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王(上)》 楔子 夜半,西引皇城旭王爷府,发出尖锐骇叫声。 “鬼啊!已死的王妃生小孩了!” 大厅里,到处白幡飘摇,一副玉棺就搁在正中央,前头还摆放着香烛鲜花,此刻不见任何家奴守灵,只因半刻前他们皆已吓得屁滚尿流的爬离了。 本该守灵肃静的王爷府倏地吵杂纷乱了起来。 然而,当一抹纯白身影踏进大厅内时,没来由的,王爷府又安静了,彻底的阒静,彷佛时间暂停。 白影缓步走向玉棺,垂眸瞅着方从尸体内出生的婴孩。 婴孩不哭不啼,浑身是血,彷佛连一双瞳眸都染着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白影缓勾起笑。“王,白萝来了。”喃着,他探手将婴孩从棺里抱出。 “白萝领命而来,会在时机来临时,领王回归无间。”他将初生的婴孩置入臂弯,暖着他。 无间,无限大的空间,包含阎罗十殿和十六小狱、无间恶鬼狱;也可以说是无所不在的空间,是能栖处在每个人心里的一片黑暗,左右人性的变化,影响地下冥间和地上人间的平衡。 无间王的存在,支撑着地上地下的和谐,掌管人之生死,决定何时落下既定浩劫,镇压反扑的恶魂罪业。一旦无间无王,冥间便会失衡,只能倚靠十殿阎罗施法镇压,但其能力终究有限,一旦超过半个甲子,无法镇压的罪业将再次反扑地上人间。 如今无间王天寿已尽,必须顺应天命转入轮回,身为判官的白萝则听从转轮王的吩咐,上阳间寻找转世的王,等待时机带回无间。 此刻,这未来的继承者,就在他的怀里。 第一章 第一章 九月的冷风拂过山头,银辉迭绿抖落在七星岩山脉上。 七星岩呈南北走向,山形嶙峋高耸,终年封雪,以中心点隘岭为界,划分出烽火战国时期最强盛的两个王朝:东为百定王朝,西为西引王朝,两国北方国界终结于七星岩末端、由西往东流的鬼川,而南方则以麒麟横山与南济王朝为界。 如今,南济二十万大军毫无预警的沿着隘岭北上,兵分两路,左打西引,右攻百定,被攻得措手不及的两支国界边境防军正拚命应战,等待后援到来。 晦暗月光下,淡覆银辉的隘岭上,另有两匹急马奔驰。 墨黑战甲衬得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倒映的雪光勾勒出男人俊魅无俦的玉容,沉眸潜蕴着天生霸者之气。长发垂束在肩线底下,那是西引男子一贯的发型,但必须是位高权重者,才能再以银或玉所制的束串包覆长发。 “王爷,南济这回派出了二十万大军,走七星岩从南往北攻,野心不小。”身旁紧跟着的副将白萝同样一身戎装,搭了张爱笑的桃花脸。 被称为王爷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唇。“野心大才好,否则太无趣了,本王可玩不下去。” 玄夜爻,西引胤征王,征战沙场多年,用兵如神,料事如鬼,于是被西引皇帝封为“鬼将军”。 如今边境告急,他受命领兵前来,只是初到西引边境楼,便收到了百定太子的传信,才知道原来百定太子刚好驻扎在隘岭边的百定哨城,想必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战役,才邀他一道共谋策略。 “可不是吗?王爷出马,岂还有摆不平的事?”白萝笑瞇了闪亮亮的桃花眼,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改口,“不对,王爷今年就被百定给摆了一道。” 闻言,玄夜爻懒懒回头,一个笑谑眼神,就让他立刻换话题。 “如今,这南济大军兵分二路,就不知道百定太子能不能也摆对方一道就是了……”说到最后,白萝笑得好尴尬,脸部肌肉很僵,因为天气很冷,王爷的视线更冷。 玄夜爻睇着他半晌才玩味道:“他要是真摆得平,还要传信给本王?” 眼前,正值烽火战国时期,西引、百定、南济三分天下,然而也有许多小柄跟着冒出头,纷纷加入抢夺领地的战局,战云密布,自然也让他一年到头南征北讨,以强悍的血腥作风及恶鬼姿态杀伐平乱,使中域之地的所有人一听见鬼将军之名便胆战心惊,更让西引有了中域霸国之名。 但是这样的恶鬼,却也曾经被百定军摆过一道,虽没有败,但也没有胜,在鬼将军的辉煌战史上,留下了一则不名誉的不胜之名。 不过,玄夜爻似乎不是很在意,反倒对百定太子极有兴趣。 “看来王爷挺在意百定的青临太子。”白萝小声喃着,状似自言自语。 否则,又怎会为了人家一封信便赶往百定哨城?虽说百定哨城和西引边境楼隔着一段山路,看似不出几里,但这段路因地形险要,说是便道,可一不小心,便也会是通往黄泉的便道。 “在意?”沉醇低嗓透着淡淡笑意。“也许吧,这中域之地,本王来去自如,乏透了,如今出现一个能与本王一较长短的人,真教本王期待。” 百定的军事向来不强盛,然而那位青临太子却很有军事头脑,今年才被封为储君的他几次带军亲征,除去和自己的那一战外,也没败过,这样的家伙唤醒了他体内嗜杀的血,教他兴奋难耐,期待再战。 白萝闻言,哭笑不得。 “可是,咱们和百定向来互不侵犯,今年那一战也是大皇子的军队硬要抢人家的军粮,最后反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才搞到王爷出征的。”他忍不住叹息。“大伙和平共处不就好了,何必老是打打杀杀的?” 玄夜爻回头,好笑地瞅着打小便识得,压根没变老的人。“怎么,是你这双眼在战场上瞧见了太多死魂,教你悟道,就快成仙了不成?” 他们之间紧密连结着一个秘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且共系的秘密。如果说玄夜爻异于常人,白萝大概也好不了他太多。白萝的眼能观阴知命,月兑口说出的,每每准确得教人惊惧。 “王爷说笑了,属下能成什么仙?不过就是盼望世间回归正轨罢了。”这一回他笑得真的很苦。 心里藏着太多秘密,不能说只能做,真苦。 “听起来倒有几分佛心。”玄夜爻哼笑。 还佛心咧……白萝苦笑不停,也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地跟随着主子来到百定外围的营帐,递出青临太子的令牌后,跟着士兵踏入扎营区里,便见主帐前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王爷,你来了。”迎上前开口的男人,俊秀眉眼轻噙笑意。 “不知太子急书传信是为哪桩?”玄夜爻懒懒笑问。 “入内再说吧。”青临噙着温文儒雅的笑,要不是身着戎装,还真会教人以为是打哪来的文人。 玄夜爻不置可否地跟着他进入主帐,与青临隔着矮几面对面坐下,白萝则是站在他的后方,打量着帐内是否有可疑人物。 毕竟身在战场,就算对方看似无害,也不得不防。 “说。”一坐定,连寒暄都省下,玄夜爻开门见山地催促。 青临笑意不减地指着矮几上的地形图。“王爷,我有一计,可以不花费一兵一卒,在十天内逼得南济军不战而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 “十天内?”他习惯性地扬起单边浓眉,下意识地看向青临身后的简易屏风,感觉后头像是藏了个人。但他也不点破,只是勾唇,“要是本王出马,七天便可拿下那些人,何需费上十天?” 他说着,闭上眼,展开他向来敏锐的五感,发觉屏风后头确实是藏了个人,而且正努力地调匀气息不让人发现,只是在他说了七天拿下之后,那人微微岔了气。 “如果可以不涂炭生灵,王爷又何乐而不为?”青临虽是笑着,但眉头微拧。 “这要怪谁呢?要不是南济有意挑衅,本王又何必赶尽杀绝?对待这等狂妄之徒,要是不狠狠地血腥屠杀一回,他们也许会以为本王鬼将军的名号,不过是个虚名。”他笑得邪谑。 “怎么会呢?西引胤征王是从亡故的娘亲肚子爬出的,得鬼将军名号是实至名归。”突地,屏风后头迸出一道刻意压沉的润嗓,说得满嘴挑衅。 “摇扁!”青临轻喝。 玄夜爻压根不意外。他故意把话说得狠绝,不过是想要逼出屏风后的人,没想到这人心眼真直,拐着弯一针扎进他最忌讳的隐私。 二话不说,他立刻起身。 “怎么了?王爷因为小的说了实话,就恼羞成怒想走人?”屏风后头的人像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继续挑衅着。“王爷就只会杀人吗?难道王爷杀人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吗?既是能够保家卫国,为何不与殿下合作?难道王爷是怕了吗?” “怕?”玄夜爻低低笑开。“本王杀人,是因为本王想杀,保不保家、卫不卫国,与本王何干?本王自己能够拿下的战绩,为何还得要分你们一半功劳?你以为你是谁?在本王面前耍什么嘴皮子!” 话到最后,笑意褪尽,微瞇的乌瞳燃起杀气,玄夜爻急如星火地抽出了腰间佩剑,迅速削断半面屏风,动作快得连青临都无法阻止,所幸躲在后头的人整个人近乎趴在地上,逃过一劫。 半晌,那声音又缓缓道:“王爷,小的什么都不是,只是可惜了殿下这般好的计谋,原以为要是王爷能配合,说不准也能在七天内,不费一兵一卒的逼南济投降,又能够以战俘和南济皇帝谈判。”说着,像是惋惜极了。 “七天?”玄夜爻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王爷敢不敢赌?” “赌?”他哼笑。 “要是七天内,一切如殿下所料,王爷便得和殿下签下同盟。” “听起来本王半点好处都没有。” “要是七天内,南济军没投降,殿下愿意割地赔偿。”屏风后的人径自开庄设赌,完全没经过青临的同意。“而且南济战俘归王爷所有,由着王爷处置。” 只见青临脸色变了变,但最后还是沉着气,道:“就这么决定。” 微扬起眉,玄夜爻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原来你才是幕后军师。”说不准与他交手的那一回,亦是屏风后的人出主意的。 “小的只是殿边的小小参谋罢了。”顿了下,屏风后的人趴得更低,再压低嗓音道:“这赌局可是让王爷占尽了好处,就不知道王爷敢不敢赌?” 玄夜爻面无表情,乌瞳微瞇,紧瞅着屏风后头的身影,半晌道:“躲在屏风后头和本王谈交易,你的胆子真不小。” “……小的其貌不扬,怕伤了王爷的眼。” 他哼了声,“说说要怎么做。” 见状,青临随即指着地形图解释。“只要王爷配合北撤,与百定军沿着双歧山径将南济军引到七星岩末端的芦山顶,再封住双歧山径,将南济军锁在芦山顶,咱们再往北退到鬼川河套月复地驻扎,从头到尾,不出七天,必定逼得南济军投降。” 玄夜爻垂眼瞅着地形图,明白这是典型利用地形引君入瓮的作法,只是困在芦山顶上,要怎么逼得南济军在短时间内投降? 这可有趣了。 白萝也觉得挺有趣,一双桃花眼直瞅着缩在屏风后头,不断调匀气息的女人。 第二章 七天后。 此刻几许寒冽的风透露秋意,强劲地刮动枝头,也吹动了分布在鬼川河套月复地上的黄澄色和墨黑色营帐,印着百定和西引字样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帐内,两个男人挨着矮几席地而坐,帐外则是两列身穿不同战衣的士兵,领队的副将狰狞相对着,尽避秋风吹得急,也缓和不了空气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肃杀之气,但当营帐里传来爽朗笑声后,紧绷的气息又减缓许多。 “王爷笑得这般爽快,肯定是对同盟一事颇有共识,既然如此,何不快快签下同盟草约?”青临一身清爽湛蓝衫袍,俊秀面貌看不出半点肃杀气息,反倒带着浓重的书卷味。 玄夜爻不拘小节地盘腿而坐,立体眉骨底下的乌瞳慵邪魔魅。“太子,急什么?想要本王签也不是不可,只是本王想要瞧瞧那日躲在屏风后头的军师。” 七天后,南济军果真投降,战俘正一一处置中,可至今他还想不透为何南济军会傻得被困在芦山顶上三天就投降,使一切顺利在七天内落幕。 青临微愕。“她呀……” 玄夜爻笑沉魅眸。“别装傻,本王最受不得骗。” 闻言,青临倒也爽快。“那是当然,只不过七星岩上雪虐风饕,摇扁又连日奔波,不小心染了风寒,现下还在帐内休憩,恐怕不方便见王爷。”说得不疾不徐,给了他一记软钉子。 玄夜爻倒也不恼,他随即起身。“那好,待她身子好了,再拿草约来给本王签吧。”说罢,不容置喙地走出帐外,懒懒看了眼百定军,沉魅的眸里像藏了头兽,吓得百定军连退数步。 “走。”他淡道,领着一小队回西引营帐。 横竖战事已定,他现在闲得很,多得是时间耗。 入夜,百定主帐内,烛火昏黄,账面随着轻轻的气息微微摆动。 “……既然这样,就让我出马吧。”轻软的女音噙着笑,就连粉女敕小脸也扬开愉悦的笑意。 “可……不知道胤征王会不会刁难你。”青临俊秀的眉微蹙。 “他想刁难我,也得看他有没有本事。”她唇角勾得弯弯。 并非真的没把玄夜爻看在眼里,而是她是战火余孤,对于向来嗜血杀伐、不留活口的玄夜爻极度厌恶。 如果他从未把人命当人命看待,那么,她也不需要对他客气。 青临摇头,总觉得她太轻估敌手。“他是鬼,杀人的狠劲能够瞬间瓦解敌军军心的霸气,非常可怕,你也不是没见识过。”那日要不是他在场,也许玄夜爻早就一脚踢翻了屏风,轻而易举地将她掐死了。 晏摇扁黑润的眸子轻转了圈。“殿下,可怕又如何?战场上又不是靠狠劲来打江山,而是靠脑袋,咱们现在将他拉拢好,至少往后可以确定少了一只恶鬼盯着咱们。”百定想要在中域之地再站稳脚步,就必须拉拢西引。 “他还没签下同盟约。” “他会签的。” “你这么有把握?” “当然。” “真的这么有把握?”外头忽地传来低邪又裹着戏谑的沉嗓。 帐帘掀动的瞬间,晏摇扁不由分说地护在青临面前,一抬眼,便望入来者沉似黑曜的瞳眸,再来,便是精雕玉琢的五官。这人俊魅慑人,像头野生豹子,静时优雅傲慢,一动起来,浑身又散发着狩猎的野蛮。 玄夜爻眸带阴雷,冷冷地瞅着护在青临面前的女人。 她清透匀净的小脸上,就数那双乌亮大眼最为突出,丰润的粉唇带着天生的媚感,没有西引女子的妖娆,却也别有风情,尽避身穿紧身劲装,也掩盖不了她不张扬的含蓄美丽。 “你就是摇扁?” “奴婢见过王爷。”晏摇扁见状,温婉福了身,视线从掀开的帐帘偷偷探向外头。 不见守帐的士兵,加上如此近距离面对如野兽般难驯的男人,对方无声无息的靠近,她一点都没发觉,不禁紧张得手心冒汗。 “奴婢?”他似笑非笑地在她身旁落坐。“是军师吧。” 垂着小脸,她乌亮水眸轻转,思忖着他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思绪略定,才勾着唇道:“王爷说笑了。” 玄夜爻习惯性地挑起单边的眉,对晏摇扁有了几分欣赏。“太子,你藏了个狠角色。”话是对着青临说,但黑眸却始终没离开她。 “真是块宝,才得藏。”青临见事已至此,也不打算再隐瞒。“摇扁是我的义妹。” “喔?” “摇扁原本是城外孤儿,是我把她带回百定,视她为义妹,她却视我为主子,伺候着我。”他说时,眸色柔软,满是怜惜。 玄夜爻懒懒地扬高单边浓眉,笑得邪气。“太子如此珍惜的义妹,本王本该礼遇,不过……本王原本以为那计划是你拟的,如今才知道是她所为,在不知情的状态之下,本王竟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要本王的颜面置于何处?”他勾着笑,语气却是冷得吓人,让人模不着头绪。 “王爷这么说,是看不起女子吗?”晏摇扁不服气地抬眼。 “是看不起。” 西引女子本就无地位,想和男子平起平坐,门儿都没有。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那么,王爷接下来想说的是,这个赌是不成立的了?”气死她了,居然敢瞧不起她!“你要这么说,也成。”他懒懒注视她努力掩饰怒火的小脸,笑意悄悄爬上他勾斜的唇角。 真有趣,她表面温婉,内心里却有团火,像头被逗毛的猫。 “王爷难道不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她咬着牙。 “没听说过。” 话落的瞬间,他就看见她一双水眸快要喷火,忍不住别开脸,轻笑出声。 “那好!请容许奴婢再和王爷赌一把。”深吸口气,她努力沉着以对,脑袋中迅速有了新赌注。 “还赌?” “王爷怕了吗?”她气得发抖,完全忘了分寸,压根没瞧见自己的主子几次眨眼制止她。 “本王这辈子还没怕过呢。”玄夜爻低低笑着。 “那敢不敢赌呢?”笑?