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2017)》 楔子 白色的小小别花开满了如月牙状的月牙岛,金风吹拂,淡淡的花香随着飘落的小白花四处飘送,如一场花瓣雨。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宁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低沉含笑的男性嗓音。 “我的夫君,你就饶了桂儿吧,她才一岁大,可你天天念王维的『鸟鸣涧』给她听,难不成是要她先不会唤爹娘,却能吟诗?” 另一个银铃似的笑声有着明显的嘲弄。 “当然,本阿哥——”男人慵懒一笑,抱起圆滚滚的一岁女娃,一只刻着龙纹的翡翠戒环由一条红线系着,挂在娃儿的胸前摇啊晃的,男人将戒环塞回娃儿的衣服内,“我要她知道为了爱她的娘,她的爹不惜舍弃一切富贵,隐姓埋名。” “可是这恬淡无所争的日子,你真的过得惯吗?” 美人看着娃儿爬上了她爹的胸膛,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笑得红唇儿开开的,初生的小乳齿就在他的胸口咬着,留下一坨口水,接着又继续往上爬。 一见她那沾了黏黏唾液的小唇就要贴上他的唇,男人毫不犹豫的将她往下拉到胸口,“不行,这地方只有妳娘可以占领。” 男人厚实的大掌落在一旁娇妻的螓首,将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蛋压向自己,封住那柔女敕诱人的红唇,探舌而入,深情的吻着她。 美人原本还顾虑着女儿,但在丈夫熟练的挑逗下,她神智慢慢迷离,一直到一双小小的粉拳儿不断轻推她的肩膀,这才睁开迷蒙双眸,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嘴角有一丝长长的银涎流淌到丈夫领口,张着嘴呵呵笑着,粉拳继续打着她。 然后,她才注意到她的小手抓着一朵落下的桂花,像是要替她插在发上。 她嫣然一笑,凑向前去,让娃儿替她插上那朵早被她捏皱的小花儿,“谢谢桂儿,知道娘最爱这花,亲一下。”她亲昵的啄了她胖嘟嘟的粉脸一下。 “那我呢?我可是为妳栽了整座岛的桂花,差点没把我给香死了!” 男人吃醋的言语让美人噗哧一笑,但也很公平的上前给了他一个吻。 明亮的月色突地被层层乌云覆盖,一道阴冷的夜风呼啸而起,吹起了漫天的桂花雨,一双残暴且窜着妒火的黑眸隐身在暗夜之中,紧紧锁着这一幕天伦之乐。 不久后,一株株染血的桂花飘摇欲坠,轰隆隆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倾盆大雨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雷吼急骤而下,打下了满地落花,而雷雨中,隐隐约约只听得到稚娃的哇哇大哭声…… 第一章 第一章 “叩!” 一把锐利半圆形的屠刀硬生生砍入砧板,一只连骨带血的半腿猪脚以利落的刀法切成数小块被堆到一旁,而站在这个猪肉摊后的朱小小双手环胸,那张令人惊艳的俏脸上有着可见的怒火,一双美丽的秋瞳更是要喷出火来。 “五十两。” “这、这、这太……太贵了吧?”被这双美丽冒火的眸子瞪得猛吞口水的壮汉,额冒冷汗的说。 “谁叫你的手不安分,模我的手一把,没将它剁掉就该谢天了!” “呃、是,是。”男人怯怯的从胸口揣起钱袋,颤抖着手付账,从猪肉西施朱小小的手中接过那些猪脚肉,又在后面长长人龙的讪笑声中黯然离开。 “后腿肉,八百斤。” 一名贵公子讨好的下了大订单,没想到她一挑柳眉,“邓公子,你肯定吃过猪肉,但没看过猪长啥样吧?” “呃……是没瞧过。” “你以为一只猪能养个几斤?八百斤的后腿肉?”朱小小一手拿起挂在摊子上的一片后腿肉,“啪”的一声,大力摔在摊子上,半瞇着眼睨着吓了一跳的公子哥儿,“谁生得出来啊,你寻我开心嘛,本姑娘不卖,走开!” 