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娇娘.》 第1章 初遇 燕京城最繁华的东十四街道上,一座宏伟的宅院。一个阔气的朱红色大门,两个昂然挺首的大狮子。 阿烟望着这朱红色的大门上尚还算新鲜的喜色,立在门前一座昂然挺首的大狮子旁,安静地等待在那里。 寒风萧瑟,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头,把皴裂的双手藏进打着补丁的袖子里。 实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单薄。 抬头看向一旁的守门的小厮,那小厮是一脸的嫌弃和防备。 阿烟笑了下,并没有在意。自从十年前夫君亡去,她因了那一张拥有绝世容颜的脸蛋而屡屡惹来麻烦,以至于一刀下去自毁容貌后,这种眼光,她见多了。 她仰起脸,望向那朱红色的大门。 这是她夫君侄子沈越的府邸,他殿试当了探花,金榜题名,又被当朝九公主榜下捉婿,就此当了驸马,不知道羡煞多少人也。 可惜他这般风光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一眼。 今年收成并不好,出去做点零碎活儿也没人要,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只好千里跋涉来到这里,投奔她的侄子。 十年的时间,她供奉这个侄子读书,如今他算是飞黄腾达了,也没指望他能如何孝敬自己这个婶子,不过是求着能有一个照应罢了。 可是她已经等在这里半天的功夫了。 就在阿烟轻轻跺着脚以抵御寒冷的时候,那大门终于开了,一个婆子探头出来,眯着一双探究的眼睛望着阿烟。 这个婆子,阿烟是认识的,那是侄子的母亲身边的第一心腹人儿。 她怎么在这里? 阿烟笑了下,想着这侄子终究是和那自小分离将他抛弃的母亲相认了吧? 那婆子也认出了阿烟,一双势力的眼睛尖酸地望着阿烟,笑道:“哎呦,这不是二少奶奶么,怎么如今落到这个天地,这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要说起来,满燕京城里,如今谁还能认出这是昔日那个123言情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烟并没在意,淡淡地问道:“越儿还没回来吗?” 婆子跨出大门,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你还是别来了,虽说你养了少爷那么些年,可是如今我们夫人过来认了儿子,今日少爷是不敢见你了。” 阿烟挑眉,轻轻问道:“为何不敢见我?我是他的婶母,难不成他认了亲娘,就可以不认养了他十年供他读书的婶母了?” 婆子冷哼一声:“如今这府里是住着公主的,堂堂驸马府,不是一般的门第,自然不是什么叫花子丑八怪都能进去的。” 阿烟仰起脸:“这就是沈越的意思吧?” 婆子连正眼都懒得看阿烟了:“我说二少奶奶,您还是赶紧走吧,您如今这个样子,进了咱们这府门,要是传出去,实在是丢人现眼。别说吓坏了那娇贵的公主,便是我这老婆子见了你这脸,都怕晚上做噩梦呢!” 阿烟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点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说完这个,她转身,昂头离开,临走之前,扔下最后一句:“告诉沈越,今生今世,我顾烟绝对不会再踏上他的门槛半步。” 婆子站在门槛上,见那昔日风光娇美的二少奶奶穿着破旧补丁的麻袄儿,就这么挺着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来腰臀微摆,如同杨柳摇曳在风中,竟然还隐约有昔日的风采。 她不由得“呸”出一声:“小贱蹄子,都这副德行了,还浪给谁看!” 阿烟知道自己的脸难免引起别人的惊怕,于是干脆低着头,抄小道顺着这个大街走。 她这一路过来,其实是半乞讨走过来的。 原想着投奔沈越,结果他是不想见自己了,一时她望着这冬日里依旧透着繁华气息的燕京城,怔怔看着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其实燕京城里,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认识一些,如今她便是厚着脸皮用昔日交情来求得一个收留,也未尝不可。 可是顾烟是何许人也,她自然不会去打这种秋风。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尘埃里,那她也要在尘埃里自己爬。 她还有手有脚,也有一张嘴,便是揽不来零活挣不来银子,她可以低下头去祈求陌生人的怜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怀里捂着一包东西,他追上了阿烟后,忙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少爷实在是不好见你,不过他知道你今日的难处,便说让我偷偷地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他把怀里的一包东西往阿烟手里一塞,又硬着头皮道:“少爷还说,你以后就不要再到府门前来了,外人看到不好!” 说完这个,他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阿烟低头看过去,却见手里的是一个破旧的青皮包袱,那还是昔日他上京来赶考时,自己给他做的,当时里面是细细地包了各样小吃,还有自己辛苦多年积攒的银子。 如今打开这往昔的青皮包袱,却见里面是一件棉衣,还有十两银子。 阿烟笑了下,心道这就是她十年辛苦换来的,一件棉衣,十两银子。 该说沈越这孩子是个贴心的吧,知道她冷,知道她穷,也知道她饿。 阿烟没有扔掉这些东西,而是将那棉衣裹在身上,又将那十两银子塞到自己的包袱里了。 那棉衣是个锦缎的,和她如今这一身破旧的麻衣很不相称,甚至还是有几分滑稽,不过她如今不过是半乞讨的落魄妇人罢了,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正走着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飘来,伴随着那股肉香,阿烟仿佛看到了肥而不腻的猪手炖在色泽浓郁的汤汁中,冒着热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她麻木地转首,看向香味飘来的院子,却见那里有袅烟升起,隐约仿佛还听到小孩子的笑闹声。 想来那院子里,一定是一个温暖舒适,充满了欢笑和肉香的所在吧。 阿烟怔怔地望着那袅烟,忽而想到,自己名字中是占了一个烟字的,是不是也就如同这烟雾一般,转瞬即逝? 正想着间,忽而听到后面马蹄声响,她忙要躲到一旁,谁知道那骏马来势汹汹,就这么险些踩到她,她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了。 腊月里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面混合着些许被冻得僵硬的泥土,她这一摔,只觉得自己骨头都散架了。 这十年操劳,她没日没夜地忙碌,做着各种活计,虽则其实也只有二十六岁,这身子骨其实已经不行了。 她耳边嗡嗡嗡响着,便听到有吆喝声有呵斥声,还有骏马被制服后的嘶鸣声。 最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位嬷嬷,你没事吧?” 第2章 挽留 紧接着就听到另一个声音恭敬地向什么人禀报:“侯爷,无忌刚才窜入了一条巷子,险些撞上了一位老嬷嬷,幸好看起来并无大碍。” 然后呢,一个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过去问问吧,莫要伤了无辜之人。” 阿烟勉强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摇头道:“我没事的,不过是吓了一下,然后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侍卫,此时见她抬头,看到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倒是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或者惊惧,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纪,看起来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老嬷嬷吧? 阿烟低下头,知道自己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别人看着,怕都是已经三四十岁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最娇艳的花朵,原本需要精心呵护,卖命操劳,她老得快。 而就在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那侯爷凌厉的眸子直射过来,一时眸光微动,拧眉淡道:“去把刚才那位老嬷嬷带过来,本侯要亲自问话。”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惊人,堪称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纵然是十年前偶尔听到的一点声音,在十年后他依然能够记得。 如果他并没有听错,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里那个左相家的三姑娘——顾烟。 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介武将,远没有今日权倾朝野的威势。 那时候的顾家三小姐对于他来说,高不可攀。 不过因缘际会,他见过她的。 于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请她过来一下。” 他用了一个“请”字。 尽管世人皆知这位不过位高权重的平西侯一向谦和低调,不过能在他面前,被他用一个“请”字的人,普天之下并没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狈的阿烟就被请到了平西侯的马前,她跪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并没敢抬头看。 平西侯低首望着面前的女人,头发中已经掺着银丝,打着补丁的麻衣裹着一个锦袄,看起来极为滑稽可笑。 