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你不能只路过》 楔子 人生究竟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恶梦,或美梦? 酒吧走运动风装潢,吧台里的酒保一头棕色短发,碧蓝色眼瞳,身材高大,肌肉结实,有如参加健美比赛夺冠的健美先生。他粗壮的双臂纹了印第安传统图腾,右上臂纹的图腾是雷鸟,左上臂则是蛇,还有着将近遮住半张脸轮廓的络腮胡…… 墙上的大型电视屏幕正在播放世界杯足球联赛,吧台前,一名穿着剪裁十分合身的深灰色笔挺西装的东方男子,旁若无人且专注地数了数他面前排列整齐的shot杯。 数完后他举手朝酒保比了一,这时一名身材火辣、五官深邃明艳的红发女郎,挪到他身旁的空位,低声与他调笑,他却恍若未闻,不曾给予丝毫回应。 一名女子推开酒吧大门走进来,因为店里的桌椅、吧台全是以厚实的木头打造而成,木头的香气与酒气,交织成独特气息,瞬间朝她扑去。 酒吧里原本喧闹的气氛,在她推门而入时有瞬间安静,这时大型电视屏幕播放到知名足球员用一记漂亮射门得分的画面,酒吧顿时爆出热闹欢呼声,消灭这一剎那的安静。 她泰然自若地往吧台方向走,全然不意外刚刚推门而入引起的那瞬间安静。整间酒吧就两张东方脸孔,她很清楚自己的外表在西方人眼里就像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她在东方男子另一边的空位落坐。 酒保走过来,神情严厉,“我们不提供酒给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她默默拿出证件,推向酒保,用标准流畅的英文,开口道:“我满十八岁很多年了。” 酒保狐疑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证件,表情明显惊愕,低声咒了句shit,顿了一瞬,咕哝道:“妳这张女圭女圭脸,要我卖酒给妳,我会有罪恶感,即使妳已经满十八岁很多年了……” 她无奈耸了耸肩,做出凄苦表情,可怜兮兮的说:“我被男朋友抛弃,他拿走我大部分存款,我已经连续三天没办法好好睡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卖我两杯酒?”一副就快哭了的样子。 外表很粗犷的酒保又低咒一声,接着二话不说直接倒了一份威士忌,然后说:“酒很烈,喝慢点,我请客。妳被骗了多少钱?” “三万!那些是我努力工作存下来的留学基金,我从台湾来波士顿才半年,而那个长得一表人才的王八蛋,骗我他是投资经理人。他说上个月他有一笔投资操作错误,急需金钱周转,等这个月结算了,就可以把钱还我。我好心借他钱,可没两天他就不见了,手机门号也停用了,去他住的地方房东还说他搬走了,甚至他根本不叫彼得,而是叫菲力普……” 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仰头灌一口烈酒后,呛咳出声,咳得撕心裂肺、眼角悬泪,模样极度伤心痛苦,完全符合她口中的故事。 外貌粗犷的酒保是个性情中人,听完她的遭遇,又再为她倒了一份威士忌,转身找来纸跟笔,推向她说:“把妳的住址写下来,万一妳喝醉才好帮妳叫车,送妳回去。” 她警惕的望了酒保一眼,神情甚是防备,“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地址,或者把我送回家后再对我做什么坏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喝醉,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担心。” 而坐在她身边的东方男子,始终不理会试图搭讪他的明艳红发女郎,此时却转向她,问了句— “妳从台湾来的?” 他的声音有如好听的名琴,简单几个字,便奏出迷人音调。 她转头迎上他的眼,那双眼深沉得像没有边际、深不见底的海,且他说的是中文,那句字正腔圆的“妳从台湾来的?”,意外抹去她几丝思乡的焦躁。 “我来自台湾。你也是台湾人吗?”她反问。 那双有七八分醉意的深邃黑色眼眸,听见她的问题后,神思一剎那显得遥远,彷佛穿透她飞往不知名的远方。 好半晌,他才悠悠地说:“嗯,我也算是台湾人,我母亲、父亲都来自台湾,但我在美国出生,只去过台湾几次。” 她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只回去过台湾几次,却能把中文说得流利又字正腔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中文说得真好,我猜你在家都跟父母讲中文吧?” 他微微地笑了,摇摇头,拉回视线朝她望一眼后,又看着自己面前那排shot杯,低声道:“我母亲在我出生那天过世,我没跟父亲同住,中文是我自学的。” “自学的?你真厉害,可以把中文说得这么好。”她由衷惊叹。 他唇边微微拉开一道轻浅弧度,似笑非笑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落寞与伤感,明明他们算不上认识,她却想抹去他脸上的孤寂表情。 她伸出手,情不自禁碰触他的手背,一股巨大深沉的哀伤瞬间朝她席卷而来,那并非她的感受,而是来自于他,她像是能实际看见他的心,那样死气沉沉,充满了阴郁黑暗。 她不知道,人竟可以如此绝望…… 她的手紧紧覆盖住他手背,这举动招来了他的注视。 “你不要哭……”她对着他忧伤的眼瞳说。 他神情有一瞬愕然,下意识用另一手模了模脸颊,似乎不确定他是否醉到连落泪了都浑然不觉。可两颊是干的,有些冰冷,他松一口气,望着她,轻浅地笑道:“我没有哭。”这是他的回答。 “你的心在哭泣。”她说。 两人沉默相对,他抽出被握紧的手,淡淡丢出一句,“我的心不会哭。” 他招来酒保,又点了杯烈酒。 她蹙眉,对他的话不认同,且看着他抽出的手,心有些空落落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靠近他,然后贴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不意外的,他再度用愕然的神情望向她,这一回合,沉默延宕了很久。 然后他仰头喝光最后一杯酒,从皮夹抽出两张百元美钞,放在吧台上,凝视她,眼神是深思、探究与打量。一会儿他问:“这附近有家很好的饭店,妳确定要去?” “如果你愿意付房费,我们就去那家饭店。” 他起身,二话不说拉了她的手往外走。 等他们一进行政套房,门关上后,他灼热的唇旋即向她压过来,下一秒,她感觉所有的凉意与氧气都被他夺去,她喘息着,头晕脑胀、浑身发热…… 在她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上衣已经被他褪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厚重的外套是什么时候被月兑下的。 理智最后一次回到她的脑子里时,是他覆在她身上,进入她的那一刻,而他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的望着她,开口时的声音充满了错愕,又像是带了几丝愤怒,质问— “妳是第一次?!妳不是说妳被男人骗了?” “我是被男人骗了,但他骗的是我的钱,又不是我的人……”她嘟囔回嘴,回得理所当然。 也许是她可爱的语气让他酒醒了几分,他轻轻退出她的身体,却招惹来她的抗议。 “嘿!请别告诉我你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跟处女做是不道德的,你刚刚已经把我从处女变成非处女,既然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这时候只有神经病苞柳下惠,才会做一半就停下来……” 他安静的躺在她身边,听她埋怨的语气、跳tone的词句,轻轻笑出了声。 “我今天喝太多酒了,我们重来吧,妳是第一次,如果我连妳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对妳的不尊重……不过,妳其实值得更好的男人,值得一个真心对妳好的人,既然初夜保留这么久,为什么今天冲动的选择一个陌生人?因为被骗了三万块美金吗?” “你的话真的很多,要互相了解是吗?好,我今年二十三岁,喜欢艺术却学商,现在是商学系研究所研究生,至于哪一所学校,请恕我不能告诉你,我们只是一夜,其实知道对方的名字就可以了吧?我的英文名字是reena,中文名字……也恕我不能告诉你。好了,换你自我介绍,然后我们就可以快快重新开始,趁我的感觉还没跑掉之前。你知道**这回事,女人很讲究感觉……” 耳边又传来他的笑声,轻轻的、低低的,带了些拨撩人心的磁性…… “你笑什么?” “笑妳虽然已经二十三岁,却仍保有孩子的率真。” 她觉得他像在嘲笑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起身作势要离开,他却伸手一揽将她抱住,声音既轻又温柔— “好,换我自我介绍,我的中文名字是汤书毅,书写的书、毅力的毅,四岁开始学中文,一年多前跟正式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分手,因为忘不了她,常到酒吧买醉,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像爱她那样爱另一个女人……” 他抱着她,一手食指在她纤细的右臂上来回轻画。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遗忘的。”她打断了他的话,引来他深深的注视。 “妳知道吗?分手后每一天、每一个夜晚我也告诉自己同样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遗忘的……”他注视她的眼神灼热灿亮,一个如孩子般率真的二十三岁女孩,却准确无误说出他心里的话,像命运给出的预兆。 “没错,所以你今天晚上好好跟我做\\ai,别再想她了,把痛苦全都忘掉。” “好……”他声音既低又沉,他的唇覆上她的,他想要遗忘,忘却思念的苦、失去的痛,所以卑鄙的利用一个年轻女孩柔软芬芳的身躯…… 他爱了她的身体,也尽其所能带给她欢愉,她热情的回应、激昂的申吟,是她享受xing爱的证明…… 她时常作梦,有些梦真实得会在未来闯进她的现实生活,人们称那些梦为预知梦。 她常作预知梦,这是她不想对人说的秘密。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许了一个心愿,但愿自己不再预知亲朋好友的死亡,命运之神或许听从了她的愿望,十八岁生日这天,她是作了一个梦,但梦到的是她走进一间酒吧,胡诌了一个故事,跟一个叫汤书毅的男人发生关系…… 那是一场旖旎绮丽却又真实得像是会在未来发生的春梦,她知道在未来,那场梦会成真,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隔天她会趁他熟睡时安静离开饭店套房……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能真切感觉到,她是真的为那个男人心动。 那为什么她会毫不留恋地走出套房?明明她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就跟他开了房间,愿意把初夜给他…… 第一章 第一章 “入冬以来最强烈的冷气团将于明天报到,入夜开始有零星降雨,海拔一千公尺以上的山地可能迎来今年入冬第一波降雪……” 电台广播主持人用好听的声音预告了坏天气。似也预告了什么坏事…… 她气喘吁吁的骑着脚踏车,汗水沿着她额头、颊边滑落至颈项,她压根不在意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汗水,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奋力加速骑过几条大街,右转是一段上坡路,她不顾双脚疲累继续冲刺。 就快到了!她对自己说—就快到了! 上坡路过后左转有一小段下坡,这条仅容一辆车子通过的小路,是别墅连接外面县道的私人道路,下坡让她速度加快,一路冲到铁门前。 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响起,她在撞上铁门前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仅仅距离一寸,她一把扯下耳机,摔开脚踏车,迅速掏出钥匙,打开铁门旁的侧门,狂奔进去。 她穿过花园,帮佣林妈正在花园里修剪花草,朝急急忙忙的她说— “小姐,妳慢一点,夫人在休息……” 她一边往屋里冲,一边对林妈喊道:“林妈!快进来帮忙,叫救护车,快点!” 已在舒家帮佣二十多年的林妈,见打小看着长大的小姐这般心急火燎的慌张模样,心头一窒,赶紧放下花剪,跟在小姐后头进了屋。 女孩脚没停过,继续往二楼冲,觉得全身氧气快被她一路暴冲榨干,下一秒眨眼,毫不意外的,她在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处看见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昏迷的继母。 她冲过去蹲下来,伸手碰触继母隆起的月复部,旋即像触电一般,一幕接着一幕影像排山倒海在她眼前掠过— “她是魔鬼!她是魔鬼!是她!都是她害死了我儿子……”继母凄厉的哭喊着。 “妳说话,是不是妳推的?”父亲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她。 她被林妈压着,跪在病房的地板上,空气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她的心有股火在烧,跪下的那一刻,她真希望是自己真的动手推了一把…… 林妈打电话叫完救护车后,上来二楼,再要往上便看到她举着一只手,神情呆滞地跪坐在昏迷的夫人身旁。 “小姐,妳……” “不是我推的,我没有推她……妳跟我后面进来的,我上来阿姨就躺在这里了,妳有看到,对不对?”刚刚闪过眼前的影像,让她本能开口辩解。 “小姐……妳冲回来就叫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在楼下打电话……我没有看到,我上来就只看到小姐妳跪在夫人身边……小姐妳、妳是不是不小心推了夫人?”林妈惶恐又紧张地说。 林妈在舒家工作二十多年,她原是一心护着小姐,起码在三年前新夫人刚进舒家门时,她整颗心完全在小姐这边。毕竟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原来的舒夫人在六年前因为意外过世,那时小姐才六岁。 林妈记得当时舒先生有多心痛难当,甚至恨不得能随夫人一起去,不过人总是这样,再深的痛,只要时间磨得久就会淡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悲痛欲绝的舒先生终于恢复如常,认识现在的夫人后,于三年前再婚了。 对刚进舒家门的新夫人,林妈其实是防着的,她也担心小姐会被新进门的夫人欺负虐待,那时的她还没忘记原来的夫人对她的好。 但就像舒先生因为时间过去,慢慢忘记原来夫人的好,林妈也从一心站在小姐那边慢慢的转向了新夫人那边,为什么呢?道理其实也不难懂,新进门的夫人总归是能给实质好处的人,只要林妈做得好,新夫人毫不吝啬,每半年帮她加薪。 