像在挥苍蝇似的,她拿着那把屠刀挥啊挥,吓得贵公子脸一白、脚一软,若非两名随侍帮忙扶起,可就双膝跪下了。 这里是四川边境一个古朴小镇中吵嚷热闹的小巿场,虽然不大,可摊子也是百百种,青菜蔬果、新鲜活鱼、香肠腊肉、包子馒头、古玩古书、胭脂水粉、布匹绸缎,什么玩意儿都有。 熙来攘往的人潮更是让小贩喝声不断,尽是一片热络景象,不过,内行人都知道就数这个朱小小的猪肉摊子最有趣事可看。 十五岁的朱小小长得唇红齿白,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俏皮勾人,鼻子又挺又有型,再加上那张樱桃小嘴儿,这五官怎么看都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而且,她的皮肤天生丽质,怎么晒也晒不黑,雪白剔透、粉女敕粉女敕,让人直想咬上一口。 也因此,对她倾心的人有巿井小民,也有慕名而来的商家少爷,甚至想纳小妾的王公贵族也曾到猪肉摊子一探究竟,而见了也就心动了,珠宝银两直往朱家二老那栋遮蔽风雨都嫌困难的破屋子送,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猪肉摊旁,还立牌歪七扭八的写着“失乌召领”。 没错,朱小小不识字,所以她也只能找一些识字的玩伴帮忙写,偏偏那些人都是半调子,四个字就错两个,但朱小小无所谓,东西有人领就领走,没人领,管谁拿走。 她家穷虽穷,但要她当小妾,下辈子吧! 那嫁给巿井小民呢?不,肯定养不起她那个好赌的爹,所以,为了不要自误误人,她已严重警告她爹爹——要敢将她“卖”出去,她一定会拿屠刀将他那好赌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拿去喂猪! 也好在,她有一个凶不拉几的娘,所以到现在十五岁了,还没被抓去抵赌债。 但也因为十五岁,出落得更标致了,引来的蜜蜂更多,她甚至听到传言说,有人开始集资聚赌,看看谁能摘下她这朵猪肉摊之花,真是无聊。 “小小,妳真的没有看中意的喔?”隔壁卖鸭肉的杜婆婆好奇的问。这天天来的一长串少年仔,每个看来都很不错嘛。 “没有。”她刀起刀落,寻常老百姓家中的女孩子都觉得重的屠刀,在她手上可是看不出重量的,一长排大腿骨转眼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利落的拿起纸包好,绑了带子,丢给看她看傻了眼的一名庄稼汉,“二十文。” 庄稼汉傻呼呼的笑,傻呼呼的拿了肉,傻呼呼的给了钱,又笑咪咪的走了。 “下一个!”她受不了的仰头一翻白眼,刀子又砍入砧板里。 “小小,好好选一个,我看那个宋公子不错啊。”后面卖各式酱菜的何大娘忍不住也开口。 “哎哟,上回那个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不是说过了,小小有当贵妃的命呢,这些货色不够看啦!”另一边卖青菜的李姨也跟着闲聊起来。 事实上,一身粗布碎花裙,头上绑了条细细蓝花带子的朱小小要是不拿屠刀、不开口、静静的站着,还真有一股天生贵气呢,不过可惜了,她大字没识几个不说,一开口就跟她那个河东狮吼的娘一样是个大嗓门,差别在于她的声音纤细且软女敕有亮度,让人听了不至于不舒服。 贵妃朱小小嗤笑一声,手上的屠刀起落得更快。江湖术士的话要能听,她就坐在家里跷着二郎腿就好了,还在这儿剁猪肉,让一大堆猪哥看。 “快闪开!快闪开!” 一声声惊慌尖叫声,让整个市集骚动起来。 一抬头,朱小小脸色倏地一白。只见一辆失控的马车竟然直直冲进巿场,大伙儿急忙闪身,但一些摊子来不及撤走,就被马车给撞翻、撞烂,有几个人逃避不及也被撞上了。 “快闪!闪啊!” 驾车的小厮声嘶力竭的大喊,拉着缰绳,坐在前头摇摇晃晃的,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失控受惊的马儿往猪肉摊子冲过去。 “砰”的一声,猪肉块、猪内脏、排骨、肥滋滋的五花肉全被撞飞了天,而那维系一家三口的木制摊子更在瞬间爆裂开来,成了废弃物。 “小小呢?小小呢?” 一片混乱中,众人惊呼着朱小小的名字,担忧的目光四处梭巡,却怎么也没瞧见她。 好不容易,那辆失控的马车停下来了。 小厮跌跌撞撞的下了马车,拉开帘子,众人赫然见到他们找不着的人竟然被一个英俊、不不不,应该是长得很美的男人抱在怀中,早已昏厥过去。 男人低头看着女孩那张绝色的容颜,再看向他们,“她没事,只是被我点了昏穴,因为她竟然拿屠刀跳上马车要砍人!” 众人哗然,但不得不信一天总要杀只上百斤猪仔来卖的朱小小,的确有那个胆识及本事。不过,这男人好面生,俊美无俦,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为免她伤人,敢问谁要接手?我再解开她穴道。” 俊雅男子的声音极为好听,这一说,可让刚刚为了逃命而鸟兽散的男人们全回了神,竞相奔了过来。 “我!” “我!” “我!” 勤敬贝勒看着簇拥过来的多名男子,再低头好奇的看着怀中美人儿,回想着刚刚她跳上马车,一把掀开帘子,出口就是——“该死的,敢毁了我家餬口的摊子,你——” 后来,马车倾了一下,她连人带刀跌撞入他怀中,好在她的刀因这突如其来的晃动掉了,不然,他不被她捅一刀才怪! 而且她绝对是个野蛮不讲理的女孩,自己撞入他怀中,还大骂他“色胚”,他只好直接点了她的昏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野蛮美人这么受欢迎,看着那一双双高举的手,他正想将她丢给最接近的一名男子时—— “不行给啊!她会被抢成一团的,公子。” “她还没嫁人呢,万一衣服被撕裂,哪块肉被瞧见了,她还能嫁人吗?” 李姨跟杜婆婆急急伸手拦阻,勤敬推出的手这才又收了回来。那只好…… 他直接解了她的穴,在她悠然转醒时,拍拍她有些茫然的小脸,“林杰会赔偿所有的损失,妳站好了。” “站好?”皱着柳眉,朱小小喃喃低语,瞪着近在咫尺,像极了女人的精致容颜,似乎还没清醒,一直到她感觉自己被放下,绣鞋踩在那一大块眼熟的三层肥猪肉时,才陡地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大喊,“你这臭——” “家伙”两字还卡在喉间,那个她生平见过最帅的男人竟然施展轻功就要闪人,她想也没想的弯下腰,捡起那块肥猪肉,使尽吃女乃的力气狠狠将它丢了出去。 时间只有剎那,原本还优雅施展轻功要跃上屋檐的勤敬,后脑勺冷不防的被那块软不溜丢的暗器袭击,在反射性的伸手去接他心中所想的暗器后,低头一看,俊脸倏沉,阴郁的瞪着手上的肥猪肉,“妳这个女人……”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居然还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的女人。 “飞啊,再飞啊,我还有呢!”她还真的又捡起一大块排骨,“不想第二次被猪肉打到,就快下来,像个男子汉把自己闯的祸处理干净!” 他一挑眉,“那是林杰的事,而我这个人一向是有仇必报。”话语乍歇,他手上的肥猪肉往她一丢。 但她可是个鬼灵精,早在他动手扔向她时,便先闪一步,本以为已安全逃过,没想到她竟然错了,这个俊美的紫衣男子也是个古灵精怪的高手,他第一次扔肉竟是扔假的,就在她洋洋得意的抬头看向他时,一块凌空飞来的猪肉就这么迎面而来,“啪”的一声,正中她那张美人脸! “哈哈哈!” 听到男子清朗的爆笑声,朱小小气愤的一把拿下脸上的那块肉,恶狠狠的想再丢回去。但哪还有那臭家伙的身影呢! 她气急败坏的怒叫,将手上那块肉再甩了出去,“可恶!什么林杰?林杰在哪里?真是见鬼了——” “噢!是、是我啦!”好死不死的,被天上掉下来的肥猪肉打到的就是马车夫林杰,他欲哭无泪的拿下罩在头上的油滋滋猪肉,后悔万分的从胸口掏出刚刚那名贵公子给的银票。不知道够不够赔啊? 