处处留意,整个王府坐西北向东南,是为干宅,府门开在兑位,这种布局,宅子主人富贵多银,光凭宅门便能断吉。 穿过大堂,径直来到后花园,庭院东南方有一泓水池,池上建着荷花亭,抄手走廊横贯其上,水池西角有三块高低错落、两人高的假山置石。这池塘的水是活水,在低凹处储水,再由翻水车运到高处,形成源源不断的小型瀑布。 池里的菡萏开得正盛,荷叶间隙处,有几尾肥大的金色锦鲤游得正欢畅,清风徐来,荷香绕鼻,水波潋滟,轻雾袅袅。假山置石与池塘、迭水、水口之间形成正蟠龙形的风水局。 正蟠龙形局寓意家藏金玉、福泽绵绵,是上好的风水局啊,商慈毫不错眼环顾了一周,整个王府的风水都是极好的,并没有发现哪些不妥的地方。 趁着商慈看风水的空档,身旁的肃王妃不时和她搭着话。 “看不出来,姑娘年纪轻轻,竟然还懂风水?” “我擅长的是相术,风水只是略懂一些……” “我与王爷成亲后便一直住在亲王府,住了近十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当初建亲王府,用的都是御用的工匠,请得也是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我听王爷说,妳说亲王府被人下了煞局?这……” “要么是请的风水先生有问题,要么是工匠有问题,敢问王妃您与王爷成亲十年来,是不是未曾有过子嗣?” 闻言,肃王妃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一些,手指紧紧绞着帕子,苍白的嘴唇有些抖,“是……我与王爷成亲十年,一直没有怀孕,后来王爷又陆续地纳过几房小妾,皆无所出。有个妾室倒是怀上过一次,但是……” 肃王妃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底闪过厌恶和惧意,迅速岔开了话题,偏过头冲商慈惨然一笑,“我和王爷都是喜爱孩子的人,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这两年来,我身子不大好,加上思子心切,想着实在不行就从旁支抱个孩子来养,但我和王爷还年轻,实在是不甘心。 “说得多了,王爷大概也嫌我烦了,每次下了朝都临近傍晚才回府……呵,想来也是,这偌大的王府一片死气沉沉,若换做是我,也不想整日闷在这清冷的府中……” 商慈模了模鼻子,想安慰肃王妃却不知从何开口,又该以什么立场开口。方才肃王爷和她介绍自己的时候,肯定是省略了他们两人认识的过程,不然肃王妃此刻也不会用这种推心置月复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换成任何一个重名节的女子,只怕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跟那尼姑庵扯上关系。不过商慈心大,她能死而复生,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哪还容得她挑剔醒来的时间地点。 这就如同商慈对那暴脾气的肃王爷全无好感,明明王妃都身体抱恙,他不陪在夫人身边照料,还跑出去寻花问柳,真是彻头彻尾的烂人! 短短一日,比她过去十七年加起来都要惊心动魄,先是被裕王墓穴掉下的乱石砸死,后被师兄用北斗七星阵续命,醒来之后差点节操不保,现在还要帮这混蛋王爷解决生育问题……商慈想想就觉得心累。 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白发飘飞、盘膝而坐的身影,衣衫满是血污,参天星辰在他身上洒满了细碎银光,脸色苍白如纸、眉眼含霜,像一座冰晶堆砌的雪人。 商慈觉得鼻尖一阵阵地泛酸,不知师兄他……现在还好吗? 在庭院里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大堂,这时萧怀崇派出去置办物件的随从回来了。 随从手中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裹,躬身递给萧怀崇,“王爷,您要的东西。” 萧怀崇侧身,示意他交给商慈。 商慈接过打开一看,要的东西一样不少,随手拿起那件桃木罗盘,上手很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气,边角沾着些许香灰,显然是一件开过光的法器。 法器是指带有某种气场,会起到招财、辟邪、纳福等特殊效用的器物。 法器又分先天法器和后天法器,先天法器是指天生带有气场,一般是由生来带有灵气、罕见的木材山石雕琢制作而成,如百年菩提、舍利子之类,存量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后天法器通常是指被佛教高僧开过光的器物,或者是经过高人们长期使用过的罗盘、佛珠等等,长年累月下来会渐渐自己形成一种气场,只是效果通常比先天法器要差一些。 像商慈之前那只跟了她十年未离过身的袖珍罗盘,已达到了后天法器的入门标准,无论是方位堪舆还是寻龙点穴,比一般的罗盘更具稳定性和精确度。 商慈打量着这件罗盘,心想应是被某个高僧开过光,加上是桃木材质,有些辟邪的效用,不过对破煞没什么帮助,但也算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装备齐全,接下来就该工作了。 商慈手捧罗盘,转身对萧怀崇道:“劳王爷引路,从东边的屋子开始,我们逐个寻查,包括下人的房间,一间也不能放过。”王府整体的风水布局没有问题,那这煞局定是隐蔽在某个不起眼的房屋内。 商慈全神贯注地盯着罗盘上的磁针,跟着萧怀崇走马观花地穿廊过院,走到房屋前也不进去,只在门前逗留片刻,继续去往下一间。 整个王府占地数十亩,走上一圈要耗费不少功夫,肃王妃身体抱恙,仍执意要跟着一起去看。 商慈本就不着急,为了照顾肃王妃,故意放慢了脚步。 王爷、肃王妃以及两个随从丫鬟同一个面生的女子,闲庭信步地在王府里兜着圈,不少王府的下人们瞧着这场面,大感稀奇却不敢凑近,只远远地观望着,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并没有什么进展。 眼见着就要走完最后几间房,这时罗盘上的磁针几不可见地往下沉了沉,商慈骤然停下脚步。 抬头看着面前烟熏火燎、人声嘈杂的矮房,商慈愣了愣,问道:“这里是……灶屋?” 肃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柔声道:“是啊,现在已近酉时,膳房里的下人都在忙着准备膳食。” 膳房里不时传来清脆的锅碗碰撞声,刀剁砧板的沉闷声响,柴火味混着饭菜的香气从门缝中溢出来。 商慈推开虚掩的门,抬脚走了进去,可能是因为从事这行久了,她比寻常人更加敏感一些,刚走进灶屋,她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有股阴气从脚下冒出。 