一年多前,林妈的儿子出了严重车祸,新夫人知道后立刻联络舒先生动用关系,安排最好的外科医生为她儿子动手术。从那次开始,林妈的心就完全偏往新夫人了。她想,夫人对她这个外人都能如此关照帮忙,对舒先生的孩子不可能太差。 后来夫人与小姐之间发生的事,她看在眼里,都觉得是小事,夫人不曾对小姐有过身体上的伤害,更不曾大声斥骂过小姐,夫人只是、只是常常不同意小姐做她喜欢的事。 好比小姐从小学芭蕾,小姐一直很喜欢,但夫人去年开始禁止小姐去上课,理由是担心小姐跟不上繁重的课业。林妈想,夫人是出于好意。 又好比,夫人没多久也停掉了小姐的钢琴课,理由一样是担心小姐课业繁重无法负担,后来小姐的英语家教、数学家教,都被夫人辞退了,因为夫人觉得小姐的成绩已经够好,不需要再额外聘请家教。 这些应该都是小事,除了一件事,连林妈也觉得夫人不该如此。 上个月夫人将小姐房间里所有的照片全数没收,所有小姐小时候跟原夫人的合照,夫人全拿走了,还在小姐面前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烧掉。 不管小姐怎么哭、怎么哀求,夫人都当作没听见、没看见,自顾自地烧完所有照片。 烧完照片后,夫人声音很温柔的对小姐说— “只有烧掉这些照片,妳才会把我当成妳真正的妈妈,小雨,妳妈已经死了,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等妳长大就会懂了。” 后来,小姐在房间待了整整两天没出来,不吃也不喝,先生刚好到欧洲出差,根本不知道,而夫人也不在意,只对她说— “孩子饿了,自然会出来吃东西。” 就在林妈犹豫要不要偷偷打电话将事情告诉先生时,小姐走出房门,跟她要了一碗粥、一杯牛女乃,在餐厅一口一口慢慢吃、慢慢喝、慢慢掉眼泪…… 吃完也喝完之后,小姐哽咽地对她说— “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但永远都不是我妈妈,林妈,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连妳都不再为我了。我要赶快长大,离开这里……” 林妈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只能红着眼眶看小姐离开餐厅的背影,那背影落寞又消瘦。 所有的事一点一滴被时间改变、被人改变,林妈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她跟小姐的关系又怎么会弄僵了? 一个月过去,这个家变得安静、死气沉沉,先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小姐不再活泼,不再看到他就开心的说东说西。 小姐没对先生说照片的事,自己也没提,夫人肯定不会对先生说。 林妈隐约觉得这个家就要散了,却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她以为至少也要等到小姐十八岁考上大学后,哪里知道夫人会突然从三楼摔下来,更把孩子摔没了…… 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孩,是先生盼了很久的男孩,舒家也算家大业大,先生当然渴望有个继承人,谁知道事与愿违。 所有事都是比较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之后,醒来情绪崩溃,指控是小姐害了她,因为她烧了小姐所拥有的跟生母的合照,所以小姐怀恨在心。 先生这才知道照片被烧掉的事,只是与失去继承人相比,烧掉原夫人跟小姐的合照这件事显得微不足道。 先生反复质问小姐,是不是她推了夫人?他要小姐跪在夫人面前,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小姐原是不肯跪的,先生就要她压着小姐跪下。 小姐跪下后,对先生说— “妈妈出车祸那一天,我不让她出门,跟她说车子跟车子会相撞,我不要她跟外婆一样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你把我拉开,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然后你带妈妈出门,是你先带走我妈妈,今天就算真是我带走没出生的孩子,也不是太过分……” 啪!先生重重一掌落在小姐脸上,眨眼间,小姐嘴角溢出血丝。 “小姐……”林妈喊道,伸手去扶被打得倒地的小姐。 “打得好、打得够狠,看我爸打我,妳是不是开心了?!妈妈?妳想当我真正的妈妈,永远都不配!” “舒笑雨,妳闭嘴!”舒瀚峰扬声喊道。 “你送我去美国吧,去年我听到你们讨论要送我出国念书,我在这个家是多余的人,早晚要被送出去,既然这样就现在送,以后你们都不必看见我、不必听我开口说话。我回家就马上整理我的东西,这样大家都满意了!” 她费力爬起来,挺直了身,不顾父亲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走出单人病房。 多亏母亲当年在美国生下她,她一出生便拥有美国公民身分,那天晚上她拨了越洋电话给远在美国的亲阿姨,隔天父亲的特助就陪她搭乘飞往美国最早的班机。 “你知道泰勒吗?” “泰勒?”他挑起眉,脸上布满疑惑。 “如果我告诉你,十年后会出现一个叫泰勒的年轻男人,他会成为好莱坞名人争相邀请的人,因为他能和死去的人沟通,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相信妳有预知能力?还是相信他是真正的灵媒?” “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小妹妹,妳不觉得这些问题对妳来说太深奥了吗?妳还小,生命才算刚开始,现在思考死亡后的问题,实在太早了……” “你不相信,我知道。人多半只愿意相信眼睛看得见的,可是有些人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有些人可以感应别人感应不到的。我告诉你,十年后真的会有一个泰勒,他因为宣称能够跟亡魂沟通而成为好莱坞有名的灵媒……” “这是妳的预言吗?”他的眼神带了几许怜悯,阿姨说小女孩的母亲在她六岁时过世,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打击确实很大,他能理解。 “是啊,我能看到未来或是梦到未来,不是全部的未来,只有某些片段。我很少对别人说这件事,我爸爸说我胡言乱语,这世上相信我的大概只有妈妈,但我想……说不定妈妈也只是安慰我,她并不是真的相信我…… “如果她相信我,我跟她说不要出门的那天,她应该会听我的,可是她没听,她选择跟爸爸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到最后,小女孩已有些在自言自语,明显眼眶泛红,晶莹剔透的眼泪就要坠落下来。 年轻男子低低地叹口气,他模模小女孩的头,蹲下来与她双眼平视,他温和的语气带着理解的抚慰,“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没有什么痛苦是过不去的,相信我,妳一定能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过世了。”她说着,悬在眼眶边的泪水直直坠落下来 年轻男子的脸有一剎那怔愣住,小女孩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刚模我的头时,我看见了……” 年轻男子回过神后,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妳也是灵媒吗?” “不,我不是,我只是偶尔能看见。我不会通灵,没办法跟亡灵沟通,也许十年后的泰勒可以……如果你想跟你妈妈说话……” “不,我不想。”年轻男子打断她未完的话。 “我还看见……”她又开口,却再次被他打断。 “妳确定不是阿姨告诉妳我妈妈的事?确定是妳看见的吗?” “我确定是我看见的,不过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 年轻人蹲在她身前不置可否,片刻过去,他站起身,再一次模了模她的头,沉默的转身离开。 小女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耸耸肩,似乎不在意年轻男子突兀的离去…… 第二章 一阵闹铃声响起,将舒笑雨从睡梦中唤回现实。 她懒懒地伸手,模索床头柜上的闹铃,几秒后将按键按下,吵得人头疼的铃声戛然而止。 再过几秒后她坐起身,右手抓了抓一头乱发。 又作梦了,梦到她十二岁刚到美国,阿姨帮她办了派对的时候…… 那些已经过去的片段,偶尔也会跑进她梦里搅局。 她不太记得跟她说话的人是谁,甚至现在也想不起对方的长相,刚刚在梦里还清楚的片段,醒过来之后忽然就变得模糊,不过她倒是记得她问过的那一句— 你知道泰勒吗? 十一年过去了,好莱坞出现一个年轻灵媒叫泰勒,偶尔看到泰勒的节目,她会停下来。 她没忘记当年她是怎么看见未来的泰勒,刚到美国那天,阿姨带她认识新环境后,问她想不想看电视,她点点头拿起电视遥控器,还没按下开关,剎那间便看见泰勒的节目片段…… 她的预见能力常常突然出现、突然中断,由不得她控制。 随着年纪增长,她渐渐能看淡这种“超能力”。 掀开身上的薄被,她打哈欠、伸懒腰,理了理思绪,离开柔软大床。 再不久是她二十三岁的生日,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波士顿大学研究所录取通知。 下个月开学,最近这几天她忙着整理东西,她已经在网络上预订好学校宿舍,这两天就能将所有东西整理完毕。 她下床,双脚才沾地,房间门就被人猛力推开,进门的是跟她当了快一年的室友海莉,来自伦敦的交换学生。 她们系所不同,两人的个性和处事方式也称得上南辕北辙,相处起来却意外合拍。 海莉十分严谨,凡事讲究计划步骤,不像她随兴所至,想什么做什么。 “晚上的聚会妳别忘记了。我还是无法相信,妳居然决定去波士顿!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再不然到牛津跟我作伴也行啊!”海莉夸张叹气。 自从知道她选择就读波士顿大学的研究所后,海莉已经不止百次夸张表达她的惋惜。 “妳为什么一定要去波士顿?哈佛、耶鲁、牛津……随妳挑,为什么偏偏是波士顿?” 她耸肩膀,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妳可以当作是命运呼唤我去。” 其实她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大学选择念柏克莱,只是想到加州看看,至于研究所选择波士顿大学,说是命运召唤也不算夸大。 她依稀记得自己十八岁生日,曾作过一个跟波士顿有关的梦,还是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春梦…… 只不过如今梦里的详细内容,她忘得差不多了,毕竟谁能记得五年前的梦境细节呢? 她确定那一场梦会发生在现实中,但梦境与人都模糊了,就连梦里男人的轮廓她也记不清楚了。 但既然波士顿大学录取她,阿姨又在波士顿,她到波士顿大学读书,也可以常去看阿姨。至于那个梦,走一步算一步吧,该发生的就是会发生。 大学在加州这四年,她跟阿姨的联络少了许多,初到美国的前三年,多亏有阿姨照顾,她的小留学生生活才不那么艰难。 高中她选择念寄宿学校,是不想再给阿姨添麻烦、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撇除亲情的匮乏,在金钱上,她算是过得富足宽裕,每个月父亲固定汇入的金额够她生活无虞。 十二岁离开台湾后,她跟父亲唯一的联系,只剩存折簿上每个月一号固定转入的数字,亲情对她来说早已经薄成一串为数不高不低的数字。 想起与父亲的关系,舒笑雨有些出神,这时海莉伸手抓住她,说— “艾薇,妳又神游了!”海莉抗议她的出神,艾薇时常神游的“坏”习惯众所皆知,这个与西方女子相比显得娇小的东方女孩,有着让人捉模不透的迷人气质。海莉与她同住将近一年,算是见怪不怪了。 海莉抓住她手臂那瞬间,舒笑雨眼前迅速闪过画面,她眨了眨眼,反手握住海莉。 “回家去,最好明天就回去,越快越好!”她语气十分严肃且焦急。 海莉模不着头绪,她订的是两个礼拜后的飞机回伦敦,一开始以为艾薇跟她开玩笑,但仔细想想几回艾薇对同学的特别“劝告”…… 好比半年前,艾薇要伊莉萨白去体检,伊莉萨白没去,隔没一个月,伊莉萨白在图书馆昏倒,后来检查出来是脑肿瘤破裂,没几天,伊莉萨白走了。 三个月前,文生跟几个好朋友去冲浪,出发前艾薇要文生别去,但文生还是去了,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搜救员找到文生已经是两天后了,一个突然的大浪卷走文生,吞噬了他年轻的生命。 上个月,艾薇对她坦白,她有时会出现预知能力…… 海莉紧张反问:“妳看见什么了?” “海莉……”她的声音带了几许难过与同情,“妳母亲生病了,妳若是明天回去,还有两个多礼拜可以陪伴她,如果妳半个月后才回去,就没有剩多少时间了。” “怎么可能?我上星期才打电话回家!”海莉无法相信,上星期打回家,接电话的正是母亲,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生病的人。 “妳妈妈不想让妳担心,所以没告诉妳,听我的,明天赶快回去。” 海莉摇头,完全无法相信,她转身走出房间,奔回自己卧室找手机。 十几分钟后,海莉眼眶泛红,回到舒笑雨的房间,说:“妳真的说对了……我妈妈生病了,很严重……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爸爸,他全跟我说了。我订了今天的飞机,晚上聚餐我不能去,帮我跟大家说抱歉。” “妳剩下的行李,我帮妳整理打包,再帮妳托运,这里剩下的事,妳别担心,有我帮妳。”舒笑雨说。 “艾薇,谢谢妳。”海莉上前,紧紧给她一个拥抱。 “要不要我陪妳去机场?” “不用了,我刚打给东尼,他马上过来送我去机场,剩下的事麻烦妳了。我回英国再打电话给妳。艾薇,虽然妳说过,妳恨自己有预知能力,但我想这是上帝给妳的祝福。妳不知道,现在我有多感激妳。保重,有机会到英国玩,一定要来找我……”海莉边哭边说,又抱了她一回。 “天啊!我多希望妳能来念牛津,妳那么优秀……”海莉又说。 “我的mr. right在波士顿。”她只好这么说。 “原来如此……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海莉道。 “我们还不认识,可我梦到他在波士顿。” 海莉破涕为笑,“我相信妳一定能美梦成真。” “等我美梦成真那天,带他去英国找妳。” “一言为定。”海莉真诚的笑开来。 “一言为定。”她也笑了笑,却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美梦成真。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人高马大的东尼就走了进来。 “嘿,艾薇。”东尼向她打了招呼,转而望向海莉,“都准备好了吗?宝贝。” “我没什么东西要带,剩下的东西艾薇答应帮我整理。” “好,我也会帮忙。妳不要担心。”东尼说,“刚来的路上我想过,这边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好,下个礼拜我也去英国。” “真的?”