呜呜……他不该耍帅的,不该说自己驾车技术一流,唬烂他的马是跑得最快的,结果,一再鞭打马儿的下场就是马儿失控乱跑,这下子他要荷包大瘦了,呜呜呜…… 第二章 万泰客栈里,勤敬洗了澡,换上一身白玉长袍,整个人看来丰神俊朗、卓尔不凡,虽然这张挺女性化的美人脸蛋也曾让不少男人看直了眼。 整理好衣服,他走出房间,两名友人早已叫了一桌好酒好菜在上房恭迎他了。 “敢问咱们俊逸风流一向不正经的勤敬贝勒,被一大块生猪肉打到的滋味如何啊?” 甫在椅子上坐下,不怕死的好友之一季治平就出言嘲笑,一旁的黄子健包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这个小城镇不大,再加上有朵猪肉摊之花,众人茶余饭后的八卦就是绕着朱小小打转,看今天哪个人又当了冤大头?谁又被拒卖了?甚至有谁抬了黄金几箱要去下聘,结果被她用金子打得满头包、落荒而逃等等。 所以,在他们听到朱小小拿了猪肉块,神勇的打中一名陌生又俊美的男子,又被男子回敬给她时,马上联想到今早才到访的勤敬贝勒。 也只有他这个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的贝勒爷才会这样玩,若是他们遇到这种事,不让官府把冒犯他们的丫头给打个几十大板,他们是不会消火的! “真的好奇?”勤敬先喝了口茶。 “当然。”一想到那光景,他们就乐不可支,笑得猛拍桌子。 他突地站起身,走到房门口,把店小二叫来,指示一番后,就见店小二脸色古怪,但碍于是贵客的吩咐,也只能下去照办。 勤敬笑逐颜开的回到位子坐下后,季治平立即倾身向前,贼笑的问:“你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 他露齿一笑,“稍安勿躁,我得想想怎么说比较贴切。” “也是,这是人生头一遭。” “应该也是惟一的一次,哈哈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接力调侃,勤敬脸上只是带着神秘的笑意。 不一会儿,店小二又送了一道加了盖子的菜上来,但他看来一脸害怕,双手还抖啊抖的,就在季治平与黄子健不解的看向他时,他竟然拿开盖子,直接从盘子里接连抓了块生猪肉砸向他们的头,但也随即吓得抱头跪下,“不干我的事啊!” “搞什么?” “想死啊!” 两人急着拿下那令人作呕的肥猪肉,差点就要挥拳揍向那向天借胆的店小二,但掌势立即被笑容可掬的勤敬给化解。 “亲身经历,还需要问我感觉如何吗?”勤敬挑眉一笑。 两人即便有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了。 “对了,半年未见,这两块生猪肉就当是久违的见面礼,拿回家烹煮一番,铁定别有滋味。”他随即要面无血色的店小二将两块沾了“贵气”的猪肉打包好,待会儿好让他们拎回家去。 被勤敬狠狠的酸了一下,季、黄两人是既无奈又尴尬,谁叫他们没有掂掂自己几斤重。勤敬交友满天下,与苏州的御沙贝勒是挚交,两人是皇上公开赞赏的才子,一个不拘礼数、功夫了得,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就像是皇上的另一个分身,一个则是治理黄河水患的有功大臣,就连朝中一群重量级的王爷、将军,也得敬他们三分呢! “好啦,我们糗你也被你捉弄了,怎么有空来看我们?”季治平为好友倒了杯酒,好奇的问。 “想找个好老婆。” 他这么一说,酒刚入喉的季治平“噗”的一声喷出一道酒箭,随即猛咳起来,而黄子健嘴巴上的一块肉也应声掉下来,神情古怪,“你在说笑话吗?逃过婚的人居然想找老婆了?哈哈哈——” “随便你们笑吧,但在看到御沙的爱妻夏芸儿为爱牺牲、为爱奉献的高贵情操后,我相信女人不全是那么肤浅的,所以我走遍天涯,誓言也要找个像夏芸儿一样的女子为妻,不过……”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叹息一声,“好的菜色好像已被挑光光了。” “啧!