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她因为跪在那里而伏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双经历过多年操劳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头有些发热,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他和这个女人并不熟,只是因缘际会下的几面之缘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关注过这个女人,一直到她嫁为人妇。 在后来的戎马生涯之中,在被风沙侵蚀的城墙和一望不到边际的黄沙中,他偶尔会想起,那个站在粉润的桃花树下,身段曼妙捏着一枝桃花的姑娘。 此时,已经权倾朝野的他,踏过了刀光血影,骑着高头大马,背对着燕京城这十里繁华,低头望着地上跪着的形色狼狈的妇人。 “你——可否抬起头来?” 跪在那里的阿烟其实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平西侯,不过她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抬起了头。 抬头望过去时,一个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伟,内敛沉稳,就那么威严而矜贵地立在皮毛光亮的骏马上。 他带着高冠,穿着锦袍,一个缀着珠宝的腰封——象征了他尊贵的身份。 平西侯眸间微动,尽管这个女人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不过他依然认出来了,这是昔日那个娇美无双的三姑娘。 他喉咙微动,沉吟了片刻,才哑声道:“你是顾家的三姑娘吧,为何出现在这里?” 阿烟抬头凝视着眼前这人,却见他一张脸庞刚毅坚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一时她竟记不起,自己认识他吗? 至于他问的问题,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左相顾家的衰败,123言情侯府的陨落,一群人等四散零落,她带着重病的夫君,领着十几岁的侄子,经历了多少磨难,最后她孤身一人,穿着这一身荒谬而可笑的衣着,如同一个老妪一般跪在这里,惶恐地回答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王侯的问题。 平西侯见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适才本侯治下不严,这才使得惊马冲撞了夫人,如今请夫人随本侯回府,本侯自会请大夫为夫人检查身体。” ************ 阿烟被带到了侯府,经大夫诊脉后,并无异样,只是说平日太多操劳,身子亏空得厉害。 此时有侍女奉上了驱寒的热茶,还有侍女提上了食盒,里面是丰盛的饭菜。 这时候的阿烟已经没有了任何矜持。 她饿。 她低着头,吃了起来。 平西侯透过窗棂,静静地凝视着屋子里这个形容憔悴一身狼狈的妇人。 看了许久,一直等到她终于吃饱了,这才走进来。 阿烟见到这平西侯走了进来,忙跪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她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里,无人不忌惮。 他的威名远播,以至于当日她在穷乡僻壤的小镇,也曾听到他的大名。 隐约中她也记起,这个人昔年自己也是见过的。 就是在昔日未嫁之时,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只是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武将,不成什么气候,跟在当日的齐王身后,并没几个人会多看几眼。 平西侯望着地上跪着的女人,沉吟片刻,想着该怎么称呼她,最后还是道:“沈夫人。” 阿烟手指头颤动了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她那病重的夫君去了,临走前留下遗言,要她照顾好他的侄子。 一把刀割下去,她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妇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默默地坐着零活供奉着侄子。 人们通常随意呼唤她一声“顾婆子”或者“顾阿婶”。 沈夫人这个词,太过遥远,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 平西侯见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强低笑了声: “夫人不必紧张,本侯虽然素日与你并不相识,可是却和夫人的父亲顾左相有过几面之缘。如今既然夫人落难,本侯冒昧地问一句,夫人如何沦落到这燕京城街头,若是可以,本侯或许能帮夫人一二。” 阿烟听着这话,心中微暖,她也看出,这平西侯倒是一个仁厚之人。 当下她笑了下,低头将自己平生用三句话轻描淡写地说来,最后道:“世事沧桑,万不曾想今日阿烟得侯爷救助,感谢侯爷一饭之恩,只可惜,阿烟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平西侯拧着眉,打量着她道:“夫人,那沈越承受你十年抚养之恩,如今金榜题名,为皇家乘龙快婿,竟然将你拒之门外,实在是忘恩负义之辈。若是夫人愿意,本侯自然向皇上禀明此事,还夫人一个公道。” 阿烟听此,却摇头淡道: “侯爷,沈越纵然不孝,纵然忘恩负义,可也是人之常情。世间知恩图报者本为少数,是以才能传颂千古。再者阿烟十年辛苦将他抚养,原本不是求他知恩图报,而是我家夫君临死嘱咐。今日阿烟见他住大宅,封高官,认了母亲,娶了公主,也算是春风得意,阿烟也算不负夫君临终所托。” 平西侯越发拧眉:“夫人看着这等忘恩负义之辈飞黄腾达,难道心中不还有怨恨?难道不曾为自己十年付出而后悔?” 阿烟依旧笑,笑得淡漠:“阿烟相信,恶人终究有恶报之时,他既我亲手抚养,我却不愿意他因我而毁。世事多变,将来总有一天,他会得到自己应有的报应吧。我顾烟,却只要问心无愧便是了。” 平西侯听此话,从旁静静地望着这个带有狰狞伤疤的女子,削瘦憔悴的她立在那里,竟隐隐有几分恬静淡定的释然。 他轻叹一声,深深地望着她,试探着道:“不知道夫人离开燕京城后,打算前往何处?” 阿烟低头:“无根之萍,随风漂泊罢了,去了哪里,便是哪里。” 平西侯略一沉吟,终于道:“夫人,我府中有东书房,至今无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弃,可否留在府中,为我操持那东书房之事?” 听到这话,阿烟笑了,一笑间眸中仿若有流星划过,灿灿生辉。 她笑望着平西侯,摇头道:“多谢侯爷美意,可是阿烟十年为市井妇,如今已经目不识丁,怕是有负侯爷所托。” 平西侯听此,微皱眉,道:“侯府之中还有一跨院,院中一直杂乱不堪,无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觉得折辱,冒昧问一句,可否——” 阿烟已经明白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愿伤了自己的自尊体面,又想着能够对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过她还是笑着摇头: “侯爷,阿烟如今一个人在外头习惯了,这侯府里规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习惯。” 平西侯听此,坚毅的唇轻轻抿着,就这么望着她。 阿烟却别过脸去,透过雕花窗棂,望向外面的天色,淡道:“如今天色已晚,阿烟该离开了。” 平西侯垂下眸子,语音暗哑:“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一时阿烟迈出门时,平西侯望着她那虽然穿着极为滑稽,可是依稀能见昔日娇美婀娜的身段,心间微动,轻轻握了握拳,忽而沉声问道: “夫人,若是一切能够重来,你是否依旧会选择今日今时的路?” 第3章 遇刺 阿烟听到这话,身形顿住,微愣。 今日今时的路,是什么路? 她的人生有许多的岔路口,譬如选择嫁给她的夫君沈从晖,譬如拒绝那些求她为妾的众多男子,譬如选择十年寒窗供养沈越苦读。 无论是哪一个岔路口,她但凡选择另一条路,都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她怔怔站在那里,闭眸良久后,再次睁开眼,落日的余晖映到了她的眼眸中。 曾经清澈的眼眸中,都是余晖的昏红。 她唇边绽开一个凄凉而无奈的笑容,缓慢而决绝地道:“若有来世,我自然再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纵然不悔今生,可是若有来世,她却是再也不要为他人做嫁衣裳,再也不要付出所有只为了一个忘恩负义之辈,再也不要去嫁给那个临终前将一个沉重的担子放到自己肩上的男人,再也不要十年的孤身守候,到头来看到的只是一个飘落在风中的可笑谎言。 说完这个,她不再回头,快步走出了这花厅。 走廊之中,有一阵香风吹过,远远地,一个凤钗云鬓华衣丽服的夫人在众侍女的拥簇下走来。 阿烟见了,忙低头,恭敬地候在一旁,一直等着这夫人从面前经过。 低头间,那绣有精致花纹的裙摆在青石板路上摇曳出动人的姿态,脂粉的香气儿弥漫在鼻端,这是来自燕京城最尊贵的侯夫人的气息。 其实曾经的阿烟,也是那个当自己行过,众侍女婆子都要低头让路的那个人。 曾经也是那个香风鬓影,被人高高仰视的女人。 不过现在,阿烟淡定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夫人从面前经过。 一直到侯夫人走到了回廊拐角处,她才抬起头。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那位侯夫人问左右:“今日个侯爷招的是哪个小妖精伺候?” 一旁侍女忙回禀道:“今日不曾招哪个伺候,倒是一直和一个外面带回来的婆子说话。” “婆子?”听到这话的人显然有些诧异。 侍女小声道:“原是今日侯爷在街道上,惊马冲撞了一个婆子,于是便把那婆子带府里来了,就是刚才夫人看到的那个,已经命人送出府去了。” 那侯夫人仿佛了然,淡道:“那个婆子?穿着实在是怪异。” 一时她语气中有些不悦:“只是一个婆子罢了,在二门外放着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到这书房里。” 阿烟远远地看过去,隐约可见那位侯夫人的容貌。 这个女人她却是认识的。 是当年御史大人李家庶出的四姑娘。 阿烟记得,当时她嫁给了武将萧正峰,传闻那萧正峰乃是粗鲁之人,这李四姑娘嫁了的第二日,都没起来床。 