海莉惊喜交加。 “当然是真的。这种时候我怎能不在妳身边!” “谢谢你……”海莉情不自禁亲吻东尼。 两人拥抱亲吻,像是完全忘了舒笑雨这个旁观者。 她安静的在一旁看着海莉、东尼两人,心里生出一些羡慕。 东尼是地道的美国人,本打算申请哈佛法研,却因在一年前认识海莉,两人陷入热恋,没多久东尼改变志愿,转而申请牛津的研究所。 与东尼、海莉再一次拥抱、互道再见后,舒笑雨一个人在宿舍打包整理她与海莉的东西时,幽幽地想— 爱,无畏国籍、无畏天涯海角……只要一方愿意,就能厮守相随。 明天是舒笑雨的生日,也是她来波士顿第三天,都安顿得差不多了。 她昨天拨电话给阿姨,想告诉她这件事,但管家告知阿姨在英国,两个月后才回来。 天色晚了,她正犹豫要叫外卖或者简单下厨,手机铃声响起。 “哈啰?”她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海莉。 “艾薇……”海莉的声音明显哽咽。 “妳还好吗?”她问。 “还好,我妈妈昨天走了。” 她握住手机,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很遗憾”或者“我很抱歉”,听起来像空泛的安慰,她晓得失去亲人的痛苦,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幸而,海莉是个性开朗正向的女孩,她很快振作起来。 “我没事,东尼一直陪着我。艾薇,谢谢妳,我真的很感谢妳……我不敢想象,要是妳没叫我早点回来,最后这段时间我不能陪着我妈妈,有多可怕…… “明天是妳生日,我先跟妳说生日快乐,可惜接下来我有很多事要忙,今年没办法帮妳准备生日礼物,明年一定补给妳。” “妳的心意我收下,礼物就别麻烦了。”她微笑着说,心里有些酸涩,海莉的母亲刚过世,她却还惦记着自己的生日,这样的友谊实在难能可贵。 “虽然不能送妳礼物,不过我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妳说过妳的mr. right在波士顿,既然他还没出现,说不定我要介绍给妳的这位帅哥,就是妳梦见的mr. right……” “海莉……”她开口试图阻止海莉,但海莉比她强势,直接打断她。 “听我说,艾薇,默特跟妳一样不喜欢盲目约会,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跟妳见面,妳不知道在英国多少名媛淑女想抓住他这个贵族单身汉。他风趣幽默、体贴温柔,人长得帅不说,光是身家百亿就让许多女人趋之若鹜,且他热爱户外活动,这点跟妳很像—”海莉滔滔不绝的说。 “既然他这么完美,妳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她打趣反问。 “我可是有东尼了,何况我跟他不来电,除了这两个理由也没有其他的了。我们一起长大,在我眼里他像无所不能的超人哥哥,加上他的女人缘太好,我知道我的魅力没有大到能够让他拒绝所有诱惑……” “我的魅力也不够大,妳别白费心思……” “妳太小看自己了,妳完全就是他喜欢的型。我还没告诉妳,他是中英混血儿,喜欢东方女孩胜过西方女孩。我花很长时间想说服他,他都不为所动,但妳知道吗?我将妳的照片传给他之后,他立刻答应跟妳见面。 “艾薇,妳相信我,默特人真的很好,妳刚到波士顿,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事,跟他见见面有什么损失?他正在跟教授合作一项实验研究,还需要半年时间,他也在波士顿大学研究所,我等一下把酒吧的地址传给妳……” “海莉!”她为难地喊了一声,实在很不愿意答应这个盲目约会。 “别这样嘛,答应我妳会去,明天晚上七点。如果不是百里挑一的好对象,我不会贸然介绍你们认识,他条件这么好,妳不认识一下太可惜了……” “那妳倒是解释一下,一个研究所没毕业的研究生,哪来的身家百亿?” “一半继承家业,一半当然是他奋斗来的,他到波士顿读研之前,在家族企业工作了三年,沃森医药生技有现在的规模,一半要归功于他。” “沃森医药生技?”舒笑雨扬眉。 “妳不是英国人大概不知道……” “我知道。”很不巧,她真的知道。 阿姨这两个月跟男友去英国,就是打算跟沃森谈一项合作,她记得两年前,有一次阿姨跟她提过沃森的年轻副执行长很不错…… 世界还真是小。 “妳知道?”海莉有些讶异,“既然妳知道,我就不用再花时间告诉妳他有多富有,答应我,明天晚上妳一定会去!我得去忙了,一会儿把地址传到妳手机,一定要去喔。东尼在叫我了,先挂了,拜。”海莉没等她回答就挂了电话。 她握住已经断线的手机,没几秒,一则简讯传进来,是酒吧的名称与地址。 舒笑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跟对方取消约会,旋即又想到,海莉根本没告诉她对方的联络方式,大概是不想她主动取消约会。 浅浅吐了口气,她放下手机,决定在宿舍简单下厨打发一餐,明天还要出门,想想真的有点懒。 对于认识新对象这件事,她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致。 第三章 第二章 爱情其实是场马拉松,倘若在某一段路用力过度,到了末段就会失去冲刺的力气,他想,这次他是跑了一场失败的马拉松。 对清清,他尽了全心全力,以至于现在他失去所有力气,终点却还如此遥远。 从西岸到东岸的距离,一年多时间过去,他心上的痛,似乎没因为时间空间而减少太多。 他爱了苏清清几年? 清清十六岁时,他们初次见面,一见钟情的戏码在他身上发生,他始料未及。 初见清清后,他用尽方法守护在她身边,直到清清二十八岁,可最后清清选择的,依旧是唐旭初…… 爱,不是努力多少,就能收获多少。 到波士顿这么久,他依旧想她,尽避清清最后选择的不是他,他却难以停止想念…… 有人说,一段感情最彻底的结束,需要另外一段感情的开始,他不是没想过再找个新对象,只不过,每当这念头出现,放眼望去身边的女孩,竟没有一个能让他产生一丝想交往的冲动…… 他喝完第三杯龙舌兰,这时酒吧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朝他靠过来,他没抬头,一阵娇软的女音随即在他的耳边轻响— “一个人?介意我坐你旁边的位子吗?” 他不喜欢太浓烈的人工香气,对方带着挑逗意味的轻语,也勾不起他丝毫兴趣。他听见她的话,却不想回应,他对着酒保比一,不多时,与他熟识的酒保又倒一杯龙舌兰过来。 “我们不提供酒给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他闻言抬头,看见酒保皱起的眉头。 一道清脆嗓音,在他另一侧空位响起— “我满十八岁很多年了。” 舒笑雨刚推门进来的剎那,便觉得这家酒吧她彷佛来过,说完第一句话,她下意识皱起眉头回想,她好像在梦里说过同一句话…… 她默默拿出证件,挥开似乎十分熟悉的记忆。 看着酒保检查证件时露出的惊讶脸孔,她无奈耸肩,有一张女圭女圭脸又不是她的错,碰上正义感十足的西方人,实在让她很困扰。海莉说过,碰上这种时候,只要故事编得够精彩就能博取同情。 之前她跟海莉去过酒吧,也遇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正义感十足的西方人不想卖酒给她,海莉就会编出博人同情的故事。 她毫不犹豫仿效,随口面不改色编着故事— “我被男朋友抛弃,他拿走我大部分存款……三万!那些是我努力工作存下来的留学基金,我从台湾来波士顿才半年,而那个长得一表人才的王八蛋,骗我他是投资经理人。他说上个月他有一笔投资操作错误,急需金钱周转,等这个月结算了,就可以把钱还我。我好心借他钱,可没两天他就不见了,手机门号也停用了,去他住的地方房东还说他搬走了,甚至他根本不叫彼得,而是叫菲力普……” 她不常喝烈酒,为了一口喝光酒保倒来的烈酒,旋即呛到。 她呛咳好几声,咳出了眼泪,活月兑月兑就是一副被男人欺骗金钱又欺骗感情的可怜模样。 而她旁边的东方男子,这时已望向她,用中文问道— “妳从台湾来的?” 那道低醇好听的声音让她怔愣了一瞬,她究竟在哪里听过同样好听的声音? 她望向男人好看的脸、深邃的眼……莫名的熟悉感奔涌上心头,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我来自台湾。你也是台湾人吗?”她用中文回答。 “嗯,我也算是台湾人,我母亲、父亲都来自台湾,但我在美国出生,只去过台湾几次。”他语气平淡,没带多少私人感情。 “你中文说得真好,我猜你在家都跟父母讲中文吧?” “我母亲在我出生那天过世,我没跟父亲同住,中文是我自学的。” “自学的?你真厉害,可以把中文说得这么好。”她惊叹道。 他唇边微微拉开一道轻浅弧度,似笑非笑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落寞与伤感。 她伸出手,情不自禁碰触他手背,突然一股巨大深沉的哀伤朝她席卷而来,那并非她的感受,而是来自于他,她看见他的心、看见过去的他,死气沉沉地充满了阴郁黑暗,绝望得没有一丝光…… “你不要哭……”她月兑口而出,全然没意识到这句话多唐突。 “我没有哭。”他愕然道。 “你的心在哭泣。”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他抽出被握紧的手,淡淡说:“我的心不会哭。”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靠近他,贴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我猜你是失恋了吧?如果要彻底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新的恋情开始。” 他神情再度愕然,早先闪过的念头被她说出口,感觉像被她不经意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想我没办法给你一段新恋情,但我听说**能暂缓痛苦,你要不要跟我试试看?刚好,我很痛苦,你很痛苦,能碰在一起也算是缘分吧。” 两个身在异乡的同乡有缘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梦中的画面闪过脑海,她想,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柔软,她身上有股自然纯粹的淡香,她说的话,不经意就触动他柔软心弦。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对这个来自台湾的年轻女孩,却罕见地产生了冲动。 他仰头喝光最后一杯酒,从皮夹抽出两张百元美钞,放在吧台上,然后凝视她,眼神是深思、探究与打量。 一会儿他问:“这附近有家很好的饭店,妳确定要去?” “如果你愿意付房费,我们就去那家饭店。”她的语气有些调皮。 在这个英语为主的国家,他们两个不算认识的东方人,用多数西方人听不懂的中文交谈,像在一个透明气泡里,两个人自成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 他起身,二话不说,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舒笑雨完全忘记她来这家酒吧是为了赴海莉为她安排的盲目约会,她彻底忘记她的约会对象了。 在眼前男人牵起她的那一剎那,她的世界就只剩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感性的理性的,她只看得到他,说不出为什么,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或许,她的梦境将在今日成真…… 舒笑雨依稀记得十八岁作的梦、记得这家酒吧,却想不起梦里的细节、说过的话、发生过的所有事,但她知道他们会做\\ai,在今天晚上。 这是她不想抗拒的命中注定,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男人动心。 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她的“看见”,在旁人看来,她随意跟一个男人走、随意决定与他发生关系,是件疯狂的事。 只有她的心明白这决定有多正确,因为她看见了他的心,看见他已伤痕累累,却仍带着无比勇气与坚毅,努力活着。 她的心瞬间被他触动,有时候爱的起始与萌芽,不过是一个短暂瞬间。 他们朝他说的那家饭店奔去,他要了一间行政套房,入住手续完成后,他拿了房卡,牵紧她的手,两人沉默相视片刻,搭电梯走到房门外。 他将房门打开,她走了进去,他随后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灼热的唇旋即向她压来,真实世界中不曾经历过的汹涌,将她彻底吞没,理智完全停顿,失去功用,他的每一个碰触都让她如同被火轻吻,灼热熨烫在每个舒展开的毛孔。 理智最后一次回到她的脑子里时,是他覆在她身上,进入她的那一刻,他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的望着她— “妳是第一次?!妳不是说妳被男人骗了?” “我是被男人骗了,但他骗的是我的钱,又不是我的人……”她嘟囔回嘴。 她可爱的语气让他酒醒了几分,他轻轻退出她的身体,却招惹来她的抗议。 “嘿!请别告诉我你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跟处女做是不道德的,你刚刚已经把我从处女变成非处女,既然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这时候只有神经病苞柳下惠,才会做一半就停下来……” 说话当下,十八岁那场梦境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忽然如潮水向她席卷而来,她说了在梦里说过的话,而他的回复也完全如她所梦— 他叫汤书毅…… 在该说的话都说完后,他温柔地爱了她的身体。 他亲吻她的脸颊、唇瓣、颈项……他半是轻吻,半是轻吮,在她雪白细致的肩上游移。 她发出连自己都不熟悉的低吟,那饱含的紧绷声音,真是她的吗? 她因他的占有,圆满了。 她跟随他的节奏,抵达从不曾经历过的激情巅峰,她的身体因极致的欢爱而疲累。 她不知道,落入睡眠后,汤书毅起身翻找她的身分证明文件,知道她是美国公民,名字并不是reena…… 他能理解她自我保护的心态,他迅速记下她的社会安全码,拿了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接着将拨号记录删除。 他不能给她什么,但至少能为她“找回”三万块美金,这大概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第八章 汤书毅站在办公室玻璃窗前,从半开的百叶窗往下望,沉吟半晌,探问,“默特.沃森请你吃饭吗?” 舒笑雨握了握手机,抬头往上望,不意外汤书毅办公室方向的那扇玻璃窗前站了人,窗里的人毫不介意被她发现,见她抬头,朝她挥手。 “是,默特请我吃饭。”她答。 “那就改天吧。” “明天晚上不行吗?”她有些懊悔,瞬间有股冲动想拒绝默特的晚餐邀约,只那念头转瞬即逝,理智告诉她,无论她或汤书毅,都需要冷静。 刚刚离开办公室前,她的确是出于冲动,才踮起脚跟,吻了汤书毅。 因为,她忍不住好奇,汤书毅吻起来,是否还与初遇那天相同? 