趁着现在还能笑就赶紧笑吧! “赌什么?” “要是奴婢赌赢了,请王爷签下同盟草约,另外还得答应奴婢另一个要求。”想要什么,她全都想清楚了,而且这一回,绝对不允许他赖帐! “怎么本王觉得你好像已经赢了?” “奴婢一定会赢。另一个条件就是,奴婢要王爷每年输送百斤石钢到百定!”石钢唯有西引才产,质硬难塑,西引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妥善使用,但她却已经知道该如何运用这样利器。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玄夜爻忍不住放声大笑。 “王爷笑什么?”晏摇扁很是不快。 “有趣!”他笑瞇了向来森冷的乌瞳。“成!但反之,要是本王赢了,本王非但不签同盟合约,还要得到你!” 石钢乃是皇室矿产,不做民间交易,她竟要西引送石钢给百定,是把西引当成属国了吗? 这么大的口气,要是不磨磨她,恐怕她会搞不清楚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可以,一言既出—”她伸手。 “驷马难追!”他扬手击掌,随即紧握住她比寻常女子略显粗糙的小手,一把将她拉近。“摇扁,你可以告诉本王要怎么赌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拔掉她张扬的小爪子,戴上项圈,将这么有趣的东西拴在自己身边。 黎明之前,明明才入秋,寒风却刮得蚀骨冻血,只见鬼川沿岸的草丛上淡覆薄薄霜雪,上头则印了几个马蹄印和脚印。 脚印的主人迎着冷风在岸边来回走着,像在沉思,直到听见急速接近的马蹄声才拉回心神,回头望去。 “王爷。”虽说对这人极不欣赏,但是依礼,她还是顺从地服了服身。 玄夜爻策马逼近她时,速度未减,眼见马儿就快要踏过她时,才勒紧缰绳,接着玩味地看着动也不动的她。 “是吓软了腿,还是笃定本王不会伤你?” “奴婢以为王爷还不至于会杀个弱质姑娘。”实际上,她真的被吓到了,有点软脚,来不及后退,但既然都没动了,当然要打死不承认。 “有胆识。”放眼西引,甚至其它国家,他还未见过这般胆大心细的女人。“本王问你,为何引南济军进芦山顶后,他们连三天都撑不到就下山投降了?” 他算过了,守住河套之地,截住对方退路,一旦空粮,他们必定只能下山,但三天的粮食绝对是够的,没道理这么快投降。 “王爷忘了吗?南济国土在麒麟纵谷之南,气候向来四季分明,就算入冬,也只是飘点小雪,但七星岩不同,那是终年飘雪之地,再加上他们是在夏末北攻,来到最冷的芦山顶,就算他们有粮,也撑不过酷寒。”她简单扼要地解释着,唇角勾着几分嘲讽,像在讥笑他连这一点也没想到。 “……你倒是心细得紧。”他并不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只是此刻,对她的欣赏凌驾在受辱之上。 “百定军不如西引军骁勇善战,自然需要一点谋略。”地形气候,全都得考虑在内,否则怎能百战百胜? 玄夜爻微扬起眉,居高临下地瞅着她。“那么,你要本王不带一兵一卒前往鬼川岸,到底是要跟本王赌什么?” “王爷可瞧见这鬼川?”她指向约莫三百尺宽的河水。 “你当本王瞎了吗?” 他欣赏她,但不代表可以忍受她不知分寸的嘲讽。 “王爷,这川面没搭桥,川岸更无船,就跟王爷赌奴婢可以在半刻钟内去到对岸往返。”她笑。 玄夜爻下了马,走向川岸。川面结着薄薄细冰,想要在上头行走,实在是难上加难,就算她真能在上头走,他也不信她能在半刻钟内往返。 “你要是冻死在川底,可别说是本王害死你。”他冷哼。 “放心,就算奴婢死在川底,也是奴婢心甘情愿。”晏摇扁说,随即跃上马,拉着缰绳控制马儿直对着川面。 “真要赌?”基于爱才之心,他不希望她真的沉尸川底。 “王爷怕了?” “倔丫头,别冀望本王去救你。” 晏摇扁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微踢马月复,马儿随即朝前快步而去,踏过川面细薄的冰层,加快速度地朝对岸急驰而去。 玄夜爻跃上马,难以置信她竟在微结薄冰的川面上纵马而行,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到对岸折返。 第三章 “王爷,可得要记得咱们的约定。”她纵马来到鬼川中心,放缓了马儿脚步。 他瞅着川面,随即策马向前,踏上了结冰的川面,才发现,靠岸边的冰层是细薄的,然而愈往中间的冰层愈厚。 “你耍本王?”他微瞇起锐眸。 “这可冤枉了,王爷。”晏摇扁笑得很无辜。“奴婢可没骗过王爷。”说着,她加快速度想要回到岸边。 当玄夜爻掉转马头时,倏地发现,由于两匹马在同一个区块内踏步,让底下的冰层裂开了,而冰层破裂的速度,随着她纵马回岸的动作加剧。 “臭丫头!”他低吼,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堂堂鬼将军,竟被个丫头给戏弄到这种地步! 晏摇扁回头笑说:“王爷,动作得快了,要是冻死在川底,可别说是奴婢害死你。” “那你可得跑快一点,别教本王给逮着了!”他冷笑,握住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绽,随即扯动缰绳,在开始破裂成碎片的川面上跳跃行走,如流光掠底,行云流水的骑术,让他眨眼间就快要到岸。 反观晏摇扁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因破冰速度太剧,只见她的坐骑在最后一刻打滑了脚,她一下子被抛出去,摔在岸边的冰层上头,整个身子随着碎裂的冰层往下跌。 一个跳跃,玄夜爻已经跳上岸,回头看着攀住河岸,却因力气不够而不断下沉的她。 “摇扁丫头,要不要本王救你?”他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好意思劳烦王爷?”尽避心里恐惧,寒冻彻骨的川水已晕湿她的衣裳,她还是嘴硬得很。“不过是掉进川底,有什么大不了……” “开口吧,只要你求,本王就救。” “不用了!”底下冰层一碎再碎、一碎再碎,她也愈来愈没力气……“啊!” 扑通一声,她落水了,浑身浸在蚀骨的冰水里,教她喘不上一口气,浑身像是结冰似的,动也不能动。 见状,玄夜爻依旧凉声问着,“丫头,你命都没了,你要的石钢,是要本王交给谁?” 晏摇扁一把傲骨冻得直打颤,浑身的筋络像是要被冰水给封住,却仍然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向杀人如麻的他求救。 她想要石钢打造最坚硬的武器,这么好的买卖,绝对不可能再有下次,她应该要放弃傲骨向他求救的。 反正,求救就求救嘛,有什么大不了?又不代表她叛国,对不? 然而,一念之间的犹豫,让削骨的冻意冲上心间,一股蚀心锥骨的抽痛教她无法呼吸,连开口都不能,便意识渐散。 玄夜爻眸色淡漠,注视着她缓缓沉入,直到连发色都瞧不见,才啧了声,跃入川底,将她捞起。鬼川主支流自芦山顶而下,到了下游川面变宽,两岸形成极大月复地,然而过了月复地之后,便是接连其它山脉,川面再度变窄。 将晏摇扁自川底捞起之后,玄夜爻原本打算带她回营区,然而川岸距离营区约莫两三里路,见她唇色发紫,他怕她撑不过,于是顺着下游走,找到一处山洞,就地生火替她取暖。 当晏摇扁醒来时,浑身暖得像有把火在烧,教她不由得懒懒的伸展四肢,不料指尖却刷过一抹异样触感,她不禁奇怪的张开眼望去。 玄夜爻冷硬的臭脸近在眼前,尽避脸色寒鸷,但依旧无损他绝世无俦的俊美,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她微愣了下,脑袋一片胡涂,唇动了动,她还是说不出半句话。 “见鬼了?”他冷声嘲讽。 “……”是啊,真的是见鬼了!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她的指尖刷过的是……他的脸吗? “本王救你,你连一声谢都不会说?” “救?”她傻了下,蓦地想起他冷血地看着她沉入川底,瞬地起身,正要开口斥责他竟可以无情到无视人命的地步,却瞥见他刀凿似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月复部。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猛地发现身上竟然只着抹胸和亵裤,而随着她起身掉落在地上的,则是刚刚覆在她身上,属于他的外袍。 “啊!”她立即尖叫,抓起外袍盖住自己,一路退到山洞另一边,没了挑衅他的从容自信,也没了与他下赌的沉着精明,只是粉颜羞烫,完完全全是姑娘家的羞愤,甚至结巴得无法开口。“你、你、你……” “你什么你?本王下川底救你,怕你冻死,特地找个山洞替你取暖,要是不月兑下衣裳,是想冻死吗?”他微恼地蹙起浓眉,破天荒的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 早知道就算救起这丫头,她也不可能言谢,然她一副遭人侵犯的神情,直教他好气又好笑。 “我、我、我……”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还记得他说过想要她,天晓得他在她昏过去后,私底下对她做了什么? “得了,真以为本王荤素不忌吗?”他啐了声,像在笑她小题大做。“凭你的姿色想要本王动念,太难。” 晏摇扁愣了下,顿时不知该火大被讥,还是该庆幸无事。 眼角余光瞥见外头天色还未大亮,而她湿透的衣衫则架在火堆上烤着,他盘腿而坐,依他的坐姿判断,要是无误,她刚刚肯定是被抱在他怀里取暖。 思及此,晏摇扁更是羞得说不出话。 她跟在殿边长大,从未遇过这么羞窘的事,更糟的是,救她的还是她最厌恶的西引鬼将军…… 眼睫微颤,她偷偷打量对面的他,却见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玉容冷冽得可比七星岩上的风雪。 “……谢谢王爷救了奴婢。”好半晌,她才很艰涩地吐出这些话。 玄夜爻懒懒扬眉。“那么,石钢一事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毕竟你并没有真的完成赌约。” “我有!我碰到岸边了!”晏摇扁急忙说,“碰到就算数,而且那时可还不到半刻钟!” 玄夜爻挑眉。“你倒是有很多理由。” 被这么一调侃,她也不禁有些心虚。“总、总之,这回奴婢是拚了命的,王爷就……就别太计较了。” 闻言,他不怒反笑。“现在又是本王计较了?罢了。”他唇角微勾。“你打一开始就知道冰层会裂开?” “不,鬼川上游承接山脉倾落的瀑布,终年流动,唯有每年入秋到来年临春的黎明之前,有段时辰会结上厚冰,但是不可以两匹马并行,冰层会裂。”说到底,她忍不住又怨起他,“要不是王爷也策马上川面,冰层根本就不会破。” “可你见本王上了川面也没有制止,分明是存心害本王落入川底。”他心思缜密,随即淡淡反驳。 她分明早就计量好了,就等着他傻傻上当。 “……奴婢有要王爷动作快一点。”她可是有提醒的。 “你是害人害己,还累得本王救你。” 晏摇扁垂下脸,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眼,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要他知道人命可贵。 “奴婢只是想给王爷一点教训,好让王爷知道,王爷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都是人命,很重要的。” “……你不是说本王是鬼?”他垂睫淡道。“哪来的人命?” 她抿了抿唇。“古时从死去娘胎出生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爷何必在意?” “本王不在意,却有不少有心人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又老爱以此作文章,藉此惹恼本王。”话题翻了一圈,又骂了她一回。 再次垂下脸,这下晏摇扁心底真有那么些许愧疚了。“奴婢只是想逼王爷答应同盟而已。” “你要不是女人,本王早杀了你。”在西引,他自死胎出生一事,是件禁忌,虽说皇上封他为鬼将军,名为赞誉他料事如鬼,但也拐着弯在提醒他,他的出身与常人不同,而他确实也拥有与常人大不同的能力。 鬼将军的名号,教他恼也教他一上战场,定会杀出一片血海,以泄心头之恨。 “……王爷不是瞧不起女人吗?”怎么如今听起来,似乎对女子多有礼遇? “瞧不起是一回事,本王要杀,也不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闻言,她难得的对他兴起些许的欣赏。其实撇开他杀人如麻这点不算的话,能够有他这么剽悍的将军,对西引百姓而言确实是一大福气,然而对他国而言,便等同毒蛇猛兽,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 “不会跑不会挣扎的猎物多无趣?”他突道。 此话一出,晏摇扁眸底闪动的欣赏瞬间熄灭。 见状,玄夜爻不禁放声大笑,那爽朗如风的笑声,低醇悦耳的声响,更教她气结。 这人到底是说真的,还是逗她的? 真真假假,真教她看不透。 “欸,这时分,怎么有人在山洞里笑?外头还有两匹马呢。” 玄夜爻的笑声让外头正巧路过的人诧异地朝山洞而来,就停在洞口几步外。晏摇扁听见声响,侧脸探去,喜笑颜开。 “小石头!”她喊。 “晏姊姊?”外头的少年回应着。 “是我!”她开心得很。 正要唤外头的人入内时,便听见对面的玄夜爻凉声提醒,“你没穿衣裳。” 愣了下,晏摇扁忙喊,“等一下,你们先别进来!”天啊,她和他衣衫不整,在这天明之际出现在山洞内,要是被人撞见,她的清白没了不打紧,重要的是她肯定会被误会自己叛国通贼! “你认识外头的人?”瞧她取下架上的半干衣裳,蹩手蹩脚地套穿着,他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当然,鬼川镇可是我小时候所待的地方,会待在那儿的人,几乎都是战地孤儿。”她没心眼地回答,穿妥衣裳后,才回头笑说:“请王爷必定记得,石钢得要快快运到鬼川镇。” 鬼川附近山脉有不少矿产,百定在贪求方便下,鬼川镇便成了皇室授权的冶铁重镇,她打小在这里长大,对于炼铁术颇有心得,对兵器设计更是一把罩,可是近来附近的矿场已开采一空,也使鬼川镇面临废厂的命运,如今若石钢到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你倒是仁心,心底摆的全都是其它人。”玄夜爻哼笑,起身着衣。 晏摇扁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刚才有说什么吗?还是她太容易被看穿心思?对了,刚才有许多话她都没说出口,怎么他好像都知道? 第八章 三更天,太子府主厅里灯火通明,侍卫长早已派人将残缺尸首处置完毕,正对着厅上的青临报告善后。 事后证实,六名男子皆是大内高手,凭这一点,便几乎可认定是三皇子青煌主使的。毕竟青煌的外公是皇城镇国公,想借调禁卫军,压根不难。 青煌是什么样的角色,青临比谁都清楚,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七具死状甚惨的尸体,才真正震慑得他说不出话。 “王爷出手极快,招招毙命,虽是阴狠了点,却是最精准的做法,毕竟太子府里有晏军师还有其他丫鬟。”侍卫长报告所见,聪明的不提及无端惨死的府内丫鬟。 待他话落,晏摇扁蓦地抬眼,想起事情就发生在她的房前。若真是三皇子派刺客前来,他明知殿下不在府里,却还是派出刺客,那就代表他想杀的人是——她? 那么,玄夜爻要保护的……是她?! 她微愕地抬眼,却对上青临的眸,许是烛火太亮,或是夜色太深,那眸色竟不如往常澄澈儒雅,反而晦暗得像是遮月的乌云。 “殿下?”初见他这般深幽的眸色,晏摇扁内心不安的悸动着。 “摇扁,让你受到惊吓了。” “不,奴婢没事。”瞧他浅噙笑意,她的心头才略安定了些。“殿下,不知道冶铁厂现在的状况怎么了?” “该医治的医治,该打理的打理,会有人妥善照顾,你放心吧。”