不曾想,如今竟来是这般富贵加身了。 阿烟心底不免一个轻叹。 世事沧桑,就是这般弄人。 这李四姑娘怕是永远也不会认出,那个狼狈的婆子就是昔日她一脸羡慕地望着的顾家三姑娘吧。 ******************** 离开了平西侯府后,阿烟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走在稀冷的街道上。 如今是快要过年了,许多店铺都开始关门,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影。 走出城后,她漫无目的地在这官道上踏着积雪而行,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却见来到了大名山下,山下有一个茅屋。 踏入这个茅屋,却见茅屋破败不堪,里面有一个炕,还有一个灶台,靠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个古老而陈旧的红木箱子,不过那箱子上早已挂满了蜘蛛网。 看起来是废弃已久的,今晚她倒是可以在那里落脚。 包袱里有平西侯府的侍女给她放进去的吃食和衣服。 今晚她只需要烧一堆火,将吃食烤一下,便能在那茅屋里安度一晚了。 她这个打算原本是极好的,可是谁知道,刚走进茅屋,便觉得眼前有人影闪过。 紧接着,后背那里感到一股沁凉,她僵硬地立在那里,低头看过去时,却见血红色的剑尖从前胸刺过来。 看到那血后,她才慢慢地意识到疼痛,撕心裂肺的刺痛,从中剑之处蔓延全身。 浑身无力,她僵硬地倒在那里,脸朝下。 她想,自己是要死了。 临死之前,她在冰冷而坚硬的泥土中,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去看看那个杀了她的人。 可是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只能看到一个袍角,和一双靴子。 那是一双男人的朱靴。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谁,要对她这样一个穷途末路的穷婆子施以毒手? 可是这一切,仿佛都和她无关了。 ****************** 而阿烟所不知道的是,她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婆子的死,却在这燕京城中,激起了千层浪,并引起了其后十年的朝廷纷争。 从知道她死讯的那一刻起,权倾天下的平西侯萧正峰矢志将长公主的驸马沈越绳之于法。 可是那一日她死后,大雪将一切证据掩盖,想要取证竟然艰难万分。纵然他手握重权,可是对方却是长公主的驸马,他若要指责对方罪状,必须有证据。 而就在此时,沈越竟然鼓动翰林院学子,联名上书,谴责萧正峰戕害民妇,而证据则是,那一日萧正峰的贴身侍卫一直远远地跟随在那个妇人之后。 大昭国多年以来,一直重文轻武,是以朝中武官备受冷落,文官权势熏天,然而自萧正峰以来,他一改前风,武将大有力压文臣之势。 也是因为这个,其实翰林院学子对萧正峰颇有不满,如今恰好借机闹事,将此事渲染得纷纷扬扬,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可是若指责萧正峰派侍卫杀人,也仿佛并没有确凿证据,一切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因为此事涉及朝廷重臣以及长公主驸马,且又搞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影响极大,当今文成帝大怒,命大理寺定要查出真相,捉拿真凶。 这几乎是兴业年间一大疑案了,其涉及到的嫌犯位高权重,牵扯的人物又纷繁复杂,最后大理寺审查十年无果,一直到十年之后,一代神探成洑溪插手此案,才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然而结果,却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无法承受。 女王不在家的所有文都首发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盗版,都是盗版,都是盗版。 第4章 重生 顾烟重新睁开了双眸。 她僵硬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闺房,自己所躺的罗汉床旁是一个金丝楠木梳妆柜,并金式风格底箱柜,旁边放着一个双拼六角圆椅桌,而墙上挂着丝绸卷轴四条屏纯手工绣花鸟绣画,一旁则另有一张甲骨文图,那甲骨文图赫然写的便是‘玉不琢,不成器’。 此时应是晨间时分,浓郁的红光从翠纱糊着的窗棂上投射过来,把屋子折射上一层斑斓的光彩。 这厢房是朝东的,是西厢房。 而屋子里的各样布置,恰是她少女之时闺房的模样,就连那甲骨文图上的字迹,都是那么清晰而熟悉。 熟悉到让人心颤。 午夜梦回,多少次,她重新回到少女的光阴里,无忧无虑地在顾府过着闲适而自在的日子,又有多少次,醒来之时面对着穷困和艰难,将梦中落下的泪悄悄拭去。 如今,眼见着这番情景,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脸颊,那脸上细腻幼滑,并没有沧桑岁月留给她的痕迹,更没有那道自己亲手割下的伤疤。 她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来到了梳妆柜前,对着那面半人高的铜镜细看。只见铜镜里的人儿,乌发如云一般流淌在胸前,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细白精致,一双眸子犹如盈盈秋水,带着丝不敢置信,就那么望着自己。 这是一个姿容绝美的及笄少女,犹如带着朝露的一朵牡丹,正徐徐绽放,鲜嫩得隔着铜镜都能感觉到那蓬勃稚美的气息。 这不是那个经历了世间沧桑困苦地流落街头的妇人,而是十一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父亲尚在,自己未嫁,顾府正是风光兴盛之时,能够踏进顾府门槛为花厅坐上客的,那都是燕京城里有头面的人物。 阿烟就在这惊疑之际,忽而听到一个爽朗响亮的声音。 “姑娘怎么自个儿起来了?”说着这话时,门前的帘子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绿袄的女孩儿走进来。 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浓眉大眼,梳着双髻,行动间倒是颇有几分干练爽快。 阿烟喃喃地道:“绿绮……” 这是自小跟着她的丫鬟,在她十三岁那年提为一等丫鬟,后来她嫁了,也就跟着她陪嫁了。 绿绮见阿烟神情有些不对,忙走过去扶着她:“姑娘,今日个风寒才好,怎么就这么起来了,竟是连个鞋袜都不曾穿。” 被绿绮这么一说,阿烟低头看过去,这才见自己正赤着一双脚踩在地上。 那双脚小巧精致,十个指甲用凤仙花染成了粉红色,犹如十个精美的小贝壳一般,十分好看。 此时阿烟心里已经隐约明白了,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女之时。 不管这是不是一场梦,在这梦未醒时,她总是要好好回味这久远时光里那点点的悠闲和幸福。 当下绿绮扶着阿烟重新上了罗汉床,又盖上了锦被,正要歇下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嚷。 这绿绮一听,便皱起了眉头,不高兴地道:“一天到晚,也不分个时候,真不知道又在闹腾什么!” 阿烟躺在那里,让冰冷的脚趾感受着锦被中的温暖,随口问绿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绿绮颇有些无奈:“还不是王嬷嬷家的狗儿,真不知道又惹了什么事儿呢!” 阿烟听到这个,静静地躺在那里,脑中便渐渐回想起来了。 记得当年她刚及笄的时候,自己奶妈王嬷嬷的儿子狗儿,据说是沾染上了赌瘾,偷偷地拿了王嬷嬷的体己钱出去。后来这狗儿输了个精光,被外面的人逼着追债,王嬷嬷没办法,便拿了自己的首饰出去变卖,为狗儿还债。 她素日是不操心那金银之物的,对于些许首饰也并不放在心上,又因早年受母亲教诲,知道从小要待下人和善宽容,这王嬷嬷是自己奶妈,素来敬重的,是以竟然听之任之,只训说两句也就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竟然是开了她偷鸡摸狗的先河,因了自己纵容,后来她真是无法无天。 先是狗儿因贪财,中下别人的圈套,从而被人收买帮人做事,以至于吃里扒外,间接导致了父亲仕途上的不幸,后来123言情侯府没落后,自己和沈从晖带着体己金银赶往老家,谁知道半路却被这王嬷嬷偷走了家底,之后又遇到了盗贼将余下财务家什洗劫一空,从此后自己和夫君落得一个困苦下场。 想到这里,她唇边不免泛起笑来,当下也不再休息,吩咐绿绮道:“伺候我穿衣吧。” 绿绮听了,倒是微惊:“姑娘,你这是要亲自去过问这事儿吗?” 绿绮也是知道,姑娘对那王嬷嬷极为敬重,尽管这王嬷嬷总爱倚老卖老,可是平日里姑娘也多是忍让宽容。 阿烟心中泛起一个冷笑,挑眉,淡道:“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姑娘我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绿绮见她那绝色的小脸儿显出几分坚定的清冷,不免越发诧异,想着姑娘病了一场,倒是变了一个性子。 穿戴齐整,走出西厢房,迎面见到的便是少女之时顾府的院子。 顾府这座宅院也是前朝便留下来的了,至今也有数百年了,府内房舍古朴简约,而错落有致地分布于院内各处角落的汉白玉雕件,则为这个古老的宅院增添了几分富丽清贵之气。 院子靠近大门之处有一个参天枣树,据说已经有五百年了,这枣树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必是挂满一树甜枣,那果子饱满红润,清脆甘甜,有仙果之称。往年当今永和皇帝也曾亲自莅临顾府,品尝着顾府的仙果。 因了这个,每年中秋佳节,燕京城权贵,朝中百官,两只眼睛都会盯着这颗枣树的果子,端看这顾左相的果子都会送给哪些人家,以此推断朝中的动向。 而此时,就在这参天枣树之下的几口大缸旁,王嬷嬷正和一个妇人争吵着,一旁站着狗儿,并有几个没梳头的小丫鬟在看着热闹。 那妇人正是周姨娘,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儿,穿着一身锦缎,乱着一头的乌丝,此时正和那王嬷嬷吵闹个不停。 “谁家偷了我的东西,谁心里有数,老娘骂得就是你!不要以为这一家子都是傻了,看不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王嬷嬷哪里是个省事的,气得老脸都红了,指着那周姨娘骂道:“你当你是谁,也敢在老娘面前叫嚣,当日夫人在的时候,是谁天天跑过来端茶递水,一口一个王姐姐地叫着,如今倒是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把自己当做主子来了,真以为生了一个姑娘,你就是主子了吗?