灶屋里的下人们分工明确,择菜的择菜、掌勺的掌勺,锅灶烧得正旺,干柴劈哩啪啦地炸着火星,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商慈在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心里就能断定,煞局就是在这儿没错了。 气场这东西无处不在,哪怕封闭了五感,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旷谷中和喧闹市集中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这灶屋里人虽多,但给她的感觉不像是有人气,反而有种在墓地坟头的阴森感。 萧怀崇见商慈的面色沉重,对正在干活的下人们吩咐道:“都先别忙活了,出去吧。” 粗使婆子们不明就里地相互对视一眼,低头应了句是,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了屋门。 商慈开始认真打量起灶屋的布局。 阳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阴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灵柩的地方。 阳宅按八卦原理可分为“干、兑、离、震、巽、坎、艮、坤”等八种宅形,可简单归纳为“东四宅”和“西四宅”两大类,人同样也被分为八种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询问过萧怀崇的八字,对应的是“艮”命,她对照着罗盘,心里计算着方位,看了一眼锅灶火门的开口方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人们都把锅灶当做小事,却不知它其实是房宅风水中最重要的东西。这灶位的朝向如果对着主人年命的生气方,就会有各种灾厄发生。不过这座锅炉的朝向更狠,王爷是艮命,灶口正对着巽位的绝命方,是存了心要灭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这灶屋……有什么问题吗?”肃王妃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有些忐忑地询问。 肃王妃与萧怀崇都以为她姓姜,商慈也没纠正这种小事,收起罗盘,直言道:“这锅灶的朝向不对,是风水里的大忌,会导致府中人丁损伤,孕妇多小产,就算生下来,多半也会是怪胎。” 听见这话,萧怀崇和肃王妃同时面露异色。 半晌后,肃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闪动,“怪不得、怪不得刘氏会……”撞见萧怀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连忙以手掩唇,咽下梗在喉咙里的话。 萧怀崇并非从没有过孩子,三年前,妾室刘氏曾经诞下过一名男婴。 那孩子生下来时骨瘦如柴,哭叫声断断续续,像女乃猫儿一样,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过身来,才发现那孩子竟然没有魄门,脸都吓得青了,至于请来的大夫见都没见过这等怪事,当时手脚就软了,更别提医治。 后面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么是被涨死,要么是被饿死,没过两天那孩子便月复大如斗,咽气了…… 肃王妃至今想起那婴儿的死相时还头皮发麻,那孩子死时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却圆滚滚得像个皮球,双眼凹陷、浑身青紫,格外的凄惨…… 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如给刘氏灌一碗避子汤,免得那孩子来这世上白白遭了两天罪,也给王府带来了一场劫难。 这件事是王府的秘辛,当年负责接生的产婆和丫鬟都被萧怀崇打发到庄子上。 刘氏因为这事至今还疯疯癫癫的,萧怀崇顾念旧情,也怜刘氏孤苦,便让她留了下来,只是终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里,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锅灶的朝向,就祸害了王府十年之久?商慈瞇起眼,细细地观察着屋内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商慈在心中道,屋里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在作祟。这煞局的手法并不算高明,纯粹是在欺负王府里没有懂风水格局的内行人,所以这灶膛的方向很可能只是个障眼法,是用来掩盖屋里真正在害人的东西。 这纯靠方位摆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坏,而且威力也不会这么大,必须要有个镇煞的东西提供源源不断的阴气,维持这个煞局,如果仅仅是把这灶台拆了,换到合适的位置,只要不找出那关键的东西,王府的“诅咒”仍会继续存在。 这种时候罗盘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 为掩人耳目,那东西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时下人们触碰不到的地方。思及此,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时下意识的一抬头,瞧见那被油烟熏得乌漆抹黑的房梁,眼神蓦地一亮。“王爷,麻烦叫人拿把梯子过来。” 萧怀崇猜到她许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差人去取梯子。 须臾,梯子取来了,商慈恐高,顺势对那搬梯子的随从道:“你去看看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那随从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会真的模下一块用红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随着随从取下包裹,房梁上积攒的灰尘也簌簌地向下落。 油布包被送到商慈面前,就见上面沾了一层油垢灰尘,想必已被搁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皱了皱眉,“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打开看了,免得被恶心到……”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萧怀崇已经手快地扯开了红油布,匣子应声而开,待看清那盒子里装的物品,在场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肃王妃更是瞪圆了眼,尖叫一声,连退了数步。 