一时冲动,却惊心动魄。 由于她的行为太像个花痴,回神后暂时不想面对他。 “明天晚上我有约。你什么时候有空,打电话给我,我们再约时间。你去吃饭吧,别太晚回去,别喝酒。” “教授果然是教授,就是罗嗦。”她玩笑地说。 “我从不对其他学生罗嗦。”他语气淡淡的。 “……”又来了! 她想,汤书毅不知道这样根本是拨撩吗?! “挂电话了,晚上到家打个电话给我。” “你又不是我的谁,为什么我要跟你报备?”她忍不住反问。 “……”手机那一头停顿许久,“你确实不需要向我报备。赶快去吃饭吧,我挂电话了。”不等她再有任何回应,汤书毅结束通话。 舒笑雨一阵错愕,抬头再看那扇窗,已经没有人站在窗前了。 舒笑雨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不得不承认,默特是好相处的人,和他聊天很愉快,时间匆匆就过去,他们约莫六点开始用餐,聊着聊着转眼九点多了…… 默特在一个温暖并充满爱的家庭长大,父母鹣鲽情深,默特的女乃女乃幽默风趣,嗜好是烹饪与莳花种草,默特跟女乃女乃的感情特别好。 默特说,如果他身上有丝毫幽默感,那一定是女乃女乃遗传给他的。 喜欢烹饪的女乃女乃有一次做了包不同馅料的餐包,他跟朋友一起去打篮球回来,闻到刚出炉的餐包香味,随手拿一个塞进嘴里。 餐包馅料居然是满满的苦瓜泥,他被苦得哇哇大叫,问女乃女乃,“为什么包苦瓜泥?” 女乃女乃笑笑回他,“《阿甘正传》里阿甘的母亲对他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拿到的会是哪一种。女乃女乃今天心情好,想做跟盒装含馅巧克力一样的餐包,让吃的人有惊喜。” 他满嘴苦味,对女乃女乃唉唉叫,“女乃女乃我吃到苦瓜泥,不是惊喜是惊吓!”他皱着脸对女乃女乃抱怨,女乃女乃却哈哈大笑,回答他—— “这应该能让你学到外表看起来可口香甜的食物,馅料可能让你满嘴苦。” “也让我学到,我爱的人很可能让我吃苦……”他皱眉咽下餐包,然后亲亲女乃女乃的脸。 “你说的对极了。” 他对女乃女乃撒娇,问女乃女乃,“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吃到苦瓜了?” 女乃女乃笑咪咪随手拿过另一个餐包,说:“这个保证是甜的,我只有一小条苦瓜,只够做一个苦瓜泥餐包。”女乃女乃眨眨眼,有些坏心的对他笑。 “哇!我居然拿到签王……”他哀嚎自己的“好运”! “是啊,我的孙子多厉害,一击中的。” “这种厉害我宁可不要!”他孩子气的对女乃女乃哇哇大叫。 默特把与家人相处的情形形容得活灵活现,表情生动,语气流露满满幸福,让她心生羡慕,她好喜欢听默特谈论家人的样子,默特的神情温暖且充满爱。 这样的天之骄子,上天把所有好的都给他了——财富、样貌、幸福,他一无所缺,简直是圆满又完美无缺的人生样板。 晚餐后,默特送她到宿舍楼下,他们互道晚安,整个晚上愉快气氛不减,默特给了她一个非常绅士的晚安吻,轻轻浅浅点到即止。 晚安吻结束后,默特轻皱眉,一会儿,幽默开口,“我非常确定我喜欢你,可是刚刚的晚安吻,居然没出现我以为会有的火花……” 他耸了耸肩,继续说,“好吧,看来感情真的需要时间经营。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舒笑雨暗暗松一口气,幸好没出现火花。 她并不期待跟充满阳光的默特谱写罗曼史情节,相较阳光又温暖的默特,她太过阴暗了,他们适合当朋友,不适合成为情人。 回到宿舍后,她才放下背包,下一秒立刻想起汤书毅。 她想着他不容置喙的结束通话、离开窗前,她彷佛又看见那扇没有人影的窗…… 舒笑雨从背包掏出手机,迟疑不过一瞬,就按下汤书毅的手机号码,她的情感让她的行为不争气。她自嘲地想。 响没两声,对方立刻有了回应—— “我以为你不会打电话来。”汤书毅的声音传来。 “你的以为没错,我原以为我不会打电话,不过我才进家门,放下背包,第一个就想到你,忍不住按了你的号码,实在非常不争气……”她口吻很是无奈。 听完,汤书毅低低的笑了,那声音透过手机,传入她的耳里,她竟瞬间感觉脸红耳热,说不出为什么,汤书毅对她就是有这种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晚餐愉快吗?”一会儿,他问。 “默特很好相处,跟他用餐,很难不觉得愉快。”她答。 “嗯。”汤书毅轻应。 两人的关系很微妙,此刻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两人似乎都觉得有些尴尬,却又同时不愿结束通话。 “你吃晚餐了吗?”舒笑雨神来一笔的问。 汤书毅沉默没给答案。 “该不会……到现在还没吃晚餐吧?”她又问。 那一头依旧沉默。 “想休息了吗?”舒笑雨第三度问道。 “没那么早。” “你要不要过来?我可以做熏鸡三明治。我的宿舍在—”她念了一串住址。 手机那一端又沉默一段时间,就在舒笑雨觉得汤书毅可能会拒绝时,他的声音传了来—— “我大概十分钟到。 “好。你到门口给我电话,我下楼带你。” 她放下手机,从冰箱拿出吐司、熏鸡肉、生菜、西红柿、色拉,在小厨房流理台清洗西红柿、生菜,将三片吐司抹上女乃油后,放进烤箱烤得金黄酥脆、香味四溢,拿出来再抹上色拉酱,放上切碎的熏鸡肉片、几片生菜、两片西红柿。 她想起冰箱还有酸黄瓜,正打算去拿,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后,拿钥匙飞奔下楼,打开一楼的门,朝门外的汤书毅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 “还不到十分钟,真快。”她喘着气,刚才没等电梯,她一路跑下来。 “我住这附近。” “进来吧,你吃酸黄瓜吗?” “不爱。”他说。 “那真是幸好,我还没放。”她带他搭电梯上楼,很快进了屋。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浴的宿舍,仅摆放简单几样家具,显得宽敞。 舒笑雨指了餐桌,说:“你坐一下,三明治马上就好了。” 她转身将流理台上已经大致准备好的三明治摆妥,用面包刀对角切开,再将两份三明治摆盘,端到汤书毅面前。 “你想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柳橙汁、牛女乃,还有咖啡,不过已经晚了,我建议你不要喝咖啡。” “水就可以。” “好,马上来。”转眼,她端了一杯水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落坐。 “你不吃一点吗?”汤书毅看了看盘子里的两份三明治。 舒笑雨摇头,手撑着下颚,看他动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说:“晚餐吃太饱,现在吃不下。” 汤书毅嘴里已有食物并没开口,仅点头表示听见。 他安静地解决了两份三明治,喝了半杯水,才笑着对舒笑雨说:“谢谢招待,你做的熏鸡三明治很好吃。” “都是现成食物,我只是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而已。”她起身准备收盘子,才越过桌面碰触到盘子,汤书毅的大掌便握住她手腕,说—— “等等我再收拾,先坐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模样很严肃啊…… 尽避被他握着的手腕有触电发烫的感觉,但看他一脸正经,所有粉红遐想瞬间烟消云散。 她安分坐下来,像个等待宣判的被告,如果人的耳朵能像兔子一样竖立,她现在两只耳朵一定已端端正正的竖起来。 汤书毅松开手,没马上开口。 “你想对我说什么?”舒笑雨追问。 “三万美金你收到了吗?” “什么三万美金?”舒笑雨先是一愣,接着想起户头多出的那笔三万美金,惊讶问道:“钱是你汇的?” “是,那天你说被骗了三万美金。” 舒笑雨一阵默然,安静没多久就尴尬道:“那其实是假的……” “我想也是。”汤书毅并不惊讶。 “我在柏克莱的室友海莉,偶尔会约我去酒吧,但你知道的,东方女孩的脸看起来比较女圭女圭脸,在西方人眼里,我就像未成年的青少女,即使看过证件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卖酒给我。海莉会帮我编故事,赚取别人同情,让酒保愿意卖酒给我。那天我们在酒吧遇见,你也看到的……”舒笑雨耸了耸肩,表情无奈。 “所以你故技重施,随口编故事?”他挑眉,眼角有了笑意。 她再次耸耸肩,心虚地说:“我当时不知道我们后来会……那样……” “如果知道,你就不会编故事了吗?” “我若知道你会这么认真汇三万给我的话,我不会编故事。”舒笑雨诚实回答,“三万美金不是小数目,你怎么会听听故事就汇钱?就算睡个女人,一个晚上花三万美金,你不觉得太贵吗?” “因为对象是你,所以不贵。”他几乎没思考就作出回答。 舒笑雨彻底无言,又无意识放电! “你确定这是好答案吗?” 汤书毅被问住,眉头微微紧蹙。 第九章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我的户头帐号?”舒笑雨并未穷追猛打,换了个话题。 “那天你睡着后,我看了你的证件,我担心你在外求学,还要为钱烦恼,后来请人查你使用中的银行帐户,汇钱进去。”他简单解释,其实他也想过,也许故事是她捏造的,毕竟她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他。 但他思来想去,万一是真的呢?她若真的被骗了存款呢?尽避她拥有美国公民身分,有可能从小在美国长大,但也可能是以其他方式取得美国公民身分,像是在美国出生,之后都在台湾生活。 万一那些钱真的是她在台湾工作存下,打算在美国求学的这段时间用来支付生活费呢?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为真,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于是他汇了钱,抱持即使被骗也无所谓的心态。 三万美金对他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一笔小钱。 因为相遇是缘分、因为他们有过“特殊交集”……因为他说不出原由,就是不希望她为生活所苦_。 这些心境转折,汤书毅并没有说出口。 “你不知道未经本人同意,查询私人帐户,是妨碍他人的隐私吗?犯法喔。” “你想提告?” “我帐户多了三万,还对你提告?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舒笑雨吐舌。 “那不就得了。我只是关心你、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他语气淡淡的。 “想不到教授是个口袋颇深的人,随意汇三万美金给一个陌生女子,却没有别的意思。”她语气带了点挖苦。 汤书毅无语片刻后,缓缓开口,“经过那个晚上,你对我来说不算是陌生女子。” “嗯,确实不算陌生,算是上过床的女子。”舒笑雨很故意地说。 “ivyshur,你一定要这样讲话?”他语气变得严厉。 舒笑雨叹口气回答,“好,不要这样讲话,换话题。我还没告诉你我的中文名字,我姓舒,舒服的舒,名字叫笑雨,微笑的笑,下雨的雨,我母亲帮我取的。 “她说我出生那天下了雨,说人生难免有风雨,希望我是一个快乐的孩子,能够微笑看待雨天与逆境。名字介绍完毕。 “下次你要是生气,想连名带姓喊我,不用喊ivyshur,可以直接叫我舒笑雨,会让我想起我母亲,我就能笑着看待你的怒气。” 汤书毅沉默了一刹那,才道:“我没对你生气,只是不喜欢你语气里的自我贬抑。” “我没有自我眨抑!”她否认。 “是吗?但我觉得有,不过我们无需在这点上争执。你母亲不在了吗?” “对,过世了,在我六岁时,因车祸过世了。” 车祸过世?六岁? 汤书毅脑子有模糊记忆片段一闪而逝,他没有捕捉到。 “你跟你母亲感情很好吧?” “算是吧,我很爱她,但小时候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我脑袋不好。”她自嘲。 汤书毅手越过桌面,握住她不自觉握紧的拳头。 舒笑雨微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 两人好一阵子没开口说话,忽然她感觉到气氛微妙的转变,汤书毅的大掌轻轻在她松开的手背上摩挲,大概汤书毅也没察觉到,原本只是单纯想给出安慰的一握,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暧昧。 汤书毅似乎沉浸在某些遥远思绪中,这时候她好希望自己的超能力能发挥作用,她很想知道,此时此刻汤书毅在想什么,以至于用这样暧昧的方式……碰触她的手背。 “你觉得这样好吗?”舒笑雨开口,盯着汤书毅的手。 汤书毅回神,顺着她晶亮的目光,看见自己无意识来回抚触她手背的动作,他火速收回手,像受了惊吓。 舒笑雨忍不住笑了,接着问:“你刚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那些小时候的事很有趣吗?看你想的那么认真。”她装出好奇的模样。 “一点也不有趣。”汤书毅淡淡回答,接着起身收拾杯盘,极其自然往小厨房流理台走,顺手洗了杯盘,放回置盘架上。 舒笑雨也跟着进来,看他洗好杯盘放回架上,开口说:“我把钱转回去还你。” “不用了。”汤书毅说。 “不行。”舒笑雨坚持。 “为什么不行?” 舒笑雨直勾勾瞪着汤书毅,像是他忽然变身怪兽一般,“我若收那些钱,我算什么?那晚又算什么?难道教授有找援交的癖好?” “舒笑雨,你不需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如果今天我们没有遇见,你不是我学生,你即便想还钱也不知道该还给谁,不是吗?” “但我们遇见了,而且我成了你的学生,我怎么能够收你的钱?那会……” 她站在他面前,仰着头,柔软的唇瓣一开一合,扰乱他的思绪。 她固执的表情、反驳拒绝的话语一再惹恼他,他几乎没有深思,低头吻住那一张一合的唇瓣…… “唔……”她没说完的话,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模糊了。 她想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她的心脏在突如其来的吻里躁动、狂跳失速…… 她模糊地想,这大概是默特说的火花。 男女之间的化学作用,不是随便跟谁都能擦出光亮。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能像个溺水的人攀附着他。 终于,汤书毅找到些许残存理智,放开了她。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被吻得红肿的柔软唇瓣,声音低哑道:“你说过,大不了让我强吻回来,我吻了……舒笑雨,我们这样真的不太妙,那些钱你留着,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得太复杂。时间晚了,早点休息。还有,以后不准强吻我,女孩子要有点矜持,晚安。” 他像对待孩子般模模她的头,说完晚安,迳自打开门,关上门,离开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她。 短短半日时间,汤书毅毫无困难地令她错愕了两回,她抚着刚被吻过的唇,久久回不了神,整个心思还在那个深吻的余韵中荡漾。 汤书毅说不太妙,她却幸灾乐祸的想,其实挺妙的。 