我呸!” 如今她们两个这一闹腾,声音嚣张得紧,一时之间,有耳房里洒扫的小厮和丫鬟也都看过来,探头探脑,好不热闹。 阿烟见此,已经蹙紧了眉。 她往年只知道王嬷嬷素来嚣张,且和这周姨娘分外不对眼,不曾想,这两个人竟然吵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一时阿烟想起父亲,便问一旁的绿绮:“老爷不在府里?” 绿绮听了,不免叹道:“姑娘,你怎么忘了,上个月老爷亲自过去边境督军并运送军饷过去,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 一时看着那两个人,绿绮撇嘴道:“若不是老爷不在,她们两个敢吵成这样?还不是山寨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阿烟听闻,点头笑了下,却是想起那北狄人扰边的事儿来。 近一二十年来,北狄的珝虓继承父业,登上北狄王之位,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不愿偏安一隅,矢志一统天下,这几年因他休养生息,兵强马壮,便时常派人骚扰边境,借机试探。 而在永和六年,也就是如今阿烟十四岁的时候,北狄王珝虓派人北狄大将军沄狨攻打大昭,永和帝大怒,便派了自己的皇子齐王边疆为帅,前去迎敌。这一场仗约莫打了一年之久,恰当时齐王吃了一场败仗,当时朝中便有风声传出来,说是齐王勾结外敌。 虽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永和帝到底有几个儿子呢,对于这位平日里最为寡言且和自己疏远的齐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当时太子也是不安,便过来府中找了一向信任的顾左相。 如此一番商议后,永和帝便派了顾左相前去督军,并运送军饷前去边疆。 也是凑巧了,因这军饷及时到达,边疆众军军心大振,几场大战打下来,这北狄的铁骑军算是撤了。 听说齐王原本上了奏本想要反击攻向北狄的,可是永和帝却来了一句“穷寇莫追”,就此将士气正旺的大昭军给拦在那里,不许进发了。 因了这事,朝中当时也有所议论的。 不过阿烟却是想起来那后来的平西侯,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一场和北狄的大战,当时只是一个校尉的萧正峰带领一个十八人的小队,偷袭了北狄军一个营,并斩杀北狄王子比烖,立下大功。从此后,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开始了他在沙场之中所向披靡的战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开始了大昭国一段名将的传奇。 阿烟回忆往事,想着此时此刻,或许父亲也在边疆,或许那位日后将威名赫赫的平西侯,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初现锋芒的年轻人吧? 当下望着眼前争吵的二人,她淡笑着,也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第5章 掌家 周围的小丫鬟并小厮们见三姑娘过来了,不免心中顾忌,也有些怕了,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只低着头继续洒扫,或者偷偷摸摸躲到一旁看。 王嬷嬷和这周姨娘正吵着的时候,忽觉得不对劲,周围很是安静,再转身一看,竟是顾烟立在那里呢。 这周姨娘见此,顿时一惊,她知道三姑娘顾烟素来是个宽厚的,敬重王嬷嬷哺乳之恩,并不会责备她,怕是今日自己和这王嬷嬷吵架,倒是要得她不喜了。 当下忙上前,赔笑着道:“原来姑娘病好了呢,原还想着,带着阿云过去看看姑娘呢。” 与周姨娘完全不同的是,王嬷嬷一见顾烟,面上便露出喜色:“姑娘啊,你快些看看,也就是这几日你病着,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被欺压到这个份上了!” 说着,便亲自过去扶着顾烟,竟是要顾烟帮她说话的样子。 可是顾烟手轻轻一动,便将她躲开了,那王嬷嬷的手讪讪地僵在那里,一时有些不解。 顾烟此时,终于轻启红唇,凉淡地问道:“这一大早的,也不怕冷,就站在这风口上吵?” 周姨娘见此,忙上前道:“原不是要吵,只是今日个阿云的一个耳坠丢了,我这不是心急嘛,便多问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惊扰了姑娘!” 顾烟点头,淡道:“二姐姐的东西既然丢了,那必然要找。别说是一个耳坠,便是一块布头,主子的东西丢了,哪里有不找的道理,不然没得纵容了刁奴。” 这一行话说出去,犹如金石相击,清脆淡定,只听得王嬷嬷心中泛凉,小心瞥了眼自己旁边那兀自跪在那里的儿子,想着今日个姑娘莫不是转了性子? 顾烟清凌凌的水眸瞥向一旁的绿绮,吩咐道:“绿绮,扶我回房,今日的事儿,总是要细细盘问一番。” 回到西厢房,顾烟一边坐在那里品着茶,一边瞥向一旁恭敬低头立着的王嬷嬷和周姨娘。 那狗儿并没敢进屋,只在屋外静候着。 顾烟一盏茶品了几口,这才云淡风轻地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时王嬷嬷和周姨娘争先恐后地说起来,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渐渐地把事情说清楚了。 府里的二姑娘顾云乃是周姨娘所出,今年是二八年华,虽则订下了亲事,但还未曾出阁。今日个早晨,周姨娘发现顾云的一对儿翠玉耳坠儿,竟然只剩下了一个。 当下便问了房中的丫鬟,却都说没见的。周姨娘原本也是疑心房中丫鬟摘下来放在哪个角落忘记了,可是若说忘记,总不能只剩下一只啊? 因想着或许是丢在哪个角落,便将房中翻箱倒柜找了一番,却是并不见半个踪影的。 周姨娘讲到这里,便哭诉道;“三姑娘啊,您也知道,那翠玉耳坠儿,还是去岁二姑娘及笄之时,老爷命人给做的头面中的一对儿,不曾想才不过一年的功夫,竟然这么丢了,若是老爷以后问起来,可怎么是好!” 顾烟自然是知道那翠玉耳坠的,那翠玉上等极品,因得了两个雨滴那么大,只做了一对儿翠玉耳坠,父亲原本说是要留给自己的。可当时恰逢姐姐及笄之时,于是顾烟便提议送给了姐姐顾云。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记得那翠玉耳坠先是丢了一个,后来剩下的那个也在顾家败亡之后,不知所踪了。 王嬷嬷此时已经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姑娘,你可要为我这把老骨头做主,不过是昨日个去过二姑娘房中,怎么就把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呢?难道姑娘房中出来的人,竟是像个做贼的样子吗?” 周姨娘一听这话,也是急了,指着王嬷嬷道:“你自己做了贼,可不要东扯西扯,没得牵扯姑娘做什么。” 说着,又急忙对顾烟辩解道:“姑娘,我可没有什么意思,并不敢冤枉姑娘房中的人儿,只是我房里,原本不过那几个人罢了,又不曾出过府,如今搜个底朝天,总不能是她们做的,而这几日前去二姑娘房中的,也只有王嬷嬷了。” 顾烟见此,垂眸,略一沉吟,便道:“今日晨间,你们二人在院中大声喧嚷叫嚣,扰了主子清梦,如今先出去站两个时辰吧。” 周姨娘不曾想到顾烟不提那翠玉耳坠的事儿,反倒提起晨间撕打之事,不由急了:“三姑娘啊,等老爷回来,总是要问起那翠玉耳坠的……” 顾烟手中的茶盏,轻轻扣在金丝楠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地清脆一声。 这一声,虽然并不响,可是因了她那清冷的神情,却隐隐有几分威仪。 于是周姨娘顿时不敢说什么了,白着脸,不甘心地出去了。 王嬷嬷见此,自然是高兴了,只以为今日这事儿算是揭过去,想着姑娘到底是向着自己的,当下高高兴兴地出去站着受罚。 待这二人都出去后,顾烟命绿绮道:“去二门外找你的哥哥蓝庭,命他不许声张,速速去东二街的胡家当铺,问问昨日个可曾有人典当过一只翠玉耳坠,若是有,便把那掌柜叫过来当个见证。” 绿绮母亲本是顾烟那逝去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生下了蓝庭和绿绮后,因病去了。这些年绿绮一直陪在顾烟身边,而那蓝庭则是在府里当差,平日里管着几个小厮,出行之时为顾左相鞍前马后地伺候。 别看这蓝庭不过十七八岁,可是生得清俊,做事稳妥,是一向得顾左相倚重的。 只是这次顾左相前去边疆犒军,因不放心家里,倒是把蓝庭留在府中帮着照看。 绿绮得了姑娘的命令,当下忙点头,急匆匆出门去了。 而周姨娘和王嬷嬷,一个满心欢喜得意,一个沮丧不甘,就那么站立在屋檐前。 此时也该是用早膳的时候了,房中的两个三等小丫鬟烟锁和云封去了厨房,取了早膳过来,却是象眼小馒头、鸭子馅提褶包子、摊鸡蛋,几个爽口腌菜。除此,还有一碗鸡蛋牛乳羹。 那牛乳羹,要说起来也是顾左相心疼女儿,知道女儿一向体弱,又想起那早早离世的夫人,听人说牛乳补人,便特意命人养了一头乳牛,每日里让女儿喝上一盏牛乳羹。 顾烟此时也是饿了,便在大丫环青峰的服侍下,净了手,开始用起早膳。 顾左相是一个讲究的人,别看如今住着不过一个三进的宅院,比不得豪门显贵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到底身份在那里摆着呢,权倾朝野,他要什么没有呢? 如今府里灶房的厨子,那本是一代名厨,便是宫里的都未必及得上呢。昔年圣上来府里用膳,还直夸府里的小腌菜别有一番滋味,不是宫里的能比的呢。 顾烟十年奔波劳累,过得是下层粗实仆妇的日子,如今喝了一口牛乳羹,品着那连圣上都夸赞过的独家小腌菜,不免感慨,想着这若是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那牛乳羹香甜绵软,喝在口中,是浓郁的舒畅,顾烟一边品着,一边忽而开始想念起了父亲。 她努力回忆了下,隐约记起,自己未出嫁时的父亲,正当壮年时的模样。 一时用完早膳,眼看着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顾烟不疾不徐地漱口净手了,又命人取来了自己的古琴,临窗抚弄。虽则数年不曾碰过,可这琴技不是记在脑中心里,而是铭刻在手中,流淌在血液中的,当下长指轻轻拨动,悠扬动听的琴声便从西厢房中缓缓流淌而出。 而屋外,游廊上的王嬷嬷和周姨娘,面上都有些疲倦起来。一早上,还未曾用膳呢,就这么站在这里,来往的丫鬟也竟然不敢过来送件披风衣衫。这刚刚入秋,天都凉了,若是走动着也就罢了,可是一直站在这里,只站得两只脚都发冷。 