堂堂一个贝勒爷会挑不到好菜色,你太挑了吧?”季治平可不平啊。 “不是挑,我要找命中注定的女人。” 闻言,他们再次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不是他们爱笑,而是他们从不知道勤敬也有这么不切实际的一面。 被好友们一再嘲笑,勤敬倒不怎么介意,只是寻寻觅觅下来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也没遇上一名令他一眼就心动的女子。 季治平挑眉看着没有跟着笑的好友,“你是认真的?” “当然。”他漂亮的眼眸转了一圈,“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命中注定的女人,跟让老天爷来决定自己妻子人选的意思应该一样吧?” 季治平跟黄子健听不太懂,因为这个我行我素的贝勒爷常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惊人之举出现,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 “不懂?”勤敬魅惑一笑后,拿下自己戴在手中的尾戒,起身走到窗户前,“我如果将这个戒指朝外用力丢出去,三天内,只要是一个女的捡到、未婚,而且还很有缘分的戴着它出现在我眼前,那她就是我的福晋,你们觉得怎样?” 坐在座位上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交换一个狡黠眼光,看着好友的背影附和,“不错,这也叫『命中注定』,不过,万一捡到的是个没出嫁的老姑娘,你也娶?” “当然,一切就交由老天爷来决定。”勤敬愈想愈觉得可行,省得他再四处奔波。 “那就这么决定,丢吧!” 两人一左一右的走到勤敬身边,看着客栈后方那四、五条小街小巷,就在勤敬真的将那只精致尾戒扔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第四条小巷消失不见后,他们差点欢呼出声。 身为在地人,他们很清楚那条小巷子鲜少有人走过,因为那儿住了一个刻意以生肉豢养好几条凶狗的怪老头,所以,他们很有机会可以报报刚刚被肥猪肉打到的老鼠冤了。 于是,在三人把酒话家常后,见夜色已黑,季治平跟黄子健便告辞离去,他们先向店小二要了盏油灯,接着就快步往第四条小巷子跑去,在激狂的狗吠声响起时,将那两块沾了贵气的肥猪肉赏了出去。 然后,两名商家大少爷就着月光、油灯开始寻寻觅觅,折腾了好半晌,总算把那只掉落在一个小盆栽里的尾戒给找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 “不好了!不好了!小小!” 卖鸭肉的杜婆婆一边嚷叫,一边推开以几片烂板子充当的门进了简陋屋子。 “杜婆婆,您别叫了,屋顶都在动了呀。” “什么洞?”杜婆婆好奇的一抬头,这才看到朱小小正从破了个洞的屋顶慢慢爬下来。 屋子太破旧,看来还真的有点儿摇晃,让人胆战心惊呢。 “又破了个洞?昨天那个车夫不是才给了钱,还有昨天生意也不差啊,难道又是妳那个爹……” 叹息一声,朱小小点点头,“是啊,哪留得住呢!一回来,我才想着去买板子重新钉摊子,整个钱袋就被我爹抢走,我娘火大,追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又打到哪儿去了,整夜也没回来。”她柳眉一蹙,“对了,杜婆婆,妳说什么事不好了?” 杜婆婆这才想到她因何而来,“糟了,妳昨天用猪肉打到的是个贝勒爷啊!” “什么?!”她吓了一大跳。 “是啊,妳赶快去给人家赔个罪吧,那些皇亲国戚,我们这种老百姓哪得罪得起?上回宋老头才不小心挡了一名贝子的马车,就被拖去衙门打得半死呢!” “可是……” “快来吧,他人就在万泰客栈。”杜婆婆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去。 