萧怀崇脸黑如锅底,捧着那盒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匣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匣内是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仔细打量那轮廓,勉强能分辨出是一具婴儿的骨骸。 尸体像是被用什么药物特殊处理过,这么多年了,身上的肉还没全部烂掉,而是像风干了一样,干巴巴地附着在骨头上,婴儿的四肢紧紧蜷缩在一块,不像是自然死亡。 除了这具尸体,里头还有一小撮用红绳捆绑的头发,几片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鳞片,以及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因为匣子内潮湿不透气,纸上的字体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来,上面写着的是萧怀崇的生辰八字。 “这撮头发应是王爷您的,这鳞片看着是某种蛇鳞,至于这死婴,应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药物浸泡致死,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阴气。” 商慈也搞不明白这几样东西凑在一起是个什么说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玩意是害人的。 萧怀崇终于绷不住,偏头干呕了两声。 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来的都是“精华”,散发出来的尸气吸上一口都够呛的,商慈见了,抬手把盒盖打下,连同那红油布扯过来,转身塞进刚从梯子上下来、那倒霉随从手里,“拿去烧了吧,记着,烧完后把烧剩下的渣渣埋进地下,上面撒些坟头土。” 东西离了手,萧怀崇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顶着一张臭脸,眄了还杵在那儿不动的随从一眼,“还不快去!” 肃王妃抚着胸口,平复了半天才上前攥住萧怀崇的衣襬,眼眶发红,哽咽地道:“王爷,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整整十年啊,设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铁了心要我们王府绝后。” 王府的奴仆少说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围的人不注意,溜进王爷寝室,从篦梳上弄来几根头发也并非难事,而且时隔这么多年,现在根本无从查起。 他在朝中树敌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当初建造王府,经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所以这事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属意…… 萧怀崇闭上眼,努力压制几欲发狂的怒气,紧握着的拳头骨节发白。 常言虽道,父债子偿。可是他那生下来就残疾、短短两天就夭折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么也轮不到那无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恼? 商慈并不关心他们这些皇亲贵胄间的恩怨纠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别的她没有立场饼问,也没兴趣过问。于是也不顾此刻这混蛋王爷的心情有多复杂,脸色有多难看,她按部就班开始善后。 处理煞气的方法大抵归为三种—— 第一种是镇压法,采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箓,或是大师开过光的法器等,强制改变气场,不过这种镇压法治标不治本,一般也就维持个几年、几十年,待煞气堆栈凝聚,最终还是会冲破镇压的气场,反复害人。 第二种为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极图阵以及一些其他阵法置于地下,尤其是太极图,具有吸纳一切不良煞气的力量,将煞气转化成对人体无害的气场。 第三种叫改源法,寻找到煞气的源头,改变周边的环境,从根本上解决,一劳永逸。唯一的缺点是此法造价成本太高,只适用于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间的煞局,总不能将山头铲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动土木也是不吉。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镇煞的毒瘤已经拔了,整个灶屋不大,把锅灶的朝向掉换,外加多添一堵墙,并不是个大工程,所以商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改源法最合适。 “把锅灶里正炖着的饭菜都丢弃了,旧炉灶给扒了,新建的锅灶位置要压本命之破军方,火门要对着干位天医方,子女不但减病,亦能保寿……”商慈一边在屋里踱步,一边比手。 萧怀崇和肃王妃心中虽然百味杂陈,仍尽力集中精神,认真听着商慈的话,他们不懂什么是干位破军方,只牢牢记着她手指过的地方。 要换做以前,有人跟他们说改变一下灶屋的格局就能解决生孩子的问题,他们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们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婴儿尸首太过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灶屋后,肃王妃心里终究有些惴惴不安,所以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庙白马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镇宅的关公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