她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王嬷嬷面上有了愠怒,瞪着一旁走过的小丫鬟烟锁,想着这小丫头也忒不识好歹,平日里对她也还算看照,小嘴儿吵嚷着还要认干娘的,如今倒好,竟然是看都不曾看一眼了。 也就在这时,绿绮回来了,走过西厢房这边的时候,面上绷着,看不出什么来。待到一进了屋,她就忙将刚才哥哥所汇报的都一一回禀了顾烟。 果然,昨日个府里的狗儿是去过胡家当铺的,还曾典当了一个东西。 “姑娘放心,哥哥已经把那胡家当铺的掌柜,以及亲自接待了狗儿的伙计,还有那翠玉坠儿,典当底票,统统都带了过来,断没有让他赖账的道理。” 绿绮干成了这件事,眉飞色舞的。 顾烟闻听,轻轻点头,不过眸中却是泛冷,想着这狗儿都不曾掩饰,便明目张胆地去胡家当铺前去典当,可真真是胆大包天,也不过是是仗着自己平日里宽和性软,有恃无恐罢了。 当下顾烟起身,走出房门。 站在那里的王嬷嬷和周姨娘见了顾烟总算出来,忙都上前赔笑见礼。 顾烟正眼都不曾看一眼,只是吩咐道:“随本姑娘前去二门外。” 说着这话时,便已抬脚而去了,徒留下一抹香影。 王嬷嬷和周姨娘都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古怪,当下也就忙跟随上了。 此时顾烟径自来到了二门外,那蓝庭已经领了当铺掌柜并伙计在那里候着。 这大昭朝因曾有三朝帝王皆是女帝的历史,绵延几乎百年间大力推行女官制度,并设立了女子学院,培养并选拔文武女官,以至于自这女帝开始,对女子禁锢束缚之礼日渐松动,女子并不拘囿于深闺之中,也因为这个,顾烟当下也并不顾忌,径自接见外男。 蓝庭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正候在那里,见了顾烟盈盈袅袅地走来,眸中微动,忙上前见了礼。 顾烟目光扫过蓝庭,却见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脸庞上有着少年老成的稚嫩,想起后来的种种,不免心中感慨,当下微点头。 这边蓝庭见顾烟脸上清冷而苍白,秋日的阳光映过来,绝色的容颜仿佛一滴晨花上的露珠般。 一时他竟有些恍惚,莫名想着当日头炙热时,她会不会随之化作一缕轻烟,就此消失在眼前? 不过蓝庭到底是处事沉稳的,当下忙挥去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恭敬地上前禀道:“姑娘,这是胡记当铺的掌柜,并当日的伙计,如今都在这里了。” 第6章 豆渣和猪手 一旁的那掌柜和伙计知道这是顾左相家的千金,忙点头哈腰见过了。 此时顾烟身后尾随着的王嬷嬷和狗儿,见了那典当铺的掌柜,已经是有些心惊,不免面面相觑。 这边蓝庭便吩咐那掌柜道:“昨日个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当着府里姑娘的面,你尽可道来。” 胡记掌柜听此,忙取出那翠玉耳坠,呈献到了顾烟面前,又将昨日个有人前去他胡记当铺当了这个翠玉耳坠的事儿说了。 最后说完,那伙计也帮腔,指着王嬷嬷旁边的狗儿道:“昨日个过去的,便是这位公子!” 那狗儿听了,当下一惊,忙噗通跪在顾烟面前:“姑娘,莫要听他胡说!” 王嬷嬷也忙从旁求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 顾烟冷笑,吩咐道:“周姨娘,你过来看看,这个翠玉耳坠可是二姐姐丢失的那个?” 周姨娘从掌柜手中接过来,仔细看了,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二姑娘那个么!” 顾烟当下点头,对那掌柜道:“掌柜,这耳坠乃是顾府之物,因故流落出府,还望掌柜行个方便,到底多少银两,我们自会赎了出来。” 这胡记掌柜也知道顾左相在朝中的地位的,忙摇头道:“既是府中失落之物,小的自然是原物奉还,哪里敢要左相爷府中的赎金呢!” 顾烟此时已经不是府中不知人间苦楚的千金小姐,在外面漂泊数年,深知这些平头百姓生活不易,自然不愿意让人家亏了本钱,于是便命蓝庭,拿了足够的赎金送给这胡记掌柜。 待一切处理妥当,她才冷眼走向跪在一旁抹泪的王嬷嬷。 只怪自己少女性子太过柔弱,以至于将这刁奴纵容得无法无天,前前后后不知道侵吞了她多少私房,最后甚至卷了自己和沈从晖的所有财物,抛主叛逃。 以后将发生的这一切,顾烟不会记到如今这个王嬷嬷头上,不过呢—— 她既回来了,总是要查一查,如今的她手脚是否干净! 当下顾烟命蓝庭道:“将这狗儿和王嬷嬷分别关起来。” 王嬷嬷本是昔日顾夫人陪房,后来奶大了顾烟,在府中是何等的地位,比说周姨娘这种生了姑娘的半个主子,或者顾左相的续弦李夫人,平日里因忌惮着顾烟,那都是要给这王嬷嬷几分脸面的。 不曾想,如今竟因为区区一个翠绿耳坠,竟是要关起来? 王嬷嬷跪着挪向顾烟,口里嘶声哭道: “姑娘如今是大了,自然再也不用吃我的奶!只可怜我那苦命的夫人啊,昔日临走之前,千叮嘱万嘱咐,说是一定要我好生照料着姑娘,我原本发誓,要拼了这一把老骨头护姑娘周全!不曾想,如今我不中用了,姑娘竟也是用不上我了吗?” 顾烟听王嬷嬷提起自己的母亲,想着自己昔日对她诸般忍让,还不是因为此?不曾想如今偷盗被逮个正着,她却还敢挟昔日情义。 顾烟也懒得与她分辨,只是轻笑一声,眸光扫向蓝庭。 蓝庭被顾烟这一看,只觉得顾烟那笑里似冷非冷,仿佛带着看尽世间的淡定从容。 那区区王嬷嬷的一点言语把戏,丝毫不曾被她放在心中。 当下蓝庭忙道:“是。” 一时王嬷嬷和狗儿被带下去了,顾烟将蓝庭叫到近前,又吩咐道:“你亲自过去,分开去审讯她们母子二人,总是要诈上一诈,将他们平日所做得勾当都查个清楚。” 蓝庭此时已经察觉到姑娘自从病了这一场后,和往时大不一样,如今听着这话,依然是一愣,想着这法子倒是好的,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能够想到。 这边顾烟吩咐妥当了,带了身边几个丫鬟并周姨娘,径自回去后院了。 回到屋中,青峰是个细心的,已经准备妥当茶水,并准备了一个描金攒盒,里面放了蜜饯、杏仁佛手、香酥苹果等果子。 顾烟原本就是风寒刚刚痊愈,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贸然出去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只觉得口干舌燥,当下取了那茶水来,缓缓品下了。 茶是产自阳羡的紫笋,香气清高,色泽绿润,品在口中,齿间生香。 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棂前,望着窗外。 西厢房的窗外抄手游廊旁种着几枝翠竹,映衬着那房舍间偶见的汉白玉,为西厢房这一片院落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折腾了这半日,若说顾烟之前还以为自己在梦中,那么此时,梦也该醒了。 梦醒来后,她竟依然是十五岁的年纪,如同一朵花儿般正徐徐绽放。 她依然是那个顾府里娇生惯养的三姑娘,是爹爹捧在手心的明珠。 顾烟唇边绽开一个甜蜜的笑容,眸底泛起惬意。 既然这一切不是一场梦,她越发应该好生经营这一辈子了。 脑中忽而想起,在平西侯府中,那位充满威仪的平西侯问起,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是不是不会选择今日今时的路。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一切都是痴人说梦,万不曾想,转瞬之间,一切成真。 此时恰好小丫鬟云封过来,见她心情正好着,便凑过去问:“姑娘,今日晌午用什么?” 因顾烟自小体弱,顾左相为了调养她的身体,可是没少下工夫,虽则她如今长大成人,早不是昔日体弱的模样,可是厨房里总是会顾及她的喜好,凡事总是以她为先的。 顾烟原本也并不饿的,如今被这么一问,便回忆了下,想着晌午该吃什么呢? 心中一动,却是想起那一日在离开沈越的驸马府后,正在她饥肠辘辘之时,闻到的那股浓郁的炖肉香味,她是那么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那肉香其实是炖猪手的香味。 当下她指尖微动,淡淡地吩咐道:“今日倒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便来几个黄豆炖猪手吧。” 啊? 小丫鬟云封不解地道:“姑娘,你往日并不喜欢那物的,只说不雅,怎么今日忽然要吃?” 顾烟眸光扫向云封:“怎么,今日个姑娘病了后,口味有些许变化,不可以吗?” 云封见此,差点把自己舌头吞下去,忙点头:“自然是可以的,是可以的!这就让厨房去炖猪手!” 顾烟却又吩咐道:“再来一份炒豆渣。” 炒豆渣? 云封这次已经呆了:“姑娘,你真想吃那个?” 所谓豆渣,其实就是豆腐渣,时制作豆腐或豆浆时滤去浆汁后所剩的渣滓,一般大户人家,因嫌这个口感粗糙,便把这个扔了的,只有那小门小户的,才会拿起这个渣滓去做些吃食。 别说顾家的千金小姐了,便是云封这个三等丫鬟,处在顾府,也不曾吃过这个的。 可是顾烟呢,她以前穷困之时,最爱去豆腐坊里花上几文钱要了那大桶的豆腐渣来做各种吃食,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豆渣菜饼,豆渣窝头等。当时沈越已经十七八岁了,每天读书熬夜很是辛苦,她就把个豆渣变着花样地做了给他当点心。 沈越一边读书,一边吃着那豆渣饼,还是连连夸赞的,直说此饼便是黄金饼,香味堪比天上物。 那么多年下来,顾烟竟爱上了那豆渣中的清香,一日不可无它了。 一旁的青峰过来了,到底是比云封大两岁的,笑着道:“姑娘大病初愈,口味变了也是有的,既要吃,你便过去命厨房里做了来。” 云封此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罢了,听着青峰这么说,颇觉得有道理,当下忙出去吩咐厨房了。 这边云封刚走,便见沿着那院子内的甬道,三两个人从正屋方向走了过来。顾烟望过去,却见正是住在正屋的李氏。 当年母亲去后,父亲伤心欲绝,本不欲再娶的,可是顾念到顾烟不过七八岁,到底年幼,他又公务繁忙,家中诸事无人操持,于是便续了一房,便是如今的李氏。 因顾左相怕续房不肯善待顾烟,是以千挑万选,找了这出身于小户的李氏。 其实顾烟是父亲的掌心宝,家里的人谁敢委屈了她半分呢,这李氏自入了门,遵守本份,对顾烟小心谨慎,又细心地主持着家中诸事,唯恐得咎。 这些日子,因她自己也是缠绵病榻,又怕得罪了那王嬷嬷让顾烟不快,这才不及时料理,不曾想竟把这事儿闹成这般,让顾烟亲自办了此事。 当下她可真是诚惶诚恐,跑过来对着这继女笑道:“难为三姑娘了,小小年纪,竟片刻之间料理得如此妥当,便是三个我都及不上的,也难怪往日里老爷最疼你了。” 一时又把旁边个七八岁的男童推往跟前:“清儿,你平时总是要多跟你三姐姐学的。” 那男童其实今年七岁了,比顾烟小八岁,是李氏进门后生下的,也算是顾左相唯一的儿子了。 其实顾烟的母亲昔日生下长女,不幸夭折,之后一直无出,成亲十年,顾左相已经三十有三,顾夫人便让一直坚辞纳妾的顾左相纳了周姨娘。