被他强吻的唇,还留有他的味道、温度,她疯狂躁动的心,花了点时间,好不容易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个好开始吧?至少他们有了开始。 舒笑雨从厨房拿了抹布,打算将餐桌擦干净。 走到餐桌边,她低头看汤书毅刚坐过的位置,其实桌面非常干净,他吃东西的模样十分好看,进食不语,不知情的旁人,很容易以为他自小家教极严,因而教养极好。然而舒笑雨知道他并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他的过去,看见了他孤单的童年…… 汤书毅从小就是一个人,他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极为自律严苛的自我要求中累积而来。 舒笑雨站在在餐桌边,轻轻吐了一口气,挥去那些为他心疼的情绪,正要弯身擦拭其实十分干净的餐桌时,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她拿起手机看见熟悉的号码,赶紧接了电话,愉快喊道:“阿姨。” “笑笑,还没睡吧?” “还没啊,现在还不到十二点,我是夜猫子,阿姨知道的。你回波士顿了?阿黛儿说你们要过两个月才会回来。” “本来是这样计画,不过行远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要他回波士顿休息,让医生做个检查。” “叔叔还好吗?”阿姨当年带着小表哥到美国求学后没几年便跟姨丈离婚了,后来认识叔叔,两人算一算也交往了十几年。 不过阿姨一直没有再婚的打算,虽说跟叔叔没名没分在一起十多年,但两人的感情却胜过多数夫妻。 “应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等医生仔细检查后才能放心。” “安排检查时间了吗?” “都安排好了,明天检查。你现在也在波士顿吧?阿姨记得你先前的email跟我说,你决定选择波士顿大学研究所,没变卦吧?” “没变卦,学校已经开学了。” “有没有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 “阿姨,我已经是大人了,有事情可以自己处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阿姨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阿姨也老了。” “阿姨哪里老?阿姨还很年轻!别乱说话。” “女儿就是贴心、嘴巴甜,阿姨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女儿,幸好有你,星期五晚上,阿姨办了简单的派对,庆祝行远五十八岁的生日,既然你在波士顿,也回来一趟,行远要我跟你说,这么多年没看到你,他挺想你的。” “叔叔生日我一定回去。”舒笑雨笑着。 “正好行远的儿子狄克去年也回波士顿教书,这周末他会回来,你记不记得你刚到美国时,阿姨帮你办了派对?你们那时候见过一次,后来他长年在外地求学工作,你们一直没机会碰上,去年他回波士顿教书,你今年回波士顿念书,说起来真巧。” “是,满巧的。” “星期五再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不记得他了。先这样吧,你早点休息,阿姨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阿姨也早点休息,晚安,阿姨再见。”“晚安,星期五见。” 第十章 第五章 缘分就是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巧合,在七十亿人口之中,独独不断遇见他,与他产生交集,这或许就是缘分的最佳注释。 星期五舒笑雨只排了两堂课,学校的课结束后,她到百货商场转了转,打算买份生日礼物。 说实在的,叔叔身价不斐,什么也不缺,不过一份礼物代表她的心意,逛了一圈商场,最后她买了一对袖扣。 搭地铁再转搭公车,下了车之后,她走了一段路,终于到阿姨叔叔住的社区,时间其实还早,可她想早点看到阿姨,她们大概两年多没见面,偶尔靠电话跟email联系。 自从她被迫来到美国后,阿姨对她而言就像母亲一般的存在,生活上,阿姨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帮助她适应来美国当小留学生的新生活,叔叔对她这个外来者,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心,也十分包容疼爱。 尽避他们生活上的交集不多,特别是行远叔叔的工作非常忙碌,但他对待她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 叔叔、阿姨取代了在她十二岁之后父亲、母亲的位置,对她唬寒问暖,她心里对他们除了爱之外,还有满满的感谢。 她太清楚,亲生父母都不尽然会爱自己所生的子女,旁人愿意付出情感,每一分都很珍贵,值得感谢。 来到家门前她按了门铃,阿黛儿来应门,看见门外是她,立刻给她一个超级大拥抱。 阿黛儿是墨西哥裔,一岁跟父母偷渡来美国,是标准的美国梦想者。 阿黛儿的母亲露易莎来到美国之后,就在叔叔家帮佣,刚开始是一周两次的定时清洁,后来住进叔叔家,成为全职管家。 尽避阿黛儿没有合法的美国公民身分,但过去美国对这些年幼梦想者采取宽容的政策,阿黛儿以优异成绩从大学毕业之后,开始替叔叔工作。她今年二十七岁,有墨西哥人的热情、漂亮的深邃轮廓,跟着叔叔工作已经有六年了。 两年前,露易莎身体状况不佳退休后,阿黛儿就住进叔叔家,取代了露易莎原本的管家身分,同时也是叔叔日常行程安排的助理秘书。 近两年,美国对梦想者的政策大转弯,阿黛儿担心被遣返,但舒笑雨想,以叔叔的背景,阿黛儿应该能继续留在美国工作,不过阿黛儿却没她这么乐观。 “好久不见!”阿黛儿松开拥抱,开心热情的拉着她的手。 “好久不见。露易莎好吗?我好想念露易莎的千层派。” “露易莎的身体还可以,只不过现在没办法久站,烤千层派光是揉面团的时间,她都受不了。” “我想也是。”她有些遗憾,“过阵子,等我从台湾回来,再找时间去看露易莎。” “你什么时候要回台湾?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阿黛儿很惊讶。 舒笑雨耸肩,无奈的说:“我本来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不过我爸前几天突然想起我,要我回去帮我弟弟过七岁生日。” 阿黛儿翻白眼,声音愤慨的说:“你这些年的生日,他哪一次帮你过了?连生日礼物也没送过!实在不公平……” 艾薇十二岁来到美国,那时母亲还是汤先生的管家,而艾薇假日有时会来汤家玩,她大艾薇几岁,没有兄弟姊妹,一见艾薇就非常喜欢她。 艾薇脾气好,无论叫她做什么、玩什么,都不会有太多意见,对当时的她来说,艾薇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妹妹。 几年之后她到罗德岛州读布朗大学,艾薇念高中时选择住宿学校,高中毕业之后又到柏克莱念书,两人的联络才渐渐变少。 严格来说,她跟艾薇感情最好的时候,是艾薇刚来美国那三年,她们只要见面,几乎是形影不离。 “人比人本来就会气死人,所以还是别比较的好。我在我爸爸心中的地位,自然是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分量重,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你省省力气,不必替我生气了。”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阿黛儿仍忿忿不平。 “我脾气才不好。阿姨呢?” “她在厨房忙,你快去找她吧,她今天一早心情就特别好,一直念着你今天要回来,我也要去忙了,汤先生今天请了几个重要客人。”阿黛儿说。 “对了,那位狄克先生,你究竟到手了没?”舒笑雨突然想起阿黛儿十分仰慕汤先生的儿子,“这些年都没向你询问进度,你该不会进度还是零吧?” 阿黛儿被问得面红耳赤,支吾其词的说:“他去年回来波士顿,但他对分手一年多的女朋友仍念念不忘,上星期我跟他去吃了晚餐,感觉他对我没什么意思。这几年他很难得回波士顿,我也没什么机会能碰上他。他今天也会回来,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你帮我监定一下。 “说真的,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努力,我真的很喜欢他,但他对我……感觉没什么火花……你呢?这几年在外面求学,有没有交男朋友?” “男朋友还没有,桃花倒是有几朵,但现在不知是好是坏,你快去忙吧,小心汤叔叔生你的气。”儿时的情谊是浓烈,但时间空间太过锋利,能将世间的一切渐渐风化,她似乎没办法像十多岁时那样,对阿黛儿敞开心房。 或许阿黛儿也是,尽避她热情依旧,但多年不见的隔阂还是很明显,两个人都有不想说破的些许尴尬。 阿黛儿一拍额头,“我真的要去忙了,晚点再聊吧。” 舒笑雨点点头,心头微闷的往厨房走,这个房子其实她好几年没来过了,然而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所有东西依旧是原来的摆设,没有多大改变。 她一进厨房就看见杨嘉翎忙碌的身影,在烤箱、炉火、流理台间移动,流理台上摆着已经洗净等待装盘的新鲜蔬果。 “阿姨!”舒笑雨喊了声。 杨嘉翎停下手边的动作,又惊又喜走过来几步,抱住她,“笑笑,你回来了!我刚听见门铃,正猜着是不是你回来了?可时间还早……” “我早点回来,可以帮忙。这是送阿姨的礼物,另一盒是送叔叔的。”买了叔叔的生日礼物后,她又挑了一条丝巾,她将手里两个小提袋递上。 “谢谢你。我晚点再拆。”杨嘉翎接过提袋,拉着舒笑雨的手往流理台走去,她拿了一把小红萝卜,“帮我切丁,我们边忙边聊。” 舒笑雨接过红萝卜,放上砧板,利落拿起菜刀开始切丁。 杨嘉翎看了她几眼,有些感慨的说道“你真的长大了,做起家事来有模有样,这些年在外地求学,应该满常下厨吧?” “是啊,不太喜欢一直吃外面的食物。”她笑答。 “你到柏克莱念书这四年,我们就见过两次,实在太少见面。现在多好,你回波士顿读书,有空可以常常回来。” “阿姨……”舒笑雨欲言又止,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口,“我下星期要回台湾一趟。” 杨嘉翎先是一愣,接着问:“出了什么事吗?或是你想回去看看?” “我爸爸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一趟,说我弟过七岁生日,他希望我回去帮弟弟庆生。” 杨嘉翎沉默了许久,说:“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跟你爸说。” “我爸爸说,我要是不回去,以后的学费、生活费,让我自己想办法。”她本来没打算说这些,只是阿姨……大概是她心里唯一最亲的亲人,如果连面对最亲的人都不能说实话,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如果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你的学费、生活费,阿姨负担得起。” “阿姨,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帮我负担什么,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我回去也不是担心学费跟生活费以后没有着落。其实这些年我爸给我的生活费,我大部分都存下来了,支撑我到研究所毕业,已经绰绰有余了。 “我决定回台湾是因为我一个朋友告诉我,逃避问题不是最好的办法,我觉得离开十一年也该回去面对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爸爸,就算这几年没有在乎过我,他仍然负担我的生活费、学费,让我顺利长大。”舒笑雨一口气说完。 杨嘉翎点点头,轻轻抱了抱她,说:“你爸爸不应该这样对你,但我也觉得逃避并不是办法,这么多年了,你也许该试着努力解开你跟你父亲之间的心结。” “他的心结是解不了的,只要他认定是我害死他的上一个儿子,我们的心结就解不了。我其实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他要怎么相信随他,但我想,我自己的心结是时候解开了,所以我才选择回去一趟。” 杨嘉翎没再多说什么,仅是拍拍她的背,之后转移话题,跟她闲聊起新学校、新环境、新生活,气氛很快由沉重转为轻松。 第十一章 容得下二十人的长方形餐桌,几乎坐满了人,舒笑雨坐在阿姨旁边,受邀的宾客全数提前到达,叔叔笑容满面的招呼着。 大家准备就坐时,门铃响起,坐在她旁边的阿黛儿准备起身开门,舒笑雨调皮的用手肘推了推阿黛儿,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猜是你的狄克先生回来了,让我去开门,先瞧瞧如何?” 阿黛儿笑了笑,回说:“有何不可?” 舒笑雨这才自告奋勇对大家说:“我去开门,应该是狄克回来了。”她随阿黛儿的叫法称呼叔叔的儿子。 “果真准时,一分一秒不差。” 叔叔的语气半怒半笑,邀请函写明六点用餐,其他宾客全在六点前抵达,独独叔叔的儿子……舒笑雨瞄一眼挂钟,六点整。 她充满好奇,穿过花园,来到屋外大门,打开门,她彻底愣住。 门外的人显然也跟她一样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门外的汤书毅开口。 “你是狄克?”英文名字有正式名与简称,关系亲密的家人朋友,多半会用简称。 舒笑雨想,这真是一种麻烦,因为她不会将狄克与狄克森联想在一起啊! “是。”汤书毅似笑非笑望着她,心里猜想,这丫头除了是他的学生之外,跟他还有什么其他关系? “世界会不会太小了一点?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汤书毅笑开,没辙地摇头。 “杨嘉翎是我阿姨,我十二岁来美国,据阿姨的说法,那年她帮我办欢迎派对时,我跟你曾见过一次面。”舒笑雨自我介绍。 汤书毅一阵无言,他们果然非常有“渊源”。 “世界对你跟我来说果然是太小了一点,原来我们早就见过面,原来……” “是不是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舒笑雨调皮眨眨眼,下一瞬她拍了拍自己额头,问:“之前你说晚餐不能延期,隔天有约,那天是不是去约会了?说,老实交代!” “阿黛儿约我吃晚餐。”他诚实说,既然她是阿姨的外甥女,一定也认识阿黛儿,跟他相比,阿黛儿更像是真正在汤家长大的孩子。 “你老实说,你对阿黛儿有没有心动?” 汤书毅想也不想,对着她摇头,接着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汤书毅沉默片刻,眉头微锁,她亲手为他做熏鸡三明治那晚,她说她母亲在六岁时车祸去世,当时他心里就闪过熟悉感,现在想起来,原来他们早已相见。 他记得她十二岁初到美国时的模样,却不想她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 他也记起来他们多年前的对话。 当年那个因母亲过世而心碎的孩子,似乎认为自己拥有某种超能力……如今已经成年的她,看来已熬过了伤痛。 