跑着跑着,朱小小却注意到她好像走错路了。 “杜婆婆,到客栈要往右边走吧?” “呃……是吗?反正都走了,绕点路没关系。” 杜婆婆继续拖着她走,拐了个弯后,朱小小眼睛倏地瞪大。这条巷子竟然没人也没马车,她在这个小镇长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但杜婆婆还是拉着她跑,她只好跟着跑,没想到—— “噢!”突然间,一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小东西敲中她的脸颊,她停下脚步,听到一个金属物敲到石头路面的清脆声响,头一低,就看到了让阳光照得发亮的小东西,蹲下一看,竟然是个戒指。 “好漂亮,怎么有戒指啊?”杜婆婆边说还边偷偷的往另一边的小巷弄看。 朱小小也点头,“这看来价值不菲,丢了的人肯定很心急,我拿到巿场去问问,那里人来人往的——” “问什么啊!”杜婆婆很率性的就把戒指往朱小小的食指戴了进去。 呵呵呵,这下子她可是帮小小觅得好姻缘了,虽然她真的怀疑,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是不是玩到没什么东西好玩了,竟然连婚姻大事都可以拿来这样玩。 朱小小一愣,“呃?杜婆婆,妳怎么……这不是我的。”她立刻就要把戒指拿下来,但杜婆婆却阻止她。 “有什么关系,虽然是大了点。”她突然叫了一声,“啊,快点快点,我带妳找贝勒爷道歉去!” 朱小小从来不知道杜婆婆这么能跑,虽然婆婆身子骨一向硬朗,但她就是觉得她今天怪怪的。 在她们相继离去后,季治平跟黄子健从小小的巷子里走出来,用力击掌,笑得阖不拢嘴,接着,再把事先安排疏导“人车改道”的手下们撤了,才赶往万泰客栈去。 牺牲了一夜想计策、安排人,还拿小石子练习怎么打人,这么辛苦,怎么可以错过勤敬看到他命中注定的女人居然就是朱小小时的表情。 嘿嘿,那绝对是空前绝后的有趣啊! 第三章 第二章 勤敬脸先发白又发青,有震惊、有恼怒、有不敢置信、有失望、有阴沉,千变万化的神情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迅速闪过。 “那个……我、我是……来道歉的,可是……呃、那个……” 朱小小一向胆大包天,甚至被杜婆婆拉来客栈道歉,她也没有惧意,反而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能怎么办?皇族跟庶民,一个贵一个贱,天生的不公平,她就是得道歉。 可这讨厌的家伙竟让她产生惧意?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那么多种表情,而且,还没有一个好的! 最后停在他脸上的就是……臭! “真的是太有缘分了,勤敬,没想到你命中注定的人竟然是小小泵娘啊。” “就是,这下子,我们城里有不少男人要哭了。” 季治平跟黄子健很努力的憋住一肚子笑意,即便会得内伤他们也认了,因为太值得啦! 不过,他们两人是不会哭的,朱小小美虽美,可太过野蛮,又目不识丁,他们都有一对要求门当户对的爹娘,所以她是绝对进不了他们家的门。 勤敬缓缓的吐了一口长气,突然看向窗外蓝蓝的天空,“天是真的亮了?” 他们立即明白,他恨不得身在梦中,只可惜—— “何止亮了,好天气,阳光普照呢!” “君子一言,可别成了死马难追,何况有人大声说,全由老天爷来决定的。” 两人一人一句,就是要把勤敬打回残酷的现实,充分展现他们的损友情谊。 被这两把大槌子重重各击一下,勤敬还能不从恶梦中醒来吗? 他抿抿薄唇,“少刺激我了,我一向是玩得起的人,所以,就妳了。”他瞟了一眼完全状况外的朱小小。 但她哪听得懂他的话,“就我了?干么?” 他突然把她拉到身前,由于这动作来得突然,她完全忘了反应,甚至那张漂亮的脸整个向她靠近时,她还吓呆了,只能怔怔的瞪着他看。 唉,好吧!这张脸至少还算赏心悦目。