他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冶铁厂火炉爆裂一事,损及了矿料和人命,兹事体大,尽避有玄夜爻一句话,也顶多是保住了晏摇扁不被青煌追剿,至于鬼川镇的居民,只能自求多福了,想救人和自救,都得要凭自己的本事,何况青煌早嚷着要将冶铁厂迁出鬼川镇,如今只怕会趁此机会完成所愿。 “三皇子可有在皇上面前刁难殿下?” “没有。”青临笑道,不说玄夜爻的一句话就让皇上下旨保住她,因而才让青煌生怒,更不说玄夜爻竟是如此地保护她。 原以为他们偶尔见面,他可以藉摇扁拉拢玄夜爻,没想到看似拉拢了,可两人的关系却不是他所乐见的,更出乎他意料之外。 “要是三皇子没刁难,殿下怎会去这么久?” 想了下,青临直往主厅外走。“那是因为皇上有意要我带军出征。” “出征?”晏摇扁不解的跟着走出渡廊。“可是近来不是一切都平和了吗?” 她虽然天天都在冶铁厂里忙,可也随时注意着天下大事,既然连西引鬼将军都已经暂时偃旗息鼓,南济军又元气大伤,还有谁会造乱? “记得南济二十万大军的事吗?”青临表面上神色依旧清朗,但内心却暗暗拟计。“可知道南济为何能够一路攻破咱们边防?” “……难不成是镇守七星岩东麓城的戍王爷故意放行?”当初他们便已怀疑过,只是当下以战事为重,所以并未详查原由。 “没错,皇上派人明查暗访,确定戍王爷与南济军私议,且已握有他企图叛变的证据,才要我率军拿下他。”青临叹口气,看向已散去云层的墨黑天色,几颗星子闪耀着。“戍王爷向来与皇上交好,对我更是视如已出,我从没想过他居然会背叛皇上……” 晏摇扁神色凝重,抬眼看向远方,却瞥见玄夜爻的顽长身影就在十余尺外,状似欣赏着围墙边盛开的红梅,压根没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厅口。 他的发饰和百定男子以簪束起的利落截然不同,长长的黑发衬着他的俊脸,带着几分阴柔,但他的眸却是凌锐慑人,血战沙场的英姿犹如恶鬼再生,那么残酷无情,那么血腥狂虐可是,他却救了她,又放过她。 为什么?他到底有何意图? “摇扁。” 听见青临的轻唤,她连忙拉回心神,发现他神色严肃地看着自己。“殿下?” “你会不会也有背叛我的一天?” 先是愣了下,而后她不禁失笑。“怎么可能?” 面对她没有犹豫的回答,青临满意地勾起唇。“摇扁,你要记住,虽说你懂谋略,但那毕竟只是沙场战事,要是有人刻意以男女之情勾诱你,说不准你会被勾动芳心,做出毁人损已的事。” 晏摇扁勾笑的唇僵了下,心底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何事,不禁干笑。“不会的,殿下大可放心。” 难不成殿下认为玄夜爻打算以色诱她,藉此要她背叛? 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心中有一把尺,是非黑白,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玄夜爻说想要得到她,难道指的,就是要靠色诱得到她的才略?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似是失落,却找不出理由。 “放心什么?”蓦地,玄夜爻低滑如魅的沉音出现在耳边,晏摇扁一抬眼,发现他已来到面前,玉面佣懒,噙着七分邪气和三分深沉,深浅的光线交落在他如刀凿的五官上,份外妖冶俊美。 她没有防备,他又走得太近,像是快要撞进她的心底,吓得她心一缩,搞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跳得太快。 “我和摇扁提起,两天后欲出兵七星岩东麓,要她留在太子府养伤。”青临笑得温雅。 玄夜爻扬起单边浓眉。“殿下要出征?”顿了下,他头也不回地问:“白萝,近日来可听闻哪儿又起战火?” “回王爷的话,属下没听过。” “那么,殿下举兵往七星岩东麓所为何事?”温浅的口吻,透露着不得答案不罢休约坚时。 青临叹口气,把南济军和戍王爷之间的事说了一遍。 “既然是小事一妆,你当然要留在这儿好生休养,况且你不也挺在意冶铁厂的状况吗?” 听完后,玄夜爻看向晏摇扁。 她抿了抿唇,心中确实有些犹豫。 讨伐戍王爷谈不上大事,况且鬼川镇的居民死伤不少,她也该去探视,确定皆有妥善照顾才好,可是,殿下和戍王爷有几分交情,她担心殿下会因为心软反被缚住,这就糟了。 犹豫之间,天空突地翻出猩红光痕,像是闪电般,自浅薄云层中投射而出,一会爆起轰然巨响,就连地面也隐隐震动。 她看向天际,只见天际中央有两颗星贴凑得极近,一颗为蓝白星色,其中一颗则进裂出血色光芒,教她不由得一怔。 “不就是冬雷,吓着你了?”玄夜爻瞅向她异样冷肃的神情。 “不对,这是凶象。”她月兑口道,水眸直瞪着那颗绽进凶光的星。 “喔,想不到摇扁丫头懂气候地形论战,还懂天象,真是了得。”他语带戏谵,却瞥见青临相当专注地等待她的下文,仿佛极信她的观天术。 晏摇扁柳眉蹙紧。“以往天官师傅说过,红色星子主祸,蓝白星色主福。”小时候刚进太子府时,那时的天官是太子太傅,教导她学会勘舆观天。 “那又怎么着?”玄夜爻不禁看向天上两颗最亮的星。 “以往这两颗星相差极远,如今竟已走得这么近,那就代表战事非但不会减少,甚至有些王朝将会有宫变,或是改朝换代的情况,必须大破之后才会有福。” 说完,她面色沉重极了。 “喔?”他半信半疑。 西引亦有天宫,自然也有一套观星术,只是他从来不相信那些,只相信自己。 “殿下,让奴婢跟着一道去吧。”拂去疑虑,晏摇扁当机立断。 闻言,玄夜爻浓眉揽起,乌瞳紧眯。 “你留下。”青临温声劝着。 “不,请让我跟着吧。”她怕宫变会发生在百定,更怕一趟东麓行,殿下会命丧东麓,从此百定帝位易主。 要是百定落到了三皇子手中,那就糟了。殿下会是个仁君,但青煌永远不可能成为明君,他只会破坏百定的平静。 “你……” “有丫头这么想死,何不成全她?”玄夜爻掀唇冷哂。“届时,本王就顺道走,过东麓回西引边境。” 话落,他转身就走,不愿看她一心为他人着想的担忧神情。 两天后,青临率领的一万精锐整装待发,前哨兵早已在两天前起程,监视着东麓戍王爷府的动静,随时命传令兵回傅。 戍王爷府距离皇城约莫四百里路,日夜赶路,大约一日夜便可抵达,但因为此事属隐密进行,于是青临挑入夜后自皇城西门出发,走宫道绕进七星岩东麓山脉,直到第二天入夜时,已在东麓山脉的山道上。 “王爷,往这条岔路走,可以通往西引边境。”晏摇扁骑马跟在青临身后,对于地形了如指掌的她,一见岔路便赶紧提醒玄夜爻。 和白萝策马并行在她身边的玄夜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难不成本王就不能再等下一条岔路?” 他确实该在今晚与他们分道扬镳,但就是……放不下她。 “……自然是可以。”晏摇扁抿了抿唇。 真是性情难以捉模的人!那夜过后,她就没再和他说过话,就算在太子府碰着了面,他也只是冷冷一瞥。 算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又莫名其妙的耍弄她,让她的心跳得不甚舒服,怪异得紧。 这时青临的坐骑蓦地停下,见状,她立刻策马上前。“殿下?” “传令下去,在这里就地扎营,待明日一早便攻入戍王爷府。”青临温声吩咐,前方数尺外的前锋也立刻踅回。“我先到前方探探。” “我陪殿下一道。”见他纵马往前,她立刻跟上。 目睹这一幕的玄夜爻哼笑着摇头,也让马跟上,逼得晏摇扁不得不缓下马,让他先行通“你……”她气得牙痒痒的,可又不能也不该作声。 只是他的行径真的太危险,这儿左边是山壁,右边是山崖,因为不得拿火把,以免暴露行踪的关系,所以他们全靠月光照路,山道又偏窄,只能容三匹马并行,他硬是要超前也下招呼一声,要是不小心撞马摔下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玄夜爻置若罔闻,和青临并行着。“只要过了这一段山路,往不过官道便是东麓城,太子何须再查探?” “总是小心为上。”青临口吻一样温和,带着和煦的笑。 “为何本王总觉有异?” 震愕随即在青临脸上一闪而逝。“王爷怎会这么说?” 玄夜爻与他并行,缓缓弯过山道,横睨他,笑得妖诡。“因为本王嗅见了下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掺杂阴谋和私欲的腐臭味道。” 青临俊秀眉眼透着温雅,脸上已不见异状。“王爷的鼻子似乎挺灵的,就不知道是在哪闻见的?”传言他料事如鬼,是因为他是个鬼子,拥有奇能,不但能读心,甚至能勾魂。但战场上传言何其多,要是全数听信了,怕是战还未开打,便已经吓得先投降。 “就在这儿。”玄夜爻长臂一探,指着他左边胸瞠。 “王爷是不是误会了?”他不动声色,加快马儿脚步。 “青临,你拿摇扁丫头做赌注,会不会赌太大?你就认定本王一定会随她走这一趟?”在太子府里,这人表面上不断劝晏摇扁留下,但她的性子,这人岂会不知? 明知道愈是劝,她愈要跟,为何不一开始就令她镇守太子府?意图相当明显,根本就是要她跟着。 只是他不懂,为何青临可以如此笃走他会跟着晏摇扁前来。 闻言,青临难以置信他连自己为何要跟上都没发觉,不由得放声大笑,踢着马月复往前奔去。 晏摇扁见状,正要跟上,却见玄夜爻策马追至青临身后,接着砰的一声,山壁上传来不寻常的碎石月兑落,她抬眼看向山壁顶端,只见似乎有什么东西抛甩出——匡的一声,巨大的铁链网竟从山壁上抛落,不偏不倚地罩在玄夜爻身上,重力抛下的速度和重量,让他狼狈的摔下马,身上的铁链网甚至拖着他往山崖掉落。 “王爷!”她急忙赶上前,跃下马直吼,“白萝大人!王爷快掉下去了!” 她边抓着铁链网,边朝后路采去,只见不知何时后方竟又掉落一颗巨石,完全阻挡住狭窄的山道,还在后方的白萝、甚至是精锐骑兵,根本就过不来。 “你放手!”玄夜爻蓦地抽出身上的佩剑,往山道上一插,稳住自己下滑的身形。 “王爷!”铁链网制作得非常粗糙,她紧握不放的下场,便是狠狠地磨破掌心和未愈的指尖。 “放开!”瞪着沾上了血的铁网,他又痛又怒地大吼,“本王可没狼狈得要一个弱质女子相救,你别想要这么简单就跟本王划清界线!” “什么跟什么?”她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懂。 她救他,只是纯粹因为有人落难,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况且他还有恩于她,她怎么可以知恩不报? 单手抓着插在地面的剑柄,玄夜爻一手试着要将铁链网扯掉,耳边却灵敏地听见弓弦扬起的细微波动,立刻看向山壁顶端。 “快走,有弓箭手!” “嘎?” 她左看右看,突地意会地往上一看,尖锐的箭已破空而来,待她看清楚时,箭已经飞到面电光石火之间,她耳边听见咱啦声响,还不及反应,已被一把扯过,避开了危险,回头就见玄夜爻竟出现在铁链网之外,铁网不知何时碎开,然而下一瞬间,箭矢如雨撒落,山道上根本无处可躲,唯一的安全之处——“闭上眼!” 晏摇扁听见他这么吼,没有细想便乖乖闭上眼。 倏地,她感觉身子开始往下坠,顿时无法自遏地放声尖叫。 “别怕,本王会保护你。” 温沉有力的声响,加上充满力量的怀抱,她觉得被护得牢牢的,尽避知道自己正往下坠,但竟意外地不怕了。 第九章 第四章 战地孤儿没有容身之处,连依靠都没有,所以当有人对晏摇扁伸出手,告诉她,他要保护她时,她哭了。 有了容身之处,有了依靠,她努力学习各项才艺,不想成为累赘,只盼有一天,她可以报恩,可以献上所学,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可以让这世间不再有战地孤儿。 没想到多年之后,又有个人说要保护她。 她百感交集,因为说的人,是这乱世中,最嗜血残虐的恶鬼。 半梦半醒,意识恍惚之间,冷意渗入骨子里,逼迫着晏摇扁不得不清醒。 张眼,黑暗中浓雾弥漫,地面潮湿,泥尘裹着一股腐叶气息,再往上方睐去,只见绿林间穿杂着白雾,冻得她直打颤。 再往旁一看,便瞧见双眼紧闭的玄夜爻。 “王爷!”她猛地起身,伸手探看后察觉他浑身冰冷如雪,赶紧又探向他的鼻息,好半晌,总算探得微弱气息,教她微松口气。 她轻触他的胸口,隔着锦袍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点温度。深雾加上暗夜,她完全无法得知他们掉到多深的地方,最糟的是……下雪了。 “王爷,王爷。”她试着要搬动他,然而力气太小,根本移不动,只好试着拍打他,却模到他的肩上似乎穿刺着异物,她轻颤触碰,惊觉那根本是支箭!“天啊……” 她半点伤都没有,原来是因为他将她护得太好,就连摔落谷底,她也半点痛感皆无。 为何要这样保护她?为什么要保护她? 她真是模不透这人的思绪,也看不穿他的心眼,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忠诚,他也赌太大了。 她没有那么珍贵,足以要他拿命来赌。 “王爷,你清醒,清醒啊!”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有解答,他绝不能就这样失去气息。 晏摇扁又是扯又是拖,想要赶在雪下大之前,赶紧带着他找到藏身之处,可是任凭她使尽力气,他仍是一动也不动,晏摇扁不禁急了,往他胸口掐下。 “清醒、清醒,王爷你快点清醒!”她吼,力道愈掐愈大,直到他蓦地张开眼——那是双猩红的眼,那夜她便已见识到。 然而,眼前猩红的瞳眸有如夜色中暗绽的凶光,仿佛可以吞噬天地,那无法掩饰的妖诡魔魅,像阵流光在她身边急窜。 玄夜爻回神瞬间,随即闭上眼,低哑斥道:“走开!”体内的气息开始暴动,他清楚感觉到栖息在体内深处的魔魅开始躁动,那代表着他的眼瞳又泛血色了,这般近的距离,她瞧见了吗? “王爷,下雪了,你浑身冰透,咱们得赶紧找个遮蔽处,否则你身上的伤会更严重的。” 她急声说,压根不在意那双血瞳。 玄夜爻微眯着眼,不懂她究竟瞧见了他的眼没,正要试着起身,耳边倏地传来沉又急的心跳,体内的血液急速逆冲,他不禁攒紧浓眉,使尽全力压遏快要破体而出的魔魅。 “王爷?”雪从纷飞到团落,几乎浸湿了晏摇扁,然而她始终挡在他的上方,只怕雪会让他的体温降得更低。 “快走!”他咬着牙,发出近乎呜咽的低喃。 该死的月圆……他忘了今夜就是十五夜,尽避天上无月,体内的魔性却如潮汐般记得月盈月缺。 “王爷,咱们现在在山谷下,要走一起走。”她没有抛下他不管的道理。 他俊魅的脸翻青,口中突现青冷獠牙,妖异的唇染上教人骇惧的红,沉闭的眼仿佛正忍遏着剧烈的疼楚,又像是快要无法镇压体内暴冲的气流,双拳紧握到颤抖,直到血自他的拳心淌落。 “王爷……”她颤着音低唤。 他近在眼前,所有变化她皆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超乎常理的异变,让她瞠目结舌。 “你为何不走?!”玄夜爻怒不可遏的低咆,紧抓着仅存的理智,不允许自个儿伤了她。 坠入谷底,是意料之外,偏又遇上该死的月圆之夜! 谷底,只剩下他和她!没有白萝在旁,没有白萝的血让他平息体内的疯狂,他要是丧失了理智,饮了她的血,要是累得她也变成异类……思及此,他咬紧牙,用尽最后气力,逼迫自己跃起,身影如魅地奔向远处,眨眼间消失在浓雾弥漫的树林间。 晏摇扁愣在当场,惊魂未甫又厘不清头绪,难以理解他到底是怎么了。 但不管怎样,她现在都不能抛下他不管! 握紧拳头,指上掌心的痛教她震了下,看着发颤的双手,光是这样的伤,她就好痛好痛,那么他呢? 想着,她随即爬起身,不管纷飞雪水湿透了她的劲装,模黑过了深浓绿林后,她听见轰轰作响的急爆声。 朝声音来源走去,过了蔽天绿林,只见月光洒落满地银辉,前方崖壁有座山洞,清瀑从崖顶冲刷到谷底,形成一洼水潭,水质清澈见底,当然她也瞧见了浮在上头的……“王爷!”她惊喊,管不了秋浓霜冻,立即跃入水潭,朝他游去。 “王爷、王爷!”待游到他身旁时,他浑身冰冷,脸色铁青,唇色发绀,她赶紧拙住他颈间脉门,确走尚有微弱气息,才赶紧环过他的颈项,将他带往潭边。 吃力的爬上岸后,山风拂来,晏摇扁冷得直打哆嗦,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玄夜爻扯上岸。 “王爷、王爷,你醒醒。”她心急如焚的轻拍他的颊,就怕他从此不醒。 玄夜爻紧阖的眼,在浓睫轻点数下之后,缓缓张开,将她由忧转喜的娇俏神情烙印脑海。 “王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轻勾笑意,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还醒得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可下一刻,玄夜爻便黑眸紧缩,体内翻涌的血如蚁钻动咬嚿。唯有泡在冰冷的水里他才会好受一点,如今被拖上岸,痛楚如浪兜头落下,教他痛眯了黑眸。 “疼吗?”晏摇扁直瞅着他,然而他身上伤口太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疼,抑或者是受冻过头。 紧闭双眼,玄夜爻笑得自嘲。她也会担忧他?这真是让人开心的事,可是,不是时候。 他低哑喃着,“你去找出路,快点离开。” “好,等我把王爷安置好再去找。”现下月光明亮,先找个可安身的洞穴,再找路也不迟。 “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不是讨厌本王讨厌得紧吗?”他哂笑,故意激她。 晏摇扁一愣,只觉心头顿时像被人拽得死紧,几乎不能呼吸。“……王爷,你当我是那种人吗?一码归一码,你为救我而受伤,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就算要走,也是咱们一道走,岂有我一个人离开的道理?!” 她气愤的说,恼他竟是这般看待她,小嘴抿得紧紧的,水眸里难堪的泪水死命收住,绝不为他淌落。 玄夜爻怔怔地看着她,感觉湿意从她身上淌落,一滴滴的水珠盈着初冬的寒冷,竟也有股别致的温暖。 他探手掬起她湿透的发梢,哑声问:“你不是怕本王吗?”他现在才正眼瞧她,发现她浑身湿透,一定是想也没想地就跃入水潭里救他了,是不? “我为什么要怕?”这天底下,她只怕战事不休,盛世不临。 “……你没瞧见本王的变化?” “那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头一次见到。” 他不禁微愕。“……不是头一次?” “那晚刺客闯入太子府,我就看见王爷的眼泛着红光。”她还是一脸不解,捉模不住他的思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还是……王爷以为我会怕,所以要赶我走?” 虽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救她,但既然救了她,就没道理还要恶意嘲讽,简直像是故意要赶她走……这念头突生,她忽地感觉有些捉模到他的思绪了。 被一语道破心思,玄夜爻也没否认,只是笑得更自嘲。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不垄言语,她也猜得中他的心思,如今她似乎猜中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你不怕本王真是个鬼子?” “那又怎样?”她冻得唇办发黑,直打哆嗦,可偏偏体内又有把怒火烧得正烈。“王爷,这天地万物里,无奇不有,是人也可以是鬼,是鬼也可以是人,王爷又何必执着本质?” 玄夜爻错愕地瞅着她,被她一席话震慑住。 是吗?是鬼也可以是人吗? 第十章 半晌,他翻坐起身,忍着体内撕魂般的痛楚,拉着她直往清瀑旁的山洞走,把她丢进洞里,自己则回头捡了些许还未被雪淋湿的干柴走回洞内,紧握半晌之后,就见干柴生烟冒火,他往地面一搁,又添了些干柴助燃。 这一幕,教晏摇扁看得一愣一愣。 “本王是个从死胎出生的鬼子,也确实是个与常人不同的鬼子。”话落,玄夜爻盘坐在山洞外,闭眼静心压遏体内翻涌的渴血冲动。 没一会,他听见她走来的脚步声,他没张开眼,感觉到她在扯开他身上破损的衣料,查采他身上的伤口。 “……王爷,如果鬼子能拥有不用火石就能生火的能力,还有金刚不坏的身体,想想…… 当鬼子似乎也不太差。” 玄夜爻倏地张眼,她就盘腿坐在他面前,笑嘻嘻的,不再是以往虚应客套的笑,而是打从内心无城府的坦率笑意。 她不惧不怕,用那双澄澈无垢的眸直视着他,就像是看待她眼中的万物,那样的绝对平等。 “太好了,我刚才看过,不只是臂上的箭伤,就连背上的烫伤都好了,不像我现在还犯疼呢。”她笑着摆出双手,掌心被铁链网磨得皮开肉绽,指尖扎好的纱布早已掉落大半。 小小的手,找不出一丝完好,还留着血渍。 忍遏不住的,玄夜爻轻轻收拢她的手,冰冻得可怕,教他心底泛起阵阵怜惜,对他面言,那是种陌生的情绪,从未有过的心境。 “……可惜,本王没有医治你的本事。” “无妨,不碍事的。”她笑着,没缩回手。 他坐在洞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浓眉揽紧像在忍耐什么,脸色铁青得极不寻常,浑身冰冻似雪,即使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知道他在保护她。 “本王没想到你也会傻得想救本王。”他垂睫掀唇,笑得自嘲。“要是本王不在这世间,才会拥有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他喃着,注视着她的掌心,那是他想要保护的小手,但是血味勾诱得他快要失去冷静。 晏摇扁柳眉微扬。“是这样吗?王爷难道没听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对百定而言,鬼将军是鬼,对西引而言,鬼将军是神,如果王爷可以以维持天下太平为念,绝对会是中域之神。” 玄夜爻笑得狰拧,只因她掌心的血味诱得他心思浮躁,就要失控,行为与意志背道而驰地抓紧她的小手。 “痛!”她痛眯了眼,发现他俯下|身,舌忝吮着她的掌心,一阵酥痒掠过,接着而来的是阵刺麻的咬嚿,甚至是吸吮。 晏摇扁瞪大眼,忘了反应,傻愣愣地看着他吸吮着伤口,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转为红润,冰凉的身躯开始有了暖度,俊魅的眉眼有了生气,如她记忆中的狂獗傲视。 鲜艳的红染上他美丽的唇,像朵盛开正艳的花……说男人像花,实在不妥,可他确实是魔魅妖美得教她移不开眼。 “……摇扁,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神只会需要吸取人血。”玄夜爻满脸懊恼,接着愤怒的别开脸,那是难以忍受的自我厌恶。 他竟然控制不住的吸取了她的血! 如今,她还能笑得那般坦荡无惧吗? “王爷,你气色好多了!” 回头,俊魅瞳眸映着她欣喜欲狂的俏模样,那神情里没有恐惧惊骇,只有喜悦,将那小脸烘托得非常艳丽。 “原来王爷只是需要饮点人血就会恢复正常……唉,早说呀,我还在担心王爷的身子冰得像雪,再这样不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晏摇扁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玄夜爻漆黑如子夜般的眸蕴着清润光泽,心头狠狠震动。 她是个不寻常的女人,在第一次碰面时,她就大胆得教他欣赏,然而当他的昕做所为因她而变得毫无道理时,他就该发现,自己对她绝不只是欣赏而已。 连他也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保住她而护她下谷底,这几乎本能的反应,完全不计后果,他早该发现,自己已陷入难以自拔的执着里了。 她对人无分别心,是非分明,对他人露出的甜美笑意,是如此吸引着他的目光,如今…… 他终于得到了她不再虚应的笑,得到她始终落在他人身上的担忧,他竟是如此满足,如此轻易地满足了? 多可怕的毒,浅浅淡淡的存在,却密密渗透,等到他发觉时,毒已走遍全身,祛除不得,而他也心甘情愿。 只因她云淡风轻的态度,眸中一片真诚,没有同情或惊愕,甚至反为他饮血恢复血色而庆幸。 在她眼中,似乎再光怪陆离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她,值得他动心。 值得他为她,舍生忘死。 “王爷怎么这样看着我?”晏摇扁不解地瞅着他眸底深隐的激动,又被他看得双颊生晕,急忙别开头,心跳再度乱了套。 玄夜爻起身,拉着她走进山洞内,可不知为何,他却突地一阵晕眩,几乎快要站不住。 “王爷!”晏摇扁赶紧搀着他就地躺下,让他枕在她的腿上。“王爷不是饮了血就好多了吗?” “……本王没事,只是有些虚弱。”他也不解,他未曾在饮血之后还体虚得站不住脚。 “让本王歇会吧。” “好。”她担忧地审视他的气色,确走气色极佳,才略略放心。 只是尽避山洞里已生起了火,还是冻得她直打哆嗦,直摩挲着湿透的双臂。 然而,他反手一抓,轻松抓住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口上。 “王爷?”她有点羞赧,不知道该缩回手,还是假装不在意。 让他枕在腿上,其实已经很逾矩了,手心再贴上他的胸膛,实在是……令人害羞。 “本王医不了你的手,但要暖着你,一点都不难。” 晏摇扁正疑惑着,便感觉一股热气自她的掌心逆冲而上,直窜入心窝,瞬间暖和她的四肢百骸,不禁舒服得发出轻叹。 “真是太好了。”这股暖,暖得她通体舒畅,外头的霜雪寒冻也侵略不了她。 “既然本王这么好,何不跟着本王?” 她一愣,想起殿下告诫过的话,不禁苦笑。“王爷要我做什么呢?想要个策上,西引应该也有许多人才才是。” “本王要你的才智做什么?难道本王会比不上你的谋略?”他掀唇冷哂,淡睨她一眼。“本王要你,只因为你是你,本王要你用看着青临的神色看本王。” 现在他要她,只因为她是个教他动心的女人,是个教他兴起独占心念的女人。 她傻傻的问:“王爷也要我报恩?” “报恩?”她对青临抱持的,只是报恩的想法? “这辈子,我的命是注定给殿下了,这是我一定要还的情。” “那么本王呢?本王得救你几回,等多久,才能换得你的回报?” “……下辈子?”她打着商量。 “谁要你的下辈子。” “……”她一脸为难。要是她再有能耐一点就好了,也就不用到处欠人人情。 “王爷,百定对我而言,是我的家,青临殿下对我而言,是我的家人,也许家和家人对一般人来说,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可是……我等了好久才拥有。”这样的情份,难以割“本王明白。”他闭着眼,凝聚不了气力,索性闭目养神。 “咦?” 感觉她的疑诧,他不禁哼笑。“本王是从已故的娘身出生,出生便没有娘,爹也在不久后亡故,众人皆视本王为不祥,有谁敢靠近本王?” 晏摇扁蓦地发现,他虽然出身尊贵,却一样是个孤儿,更糟的是,他还被视为不祥,不过——“有白萝大人伴着王爷,不是吗?” “本王的身边只有一个白萝,要不是他,也许本王早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中了,岂还有今日的恶鬼造孽?”他笑得自嘲。 “王爷别这么说。” 身为孤儿的她,可以想象他的处境,偌大的宅邸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能谈心,没有人能好生教导他,莫怪他会变得喜怒无常又嗜血狂虐。 相同的命运,不同的际遇,如果换作她是他,说不准也会和他一样,恨着这个世间,也难怪他可以残忍的血洗战场……当然,他的命运不能做为他杀伐的理由,但是她就是能懂他的心。 “记得七星岩一役之后,本王在麒麟纵谷横扫千军,不过费上十日?”半晌,他突地说。 “嗯。”那是非常可怕的战绩。 鬼将军势如破竹,从百定南境的麒麟纵谷,从东横扫到西,抵抗者莫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然而杀鸡儆猴的做法马上起了作用,后方数个造反的小柄全都慑于他的威力,纷纷不战而降。 不像以往杀个彻底的作战方式,教她很意外,也让她对他再度改观。 “你可知道为何本王没有屠杀到底?” 她摇头。 “因为那段期间,本王总忍不住想,若大肆屠杀之后,会产生多少个你。” 第十一章 晏摇扁原先不解,然而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她蓦地明白——“王爷知道我的出身,不想再有更多人像我一样?”她曾经说过,住在鬼川镇的几乎都是战地孤儿,可她说了一次,他就记得了? “本王怕多屠了几座城,多跑出几个你,这世间可就要大乱了。”他说着,低低笑开。 她用力地扁了扁嘴。“这么说,好像我是坏人了?”她说得满嘴心酸,然而听见他沉醇的笑声,再见他微微颤动的肩头,不禁也跟着扬起笑。 笑的瞬间,她又怔住,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和他相处得这么平和。 “一个姑娘家擅谋弄略到这种地步,得要先尝过多少的苦,才能拥有这样的实力?如此疼惜人命的姑娘,却不得不上战场……该说这是命运弄人吗?” 她登时错愕。 从未有人见到她为了学习而吃了多少苦,他发现了? 为了习武,根本不是习武之材的她,练到双掌生粗茧也咬紧牙根继续练:不识字的她,为了让自己可以变成有用之材,可以不眠不休地识字再读兵法:每回上战场前,她总是告诉自己,想要拥有太平盛世,必得要有人牺牲,所以,她尽其可能地制造不流血战争,要是逼到不得不兵戎相见,也只能在战后,对着满坑满谷的尸首道歉。 这些事,青临殿下从不知道,总盼望着她能多生些计谋让他立下功勋,为什么,玄夜爻反而能够懂她的心? 泪水悄悄盈聚在眸底,心里头那扇刻意关上的门,好似被他轻轻推开,送进了满心的暖,暖得她双眼湿儒发痛。 “怎么不说话了?再说些来听听吧。” 她不着痕迹地吸吸鼻子,轻咳了声,扬起笑。“王爷想听什么?” “就说说……你想要的良人吧。” 她一呆,有些无措和娇羞。“王爷为何要听这个?” 玄夜爻勾唇。“本王想听还需要理由吗?” 他喜欢她润亮带着柔软的嗓音,那样细绵舒服,哄得他几欲入睡,更想听她用这样的声音,说出她理想中的对象,然后……不管她说的人像不像他,他都要成为她唯一的对象。 晏摇扁直瞅着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屈服的轻抚他的发,感觉他震了下。 “抱歉,我逾矩了。”她忙想收回手。 “……不,无妨。”瞧她怯生生地又抚上他的发,他才安心喜悦的闭上眼。 便听见她如吟诗般地哺着,“我的夫君,必走是威震八方的将军。我的夫君,将会是国之栋梁。我的夫君,心系社稷,情在我身。我的夫君……”晏摇扁说着说着,突地顿住不语。 她曾经幻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如何威风凛凛、良善沉着,可那仅是一个影子,一个没有五官、没有身形轮廓的影子,可是如今,她说着喃着,脑海里的模样却鲜明了起来,那人有着玄夜爻立体出色的五官,有着他挺拔高伟的身形……这是怎么了?怎么她会把他给叠进影子里?! “听起来,你的眼界挺高的。”他笑。 可以假装,她想要的男人就是他吗? 晏摇扁这才回神,努力将他的身影从脑海中甩除。“不高,一点都不高。” 她要的,其实只要是个良善之辈,只要是个会思及国家兴亡的仁人,不管身份高低,只要心念与她相合,疼她惜她,她便愿意与之共结连理。 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会怜惜起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了。 “本王以为你只想一辈子陪在你的主子身边。” “……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身为孤儿的她,也想要拥有自己的家,真正落地归根的确实感。“但我想这两件事应该是不相干的,就算我嫁人了,一样会帮着殿下。” “不怕你未来的夫君吃味?” “那就找个不会吃味的夫君。” “……那你肯定嫁不成。” “那就不嫁吧。”她潇洒得很。 “本王真嫉妒青临。”他冷哼,不悦地张眼。 “为什么?”她不解。 玄夜爻凉凉的看了她半晌,朝她勾动手指头,她乖乖地俯靠近,可他却迅速仰超脸,吻上她没有防备的唇。 