他想起初见时,她在酒吧的调皮表现,想起她用挑衅语气问“你会把持不住吗”,想起她态度坚定的说她不想换指导教授…… 他以为舒笑雨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没想到她早在十一年前就留下痕迹。 “我想起那时你问我,相信你吗?你现在还有超能力吗?好莱坞确实出现一个灵媒泰勒,最近很红。”汤书毅说。 舒笑雨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完全没料到汤书毅还记得她十二岁时说的话,虽然她自己也没忘记,但她老早不记得他当年的模样,只记得他似乎是一个好看斯文的年轻人。 “你还记得?”真不可思议。 “刚刚才想起来。有几次我看到泰勒的节目,就会想起十二岁还是小女孩的你,想着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如果你真的好奇,可以问我阿姨。” 汤书毅几不可闻的叹口气,然后说:“如果你跟阿姨感情好的话,应该知道我跟这个家,并不是那么亲近。” 舒笑雨没有多做评论,点点头表示理解。她没想到与汤叔叔感情疏远的独生子竟然就是汤书毅,虽然他们都姓汤,但她从没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她听阿姨说过狄克的事,也觉得叔叔该为父子两人疏离淡漠的感情负大半责任,孩子又不能选择父母,孩子也无法决定出生时母亲平安与否,汤书毅跟她比起来可怜太多。 她突然很想好好疼爱他,想给他很多很多的快乐,想安慰那个选择独自过生活的辛苦孩子,尽避他已成为一个英挺可靠的男人。 “汤书毅。”舒笑雨严肃正经的连名带姓叫他,“我承认今天之前,我对你很心动,但感觉还不到非要不可的地步。可是今天,我们在这里遇见彼此,原来十一年前我就认识你,十一年后我们又相遇,原本我并不了解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早就晓得很多关于你的事。” “所以现在我非常认真地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定你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你只剩三十五次拒绝我的机会,不要随便乱用,免得你有可能会后悔,毕竟命运好像打定主意把我跟你绑在一起了。” 她鼓起勇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完全不考虑汤书毅能不能接受。 说完,出乎她意料地,汤书毅笑出了声,轻声道—— “从没有女性当我的面毫不修饰的说——我要定你了!” 他不会告诉舒笑雨,听到她说那句话时,自己的心跳失速。 他没想过会有人对他说“我要定你了”。 因为从来都是他在追求而求不得,无论是亲情、爱情,在他的前半生一向如此,求不可得;他没想到,在他决定停下来不再追求,不再拼尽所有、奋不顾身对谁付出时,会出现一个人,用无比坚定的态度对他说—— 我要定你了! 那一刹那,他彷佛听见天籁…… 她青春可人的脸庞,那双闪耀着比群星还灿烂的光芒的眼睛,认真且专一的注视他,她眼里的热切有如誓言般的许诺,好似在他心湖投下一颗超强震撼弹,轻易掀起无数涟漪…… “我拭目以待,等着看你打算用什么方式要定我。”他语气淡然却感觉自己的心已有些疯狂。 “好,请你拭目以待。”舒笑雨一副乐于接下挑战的模样。 她往后退了两步,让汤书毅进门,汤书毅朝她笑了笑,越过她走在前头。 舒笑雨跟在后头,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有作梦的感觉。 她突然想到了阿黛儿,唤住走在前头的汤书毅,“嘿!狄克,”她喊他的英文名字,“我跟阿黛儿虽然有些年没见,也不是太常联络,但我们应该算是感情好的姊妹……”汤书毅转身停下脚步,望进她的眼,“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对阿黛儿没有特别的感觉,只当她是妹妹。” “那我呢?在你心里,你当我是什么?妹妹?学生?或是有可能成为女朋友?”汤书毅又对她笑了,许久才说出一句—— “我也不知道,希望这句话不会伤了你的玻璃心。”他语气带着玩笑。 “我的心没那么像玻璃。” “那就好。”汤书毅点点头,神情有些满意,一会儿又说:“你刚才没有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你现在还有超能力吗?能预视未来?” “十二岁孩子说的话,你也相信?” “如今好莱坞确实有个灵媒叫泰勒。”汤书毅平静道。 她沉默一瞬,声音有些低,说:“没有了。” 汤书毅深深望她一眼,“是吗?” “是啊,怎么?你希望我有预视能力吗?为什么?” “如果你有预视能力,也许可以看到未来的另一半是谁。” “你想知道是不是你吗?”舒笑雨面上带着笑,心却染上苦涩。 汤书毅但笑不语。 “我若说我预视的未来另一半是默特.沃森,你会不会有点难过?” 听完她的话,他微怔,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是心头顿时有些发闷。 舒笑雨又开了口,这会儿拍了拍他肩膀,笑得有些淘气,“我开玩笑的啦,看来你并不是完全不在意我。十八岁之后,我没再看到什么,不管未来或过去,都看不见了。”说完,她看见汤书毅脸上有松口气的表情。 她骗他,却不后悔。 因为说穿了,她连自己都想骗,她希望这次她的预视错了。 离开酒吧那晚,汤书毅抱她的那一刻,她眼前闪过汤书毅零岁到八岁多的画面,感觉就像电影里面演的,人在死亡瞬间,一辈子所有发生过的重要事情会重演一次那般,汤书毅的童年人生重要片段,在她眼前回放一次。 她从没跟谁产生过如此深刻的连结,她看见小时候的汤书毅,孤独的他、充满傲气的他、不服输的他、还有善良的他…… 他曾经为了救一只差点被车子辗过的狗,奋不顾身冲上前,抱着狗躲过急驶而来的车子,当时他八岁。 他为了讨不曾见过面的父亲欢心,每晚在桌前学习对他来说十分艰深的中文,从四岁开始,每日不间断。 那么小的孩子,只因为照顾他的保母对他说——“你父亲是华人,精通中文。” 明明他出生后一直到他九岁,他父亲都对他不闻不问,照顾他的只有保母、管家,他换过三个保母,第二个保母对他不好,曾将他关在黑暗的小房间很久。 他不曾见过父亲,却为了不曾见过面的父亲,那么努力想要讨好他,他表现优秀,做好每件事情,不过是心里怀着一丝卑微期盼,盼望哪天他父亲突然想起他,愿意来看他,进而发现他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他仅仅是希望他的父亲,能看见他的好,能接纳他…… 汤书毅的过往,那夜在舒笑雨眼前变成了一出剧,让她禁不住为他伤感,她看见他的心、看见他的内在、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脆弱良善…… 她为他心动,很想用爱疗愈他心上的伤,但后来她又看见,他曾经深爱另一个女人,那女子也确实完美,完美得令她怯步,她赢不了汤书毅爱过的完美女子,无论外表或事业成就,她全赢不了,于是那晚她选择离开。 可是这些日子,他们不断相遇,彷佛命运向她低语,她跟他之间的连结已完成,再也不可分。 她十二岁初见他、十八岁梦到他、二十三岁的生日再次与他重逢,相识时间这么长,相处却极短,然而她对他的爱,却已然深刻到令她鼓足勇气对他说自己要定他了! 那句话是她对自己、对汤书毅、对命运的宣战。 她不想承认她有预视能力,从小到大她对命运所给的昭示逆来顺受,无论看到的是什么,她一律毫无反抗接受。 但是这回,她决定拼尽全力反击,不再逆来顺受,她要改变未来,她绝不跟命运许给她的默特?沃森结婚,她要成为汤书毅的新娘。 第十六章 第八章 这堂是选修课,听说教授十分严格,作业多、考试也多,又不容易过,因此选修的学生并不多。 舒笑雨选了一个前三排靠走道的位子,还不到上课时间,偌大教室只坐了六七个学生。 一个顶着一头波浪长卷发、看起来像拉丁裔的女学生,挑了她旁边位子坐下,主动跟她打招呼,“嗨,你好,我是贝拉,你是艾薇吧?” 舒笑雨听见对方知道她的名字有点惊讶,开学才两周,她并不认识太多人。 “是,我是艾薇。” “阿黛儿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我是阿黛儿的表妹,我爸爸是阿黛儿妈妈的哥哥。” “嗯,有事吗?” “你跟狄克森教授似乎很要好,我刚看你从教授办公室出来,一路跟你过来。” 舒笑雨安静的看了一会儿贝拉,又问一次,“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刚好也选修这堂课,并不是特别找你,刚才也是碰巧经过教授办公室,看到你走出来。” 舒笑雨点头,从背包拿出笔电打开,坐在她旁边的贝拉又开口——“我听阿黛儿说,你阿姨是汉米顿?汤先生的情妇,没有名分的跟着汤先生很多年了。” 舒笑雨转头看贝拉好半晌,开口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阿姨是不是担心将来汉米顿.汤先生抛弃她,她会一无所有,才希望你跟狄克森教授走近一点?”贝拉意有所指。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阿黛儿在汉米顿.汤先生身边工作几年了,我哥也在安景集团当研究员,我们全家都希望阿黛儿跟狄克森教授结婚,你知道的,阿黛儿喜欢狄克森教授很多年了啊,我听阿黛儿说她把你当妹妹,你十二岁到美国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说重点?”舒笑雨被惹毛,打断了贝拉的话。 “重点吗?重点就是你不要妄想嫁给狄克森教授,他认识阿黛儿的时间比认识你的时间还要长。” “你有男朋友吗?”舒笑雨反问。 “当然有。” “你男朋友跟你从一出生就认识了吗?” “当然不是啊。” “那就是了,谁说认识得久就一定能当得成男女朋友?”说完,舒笑雨关上笔电收拾东西,打算换个位子,贝拉却又叫住她—— “艾薇,听我的劝,跟狄克森教授保持距离,我跟你恰巧住同一栋宿舍,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这里毕竟是学校,老师跟学生传出什么总是不太好,狄克森教授或许对这份教职可有可无,但你总是要拿学位……” “你是在威胁我吗?”舒笑雨认真严肃的盯着她问:“是阿黛儿让你这么做的?” 不,她只是要我留意你跟狄克森教授是不是越走越近,如果是,跟她说一声,她说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至于她打算用什么办法,我就不知道了。” “请你转告阿黛儿,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你是说你不打算跟教授保持距离了?”贝拉眼里有难以掩饰的怒气。 “是,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我不在乎。” “你不担心拿不到学位?” “说真的,我拿不拿学位都无所谓。”说完,舒笑雨抱着笔电、拿着背包,挪往后面两排空位。 汤书毅说,他在饭店安排了惊喜。 她原以为汤书毅会带她到某家餐厅用餐,没想到他将用餐地点安排在饭店的阁楼套 房。 套房专属管家送过前菜后,送上第一道主菜,当舒笑雨看见鱼子酱蛋,她睁大眼睛惊讶的问:“这是珍·乔治的菜色?” “我昨天打电话问阿姨,你喜欢吃些什么?阿姨说有一次带你去珍.乔治,你特别喜欢这道菜,要猜猜看下一道主菜是什么吗?” “慢煮红鲷鱼是吗?” “恭喜你答对了。”他笑道。 “可是……你怎么有办法?”舒笑雨觉得不可思议,珍?乔治是知名餐厅,没有提前订位根本别想进餐厅用餐,更别说汤书毅是让人将这些精致餐点送进饭店阁楼套房里。 “这世上只有生命、幸福、健康与真爱,是金钱权势换不到的。其他东西,只要你有够多的金钱权势就能交换,送几样精致餐点到你面前,不是什么难事。” 舒笑雨一时哑口无言,吃完鱼子酱蛋,慢煮红鲷鱼送上来,她轻啜一口白酒,说:“我猜,等一下应该会有生日蛋糕。” 他笑了笑,“要不要顺便猜猜是什么口味?” “综合水果口味对吗?” “完全正确。” “我记得我五岁时阿姨还在台湾,妈妈带我去阿姨家帮大表哥庆生,他最喜欢综合水果蛋糕,我喜欢综合水果蛋糕上的水蜜桃,大表哥也喜欢,他很小气只分我一块。没多久我生日,跟妈妈说我很想要综合水果蛋糕,上面要多一点水蜜桃,我只吃了一次妈妈送的综合水果蛋糕……”她停下来,没再往下说。 汤书毅挥手招来管家,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没多久管家将蛋糕端上来。 舒笑雨看一眼,彻底怔住了—— 蛋糕上满满的水蜜桃…… 她的眼泪来得突然,没能控制住,就这样从两颊边滑落。 “舒笑雨,你太容易感动了,这样真的不好。”他说。 “我容易感动,那是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你,换成别人……” “换成默特,你也不会被感动吗?”汤书毅问。 “会,我会被感动。但不会被感动到哭出来,因为我对默特没有爱。” 汤书毅笑了,他起身离开餐椅,阁楼套房的餐桌是长型的,可以容纳十二个人。 他走向舒笑雨,站在她旁边,低头望她半晌,接着弯身在她微张的唇瓣烙下浅浅一吻。 汤书毅的吻轻若白羽,温柔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丝毫重量,那么轻的吻,却重重刻入她灵魂,明明只有短短一刹那,她却觉得像是经历了一世纪般漫长,心醉神迷的恍惚着,整个人沉浸在他温柔的吻里无法自拔。 她迷迷蒙蒙张开眼睛,见汤书毅俯首凝视她,以食指指背来回抚触她脸颊。 “快吃你的慢煮红鲷鱼,等一下蛋糕上的水蜜桃全是你的,没有人敢跟你抢。” “你让我吃那么饱,我一定吃不完那些水蜜桃。” “吃不完,可以明天再吃。”汤书毅坐回位子,两个人安静将餐点食用完毕。之后舒笑雨点了蜡烛,汤书毅为她唱了一首生日快乐,唱完后说:“许愿吧。”她浅浅地笑,“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赶快追到汤书毅。第二个愿望是,每年的两个生日都像今年这样,汤书毅陪我一起过。第三个愿望……”她没再继续往下说。闭着眼睛,她想,她的第三个愿望——她不要成为默特的新娘,她要当汤书毅的新娘。 许完三个愿望,她张开眼睛,果不其然,望见神情满是困惑的汤书毅,接着听见他问—— “我今年陪你过了两个生日?” 舒笑雨点点头,解释道:“酒吧遇见那晚是我国历生日,今天我过农历生日。小时候,妈妈只帮我过农历生日,妈妈常说,以前的人只过农历生日。但来美国后,同学朋友都过国历生日。妈妈过世后,每年农历生日我都一个人过。” “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的农历生日到,我一定想办法在你身边陪你过。” “你许了一个……可能会很难达成的承诺。” “所以你要赶快追到我,让我能轻易达成承诺。” 她笑着吹熄了蜡烛,切了一块蛋糕给他,放了片水蜜桃,孩子气的说:“别说我对你不好喔,分你一块我心爱的水蜜桃。” 汤书毅没有拒绝,接下蛋糕说:“既然是你分我的,就不算我跟你抢,我也喜欢吃水蜜桃。” 吃完蛋糕,他们端了各自的酒杯,来到套房外的露台。 两人各自选了一张长型躺椅,眺望城市夜景。 舒笑雨喝完一杯白酒,将空酒杯递往汤书毅的方向,他们两张躺椅中间大概隔了一人宽的走道。 汤书毅拿起桌上白酒,帮她倒了半杯。 “跟我说说你的前女友。”舒笑雨突然说。 听到前女友三个字,汤书毅愣了一下,他躺回长椅,远望城市灿烂的霓虹,沉默了许久。 舒笑雨有些失望,以为在汤书毅心里,前女友到现在依然是禁忌话题。一个人越是在意,那个在意的点就越是会变成禁忌,旁人不能碰触。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又说了一句。 汤书毅侧过头,看着她清秀的脸,有些迷惘。从台湾回来这几天,他几乎没再想起苏清清…… “不是不想说,而是在想,该怎么说清楚苏清清的事。”汤书毅终于开口。 听到那个名字从汤书毅嘴里说出来,声音是那么亲密温柔,舒笑雨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感觉比初夜那晚,听他睡梦中喊出“清清”还强烈,那是浓烈得无法否认的嫉妒。 “我的前女友……”汤书毅吐了口气,前女友三个字,他终于能说出口。 他开始缓缓的说,说他在某个群组会上第一次见到清清。 说他对清清的一见钟情,说他如何花两年时间等待?,如何在清清爱慕的人离开之后,留在清清身边;如何为了清清,用他所能动用的金钱与权势在加州成立私人医院……他将苏清清所有熟识的人都聘请到加州,重建清清熟悉的生活圏。 他做了一切,只为让清清忘记深爱的人。 清清被他感动,成为他的女朋友,他们同居了两年多,他准备求婚,但清清深爱的男人回来了,最后清清仍然选择那个男人,他只能放弃。 为了远离伤心地,他接下波士顿大学的聘书,尽避离开加州已经一年多了,他依然常常想起苏清清。 他爱她,爱了很多年,爱得连自己都掏空了。 第十七章 汤书毅说了很久,然后安静下来。 “你恨过她吗?”舒笑雨问。 汤书毅摇头,轻声说:“她太美好,美好得让人无法生出一丝恨意……” “你还爱着她吗?”舒笑雨问得小心翼翼。 汤书毅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往每年,我都会陪清清回台湾看她母亲苏菲亚,苏菲亚过世火化后,骨灰送回台湾,是我陪清清送回去的。” “你这次回台湾,也是去看苏菲亚?” 汤书毅苦笑,低声答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当渡假,回去看看苏菲亚,看看我父母的家乡。” 舒笑雨什么话也没说,分手一年多了,他还是会飞越万里回台湾看前女友已故的母亲,苏清清真是强大的存在…… “你刚才说这世上只有生命、幸福、健康与真爱,金钱权势换不到,是苏清清给你的领悟吧?我怕我赢不了她在你心里的分量。” 远眺城市夜景的汤书毅听了舒笑雨的话,侧头深深看了她几秒后,说:“如果连你都赢不了,我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赢得了,认真想想,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但真正相处的时间非常短,可是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我动心。笑笑,你阿姨这样喊你,听起来像是你身上有股神奇力量,能让人发自真心地笑。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其实我觉得……你已经赢了。” 他们开房间,虽然没盖棉被,但确实是纯聊天,就在露台聊到天色微亮,她疲倦入睡,心却是满满的,因为汤书毅说—— 其实我觉得……你已经赢了。 那句话给了她无比勇气,她对未来充满希望,甚至认为她许下的第三个愿望,一定能成真,都说人定胜天,她想,这一次她绝不屈服于命运,绝不! 为了汤书毅说的那句话,她要更努力、要大获全胜、要完全实现她许下的第三个生日愿望! 舒笑雨醒来已经接近中午,阳光洒在脸上,她身上盖了薄被,她猜是汤书毅替她盖的,另一张躺椅上已不见汤书毅身影。 她起身舒展身体,很不文雅的打了一个呵欠,随便用手指梳了梳肯定十分凌乱的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问—— “饿了吗?” 她转身,看见汤书毅神清气爽站在落地窗边。 “你在我后面站了很久吗?” “看你起来、伸懒腰、打哈欠、拨头发……这么久。”他笑道。 “你应该早点出声音提醒我,我丑丑的样子都被你看见了……” 汤书毅笑开来,“能自在做自己的相处,才是最舒服的相处。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刻意修饰自己。” “女孩子还是要顾一下形象比较保险。” 汤书毅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往套房走,“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宿舍,你的手机从昨天跟我在一起之后就没开过吧?” “你怎么知道?” “阿姨刚才打电话给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是不是……”汤书毅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问:“还有超能力?能看见未来?” 早上接到电话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晚他离开舒家前,笑笑曾对陈若琳说过一些话,这才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 舒笑雨也迟疑了一瞬,然后回道:“我没有什么超能力了,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你的手机呢?我刚找了你的包包没看见。” “我放在宿舍了,没带出来。” “我想也是。你吃完东西,我送你回宿舍,你继母昨天过世了,你爸爸打了电话找不到你,在你手机留了话,阿姨也打了你的手机,因为你没接,阿姨才找我,问我能不能联络上你。” 舒笑雨有些出神,昨晚才在餐桌许下愿望,刚才醒过来时她也告诉自己人定胜天,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又出现她的预视成真的情况?这是什么暗示吗?如果所有她预先“看见”的都会实现,她到底为什么会离开汤书毅?为什么会选择跟默特结婚? 她不懂啊,她爱的人明明是眼前的汤书毅…… “笑笑,你还好吗?”他看舒笑雨出神的模样有些担心。 “不,我不好!一点都不好!虽然我讨厌她,可是……”她没再说下去,望进汤书毅眼里,这一刹那她很恐慌害怕。 “汤书毅……我很害怕,我怕,我可能要离开你……” 汤书毅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担心要自己回台湾参加继母的丧礼。他趋前抱了她,说:“别怕,你若是得回台湾一趟,我陪你回去。不要担心。” 舒笑雨闷在他怀里,摇摇头,她心里的恐慌,无法说出口,她害怕只要说出口,一切都更加无可避免,会变成真实。 她不要成为默特的新娘! “我没有胃口,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宿舍?” “好。你去梳洗一下,我送你回去。” 约莫半小时后,汤书毅在宿舍大门停车,让舒笑雨先下车,说:“我停好车后再过来找你。” 舒笑雨下了车,汤书毅才将车子开走,她还没走到宿舍大门,感觉有人走来停在她身旁,她转头就看见默特手里一束盛放的百合。 默特对她笑说:“生日快乐!” 舒笑雨惊讶的瞪着那束花,抬头对默特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今天不是你的农历生日吗?海莉说我们原本约要见面的那一天是你生日,我查了一下,今天应该是你农历生日。我妈妈习惯过农历生日,我猜你应该也会过农历生日才对,难道是我查错了吗?你跟海莉应该是同年生的吧?” 舒笑雨朝默特虚软的笑了笑,接下那束百合,低声说:“你没查错,我以为西方人都习惯过国历生日,所以才说今天不是我生日。我没想到你会查我的农历生日,谢谢你的花。” “刚送你回来的是狄克森教授?” 舒笑雨点点头,并不想隐瞒。“你跟狄克森教授在交往吗?” “算是吧。是我倒追他,他还没答应我的追求。”舒笑雨笑说。 “若是你倒追我,我一秒都不会犹豫,会立刻答应你。”默特毫无心机的笑道,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对舒笑雨的真正感受,他喜欢她无庸置疑,初识的第一眼,就对她心动,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他预期的火花。 不过陪她回台湾后,想照顾她的念头更强烈了,大概是某种英雄情结作祟,总觉得这个脆弱的东方女孩,需要一个强大的肩膀依靠。 对默特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沉默。 “笑笑,在台湾我听狄克森教授这样叫你,觉得很好听,这个学期结束,我的学位就拿到了。其实当初海莉要我跟你见面时,我非常不愿意,因为我并不会在美国待太久。不过我现在很高兴能认识你,将来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你千万不要客气,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帮你。 “虽然你跟狄克森教授交往,我觉得心里有一点点的失落,但我很乐意当你的哥哥,成为你的依靠,我可不像狄克森教授,我绝对是真心愿意当你哥哥。” 默特眨了眨右眼,继续道:“陪你回台湾,看你毫不犹豫签同意书的样子很酷,真的很酷!”了解她的处境后,他很心疼她。 他接着又说:“如果我有个像你一样的妹妹多好,既然你跟狄克森教授交往,我们无缘成为情侣,当一辈子的朋友也不赖。以后你会发现有我这个哥哥很好用,相信我,我很疼妹妹,你可以问海莉。” 舒笑雨感激地看着默特,也许上天真是公平的,失去父母的爱,她却能得到许多朋友的爱,她相信默特真心想当她朋友。 “谢谢你,哥哥!”她笑得灿烂。 默特拍了拍她的头,“真乖。” 汤书毅这时走来,睐了眼舒笑雨怀里的百合,以及默特还来不及从舒笑雨头上离开的手。他站到她身旁,沉默的伸手握住舒笑雨空落在身侧的右手。 默特将手收回,注意到汤书毅的动作,而舒笑雨也低下头看了眼被紧握住的手,接着朝他开了朵万分灿烂的笑。 默特向汤书毅打了声招呼,“教授。” 汤书毅点头,算是回应。 “我想今天不方便请你这位寿星吃饭,找时间我们再约。”默特对舒笑雨说。 “好,我再打电话给你。”舒笑雨回道。 默特颔首,潇洒转身离开了。 站在宿舍大门外,舒笑雨望向被汤书毅握紧的手,接着抬头挑了挑眉笑问:“宣示主权吗?” “算是。”汤书毅大方认了,“不过看来没有多少效果。” “哪里没有效果?默特不是离开了吗?”“但你们说好了找时间吃饭。” “你介意?” 这问题,汤书毅没给答案,“快进去吧,听听你父亲留什么话给你。” 舒笑雨被他牵着,正打算拿感应卡,这时宿舍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里面的人朝他们看来,显得十分惊讶,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停留了片刻,然后“啧啧”两声,越过他们,快步走开。 “你们认识?”汤书毅问。 “她是阿黛儿的表妹贝拉。”舒笑雨简短回答。 “然后?”汤书毅蹙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会有什么然后?”舒笑雨往宿舍走。 片刻后,两人进入舒笑雨寝室,舒笑雨拿起手机时,汤书毅开口道—— “如果她造成困扰,告诉我。” “贝拉不会造成我的困扰,倒是阿黛儿,你应该找机会跟她好好说清楚,她对你很执着。” “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跟她说过了,我心里只有清清容不下别人。” “但你现在跟苏清清分手了,她又重新燃起希望。”舒笑雨说完叹口气,语气无奈。 “她不全然是执着于我,她真正执着的,是我的家世背景。” “你看得倒挺清楚的。” 对于舒笑雨的评论,汤书毅浅笑不语。“听留言吧。”他说。 第十八章 第九章 父亲在她手机里的留言很简单,只是简短的说,陈若琳过世了,要她无论如何回台湾一趟。 她在最短时间内回到台湾,倒不是陈若琳的死让她有多难过,而是在父亲简短的留言里,竟是直接用“陈若琳”的名字称呼,让她觉得也许有什么事,父亲在留言里没说。 回到台湾,她有些意外父亲没为陈若琳发丧,没举行任何仪式,在她返台第一天就直接将遗体火化进塔,陈若琳的塔位还安排在最底下第一层,如此草率完全不像父亲的作风。 离开宝塔山,舒瀚峰神思有几分萧索,却无太深重的丧妻之痛。 他们一行人加上司机与林妈不过六个人,她与汤书毅开一辆车,其余人则坐司机开的车。 来到停车场,舒瀚峰对林妈、舒冠中与司机道:“你们先上车等我。” 停车场边,高大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他们三人站在树荫下,舒瀚峰来回望着汤书毅与舒笑雨,接着对舒笑雨说:“回台湾吧。” 舒笑雨愣了一会儿,没想到父亲竟会这么说。 “学位不要拿了。”舒瀚峰又说。 舒笑雨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父亲,她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是陈若琳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吗? “我已经放弃财产继承权,难道我连自己的前途也要放弃?这算什么?”舒笑雨一时情绪上来,没控制住扬声问。 “冠中还小,需要一个像母亲的人在身边。你是他姊姊,姊代母职,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舒瀚峰语气有压抑的怒气。 “凭什么?舒家的财产全是他的,还不够吗?我还要赔上我的未来?就因为他还小?失去母亲又怎样?当我还小,失去母亲的时候,你在乎过吗?” “我不是娶了陈若琳吗?帮你找了一个继母,我这样还不算在乎?如果可以,你知道我多想这辈子别再看到你!” 舒瀚峰月兑口而出,压抑的情绪翻涌上来,他控制不住,高声说道:“要不是你,你妈不会死,你知道吗!当年我们要出门,你拉着你妈妈要她别去,说会出车祸。她一路心慌意乱,出门才半小时就闹着要回家,我不答应她就跟我吵,吵得我心烦意乱没看到对向车违规回转,就这样撞上了。 “如果我们出门前你没说那些话,你妈不会闹着要回家,车祸不会发生,这个家会变成这样全是你害的,你知不知道!” 舒笑雨彷佛瞬间被石化,无法移动、无法言语……她不知道原来在父亲心里是这样想的,认为是她害死了妈妈。 汤书毅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舒瀚峰完全失控了,继续扬声吼道:“要不是你害死了你妈,我不会娶陈若琳,不会娶那个害死我妻子的女人进门!陈若琳就是黄香兰,她出狱后改了名字,又整形,用尽心机接近我……我居然娶了害死你妈妈的女人!我居然娶了她!” 舒瀚峰情绪崩溃,舒笑雨从没见过父亲这般失控,即便是妈妈过世时,他也不曾如此…… “陈若琳有写日记的习惯,她突然过世,我整理她的东西,看到日记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她计画好的!