勤敬无奈的在心中下评论,至于阿玛跟额娘的反应,也只能届时再说了。 “妳住哪里?猪小妹,我找人说媒去。” 闻言,朱小小的脸陡地涨红,也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谁是猪小妹我叫朱小小,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还有,谁答应嫁你了?” “我也不怎么想娶妳,可偏偏妳手上就戴了我的信物,老天爷选了妳,我也只好认了。”咬咬牙,火冒三丈的他也很无奈,还有更多的委屈。 “信物?”她拧眉,顺着他恼怒的目光看向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后,猛地倒抽了口凉气,急急的拔下戒指,“还你,这是我捡到的,本来就打算还给失主。” 对她这意外的动作,勤敬一挑浓眉,看着递到他眼前的戒指,再看她那张气呼呼的俏脸,“妳可知我是个贝勒?”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半瞇起黑眸,琢磨起这四个字,下颚微微绷紧,怎么感觉就好像“他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嘛”的不屑言词。 季治平很好心的提醒,“小小泵娘,贝勒爷可不是普通人,嫁给他,妳一生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吶。” 杜婆婆看着朱小小的那只戒指,忍不住一把抢过来,“这我先替妳收着好了,小小,这是老天爷对妳的宠爱,妳要把握。” “对啊,为免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就马上办一办如何?” “也对,毕竟有人已有逃婚纪录,那时的新娘还是刑部大人杜纳亲王的爱女,而妳只是个小老百姓。” 相对两名好友的“积极”,勤敬自然是不快,尤其朱小小这个小老百姓还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样子,叫他怎么不呕!难不成真要是冤家才会结成夫妻? “今日仅能提亲,成亲之事定要禀明父母,好挑个黄道吉日。” “勤敬,先前黄道吉日也挑了,可你这个新郎不也在当日溜了?” 季治平继续吐槽,让勤敬的薄唇抿成了一直线。虽然他逃婚有理,可偏偏解释不得,他得顾及新娘的名声! 杜婆婆这样听来听去,愈觉得这件婚事要快,要快才能成! “这两位少爷,我这老太婆给个主意好不好?这会儿就带贝勒爷上门去见小小的爹娘,他们要没有问题,小小今天就嫁了。” “杜婆婆!”朱小小简直快疯了。 “小小,婆婆吃过的盐比妳吃过的米还要多,这是妳的际遇,不必卖猪肉,不必嫁给粗人,这机会可能就这一次啊。”她是苦口婆心。 “可是……”她知道杜婆婆一向热心,但要看情形嘛。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还等什么。”季治平两人倒是很听话。 于是,勤敬跟朱小小就被热心的三人给带往那间简直可以用“灾难现场”形容的破屋。 只见朱小小的爹鼻青脸肿,还在嗯哼的申吟,朱小小的娘则是一脸悍妇状,正对着他大吼大叫,但看到三名俊逸贵公子站在门口后,她马上收口。杜婆婆立即拉着朱小小,叽叽喳喳将整个情形大略向她说上一遍。 勤敬趁这时间打量起“未婚妻”的父母,可怎么看都让人难以想象他们可以生得出像朱小小这样五官精致的孩子。 这对夫妻一身粗布衣,女的相貌平凡,毫无突出之处,男的虽然被揍得一脸乌青,但獐头鼠目,也不见奇特,不过,在听到他要娶朱小小后,他们眼睛全都闪闪发亮起来。 “好,好,嫁,当然嫁!”朱小小的娘眼眶都湿了。贝勒爷的妻子,这是天大的恩宠啊。 “那聘金呢?可以先来一些吗?我手头……噢!”朱小小的爹话还没说完,胯下就被老婆猛踹了一下,痛得他脸色发白,双手摀着在床上翻滚哀叫。 