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寡妇的古代日常(下):抗旨》 第一章 东离宫 “……奴才依照王爷的吩咐,将补品送去顺心园,不过夫人正在歇着,没能见到人。”安公公来到静心轩,朝正在看书的摄政王禀告。 季君澜“嗯”了一声。“下去吧。” “是。”他无声地退下。 原本想亲自送去,顺便看看陈氏,抱抱她、亲亲她,再听她说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歪理,旋即又想到那天提出的条件,季君澜不禁摇了摇头。 “不该再这么由着她……”可若不答应,那个女人就不肯生,而且连分开的话都说出口了。 不行!得冷落冷落她,让她明白本王不跟任何人谈条件。 他是堂堂大周朝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畏惧自己,却得被一个女人威胁,这还有天理吗? 对,就这么办! 寻思至此,一道黑影悄然进来,高均单膝下跪。“见过王爷!” “说。” “王爷之前命属下调查户部侍郎张晋全的事。”他低声禀明。“张大人除了和右相以及其他官员密会,商讨如何在逼宫时,帮皇上保住皇位一事之外,私下又派亲信和……工部尚书刘大人联系。” 季君澜低嗤一声。“果然是株墙头草,想要两面讨好,与舅父攀交也是担心逼宫一旦事成,为求自保,当然要留一条后路,这些都在意料当中。” “另外,”高均又说。“前天一早有人上冀天府知府衙门状告张大人的独子张叔宝始乱终弃,不过张大人请来右相施压,知府大人最后判决败诉。” 他眉头一拢。“有这种事?原告是什么人?” 高均回道:“是有“天玑先生”之称的罗永昌三女。” “这个罗家不就是当年曾帮父皇授课解惑的罗太傅?后来从朝堂上退隐,便办了一间“天玑书院”,不止一次受到朝廷奖励,当年文武百官可都是将子孙送到里头读书,十分风光。”季君澜没想到原告还有这层身分。 “回王爷,就是那个罗家没错,原告罗三姑娘便是罗太傅的曾孙女,自从罗太傅亡故,家中便再无人入朝为官。罗永昌虽是个举子,但无意入仕,只在书院中教课,不过近两年身子不好,书院也跟着没落,与妻子生下三女,并无男丁,过去罗太傅在朝堂上建立的人脉也早就断了,如今发生这种丑闻,也无人主动出面帮忙。” 他说完几个重点,相信主子明白个中转折。 季君澜嗤哼了声。“难怪张晋全有恃无恐,胆敢请来右相暗中施压,把这件官司硬拦下来。” “还有传闻张叔宝在公堂上大声咆哮,说他们张家有皇上护航,谁敢动他一根寒毛。”高均口气平淡,不带感情,但心中却极为不齿。 季君澜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走了几步。“张晋全有胡惟德当靠山,胡惟德这个老臣又扛着拥立皇上的旗帜,自以为皇上会站在他那一边,打的全是如意算盘,可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吗?” 说完,他考虑是由自己出手整治,还是让皇上知道此事,再看看他会有何反应?是会秉公处理,还是袒护亲近的大臣? “罗家败诉之后就认了吗?” 高均想了想。“属下只是听说罗三姑娘在母亲的陪同之下,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在公堂上哭得声泪倶下,又被张叔宝嘲笑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故意把其他男人的种栽赃到他头上,得知败诉后就晕倒在地,其他便不得而知。” “继续派人监视罗家,若他们有进一步的行动,立刻回报。”季君澜不急着处理张家父子,这事还是由皇上出面才有趣。 待高均离去,又换齐砚进来。 他坐下来啜了口热茶。“去探过永寿宫了?” “是,属下观察了好几个晚上,太贵妃娘娘潜心向佛,镇日关在佛堂内,不曾踏出半步,还有……” 季君澜搁下杯子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永寿宫每到入夜之后,气氛就多了些阴森,只要有一点异声,宫女们就吓得直嚷有鬼。”齐砚也知不该怪力乱神,但说的都是实话。 他嗤笑。“佛堂有神明庇佑,何来的鬼?” “属下也这么想,但那些宫女的反应却是不假。”自己可不敢乱说。 “卢太贵妃确实在佛堂内?”他突然有些怀疑。 齐砚颔了下首。“属下亲眼见到太贵妃娘娘身边的江嬷嬷送过好几次饭菜,以及隐隐约约传出的颂经声,只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门外都会有两名宫女值班看守,实在很难接近半步。” “不过是间佛堂,却如此戒备森严,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季君澜沉吟了下。“赵秀此刻人在哪儿?” 听到“赵秀”二字,齐砚心头一震,她的兄长也在宫里当差,而两人不只是铁心营的同僚,彼此之间也互有情意,听到主子提起对方,想必有要事交办,整个人顿时绷紧。“赵秀一直在宫外等候王爷差遣。” “就让她扮成宫女混进永寿宫。”他淡淡地嘱咐。 闻言,齐砚立刻衔命去找六局的女官,因为里头有王爷安插的人,可以马上做好安排。 直到静心轩内只剩季君澜一个人,才重新拾起书,屋内除了翻阅书页的细微声响,没人敢进来打扰。 同时,在甘泉宫那一头——“回皇上,派去宫女李桃老家的人刚刚回来了,才知她的家人无故失踪,下落不明。”赵亮进御书房面圣。 季昭愣怔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失踪的?问过当地父母官了吗?” “已经问过了,听说是邻居报的案,官府也派人找过,可李桃的双亲、兄嫂和几个孩子在一夜之间消失,没有人看见。” “这到底是被杀了,还是怕事迹败露先逃了?”季昭跌坐回椅子上。“那么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就真的是这名宫女借出去,却没有归还的那一块了。” 桂公公也相当不解。“李桃若是被迫,又是被谁要胁的?” “……赵金桂!” 被连名带姓地喊,让桂公公猛地回过神来。“奴才在!” “去仔细讯问跟李桃平日交好的宫女,她生前可有说过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多深都要往下挖。”季昭握紧拳头。 他必须长大!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是,皇上。”桂公公看着急速成长的小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十二月初,外头下起大雪。 方怡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既然无法出门,也只能在书房练练毛笔字,照着字帖临摹一篇,手指都快抽筋了。 “……原子笔的发明真的是造福所有人类。”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揉到一半,又拿起今天的小报,上头是户部侍郎张晋全之子有意与忠义伯之女联姻的新闻,害她真想把它揉成一团,再扔进字纸篓。 “也许我是在等那位罗三姑娘来请我帮忙,可现在问题是她不来,我总不能自己找上门,说要帮她告官吧?难道罗家已经放弃了?” 虽然这位罗三姑娘真的好傻好天真,人家说会娶她,就当真什么都给了,之后有了孩子,才晓得被骗,可看到那个渣男居然想娶贵族的女儿为妻,所有的便宜全都让他占尽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叹了口气。“不过如果罗家都认命了,我又能怎样?” 这时门被人推开,彩霞走了进来。“夫人歇一会儿,吃碗桂花糯米藕吧。”方怡看了看窗外的雪。“这种天气,应该也不会有人上门。” “下这么大的雪,谁都不想出门,夫人就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练毛笔字吧,别再胡思乱想了。”彩霞把小报收起来,不让主子再看。 “好、好,不看就不看。”她现在被盯得很紧,哪里也去不了。 她正想拿点心来吃,碧玉冷到缩着脖子推门进来。“夫人,柳伯说外头来了个乞丐,开口就说要见“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他一定是冲着夫人的名号来骗吃骗喝,夫人又怎么可能会认识那种人,奴婢去拿些吃的给他,打发他走?” “你说乞丐?我确实认识好几个。我出去看看!”方怡旋即从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案往门口走,心里想着会是谁。 听主子这么说,碧玉张着嘴,赶紧和彩霞跟上。 方怡跨出垂花门,问向守门的柳伯。“人在哪儿?” “就在外头。”柳伯没料到她会亲自出面,连忙开了大门。 只见大门外头,有个衣衫褴褛、正用双手抱住身体取暖的身影缩在角落,方怡一眼就认出对方。 “老沈!”这个街友是她最早认识的,几次打官司胜诉,买了馒头出去分送,都多亏有他帮忙。 “陈、陈娘子?”老沈抬起灰白的头,睇着眼前身穿石榴红长褙子、发髻上插着银簪,比之前见到时多了几分贵气的少妇。 她马上漾开笑脸招呼对方。“真的是你!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啊!别站在外头,先进来再说。” “不、不方便,我在外头说就好。”老沈不好意思地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在门屋而已,不要罗嗦,快点进来!”方怡一面嚷着,一面招手。“碧玉,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汤,再把桂花糯米藕拿过来。” 第二章 老沈走进门屋,彩霞请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横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说了。” “那就……多谢陈娘子。”老沈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对面坐下。“说吧!” “本来这事也不该来麻烦陈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气也更冷,大家……已经好一阵子讨不到吃的东西,有好几个人病倒……”他越说,头垂得越低。“因为找不到人帮忙,我才想到陈娘子,万不得已,只好到处跟人打听,终于打听到陈娘子住在这儿,便来碰碰运气……” 听到这儿,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捐过钱给慈善团体,也不会想去当义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样的反应,都是当作没看到,反正不关她的事,全丢给地方政府去烦恼就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起了头,和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着面前这张眼巴巴等着她救命的脸孔,她真能两手一摊,说没办法吗? 老沈见到她的表情,连忙摇手。“如果陈娘子很为难,就当作我没来过。” “我不是为难,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么。”方怡才这么说,碧玉正好端着热汤和桂花糯米藕进来。“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来。” 于是,她冲进厨房,先打开米缸,看见里头几乎是满的,点了点头。“就先用这些米来煮。” 接着她再去把徐嬷嬷找来,将之前和街友结下的缘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诉她。“目前我就只想到这个。” 徐嬷嬷再次感到惊讶,想不到他们的主子不但没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头的乞丐,还愿意与他们结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帮助那些人没问题,可是王爷若是问起……” “自然有我顶着,不会连累到你们的。”方怡把厨房里要准备的东西都交给她和两个厨子张罗,很快地回到门屋。 “夫人……”老沈见到她连忙起身,满眼期待。 “你们目前有暂时落脚的地方吗?”她问。 老沈说得很尴尬。“咱们找到一间空了好多年的旧宅子,听说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说先进去避避风雪。” “我知道了。”方怡没有责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们出来一下,有事要做。” 见她们都走了,老沈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内等待。 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个厨子将白米和各种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车上,又叫来大发及阿泉两个奴才,把之前这间宅子的屋主留下的旧被子搬出来,当时方怡想着丢掉太可惜,幸好刚搬进来时有拿出来晒过太阳,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条,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费。 方怡把老沈叫出来。“走吧!趁着没有下雪,快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 “陈娘子,这……”老沈看着这一切,眼眶都湿了。 她挽着一只竹篮,里头放了老姜、蔬菜,厨房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快走!” 老沈用破旧的袖口抹了抹泪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来看家,其他人都跟着方怡出门,一行人顶着寒风来到朱雀五街,钻进一条小巷弄内,来到一间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这儿。”老沈指着半掩的门说。 “阿泉,记住地方了吗?” 阿泉用力点头。“奴才记住了。” “这十两银子你带着,快去把大夫请过来。”方怡嘱咐。 “是。”阿泉接过银子,迅速去请大夫了。 老沈热泪盈眶。“多谢陈娘子!多谢陈娘子!” “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快点进去吧!”被别人这么感激,也只会让她不好意思,因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进了四合院,两个厨子便将煮食工具搬下推车,准备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围了过来。 突然,厨子大叫一声。“糟糕!忘了带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白雪,想到曾在电视上看过野外求生的节目,就是利用雪水来煮东西。“大家快找干净一点的雪!” 一些没有生病的街友拿着锅碗瓢盆帮忙舀了干净的雪过来,当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嬷嬷她们将带来的几条旧被子分给大家,然后开始煮姜茶、帮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头。 过了好半天,大夫才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过来,帮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脉。要不是听说出钱的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他根本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 方怡看着一张张喝着热粥露出满足表情的脸庞,根据和街友打交道的几次经验,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挨饿受冻,凭她一个人虽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总要有个人带头,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间疾苦,可是当不了明君。 直到当天很晚,他们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顺心园,吃着简单的辣油小馄饨。最后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这件事。 “要能上达天听,让朝廷愿意关心这群最弱势的人,就得花钱……”她起身从衣柜里抱出小包袱,里头有三百多两银子。“钱再赚就有了,只是光这些应该还不够,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义工来帮忙……有了!” 她冲到隔壁书房,写了封信,把脑中的计划告诉开阳书肆的苏老板,对方的人脉应该比她多,如果肯帮这个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对方的回应。 又过了一天,巳时左右,开阳书肆的苏老板亲自前来拜访。 “请坐。”方怡在门屋接待对方。“是我有求于苏老板,应该是我过去才对,没想到还麻烦你走这一趟。” 苏老板拱了拱手。“陈娘子善心,愿意帮助有难之人,实属难得,鄙人走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么。” “苏老板客气了。”她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书生,想要读取对方的心里话。“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他有礼地回道:“请说。” “苏老板该不会……是穿过来的?”方怡盯着他问。 “穿……穿过来?”苏老板听了一头雾水。“陈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读取半天,对方确实相当困惑,不像是在说谎,难道她猜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读‘开阳小报”,总觉得上面的内容……过于尖锐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苏老板这样的读书人写得出来的。” 闻言,他温文地笑了笑。“不瞒你说,其实鄙人不过是代理老板,开阳书肆背后还有个真正出资的老板,就连‘开阳小报’的内容也都出自对方之手,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来是这样。”她一脸恍然大悟,那么穿过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幕后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问了,但请帮我转达一声,希望将来有机会见面。” “鄙人会代为转达的。至于施粥一事,陈娘子打算如何进行?”苏老板导入正题。“可有想过施粥的地点?” “地点必须足够容纳一、两百个人,也不能太过偏僻,那么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来想去,只有那里最适苏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陈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为是刑场,一直给人有血腥杀戮的观感,如果能用来施粥助人,可以扭转不好的印象,也许大家不会再觉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声。“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地方够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现在问题是它属于大理寺管辖,依照朝廷规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关就过不了。” “这个就交给我,令我头痛的还有要在那儿搭个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么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对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说愿意以‘开阳小报”之名捐出五百两银子。” “我这里有三百两,那么加起来共八百两,最后可能还会不够,只有靠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两人开始讨论,将事项——列在纸上,一天不够,隔天又继续讨论细节。 接着,“开阳小报”刊登征求各类义务志工,还特别标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举的米粮店家,另外也欢迎各界踊跃捐款赞助,有意者可以前往开阳书肆报名,由于是免费发送给每个人,传播的力量更大。 当百姓们得知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和“开阳小报”联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纷纷冒着寒风出门报名,当然最多的是“开阳小报”的忠实读者,以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拥护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丝,而且以婆婆妈妈居多,她们一生受苦,终于等到有人出面专门替妇女打官司,而且还不忘把赚得的银子拿来做善事。 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名木匠报到。 第三章 这天早上,方怡带着两个婢女前往大理寺求见主簿,对方听说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才破例一见。 “……你再说一遍?” 方怡口气放软了些。“民妇想要申请借用刑场七天,打算要用来施粥助人,还望大人允许。” “你要借用……刑场?”主簿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她行了个礼。“是,还望大人帮这个忙,俗话说善有善报,一定能保佑大人将来升官发财。” “这……不是本官不帮,而是作不了这个主。”听个娇滴滴的妇人这么说话,主簿也凶不起来。 “那么要找哪位大人才能作主?”方怡甜笑。 于是,主簿把她带到大理寺丞面前,可惜对方很明显就是个不知变通、只会墨守成规办事的官员。 “什么?你要借用刑场?不管有什么理由,不行就是不行!本官可是听过你的名号,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太强出头地当什么讼师,要是在本官面前,你的状纸写得再好也没用。”大理寺丞马上拒绝她的要求。 “大人,这是做善事……”她嘴角抽搐,忍着不骂人。 他鼻孔朝天。“管你要做什么,不准就是不准!” “大人真的不准?” “本官说不准就不准!”大理寺丞耍着官威。 方怡收起笑靥,眼底浮现冷意。“既然大人这么不肯通融,民妇只好这么做了……”说着,就把那块铜鎏金腰牌拿出来给他看。 认出摄政王的腰牌,不只大理寺丞,连主簿都倒退三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瞪着她。 方怡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块腰牌的主人已经同意,还请大人允许。”这么好用的东西当然要适时地拿出来亮相。 大理寺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当然是透过一点关系才拿到手。”方怡避重就轻地回道。“大人若担心它是假的,不妨进宫,或是上摄政王府问问本人。” “不用、不用!”他连挥着手。 “那么大人的意思……” 他很不甘愿地道:“就七天,不能再多了。” “还有,必须要封路,轿子和马车请绕别条路走。”