后来周姨娘生出了顾云,也就是如今的二姑娘。 顾云出生后,或许是府里沾了这喜气吧,随后顾夫人也就怀上了顾烟。 虽则也是一个姑娘,可到底是成活下来的嫡女,顾左相视若珍宝,从此后有女便万事足,也就不说再要儿子了。 及到顾夫人去了,顾左相又娶了李氏做填房,李氏生下这小少爷顾清,顾左相虽则心里喜欢,可是此时已经是不惑之年,经历了丧妻之痛后,这中年得子的喜悦也竟然只是淡淡的一层。 又因这顾清被李氏溺爱,生得极为肥胖,又自小胆怯,是以越发为顾左相所不喜。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吧,本就性情柔顺的李氏在这顾府之中,更是胆小谨慎,深知便是自己生了个儿子,也未必及得上顾烟在老爷心中的地位。 第7章 驱逐刁奴 阿烟垂首望向那躲在李氏身旁的小男孩,却见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晶亮犹如宝石一般,乍看之间倒是有几分像自己。只是他生得有些太过肥胖,横着老大的一坨,人也有些胆怯,如今站在李氏身旁,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其实上一世,阿烟对这唯一的弟弟倒也不差,只是每日里要进学的,也不曾关注过这个弟弟。而父亲呢,公务繁忙,只以为李氏总会尽心照顾,以至于倒把这唯一的儿子给疏忽了。 如今阿烟见这顾清分明已经七八岁了,可是却全然没有左相家公子爷的气度,反而畏畏缩缩,实在是没有半分体面,当下心中不免叹息。 一时想起,后来顾家凋零,这李氏被她娘家舅领了回去,带着顾清改嫁离开,临走之前,这顾清还频频回首望向自己,眸中有些许泪花,竟是恋恋不舍之意。 想到这里,阿烟心中泛起暖意,当下请李氏坐了,自己将顾清招呼到了跟前,露出温柔的笑意,牵着他的手问起近日的功课来。 顾清当下将近日东席所教的都一一告诉了阿烟,口齿也极为伶俐。 阿烟心里越发喜欢,抬手抚摸着顾清柔然的发丝,笑道:“清儿小小年纪,倒是个聪明的,改明日父亲回来了,知道清儿如此长进,一定会喜欢的。” 顾清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抬眸望着阿烟道:“父亲真得会喜欢吗?” 若是昔日十几岁的阿烟,未必能看出顾清眸中那一片渴望和慕孺之情,不过此时此刻的她,自然了然,当下想着父亲对这孩子的冷落,不免心疼,对他越发怜爱。 “那是自然,等父亲回来,姐姐便带你过去,让父亲看看清儿的长进,可好?” 这一下子,顾清高兴起来了,歪头笑着,眸子璀璨得犹如放着光。 李氏从旁看着,倒是有些狐疑地审视着顾烟。 只因平日里顾清在老爷面前太过得宠了,但凡什么好东西,都是先想着她的。虽则这顾烟不是嚣张跋扈之辈,偶尔间也会记得礼让姐姐弟弟,可到底老爷偏心,李氏对顾烟就多有提防。 阿烟何等人也,自然感觉到了李氏目光的异样,不过她也并没说什么,只是抬头对着李氏坦然地一笑。 她对这个继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当日父亲不得不娶了这填房的时候,她已经七八岁了,对李氏不会有任何母女之情,可是倒也对她还算礼让。 虽则后来她在顾家败亡后就那么改嫁了,可是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当下复又低头和顾清说话,又把刚才丫鬟摆上来的果子拿给顾清吃。 顾清刚才听着阿烟那么说,一个惊喜,也就渐渐地不再拘束了,和阿烟有说有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顾云也过来了,她那翠玉耳坠失而复得,是特意过来向阿烟道谢的。 顾云一进门,便见顾清和李氏也在,倒是微诧。 阿烟打量着自己这个姐姐,却见她乌发黑眸,一身粉蓝色的衫子,生得其实倒是温柔和顺,只是平素里太过少言寡语,以至于总让人忽视了去。 当下阿烟过去,握住顾云的手,笑着拉她坐下: “姐姐客气什么,既是我房里的刁奴偷拿了东西,原本就不该纵容的,改明日我让蓝庭困了她去,亲自给姐姐赔礼道歉,让姐姐出气。” 顾云知道阿烟素日是极为倚重那王嬷嬷的,万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自己要如此下王嬷嬷的脸,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于是也陪着坐下,姐弟几个一起说话。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了,李氏起身就要走,顾清却是不愿意离开的,他正听阿烟说起一些闲话故事,正是入迷呢。 顾云因定下明年开春就要嫁了,如今不过是在房中做些针线准备嫁妆,那周姨娘又是个无知无识的,每日里只知道念叨,也是乏味得很,是以顾云也愿意在阿烟这里说上几句解闷。 顾烟见此,便提议道:“父亲不在家,这几日大家也都各自在屋里吃,倒不曾聚过,不如今日咱们一家人便一起用个午膳?”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顾清的喜欢,当下拍手叫好,顾云也笑着道:“原本想着在家里时候不多了,咱们姐妹,却是也该多亲近呢。” 李氏却有些不悦,扫了顾清一眼,只觉得说不出的滋味,想着不过半日功夫,这孩子倒是和顾烟亲近了呢?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说好,又笑着道: “这些日子我身体不大好,一日三餐是不能断药的,若是说把药拿到这里来吃,又怕弄得你这西厢房都是药味,这么一说我还是回去吧。” 顾烟笑了下,礼貌地劝她把药拿过来吃也无妨,谁知道顾清却小声道:“母亲既要回去吃药,那就回去吧。” 这话一出,李氏面上那笑都挂不住了,讪讪地瞪了顾清一眼,和顾烟顾云告了别,径自回去了。 当下顾烟命小丫鬟云封出去通知了厨房,又让绿绮招呼了粗实的仆妇牛婶,一起帮着从耳房搬来了一个长条楠木桌,待到各自饭菜上来,便摆在这木桌上,姐弟几个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席间,顾云见桌上有猪手和炒豆渣,倒是些许诧异地看了阿烟一眼。 而顾清呢,见那炒豆腐渣黄澄澄地那么一坨,不由纳闷:“这是什么?” 顾烟拿起一个瓷勺来,挖了一小勺喂给顾清吃:“平日里你自然是不吃这个的,不过今日倒是可以尝尝。” 顾清就着顾烟的勺子小心翼翼吃下那炒豆腐渣,咽下后,新奇地目光望着那炒豆渣:“这味道真好,竟有平日里豆糕的清香,只不过和豆糕又有不同。” 顾烟见他还算喜欢,这才笑着说了这物的来历,末了又道:“这豆渣性味甘凉,可清热解毒、消炎止血用,如今炒了来吃,口感咸香,别有一番风味。” 其实豆渣之所以不为大家所喜,只因其口感粗糙,不堪入口。可这顾府的厨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用麻油葱花将这豆渣一炒,略显粗糙的触感滑过舌尖别有一番嚼头,豆味的清香在口齿间蔓延,其滋味竟比起一般菜肴并不逊色。 顾清又是吃惯了精细菜品的人,乍吃这个,自然觉得有些新奇。 这豆渣有各种好处,不过顾烟没说出口的是,它还可以消除体重。 当下她笑看了看顾清一身的肉,道:“你若喜欢,便多吃一些吧。” 小孩子在三四岁的时候胖乎乎的犹如一个团子,自然是招人喜欢,可是如今都七岁了,也该抽条了,若是再这么胖下去,看着总是不雅。待到了十几岁上若依然这么肥胖,那便是很难瘦下去了。 吃过晌午饭后,姐弟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此时李氏屋里的丫鬟珊瑚过来,笑盈盈地见过了阿烟,说要带小少爷回去。 顾清有些不情愿,不过见顾烟并没说什么,也就不情愿地跟着珊瑚回房去了。 这边顾清刚走,便听到绿绮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见顾云在,倒是一愣,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那里了。 顾云颇有些不自在,就要起身,谁知道阿烟伸手拉住她,笑道:“都是姐妹,原不是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绿绮本来性子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乍见到顾云在有些诧异而已,如今见自家姑娘这么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刚才哥哥分别问了王嬷嬷和狗儿,开始的时候他们瞒着不说,后来哥哥诈了他们一下,只对狗儿说,你老娘已经全部招了,而王嬷嬷那边,却又对王嬷嬷说,狗儿把该说的都说了。王嬷嬷那边也就罢了,到底是见过世面,什么都不肯说,狗儿却是顶不住了,一五一十的都招了。” 绿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不光是今日二姑娘的耳坠,还有往日姑娘你的体己钱和一些首饰,王嬷嬷不知道偷偷拿走了多少呢!往日里我只以为自己粗心大意,姑娘也不曾责备,不曾想竟是家里藏着一只败家的老鼠,给咱偷偷地把东西往外叼呢!” 顾烟早就料到这般情景了,当下也并不诧异,只是淡淡地道:“把王嬷嬷带过来吧。” 这边绿绮过去了,顾云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烟:“到底是你的奶妈呢,也不必太过下她面子吧?” 其实顾云也是没法,只因当日顾烟之母,顾左相的原配夫人,身边有两个最为得宠的大丫环,一个是绿绮蓝庭的母亲,如今早已故去,另一个则是如今的王嬷嬷。 顾烟自从母亲去后,待这王嬷嬷犹如长辈,分外宽容,她又素来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区区几个体己钱,便是王嬷嬷拿去了,她哪里看在眼里,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烟听着姐姐这么说,却是唇边泛起冷笑:“姐姐,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顾家内宅之中断断容不得这等偷窃蛀贼。” 这王嬷嬷也忒地贪心,平日在自己房里偷偷摸摸也就罢了,竟然去了顾云房中顺手牵羊。 不过这样也好,顺势便把这王嬷嬷料理了,就此断绝了后患。 要知道往后就是这个狗儿,因为些许钱财为他人收买,偷了父亲书房中的信函拿去,不知怎么那信函落到了威武大将军手中,并将信函中感叹之词别样扭曲,呈现在永和帝面前,使得本来对父亲多有忌惮的永和帝越发不满父亲。 当然了,这是后来阿烟才慢慢醒悟的事情。她也渐渐明白,这个王嬷嬷之所以偷了钱财逃跑,或许也是怕有一日这事儿东窗事发吧。 第8章 一家亲 此时王嬷嬷已再无了最初的气势,一进了屋,见了阿烟,便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里。 “姑娘,我王婆子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如今也不敢说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则个。要说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狗儿那个不争气的畜牲,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追着他要,他若不给,人家说要他一条腿呢,我又能如何呢!再怎么着,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别人要砍他手脚,难道我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吗!” 王嬷嬷哭天抹泪,开始诉说起来。 顾云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烟,也不敢作声。 顾烟垂眸扫过地上哭泣着的人,想着上一世,自己对她何等宽容,便是自己嫁了后,也是尊她为长辈一般地敬着,可是最后呢,在自己和沈从晖最为落魄之际,她是生生将两个人最后的希望一卷而空。 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个自小把她带大的王嬷嬷,带着所有金银背弃自己时,可曾顾念过自己半分? 还是说,当穷途末路之际,人心开始难测,便一心想着自己,再也顾不得别人了? 又或者,这个王嬷嬷之所以偷了钱财逃跑,或许也是怕有一日狗儿背主的事东窗事发吧。 顾烟接过绿绮送上来的那狗儿画了押的供词,粗略扫过后,声音凉淡:“王嬷嬷,你也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吧。” 王嬷嬷一听“家法”顿时脸上失去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望着顾烟:“姑娘,你——” 顾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为严苛的,只不过这家法向来管不到顾烟最为倚重的王嬷嬷头上罢了。 顾云蹙了下眉,她也是没想到自己这平日里性情温和的妹子,竟然对自己的奶妈下这般重手,当下只是默然不语,越发不敢说什么了。 顾烟呢,则只是淡淡地问绿绮:“适才吩咐你过去请牙婆子过来,可去请了?” 绿绮连连点头:“请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顾烟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嬷嬷和狗儿都带出去,只是记得对那牙婆子说声,这是府里犯了错处的,若是转卖,总是要当心,免得下家又着了道。” 王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惊恐而颤抖地看着顾烟:“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顾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王嬷嬷此时手都在抖,她惊恐地扑到顾烟身边,发出一声尖利绝望的哭声:“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难道你忘记了……” 可是绿绮哪里能让她扑到顾烟这边呢,绿绮本来就是个力气大的,此时过去一挡,便把王嬷嬷挡住,然后吆喝着便将她带出去了。 一时外面有哭天喊地之声,但是很快那声音就渐渐地没了。 顾云从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这王嬷嬷年纪不小了,又是因为这种错处被赶出去,卖给牙婆子,怕是也没几个钱,却又那般叮嘱牙婆子,这分明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还不知道出去后干什么粗使活计去呢! 阿烟感觉到了顾云的目光,水润清澈的眸中浮现一丝无奈。 “姐姐,父亲忙于公务,根本没有空闲理家,母亲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太管事,如今父亲立下的家规,不过形同虚设罢了。我房中既有这等顺手牵羊见财起意之人,总不能姑息养奸,定是要杀鸡儆猴,也好让这一家子知道,从此后循规蹈矩,万勿干这作奸犯科之事。。” 顾云听得一愣,诧异地看着顾烟,半响点头:“妹妹说得极有道理。” 料理完了王嬷嬷,又送走了顾云后,顾烟透过窗棂看向院子,凭空便觉得那扫地的仆妇仿佛都比往常更卖力一些。 一时她也笑了,便又招来了青峰。绿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放心不过,只是性子直爽,平日不够细心,而青峰则细致温和,当下便把房中体己金银并钗黛衣物都一并交给青峰打理。 青峰得了这个令,知道王嬷嬷不在了,自己和绿绮便是姑娘房中一等一的人儿,忙恭声应下。 安置妥当后,阿烟心绪大好,一时有些饿了,便命道:“午膳上的猪手,我看倒是没怎么碰,如今还留着吗?” 青峰听了,便笑道:“特特地给姑娘留着呢。” 阿烟一听,心里颇为欢喜,便命热过之后呈上来。 这猪手透着红润的光泽,一尝之下咸鲜香美,酥烂适口,肥而不腻。此时房中并没外人,她也就不顾礼仪,拿了一个银筷叉起来,啃得不亦乐乎。 一旁青峰看得都有些惊了,想着姑娘平日里吃饭哪里这般豪爽,不曾想吃个猪手,竟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阿宴将一只猪手尽数啃光后,放下银筷,优雅地净手拭唇后,这才淡淡地瞥了青峰一眼,笑道: “有一句话叫做,争似红楼富家户,猪蹄烂熟劝郎尝,这猪手看似俗不可耐,可却能够使人皮肤细嫩润泽,有健腰、健脚、养血之功,为上等滋补之品。” 其实是她有两年流亡到一处小镇,那小镇上有一个隐世的居士,那居士精通医理,最擅调理之道,当时她在那居士家中帮着做些粗实活计,后来那居士见她倒是认识几个字,也让她帮着誊抄一些本子,时候一长,她也就学了一些。 她满意地擦拭干净了纤纤玉手,放下锦帕,笑着吩咐道:“嘱咐下厨里,以后每日给我做一只猪手来,变些花样。” 她相信不用自己吩咐,自家厨子自有一百种料理猪手的法子。 青峰听着自家姑娘说那猪手如何如何,看着姑娘娇滴滴地擦手的绝美姿容,有些恍然。 之前总觉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如今却是知道了。 姑娘依然是那个绝美娇艳的姑娘,可是却仿佛一下子增添了许多阅历一般,比以往多了几分坚定和强硬,更添了一些豁达和从容。 阿烟何尝不曾看出青峰的心思,不过她并不在意,想着时候一长,身边的人总会习惯的。 ***************************************** 接下来数日,阿烟每日都要一个猪手下肚,那炖得酥软的猪手吃在嘴里,口齿生香。阿烟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渐渐习惯了姑娘这新的嗜好,甚至顾家的厨子孙老头还尝试着给阿烟弄了几个新的猪手做法。 因前一段风寒,阿烟是向官中女学请了一个月的假的,如今假期还有几日,她也就继续在府里过着悠闲时光。 闲暇时把自己房中的书籍字画都翻动了一番,下手练字开始找回昔日的感觉。除此之外,她还会把顾清叫过来,问些学问上的长进。 其实大昭朝官府设有男学和女学,专为皇室子弟并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子女而设立。只是那皇室子弟也就罢了,自然是人人能上的,可是对于朝中官员来说,无论大小,谁家子女要去官学之中,总是要经历一番遴选的。 阿烟自小聪颖,七岁便通过了这遴选,进入了女学,当时这件事还在燕京城里称作一桩美谈呢。 只是府中的二姑娘顾云却一直未曾通过,如此考了两三年,她自己也觉得无趣,便不再去参加了。 顾左相见此,倒是也不勉强,便请了西席在家中教她,及至到了十三岁上,她也定了亲的,从此后便不再学了。 而顾清呢,到底是个男孩子,顾左相纵然更偏疼顾烟,可是对这顾清也是抱了极大希望的,不求他如顾烟一般七岁入官学,可是总也该考进去的。 要不然传出去,顾左相家唯一的小公子连官学都不能进,他这老脸都没处搁呢。 阿烟此时也是想到了这个,便详细地询问了顾清如今的学问,又因材施教,给他推荐了几本往日自己爱读的书籍。 顾清此时只觉得自己这姐姐娇美温柔,对自己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好看的眸中仿佛流动着脉脉的清泉,比自己母亲往日的严厉不知道受用多少了,心下真是越来越喜欢姐姐。 以至于有一日他忽而道:“姐姐,我听人说,你目无下尘高不可攀,还说你处事严厉,重罚了王嬷嬷,说遇到你总是要小心谨慎,可是怎么我如今却觉得你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不过才七岁而已,头戴玉冠,歪着脑袋,认真而不解地望着阿烟,童言童语稚嫩可爱。 阿烟一笑,温柔地拉着他的手道:“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那端看是对谁了,你我本为官家子女,父亲为朝中重臣,我们便是不曾眼高于顶,可是看在旁人眼里,难免便是高不可攀了,这并不是我们不好,而是身处其位,别人便会这么想了。” 顾清仔细琢磨一番,颇觉得有道理:“前些日子我跟着母亲去外婆家,我那表哥还觉得我太过娇贵高傲呢,只是他见我身边有丫鬟侍从相随,便不以为然而已。但其实婆子丫鬟,在我们这等人家,本是常理。” 阿烟见孺子可教,赞赏地点头,继续软声道: “可是你我之间却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女,住在一个宅院里,吃着同样的饭菜长大,骨子里传承的是同样的血脉,秉持着同样的教诲,继承着同样的姓氏。一个人最后成为什么样子,其实和这些都息息相关,并且影响深远。许多年后,我们即使各自有各自的际遇和人生,可是终究会去回味我们共同曾经经历过的。” 她停顿了下,爱怜地抚摸着顾清的头发,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这世间虽有父女母子之亲,可是父母将来年迈,总有驾鹤西归之时。这世间也有夫妻朋友之情,可是朋友有聚散,夫妻有和离,而姐妹姐弟之间,却是无论何时,总有血脉相连,永远可以相互扶持提携,即便因缘际会各奔东西,也依然会相互牵挂。” 第9章 教弟 阿烟静静地望着自己弟弟那晶亮认真的双眸,继续道:“父亲公务繁忙,平日里或是忽视了你,可是这并不是说他不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要继承他香火的人。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你可能懂?” 