她震了下,想抗拒,却发现后脑勺被强制压下,让她逃不了,只能承受着他的吻,从轻嚿转而钻入她的口中,纠缠她的舌。 “摇扁,记不记得本王说过想要你?”半晌,玄夜爻才不舍地止住吻,眷恋地啄着她被吻得润亮的唇办。 晏摇扁呆若木鸡,脑袋完全无法思考,胸口被急窜的心跳撞得发痛,可又没有嫌恶感,只是吓了一跳。 “本王要你,是因为本王想要你的陪伴,咱们之间不需要权谋算计,可以坦荡相处。”他哑声说,不想告诉她,青临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儒雅,更不想告诉她,青临有满月复的诡计,而头一个就是除去他。 “我、我……”她粉颜涨红,结巴得说不出话。 “摇扁,记住,本王不会在你面前作戏,也不允你在本王面前耍心眼,本王只要你是你,喜欢的是战事之外无城府的你。” 晏摇扁连耳根子都发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可乱成一团的心里,居然隐约有着喜悦的情绪。 喜欢?他说喜欢?天啊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因为你让本王心动了。” 心动?她又是哪里让他心动了? “好比你现在这般逗趣的眉眼。”那样鲜明的神情,有谁看得出她足拟谋献计的百定军师? 晏摇扁怔愣得说不出话,半晌总算察觉到不对劲。“……我有问出口吗?”这是说她的表情明显得让他轻易猜出? “本王可以读人的心思,但是很少这么做。”因为人心太丑陋,读到的都是一些教人悲哀的念头,他宁可不去读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不让他眷恋的人世。 然而她不同,她的心澄净透明,读她的心,甚至能让他感到愉悦,更让他发现战事之外的她,就跟个寻常小泵娘没两样。 晏摇扁走走地看着他,想起殿下告诫她别因不懂情爱而上了他的当的事,但是……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就算她有一天真喜欢上这个人,她的心依旧存在是非善恶,没有人能够用情爱遮住她的眼。 笃走的念头冒出,随即教她一愕。 她的论调是假设在她真喜欢上玄夜爻……面对他说喜欢,她没有立刻以百定的立场来拉拢他,更没有因此感到厌恶,存在她心问的,只有怎么也拂不去的……羞怯?! 她诧异的瞠大美眸,余光瞥见他一瞬也不瞬地瞅着自己,急忙遮住他的眼。 “不准看,不准读我的心思!” 他不禁被她的反应逗笑。“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知道的?” 真以为要读人心思有那么容易?可也要给他时间聚精会神,但他被她逗得乱了心神,哪读得出? “是啊是啊,这天底不有什么事是王爷不能知道的?”蓦地,白萝的声音和脚步声停在山洞外。 玄夜爻闭了闭眼,回头探去,他立刻乖乖闭上嘴。 “白萝大人?”晏摇扁喜出望外。 能在这里见着他,那就代表有路可以走出山谷! 白萝朝她颔首,随即朝着玄夜爻笑道:“王爷,总算是找着你了,属下好担心你的……身子。”审视着他,确走主子似乎已饮过血,白萝清俊的脸庞漾开大大的笑。“没事就好,不过上头事情可大了。” “怎么了?”他懒问,缓缓坐起身。 “呃……”白萝有些介意地看着他身旁的晏摇扁。 “说。” 白萝想了下,才道:“二皇子来了。” “逢之为何来?”他微诧。 玄逢之是西引二皇子,是他的堂兄,常与他征战四方,算是少数不畏他鬼子之身的人。要是他没记错,皇上这几日正准备正式册封二皇子为御王,照道理说,这时候他应该待在西引皇城才是。 “……西引宫变,大皇子杀了皇上,已登基自立为皇。” 闻言,玄夜爻更加诧异。皇上既要册封二皇子为御王,也会在同一时刻封大皇为太子,为何他会挑在这时候叛变? 他突地想起,摇扁曾预言中域之地将会出现宫变或是改朝换代之事。 “大皇子要削二皇子兵权,于是二皇子便率军离开了西引,想找王爷想法子应对,路经东麓遇见青临殿下,基于同盟之情,助青临殿下攻打白定戍王爷,而属下则忙着下山谷寻找王爷。” “青临殿下可安好?”晏摇扁听见,连忙问,心急如焚的表情让玄夜爻轻啧了声。 “已经拿下戍王爷了。” 晏摇扁顿时松了口气。 玄夜爻看她一眼,懒声道:“白萝,带路吧。” 不管战事如何演变,江山如何易主,有一件事,他绝对不变,那就是——他要定她了。 第十六章 第七章 当日,玄夜爻带着晏摇扁离开百定皇城,来到西引边境。 “夜爻,这是皇城指挥使捎来的信,他决定要里应外合,帮咱们一把,你瞧,这战事不就已经赢了大半?”玄逢之难掩兴奋之隋。 不费吹灰之力踏入他们西引边境,没有半点地方官兵围剿,反倒是恭迎他们入城,大开行宫之门,供粮供宿,甚至已有几个驻守北方的官将早已等候多时,欲与他俩共同商议夺权回朝之战,可见刚继位的玄迎之有多不得人心。 又也许可说,在乱世中,尽避鬼将军的名号威凛慑人,但当鬼将军乃是自家西引人时,人心反倒会靠拢过来,莫不希望他的骁勇安邦走国。 坐在房内屏榻上,玄夜爻浓睫垂敛,相对玄逢之的欣喜若狂,栢差甚大。 “怎么,这消息不好吗?”绕到他面前,瞧他兴致缺缺,不禁微恼,一你是怎么着?霸业就在面前,你还分心神在儿女私情上,这样子到底要怎么成就大业?” 他冷声道:“我已经调兵遣将,兵分数路从北方逼近皇城,也决定明日带兵攻城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玄逢之面对他沉如罗刹的冷脸,心头颤了下,表面上却强自镇走地说:一不也让你将她带在身边了,你还在怨我吗?” 所谓怨,指的自是他派人下毒,毒杀村民百姓一事。 “有什么好怨的?”玄夜爻不耐地垂眼。 他答允要给摇扁一份安稳,眼前首重,自然是除去玄迎之,只是他当下挂心着她指上的伤。 “还是,你是担心她背上杀害百定皇子的罪名?放心吧,等我除去了玄迎之登基之后,保证会帮她摆平这事,更会替你们两个主婚。” 说得豪气,然而他的野心早在字里行间不断壮大。 玄夜爻凉凉地瞅着他。“早点歇息吧。”他没心思再与他聊些不着边际的话,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回房探探摇扁的状况。 然而,才起身,玄逢之的心月复楚远又带着一封信而来。 “禀报二皇子,这是晋亲王的信,送信来的人是晋亲王的亲信,已经查证。” “喔,还不呈上?”他面露喜色。 晋亲王是他和玄夜爻的皇叔,执掌西引北方所有军权,要是他愿意加入他们的阵营,这一战,闭着眼都能打胜。 楚远犹豫了下。“上头写着要交给胤征王。” 玄逢之一愣,玄夜爻则满脸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你瞧吧,我先回房了。” 待他走后,玄逢之有些不快地抽出信,一目十行,神色陡然愀变。 “二皇子?” 他狠狠地把信揉成了团状,恨恨地丢到一旁去。“竟连皇叔都表明要支持夜爻为帝!”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初回西引边境,大小辟员前来迎接,看似心眼一样大,可暗地里,他清楚感觉到每个官员的心都向着夜爻,迎接的也是夜爻,而他玄逢之“二皇子,胤征王虽被喻为在世鬼将军,但在咱们西引,他就像是守护神般,如今大皇子夺权登基,反倒激起了百姓希冀胤征王登基为帝的想法,这事情可难办了。”楚远沉吟着,总觉得挡在面前的城墙,一列高过一列。 “难办?”玄逢之哼笑,回头睇向他的心月复。“他想登基,也得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回到行宫客房里,不见悬念许久的身影,就连负责看守的白萝也不在,玄夜爻不由得浓眉拧紧,转身外出寻找。 空中细雪纷飞,他静心在渡廊前搜寻她的声音,突地他听见她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且似乎与人有了争执,他随即赶往行宫墙楼上。 一上顶楼,只见——“我不过是站在这儿,也不成吗?” “谁知道是不是有百定军就躲在不远处,等着你的指令?”守在行宫墙楼上的将领毫不客气地道:“王爷也不知道是怎么着了你的道,但别以为可以瞒住咱们的眼!” “你!”晏摇扁为之气结。 她难道就不能站在这里远眺百定吗?她只不过是有点思念家乡,不曾一个人离开家这么远……“我的姑女乃女乃,别激动、别激动,千万别握拳,你指上的伤还没好,别在这儿捱风受冻,赶紧回房吧。”白萝劝着她的当头,也略微部满地瞪向平日的好弟兄。 “说话也犯部着这么酸,晏姑娘是王爷的贵客,罩子放亮点。” “不过是个女人!” “确实只是个女人。”玄夜爻从暗处走到晏摇扁身旁。 “王爷!”守墙楼的将领立刻全数跪下。 他垂眼寻思片刻后,蓦地取下束发的一尺玉串,交到她手中。 西引人不时兴用簪或冠,成年男子皆用玉串或银串束发,玉串最上方系了绳,将长发置入玉串后再拉紧上头的系绳即可。 晏摇扁缓缓看向他,惊觉他一头未束长发几乎垂地,乌亮檀发垂肩滑落,映得他俊美玉容更显无俦,几乎教她屏住气息,忘我凝视。 然而众人见状,莫不倒抽口气,神情与她回然不同。 “王爷,她是百定人!” 西引男尊女卑,西引男子想要成亲,别说提亲,只要看上眼,便可直接强掳回家,然而玄夜爻的举措,是代表着对女子的珍惜,要不是万般疼爱,不会用如此深情的动作强调。 以玉串赠之,意指盼受赠女子能为他束发。 不成夫妻,何能束发?但要是结发之后再取下,那就代表休离了。 晏摇扁不解地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再垂眼看着搁在掌心的玉串,只觉质地上好,且薄透盈亮,像只玉袋。 “那又如何?只要拿下叛变的玄迎之,二皇子便允诺为本王主婚,你等有何意见?”玄夜爻眸色沉敛。 在西引,女子地位极低,除去传宗接代以外,女人根本不能有任何作为,再者西引的国风保守,向来不与外族通婚,加上摇扁曾是百定军师,也莫怪这些人会视她如毒蛇猛兽。 众将领无言,无人再敢有意见,只能默然接受未来的王妃是百定人的身份。 “听着,见着摇扁如见本王,有谁胆敢对她无礼……一律杀无赦!” “遵命!” 听到这里,晏摇扁才猛然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任他轻轻将她抱起。 “这、这……”她捧起玉串,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她的疑问。 “你已经接下本王的玉串,就代表你已经答应嫁给本王了。”他缓步下阶,就怕些许震动都会牵动她的指伤。“等你指伤好了,再替本王束发。” “……王爷要娶我?” “本王说了,要给你一个家。”玄夜爻顿了顿,微微一笑,“你愿不愿意给本王一个家?”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泪水倒是早一步先淌落。 家吗?她终于可以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吗? “除非你不要。”他低哑喃着。 “怎么可能不要?”她笑着、哭着,再也忍不住激动的偎进他怀里。“王爷,谢谢你!” 她的情从怜惜萌生,因为他的细密呵护而茁壮,在心底荫开一片浓绿烂漫,因为他,她才有勇气在异地落地生根。 玄夜爻勾唇,笑得满足。“那么接下来不准你再到处乱跑,明日就准备要攻城了,你非听本王的话不可。” 天未亮,十万大军已整装出发,目标西引皇城,沿路县城全开,急行军日夜前进,费时数天,势如破竹,直逼皇城外。 入夜,丑时,寒风四起,刮乱的银白雪丝染亮低垂夜幕,西引皇城静寂无声,皇宫外,大军杀气腾腾,就连北御门也已打开,里头皇城军阵列排站开来。 银刀映战衣,红炬凝杀气,玄夜爻孤身在前,长剑拄地,眸色妖诡的直望向皇城军后的大皇子。 “玄夜爻真不傀是先皇封赐的鬼将军。”站在丹墀上,玄迎之浅啜美酒。 “大皇子不遑多让,能够亲手弑父,鬼名应在本王之上。” “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玄逢之的伎俩,你们故意陷朕于不义,想谋夺朕的皇位,朕要不赶紧及早下手,这王朝早晚会落到你俩手中!”玄迎之怒目瞪着他,将手中酒杯朝天一扬,当酒杯碎落在地的当头,皇城军也发出重喝,向前杀出。 扬眉,玄夜爻笑得狂放,在夜色下,那笑意更显嗜血,他孤身在前,却全无惧意,在皇城军逼近的当下,扬剑横扫,气劲震天,瞬间断肢堆叠,衬着银雪,显得异样恐怖。 玄迎之见状,面无惊惧,像是早有防备,大手又一挥,宫墙上的将领立即朝宫外射出火红箭雨,北御门外的大军即使举盾,却依旧无法挡住绑上火把的箭,甚至是飘散在空中的白雪……“有毒!” 被玄夜爻要求留在宫外的晏摇扁,看见有士兵被白雪似的粉沫沾上后便昏噘,立时察觉不对劲,才出声,便觉肩头发热,侧眼探去,就见她的披风上头覆着雪,但却开始腐蚀着披风。 然而,已来不及了。 风势将从宫墙撒落的毒沫吹送得更远,加上漫天飞舞的雪,教人分不清是雪还是毒,沾上少许尚无碍,但若全身沾满,随即厥倒,血水四溢。 “退!退离一里!”守在宫门外的玄逢之顿时高喊,在心月复的包围保护之下,退得极快。 “不准退!王爷还在里头!”晏摇扁见状,连忙纵马上前。 “他一个人便足够应付,里头的皇城军早已倒戈!”玄逢之吼着,眨眼便退得下见人影。 她登时儍眼,抿了抿唇,打算纵马进北御门。 “我的姑女乃女乃,王爷说你只能待在宫外!”负责看守她的白萝赶忙拦劫。“你别轻举妄动,别忘了你的指伤未愈。” “你要我眼睁睁看他去死吗?”她十指发痛,但痛不过为他着急的忧心。 “可你应该知道王爷死不了呀。” “他死不了,不代表他不痛!”晏摇扁恼火的娇吼,一退开!” “里头王爷应付得了,咱们倒不如先想个法子应付宫墙上撒毒的混帐。”白萝指着上头,企图引开她的注意力。“瞧,那毒沫撒下一把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你肯帮,就能多几条人命活下。” 要是以往,她肯定会当机立断,以大局为重,肯定白萝所言,可是现在……现在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上头交给你,我去帮王爷!”晏摇扁一拉缰绳,绕开他,踢着马月复,立时奔入皇城。 白萝望天兴叹,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敛色喝令,“听着,杀上宫墙,一个也不许留!” 第十七章 皇宫内,皇城军并未如信上所言的早已臣服,而是玄迎之主导的反将一军,意在诱使玄夜爻入城,再以毒逼退宫门外的大军,而一切也确实如他想的一般进行,只可惜,他错估了玄夜爻的能耐。 不过半刻钟,皇城军已所剩无几,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玄迎之惨绿了脸,只能由几个大内高手护着,被逼退进他夺宫登基的宣天殿。 玄夜爻勾斜着唇办,笑得人毛骨悚然,缓步逼近。 “夜爻,不如这么着吧,朕免你无罪,再追封你南方一州领地。”玄迎之开始摆笑脸谈条件。 他只是叙眼低笑。 “不如、不如,朕将后宫所有美人都赏赐给你?” 玄夜爻忍遏不住地扬声大笑。 “你!朕待你如此,你还不知好歹,硬是要追随玄逢之,你以为他真是个善人吗?你以为他对你好是出自于真心?说穿了他不过是怕你,想要拉拢你,视你为他的垫脚石,利用你得到皇位罢了!”被这么一笑,玄迎之不禁恼极的怒吼。 “那又如何?”他压根不以为忤,仿佛早已知道。“你以为我替他打江山,真是因为我和他手足情深?我只是想要结束这场闹剧!” 玄迎之顿时呆住。“闹剧?你将西引王朝天子之位视为闹剧?” “可不是?”他虽征战八方,但从未觊觎过王位,也不想享尽荣华富贵,纯粹只是因为这世道乏味得教他想添乱,教他想要征战,看对手逃得兵荒马乱,觉得有趣罢了。 但,他现在乏了。 有趣的事不再有趣,他的心已有了新的渴望,他为渴望而战,为渴望而活,为追求未来与渴望相伴,所以今夜才要杀个痛快。 “王爷!” 后头忽地传来晏摇扁的呼唤,玄夜爻沉敛回头,瞥见她策马急驰而来,玄迎之见有机可乘,使了个眼色,身旁的护卫立刻扬弓,朝玄夜爻射出箭。 他虽已听见凌空而来的箭翎声,却没有余裕躲开,只因他要是闪开,必会射中晏摇扁。 没有犹豫,他以身挡下箭,箭翎穿肩而过,这一幕,血淋淋地落在赶至他身旁的晏摇扁眼中。 “王爷!”她惊呼着,跃下马,直瞅着脸色铁青的他。 “不是要你守在宫外?”他咬牙低斥着。 “我……”解释末完,护卫已经团团将两人包围。 玄迎之一把将晏摇扁扯住,以剑挟持在前。 玄夜爻沉诡的乌瞳,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 “不许动!”她利落地抽出藏在靴里的短匕,反手抵在玄迎之胸口。 “哈哈哈!你拿把短匕就想要胁朕?你道,会是本王的剑快,还是你的短匕较快?”他哈哈大笑,看了手下一眼,护卫立即将长剑搁在玄夜爻的颈上。“只要朕一声令下,他就得死。” 晏摇扁紧抿着唇,握着短匕的手微出手汗,乌亮大眼直瞅着面无表前的玄夜爻。 她满心歉疚,也决定绝不拖累他。 “我认为我的短匕较快。”她说,不断以眼朝他示意。 “是吗?”玄迎之仍笑着,却突见玄逢之率领退开一里外的大军冲到殿外丹墀上,急喝着,“不许动,谁敢动,朕就要了这两人的命!” 玄逢之大胆向前,勾笑。“无妨,夜爻会愿意为大业牺牲。”话落,有恃无恐的领军步步逼近。 见状,晏摇扁不禁暗骂:这人简直是无耻到极点! “给朕杀了!”玄迎之下令,数把长剑同时挥起,眼看就要朝晏摇扁和玄夜爻身上落下。 霎时,她朝短匕柄底一拍——“啊!”一声,只见玄迎之瞠目结舌,玄夜爻轻松杀出重围,护卫无一幸免,他上前挥开玄迎之手中的剑,才发现晏摇扁手中的短匕,不知道何时已变成长剑,刺穿过玄迎之的胸口汹口。 他一把将玄迎之推开,玄迎之应声倒下,再无生息,八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玄逢之见状,赶紧向前,惊诧地看向那把竟能变成长剑的短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丹墀下,众将大贺,声声迭起,宏声如雷,通往宫外。 缓缓转过头,喜色一点一滴地爬上玄逢之的脸,终而仰天大笑。 “夜爻,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的功劳,朕不会忘了你的大功!” 玄夜爻面色隐晦不语,顽长身形微晃了下,晏摇扁赶紧将长剑收为短匕,再上前搀扶他。 直睇着那把精细的短匕,玄逢之立即改了自称,“可否借朕一瞧?” 她犹豫着,压根不想借他,玄夜爻则拿起她的短匕,紧握在手,横置半空中,让他赏看。 “皇上,大军唱贺之际,皇上不向他们说些什么?”他懒声提醒。 听见这一声皇上,玄逢之龙心大悦,抓起他的手朝下头的将领吼道:“此乃鬼将之刀,是成就朕大业之刀,乃是出于百定军师晏摇扁之手,今日连人带刀,赏封给功不可没的胤征王,择日再让两人成亲,两族通婚,以庆朕之霸业!” 心喜之际,他没漏看玄夜爻对他的动摇,为了暂且挽回几分情份,他特地倾出善意,也代表他没忘记当初的承诺。 至此,玄夜爻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看向身旁的晏摇扁,真切的松了口气。今夜……他终于可以好好入睡了。 胤征王爷府,位于西引皇城北方驿站旁,身负屏障皇城的使命。 两条禁制的静街外,有座交易热络的市集,原本是牲首买卖的地区,而后逐渐聚集为市,亦是西引境内,唯一允许与邻国通商之市,南来北往的干粮古玩、丝织和金银玉器等等商品罗列,日夜不休,称之为“鬼市”。 这方的鬼市不分昼夜的喧嚣,而向来肃静的胤征王爷府也是难得的热闹,停放的软轿从正门绕过后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 因为先前玄迎之夺权登基后,曾对此展开搜家行动,搞得王爷府乱成一团,家奴四逃,现任才由刚登基的玄逢之赐芙发家奴,并下令直折将正爷府格顿一番。 “王爷,您不可不防,二皇子生性猜疑,早晚会削了王爷的兵权,再对王爷下手的。”说话的人,是刑部尚书大人,他老脸哀愁,对眼前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极为无奈。 玄夜爻端坐主厅,主厅宽敞,木雕镂空门裹精绣软纱,十二扇锦门大开,透着外头沁冷入冬的寒意,而他上身赤luo,由着白萝替他的肩伤象征性地裹着纱布,一脸兴致缺缺地望向门外忙着洒扫整理的家奴。 “大伙原以为要登基的人是王爷,岂料建功的是王爷,登基的却是二皇子。” 另一头的九卿大人也忍不住叹气。 玄夜爻懒懒横睨。“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九卿大人说的是实话,咱们都不怕隔墙有耳。这不只是咱们的想法,就连百姓们亦做此想。” “真是怪了,本王征战他国,总被视为恶鬼,怎么在西引倒是炙手可热了?” 他哼笑,目光追逐着门外。 无人敢靠近的不祥鬼子,竟在一夜之间变成炙手可热的登基人选了? “那是因为你是咱们西引王朝的守护鬼将军,辟疆拓土,战功无数,就连今儿个能够杀了狠心弑父的大皇子也都是王爷的功劳,为何皇位却是给了二皇子?一开口的是玄夜爻的皇叔,晋亲王。“本王明明特地差人送了书信去,你没瞧见吗?” 听者心不在焉的望向厅外,庭园默林里头有抹纤痩身影,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姿态,正在交代编派工作给家奴,他不禁微勾唇角。 “胤征王,你到底听见了本王说的话了没?!”晋亲王瞧他置身事外的懒散样,不禁有点恼火。 玄夜爻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抬眼。“皇叔,谁当皇帝有什么差别?皇上有心为帝,他有野心,也是百姓之福,本王对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劝各位大人还是早点回去,免得新皇猜忌,以此拿你们开刀,本王可就愧疚了。” 原以为将最后一场闹剧处置完,回到王爷府,他便可以好生歇息,天晓得这几个老家伙会这般抬爱他,三番两次晃来他的王爷府,搞得他清闲不得。 “你当真无意?”临走前,晋亲王再问。 “皇叔,何苦勉强我?” “难道你不怕皇上反过头来咬你一口?” 他似笑非笑。“皇叔,找看起来会傻傻地任人欺负还傻傻的不还手吗?” 玄逢之的个性,他不是不清楚,但他一向不在乎。 他和他的手足情加深,是起源于他小时候月圆吸血被他撞见,他却压根不惧,以平常心看待他。 就是这份平常心让他感动,但这份感动是有极限的,只要玄逢之不越界,两人就可以相安无事。 如今想来,他才发现,原来自个儿倒是单纯得紧,一份感动可以教他记得这么久,让他忽视太多玄逢之带给他的不快。 那么,一份爱呢? 他可以记得多久? “罢了。”晋亲王摆了摆手,不再多说,但一瞧见他未束起的发,又皱起眉。 “你的发还不束起吗?披头散发的,像样吗?” “等我的王妃指伤好了,她就可以替我束发了。” 晋亲王闻言唇掀了掀,可最后终究还是闭上。 “白萝,摇扁呢?”待送走所有大臣之后,玄夜爻慢声问。 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唉,我的姑女乃女乃不知道又晃去哪了?刚刚明明瞧见她在前院的,这会儿又上哪去了?” “有事让她忙着也好,省得她老嚷着想到鬼市走动。”确走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王爷府,他才动手解开缠在肩上的纱布,露出早已长出新生皮肤的伤口。 “王爷,新皇准备大宴天下,派了不少使节去邦国邀宴,王爷身为最大功臣,自然也要带着准王妃入宫,不如趁这当头带她到鬼市走动走动,买点首饰配件,才不会失了里子。” 白萝笑着建议。 玄夜爻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半晌,“那些行头宫里自会打点。白萝,你明知道本王向来不爱到人多的地方走动,这么劝又是为哪桩?” “还能为哪桩?只是想让王爷知道今非昔比,王爷不必再像往常藏身府中。” 白萝笑得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王爷能遇上晏姑娘,真是太好了。” “听你这么说,像是她改变本王甚多似的。” “难道不是吗?”他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人。“王爷如此孤独,能有个人在身边陪伴,这是好事。” “……本王孤独?” 孤独吗?他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独处惯了,如今却想不起独处是怎样的感觉。 “难道不是吗?王爷小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哪儿也不去,努力习武学兵法,就连几条街外的鬼市都没去过,往后总不能也不让未来的王妃去走走吧。” 玄夜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拐了一大圈,他是在替摇扁说情。“你知道本王向来不爱到人多的地方。” 军营战场除外,因为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教他感到自在。鬼市太平和,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找不到安身之处。 “可王爷不是已经答应了未来的王妃要带她去吗?”白萝说着,忍不住叹气。 “昨儿个未来的王妃问起属下,属下真怕她要是嫌闲发闷,就偷偷溜去了。” “得了,八成是摇扁要你来当说客的.”他啧了声,笑了。“本王去找她。” 想去走走,那就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白萝的笑意更深。 第十八章 第八章 晏摇扁查探完毕,确走胤征王爷府有四座院落,六座主屋,共七十二间房,门窗皆损,至于里头的摆设奇玩早就不翼而飞,里头桌倒椅坏,翻箱倒箧,打扫起来得要费足工夫。 幸好几日下来,倒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她踏进主房,检查每个角落是否都打扫干净,最后才坐到妆台前。 垂眼瞅着摆在妆台上的扁梳,将保留多时的玉串搁在扁梳旁,却瞥见映在镜中扭曲变形的指。 她下意识的交握十指。虽说指伤已愈,也不怎么影响生活作息,可是手指已完全变形,非常丑陋。 “你在想什么?” 玄夜爻的沉嗓逼近,她抬眼的瞬间,粉颜噙着完美而无破绽的笑。 “你忙完了?” “全都打发走了,烦透了。”他垂眼审视她的神色。“累吗?” “不累,刚好有些事让我做。”她笑说,随即起身,拉他坐在妆台前。“王爷得闲了,可要让我帮王爷束发?” “你想好要替本王束发了?”他一震,有些激动,更多的是任喜。 如此寻常的举措背后,其实藏着一份深沉的承诺。 “早就想了。”拿起台前的扁梳,晏摇扁轻轻梳着他滑缎般的檀发。“可王爷也知道我的手不方便。” “还疼吗?”他心疼的瞅着镜中的她。 “不疼。”她朝镜中的他嫣然勾笑,随即专注地梳着发。 他却回头,轻覆她的手,难得的自责起来。“要是本王早点赶到,你就不需要受那些苦了。” 顿了下,晏摇扁羞怯地笑了。“王爷回头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以为她狠足了心,肯定把他逼走,谁知道他终究还是牵挂不下,就如她一样……“王爷,你不把手放开,我没有办法帮你束发。” 唉,她的手好丑,真不想被他抓着。 “不急。” “我急。”她轻轻抽回手。 “……你急什么?”他微扬起眉。 “替你束好发,再到鬼市走走。”她十指有点滞钝地抓着他的发尾,以双手纺纱般往上抓着发,再缓缓套进玉串里头,拉至肩线底下,然后赶紧将玉串顶端的纱绳系紧。 她看向镜中的他,长发束起,面容更形俊朗,神采奕奕。 “这么想到外头走走?”他牵起她的双手,笑容中满是宠溺。 “当然,西引鬼市可是历来唯一不受限之区,不管战情如何,皆不影响各国商人在这儿买卖,这样稀奇的地方,我当然想去瞧瞧。”这几天有不少官员上门来找他,但这不是好事,能拉他到外头走走,避开不必要的寒暄,算是好事一件。“你也说过想带我去,还记得吗?” 她笑嘻嘻地望着他。 勾斜唇角,玄夜爻笑道:“那还等什么?” 鬼市分为食衣玩乐四个部份,各据一方,街形如棋盘整齐,建筑融合了多国风貌,就连街上行走的人也穿着不同的服饰。 好比说,百定的服饰样式为窄身窄袖,垂稻极多的袍或裙,而西引的则较为宽松,却是以一片剪裁,简约大方。 步行至鬼市,晏摇扁停在一家布行前,还没挑好一块布,她身边的男人就快要被人潮给淹没。 “王爷,咱们西引要是没了你,往后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王爷,怎么登基的不是王爷?!” “王爷……” 面对鬼市百姓五花八门的问词,未曾面临过这等阵仗的玄夜爻先是微愕,慢慢地耐性告罄,铁青的脸色益发深沉,可偏偏情况又不容许他抽身。 看着这一幕,晏摇扁心想自己并不方便替他解围,于是乖巧地让出一方空间,让百姓将他包围得更彻底。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放眼所见,似乎只有男子,没有半个姑娘家。 看来西引男尊女卑得极严重呢。 忖着,她被不断涌至的人潮给挤到角落,险些跌倒,赶忙再退开一些,然而就在退开的当头,目光不经意地被街角的一抹红给吸引。 “火狐?”她好奇的朝街角走去,果真瞧见一头小小的火狐被关在木制的小笼里。 火狐浑身通红,红毛蓬软,圆长的眼眸发着红,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只小狈。 “请问,这火狐是要卖的吗?”晏摇扁蹲在木笼前,逗弄着小小火狐,问着在街角摆摊的商人。然而她一连问了几次都没得到回应,不禁奇怪的抬眼望去。“老板,你摆了这么多笼子,这儿的牲畜都是要卖的吗?” 只见商人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走开走开,老子下跟女人做买卖!” 她愣了下。“不都是做生意,为何不跟女人买卖?” “老子就是不和女人买卖,不成吗?” 晏摇扁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就连数族通商的鬼市里头,也传承着西引的作风,一样视女人为无物,连生意也不屑做。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她绷着小脸站起来,伸出手,正打算对他晓以大义时,话还没说出口,商人倒是先开口了。 “瞧你的手,肯定泛过什么罪吧,要不怎会被人给用刊成这模样?” 闻言,她赶紧缩回手,气恼自己穿的并不是西引的宽袖襦衫,能够遮去她变形的双手。 “一个女人,又是个罪犯,凭什么和老子做买卖?!” 晏摇扁扁起嘴,想反驳,又不想把事闹大,可这时身后却蓦地有道阴影逼近,她一回头,便对上玄夜爻冷沉的眸。 “白萝,把这摊子给本王砸了,从此以后不准他在鬼市里出现。” 专卖稀奇珍兽的商人虽不识得玄夜爻,但一看他的装束,再听他自称本王,再笨也猜得出他尊贵的身份,赶忙换上笑脸求铙。 “王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恕罪!”他赶紧从木笼里抱出小火狐,期盼眼前人能放他一马。“小的只是做点小买卖营生,要是不能在鬼市摆摊,小的一家老小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王爷,怎么来了?”晏摇扁赶忙堆笑打圆场,发现他身后的人潮早不知道何时被驱散了。 “白萝,把摊子砸了,吩咐鬼市官兵,把他赶出鬼市。”玄夜爻沉声交代,牵着她就要走。 身后的白萝无可奈何地向前一步,便见晏摇扁的速度更快,拉着玄夜爻走前一步,接过商人手中的火狐。 “王爷,这火狐好可爱,买给我,好不好?”她抚着火狐蓬软的毛,忍不住凑在颊边轻蹭。小火狐虽有野性,但因为还小,所以也和她玩着,舌忝着她的颊,教她更喜欢了。“王爷,我一定要买这只火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玄夜爻发沉的脸色,因为她娇笑的俏样逐渐缓和。