方怡追加要求,这些都是来自上辈子参加大型活动或演唱会的经验。 “封、封路?”大理寺丞一脸傻样。 方怡福了个身。“先谢过大人了。” 地点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就可以动工了,木匠们开始在刑场上盖起一间大型茅草屋,虽然四面没有墙,但至少不必担心下雪。由于有许多百姓自愿帮忙,大家通力合作,只用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欢呼声传到好几条街外。 不过方怡又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盖两间茅房,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得用上它不可,最后决定在角落挖两个约莫五、六尺深的坑,再搭成简易茅草屋,事后再把泥土回填掩埋。 翌日下午,大理寺少卿林骅得知昨天有人拿了摄政王的腰牌借用刑场,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决定进宫求证。 当他来到东离宫,想到要见的是当今摄政王,不免紧张。 这时安公公来到他面前。“林大人请进。” “有劳了。” 踏进静心轩,林骅深吸了口气,上前见礼,不必抬头,也感觉得出两道冰冷的目光朝他投了过来。 “什么事?”季君澜将书合上,口气冷淡。 他吞了下口水。“昨日有位陈娘子拿了王爷的腰牌前来大理寺,虽然腰牌的确不假,但对方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下官斗胆前来请示王爷。” 季君澜俊脸闪过一抹错愕。不用问也知道这位陈娘子是谁,心里不禁猜测她又干了什么好事。 “那块腰牌确实是本王给的。”他总不能说不知情,虽然确实是不知情,但在这节骨眼又不能承认。 “是。”林骅松了口气。“那么王爷应该也清楚陈娘子提出的要求实在前所未闻,但既然是行善,相信皇上不会降罪才是。” 行善?他越来越好奇。“林大人说得是。” 林骅点了点头。“那么大理寺这就同意把刑场让陈娘子借用七天,另外她还要求封路,看在她是要施粥助人的分上,大理寺才会破例。” 借用刑场?封路?要不是季君澜平时面瘫惯了,真的会惊讶到下巴都掉到胸口。亏她想得出来,还有怎么突然决定施粥助人,这得花上多少银子?难道是自掏腰包,连每个月拨给她的例钱也用上? “王爷?”见摄政王似乎在发愣,林骅纳罕地唤道。 他清了下嗓子。“因为是在做善事,本王才会同意她的要求,没有事先跟大理寺说一声,是本王的疏忽。” “王爷客气了,不过下官倒是没想到王爷和‘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是旧识。”若非关系熟稔,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腰牌交给对方? 季君澜跳过这个话题。“还有其他的事吗?” 林骅听到这句话,知晓自己问太多了。“那么下官告退。” 待对方走后,季君澜气闷地起身来回踱步。“没有事先跟本王说一声就先斩后奏,本王真的太宠她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安公公用袖口掩住上扬的嘴角,心想这真像陈氏的作风,更没想到才一阵子没去顺心园,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本王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原本打算冷落她一段日子,这下不去见她也不行。 安公公听了,有些不以为然。依照摄政王对陈氏的宠爱程度,顶多口头上念个几句,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当天深夜,一顶轿子悄悄来到顺心园后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季君澜脸色更难看了,最后还是让人翻墙过去开门才得以进门。走后门也就罢了,还得像小偷一样,想想就觉得憋屈。 不过这顺心园里的人全都睡死了,万一贼人闯进来,恐怕无人会察觉到异状,他正打算严惩一番,谁知才从后门进入,就见大发和阿泉已经纵身来到面前,见是摄政王,马上单膝下跪见礼,他的怒气才稍解。 待他推开方怡的房门,就见屋内还点着烛火,且桌上、地上散落了许多纸张。 他随手拿起一张,念着上头的字。“糙米、小米、小麦、薏米、绿豆、五谷粥……猪大骨和鸡骨头熬成高汤,加入碎肉……” 这该不会是菜谱?他看了看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截长发的女人,将菜谱放回桌上,然后在床沿坐下,伸手掀开锦被。 方怡几乎是立刻被冷空气给冻醒。“哇……好冷!” “醒了?”季君澜凉凉地问。 她眯着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王爷要来也不说一声。” “你要动用本王的腰牌,有事先说一声吗?” 知道事迹败露,方怡一面笑,一面钻进他怀中。“王爷生气了?” “大理寺少卿进宫来跟本王求证,本王事先却一无所知……”季君澜应该推开她,摆脸色给她看,但双臂彷佛有自己的意识般,自然而然地搂住柔软娇躯。“又怕问太多会露馅,只能赶紧把人打发了。” “王爷辛苦了。”她搂住他的脖子笑道。 季君澜哼了两声。“施粥助人?你何时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真的很令人感动。”方怡说出真正的目的。“也希望那些平日养尊处优、吃香喝辣的文武百官睁大眼睛看看,跟那些底层的百姓相比,他们是多么渺小,还有年幼的皇上,我更想让他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挨饿受冻,他是一国之君,有责任照顾百姓,否则不用逼宫,光是民怨就可以消灭整个大周朝了。” 季君澜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方怡在他怀中抬起头。“我可不是为了自己,也是想帮王爷达到教育小皇帝的目的,所以别生气了。” “原本是想来骂骂你的,现在本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季君澜也不禁大为折服。“不过以后还是跟本王说一声,先套好招再说。” 她噗啸一笑。“王爷的意思是打算跟我狼狈为奸?” “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坏事?”季君澜险些忍俊不禁。 “当然不是坏事,但也许有人会觉得太多管闲事,女人只管伺候丈夫和生孩子就够了。”方怡有自知之明。 季君澜抚着她的发丝。“但你还是决定做了。” “是谁规定女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又不该做,我就是我,只要是对的事就去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上辈子的她肯定不会这么想,因为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去努力和拚命,可是死过一次,又重生过来,她的想法慢慢地改变,开始寻找自我价值。“王爷那块腰牌还能放在我这儿吗?” 明知不该由着她,可季君澜还是敌不过眼前这张略带戏谵的盈盈笑脸,终是轻咳一声。“就先放在你那儿,不过下次要拿出来用之前,先知会本王。” “多谢王爷。”她凑上前亲了下。 他目光一沉,旋即将她压在身下,用力吻上那张好辩又爱笑的小嘴。 “不行,我明天还要早起,有很多事要忙……”感觉到男性大掌模向自己,方怡连忙伸手推拒。 季君澜哼了哼,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掠夺。 见状,方怡翻了个白眼,也只好舍命陪摄政王滚床单,毕竟是因为他的腰牌,才能让整件事顺利进行,就当是回报吧。 当前xi做足,冰山也变得热情如火,方怡抬起双腿夹住虎腰,引诱着、催促着,只想赶快做完好睡个回笼觉。 “……王御医说你的身子都调养好了?”季君澜嗓音粗哑地问。 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就感觉到推进的力道比往常来得更猛烈,不禁叫出声,彷佛同时按到某个开关,让身上的男人火力全开。 因为很累,所以今晚的方怡没有太多力气回应,只能任由男人摆布,在高chao之后更是有些昏昏欲睡,不过某人还没解放,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可以不要这么持久吗?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像是听见她的月复诽,季君澜决定来一场延长赛,非得方怡软声求铙、又亲又搂的,才甘愿将珍贵的种子全数奉献。 第四章 “……顺娘?顺娘?”季君澜唤了两声,可惜本人早就睡死了。 也只有这个女人敢无视自己,总是比他先睡,就算他好一阵子没来看她,也完全不在意,连问都不问,彷佛就算被抛弃了,也可以过得很好。 季君澜一直有种感觉,自己才是最有可能先被抛弃的那一方。 “可别以为招惹了本王,就能随时拍拍**走人,想都别想!”季君澜发誓非把她抓牢不可。 不过隔日一大清早,他才掀开眼皮,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扔下,俊脸像是罩了层寒霜,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人活活冻死,让此刻正捧着洗脸水、站在床边等着伺候的齐砚,恨不得夺门而出。 “夫人已经出门,只剩门房留守看家,所以由属下伺候王爷。”早知道就让高均跟来了。齐砚背脊发凉,不敢直视主子的目光。 “她走多久了?” “天还没亮就出门了。”齐砚拧了条湿布巾递上。 季君澜擦了把脸,眼角余光瞄到银簪和珍珠耳饰被随意丢在镜台上,别的女人小心收藏的饰物,那个女人却毫不在意。 “王爷要用膳吗?”说着,齐砚又补充。“夫人特地留了一碗五谷粥,说是明天要施的粥,想让王爷先尝一尝。” 季君澜点点头。“呈上来吧!” 于是,齐砚马上去厨房将放在蒸笼里保温的五谷粥端到房里。“这碗粥里头似乎加了不少东西,有糙米、绿豆还有碎肉……” “本王原以为施的是白粥,看来并非如此。”季君澜眉头皱了皱,拿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口送进嘴中,想不到意外得滑顺可口,还带着浓郁的香气,猛地想起昨晚看到的菜谱,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用猪大骨和鸡骨头熬的汤,能让这碗粥更添美味。” 齐砚看了都快流口水了。“夫人说若是白粥,上一趟茅房就饿了,但五谷粥则不同,能够撑得久,对身体又有好处,而且猪大骨和鸡骨头原本就要丢掉,可以不用花一文钱,还能让这碗粥变得更好吃,一举两得。” 他一脸没好气。“她不管做什么都有歪理。” 虽然觉得陈氏设想周到,不过齐砚可没胆子说出来。 吃完粥,季君澜又坐上轿子离开顺心园,发现天空飘起小雪,沉吟片刻,便刻意绕到朱雀三街,想要亲眼瞧一瞧。 当轿子来到朱雀三街,就见原本阴森森的刑场搭起一座用茅草当作屋顶的建筑物,如今人潮穿梭,许多妇人在八口炉火前挥汗熬汤,还有不少人搬着一袋又一袋米过来,一下就堆成了座小山,每个人都在为明天开始连续七天的施粥善举做准备。 季君澜从掀起的轿帘往外看,可以觑见方怡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说话,还不时地朝对方微笑,让他觉得刺眼,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去查查那个男的是谁。”他吩咐齐砚。 “是。” 他用力放下轿帘。“回宫!” 而这一头的方怡,正忙到不可开交,为了规划排队动线,就伤透脑筋,因为人数无法预估,要是一个没弄好,可是会发生暴动。 “第一天肯定一片混乱,就有劳苏老板多费心了。”想到上辈子看到有人为了一百元的免费早餐,愿意花三个小时排队,让她体认到人类贪小便宜的本性有多强。 苏老板点头。“鄙人会把手下派出来,全听夫人吩咐。”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方怡由衷地说。 永寿宫 “今晚真的好冷,两位姐姐辛苦了。”眼角有一颗小红痣的宫女提着茶壶来到佛堂外头。“要不要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 值班的两名宫女真的快冻僵了,马上接受对方的好意。 “你真是有心。”宫女甲接过杯子。 宫女乙喝了一口姜汤,这才用正眼看她。“你叫什么?” “我叫赵秀,才调到永寿宫没几天,还请两位姐姐多多关照。”她态度恭敬,嘴巴又甜,马上博得好感。“要再喝一杯吗?” 两名宫女立刻把空茶杯递给她,宫女乙跟着小声开口。“咱们太贵妃就是喜欢清静,尤其是经过佛堂,千万别发出太大的声响,没有经过允许,也别随便进赵秀将倒满姜茶的杯子递给她们。“是。” “还有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当作没听到。”宫女甲又喝了一口姜茶,当胃暖和起来,嘴巴也松了。 她愣了几下。“姐姐指的是什么声音?” 宫女甲看了看四周。“就是婴儿的哭声。” “婴……”赵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接着小声地问。“在这座永寿宫,哪来的婴儿哭声?” “别问!”宫女乙警告。 赵秀只能乖巧地点头。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说到这儿,宫女甲有些尿急。“姜茶一下子喝太多了,好想上茅房。” 宫女乙脸色微变。“怎么办?我也想去……” “两位姐姐辛苦了,我先走一步。”赵秀提着茶壶要走。 闻言,宫女甲叫住她。“等一等!” 她故作不解。“两位姐姐还有何吩咐?” “我要去上茅房,你留在这儿暂时顶替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话还没说,宫女甲提起裙摆匆匆地走了。 “幸好有你在这儿,否则咱们只能憋到天亮。”宫女乙叹道。 赵秀一脸讨好。“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两位姐姐千万不要客气。”这时,风呼呼地吹过,宫女乙缩起肩膀。“……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只不过是风声罢了。” 宫女乙吞了下口水。“不是风声,是……婴儿哭声。” “我没听到。”赵秀摇了摇头。“姐姐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吗?” 宫女乙回头,瞪着紧闭的门扉。“是……是从佛堂里头传出来的。” 赵秀把耳朵凑近门板。“一定是姐姐听错了。” “我……”心里越是害怕,尿意就越急。“我快憋不住了!” 赵秀就是在等这一刻。“姐姐快去,这儿有我看着。” 宫女乙心想太贵妃此刻应该睡得很熟,就算离开一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那就拜托你在这儿守着,我很快就回来。” “不用急,慢慢来。”赵秀朝宫女乙的背影笑了笑。 此刻两个宫女都不在这儿,正是个好机会,赵秀倾听着屋内的动静,很轻很轻地推门而入,再顺手关上,脚步近乎无声地往屋里走。 佛堂内点了烛火,她看了眼通往内室的帘子,心想太贵妃应该就睡在里头,再望向神桌,确实有尊观音像,不过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观音像前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口黑檀木箱子,长度约莫一尺四寸,宽度约五寸,若是专门摆放祭拜用的东西,应该不会搁在这儿才对。 她想起齐砚再三叮咛过,一定要格外细心,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只要觉得可疑,就要查个清楚,于是她上前一步,轻轻地掀起盖子。 待她瞥见木箱内的东西,吓得手上的盖子差点掉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眼花。她伸手进去拨弄几下,确定真的没有看错。 不期然的,内室响起有人翻身的细微声响,她赶紧将盖子放回原位,无声地退出屋外,想到看见的东西,一颗心跳得好快。 就在这当口,两个宫女一前一后跑回来了。 “有人来过吗?”宫女甲不安地问。 “两位姐姐尽避放心,没有人来过。”赵秀挤出笑脸回道。 “太好了。”宫女乙拍了拍胸口。 接着赵秀便提着茶壶和两只茶杯,赶紧离开,这个晚上她都没有合眼,每次想起就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色大亮,赵秀才换上黑色劲装,梳起男人发髻,腰上同样系着铁心营的黑檀木腰牌,任谁也认不出她就是最近才调到永寿宫的宫女。 她来到东离宫,在书房外头等候片刻,才得以进屋。 “见过王爷。”赵秀单膝跪下。 “查探的结果如何?”季君澜将批好的奏折合上。 “回王爷,虽没见到太贵妃本人——”她陡地背脊一凉,那是从主子身上传来的寒气,也是发怒的前兆,让她赶紧把下面的话说完。“但属下另有发现。” 季君澜捏了捏眉心。“说!” “佛堂内确实供奉着一尊观音,但神桌上还有一口木箱,属下觉得可疑,掀开来看,没想到这口木箱竟是棺材,里头放着一具婴儿大小的骨骸,骨骸上还盖着一条小小的锦被。”想到那画面,她真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婴儿骨骸?”季君澜冷眸一睁,思索后才道。“难道是当年太贵妃产下的那名皇子?可是照理说应该已经下葬,不可能让她留在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为了确认清楚,还掀开锦被来看,这具婴儿骨骸不只少了一条左臂,而且右腿还髯曲蜷缩,显然出生时四肢就已经……不健全。”她斟酌着用词。 他眼底掠过一抹惊愕。“四肢不健全?当年太贵妃产下的是死胎,并没有说死胎上有任何不寻常,莫非是刻意隐瞒?” 如果死胎真的四肢不健全,传扬出去,恐怕会对太贵妃的处境相当不利,会想要隐瞒也是无可厚非,但真的瞒过众人的眼,确实也很有本事。 “若这具婴儿骨骸真的是当年太贵妃所生的皇子,她不仅在下葬之前掉包,还把它供奉在神前,此举非常人做得出来,该不会是疯了?”季君澜轻敲着桌面,起身踱着步子。 接着赵秀又将永寿宫的宫女半夜听到婴儿哭声的事一五一十回报。“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但那些宫女却是绘声绘影,不像是在说着玩的。” “……你继续留在永寿宫,另外想办法得到太贵妃身边人的信任,伺机打听内情。”他再度启唇。 “是。”赵秀吁了口气,知道王爷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第九章 年节才过,方怡又接了几个案子,其中有不少寡妇、也有准备出嫁的姑娘,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丈夫纳妾、心里那一关过不去,想找个人诉苦的女子。 就算如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声名远播,方怡依旧只收两百文钱,就当是纯聊天,偶尔附和两句就好,因为她看得出这几位客户已经认命,只是心里不舒服,憋着难受,而她也不会无聊到要求对方反对丈夫纳妾,逼人家夫妻离婚。 一直到了元宵节,天气总算没那么冷。 “夫人,晚上要不要出门赏花灯?”碧玉兴高采烈地问。 方怡摇了摇头。“外头一定人挤人,你和彩霞想去就去。” “可是……”彩霞有些迟疑。 “也顺便带徐嬷嫂一起去,前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是应该放个假。”她这个主子可是很大方的。 闻言,两个婢女高兴地福身。“多谢夫人!” 方怡正想到书房再练练毛笔字,徐嬷嬷却在这时拿了张帖子进屋。“夫人,罗家派人送帖子来,请你务必过府一趟,说是有事相求。” “哪个罗家?”方怡一时反应不过来。 徐嬷嬷将帖子递给她。“就是‘天玑书院”的罗家,夫人还记得去年罗家的三姑娘曾经告过官——” “啊!”她大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想起小报上提起的那件败诉官司,自己一直在等的不就是这个?“那个罗家派人来请我过去?” “是,罗家说夫人今日若没空,请明天务必要——” 方怡着急地打断她。“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有空,现在就过去!” “夫人真的要管?”徐嬷嬷不是想泼冷水,只是觉得打这种官司吃力不讨好,就算主子身后有皇上和摄政王当靠山,也不见得就赢得了。 方怡看着手上的帖子。“罗家不来就罢,但是既然找上我,总要先听听看当事人怎么说,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见主子心意已决,徐嬷嬷便去回了对方一声,然后让大发去雇一顶轿子,准备上罗府一趟。 想到罗家目前的状况肯定一团糟,方怡换上颜色素雅的长褙子,连珍珠耳饰也取下来,只留下髻上的银簪还有藏在右袖内的翡翠玉镯,加上脂粉未施,整个人看来朴实无华,不会给人炫富的感觉。 在两名婢女以及大发和阿泉的陪同之下,方怡坐上轿子,前往位在天玑六街的罗家,这一带开办不少书院,街道两旁又种满松树,老宅配上老松,很有文化艺术气息。 罗家就位在天玑书院后方,当一行人抵达目的地,就见有位老嬷嬷在大门外等候。 方治被迎进大门,身边跟着碧玉和彩霞,她看着宅子内的景致,低调不浮夸,看得出开办书院不是为了赚钱。 “这位是我家太太。”老嬷嬷介绍道。 方怡朝站在大厅内的中年妇人行礼。“见过太太。” 秦氏红着眼眶,伸手扶了她一把。“陈娘子愿意走这一趟,咱们罗家上上下下都感激在心。” “太太别这么说,能不能帮上忙还不知道。”方怡不希望对方期望太高。秦氏两手捧着一只旧荷包,里头放了事先预备好的费用。“这里头有两百文钱。” “多谢。”方怡将钱袋交给身旁的婢女,落坐之后才问道:“是为了三姑娘的事?” “对。”想到女儿的遭遇,秦氏不禁落下泪来。“去年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把女儿家的颜面和自尊都抛开才去告官的,谁知知府大人畏于对方的权势,判咱们败诉。从那天开始,她就闷闷不乐,也不吃东西,而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因此流掉,看来是认定她这个娘了。” 听到这儿,方怡不得不问。“请我过来是令嫒的意思,还是太太作主的?” “是我女儿说的,她听说了陈娘子施粥助人的事,才后悔没有早一点去请你帮忙。她之前找了个颇有名气,打官司又有经验,但开口闭口都是钱的讼师,说会想办法贿赂知府大人身边的师爷,谁知到头来全是骗人的。” 秦氏摇头叹气。“咱们罗家不比以前有人在朝廷当官的时候了,我家老爷身子又不好,这间书院随时可能会关门,根本没有人愿意帮咱们。” 方怡提醒自己要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避免因为怜悯而感情用事。“你们还是决定告官?” “我家老爷很不甘心,说无论要告几次官,都要向对方讨回一个公道。”秦氏又恨又恼地说道。 “我可以见见三姑娘吗?”方怡想听听本人的说法。 秦氏立刻带着她来到么女的闺房。“丫头,娘把陈娘子请到家里来了。” “陈娘子……”原本卧床的三姑娘连忙坐起身。 看到罗家三姑娘两眼无神,痩到只剩皮包骨,不过被子下的肚子已经很明显,方怡不但没有安慰,反而劈头就骂。“为什么不吃东西?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折磨身边的家人,不值得!” 三姑娘呜咽一声。“我……我只是气自己傻,居然相信他真的会娶我,结果让爹娘抬不起头来,我真是不孝……” “你是很傻。”她说得直白。“但是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这句话让三姑娘不由得痛哭失声。 “从现在开始,你要努力地吃,打官司需要体力,你这样不用等到敌人倒下,自己已经先阵亡了。”方怡正色道。 “是……”三姑娘马上跟母亲说要吃东西。 秦氏喜极而泣,赶紧让老嬷嬷去张罗。 “好了,你跟那个渣男——不是,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是怎么认识的,还有见过几次面,另外他又跟你说过什么话,时间和地点通通告诉我,说得越详细越好。”方怡打开随身携带的本子,再请罗家准备笔墨。 三姑娘见她态度认真,精神为之一振。“是……” 于是,整整两个多时辰,方怡一面写一面问,涂涂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对方进行确认,以免供词有误。 “就先暂时问到这里,三姑娘要做好觉悟,因为对方是朝廷大官,这场仗并不好打,得要有体力才能支撑下去,所以要吃、要睡,还要多多下床走动,让身子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这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毕竟他是无辜的。” 她含着泪水点头。“我也想过打掉,可是终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权利决定留还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后就不要后悔。”方怡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 “我会记住陈娘子的话。”三姑娘哭着点头,之前担心女讼师帮不了自己,如今见到本人,态度是那么真诚,每句话像是说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颜,不该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 最后,方怡还是要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真的打赢了官司,你们想要讨回什么样的公道?” “这……” “难道你希望张家能接纳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这么想就更傻了,不过方怡没有说出口。 三姑娘模了模肚子。“就算能够嫁进张家,他们也不会善待我和孩子,何况我也不稀罕。” “那么就要张家付一笔银子当作孩子的养育费。”见她要开口,方怡比了个手势。“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到银子就觉得俗气,而且会让人以为你们是为了钱才打官司,但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将来长大考取宝名,好让张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们,你们好好想一想。” 说完,方怡便告辞了。 当天晚上,她让两个婢女和徐嬷嬷都出门赏花灯,一个人待在书房,把本子上写的内容看了又看。 “虽然三姑娘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两人的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那个渣男还是会在公堂上否认到底,得要找到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偏偏这是最困难的,要怎么证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个姓张的畜生?又没有卫生纸或可以验出dna,更别说做亲子监定……”方怡坐在书案后面,抱着脑袋,简直快想破了头。 “还是得从了解被告这个人开始,除了他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平日的喜好和习惯……对了!像他这种渣男绝对不可能只骗过一个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压了下来,或者付对方遮羞费了事。” 她倏地站起来,满脸兴奋。“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们也愿意出面指认,说不定就有机会,可是该上哪里去找?有谁可以提供这些情报?啊!快点努力地想,这里没有网路,不会有人上网爆料,但是一定有——” 对了!她不是也有线人吗?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隔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门,来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沈和其他街友都还暂住在里头。 “最近大家过得好吗?”方怡关心地问。 老沈朝她笑了笑。“多亏陈娘子施粥助人,现在出去讨饭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马上把门关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边,有人经过还会赏几文钱,大家都很感谢。” “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还是要活下去。”她鼓励地道。 他腼腆地点头。 接着,方怡才说出今天的来意。 “陈娘子想知道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事?”老沈问道。 “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是能不能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和张家有过往来,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对张叔宝这个人?”方怡也只能拜托他们了。 “既是陈娘子开的口,我马上去帮你打听。” 她拿出钱袋。“这里头有三百文钱,虽然不多,你先拿着,可以打点一下。”老沈说什么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话,我下次就不敢请你帮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沈诚惶诚恐地接过。 方怡又道了声谢才离开,接下来,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罗家,除了确认三姑娘身体恢复的状况,又问了一些细节,只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十章 十天之后,老沈终于带来好消息。 “这位是……?”方怡看着老沈带来的中年男人,猜测他应该也是街友。 老沈对身旁的男人说:“你自己跟陈娘子说。” “小的也姓沈,单名一个义字,听老沈说陈娘子正在找熟悉户部侍郎张大人府上的人,就自告奋勇来了。”他两手搓着衣服,嘿嘿地笑着,心里想着或许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一定。 “你对张大人府上的事很了解?”方怡盯着他的脸问。 沈义点头如捣蒜。“是,小的曾经在张大人府里做过事,不过半年多前因为生了场病离开,一直找不到差事,就落魄到这个地步。” 绝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因为偷钱才被赶出大门…… “真的是因为生病吗?”她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脸蛋一沉。“在我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可以看得出来。” 闻言,沈义立刻心虚。“我……” “老沈,还麻烦你把他带过来,不过我讨厌说话不老实的人,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方怡对老沈客气地道。 “陈娘子别这么说。”老沈也很过意不去,然后转头骂沈义。“你敢对陈娘子说谎,我可铙不了你。” 沈义这才硬着头皮承认。“我说就是了。小的因为爱赌,欠下不少银子,加上又是担任二帐房,一时起了贪念才会想……不过没有偷成便被人发现,挨了一顿板子,就被赶出大门。” “我真不该把你这种人带来!”老沈气呼呼地斥道。 他一脸信誓旦旦。“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赌了,绝不会再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虽然她有读心术,但也怕有个闪失,万一沈义随便捏造事实,在公堂上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我沈义对天发誓,要是敢对陈娘子说半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沈义当场彬下来发毒咒。 方怡心里哼了哼,要是发誓有用,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这一次,要是敢骗我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是、是。”沈义冷汗涔涔。 于是方怡让老沈和沈义都坐下来,先喝口茶、吃块梅花糕,这才开始问起。 “你既然在张大人府上做过事,对张叔宝的为人应该很清楚吧?” 沈义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陈娘子真的问对人了,张叔宝是张大人的独子,张大人三十多岁才得子,自小就对他十分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张叔宝平日好,不只玩弄府里的婢女,还在外头骗了不少姑娘,等占了人家的清白之后,就丢个几两银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些钱还是小的亲自送去的,想到有的姑娘因此上吊自尽,有的则碍于家丑,不敢对外声张,真觉得老天爷该让他快点受到报应。” “你还记得那些受害的姑娘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吗?”她心脏狂跳。 他用力点头。“当然记得,只是不确定现在还住不住在那儿。” 方怡备好文房四宝。“没关系,你先写下来。” 之后,她分别给老沈和沈义各三两银子当作酬谢,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进展,接下来就是一个个登门拜访,说服她们出面作证。 摄政王府 “你说陈氏已经不住在原本的寡妇楼?她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又是搬到哪里去了?”刘氏惊讶地问。 燕儿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搬去……” 刘氏瞪向她。“快说!” “奴婢花了十两银子,偷偷跟住在里头的一个寡妇打听,她说跟陈氏相好的男人买了座宅子,让她搬过去住。”燕儿偷觑了下主子。“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但多半就是……就是咱们王爷。” “王爷为了金屋藏娇,特地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刘氏大受打击地喃道。 “难怪他连王府都不肯回,即便是过年也不曾踏进家门一步,原来都是跟那个寡妇在一起……她凭什么?!” 她大吼一声,将桌上的杯碟都扫到地上。 “不过是个寡妇,她的出身有哪一点可以跟我相提并论?为何王爷就是对她情有独锺?我每天痴痴地盼着他回来,他却去抱别的女人……季君澜,你太过分了!” 燕儿想安抚主子,又不敢靠得太近。“夫人要冷静——” “你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刘氏气得全身发抖。“进王府这三年,他只碰过我两次,就只有两次!那个姓陈的寡妇哪里比得上我?!” “还有,夫人可记得除夕那一夜回刘家吃团圆饭,大女乃女乃曾提起“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施粥助人的事,还说她现在可是红人,连深居内院的官员女眷们都听过她的名号?”燕儿真怕说了会让主子更生气。 刘氏胸口因怒气而起伏。“那又如何?” “这个‘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就是——陈氏。”她小心翼翼地回道。 “怎么会是陈氏?她不过是个寡妇,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还能帮人写状纸打官司?”刘氏死也不肯相信。“不可能!” 燕儿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确实是真的,陈氏不只帮人打官司,还施粥做善事,现在只要提起她,大家都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王爷想必……”心会更向着她才对。 “王爷想必什么?”她咬牙问道。 “没什么……”燕儿不敢再说。 她狠瞪裤女一眼。“你可知她现在住的地方?” “是,听说就在天枢一巷,那座宅子还取了个名字,叫做‘顺心园”。”见主子的娇容因嫉妒而扭曲,燕儿不敢再说下去。 “我要亲自去看看她究竟长得有多狐媚,可以迷得住王爷!”虽然都是妾,但她比对方早进府,去下下马威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做真的好吗?要是王爷知道……” “如果这样能见到王爷,那又何妨?快去命人备轿!”刘氏哼笑。有爹撑腰,她不怕表哥把她赶出去。 “奴婢这就去。”燕儿只能依言去办。 一个时辰后,轿子来到顺心园大门外头,燕儿上前敲门,认出前来应门的门房是以前也在摄政王府里当过差。 “你不是柳伯吗?” 柳伯也认出她。“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夫人听说陈氏的事,知道王爷把她安置在这儿,说想见见她。”燕儿小声地道。“你快进去禀告一声。” “真是不巧,我家夫人不在。”柳伯瞥了下轿子,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来找碴的,幸好主子出门去了。 “不在?”燕儿一怔,接着赶紧来到轿旁。“夫人,陈氏不在。” “不在?何时才会回来?” 柳伯自然也听见了。“我家夫人办完事就会回来。” “燕儿,告诉他,我要进去等。”她今天非堵到人不可。 不等燕儿转述,柳伯直接回绝。“没有我家夫人同意,小的不敢作主,还请改天再来。”说完,他就把大门关上。 轿子里的刘氏气到脸孔胀红。“陈氏仗着受宠,连门房都敢如此无礼,这口气要我怎么吞得下去?!” “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燕儿劝道。 刘氏握紧拳头,这笔帐她记下了。 当天稍晚,方怡一回来就听说刘夫人找上门的事,只是应了一声,并不以为意。“下次她再来就说我很忙,等忙完再说。”她没空陪对方玩争宠游戏。 “虽然她迟早都会知道夫人的事,但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心里铁定很着急。”徐嬷嬷心想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方怡换好衣裳,边吃着刚煮好的杂烩面边问道:“她跟着王爷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徐嬷嬷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不过她的父亲是工部尚书,也是王爷的亲舅父,和王爷可说是自小就认识的表兄妹,仗着这层关系,总认为可以当上王妃,不过这点心思早就让王爷看穿,偏不如她的愿。” “既然他们是表兄妹,从小就认识,应该比我还要了解王爷的脾气。”她吸着面条,口气听不出嫉妒。 徐嬷嬷笑叹一声。“有人当了一辈子的夫妻,也未必就了解对方。就拿奴婢和家里那口子来说好了,因为住在同一个村子,从小在一起玩,他身上哪个地方长了痣,奴婢比谁都还要清楚,可做了夫妻之后,有时候还是……” “咳咳……等一下!”因为太急,方怡被含在嘴里的汤给呛到。“你刚刚说什么……痣?” 徐嬷嬷愣了一下。“奴婢的意思是,就算知道身上哪里长了痣,也未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方怡又笑又叫。“就是这个!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徐嬷嬷,真是谢谢你,明天去罗家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三姑娘。” 见主子眉飞色舞,一个人叽哩咕噜的,也没人听得懂在说什么,压根就没把刘氏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他们这些身边的下人在替她操心,徐嬷嬷和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除了苦笑,也只能叹气。 很快地,刘氏的来访传到了季君澜的耳中,只见他俊脸一冷,让前来禀告的高均顿时把皮绷紧,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季君澜用指月复轻敲几下桌面,在心底琢磨着。“这件事我会处理。至于罗家,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请顺娘出面了,打算何时再上知府衙门?” “夫人目前尚在搜集证据,天天早出晚归,看来得再等上几天才能确定。”高均简洁地回道。 他从书案后头起身,命人备轿,决定回摄政王府一趟。 第十一章 当轿子进了王府大门,奴仆全都跪地迎接,杨嬷嬷也在其中,见主子下轿,连忙上前伺候。 “王爷辛苦了。”她笑道。 季君澜瞅了她一眼。“嬷嬷也辛苦了。” “奴婢一点都不辛苦。”虽然只是几个字,杨嬷嬷听来却觉得窝心。“奴婢已经让蔚子准备几道王爷最爱吃的菜,歇一会儿就能用膳了。” 不过季君澜没有回寝房,而是直接往刘氏居住的屋子走去。 杨嬷嬷有些错愕地跟了上去,她没有为刘氏高兴,反而替她担心,毕竟王爷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虽然总是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得到他的喜怒。 有个丫鬟已经抢先一步前去通风报信,刘氏脸上一喜,赶忙梳妆打扮,她身边的燕儿却是忐忑不安。 待季君澜来到房门前,杨嬷嬷已经伸手推开门,同时朝内室喊道:“王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刘氏抚了抚鬓角,千娇百媚地走出来。“王爷!” 季君澜目光凌厉地瞥了刘氏一眼,往座椅上一坐,杨嬷嬷示意燕儿奉茶,为了缓和气氛,又问:“王爷想在这儿用膳吗?需不需要奴婢命人把饭菜端过来?” “本王不在这儿吃。”季君澜半分情面也不留。 闻言,刘氏唇畔的笑意僵住。“王爷不在这儿用膳,那是要去顺心园吃了?区区一个寡妇,有这么特别吗?是对王爷下了符,还是去拜了狐仙?” 燕儿吓得脸色发白。“夫人别乱说!” “你去顺心园做什么?”季君澜嗓音透着冷意。 刘氏挤出娇柔的笑靥。“既然她和妾身一样都是王爷的妾室,自然就是姊妹,当然要彼此熟悉,下,去拜访她有何不对?” “你在王府,她在顺心园,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千涉。”季君澜相信她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刘氏轻笑一声。“等王妃进了门,她总得到王府来请安,否则于礼不合,妾身与她早些熟稔,到时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她不必来请安,王妃也不需要管到顺心园。”他冷冷地看着刘氏震惊的表情。“那是她住的地方,谁都不准去打扰。” 刘氏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这个王爷表哥因为出身帝王之家,如今又是摄政王,对他来说,男女情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权势才是他最迫切想要掌握的,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很难动心,可是方才这番话却当场推翻她的“以为”,即便王爷的口气听来冷淡,实际上却是饱含浓烈的情意。 “王爷就那么在乎她?在乎一个寡妇?”刘氏凄声问道。 季君澜表情淡漠。“寡妇又如何?她是本王的女人!” “那我呢?”她跌坐在地上。“我比她早进府,咱们还是表兄妹……” 他脸上的神情不变。“你若不是本王的表妹,根本不可能站在这儿。”要不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府。 杨嬷嬷在旁边听了直叹气,见刘氏老是抓着表兄妹这一点不放,把它当作手上的筹码,也等于是在要胁王爷就范,又怎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不能偏心!”刘氏哭喊。 可惜他一脸无动于衷。“本王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想向着谁就向着谁,当年你执意要进王府,亲口说就算为妾也心甘情愿,如今得到了,就该知足。” 刘氏巴住他的大腿哭道:“妾身真正想要的是王爷的心啊!” “本王的心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你比谁都还清楚不是吗?”季君澜站起身,俯视着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别再去顺心园,否则本王只有对不起舅父,派人把你送回刘家。” 她死死抱住季君澜的大腿不让他走。“表哥……” 季君澜用力甩开她,拂袖而去。 “王爷……”刘氏趴在地上大哭。 见王爷这次态度决绝,连杨嬷嬷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没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寡妇用情之深,不免担心将来王妃进了门,知晓陈氏的存在,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一早,方怡在去探望三姑娘之前,先去了一趟开阳书肆,向苏老板请教若是不服知府的判决,有关的上诉方式。 “……看来陈娘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最后还是败诉呢?”他可从来没有佩服过任何女子,对方是第一个——不,应该算第二个。 方怡笑了笑。“事在人为,只要尽全力把事情做好,其他的到那时候再说,何况官司都还没开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不过还是要借重苏老板以及幕后那位老板的力量。” “好说。”苏老板拱了拱手。 方怡离开开阳书肆后,立即前往罗家。 看着三姑娘的气色比初次见面时好多了,但还说不上红润,她微微一哂。“只要外头没那么冷,就穿暖和些,多出去走走,心情也会开阔许多。” “我会的。”三姑娘现在对这位陈娘子可是言听计从。 “上回你跟我说,和那个张叔宝滚过……”方怡咳了一声,及时改口。“有过三次肌肤之亲,都是在不同的客舍过夜?” 客舍是为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贾食宿所需而设,只要客人入住都要进行身分登记,留案备底,以供官府查验,不过她曾派了大发和阿泉分别前往询问,可有见过张叔宝前去投宿,帐房和跑堂的一概都说没见过,想必事先都被张家收买了,自然也不会留下纪录。 听她问这种令人脸红的事,三姑娘有些尴尬。“是。” 她将上半身凑近些,直视对方。“那么你有没有看清他身上的特征?例如什么地方长了痣?” 三姑娘的脸蛋烧得更红了。“我……当时不好意思多看……” “这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细地想,再小的事情都没关系,尽避说出来。”方怡正色道。 三姑娘努力地回想,还是摇摇头。“他每回都是先熄了烛火才月兑衣,根本什么也没看到……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我真是没用。” 方怡又靠回椅背上,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可见得他是个中高手,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落下把柄,我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可恶的渣男,就不信治不了他! 