这一踹,让勤敬三人脸色都变了,同为男人,他们可以想象那有多痛。 但朱小小的娘再看向他们时,又是热泪盈眶的,“请好好对我们家小小。” “妳、妳这臭娘们……一个捡……噢!” 朱小小的爹话还没说完,妻子下手更狠了,直接挥拳打他的鼻子,两管鼻血立即流下,他又是唉唉叫个不停,勤敬三人简直是看傻了眼。 “娘啊,别这样。”她虽然习惯了,但总是有外人在嘛。 朱小小的娘突然一脸严肃的将她拉到勤敬的身边,“贝勒爷,你现在就可以将小小带……不对,至少要有个仪式,杜婆婆,请妳帮忙张罗,我想让小小今天就出嫁。” “好啊,好啊!”杜婆婆点头如捣蒜。 “娘!”朱小小不禁傻眼。 “小小,妳听好了,”皱着眉头,她又把女儿拉到一边的角落去,再小小声的说:“妳爹把妳给卖了,妳得去当邻城王老爷的第九个妾啊!若在今晚前不能把赌债偿还,他们明天一早就要来要人,所以为了妳自己好,今天就跟贝勒爷走,听到了吗?” 她声音虽小,但勤敬等三人都有习武,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小小泵娘的爹好赌,好几回都是她娘不知到哪儿借了钱,才把她给留到现在的,而且小小泵娘猪肉摊的生意愈好,他赌得愈大。”季治平受不了的摇摇头,小小声的向勤敬解释。 想了一下,勤敬从袖口里拿出一迭银票交给未来丈母娘,“这就当聘礼吧。” 小小的爹眼睛一亮,猛吞口水的就要起身抢,可马上又给妻子以手肘用力往后一打,口吐白沫的再度倒回床上。 朱小小的娘感激涕零的对勤敬道:“谢谢贝勒爷,小小就交给你了,她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她是个好孩子。” 她还是个文盲?勤敬脸都快绿了,他无奈的看着朱小小,眉头突地一蹙。 此时她没有说话,静静的伫立,全身竟散发一股傲人的天生贵气,但这样的感觉只有瞬间,在她开口后,那种感觉立即不见。 “看来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也得认了。”这话她是对自己说的。 有没有搞错,这话听来好勉强!勤敬挑起一道浓眉,对上那双也投射过来的明亮秋瞳,虽然她还没说话,但他就是能从那双圆亮眼眸里看出她仍有所求。 “爷的家在哪里呢?”她问。 “天津。” “那回来看娘一次可远了啊。”她头一低,肩一垮,静默一会儿,才再抬头看他,“爷很有钱吧?” “当然。”天津的勤王府富可敌国,天下人皆知。 “那可以再多给我娘一些钱吗?”她一脸认真的问。 “小小!”朱小小的娘诧异的瞪大了眼,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小小声的训诫,“娘不是教过妳,做人不可以贪心?” “我知道,”她先跟娘点点头后,又一本正经的看向勤敬,“我不在家帮忙,娘肩上的担子会愈来愈重,我爹又是个废人——” “好啊,妳这臭丫头!”原本还对女儿懂得多敲些竹杠而开心,没想到话锋一转,竟批评起他来,朱小小的爹火大的冲过来就要挥拳揍她,但人还没打到,就被勤敬大手一捉,点了穴后又扔回床上去,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勤敬冷睨他一眼,这才看向两名友人,两人明白的从袖口掏出些银票给朱小小的娘。 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显得有些无措。 “放心,小小泵娘的娘,这只是暂时借给妳女婿的,回客栈后,他就要还钱了。”黄子健看得出来她拿得并不安心。 “那现在可以办喜事了。”季治平笑着看向好友,两人迅速交换一个奸计得逞的笑。 一向灵光敏锐的勤敬却错失了这个奸笑,但怪不了他,实在是这一连串意外来得快又急,他来不及消化,头昏脑胀了。 朱小小的娘微笑也哽咽,她不舍的看着女儿,再看看俊朗儒雅的贝勒爷。 老天爷还是长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