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她这么无负担的笑容,浅露编贝,笑得那么孩子气? 面对她不曾有过的央求,他又怎能说不? “白萝。”他叹道。 “属下明白。”白萝笑笑向前,自怀里掏出锦荷要付钱给商人。 “不用、不用。”对方一脸惶恐,就怕不能在这里继续经营不去,却瞥见方才被他骂的女人朝他浅浅一笑,摆手要他收下。 他顿时怔住,更觉羞愧。 “这是咱们西引胤征王未来的王妃,眼睛睁大点。”给了一锭银子后,白萝不忘晓以大义,才赶紧跟亡两人脚步。 “王爷,谢谢你。”她笑盈盈地抱着火狐,挽着玄夜爻离开。“你瞧,这火狐好可爱。” 他睨了她一眼,突问:“你替火狐取了什么名字?” “呃……” “哼。”他勾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眼,分明是在替那个贩子说情罢了。 “我真的想好了名字,这火狐就叫做朱妲!”她反应极快的说了个名字。 玄夜爻笑着,摆明不信,气得她哇哇叫。 “真的嘛,我真的早想好了!”可她愈是狡辩,他就笑得愈开心。 然而两人才走没几步,地面却突地掠过赭红色滚浪般的光影,玄夜爻疑惑的抬眼睇向天空,惊觉空中泛着吊诡的红。 晏摇扁也抬头看,天上薄如烟雾的云层里隐着淡如月的太阳,只见黑影逐渐覆盖,缺角的太阳开始暗淡。 “天狗食日!”她惊喊着。“这就是我天官师傅提过的天狗食日,他说这可是千年一回的难得奇景,还会引发百鬼夜行呢。” 玄夜爻见她一脸惊喜,像个孩子般直望着天空,不禁好笑。“怎么,百鬼夜行你倒是挺乐的?” “当然,谁有本事活过千年?千年奇景能在这当头出现,教我亲眼看见,这是多大的福份哪!” “福份?”他失笑。她居然认为可见百鬼夜行是福份堆起的? 瞧瞧街上各家店铺莫不吓得关紧门窗,贩子也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有谁会认为遇上这事是福份?光是瞧见太阳消失不见,就够教人惊惧,认定是个坏兆头子。 笑着的当头,他瞥见有一抹贴近地面平行飞去的鬼魂,接着,不只是地面,天上、半空中,数量可观的鬼魂全数趁黑出没。 空气中登时弥漫着一股沉重气压,窝在晏摇扁怀中的火狐像是被这情景吓着,跳出她的怀抱。 “朱妲!”她才喊着,便见白萝已经很认命地去帮她抓朱妲丫。 然而,当黑暗渐拢,晌午的天色竟然转为黑夜,蓦地,玄夜爻体内蛰伏的魔性竟也开始蠢蠢欲动。 吾王,回归无间……那无波无浪的低嗓,听下出是男是女,却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唱吟苦。 “走开!”玄夜爻紧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暴喝。 晏摇扁被他的喝声吓着,抬眼望向他,就见他脸色异常青白,唇红似血,獠牙也冒出。 “别碰我!”玄夜爻立刻松开她,往后退一步。 他并不想饮血,可是现下他的神志涣散,就怕意志力无法撑住,届时到底会做出什么事,他一点底也没有。 晏摇扁担忧地看着他,想要寻找白萝帮忙,却不见踪影,在急乱的人潮中,反倒瞥见一抹眼熟的身影。 “殿下?”她低呼,想要再看个详实,黑夜却无预警地降临,隔绝她的视线。 当日光全数被黑夜吞没的瞬间,不着灯火的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倏地,她被人自后扯住——回头,便对上一双鲜红的瞳眸,那是双失焦恍惚的眼,晏摇扁还来不及反应,剧烈的痛楚就自喉间爆开。 她难以置信玄夜爻竟咬住她的喉间,锐利的牙像是刺入她的心底,吸取她体内的血液,使她浑身透着冰凉,只能感觉到血液迅速被抽离,就连神志也跟着一并剥落—— “王爷,清醒!” 嗓音忽至,她猛地张开眼,只见白萝往玄夜爻的额间一拍,他顿了下,自她喉间拔出獠牙,唇角还淌着吸取的鲜血,黑眸迷乱而错愕。 “王爷,我没事……”她虚弱地低声安抚,却得靠白萝撑住她摇晃的身影。 “本王做了什么?”粗喘着气息,玄夜爻恼声低咆,“本王到底做了什么?!” 瞬间,他犹如一道迅电,消失不见。 “王爷!”她急着要追,可是身体虚弱无力,最后竟厥倒在白萝怀里。 第十九章 回到王爷府时,灿艳光芒正从黑暗中缓慢回到世间,白萝将晏摇扁抱至主房大床上,随即拎着朱妲离开。待他一定,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影子立即自主房昏暗的角落走出,缓步来到床畔,垂眼瞅着脸色苍白的人儿。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丧失了理智?!天下人,谁都可以死,唯独不该伤着她,可是……他却伤害了她。 这回有白萝挡着,但下回呢?如果他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之下,吸干了她的血……思及此,玄夜爻的长指颤抖着在那微凉的面颊轻抚,却蓦地被攫住。“摇扁?”他微愕。 “王爷,别走。”她张开眼,眸底满是泪水。 白萝说,王爷肯定回王爷府了,只要她假装昏迷,必走会引得王爷不舍前来探视,现在一切如白萝所说,而她也抓住了他,是绝对不放了。 “……摇扁,本王真怕有一天,你会死在本王的手中。”他想抽手,却又舍不得,满脸挣扎。 “王爷,我也很怕,就怕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会生不如死。”她拉着他的手贴在面颊。 “别离开我,我现在只有王爷了,王爷不要我了吗?” 她爱怜的带泪小脸教他心疼。“怎可能?”玄夜爻笑得自嘲。“本王才以为,说不准你怕得都逃了。” “是啊,我怕得赶紧逃回来,就怕你真的不见。” 他感动的紧握她的手,好半晌才问:“……你不怕再有下次?” “白萝说,你会有异状,是因为遇见天狗食日造成的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导致阴气过重,牵动王爷体内的魔性。”她吻了吻他宽大的掌心。“可是王爷,天狗食日千年才有一次,没有天狗食日就没有百鬼夜行,我们下可能活过一个千年,不会再遇上第二次,怕什么呢?” “是吗……”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他爱得不顾一切,根本不细想后果,如今真遇上事了,像是给他当头棒喝,教他不得不畏惧。 “当然。”晏摇扁笑得笃定,缓缓趴伏在他腿上,抓过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画着。“王爷不需要担心,我可不是什么弱质姑娘……你瞧,我在画什么?” 玄夜爻瞧她拉着他的手,在她的右掌心画上一横一竖,再到左手画了个方形。 “这是剑和盾?”他突地笑了。“让你右手执剑,左手扬盾,人来挡人,鬼来杀鬼?” “对呀,让我来保护王爷。” 他低低地笑着,乌瞳一阵湿热,有些发痛。“本王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想保护本王。”而说想保护他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说好了,这个位置只给我,不准再有第二个。”她故意努了努嘴。 玄夜爻笑眯乌瞳,可仍是惧怕自己可能伤了她,于是加了但书,“摇扁,如果有一天本王忘了你——”“我会唤醒你,夜爻。”她打断他的话,捧住他的脸,第一次唤他的名,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像是要安抚他的不安。 玄夜爻动容地回吻,他的吻不像她只是温柔安抚,而是要得浓烈狂切,像是要进入她的魂魄般。 “王爷……”他的吻太狂野,吻得她浑身发烫,意乱情迷。 他一直待她相当君子,尽避她已经入住王爷府多日,也从没有要求与她同房,或夜宿她的闺房。可是,他现在像是着了火,火也烧上她的身,烫得她晕头转向。 “摇扁,你真是令本王开心。”他吮着她的秀润颈项,哑声说。 耳边是他裹着春风的笑声,和衣料摩挲着丝被的窸窣声,融合成极其暧昧的声响,而现在少天还是壳着的。 玄夜爻其实一直在等,等她和他一般牵挂难忘对方,等她把国家大事都抛诸脑后,心里只装一个他,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真的吗?”她傻傻笑开,突地发现衣襟大开,露出底下女敕黄抹胸,而他正咬着细绳,抹胸逐渐下滑。 …… 半月之后,一个久、雪纷飞的日子里,西引皇宫御门大开,接纳友邦邻国的使节同庆。 从南御门直通宣天殿的青石板广场上,铺上金红毛毡,扎彩楼,缀岁兰,香气馥郁,一路迎宾入殿,其左右侧殿亦全开,黑檀矮几上摆满醇酒珍馑,舞伶曲倌穿梭其间,渡廊上不见尽头的两列乐官,正奏着吉庆之乐。 祥和庆乐飘扬于整座皇城,酒食香气远驰数里,让前来庆贺的各国使节开足了眼界,也见识到西引王朝的牢庶。 身为功臣的玄夜爻一身银灰织琉黑宽袍大交领锦罗礼服,腰束玄黑革带,衬出他挺拔身形,长发垂放肩下,以银锁片束起,眸色俊魅流转,牢神潇洒。 身旁的晏摇扁则穿着与他同色的敞领展袖曳地礼服,玉带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配了件银白狐裘斗篷,秀发不再扎辫,而是与他同样垂放束于肩下,几缯发丝垂在耳际,衬得粉面秀雅凝光。 烛火灿灿中,她坐在宣天殿丹墀右边第一席,就偎在玄夜爻身旁,两人交缠的视线,在在说明他们的情感正值如胶似漆阶段,不须多语。 殿外的内务总管接待着各国使节入内,当唤出“百定太子,青临到”时,晏摇扁心头跳颤了下,目光看向殿外,看见走入殿内的青临,心微微发痛,目光灼灼地锁住那一如往昔的月牙白身影。 只见青临头戴金冠,腰束龙带,身形比以往清痩了些,但他目光清隽,脸色红润,缓步踏进殿内。 她惊讶的瞠大眼,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人在对面落坐。 玄夜爻虽也有几分错愕,但随即恢复神色,浓睫低垂。 “啊……真的是殿下,真的是殿……”晏摇扁掩嘴低呼,泪水闪闪盈亮,即使对方曾意图轻薄,可他终究还是照顾自己多年的人,恩情仍是在的。 “你偎在本王怀里,却唤着其他男人,要本王情何以堪?”玄夜爻冷哼,举起矮几上的玉瓷杯朝对面的青临一敬,随即一口饮尽。 “王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泪水难以自遏地滑落,“殿下他活着呢,真是太好了。” 玄夜爻的视线落在她喜极而泣的笑颜,不满的俯身吻去她不断滚落的泪。 “王爷!” 她羞得想要掩脸,难以置信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她的颊,甚至、甚至还用舌忝的!“本王没带帕子,你就将就点吧。”他勾起唇,眸底堆满邪气笑意。 “你根本是故意的吧!”她扁嘴瞪他。 这小动作看在玄夜爻眼里,就像是在撒娇,想必其他人的感觉也应该都是一样的。 “本王身上确实没有帕子。”他说,瞥向对座的青临,只见他眸色不动地僵直着身子。 “我有啊。”晏摇扁没察觉不对劲,只是低声哇哇叫。 “你又没告诉本王。”他摆手,一脸无辜。 “你又没问我。”她略侧着脸,偷咬他的指头泄愤,顺便要他自重。 玄夜爻登时纵声大笑,殿内所有目光随即投向他,自然他身旁的晏摇扁亦在众人视线之内。 她见状,赶紧捂住他的嘴,又羞又气地瞪着他,粉颊发烫,下点而晕,诱得玄夜爻心头发痒。 他快手攫住她的小手,轻咬她粉女敕的掌,并舌忝吮纤润的掌心。 “王爷!”她急得秀颜快冒火。 他浓睫纤密,在眸底形成阴影,让那双慑魂的眸更加深邃,在摇曳烛火底下,更显多情。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心头大颤,小手抽不回,眼神也离不开。要是平常这样闹着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不同,宣天殿上有好多人在,而且青临殿下就坐在对面…… 她微偏头,可眼角余光还没瞥见对座的人,下巴便被强力扳过,对上一双微眯噙怒的眼。 “你敢看过去,本王就马上吻你。” “……王爷,你该不会是在吃殿下的味儿吧?” “你说呢?”他哼笑,笑下达眸底。 “……王爷,你要不要改名叫小气鬼将军?”她抿笑。 “摇扁,你胆子确实很大。” “想嫁给鬼将军,胆子能不大吗?”她出言挑畔。 走走看她半晌后,玄夜爻突地低笑,笑得浓睫轻颤,接着,他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吻住她的唇,吻得狂野忘情,教殿内所有人全瞠大了眼,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到哪去。 而对面的青临,向来风雅的眸则闪过狠戾阴险。 半晌,玄夜爻才放开她,不舍地再三摩挲她被吻得涨红润泽的唇。 “你真是不知羞!”晏摇扁气恼的垂下脸,细声咕哝。 “本王要是不知羞的话,做的可就不只如此了。”他难得说笑,黑眸有意无意扫向对面的青临,不是寻畔,而是一种宣示。 “你!”她咬唇,气得牙痒痒的。 玄夜爻纵声大笑,得意狂嚣间尽是满足之情。 “夜爻,看来不早点替你备好婚事,是朕不对。”玄逢之不知何时走下王位,笑睇着他,身后跟着天官钟离癸。“钟离,你替他们找个好日子,得快,否则朕怕孩子都出生了,婚事还未办。” 玄夜爻浅勾笑,晏摇扁则是羞得干脆躲进他怀里,不想见人,免得丢脸,却还是被他抓了出来示人,娇颜火红。 钟离癸一揖,来到两人面前,细长瞳眸一对上晏摇扁,明显一愕,再睇向玄夜爻时,眸色顿变,尽避力持镇静,但还是被玄夜爻给发现了。 “皇上,依臣看,就走在三日后的申时,那是个大吉之日。”他深吸了口气,面向玄逢之恭敬地道:“半月前,天狗食日,百鬼夜行,乃是大破之局,大破之后必走是大福,再加上王爷婚庆,更是喜上加喜,对皇上而言更添祥瑞。” 玄夜爻扬眉睇着他的侧脸,懒懒开口,“皇上,臣未见过他,他是谁?” “夜爻,钟离癸是现任天官,他的眼可观阴阳,会施法落咒,是朕在民间不经意得到的瑰宝,先前亦是他指点朕得要先挥兵离开西引,才让朕逃过了大皇子的追杀。”玄逢之顿了顿,别有寓意道:“他挑选的日子,绝对错不了。” “是吗?”他对钟离癸没太大兴趣,只是本能告诉他,对此人必须多加提防。“臣谢皇上指婚。”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邻近几个位置必走能听得详实。 如他所料,对面的青临瞬间变了脸色。 “朕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就连百定的事也替你摆平了,这下你可满意?”玄逢之靠近他低语,示意青临到来,是因为晏摇扁通敌叛国一事早已经解释清楚。 微扬起眉,玄夜爻面对他百般讨好的表情,心领地勾笑。“谢皇上。” 既然是这样,他就姑且相信吧。 第二十四章 “住手!你答应我不杀摇扁的!”底下的青临发现不对劲,立刻朝向玄逢之奔去,企图阻止。 “滚开!”玄逢之挥手。“朕说了由她救人,可没说不阻止她!” 倏地,三尺桐木箭翎自她背后穿透至胸前,晏摇扁瞠大双目,震了下,却又缓缓扯起笑。 “王爷,我没事。”她笑眯水眸,依旧往上爬。 思念多折磨人呀,她不过才一个时辰没见到他,却像是已过了一世那般久,要她怎能再也见不到他? 她会发狂,宁狂也不愿清醒哪。 “摇扁!”玄夜爻被缚紧的双手青筋债起,眸子快要进出血来。“你为什么不走?!” “摇扁,你下来!”青临奔到石柱前,从火缝中瞥见一身鲜红似血的嫁衣飘扬着。 “王爷,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她还在笑,口中却涌出扫汩血水,她用力吐掉,开心的想着再一尺,就可以碰触到他。 她要抱着他,要告诉他,她有多爱他,有多对不起他,是她没用,意志力不够坚强才会被操控,才会累及他。 “好个百定军师,难不成你已染上他的血,也有金刚不坏之身了?!”玄逢之假惺惺的惊呼,又朝禁卫军一看。“那就让朕瞧瞧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可千万别教朕失望啊。” “玄逢之!”