这段日子她也去拜访其他四位还活在世上的被害人,可她们为了面子,也不想再给家人添麻烦,坚持不愿出面作证,真是令人气馁。 “对了!他是如何约你出去的?有没有信?或是送过你什么?”她脑中灵光一闪,又继续追问。 “我想起来了!”三姑娘神色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口气急促。“记得张公子第二次约我见面那次,隔天早上,他照样比我先醒来,然后下床穿衣,我被吵醒了,才睁开眼睛,就正好看到张公子拉起裤头的背影,记得他右边的那个……**上有块胎记。” 方怡也激动地抓住三姑娘。“你确定没有记错?他的**上真的有块胎记?”三姑娘很肯定地点头。“是个铜钱般大小的黑色胎记。” “太好了!”方怡欣喜若狂,用力摇晃她的手臂。 “我帮上忙了吗?” 方怡用力颔首。“帮上了!帮上了!” “太好了。”三姑娘也不由得喜极而泣。“可是这样真的就能告赢吗?万一知府大人还是不敢得罪对方,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没用。” 这一点方怡当然也想过了。“我没有期望知府大人会改变初衷,公正地来审理这件案子,所以打算提出上诉,直接告到大理寺。” 三姑娘顿时张口结舌。“大、大理寺?” “我再问三姑娘一次,你真的要告张叔宝吗?”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三姑娘犹豫了,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也会害怕。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道沙哑气弱的男子嗓音响起,就见秦氏搀扶着丈夫,来到女儿的闺房。“我罗永昌的女儿受人欺凌,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就有劳陈娘子了。” “爹,是女儿对不起您……”三姑娘一边啜泣,一边走上前。 罗永昌朝么女点了点头,给予支持,于是三姑娘又有了勇气——“我要告张叔宝!” 方怡看着他们一家人,点了点头,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天早上,方怡带着写好的状纸来到冀天府知府衙门,由于罗三姑娘病体未愈,依照规定可以改由母亲秦氏代理,外头的衙役基于对“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尊重,不敢无礼,马上进去通报。 知府王聪和得知她是为了罗家的案子前来,虽然苦恼,还是得要升堂。“陈娘子理当知道本官已经做出判决,不可能翻案。” “启禀大人,民妇当然知道,但还是准备了状纸……”方怡摊开手上的纸张,只见上头写着大大的“官官相护”四个字。 王聪和勉强忍住怒气,脸却胀得像猪肝色。 方怡见好就收,不是真的想和对方为敌,毕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要在公堂上见面。“民妇知晓大人绝对不是畏于权势之人,想必是另有苦衷,也不便为难,只恳求大人将此案上呈大理寺。” 王聪和惊愕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罗家状告的对象虽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儿子,但他们父子身后的靠山不是你一个人扳得倒的。”光是右相就非常难缠。 方怡点头。“多谢大人提醒,但是没有努力就放弃,也不是民妇的行事作风,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王聪和不禁钦佩她的勇气,想到自己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难免畏首畏尾的,实在惭愧。“若是大理寺不肯审理此案呢?” “会的。”方怡说得肯定。 他叹了口气。“本官立即把此案呈报给大理寺,接下来全看你了。” “民妇多谢大人。”她磕头谢道。 待方怡和秦氏步出冀天府知府衙门,就和等在外头的苏老板交换一个眼色,两人没有交谈,但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接下来就是利用舆论逼大理寺非审理此案不可。 翌日,“开阳小报”刊载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要替罗家打官司的消息,冀天府知府已经呈报给大理寺,就看大理寺会不会因为官官相护而驳回。这个消息很快地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开了赌盘,想到去年这件官司还没有得到太多关爱的眼神,可今年就不同了,有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加持,一下子就成为瞩目焦点,百姓经过张家大门外头还不忘吐口水。 连续三天,“开阳小报”把这件案子的始末又重新报导一遍,家里有女儿的男人不齿张叔宝的行为、身为女人的更是唾弃,百姓们都在引颈期盼大理寺的回应,看它何时才会开堂审案。 渐渐的一这股压力连户部侍郎张晋全父子都感受到了,赶紧递去帖子,要请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喝酒,不过都被对方婉拒,因为在这个风头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受人注意,不得不谨慎。 而此时在家等候消息的方怡则是不断地沙盘推演,虽然有罗三姑娘的证词,知道张叔宝身上隐密的胎记,可是光凭这一点,还是很容易被其推翻,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虽然沈义可以当证人,但是他因为偷窃被逐出张家,对方一定会紧抓这个把柄不放,所以没办法让他上公堂作证……”她抓起毛笔,沾了些墨汁,画掉沈义的名字。“还有谁呢?” 第十二章 碧玉一进来,就见主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主子为了这件案子,连觉都睡不好,在她看来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夫人休息一下吧。” “我没时间休息,大理寺随时都会开堂审案,在这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方怡低着头,翻看手上打好的草稿。“不然等到孩子生下来,来个滴血认亲——但这也只有在戏里头见过,管不管用还不知道……” 见主子嘟嘟囔囔的,碧玉只好把茶点搁在距离最近的几上,等她想到就可以吃了。“夫人说户部侍郎张大人父子的靠山是右相胡大人,他可是正二品官,听说还是小皇帝党,有皇上撑腰,万一连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得罪,那该如何是好?” 方怡哼了哼。“若是连大理寺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大可以关门。” “夫人,这不是区区妇道人家该管的。” 她横睨一眼。“这话是谁说的?身为大周朝的子民,无论男女老幼,都有权利表达意见,而当皇上的更该有接纳谏言的胸襟和雅量。” “这……”碧玉不知该如何反驳。“夫人若想不出办法,不如请王爷出面作主,相信王爷不会拒绝的。” “打官司不能走后门,要堂堂正正地在公堂上决一胜负,让被告哑口无言、俯首认罪才有意义。”既然是她想做的事,就必须自己来。 碧玉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有些感慨地说道:“要是夫人肯把这些精神用来对王府里头的那位刘夫人,相信她绝对不敢再上门来找麻烦。” “她还有再来吗?” “没有,自从那天之后就不曾再来过。”碧玉摇头说道。 方怡把草稿收一收。“没有就好,我懒得理她。” 碧玉还没开口,彩霞就在这时走进书房禀告。“夫人,有一对王姓夫妻说为了他们死去的女儿,想要见夫人一面。” “死去的女儿?姓王?”方怡心中一动,找出那天沈义列出的名单中,的确有位姓王的姑娘,不过她已经悬梁自尽,所以才没有登门拜访。“请他们到门屋里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去。” 当她穿戴整齐,到门屋见了这对姓王的中年夫妻后,果然证实自己的猜测没错。 “……请陈娘子替咱们的女儿伸冤!”王姓夫妻当场朝她下跪哭诉。 “这两封信是我女儿生前留下来的,据说是那姓张的畜生亲笔写的,上头再三保证会娶她为妻,还立下誓约,她一直很珍惜,也保存得很好。”当娘的想到女儿的死状,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发现有喜,还很高兴地去告诉对方,没想到却被赶出大门,嘲笑她是乌鸦妄想变风凰,这才明白被骗了,但还是舍不得丢掉……” 方怡接过两封信,抽出信纸来看。“你们确定是张叔宝亲笔写的?” “我女儿是这么说的。”当娘的一边拭泪一边回道。 当爹的也红着眼眶哭道:“咱们夫妻这两天看了小报,知道陈娘子要出面帮罗家告官,才会冒昧前来……” 方怡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道:“我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多,不过现在有了令嫒留下来的这两封信,说不定就有希望打赢官司了。” “那就有劳陈娘子了。”王姓夫妻频频拜托。 事后,方怡又把沈义找来,请他确认信上的笔迹是否真的是张叔宝所有,也得到肯定的答案。 季君澜钻出轿子,一手提起袍摆,走进了廊下,沿路的太监和宫女都——跪下,迎接他的到来。 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不是想着赶快换班,就是正在发呆,瞥见摄政王的身影,瞬间吓醒,正要开口传报,却见摄政王比了个手势制止。 季君澜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随口问道:“除了皇上,还有谁在里头?” 其中一名太监打着哆嗦开口。“回王爷,方才户部侍郎张大人偕其子一块儿进宫面圣,此刻父子俩都在里头。” 他俊脸一凛。“原来是他们。” 大理寺似乎已经决定后天开堂审案,张家父子才会急得进宫求救,他倒要听听看皇上如何处置。 于是,季君澜两手负在身后,就站在门外凝听屋内的对话。 “……那姓罗的女子怀的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企图栽赃给小犬,妄想成为张家媳妇,她之所以这么大胆,一定是受人唆使。”张晋全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断替自家儿子喊冤。 张叔宝猛用袖口擦拭泪水,附和父亲的话。“小的根本就不认识那姓罗的姑娘,更别说碰过她一根寒毛,还请皇上明察!” “张卿认为她是受到谁的唆使?”季昭蹙着眉心问。 闻言,张晋全面有难色。“臣不敢说……” 季昭最讨厌这些大臣总是支支吾吾的,故意吊人胃口。“快说!” “是……是摄政王。”他呐呐地回道。 “胡说!”季昭低喝一声。“十三叔为何要唆使那名姓罗的女子控告你的儿子?无凭无据,不得胡言乱语!” 张家父子连磕几个响头,直喊皇上息怒。 “摄政王知道臣向来就拥护皇上,才会嫌臣碍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就像他将枢密副使杨冲一家满门抄斩,只因咱们都站在皇上这一边,便是他的敌人。”张晋全故意煽动小皇帝,挑拨叔侄俩的感情,只要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不再追究此案,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够了!”季昭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小脸气得通红。“杨冲一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全是因为他通敌叛国,害死不少无辜将士,这些都有驻守边关的神威大将军可以作证,他呈上的奏折,字字都是血泪,可以说罪证确鏊,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唬弄!” 想到这阵子十三叔开始把一些重要的奏折交给他,要他仔细研究,还让他开心了好久,一方面证明自己渐渐受到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考验他的判断能力,所以他很认真地审阅,这才知道出了杨冲这种乱臣贼子。 张晋全脸色惨白。“臣、臣不敢。” 原以为小皇帝从来不看奏折,也不懂军情,就算提出除夕发送团圆粥的想法,多半也是太后娘娘的意见居多,根本不足为惧,殊不知一切早就不同了。 季昭瞪着眼前的张家父子。“再说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是别人故意栽赃,相信大理寺最后会还给你们一个公道。” 闻言,张叔宝着实慌了。“皇上有所不知,那姓罗的女子请来‘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她写状纸,还要陪她上公堂,此妇人可谓伶牙俐齿,黑的能说成白的,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季昭听了,兴致也上来了。“你说对方请到‘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来打官司?” “遇上此妇人,小的就算是无辜的,也会变成有罪,恳求皇上出面。”张叔宝使出哀兵之计。 “既然大理寺已经决定审理此案,那就交给他们去办,我不便插手。”季昭更想知道陈氏会如何打这场辟司。 张家父子顿时脸色一变。“皇上……” 他摆了摆手。“你们可以退下了。” 桂公公见他们还赖着不走,哼了哼气。“没听到皇上说什么吗?” “……臣告退。”张晋全示意儿子起身出去。 张叔宝跟着父亲转身往外走,低声问道:“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连皇上都不挺咱们,这场辟司……” “回去再说。”他瞪了儿子一眼。 张晋全领着儿子踏出御书房,乍然见到矗立在外头的高大身影,正冷然地瞅着他们,心头悚然一惊。 “见、见过王爷。”张晋全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会在外头,他该不会听见刚才那些对话了? 张叔宝没见过摄政王本人,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是谁,才望了一眼,就被季君澜冷凛的目光给冻结,很困难地挤出几个字。“王、王、王……王爷。”见儿子吓得膝盖发软,连说话都结巴,一副窝囊的样子,张晋全就一肚子的火气。 季君澜吐出冰珠般的话语。“张大人突然进宫,是有什么急事要禀奏皇上吗? 本王怎么事先都没听说?” “这……下官只是来跟皇上请安。”他尴尬地回道。 “特地带着令郎?”季君澜睥睨着躲在父亲身后的年轻男子,凉凉地问。 张叔宝在他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缩着脖子,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对方明明才大自己三岁,可是气势高下立判。 “是、是。”张晋全硬着头皮回道。 “本王昨天才见到忠义伯,谈起令郎卷进一件始乱终弃的官司中,原以为是诬告,可是如今看来,也并非不是真的。无论如何,他已经打消和你成为亲家的念头,毕竟他就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对象得谨慎挑选才行。”想和皇亲国戚联姻,也得看够不够格。 “这……这……”张晋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放出消息,亲朋好友都知道这妆喜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爹,这该怎么办?”张叔宝急得跳脚。 季君澜懒得再和他们说话,迳自越过张家父子身边,走进御书房内。 “见过皇上。”他拱手见礼。 季昭见到他来,连忙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听说陈氏又要帮人打官司了,十三叔可知哪天要过堂?” “就在后天早上。” 季昭口气带着探询。“那……我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吗?” “不行。”季君澜断然拒绝。 他毫不退却地问:“十三叔反对的理由?” “皇上的出现定会干扰判决。” “那我扮成百姓的样子,在外头看总行了吧?绝对不会让人认出来。”季昭真的很想亲眼目睹。 季君澜盯着他满怀期盼的表情,考虑片刻,终于让步。其实他也想让小皇帝亲自体会审案的过程,若有不公,令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又会作何感想,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十三叔。”季昭顿时眉开眼笑,以前老是把十三叔想得很坏,只要表示反对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如今才体认到当时错得有多离谱。 “张晋全之所以进宫见皇上,显然是想拿到免死金牌,方才皇上听完他所言,认为他那个儿子真是冤枉的吗?”季君澜反问小皇帝。 季昭小脸一整,知道十三叔是在考他,不敢随便回答。“他说的是真是假,尚无法断言,但若是无辜的,又何必急唬唬地要我出面为他们父子作主,多半是作贼心虚。” “那么皇上后天一早去大理寺,可要看个仔细、听个明白,试着去分辨是非对错,之后再把想法告诉臣。”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靠皇上的智慧。 “我会的。”季昭颔了下首,要不是陈氏让自己明白十三叔的用心良苦,他们叔侄之间肯定还是少不了猜忌和提防。“另外有件事……我想知道十三叔有多喜欢陈氏?有喜欢到愿意用尽一切手段保护她吗?” 季君澜皱了下眉头。“皇上为何问这个?” “十三叔总有一天要迎娶王妃,万一对方容不下陈氏,十三叔打算怎么做?”季昭承认自己偏心,不希望妯受半点委屈。 “这是臣的家务事。”季君澜可不想跟晚辈讨论这种事。 季昭怕惹他生气,却知道自己非问不可。“自从认识陈氏之后,她帮了我不少忙,对我是很重要的人,这不光只是十三叔的家务事而已。” “……臣会护她到底。”季君澜难得真情流露。“摄政王府可以没有王妃,但是臣不能没有她。” 听到他这么说,季昭终于满意了。“那么十三叔可愿意迎娶她为王妃?” “皇上的意思是……”季君澜心脏漏跳了半拍。 “比起其他身分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我更希望有她这个叔母。”季昭不再拐弯抹角,若不是自己年纪尚小,他定会把人给抢过来,可既然陈氏已经是十三叔的人,他也只好认了。“十三叔的意思呢?” 望着皇帝侄儿满含期待的双眼,他拱手一揖。“臣愿意。” 第十七章 当季君澜抽出空,来到御花园,就见她一脸落寞,甚至露出决要哭出来的表情,眉头不禁也锁紧了。 “王爷。”女官见到他来,赶紧行礼。 方怡倏地回过神来,收起愁容,漾开笑靥。“王爷忙完了?” 今天这个日子,他这个摄政王肯定不会太轻松。 “太后跟你说了什么?”季君澜也不拐弯抹角。 方怡笑弯了唇。“我可是有牢牢记住王爷的吩咐,不该说的一句都没说,太自然不会对我怎么样。” “那么方才为何露出那种表情?”他不信。 他用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很悲伤、很难过……” 闻言,方怡眼底先是闪过错愕,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的心事已经明显到一眼就让人看出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累了……”她柔顺地倚在他的肩上,原本跟在身旁的女官和两个婢女都很有默契地走远一些。 季君澜不相信真是这个理由,不过就算她不说,他也有办法知道。 “不管发生何事,都有本王顶着。”他轻揽着她的腰,话中满是深情。 她眼眶一红,几乎要落泪。“王爷真是越来越会哄女人开心,这可不是好现象,我宁可像刚认识王爷那样,整个人像座冰山似的,稍微碰一下就会冻伤手,却更让人想要调戏一番。” “这种话本王也只会对你说。”他捏了捏方怡的下巴。“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分荣幸。” 方怡笑到眼底闪着泪光。“那真要多谢王爷恩宠。” “明白就好。”季君澜倨傲地回道。 她笑到眼泪都流了下来,心情总算好多了,反正烦恼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不如留到明天以后再说。“王爷可否陪我在御花园走走?” 季君澜牵起她的手。“本王正好带你去一个地方,本王小时候最喜欢躲在那儿,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最后还惊动了母妃,听到母妃的呼唤,才赶紧跑出来。”他回忆着童年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 “真的好难想象王爷也有顽皮的时候……”方怡兴致盎然地拉着他就跑了起来。“快点带我去看看!” 见她笑得整张脸蛋都在发光,笑声自然奔放,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季君澜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 女官看着摄政王任由小妾拉着跑,瞪大双眼,下巴已经掉到胸口,不禁又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倒是彩霞和碧玉没有太意外,只要遇上她们这位夫人,就连天生冷情的摄政王也会化为绕指柔。 “咱们要不要跟上去?”她们问向女官。 女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我看就待在这儿等吧。” “说得也是,还是别去打扰。”两个婢女点头赞成。 当晚,天寿圣节的宴席上,方怡并没有被安排和季君澜坐在一起,而是以“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身分坐在另外一头。她是摄政王的妾室这件事,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由于她身边坐的都是王公贵族的女眷,当她们得知眼前这位年轻妇人就是声名远播的“第一女讼师陈娘子”,都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想要攀谈,却又有所顾虑。 方怡读取到她们的心里话,不想攀权附贵,只是点个头,表示一下善意。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所有的人皆起身迎接,季昭搀着太后的手来到主位,稚女敕的脸上看似镇定,但还是透出一丝紧张。“平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太后朝众人回道。 当小皇帝和太后落坐,大家才重新坐下。 “臣敬皇上一杯。”某个王公贵族带头举杯,其他人也跟着举杯。 听他们念着“洪福齐天”、“福体康泰”之类的吉祥话,方怡双肩耸动,拚命忍住笑,不期然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视线,就见季君澜警告似地看着她,只好努力把笑意咽下去。 待大家敬完酒,御膳房开始上菜,她心想终于可以开动,她都快饿死了。 “……太贵妃到!” 这时外头的传报令殿内的人一阵错愕,开始窃窃私语。 季昭下意识地看向十三叔,他们都在等太贵妃有所行动,没想到太贵妃会选在今天露面,究竟是单纯来为自己祝寿,还是…… 他从座椅上起身,上前迎接。 “哀家还以为她不会来。”太后一脸讶然。 太贵妃穿着一袭隆重的命妇服饰,手上捧着食案,食案上摆了一只白瓷汤盅,在江嬷嬷以及几名宫女的簇拥之下进入殿内。众人不禁诧异,才四十左右的太贵妃,脸上未见皱纹,却是满头白发,想必是因为丧子之痛而忧思过度。 看着小皇帝怔愕的表情,太贵妃眼底隐约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今日是皇上的天寿圣节,真是可喜可贺,哀家亲手熬煮了一锅锦绣玉菇汤,前来祝福皇上龙体安康。” “多谢太贵妃。”季昭回过神,回头命桂公公接下汤盅。 