这辈子我只爱你妈妈,但她被你害死了,而我却为了你,娶了害死她的女人……这一切全是你的错,你难道不该赎罪吗?!” 舒笑雨听父亲一字一句指控,浑身发抖,她根本无法反驳。 也许,一切真是她造成的…… 如果她不说出她的预视,妈妈不会想回家,不会吵着要回家就不会有车祸,没有车祸,就没有后面接下来的事发生…… 是啊,是她的错…… 汤书毅在这时开口,怒斥,“笑笑有什么罪?她什么罪都没有!开车的人是你,娶老婆的人也是你,让那个女人怀孕的还是你!笑笑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 “既然你不想看到她,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回台湾。你要她放弃学业,回台湾照顾舒冠中,一句话——办不到! “从今天起,舒笑雨由我负责。她与你、与舒家再没有半点关系。”说完,他对舒笑雨说:“笑笑,我们走。”他拉着她,坐上租来的车。 舒笑雨彷佛是没有灵魂的布偶,任由汤书毅拉着走。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流光了,她的心空了,原来父亲这么地……恨她。 舒笑雨恍惚着,听不见汤书毅的声音—— “笑笑,别想了……”他很担心她的毫无反应,担心她只是怔然地看着前方。 “你爸爸讲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你听见了吗?你妈妈不是你害死的,笑笑!” 舒笑雨依然毫无反应,车子顺着山路蜿蜒开下来,进入市区后,舒笑雨这才木然开口问了汤书毅—— “你母亲生你时难产过世,你爸爸从你出生那天到你九岁都不去看你,你那时也觉得,不是你害死你妈妈的吗?你现在也觉得不是你的错吗?” 汤书毅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模模她的头,说:“笑笑,我们不一样,我母亲确实是为了生我而难产过世,但你不同……” 舒笑雨没让汤书毅将话说完,她突然情绪激动的截断他的话,“对!我们不一样,你没有选择权,你母亲为了生你过世,不是你可以选择的。可是我有选择权啊,我可以选择不要说,什么都不说!只要我不说出来,妈妈就不会想回家,我爸爸说的没有错,是我害死我妈妈的!我可以不要说!为什么我要说?为什么我要说?为什么——”她失控大吼,一双手用力槌打大腿。 汤书毅将车停在路边,抓住了舒笑雨的手,紧紧抱住她。 “笑笑,别这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温柔在她耳边劝哄。 舒笑雨终于哭出来,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你的事,我不该对妈妈说我看见什么……我不该把你拖下水,我不该……” 汤书毅拉开距离,低头吻她,他真正想吻去的是她的眼泪伤痛,以及那些她根本不需要背负的内疚。 他深深吻着她,想以吻抚慰她的伤。 而情绪溃堤的舒笑雨,在他的吻里慢慢平静下来。 她渐渐不再激动,却感觉巨大空洞从内心深处涨大,不断压迫着她,她需要抓住些什么,才不会被那巨大空洞吞没…… 汤书毅结束了吻,望进她的眼,无比认真严肃的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听进去了吗?” 舒笑雨泪眼婆娑,望着他说:“汤书毅你爱我好不好?紧紧抱我……可不可以?” “好。”他模模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落了一记轻吻,温声说:“我带你回饭店。” 他重新启动车子,带她回饭店。 回台湾前,汤书毅先订了饭店,他说他们最多在台湾待两天,参加完丧礼后就回波士顿,他不希望她在台湾待太久。 汤书毅说舒家没有她的位置,她还愿意回来这趟,已算是仁至义尽。 汤书毅一直为她想,他订饭店、下了飞机、租车…… 他体贴替她打点好一切,不要她用舒家资源一分一毫。 汤书毅是对的,他真有先见之明…… 一踏进饭店套房,舒笑雨立刻对汤书毅说:“我想先洗澡。”说完直接往浴室冲。 她月兑掉所有衣服站在花洒下,打开冷水,冰冷的水从头顶落下来。她一阵哆嗦却不逃不避,继续任由冷水冲刷全身。 对她来说,父亲的指控,无异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恶梦。 但这是真实人生,即便卷入再巨大、再可怕的恶梦之中,也醒不过来。 她想拿沐浴乳,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却怎么也无法移动,挤不出丝毫力气。 不知道在冷水底下冲了多久,干湿分离的玻璃门被推开,她听见声音,却还是动不了。 她感觉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环抱过来,汤书毅的声音,在她耳朵边飘荡着—— “笑笑……” 他喊了她,但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从心底生出的冷,比冲刷在身上的冷水,还要冰冷几百倍。 水慢慢变热了,汤书毅将她转了过去,他眼底的怜惜如此浓烈,让她想哭。 也或许,早在冷水落下来那一刻,她已经哭了…… “笑笑,别这样,你答应过我要笑着的……” 对,她答应过汤书毅要笑不要哭,可是在这场醒不过来的恶梦里,此时此刻,她真的挤不出力气笑了。 她好想说对不起,却发不出声音。 汤书毅才用一个吻,短暂平抚她的强烈情绪。 然而在抵达饭店,走进房间门那一秒,她感觉整个人又彻底空了,耳边不断响着父亲的怒骂—— 这个家会变成这样全是你害的! 是她害的,她害死了妈妈,害舒家变成今天这样…… 她躲进浴室,以为只要再一些时间,她就可以恢复,至少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完全没办法。 她对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连对汤书毅说句对不起都出不了声。 第十九章 汤书毅心疼的看着她的嘴型,看着那三个发不出声音的字。 他们何其相似? 过去他同样背负了不该他背负的内疚,即便现在,他也不敢说已经完全走出来,不在乎了。 “笑笑别哭,看着我,只要专心看我,让我爱你好不好?”他沙哑哄她,能感受到她的痛,他也跟着痛。 舒笑雨听着他的声音,听进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汤书毅的吻落下来,迫切而热烈。 她感觉有力量经由那个吻流入她灵魂深处,感觉几乎要死去的自己,又一点一滴的活了回来。 她哭出了声音,汤书毅抱她抱得更紧。 在花洒底下,汤书毅的双手在她身上游移,安抚她颤抖的身躯,他的抚触是最温柔无声的宽慰,让她的痛缓缓平息。 似慢火,温温的点燃了。 随着越来越热的水,她身体的渴求也转热,原本压迫她的空洞逐渐变小,她开始渴望汤书毅的填满。 她终于能发出声音,低喃道:“爱我……现在,请你爱我……”她紧紧环抱着他的颈间。 汤书毅又吻上她的唇,在她极度渴望的瞬间进入她。 那巨大的空洞,瞬间不复存在。 她的身体、她的心,完全被他填满,她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带着阳刚的气息,满涨的感觉让她渴求更多。 她低吟,喊出他的名字,“书毅……”像是恳求他给予更多。 “感觉我,其他都别再想,专心跟着我……”汤书毅说着,并深深占有她,在律动中索求她的回应。 他的拇指抚着她的唇瓣,抚进她唇齿间,他的唇在她耳垂边亲吻,低喃地哄着,想哄出她所有热情。 “叫出来,你的声音很好听,叫给我听,我给你更多,要你更多……” 舒笑雨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只剩汤书毅给予的热情。 她含着他的拇指,呜咽低吟,身体被困在他与墙壁之间,温热的水花洒落下来,却丝毫浇不熄燃起的火。 她听见自己越来越激昂的声音。 汤书毅忘情地撞击她的身体,一回强过一回,她感觉自己就要爆炸,强烈的燃烧她,她压抑不住,再度喊出了声,“书毅——” “就是这样,叫出来,亲爱的,叫给我听……”汤书毅声音低哑有如醇酒,让已燃的火烧得更旺。 舒笑雨终于被带到了欢愉的巅峰,忘情嘶喊出声,而她的身体在高潮中紧绷一瞬,颤抖过后,松弛下来…… 汤书毅停下动作,紧抱住她,等待她高潮后的急喘和缓下来。好一会儿,他才问:“能站得住吗?” 舒笑雨点头,他将她放下,拿了沐浴乳帮她上上下下洗干净了身体。 她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问:“你没给我?” 汤书毅摇头,淡笑说:“我想安慰的人是你,并不是我自己。” 她没说话,因为不知该说什么…… 汤书毅帮她洗净了身体后,关水,拿来浴巾帮她擦拭干净,将她抱出浴室,抱上床,替她拉上薄被,躺在她身旁与她相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有我。” “你要当我男朋友了?”舒笑雨低声问,语气有些可怜兮兮。 汤书毅模她脸颊,语气轻松却有满满的温柔,“不然,你一个小可怜怎么办?我已经对你父亲放话,以后你由我负责。男人说到要做到,你说对不对?” “可是我还没认真追求你……” 汤书毅笑出了声,说:“那我只好委屈点,就当老天爷帮你认真追求我了。发生这么多事,有什么办法呢?” “汤书毅,谢谢你陪我回来。” “不用客气。以后别再对我说对不起,我不喜欢我的女人说那三个字,你当我女朋友要有觉悟,可以在我面前任性。不管你做什么,对的、错的,我都会包容你,不用说对不起,记住没?” “你真好,你前女友是傻了才会放弃你。” “她不傻,她很聪明的选了一个比我好的男人,傻的人是你。”他发现不论是再提起或再想起苏清清,他的心已不再有任何疼痛。也许,他真的能够放下,能够重新开始…… “那我继续傻下去好了,我就是要定你了!” 汤书毅笑了笑,在她的唇印了一个轻吻,“睡一会儿,醒来我带你去吃饭。”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不消多久便进入梦乡。 望着她安祥沉睡的容颜,听着她均匀规律的呼吸,汤书毅轻叹了口气。 他们何其相似……他深深觉得。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时候的自己,今天听见舒笑雨的父亲失控怒骂是笑笑害死她妈妈,那些责备指控像锋利的刀,划破时间迷雾。 他瞬间看见过去的自己,他母亲因生他而难产过世,他父亲从他出生第一天、母亲过世那日起,就替他找了保母与管家,每月支付生活费,对他的事不再闻问。 他记得他的第一任保母是一个白人老女乃女乃,人很慈祥。五岁之前是老女乃女乃照顾他,她常常抱着他说他是可怜的孩子。 他问起父母的事,老女乃女乃就告诉他要当个好孩子,等他父亲从失去妻子的伤心恢复后,就会好好疼爱他,他毕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他知道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华裔,他从小努力学习中文,为的就是等待父亲哪一天不伤心了想起他,他能用流利中文跟父亲交谈,也许他父亲会因此更爱他。 他的第二个保母是在老女乃女乃心脏病发作过世后,管家为他找来的,他父亲对他依旧不闻不问,老女乃女乃过世那一年他五岁,初尝死亡的滋味,有些能理解父亲对他的恨……如果老女乃女乃过世让他如此伤心,那么母亲过世,他父亲一定更伤心、更伤心……第二个保母是非洲裔,对待他极度粗暴,常在管家看不到的时候对他动辄打骂,一开始他不懂得反抗,直到一回他被关在储藏室一整夜,没有灯,只有黑暗,他害怕极了,不断拍门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救。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跟保母,那天管家请假,他这时意识到,一个人若是不反抗,就只能成为被别人欺负的弱者,他也意识到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隔天他被放出来,因为管家要回来了。他随即拿了椅子用力地往保母身上砸去,他踢她踹她,一如她先前对待他的样子。 保母被吓着,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管家正好开门进来,他郑重告诉管家,若不开除保母,他会连管家一并开除,且他也会打电话告诉他的父亲。就算他父亲不爱他,甚至恨他,但终究他姓汤,是汤行远唯一的独生子,总有一天他会继承汤家的一切! 多亏第一任的保母老女乃女乃总是告诉他,父亲是个多么成功的强者,以后他一定要跟父亲一样。 管家被他强势早熟的命令与态度震慑住,立刻辞退了保母。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悟到权势与金钱的力量,他不是强者,但他父亲是拥有权势与金钱的强者,他哪怕只是藉着父亲的名义,就能让旁人因畏惧而听从他,他更体悟到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会被欺负。 他的第三任保母是个从台湾来美国依亲的女乃女乃,是退休的国小老师,女乃女乃待他极好,他的中文也是在那时突飞猛进。 女乃女乃每天教他读书,教他说中文,像对待自己的孙子,女乃女乃照顾他的时间不长,只有四年。后来女乃女乃的儿子生了儿子,女乃女乃辞去保母工作回去照顾孙子。 那之后,他没找保母,就他与管家一起生活,直到九岁那年,父亲某天突然到学校来找他,后来他和女乃女乃联络时,女乃女乃才告诉他,是她寄了他的照片给他父亲。 当他父亲来找他时,他没有半点他以为会有的兴奋激动,父亲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名字。他发现自己过了需求父爱的时期,没有爱,他也好好的长大了…… 他只是仰望父亲高大健壮的身躯、不怒而威的气势,告诉自己,将来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一样的强者。 那些过往、那些发生过的事,在现在的他看来都是小事,他没有特别悲伤,没有难过,即便他的父亲在他九岁之前只付生活费,对他全然不闻不问。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真的没有太多的难过,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觉得,确实是他害死了母亲,他的母亲为了生他而舍命,他父亲不原谅他或者憎恨他,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今天他像个旁观者,旁观了一个与他相似的故事,他的心却没那么平静,他听着笑笑被指控,像是听着父亲对他不闻不问的无声指责。 刹那间,他一直觉得能淡然处之的过往、觉得理当被父亲冷待的童年,那个静静背负罪咎的自己,忽然鲜活地站在眼前,对他说—— 他多希望,从前有人能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 笑笑的脆弱模样刻入他的心,他穿越时光看见当年真正的自己。 他想守护这个三番两次被命运送到他面前,与他极为相似的女孩,想看她幸福的笑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