玄夜爻怒声暴咆着,俊颜狰狞。 他却置若罔闻,一摆手,羽箭再度破空而去,也再次从晏摇扁背部穿透,力劲大得将她给钉在石柱上。 “不要!”青临暴吼。 玄夜爻一口气梗在胸口,血瞳几乎快酿出血泪。 紧抿着唇,晏摇扁瞠圆的水眸直瞪着前方,停顿了一会,她又不死心地探出手,只想再碰触他,想要救他。 只要再一点点,再一点点,就算身子被定住,她的手也可以再伸长一点…… 然而另一道箭翎射中她纤痩的手腕,穿刺过她的手,没入石柱内。 “啊!”她痛得发出尖叫,鲜血不断自胸口、背部及口中溢出。 “摇扁!”玄夜爻浑身抖颤,心痛到极致,使出浑身力气拉扯链条,即使手被勒得血肉模糊也不管。 晏摇扁身子不断抽搐,抬眼,唇角抖颤得快要咧不开,但她还是执意要笑,探手伸到极限,哪怕扯得腕间皮开肉绽,她还是不放弃,可是试了几次,还是触模不到他。 “王爷……我碰不到你……”她终于哭了,声声哀戚,想动手拔掉那将她钉住无法动弹的箭翎,偏已无力。“王爷……我碰不到你……我想抱你……我好想再抱着你……” 她哭喊着,泪流满面,染着血,燃着火,只渴求一个拥抱。 玄夜爻胸口剧烈起伏,心如刀割,痛得无以复加,麻傈窜上脑门,蛰伏体内的魔魅几乎快要破体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扁着唇,泪红着眼,缓缓勾出一抹笑,眸中焦距渐散。“王爷……就算注定不相逢,我也……不放弃……就算白天黑夜不相逢……总有交换的时刻……我等,我等那时刻,哪怕只有一眼……也足够我熬过……千年等待……” 死后,她哪儿也不去,她要下地府。听说冥府有座奈何桥,桥下有条忘川河,她可以置身忘川千年,换取未来与他再重逢的机会。 哪怕千年只能换来檫身而过,哪怕只有匆匆一眼,她都甘愿! 玄夜爻震愕得无法言语,眼睁睁看她气息渐散,和她唇角弯弯的甜美笑意,恍若她死而无憾。 她无憾了……他呢?他呢?! 他不要再压抑……不想再压抑了! “啊——”他痛不可抑地发出怒吼。 轰! 祭坛隐隐震动。 交错的石梯塌陷。 “发生什么事了?!”玄逢之火速退到禁卫罩后头,神色张皇恐惧。 砰! 只闻石钢打造的锁链瞬间暴碎,朝四方疾射而去,没有防备的禁卫军皆被碎片划过,断首而亡。 霎时,现场站立的,就只剩下玄逢之和青临。 玄逢之骇惧地看着玄夜爻斩断钉入石柱中的箭,抱着已无生息的晏摇扁下了石柱。 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像是要将她揉入体内,让她化为他魂魄的一部份般,搂紧不放。 “摇扁、摇扁……”他爱怜地低唤,眸色错乱而恍惚。“本王抱着你了,正抱着你,你感觉到了吗?” 他吻着她,吻去她的泪,吻住她的笑,吻上他亲手为她描画的眉,吻上他亲手按上的胭脂,吻上她吐出誓言,和他约定千年相逢的唇、血,艳红妖异地从她唇角滑落,他也不管,吻得满嘴腥腻。 “摇扁……本王以为我们可以改变命运,本王可以为你收敛性情,自然可以转变未来的命盘,岂料……就算本王无心恋栈,却还是有人逼我沉沦,有人逼我……逼我化身为鬼!” 他将她放置于地面,怒然掀眼,眸光锁走玄逢之,浑身炽燃着毁天灭地般的暗黑气息,一步步逼近他。 玄逢之惊惧骇异,闪避着踏着怒焰而来的玄夜爻,转身想逃,却被青临挡在面前。 “滚开!” “你害死了摇扁,我不会放过你!”青临一掌挥向他,然而力劲却直接被不远处的玄夜爻卷袍反扑,断首而倒。 目睹青临惨死,玄逢之眼瞳暴凸,惊声高喊,“救驾、救驾!” “皇上,臣,这不就来了?”玄夜爻声薄如刀,勾着教人寒栗的笑。 “朕错了、朕错了,夜爻,你原谅朕、原谅朕!” 他沿墙逃窜,玄夜爻也不急,只是绕着墙缓步逼近他,一步踏过一步,将他逼到石柱前,犹如阎罗索命,寒凛慑人。 “成,只要皇上跃入火中,臣就原谅皇上。”他笑得邪异。 玄逢之看向已烧得滔天的火舌,哪敢跃入火中?正想再讨铙,玄夜爻的掌却已从他颜面压下,硬是将他压入火焰中,教他背抵着烧红的石柱,如烙铁般地烫上。 “啊——”他登时发出凄厉哀嚎。 玄夜爻冷眼看着他不断挣扎,火光倒映在暗红瞳眸中,如血般晕染了他冷邪闱魅的俊颜。 “不够……光只是这样一点都不够……”他沉哑低喃,尽避火已烧上他的手,也不觉得痛。 他的心,空了,再也不会痛了。 手下的躯体已不再挣扎,他无趣地松手,返身走到晏摇扁身旁,轻抚过她依旧带笑的眉眼,那乌灵瞳眸噙笑直睇着他,直到现在还不愿阖上。 直到气息咽下的那一刻,她的眼,始终追逐着他。 “摇扁,向来总是我追逐着你,寻找着你,如今知道你也会追逐着我,真教我开心,只是怎么迟了?怎么会迟了” 如他所愿的,她的眼里只有他了,只是……怎么会是在这当头? 他想要的,总是错过,总是失去,是因为他是鬼子,抑或者是他杀伐太多,所以老天才从不眷顾他? 可摇扁没做错什么!她如此良善,为天下太平努力,为何老天却给了她凄惨的下场? 不公平!这个世间对摇扁太不公平! “王爷,还不迟。” 白萝轻朗的嗓音逼近,一抹红色影子奔到晏摇扁的尸首边,亲昵地蹭着。 玄夜爻失焦的瞳眸涣散无光地抬起,看见他的清隽笑脸。 “王爷,可想救晏姑娘?” 他一把扯近白萝。“能救?” “能。”他说得再确走不过。 “怎么做?” “让属下带王爷下冥府。” 玄夜爻眯紧瞳眸。“别骗本王。” “王爷可以试试。”白萝笑得眉眼弯如新月。 “快!” “请王爷抓着我的手。”他伸出手。 看了他一眼,再回头望向早已无生息的爱人,玄夜爻褪去身上的喜服红袍,盖在她的身上。 在晏摇扁身边蹭着的朱妲抬眼瞧着两人,随即走向白萝,轻咬住他的袍角。 白萝没注意到它,只是敛笑低喝,“王归无间,开!”脚一蹬地,随即扯着玄夜爻沉入地面。 第二十五章 奈何桥前,渡桥的魂魄列队而走,本该阴森沉静的氛围,却因为晏摇扁的撒野而显得混乱。 她魂归冥府后,阎罗殿要将她提往天庭,然而她却中途逃月兑,窜出阎罗殿,直朝忘川河而去,趁人不备之际欲跳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看守的鬼差拉住。 “放开我!” “破军星,你命主天庭,千年未至,不得再入轮回。”赶到的十殿转轮王道。 十殿转轮王镇守轮回转世的第十殿,是十殿阎罗之一。 “谁是破军星?我是晏摇扁!” “是什么都好,反正你不能入轮回。” “谁说我要入轮回?”她死命推开架住她的鬼差。“我是要进忘川河!” “忘川河?”转轮王浓眉微扬,看向几步外的忘川河,里头皆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载浮载沉,痛吟哀嚎,且那水里五毒密布,腥臭难忍。“你投入忘川河做什么?” “我听说置身忘川千年,可以换得一个祈愿。” 转轮王直挺挺地看着她,不解地皱眉。“这是怎么了?为何星宿也有了情爱?往常向来是轮回渡世,命绝返天,怎么现在却有了浓烈的情感?罢了,可你知道,身为星宿,就算置身忘川千年也无用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领命下凡,就算再不愿意,也终究要回归天庭。”转轮王平板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刀似刀地砍进晏摇扁单薄的魂魄里。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会这样?为何连一线生机都不给她? “破军,回去吧。” “不!我不要!”她吼。 转轮王只好示意鬼差上前,却突地感觉一阵气流逼近,他蓦地抬眼,就见一道黑影旋至面前。 “无间王?”转轮王愣了下。“无间王归位了?” 冥府无间王,历经万年天寿,便会重返轮回转世,但只要再回无间,无间空间便会替他递补上空白的记忆,并掩去人世间的一切。 晏摇扁抬眼望去,原以为又是打哪来要带她走的鬼差,岂料竟是—— “王爷?!” 她欣喜若狂,快速冲向前,却有一道无形的空间将两人隔开,她惊诧的再试一回,还是被弹开,只能错愕的看着几步外的男人。“王爷?” 玄夜爻也与她一般不解,侧眼瞪着白萝。“白萝,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却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恼怒低咆,瞬间,心头紧缩跳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痛从胸口爆裂,直冲上他的额面,痛得他双手覆面,想压抑这份没有底限的痛。 “王,不要抗拒,这是你成为无间王必经的路。”无间空间里,会自然唤起他身为无间王的职责,他将忘却过去,记忆只在无间。 玄夜爻震愕地质问:“你说什么?!” “属下是无间王身旁的判宫,在无间王天命终结之后,奉命追寻在转世的王身边,等王回到无间,重整恶鬼道,消弭人间祸乱。”白萝说完,掀袍跪下。 他摇着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不断躁跳,如流水般不断抽离。 “你做了什么?!你对本王做了什么?!你明知道本王只想要救摇扁,为何要这么做?!”他暴吼,想要抓住不断流逝的情感,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觉思绪逐乱,自己快要不是自己! “王,除了成为无间王,你没有能力救晏姑娘。”白萝冷静的望着他扭曲的面容。“无间王执掌无间恶鬼道,执人间界之生死,王一旦继位,自然可以决定晏姑娘的生死。” 玄夜爻努力抓紧心神。“可为何……本王觉得有些东西不断流失?” “成为无间王,你将会还忘过去的红尘往事,记忆只有无间,只记得无间的一切,关于西引的所有,将会从你的脑海中去除。” “你要本王把摇扁给忘了?!” “王,晏姑娘原本就是天上星宿,千年一轮回,你俩本就无缘无份,王又何苦执着?” “那本王可以成为无间王后,再将她带王无间相守!”就算把她给忘了,只要她待在身边也好,她不一定非得回西引。 白萝轻叹,“王,天地怎么能合?她注定走不进无间,而王……注定离不开无间,且不管王到底要不要救晏姑娘,王也必须回归无主已久的无间。” 玄夜爻怔愣地瞅着他,记忆如风远扬。直到这一刻才真切地明白,他和心爱的女人是天和地,是夜与光,注定不该有交集,注定……不相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晏摇扁惊吼。 她看得见他们在对话,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可王爷看起来痛苦极了,白萝到底在做什么? “白萝,王爷是怎么了?为什么王爷也在这里?难道王爷也死了吗?”她声泪俱下地吼,愈是想要跨越眼前看不见的墙,那道结界愈是将她弹得更远。 玄夜爻侧眼探去,想走近她,岂料他愈是走近,却愈是将她逼到墙面。 “王,不可以再往前走,你会害得破军星魂飞魄散!”白萝赶忙阻止。 “为什么?”他神色狂乱地低咆,紧抓住仅剩的记忆不放。 他要带她回人间,带她离开西引,找个地方隐居,不过问世事,只要一世,只要一世! “王,这里是冥间,她是澄净的星子,你是统管冥府的无间王,一善一恶,一天一地,一光一闇……这两者不可共容,你要是再接近她,身上的合黑之气会吞噬星子的光芒。” “……你是说,本王会害死她?” “……是。” 玄夜爻忽地低低笑开,笑得胸口震动。“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转身,一把揪紧白萝的衣襟,血瞳噙泪。“摇扁为了本王,被箭穿身,她只求本王原谅她,只求一个拥抱,而本王竟连靠近她都不成?!” 白萝有些错愕,没料到正与无间记忆同化的王,竟还拥有如此强烈的爱限。 难道,他做错了吗? 可是,这是他的使命,无间手指妩王。 十殿阎罗的力量只能撑住无间半甲子,眼看时间逼近,他也只能顺势推一把,让晏摇扁接近王,继而让命盘转快。 衣襟的力道松月兑,他看着玄夜爻因痛而扭曲的俊颜,跪伏在地,目色哀戚地看着被推到墙边,不省人事的晏摇扁。 “王现在承受的痛,是在人间的罪业反扑,但痛过、忘却红尘之后,王在无间再也不需要饮血,只要王在无间待上数千年,便能化为不朽之身,从此以后与无间同体,与天地同寿。” “本王要跟天地同寿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女人,只要一个他爱的女人! 他多想要触碰她,多想再拥抱她…… 这么近的距离,他却走不过去,他无法走到她的身边,这算什么?老天为何要这样对他?! 如果不该相爱,就不该让他们相遇!不要让他爱了,再逼他放手…… 白萝冷眼看着他眸色转黑,那是即将完成接收无间记忆之兆。 “不要……”他极力抵抗着心中那片纯然的冷寂,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它吞噬他从前记忆。 “王,不要抗拒,别让自己受苦。”白萝不舍地靠近他。 “不要!”玄夜爻一声怒喝,整个冥间为之撼动,忘川河翻浪上岸,整片大地嗡嗡作响,鬼差四处逃窜,欲投胎的魂魄被震得粉碎,却仍撼动不了挡在他与晏摇扁之间的无形墙。 “摇扁、摇扁……”他不要忘,不要忘了这段美好,不要忘了曾有个女人如此爱他,用生命爱他。 他泪眼蒙胧,却见她的脸色铁黑。 “王!晏姑娘要是再不送回西引就没救了,若她的天命提早结束,千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在任何天地里。” 千年? 玄夜爻又哭又笑,神色狂乱,似已疯癫。“千年……”他仰天大笑,笑得像要流出血泪,撕心裂肺地边吼边笑,让一旁的白萝也不禁难受了起来。 “转轮王在哪?!”突地,玄夜爻止住笑声,声音沙哑破碎。 始终守在几步外的转轮王立刻掀袍向前,单膝跪下。“转轮王在此。” “将她……送回……人间西引。”眷恋地看着那抹像是快要消散的魂魄,他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开,狂热的感情渐渐死绝。 他不能不放弃挣扎,他不要再让她受苦…… “谨遵无间王旨意。”转轮王起身,遣派鬼差去将滑落在地的晏摇扁架起,直拖向生死门。 玄夜爻凄离的目光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喜怒哀乐逐渐褪去,爱恨情仇缓缓剥落,冷意热感全数流失,炽烫的心开始冷却,可他却还不放弃,紧抓着记忆的碎片不放。 一眼,只要再一眼。 体内的魔性和理智拉锯,他费尽心力,执意再多停留一刻,只为再多看一眼。 他收不回视线,紧盯着那道背影,直王眼前的景象如瀑,成束飞扬流逝,直到无间王的魔力将他彻底吞噬…… 乌瞳掉落一滴泪,回过头,无间王面无表情地抹去,淡声唤,“白萝。” “王。”他跪伏着。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指尖的泪,平静无波的脸上有着淡淡的不解。 白萝淡笑,“王重归无间,大喜而泣。” “是吗?”心里似乎有道声音低泣着,可他很陌生,只感觉脑海中有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像是罩下一道又一道的结界,此刻,他的记忆里,只存在着身为无间王的一切。 他是无间王,就身处在这里,只是忘了曾经去过哪,只记得自己再次归来了。 一低眸,脚边竟有一抹火红正咬着他的袍角。 白萝见了,眼捷手快地想要将朱妲抓起,岂料王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经将朱妲一把捞进怀里。 “打哪来的火狐?”他问。 “……八成是不小心闯进冥间的,让属下把它丢出冥间吧。”白萝瞪着它,就怕它的存在,会让王想起不必要的记忆。 看着朱妲半晌,它撒娇地窝向无间王的颈间,而他也面无表情地任由它撒娇。 “回去吧。”他垂眼,挥袖而去。 白萝见状,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跟上。 ※无情无爱的无间王之后还有可能与破军星牵扯在一块吗?千年未了的情缘有可能等到圆满的那一天吗?《无间王·下》找答案! 上部完,请看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