太贵妃不等桂公公接过,迳自走到太后面前,先行礼请安,接着将食案摆在小皇帝的桌上,又从江艘嫂手上接过空碗和白瓷汤匙。江嫂嫂屏住气息,低垂着头,又退回一旁,等待着期盼多年的结果。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包括方怡在内,原本她只是单纯好奇,想要看看太贵妃的长相,谁知才看了一眼就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更被吓了一跳,连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也没注意。 本宫的儿子若还活在世上,肯定也与他一般高了,为何本宫的儿子不能像他这般正常健康?孩子一定很怨恨我这个母妃,不过母妃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方怡在不知不觉中站起身来,紧盯着太贵妃的一举一动。 待季昭回到座位上,就见太贵妃亲手盛了一小碗锦绣玉薛汤呈上前。“皇上请用。” “多谢太贵妃。”季昭就要伸手接过。 “虽是太贵妃的心意,但还是得先验毒。”季君澜连忙出声制止,因为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从不踏出佛堂半步的太贵妃突然露脸,而且还亲手炖煮汤品?可若里头下了毒,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皇上喝下,自己也难以月兑身,她真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太贵妃一脸惊愕。“摄政王是说哀家意图毒害皇上?” “这是规矩,就连太后赏赐也一样。”季君澜正色回道。 太贵妃轻叹口气。“也是哀家糊涂,差点忘了宫里还有这条规矩,还望摄政王见谅,就验那盅汤吧。” 于是,负责验毒的御膳房太监上前,从盅内g了几口汤到碗里,再当着所有人面前喝下一口,没有任何反应,再用银针试过,也没有变黑。“回王爷,里头没毒。” 是他多心了吗?季君澜瞥了太贵妃一眼,心中忖道。 而站在另一头的方怡却无意间瞥见站在太贵妃身旁的江嬷嬷嘴角扬起阴森的笑弧,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汤里当然验不出毒了,因为毒是在…… 方怡两手握成拳状,全身紧绷。 “皇上请用。”太贵妃再度将手上那一碗汤递出。 这次季昭伸手接了过去,执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口,眼看就要放进口中—— “皇上不能喝!”方怡大喊。 季君澜愕然地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会出现这个举动,其他人也一样。 谁也别想阻止哀家!只见太贵妃目光冰冷地扫向她。 “汤里有毒!”方怡冲上前叫道。 在场的人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一向信她的季昭将凑到嘴边的白瓷汤匙又放回碗中。 见状,太贵妃一脸不悦地怒视方怡。“你是何人?竟敢说哀家要献给皇上喝的汤有毒,该当何罪?” 事实胜于雄辩,方怡跟之前那位负责尝毒的御膳房太监借来银针,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就要放入小皇帝手上那碗汤里。 “你要做什么?”季君澜将手臂横过桌面,扣住她的手腕。 方怡坚定地看着他。“相信我。” 季君澜一怔,犹豫了下,最终松开手掌。他知道她不是个莽撞无知的女人,想必有她的理由。 她将银针放进碗内,再拿出来时已经变黑。 见状,季昭双手一颤,碗从手中滑落,汤也洒在桌面上。 太贵妃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趁着众人来不及反应,拔下插在髻上的篓花金簪,将尖端对准季昭,扑了上去。 方怡顾不得身分,抱住坐在椅上的季昭,将他往后扯,两人一起跌在地上,但也让对方扑了个空,成功争取了时间。 刹那间,惊呼和尖叫声四起,太后作势上前,不过被身边的几个宫女围住,免得她也出事。 季君澜伸手一把箝制住太贵妃的手腕,厉声质问:“你疯了吗?!” 眼看主子失手被擒,江嬷嬷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便抽出预藏的剪子,就要攻击背对着自己的季君澜。 “王爷小心!”方怡大喊,就见季君澜一个漂亮利落的回身,将江嬷嬷踢飞,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当场昏死过去。 太贵妃顿时面白如纸,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完了。 见季君澜没事,方怡才松了口气,扶起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小皇帝。“顺娘冒犯了,还请皇上恕罪。”” 季昭喘了两口气。“你救了我一命,哪来的罪?” “皇上没事吧?”太后拒绝宫女的保护,赶过来关心。 他余悸犹存地回道:“儿臣没事,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忍不住反问方怡。“那盅汤明明已经验过毒了,为何还会有毒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是因为、因为……”方怡接收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似乎都想要听听她的回答,这才勉强说出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理由。“虽然那盅汤没有毒,顺娘却看到跟在太贵妃身边的那位嬷嬷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在说阴谋快要得逞了,顺娘才会灵机一动,心想这毒或许不是被下在汤里,而是抹在那只碗上,所以才会验不出来。” 太后听了直点头。“原来如此……” “你竟敢坏了哀家的好事!”太贵妃披着白发,眼神疯狂地怒吼。 季昭表情凝重地看着她。“太贵妃为何要杀我?” 只见太贵妃手上还紧抓着篓花金簪不放,尖着嗓子吼叫。“我儿比你早三天出生……成为皇上的应该是我儿啊……” “你的儿子当年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吗?是你亲手杀了他!”季君澜夺下那支篓花金簪,神色冷漠地揭穿她的秘密,太贵妃脸色一片惨白。“你、你……胡说!” “有这种事?”太后惊疑地问。 太贵妃嘴巴一开一合。“不是这样……他胡说!我儿出生就是死胎!” “真的不是吗?”季君澜松开手掌,咄咄逼人地问。“你见他才出娘胎就少了一条左臂,右腿弯曲蜷缩,这四肢不健全的模样若是让先帝看见了,想必会冷落你,所以你便亲手掐死他……” “住口!住口!”她抱着头嚷道。 季君澜原本也只是怀疑,不过在见到太贵妃异常激烈的反应后,便知道这就是真相。“你不让先帝见夭折的儿子一面,不就是想要隐瞒这个事实?” “不要再说了!”太贵妃不断后退。 他一步步逼近。“他就算天生长那副模样,还是有可能存活下来,是你这个当母妃的亲手扼杀他的性命,事后心中愧疚不安,便把本该下葬的遗体偷偷藏在佛堂里头,供奉在神明前,日日为他诵经,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可惜他多年来无法入土为安,夜夜啼哭,永寿宫内才会每到夜晚就传出婴儿哭声……”姑且不论闹鬼一事是否属实,但对太贵妃来说,一定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太贵妃捂住耳朵,全身发抖。“不要再说了……” “你收买宫女,事后还将该名宫女以及家人一并灭口,又私下雇用宫外一些亡命之徒来行刺本王,无非就是想要造成本王和皇上之间不合,为了自保,定会联合朝中大臣逼皇上退位。”季君澜嗓音幽冷。“可惜本王没有上当,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毒杀皇上。” 太贵妃恨恨地问:“你为何没有上当?你不是想当皇帝吗?哀家可是帮你制造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季君澜冷哼一声。“是谁说本王想当皇帝?哪个人亲耳听到了?” “哈哈哈——”太贵妃狂笑不已。“原来哀家才是上当的那个人……” 季君澜看向已经听到整个人都傻了的小皇帝,神情冷凛。“太贵妃意图行刺,罪该万死,还请皇上下旨。” “我……”季昭望向十三叔,知道他绝对不许自己心慈手软,但是此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又显得太过急躁。 “看在她伺候过先帝的分上,就先将太贵妃关在永寿宫,再作定夺……这就是朕的旨意。”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朕,同时也代表着他的决心,相信十三叔能够感受得到。 闻言,季君澜拱手一揖。“臣遵旨。” 十三叔果然明白。他心中喜道。 第十八章 原本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宴席因为这场风波而被迫中断,在座的王公贵族和女眷们也在慰问过小皇帝之后,纷纷离席。 太后随着季昭返回甘泉宫,还不忘把方怡一起叫去,让她冷汗直冒。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内心世界遭到外人窥视,她可以想象一旦秘密被人揭穿,所有的人都会远离她,没有人敢再接近她半步,包括季君澜在内,且他也绝对不会谅解她的刻意隐瞒,所以就算死,她也非守住不可。 “今晚多亏有你在身边,否则我真会喝下那碗毒汤,这条命是你救的。”季昭由衷地感激道。 方怡摇了摇头,其实该感谢的是顺娘,若不是有她的读心术帮忙,根本救不了小皇帝。“顺娘只是运气好,碰巧蒙对了。” “真不愧是“第一女讼师”,很擅长察言观色。”太后赞赏。 “太后娘娘过奖了。”她一脸汗颜,看样子应该是顺利蒙混过去了,害她吓出一身冷汗。 季昭笑容满面地问向太后。“母后说咱们该不该好好赏赐陈氏?” “那是当然了,皇上打算怎么赏赐?” 他笑嘻嘻地问着方怡。“陈氏,你想要什么?” “不用了,皇上,顺娘什么东西都不缺。”方怡婉拒。 一听,季昭偷偷朝她眨了下眼,像是在暗示什么。“你不用跟我客气,尽避开口。”难道你不想嫁给十三叔吗?还不快点趁这个机会开口? 读取到小皇帝的心里话,方怡不禁愣了愣。她真的可以要这种赏赐吗?太后娘娘又会同意吗? 见方怡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季昭真的急坏了,要是错过今天,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偏偏陈氏平时聪明过人,这个节骨眼却看不懂他的暗示。“你救了我一命,这分恩情可不是一般赏赐就能抵消,好比说十三叔……” 太后有所警觉,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方怡。“这和摄政王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季昭拚命朝方怡使眼色。 这种事教她如何开口?方怡为难地忖道。 眼看太后起了疑心,事不宜迟,季昭索性替她开了这个口。“有了!就把摄政王妃的位置赏赐给你,让十三叔把你扶正,迎娶你为正室。” 不待方怡反应过来,太后已经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摄政王妃是何等身分,不是拿来赏赐用的,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知道不该拂逆太后的意思,但是为了十三叔,也为了能有陈氏这个叔母,他不得不坚持到底。“回母后,儿臣不认为还有谁比她更为适合,更何况君无戏言,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太后脸色沉了沉,才要说话,方怡已经率先开口了。 “皇上莫非忘了顺娘是个寡妇?”她不想让太后和小皇帝之间为了自己产生心结,便先把困难之处点出来。 “寡妇不能再嫁这个规矩,人人都该遵守,即便是摄政王也不例外。” 听她这么说,太后把话吞回去,也有些意外。 季昭笑得很是得意。“我当然没忘,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只要找个皇亲国戚认你为养女,换个身分、改个姓氏,谁也不知道当今的摄政王妃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更不知你原本还是个寡妇,这样不就解决了?” 换个身分?改个姓氏?方怡怔愕地想着这两句话。 皇上的意思就是一旦成为摄政王妃,便不能再当陈氏顺娘,陈氏顺娘这个人也会从此消失,而之前的努力,以及她想为大周朝的妇女所争取的权利,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真是她要的吗?为了嫁给季君澜,她就必须放弃自己? 虽然陈氏顺娘是她穿越过来的身分,可是她用这个身分努力闯出一片天,找到自我的生存价值,头一次有了使命感,想要为社会、为妇女同胞做些事,对她来说有着相当大的意义,不是说抛弃就可以抛弃。 同样的,太后也一脸震惊。“可是皇上……” “我这个皇上若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到,那就太无能了。”他这么做也许任性,他却想放纵一次。 太后试图让他打消念头。“这可不是小事,皇上……” “求母后成全。”季昭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太后张着嘴巴,过了半晌又闭上了。 “母后不反对了?”他喜道。 “皇上总该问问摄政王的意思。”太后无法再扮黑脸,当面拒绝这个孩子的恳求,再说陈氏若真被哪个皇亲国戚收为养女,也算是门当户对,不失是个好办法,文武百官也不会闲言闲语,损害到摄政王的地位。 季昭顿时笑弯了眼。“我当然问过,十三叔也点头了。” 闻言,方怡眼眶倏地发热,喉头像是被硬物梗住。尽避早就知道那个男人爱她,却不知爱到愿意迎娶她为王妃,心头不禁涌起阵阵甜蜜,眼泪更是直往下掉,原来幸福也会让人想要哭泣。 “十三叔对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好好珍惜。”季昭见她泪眼婆娑,肯定是太感动了,自然也开心。 桂公公清了下嗓子,可不敢再对她无礼。“快点谢恩哪!” 谢恩?没错,这么大的赏赐,她应该谢恩才对,可是…… “请求皇上——”方怡慢慢地屈下膝盖。“收回旨意。” 这个意料之外的转折令季昭慌乱不已,就连太后也无比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就算是权宜之计,她也无法接受。方怡淌下泪水。“顺娘……不能接旨。” “你不想嫁给十三叔?”季昭实在想不通。 “当然想……非常想,想到心都痛了……”她呜咽一声,这一刻终于面对自己的私心,她是多么渴望独占季君澜的人和心。 闻言,季昭百思不解。“那为何不接旨?” “就因为寡妇不能再嫁这条不人道的规矩,得要抛弃原本的自己,用另一个陌生的身分嫁给王爷。”方怡一面流泪、一面哽咽。“也就是说要陈氏顺娘这个人永远消失,之前所做的事,跟着,拼抹煞……她为妇女打官司不只是为了赚钱,也不是随便玩玩,而是认真想帮助她们,那是她来到这里的使命。皇上,女人除了相夫教子,还可以做很多事……” 他不是很懂。“难道那些事就比嫁给十三叔重要?” 这句话像把利刃,插进她的胸口。她泪如雨下,心中何尝不是天人交战? 婚姻和工作真的不能兼顾吗?一旦结婚,就得为了家庭而放弃理想和抱负? “是没有比嫁给王爷来得重要,但也无法放弃。”她哽声回道。 季昭还是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不嫁给十三叔,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人?” “……”方怡胸口刺痛。 他板起脸。“你可知这是抗旨?” “抗旨这两个字太严重,只是请求皇上收回旨意。”她用手背抹了抹泪颜。“皇上若真要赏赐,那就让全天下的寡妇可以选择是否再嫁,她们已经失去下半辈子的依靠,更需要有人伸出援手,还望皇上怜悯。” 在上门求助的客户当中,也不乏寡妇,她们在生活上并未得到很好的照料,就连生病也无人闻问,既离不开,又无娘家可回,说到伤心处,个个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最后方怡总是一文钱都没收,还说随时可以来找她诉苦。 这时,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太后缓缓开口了。“哀家总算明白了,你就算要嫁给摄政王,也要以寡妇的身分踏进王府,还要继续帮人写状纸、打官司,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季昭讶然地问:“陈氏,真是这样吗?” 方怡深吸了口气。“是。” “你太贪心了!”太后语带责备。 她瑟缩了下,不过又马上昂起下巴应战。“顺娘的确贪心,既想嫁给王爷,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但又想继续做自己,希望能尽一已之力,帮助那些处境艰难的妇女。想想,女人在家族中原本就居于弱势,又常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却没有人出面替她们说话,太后娘娘身分尊贵,但也是女人,理当感同身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只要下一道圣旨便能救人无数。” 季昭因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有些不太高兴。“要我下一道圣旨,让寡妇可以再嫁,对大周朝有什么好处? 你可知会造成多大的舆论?”由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陈氏这番言论,也曾私下询问过礼部官员,都认为寡妇守节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礼不可废。 “寡妇再嫁当然有好处,不只减少妇女心中的苦闷和怨气,也能増产报国,皇上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子嗣不只是维系家族的命脉,人口增加更可让大周朝壮大,等到他们长大,不仅能保家卫国、效忠朝廷,也能让外敌不敢侵犯我朝,令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方怡顿了顿。“试想,朝廷推动每项政策,总是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难道皇上会因为有人反对就畏缩不前了吗?” “这是为了皇上的江山,也是为了大周朝的百姓,顺娘不得不放肆,明知刺耳还是要提出谏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想要成为明君,眼光要看得更远,心胸要开阔,才能容纳更多的声音。” 虽说陈氏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牵扯到礼法,季昭目前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到亲政之后再想办法。“即使我是皇上,也不能轻易违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要嫁给十三叔,就得放弃原本的身分,改个姓氏。” 还是不行吗?她垮下肩头,连膝盖都跪到隐隐作痛。“……顺娘不能接旨。”季昭气呼呼地瞪着她。“你……我是在帮你和十三叔,往后你就不用担心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会被未来的王妃欺负。” “皇上的一番好意,顺娘永远铭记在心。”鱼与熊掌难以兼得,无论做出何种决定,就要有牺牲某些事物的觉悟。 见她磕着头,看来心意已决,季昭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十三叔交代。“这是你自己不要的,就别后悔。” 方怡心头泛起苦涩。“多谢皇上。” “不用谢了。”他苦着脸回道。“下去吧。” 待她退出殿外,季昭想到自己没把事情办好,不禁抱着脑袋申吟。“我该怎么跟十三叔说啊!” 太后沉吟了下,“陈氏确实是个相当特别的女子,哀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后所言极是,所以十三叔才会对她情有独钟。”偏偏陈氏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让他为难。 真的完全没办法吗? 方怡在返回顺心园的路上,坐在轿内,泪水还是不听使唤。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也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这是我的选择,不能后悔……” 这条路再难走,她也得走下去。 第十九章 此时已经入夜了,顺心园内,彩霞打了冰凉的井水进房,拧了条湿布递给主子。“夫人敷一下眼睛吧!” 方怡牵动了下唇角。“谢谢。” “是不是太后娘娘为难夫人了?”她和碧玉没有跟去甘泉宫,所以不清楚发生何事,只是见主子哭到两眼肿得像核桃,不禁这么猜测。 碧玉为主子不平。“肯定是因为王爷至今还不肯迎娶正室,太后娘娘以为是夫人使了什么手段。” “你们不要乱猜,没这回事。”方怡敷了敷眼皮,觉得好多了。“让柳伯到后门守着,待会儿王爷来了,好帮他开门。” 彩霞接过湿布。“王爷有跟夫人说要来吗?” “他会来的。”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奴婢这就去跟柳伯说。”碧玉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她倚靠在床柱上,闭目假寐。 “夫人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吧。”彩霞以为主子只是累了。 方怡维持原来的姿势,听见门开了又关上,直到房内只有她一个人,才两手捂住脸,片刻之后,传出压抑的抽泣声。 “我真是个笨蛋!”这世上大概没有女人会干出这种蠢事,硬是把快到手的幸福往外推,她知道上辈子的她肯定不会,没想到换了,副身躯,连脑袋也变得不正常。 但是如果接受皇上的赏赐,成了摄政王妃,这辈子只为了生养孩子、服侍丈夫而忙碌,就算身分尊贵,也顶多是吃得好、穿得好,别人见了她得尊称一声“娘娘”,却无法完成真正想做的事,这样她会快乐吗? 不!她的内心永远会留下一个缺口,那是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弥补的,还会不断地扪心自问,若当初选择另一条路,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知道不管如何选择,都会后悔。 这时,开门声传来,有人推门进房了。 “不用管我,都下去。”方怡哽声道。 房门被重新关上,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这才察觉不对,放下双手,一道高大身影旋即映入眼帘,她目光慢慢往上移,和盛满怒火的男性黑瞳对个正着。 “……为什么?”季君澜的语气带着沉痛。 “皇上应该都告诉你了。”方怡淡淡地回道。 他愤怒地斥喝:“我要你说!” 听到季君澜用“我”,而不是“本王”,就知道男人此刻有多怒不可遏,看来她真的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 “我想嫁给王爷,但不是用这种方式,这种方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因为我是寡妇,让王爷觉得丢脸吗?”她站起身反问。 “只有这个办法,太后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成为摄政王妃,难道你真的不懂吗?”季君澜抓住她的肩头吼道。 方怡眼圈红了红。“我当然懂……” “但你还是决定抗旨,要皇上收回成命?”他咬着牙问。 她吸了吸气。“……是。” 眼底燃烧的怒火被冰霜冻结,季君澜吐出唇瓣的嗓音很轻很轻,轻到让她心都拧了。“你根本无意当本王的王妃。” “我想!我真的想!”方怡嚷道。 “如果你真的想,就不会辜负本王的一片情意……”他生平头一次付出真感情,对方却不屑地把它扔回自己脸上,难堪、心痛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方怡不禁流下泪来,她从没想过要伤害这个男人。 “既然你这么想当妾,那么从这一刻起,就尽好自己的本分。”季君澜口气森冷。“把衣服月兑了!” 方怡心头倏地一凉。“王爷……” “住口!”他将方怡推倒在床上,拉扯她身上的襦裙。 她哭叫。“季君澜,不要这样……” 季君澜无视她的挣扎,动作粗暴地撕裂襦裙。 听到布帛裂开的声音,她再次深切体会到他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堂堂摄政王放段和面子,只为求娶她,而自己却拒绝了,方怡不再挣扎,也放弃抵抗,只是哭着…… 两人在这张床上欢爱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毫不温柔,只有怒气的结合。 哭声没有间断,让外头伺候的人都面面相觑,彩霞和碧玉从来没听过主子哭得这么惨,好像正在承受极大的苦难,不禁担心地盯着房门。 “王爷今晚是怎么了?太粗鲁了吗?” “是啊,居然让夫人哭成这样……” 徐嬷嬷摇了摇头。“你们别管。”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她们当然不敢管,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哭声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待季君澜最后一次释放,狂怒的情绪得到妤解,才渐渐回复理性。他看着躺在身下、哭到全身都在抽搐的女人,赤|luo的身子上布满斑斑点点,那是他在失控的状态下造成的。 季君澜不禁厌恶起自己。 一向冷静自制,生平唯——次失控,也让季君澜尝到悔恨交织的滋味,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掌。“顺娘……” 方怡本能地瑟缩了下,感受到身后男人拥抱自己的臂弯不再有怒气,而是懊悔及心疼,她转过身去,读取到季君澜内心的自责,连想甩他耳光、朝他吼叫的力气都瞬间化为乌有。 季君澜以为她会拒绝他、排斥他,甚至不原谅他,谁知她却主动投向自己,让他好想狠狠揍自己几拳。 “伤害了你,对不起……”方怡哽咽到声音都破碎了。 这声道歉让他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两人紧抱着对方,片刻之后,季君澜亲着她的发顶。“帮你上药好不好?” “不用……”她抽噎两声。“只要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绝不会有下次!”季君澜回答得迅速且果决。他又怎么舍得对她动手?只是被拒绝的挫败感令他脑袋发昏,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才会伤害了她。 直到抽噎越来越小声,方怡的身子也逐渐放软下来,心情平复许多,才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我的人生,应该由我来作主,而不是让皇上或是其他人来决定,就因为我是个寡妇,如果想嫁给你,就必须让原本的我从这世上消失,这是什么理论,根本就说不通,也无法说服我。” 他在心底叹口气。“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又是谁订下的?”她忍不住质疑。“过去所订的规矩,就真的适合现在的环境吗?几千年前、几百年前的老祖宗又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做人不能墨守成规,要懂得变通才会进步,如果王爷这么介意我曾经是个寡妇,那就老实说。” “这是扯到哪儿去了?本王何时说过这种话?”季君澜开口驳斥。“你自己也说过做人要懂得变通,找人收你为养女,不也是个好方法?太后最后不也妥协,不再反对本王迎娶你为王妃?” 方怡嘴巴一开一合。“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无法接受的原因难道不是无法再享有‘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这个名声带来的虚荣感?”他气恼地质问。 她听了火气上来,把锦被揽在胸口,坐起身。“我的确得意,也感到骄傲,因为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可以为别人做些事情,这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季君澜也坐起身,语带不满。“就连本王也不能?” “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女人最后不是都希望有个好归宿?难道成为本王的妻、成为堂堂摄政王妃还不够吗?”他就是不懂这个女人在争什么。 方怡有些无力地看着他,知道再这样争下去也没用,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个男人也不会了解她想要的是男女平权。即使到二十一世纪,两性平等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若不去争取,永远不可能走到终点。 “王爷,定觉得我这个女人不只不够顺从,想法也很怪异,那都是因为……因为……”事到如今,她真的必须说出这个秘密吗? 季君澜下意识地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方怡心头还有几分不确定。 季君澜见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种感觉,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快说!” “我要跟王爷说一个故事。”她闭了下眼,决定吐实。 他想起之前说的故事。“又是跟狮子有关?” “不,这次的主角是个叫做方怡的姑娘,因为跟大学……我是说学堂里的其他学生一起玩试胆游戏,结果被勾魂使者勾错了魂,就这么死了,等到勾魂使者发现铸下大错,只好让她的魂魄附在一名才刚断气、叫做陈氏顺娘的姑娘身上,企图粉饰太平……”见季君澜表情越来越凝重,她也只能把故事说完。 “方怡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得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外表活下去,还被兄嫂卖给一户人家冲喜,最后冲喜不成,成了寡妇,婆母居然要她陪葬。为了活命,只好连夜逃出夫家,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所,谁知老天爷居然让她结识一对身分尊贵的叔侄,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周朝的小皇帝和摄政王,从此和他们牵扯不清。” 说到这儿,她喘了一大口气。“接下来的故事,王爷应该都知道了,她阴错阳差以陈氏顺娘的身分成了“第一女讼师”,发现自己也可以帮助别人,找到了人生目标,有了更多的梦想,今日还被皇上下旨,差点当上摄政王妃,这是重生到大周朝之前连想都没想过的事。” “这是在告诉本王,你就是那位方……”季君澜眉头皱得死紧,这是他听过最荒诞的故事。 “正正方方的方,怡然自得的怡。”方怡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其实我并不是陈氏顺娘,而是方怡,出生在一个王爷无法想象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女人,地位不只提高,从军和当官也不再只有男人办得到,离婚的妇女可以再嫁,还能打官司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寡妇更可以再嫁,再次追求幸福。” 季君澜瞪着她不说话。 “那个世界的婚姻,一位丈夫只能娶一个妻子,男人若是对妻子不忠,元配可以去告那只狐狸精破坏家庭,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介入别人的婚姻,那会令人瞧不起。我在那样的教育之下长大,所以曾经非常抗拒,总是告诉自己,等到王妃进门那一天便会主动离开,可是想到王爷对我、以及我对王爷的心意,我实在无法割舍,才会坚持不进王府,选择住在这座顺心园。我以为各过各的日子,一切都会没事,其实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她说到这里打住,等待季君澜的反应,不过对方显然还处在当机状态。“王爷有什么问题尽避提出来没关系,我会尽力回答。” 第二十章 季君澜眉头还是呈现川字,过了半晌才出声。“这个故事……十分有趣。”方怡正色道:“这不是故事,是事实。” “你所说的世界只是想象出来的,并不是真的存在。”季君澜将她拥在胸前,还是坚信那是“故事”。“没有证据,在公堂上可是说服不了人。” 她抬起头。“你不相信我?” 季君澜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意味浓厚,想到自己也有哄女人的一天,他不禁想笑。“我相信那是你的愿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但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这个可能呢?”方怡此刻多希望可以拿出证据来。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你,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你的个性确实不够顺从,想法也跟别人不一样,但就是这样的你才令人动心。” “你说令谁动心?”她笑诸。 见她又对自己重展笑颜,原本胀满胸口的滔天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季君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饱含无奈,以及满满的爱意。这辈子遇上她,他只能认栽。“还要本王亲口说吗?” 方怡执起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颊上。“我也一样,虽然王爷的外表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其实内在是个比火山还要热情的男人,更是凡事认真,为了承诺和责任,可以不计毁誉的傻瓜。” “你说本王是傻瓜?”他不悦地问道。 她轻笑一声。“就因为是傻瓜才会爱上我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我为了这个傻瓜,也宁愿屈就,当他的妾。” 季君澜嘴角抿了抿,但终究没有开口。 “请王爷原谅我的任性,我无法以那样的条件去当你的王妃,但是今生今世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方怡眼眶泛红,许下诺言,就算未来的王妃容不下自己,总是故意挑事,她也会咬牙忍耐,不跟对方计较。 他喉头一窒。“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嗯。” “你要是敢走,本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方怡既想哭又想笑。“嗯……不过我可还没有放弃,只要能够说服皇上下旨准许全天下的寡妇想再嫁的可以再嫁,想守节拿贞节牌坊的也可以守节,交给自己选择,那么问题不就解决了,你说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季君澜费力地压下唇角。 她点了点头。“天亮之后我就来写状纸,这次要告的对象是一我先问一下,告皇上会不会被砍头?” 季君澜忍得有些辛苦。“会。” “就算这样,还是得试试看。”方怡模了模脖子说。“再说凭我和皇上的交情,应该不至于杀了我,顶多挨几下板子——不对!我当面抗旨,他现在一定非常生气,说不定真会砍我的头……” 他头又疼了,将袍服月兑下,打算就寝。“睡吧,明天再想。”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 “我想皇上应该不是那么会记仇的人,好歹我也帮了他不少忙,刚好抵消……”方怡问着从身后抱住自己的男人。“王爷说是不是?” 没听见回答,她回头一看,就见季君澜紧闭着眼。“这么快就睡了?说得也是,今天真的累了一天,明天再来想好了。但要告皇上什么呢?精神虐待?不过想也知道大周朝的律法没有这一条……” 直到方怡入睡,季君澜才掀开眼帘,即便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这个愿望也不可能实现,而除了她,他也不打算让任何女人坐上摄政王妃的位置或是生下他的孩子,其实……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他不由得收拢双臂,听到她发出模糊的抗议声,依旧揽得紧紧的,直到睡熟都没有放开。 五天后,太贵妃在永寿宫喝下御赐的毒酒,结束一生。 在下这道旨意之前,季昭想遍各种理由,最终还是决定把人赐死,绝不容许任何人危害自己的性命。不过事后他躲在锦被中哭了好久,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是如此简单,这点让他感到恐惧,加上对方又是先帝的嫔妃,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就更为难,却又非这么做不可——因为他是皇上。 而这也是季昭最后一次哭泣。 就在太贵妃被赐死的消息传开,文武百官对小皇帝多了几分戒心,不敢再把他当作不懂事的黄口小儿,更没人再有逼宫的念头。 四月,百花盛开,摄政王府却如往常般寂静。 “爹怎么来了?”刘氏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小厅,迎向正在喝茶的父亲,见到家人,勉强打起精神。 工部尚书刘培安看到长女进门,放下茶杯。“今天正好是休沐,跟几个朝中的朋友吃完饭,正好经过附近,就顺道来看看你。看你的气色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身为摄政王的亲舅父,只要说是来探望女儿,尽避主人不在,还是获准进入王府。 刘氏勉强挤出笑。“不是什么大病,爹不必担心。” “王爷已经多久没有踏进王府了?”女儿不用开口,他这个当爹的也看得出来,那是心病。 父亲至今尚不知陈氏的存在,她也说不出口,那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能避重就轻地回道:“王爷很忙。” “他是摄政王,当然忙,可也不能把你丢在王府不管,三年都过去了,连个孩子都没能怀上。”他盯着长女半晌,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也只把你当作表妹,从来就不是女人,也不曾动过心……” 刘氏难堪地叫了一声。“爹!” “爹知道你不想听,但再拖下去,搞不好王妃就要进门了。”刘培安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她心头一惊。“这是真的吗?” “听说太后娘娘已经关心过好几次,只是都被王爷挡回去,但是不管怎么样,早晚都得面对。”他抚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沉吟道。“皇上也九岁了,最近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架势,没人敢瞧不起他或当着他的面无礼,等再过几年,皇上亲政之后,王爷也可以放下重担,搬回王府内居住,不会再大半年都见不到人影,可是万一那时王妃已经进门,而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有办法抓住他的心吗?” “爹是对女儿没信心?”刘氏红着眼眶。“只要王爷搬回王府居住,不再分隔两地,我一定有办法让王爷爱上我。” 刘培安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男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掌握,日久生情这种事也会因人而异,你们是表兄妹,他要是真的对你有意,当初也不用那么辛苦,用尽镑种手段才说服他同意你进王府,却也只能当个妾。” 她咬了咬唇。“爹是要我放弃?” “当然不是,只是要你换个方式。越得不到的东西,男人就越想弄到手,太积极、太黏人,总是缠着他,反而令人生厌。”刘培安知晓女儿的性子,不得不面授机宜。“有时也要吊吊他的胃口,懂爹的意思吗?” 刘氏苦笑一下。“那也得见到人才行。” “只要下次王爷回府,你记得爹说的话就好了。”他耳提面命。“否则再这样下去,就得靠你妹妹了。” “什、什么意思?”她震惊地瞪着父亲。 “你妹妹已经十六了,姿色和才华都不输给你,你娘的意思是让她当上王妃,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件美事。”刘培安说出心中的盘算。 “娘真的这么说?”她攥着巾帕的手微微发抖,没想到连母亲和妹妹都成为敌人,打算阻碍自己的人生,她绝不能让她们得逞! “不想被自己的亲妹妹取代,就多加把劲。”说完,他便起身准备告辞,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 “爹在笑什么?”刘氏有些心不在焉地送父亲到厅口,听到笑声,这才抬起头。 刘培安跨出门槛,说道:“只是突然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个传闻。” 刘氏随口问道:“什么传闻?” “上个月初九不是皇上的天寿圣节吗?”见女儿点头,刘培安才接着说。“有人在御花园看到王爷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两人状似亲昵地游园赏花。” “那个人确定没有看错?”她掩嘴笑了笑。 “爹也是这么想,所以才说传闻不可信,何况那个女人据说是个寡妇,还是名讼师,王爷又岂会看得上——” 她冷不防地抓住案亲的手腕。“爹刚刚说什么?” “爹是说王爷怎会看上一个寡妇?而且又是讼师,所以才觉得好笑……”刘培安一脸不以为意,却见女儿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怎么了?” “爹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刘氏颤声问道。 刘培安瞥了女儿一眼。“不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她打赢了好几场辟司,还成功扳倒户部侍郎张晋全一家,现在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太后娘娘都听过她的名号,在天寿圣节那天的宴席上,让她成为座上宾。” “她是座上宾?:”她的心往下沉,一路沉到了谷底。“她居然是座上宾,这是多大的荣幸!” “到底怎么了?” 她恨不得放声尖叫。“女儿只是担心万一传闻是真……” “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去招惹个寡妇,对他的名声也不太好听,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叮咛几句,刘培安就离去了。 刘氏回到寝房,两脚发软,无力地坐在地上。“那个女人居然受邀进宫,成了天寿圣节宴席上的座上宾……” “夫人,就算成了座上宾,她也只能当妾,当不了王妃。”燕儿跟在一旁,从头听到尾,只能这么安慰。 “她还跟王爷手牵着手游园赏花?”她简直要崩溃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燕儿想要搀扶主子起身,却被挥开。 “就算她当不了王妃,我也不能容许她继续活下去。”陈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尽早拔除。“燕儿!” “奴婢在。” 刘氏挣扎起身,脚步不稳地走到床头,打开摆在枕边的小木箱,里头摆着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以及昂贵饰物。 “这里有五十两,你去陈氏之前住的那座四合院,收买住在里头的那些人。” 燕儿接过分量不轻的钱袋。“收买她们做什么?” “我要知道有关陈氏的一切,她的娘家在哪里、还有哪些亲人在,以及最重要的夫家,就算丈夫死了,被公婆逐出家门,生是他们家的人,死也是他们家的鬼,不可能真的不管……总归一句话,打听得越多越好。”知已知彼,第一步就把那个女人的底全挖出来。 第二十五章 季君澜一夜未眠,直到晌午过后才踏进甘泉宫面见皇帝。 不等他开口见礼,季昭劈头就问:“找到陈氏了吗?” 他揪着心回道:“尚未找到。对方极有可能已经离开建业,臣已经让铁心营的人尽速前往邻近的大兴、房山、永定和广安几个地方,或许还可以追上。” 季昭见十三叔虽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流露着忧虑和不安,不禁想到和陈氏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多亏她的机警才救了自己一命,鼻头也跟着酸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很聪明,肯定能化险为夷。” “她……伺候的婢女说顺娘可能已经怀了臣的孩子,若真的有了,经过这番折腾,不知还能不能保住……”说到最后,季君澜喉头不禁梗住。 站在一旁伺候的桂公公跟着红了眼眶,平时虽然觉得陈氏太过放肆,但她也是真心为皇上好,如今遇劫,月复中还可能怀了摄政王的骨肉,只能祈求老天爷帮忙,保佑她平安无事。 季昭从没见过十三叔这般脆弱的模样,不禁眼圈发热,但又想到自己曾发过誓不再哭泣,小脸一整,正色道:“京营的人马任由十三叔指挥调派,一定要找到她!” “多谢皇上!”季君澜心中感激。 一天又过去了,今天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失踪的第三天,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还聊起她去年施粥的善举,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乞丐们更是大街小巷的卖力找人。 直到傍晚,太阳快下山了,阿才因为拣了不干净的东西来吃,结果拉了两天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这才走到外头乞讨食物,听到其他同伴谈起这两天发生的大事,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像陈娘子——我真笨!当时怎么没想到?”他用力敲了几下头。“这下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报官,但又不能不救恩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可是帮过他们这些乞丐,不能见死不救,最后只好到开阳书肆求助。 苏老板听完阿才的描述,并不像是为了骗取赏金而编出来的谎言,马上带他前往顺心园。 待季君澜得到消息,赶来顺心园,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王爷,就是此人说亲眼瞧见夫人被抓。”大发指着阿才禀报道。 “王、王爷?”阿才瞪着眼前的高大男子,衣着华丽、气势不凡,没想到竟是这么高贵的人物。 大发低喝一声。“在你面前的是摄政王,还不跪下!” “小……小民……小民参……”以为可以不必见官,但是却见到更可怕的人物,阿才吓得双腿发软,伏跪在地,差点咬到舌头。 季君澜俊脸一凛。“把你看到的经过说出来。” “是,事情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地把因为尿急而无意间看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因为小民只远远地见过陈娘子一面,当时只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她……都怪小民不好……应该早点报官……” “可有听到她们说些什么?”听到方怡的双手如何被人绑着,却没有想过要放弃,季君澜反而平静下来,他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会等着自己去救她。 阿才偏头想了想。“没有……两辆马车走了之后,还有两个女人留在那儿一会儿才离开。” “可知她们是谁?” “小民不认识,不过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主仆。当主子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长相标致,身边的婢女还喊她一声“夫人”。”说到这里,他搔了搔头。“就只有这些了。” 主仆?夫人?季君澜的眼神像千年寒潭般冰冷,已经想到嫌疑最大的女人。“如果你见到她们,可还认得出“小民当然认得出来,因为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阿才不好意思地回道。 季君澜二话不说,把这名乞丐带回摄政王府,接着又命人把刘氏叫来。 众人见主子表情冷峻,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那是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兆,都不由得噤若寒蝉。 刘氏听说王爷又突然回府,手上还拿着随身宝剑,要她立即前往偏厅,有种不好的预感,身边的婢女更是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夫人,王爷该不会知道了?”燕儿连牙齿都在打颤。 刘氏告诉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她可是添了不少香油钱,玉女娘娘一定会保佑她的。“不可能……不可能会被人看到……咱们先别自乱阵脚,没事的。” 当主仆俩进了偏厅,刘氏一眼就瞥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凛冽的目光令她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王爷——”刘氏才开口说话,就被阿才打断。 “就是她们绑走陈娘子的!”阿才指着主仆俩大叫。 刘氏脸色一变,这才注意到偏厅内还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场。“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在王府胡言乱语?”” “小民没有胡言乱语,你和身边那个婢女跟抓走陈娘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阿才指证历历。“你们看着陈娘子被人五花大绑拖上马车,还笑得一脸得意。王爷,小民看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认错,就是她们干的!” “王爷饶命啊!”燕儿见瞒不住了,吓得跪下认罪。 刘氏见婢女这么快就招认,气得娇斥:“闭嘴!” 季君澜连看都不看刘氏一眼,走到婢女面前,由上往下睥睨。“说!抓走顺娘的人是谁?” “是陈氏……”燕儿只想保住小命,已经顾不了主子,于是全招了。“不……是陈夫人的婆母,她已经过世的那个丈夫的母亲。” 他目眦欲裂。“顺娘已经被赶出夫家,为何还要抓她?” 燕儿,面哭一面回道:“其实陈夫人是逃出夫家的。” “没错!她根本不是被赶出门,而是不想殉节陪葬,所以连夜逃走,她婆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刘氏笑得无比开心,但是她的心好冷,付出多年的感情,却得不到回报,玉女娘娘为何不保佑她呢?老天爷为何要帮那个不肯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呢?“妾身好意通知他们来把人带回去,也是做了一椿善事……” 陡地,白光一闪,犀利的剑尖扫过她的脸颊,让刘氏的声音卡在喉昽。 “啊——”燕儿吓得发出尖叫。 感觉到剧痛袭来,刘氏下意识举起左手,模向左边的面颊,手指沾到像水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鲜红色的血,顿时脸色惨白。“我的脸……我的脸……”“王爷息怒,有话好说!”杨嬷嬷惊喊。 刘氏声泪俱下地哭叫道:“与其毁我的容,王爷大可一刀杀了我!” “说!”季君澜连正眼都不给,瞪向燕儿。“顺娘被带去哪里了?” 燕儿两排牙齿直打着颤。“王爷饶奴婢一命……奴婢全是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什么都招了……” 他怒喊。“快说!” “她……被带去广安县……梧栖镇……位在石头巷内的张家……”燕儿呜呜咽咽地报出住址。 季君澜的心宛如坠进冰窖当中,要到广安县必须用上三天的路程,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对方说不定早就到了,而他却还在这里……他马上扬声,命人准备快马,他要亲自把人接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现在赶去也只是替她收尸。”刘氏哀莫大于心死,不再奢望得到这个男人的心,但也绝不甘心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不肯替丈夫守节的女人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沉塘……哈哈哈!” 季君澜俊脸一凛,不由分说地举起手上的剑就要挥下去,杨嬷嬷立刻冲上前,拚死抱住季君澜的手臂。 “王爷万万不可……看在过世娘娘的面子上,铙了她一命吧……”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表兄妹,是娘娘嫡亲兄长的女儿。 “杀啊!快杀了我啊……”刘氏泪流满面地哭喊着。 季君澜闭了闭眼,终是放下了手,冷声下令:“把她送回刘家,本王不想再见到她。” 她心头一窒,顾不得脸上的伤势,两手抱住他的大腿。“表哥……你怎能对我这般绝情?那个寡妇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好?表哥……” 季君澜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踢开。“把她送走!” “表哥一表哥——” 无视身后凄厉的哭喊,当他踏出偏厅,齐砚、高均和赵秀等人都已等在外头,他们了解陈氏对王爷的重要性,不等他下令,已经做好安排。 齐砚上前一步。“王爷,马匹已经备妥。” “属下们随王爷一起去!”高均拱手说道。 “求王爷让属下跟着,等接回夫人之后,也好在身边伺候。”赵秀也开口请命,这算是身为女人的好处之一。 季君澜没有开口,大步越过众人,其他人知道这就代表允了,赶紧跟上。被人遗忘的阿才原本还想拿到赏金,不过看到摄政王盛怒的模样,吞了吞口水,深知还是小命要紧,赶紧走人。 第二十六章 梧栖镇 方怡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自从前天被带回张家之后,就被关在祠堂内,除了喝水,没吃任何东西,饿到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宝宝……”她模了模平坦的小肮。“如果你真的已经在里头,等你爹来救咱们回去之后,娘一定会吃好多好多东西,不会再让你饿肚子,所以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下窗外,就快天黑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祠堂内又摆了好多牌位,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不要怕!我又没做亏心事,才不怕鬼!” 喀啦一声,祠堂的门被打开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婆子走了进来,将馒头丢在地上,像是赏给乞丐似的。“快吃!” “我还以为你们想把我饿死。”方怡嘲弄地道。 婆子哼了哼。“饿死太便宜你了,你不但不为丈夫守寡,还跟了别的男人,就要接受惩罚,否则张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方怡头皮发麻,问道:“什么惩罚?” “当然是沉塘。”婆子冷笑。 这两个字让她打从心底发冷。 “现在就等族长亲自前来主持。”说完,婆子嘿嘿笑了两声就走了,还不忘锁上门。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方怡捡起地上的馒头就塞进口中,要先有体力才能逃命。“季君澜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她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她每咬一口就说一次,藉此鼓励自己。“我要活下去……我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幸运女神也一直都站在我这边,这次也会一样……” 吃完最后一口,她缩在墙角,强迫自己睡着。 到了隔天早上,张家都没有动静。 中午,婆子送了壶开水进来。“大房老爷一向心慈手软,总觉得沉塘这种惩罚太过残忍,否则今天你肯定难逃一死。” “你是说……”方怡喜道。 “别高兴得太早!”她撇了撇嘴角。“就算大房老爷反对,可还有族长在,只要族长赞成,也轮不到他作主。” 方怡收起喜色,口气严肃地道:“要是我死了,张家也完了。” “你是在吓唬谁?”婆子觉得好笑。 “难道刘氏没有告诉你们,我是跟了哪个男人吗?”方怡这才想到张家应该还不知情,否则绝不敢动她。 婆子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聊上几句。“你倒说说看是跟了哪个男人?” “当今摄政王。” 婆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当讼师的,说谎都不会脸红!摄政王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个寡妇?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我没有骗你,最好快去跟你家二太太说。” “你去骗三岁小孩子吧。”婆子边笑边走出去,顺道把门关上。 方怡扑在门板上,用力槌着。“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槌到手都酸了,慢慢地坐倒在地,口中喃道:“季君澜……你决来救我……我好害怕……” 直到这时,她才深深地感到后悔,那天为何没有接受皇上的赏赐,答应嫁给季君澜?若能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诉那个男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和他结为夫妻来得重要…… 张家塘 这座水塘原本没有起名,不过因为镇上的人大多姓张,自然而然便这么叫它,更是数百年来,张姓氏族惩罚与男人私通的奸夫yin妇,或是不肯守节的媳妇,动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见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围观,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传闻中“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庐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个寡妇,又为含冤妇女到处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贞节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实在令人不齿。 “放开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绑押到张家塘。“杀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颗石子扔过来。 “什么第一女讼师?根本是个yin妇!” 又一颗石子朝方怡身上丢。 “不肯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让她死!” 更多的石子丢过来。 “快让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闪躲,一面惊怒不已地看着围观的人们,心想他们全都疯了,寡妇不准再嫁的陋习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柢固,违反等于犯了天条,就是该死,无论她做再多善事、帮过多少人,都比不上当个守节的寡妇来得重要,顿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没有罪!你们不能未经官府审问就动用私刑,这是犯法的!”她才这么大喊,额头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家二太太满意地看着她的惨状。“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儿子正在下头等着你。” “你的儿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觉得有理说不清。 张家二太太咬牙骂道:“原本冲喜可以救我儿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会害死他,都是你的错!你该死!” 接着更多的石子丢到方怡的脸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这一定是梦!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来之后,说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请族长作主!”张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说道。 族长坐在事先准备的太师椅上,抚了抚下巴上的白胡子。“她的男人是谁?有没有一起带回来?” “因为时间急迫,所以没再问下去。”想到刘氏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只说惹不起,要她别再多问,看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没再追究。“还请族长原谅。” 族长勉为其难地接受。“罢了!有把这个女人抓回来就好,既然已经确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点行刑。” 张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们要是杀了我,会大祸临头的!”方怡朝族长嚷道。 闻言,族长面带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杀了你,张家的列祖列宗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死去的丈夫也无法瞑目……大家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就是不肯守节的yin妇该有的下场!” 这时,方怡看到几个人抬了用竹子编织的猪笼过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两脚也不禁往后退。 “把她关进去!”张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声,死命挣扎,就是不肯轻易就范,几个婢女差点就抓不住她。 “王爷——快来救我!王爷!”方怡放声哭喊,她不要这种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澜……你再不来就看不到我了……” 族长皱起白眉。“她在叫什么?王爷?什么王爷?” 张家二太太身边的婆子陪着笑脸。“陈氏说她的男人就是当今摄政王,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摄政王怎么会看得上她呢?” “嗯……”族长有些犹豫。 张家二太太也觉得婆子说得没错,准是她使出的缓兵之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便开口催促。“快点!多几个人去帮忙”” 于是,又多了好几双手过去,终于把方怡塞进猪笼中,接着再放进好几颗大石头,确保不会浮上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体撞着猪笼,就是不肯认命。 眼见负责抬猪笼的男人走得摇摇晃晃,张家二太太又多叫几个仆役过去帮忙,终于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处。 方怡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觉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吗?季君澜……你为什么还不来?” “我儿子终于有伴,不会孤单了……”张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诡异的笑意,看着猪笼完全沉到水面下。 这时天空飘起细雨,在岸上围观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在这当口,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尘土在空中飞扬,有八、九匹快马朝这儿奔来,族长不由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想看清是谁。 季君澜等人进了梧栖镇,开口打听石头巷张家,得知他们正在张家塘执行私刑,便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赶得上。 一行人来到族长面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摄政王驾到!彬下!”齐砚高喊。 摄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顺娘呢?”季君澜放眼四周,没看到想见的那张笑脸,厉声质问众人。 族长嘴巴张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水塘。“她……她……”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季君澜正好见到好几个男人湿淋淋地走上岸,接着又望向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顿时发出痛不欲生的低吼,冲进水塘。 “王爷!”高均等几位铁心营的属下也跟着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赵秀马上吆喝:“还不快去请大夫!要是陈氏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了!” 闻言,婆子立刻吓得腿软。“陈氏……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张家二太太摇着头,不肯相信。“不可能!” 赵秀怒瞪着她们。“为什么不可能?陈氏的肚子里可是怀了王爷的亲生骨肉,就这样把她害死,连皇上也铙不了你们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吓吓这些愚蠢无知的百姓。 一听,张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长一口气快喘不上来,身边的儿子、孙子连忙上前关心,待缓过气,马上转头痛骂张家二太太。“为何不问个清楚?咱们张家这下子完了!” “我、我……”她岂会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有办法攀上摄政王这座靠山? 赵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动静,一面指挥众人。“快去找大夫!还有准备一间屋子好让王爷歇息。” “快去!”族长为了挽救全族性命,赶紧叫人去办。 第二十七章 她专注地盯着水面。“怎么还没有上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该不会……不会!一定还有救!” 不知是谁发出低呼声,赵秀定睛一看,就见好几个铁心营同僚浮上水面,最后是王爷,手上抱着一个人,连忙冲到水里帮忙。 “夫人怎么样了?”她急问。 季君澜上了岸,马上将抱在怀里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没探到气息、接着又把脸贴向胸口,也没有一丝起伏,接下来把她口中的脏物清除,正打算按压月复部,却迟疑了。 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这么做会不会伤了孩子?不过旋即又想,若连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着,于是他伸出手,朝月复部用力按压。 “本王不准你死!听到没有?顺娘!” 按压了好一阵子,方怡依旧脸色死白、身体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快醒过来!谁准你死了?” 方怡的头歪向一边,没有反应。 而齐砚和高均他们听着一向高傲冷峻、不动如山的主子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都不禁红了眼眶,撇开头,不忍再看。 “不准丢下本王!傍本王活过来!”季君澜继续摇晃着她,嗓子都哑了。 赵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呜咽,她正拚命揉着方怡的脚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时候溺过水,长辈曾经教过,才想试试看。 就在大家想要劝季君澜节哀的当口,原本已经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几声,嘴角也跟着溢出水。“咳咳……咳……” 齐砚大喜过望。“夫人活过来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来。 见状,季君澜从来不曾如此感谢上苍,没有夺走他所爱的女人,掌心抚着还很冰凉的脸颊,几乎要落下泪来。 “顺娘!顺娘!有本王在,别怕!本王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方怡微微掀开眼,才瞅了一眼又闭上了。 “大夫来了!”这时有人喊道。 被紧急请来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状况,只见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湿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紧,连忙蹲来把脉。 “……幸好脉象慢慢稳定下来了。”片刻之后,他才吁了口气。 季君澜一颗心提到喉昽。“那么她会好起来吗?” “当然,不过最好调养个把月。”老大夫忽然皱起灰眉,再执起另一只手把脉,旋即把他臭骂一顿。“她是你娘子吗?病人已经怀了身孕,怎能让她落水呢?万一寒气入侵,可还会留下病谤的!” 他鼻头顿时酸涩。“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没事吧?” “幸好月复中胎儿强壮,目前看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快找个地方帮她换衣服,免得着凉。”老大夫道。 “多谢大夫!”季君澜马上将人抱起。 族长只能亡羊补牢,马上叫人空出一个院子,好让摄政王休息,还把媳妇、孙媳妇叫去伺候。 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当中,不曾清醒过来。 季君澜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一直握着她的小手,直到感觉有了热度,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询过老大夫意见,他便决定启程返回建业。 “王爷怎么说?”族长偷偷问赵秀。 赵秀朝他嗤哼一声。“这会儿王爷没空处置你们,等到夫人身子好些,月复中的孩子也没事,再来跟你们算帐!” “看你闯出什么祸来!”他将矛头指向张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谁敢跟摄政王作对?就算王爷想要一个寡妇,也没人敢当面指责,他的话就等于是圣旨,只要一声令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张家二太太兀自强辩道:“我这是在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闭嘴!”族长面红耳斥地喝道。 她张嘴要说,却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闭上,可只要想到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地府,该下去陪他的媳妇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族长目送马车离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胆、求神拜佛,祈求陈氏母子平安月兑险,摄政王才会放他们一马。 回到顺心园第三天,季君澜进宫面圣,将经过告知小皇帝后,便一直留在这儿,只想着她醒来第一眼能看到自已。 “夫人还没醒吗?”齐砚瞥了房门一眼。 季君澜眼底透着疲惫。“皇上说了些什么?” 齐砚转达小皇帝的意思。“皇上说王爷尽避陪在夫人身边,等她醒来,会亲自前来探望,其他的事不必担心。” “知道了。”季君澜想着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夫人醒了!”碧玉陡地开门出来嚷道。 一听,他马上转身进房。“顺娘!” 彩霞扶起躺了好几天的主子,喜极而泣地道:“夫人这次可真是把奴婢吓坏了,还好老天爷保佑。” “顺娘!”季君澜在床沿坐下,柔声唤道。 瞥见一个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理所当然地坐在床上,让才刚清醒过来的陈顺娘下意识直往角落里瑟缩。 “你……你是谁?” 季君澜脸上的深情赫然冻结。“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这里……”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禁满眼惊惶。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在哪里?” 瞪着她眼底的惊怯,以及吐出来的每个字,季君澜身躯蓦地僵住,脑袋刹那之间无法正常思考。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中闪过,他宛如置身在大雪当中,全身冰冷,直冻到骨子里去了。 “夫人怎么会不认识王爷呢?”碧玉不禁嚷嚷起来。“是不是头会疼?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奴婢马上就去请大夫!” 顺娘呐呐地问:“你说他是王、王爷?” “夫人难道忘了王爷?”就连彩霞也傻了。 闻言,她不禁畏畏缩缩地跪在床上,朝季君澜磕着头。“参、参见王爷……不知道您是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说到最后都快哭了,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又去哪里了?为何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 彩霞一脸惊疑不定。“奴婢曾听说过,有人受伤之后会忘记自己是谁,连过去的事都忘了,夫人该不会真的忘了王爷?” 睇着眼前的女子,同样熟悉的脸蛋,却有着陌生的表情,季君澜蠕动了几下唇瓣,不想问,但又不得不开口。 “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听到王爷问话,顺娘马上唯唯诺诺地回道:“我……呃……民女姓陈……闺名顺娘,从小到大都住在大林村,家里有大哥、嫂嫂和两个侄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碧玉一脸纳闷。“夫人没忘记自己是谁,可为何不认得王爷?更不用说连咱们也不记得了?” “你……”季君澜喉头发紧。“在醒来之前,还记得什么?” 闻言,顺娘吸了吸气,仔细回想。“民女记得嫂嫂要把民女嫁进张家冲喜,可是民女说什么都不肯,就被关在房里,肚子真的饿得好难受……后来嫂嫂又进来骂人,还动起手来,然后……我好像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就躺在这里……” 季君澜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其实我并不是陈氏顺娘,而是方怡,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得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外表活下去,还被兄嫂卖给一户人家冲喜…… 他听到自己问:“你真的是陈氏顺娘?” “是。”顺娘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你可记得狮子的故事?”季君澜又问。 见顺娘一脸困惑,一股怒气顿时往头上窜,让他不由自主地吼了起来。“那你还记不记得帮人写过状纸,还打赢了官司?” 顺娘被突如其来的吼叫声给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回道:“王爷一定是认错人了……民女不识得字,更不会写什么状纸……” 季君澜面白如纸地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她不是顺娘……” 两个婢女惊讶地看着他。 “王爷,她当然是夫人!” “她不是夫人,又会是谁?” 他低低一笑,却是含着哽咽。“她是陈氏顺娘没错,但并非本王所爱的那个顺娘——不!应该叫她方怡。” 季君澜终于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不是想象或编出来的,那个女人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这副身子还给真正的陈氏顺娘,那是不是代表她的魂魄已经回到原本应该回去的地方? “不!”想到这儿,他脸色丕变,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顺娘的肩头。“把她还来!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快把她还给本王!” 顺娘受到惊吓,发出惊叫声,直往角落躲。 “王爷息怒!”彩霞连忙上前拉开他。“夫人才刚刚醒来,等过几天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碧玉也拉着他。“王爷别忘了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 “孩子?”季君澜惨笑一声。“不是她亲自为本王生养的孩子,又有何意义?呵呵……教本王上哪儿找她?天下之大,却不知她身在何处,又要如何找起?顺娘,你快回来,快回到本王身边来,本王不能没有你……” 彩霞不解。“王爷,夫人就在这儿!” “她不是!”他吼道。 “可是……”碧玉和彩霞不禁互看一眼,都以为夫人不记得王爷,让王爷受到很大的刺激才导致这个情况。 第二十八章 “我可以回家了吗?”顺娘害怕地问着两个婢女。 季君澜冷冷一瞪。“谁敢放你走,本王就杀了她!” 她顿时满脸惊恐,哭了起来,碧玉和彩霞连忙上前安慰。 “夫人别怕,等把身子调养好,说不定就会想起来了。” “王爷生气归生气,绝不会伤害夫人,何况夫人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顺娘听了脸色更加苍白,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季君澜彷佛再也无法忍受,夺门而出。 他站在天井边望着蔚蓝的天空,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势,还是斗不过老天爷。 “啊啊……”季君澜蓦地大声嘶吼。“既然让她来了,为何又把她带走?把她还给我!把顺娘还给我!快点把她还给我!” 齐砚还没离开,听见叫声,从蔚房冲出来,手上还端了碗面,其他人也一样,而徐嬷嬷则是赶紧进房察看。 “王爷,是不是夫人她……”齐砚还以为是病情出现变化。 “她不是顺娘,她不是……”季君澜只重复着这句话。 齐砚一脸不解。 “她的外表是顺娘,可是魂魄……”冷不防想到什么,令他彷佛找到一丝生机。“对了!司天监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有办法让她们交换回来,本王怎么没想到呢?快点备轿!” “是。”齐砚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去办。 于是季君澜立即前往司天监,司天监少监亲自出来迎接,听完摄政王的来意,觉得匪夷所思。 “司天监掌天文历法,为历任皇帝和国运断吉凶,可实在做不到王爷所提出的要求,何况生死之事由地府管辖,凡人无法干涉。”原以为魂魄交换、借尸还魂不过是乡野传说,可从摄政王口中说出来,又教人不得不信。 季君澜咬着牙问:“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天监少监想了又想。“下官倒是可以为王爷引荐一人,他乃真正学道之人,不只会画符、念咒,更会驱使鬼神,最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观灵术。” “观灵术?”季君澜俊脸一沉,换作平时,他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定是不屑一顾,可此时此刻除了藉助鬼神的力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观灵术的意思就是让活人的魂魄可以直奔阴曹地府,去见已经过世的亲人,只不过此人不为金钱利益所诱,肯不肯帮这个忙,就看王爷是否能够说服得了他了?”见摄政王面带犹疑,司天监少监又说:“王爷想找的人若不在阴曹地府,而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想再见到她就万万不可能了。” 他心头一震,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看了。不过事与愿违,要找的人正好出门访友,归期未定。 季君澜回到顺心园,在房外听见里头传出女子的哭声,以及婢女的劝慰,心想缘分真是奇妙,若当日见到的是真正的陈氏顺娘,肯定不会被她吸引,也不会为她烦躁、头疼,最后还爱上她,爱到连王妃的位置都双手奉上。 在身心备受煎熬之下,半个月过去了。 得知白云观邱道长已经回来,司天监少监便亲自登门拜访,并为摄政王引荐。 只见对方留着一把蓄到腰间的白胡,却是红光满面,皮肤光滑,不见皱纹,身上穿着道袍和云履,看来仙风道骨,不似尘世中人。 得知贵客的身分,邱道长嗤哼了声。“贫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摄政王找错人了。” 季君澜想到对方既然不把权势和金钱放在眼里,也只能用最大的诚意来打动。“本王——不,季某今日专程前来求见道长,实在是走投无路,想到再也见不到挚爱之人,简直痛不欲生,只能恳请道长大发慈悲,施展法术,让季某再见她一面,这分恩情将永铭在心。” 见他放段,还低声下气,邱道长脸色才好看些,要季君澜详细把始末说一遍。 直到听完,邱道长才道:“无论打从何处来,但凡生死,都得经过地府那一关,贫道可以利用观灵术让王爷亲自走一趟,只是除了她的真实姓名,并不知生辰年月日,能否见得到人,就看个人造化了。”他眼底流露一抹激动。“多谢道长!” 邱道长掐指算了算,挑了个好日子,在白云观内进行。 这天,齐砚和高均陪着主子前来,他们一向不信邪,可是在得知发生在陈氏身上的际遇之后,又找不到合理的说法来解释,只能姑且信之。 “王爷把眼睛闭上,还要月兑掉靴子,双脚踩在地上,”说着,邱道长拿来一条红布,先夹了张灵符,再蒙住季君澜的双眼。“王爷待会儿要是看到什么,不要慌张,若是见到神佛或神兽,要诚心合掌叩拜,请求祂帮忙。” “季某记住了。”季君澜坐在太师椅上回道。 准备就绪,白云观内的小道士们也准备好了鲜花和素果,听见邱道长摇起铃,念起咒文,便跟着燃香祈求。 季君澜凝听着咒文,没过多久,头开始晕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嗅?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吗?怎么会在行走呢? 接着,眼前一片光亮,什么也看不到,可铃声还在耳边回荡。 他张望四周,只有白色的光,接着感觉到右脚出现异状,他低下头察看,这才发现一只小动物正在自己脚边磨蹭,看来似乎才刚出生不久,身上有着黄色短毛,上头还有黑色斑点,既不是猫,也不是犬,倒有些像幼虎,可是又有些不同,发出稚女敕的叫声,甚是可爱。 “这该不会就是……狮子?”不知怎么的,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见眼前的人类把手掌伸向自己,小狮子用两只前爪抓住,张口就往食指咬下去,对季君澜来说并不痛,反而觉得它是在撒娇。 方才邱道长说若见神兽,要诚心祈求,可他最先想到的却是方怡故事中的小狮子,生起一股亲切感,便想多疼爱它,于是用另一只手模模它的头。 小狮子似乎很喜欢被人模头,发出满足又愉悦的叫声。 季君澜也不由得扬起唇角。“能否带我去见想见的人?” 彷佛听得懂人话,小狮子放开爪子,迈开短短的四肢,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季君澜连忙举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小径,两旁全是花草树木,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一座十层楼高的建筑,上头写着“地府办事处”,从字面上来推敲,应该是衙门所在地。 负责带路的小狮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只好独自走向大门,尚未敲门,朱色大门便自动打开。 他深吸口气,举步入内,只见里头有男有女,个个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后方,书案上还摆着一个长方型的黑色木匣子,每个人的十指都不停地敲敲打打,即便是起身行走,也是脚不着地,直接用飘行的。 看来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他不禁毛骨悚然,过去从来不信这世上有鬼,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他拱起双手。“请教……” 所有的人恍若未闻,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敢问各位……”这次他提高音量。 “……季君澜!”坐在最角落的方怡听到耳熟的男性嗓音,从电脑蛋幕前抬起头,马上冲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只见眼前的陌生女子相貌白净秀丽,个子痩高,头发却是短到不成体统,双手也没有袖子遮着,下头穿着长度只到膝盖的袴,加上又连名带姓地叫他,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方怡“啊”了一声,笑道:“我忘了,这副样子你当然不认得,但这就是原本的我,不过我自认长得不错,在原本的世界可是满有异性缘的。” “你是……方怡?”季君澜惊愕地上下打量她。 她一脸戏论地笑了笑。“就算王爷后悔爱上我也来不及了,我可不会把心还给你,那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季君澜一听就知道是他爱的那个女人,立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不管你生得什么模样,本王只要你,就算是要下阴曹地府,也非找到你不可!” 方怡眼眶一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只要你跟本王回去。”他说。 “现在还不行,不过我正在写状纸,接下来要跟十殿阎王打官司,当初是阴间的勾魂使者闯下的祸,害我死得莫名其妙,否则我应该还可以再活个几十年,结果这次又因为沉塘溺死,算来算去,还是亏很大,我说什么也不甘心,一定要告到底。为了让身体不至于腐坏,地府理亏在前,勉强同意让真正的陈氏顺娘的魂魄先顶替三个月。”方怡尽快把话说完。 “你有把握打得赢?” “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要是祂们真的不放我回阳间,我就再上诉,直接告到玉皇大帝那里,请祂出面作主。”方怡用力抱了抱他。“王爷要等我!只要三个月,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好。”他相信她。 “你不能再待在这儿,快点回去!” 被方怡用力一推,季君澜马上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卷走“王爷、王爷!” 当季君澜拿下蒙住双眼的红布,看着满脸焦急的齐砚和高均,喉头一哽。“她亲口答应本王,一定会回来的。” 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 今天就满三个月了。 “她的情况如何?”季君澜攒着眉问。 几位御医连番把脉,也都摇了摇头,就是查不出原因。 他让御医们退下,站在床头,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顺娘,不由得握紧双拳。“快点回来,你答应过本王,一定会回来的。” 彩霞和碧玉也一面掉泪、一面等待,尽避离奇,但是打从心底希望是真的,让她们还有机会再伺候那位夫人。 正当顺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息,胸口不再起伏,季君澜以为自己就要发狂了,床上的女人陡地吸了一大口气,旋即张开眼皮。 “地府的效率真的太差了,差点赶不上——”方怡一开口就是抱怨。 两个婢女马上哭喊。“是夫人!是夫人回来了!” 季君澜激动地扑到她身上。“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伸手抚向他的脸庞。 他用力抓住方怡的手,将整个人拉进怀中。“是你说三个月的……要是敢欺骗本王,绝不铙你!” “我也很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十殿阎王被我告到满头包,终于投降,不过还是要填一些表格,地府的公务人员办事效率太慢,电脑系统也不更新,还给我中毒……”方怡接连数落一大串。 “什么都好,只要你回来。”季君澜哽着声回道。 方怡收拢双臂。“我亲口答应你的,就会做到。” 两名婢女互相使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紧紧相拥着,品尝重逢的滋味。 “当我要被沉塘时,一直叫着王爷。”方怡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依然忍不住颤抖。“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怎么可以不经官府审判,就随便对人动用私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不会的,本王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一根寒毛。”季君澜手上力道更紧,几乎让方怡感觉到痛,但是她不在乎。 “他们说我不肯为丈夫守节,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叫yin妇,”她不甘心到哭了出来。“凭什么这样骂我?” 季君澜为她心痛。“本王知道你不是。” “那些人还用石子扔我,我真的又害怕又生气,实在不想回到这种封建保守、愚蠢无知,又不尊重女权的朝代!”方怡一面哭,一面骂。“可是这个地方有你在,我舍不得走……” 他亲了亲她的头顶,像是安慰和疼惜。 方怡抽噎道:“当我快要死的时候,真的好后悔没有亲口告诉你,就算曾经有过再多的梦想和愿望,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些东西都可以牺牲,我都不要了。” “真的吗?”季君澜听了好窝心,唇角上扬。 她用力颔首。“嗯。” “好。” “就只有这样?”方怡不满地抬头瞪他。 季君澜扬了扬嘴角。“很好!” “多一个字,就勉勉强强算过关了。”她不用读取,也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心情有多好,又有多开心。 他抚着她的背。“你知道咱们有孩子了吗?” “我也是到了地府,听了判官的话之后才确定真的有了……”方怡从他怀中退开,低头模了模还不是很明显的小肮。“因为我坚持要告的意念太强大,而十殿阎王又理亏在先,不得不让陈氏顺娘的魂魄先暂时回到阳间,等待判决结果,但再这样拖下去,胎儿也会长大,已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不能任意处置。” “后来呢?” 方怡噗哧一笑。“后来地府只好修改生死簿,让陈氏顺娘再次复活,不过这次是完完全全由我代替,不只可以和王爷一起安享天年,还会帮你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至于孙子有几个我就不清楚了。” “它们这么告诉你的?”季君澜眼底绽出惊喜的光芒。 她有些支支吾吾。“我是不小心瞄到,可不是故意的……” 那么重要的生死簿居然用1234这么简单的密码上锁,原本她只是好奇,想不到真的就破解了,就说地府的公务人员实在太混了。 季君澜一脸喜不自胜。“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啊!我忘了看未来的王妃会帮你生几个,说不定比我多。”方怡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他好气又好笑地拥紧她。“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 方怡挑衅地笑睨。“要是太后逼你呢?” 闻言,季君澜但笑不语。 她很想知道这抹笑意代表什么意思,便看着他的脸,想要读取他的心里,可是却什么也听不到,心中一惊,更加死盯着他,还是读取不到。 难道读心术的能力被收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该不会是让她留在大周朝要付出的代价? 方怡只能这么猜测,不禁暗恼在心,至少也先知会一声,而不是一声不吭就收回去,但事实已经如此,她也只能接受,再说她已经得到最宝贵的东西。 “王爷在想什么?”她只好开口问。 季君澜以为她不高兴才瞪着自己,只好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若太后真的逼婚,这次就换本王抗旨,任何责罚都甘愿领受。” 方怡心里泛起甜蜜,从没想到除了家人之外,会这么爱一个人。“季君澜,我真的好爱好爱你,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男人说过,不管是上辈子的方怡,还是这辈子的陈氏顺娘,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嗯。”他备感窝心。 “好吧,我知道王爷也很爱我,只是太害羞了说不出口。”方怡调侃。 季君澜面露窘色。“你明白就好。” 他们看着彼此,忍不住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