顾清往日里跟着李氏,李氏其实乃小户出身,哪里懂得教他什么道理,反而时常闲言碎语说些老爷更偏疼你姐姐这等话来。 如今他听着阿烟这一番话,颇受震撼,怔怔地望着那软糯娇美的姐姐半响,最后眸中竟有几分湿润。 “姐姐,你的话,我懂了。咱们是姐弟,都是父亲的儿女,咱们一辈子都会相互扶持的。” 阿烟点头轻柔一笑,却不再言语。 自那日后,顾清和阿烟是越发亲近了,几乎每日都要过来找阿烟,阿烟也是耐心教导,把往日里自己读书心得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一时之间,姐弟两个十分要好。 这件事看在李氏眼中,难免不喜,只是倒不好说什么,便偶尔在自己儿子面前以言语去贬低顾烟,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如今的顾清却是对姐姐极为喜爱的,听了母亲这话,反而不满。 “母亲,姐姐和我亲近,传我知识,教我做人道理,有何不妥?为何母亲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顾清也是单纯,当下便把这话质问李氏,李氏听了,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不过见儿子那天真无辜的神情,她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硬是咽下这口气,心中却是增添了几分对顾烟的不满。 而这一日,先头派来的小厮传来消息,却是北狄军已经落败而逃,大昭大获全胜,如今顾左相正在返回燕京的路上,而随行的还有齐王以及此次立了大功的各位将领。 阿烟一听,自然是欢喜非常,虽则知道父亲此次当平安归来,可到底是烽火之时,刀枪无言,还是担心父亲安危的。 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父亲了,如今回到了闺阁之时,脑中不断地回忆着那个时候的父亲,心里不免泛起甜蜜的酸楚。 那个时候,自己真是父亲掌心里的明珠,就那么疼着宠着,唯恐受半分的委屈啊。 如果父亲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儿十年飘零坎坷,还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顾烟也不顾其他,便来到院中二门前翘首以盼,此时李氏也带着顾清过来了,彼此见过之后,便都看向门外。 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果然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紧接着便听到说话的动静,顾左相在数个小厮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这么下了轿,来到了二门处。 别人也就罢了,顾烟却是有些控制不住。 饶她平日里看着再是沉稳,在父亲面前,那也是个女儿家,此时眼看着那年近半百依旧面目清隽举止洒脱的父亲就这么撩袍走进来,她几乎是含泪扑过去。 顾左相此次出门公干,不过是月余罢了,虽则知道心爱的女儿一直卧床不起,心里挂念,可又不是生离死别,当下并没多想。谁知道一进门,女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进他怀里,甚至喉咙间带着哽咽。 这下子顾左相也吓到了,忙扶着女儿,急切地问:“阿烟,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看她身形略显单薄,不由心疼道:“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又瘦了?这病可养好了?” 顾烟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大庭广众的,难免落人笑话,当下一边又哭又笑,一边摇头:“父亲,我没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想你了,才分别月余,我竟觉得是半辈子不曾见过!” 一旁李氏忙从旁道:“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挂念父亲呢。” 边说着这个,边努嘴示意顾清上前,可是顾清向来有些惧怕父亲的,一时真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和父亲亲近,当下站在那里,便有些畏畏缩缩的。 顾清扫过自己的儿子,见他依然一身的肥肉,又是嗫嚅的样子,心下不悦,只是点头道:“都先进屋去吧。” 一时众人都进了正屋,此时接风宴早已摆下,那边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父亲,于是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吃了午膳。 此时阿烟已经稳定下心绪,越发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那般,实在是失态了,午饭间便有些有沉默。 到了午膳之后,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各自散去,而顾左相也去了书房。 阿烟本要回西厢房,谁知道父亲却派身边的蓝庭过来叫自己过去,阿烟心知父亲有话和自己说,便忙过去书房。 这书房乃是顾左相的最爱,迎门一进去便见墙壁上陈列着一幅幅山水、花鸟等字画,其中一个横幅字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赫然是四个大字“闻鸡起舞”,这正是父亲亲笔题下的。 顾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书房旁,手中握着一卷线状的古籍,望着阿烟道:“阿烟怎么倒像是多少年没看过那幅字的样子?”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盈盈一笑,凑到父亲身边:“父亲,阿烟只是想念父亲了而已。” 顾左相挑眉,审视着女儿:“阿烟,说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女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怎么可能忽而之间性情大变,竟要赶走原本倚重的王嬷嬷,如今见了自己,又是几乎失态。 顾左相想到什么,清隽的眉目间透出几分不悦:“莫非是谁欺负了你?” 阿烟知道父亲误会了,当下娇滴滴地拉着父亲的胳膊,笑着说道:“父亲,你可别乱想,不过是我这几日因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许多事。” 顾左相依然疑惑:“喔,想通了什么?” 阿烟瞧着父亲那样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给出一个说得过的理由,父亲必然是不信的,偏生父亲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若说把自己前世经历告知父亲,一个怕他觉得诡异,二个也不是心疼坏了他吗? 一时眼波流转,阿烟就有了主意,低下头,收敛起笑来,轻轻叹了口气,撅着好看的小嘴娇声道:“父亲有所不知,这几日我因病了,缠绵病榻,总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顾左相一听这个,眸中微诧,拧眉望着女儿:“什么梦?” 阿烟当下道:“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梦到我离开了咱们这个宅院,还梦到父亲不在了,我一个人,漂泊世间,受尽苦楚。” 顾左相脸色微变,上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呢?” 阿烟低头望着父亲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低声道:“父亲,我梦到了王嬷嬷趁火打劫,弃我于不顾,也梦到了我们顾家兴盛一时,然而好景不长,一朝得咎,从此家人四散零落。” 顾左相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放开了女儿的手,眸中有震惊过后的沉思,不过依然勉强镇定下来:“阿烟,你继续说。” 阿烟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不过依旧说道:“父亲,我这一梦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冷汗,那梦中情景,仿若我亲身经历一般。因了这个,我忽而厌恶那王嬷嬷,恰好查出她偷窃财物,一气之下便将她发卖了。” 顾左相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拧眉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阿烟,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样的梦。只不过在我梦中,我没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个人衣着褴褛,穿着滑稽,饥寒交迫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可是却无能为力,你就那么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烟这下子也惊了,忙问父亲:“父亲,在你梦中,我是何模样?” 莫非父亲竟然也是经历了前世? 顾左相皱眉摇头:“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脸,只看到一个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儿,我只看一个背影,便从心里明白,那就是你啊!”女王不在家的所有文都首发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盗版,都是盗版,都是盗版。 第10章 劝父 阿烟低头,品度着父亲梦中所见,隐约仿佛,就是自己一个人走在燕京城街头的情景。 她忽而泪如雨下,前世多少委屈,不能给人诉说,只能一个人故作坚强地挺下去,笑着面对一切。 如今回到父亲面前,重新成为一个可以撒娇的小女儿,她崩溃地呜咽大哭出声,再次埋首到父亲怀中。 “父亲,我,我……” 她颤抖着唇,想说什么,可是却哽咽不成声。 顾左相将女儿搂在怀中,温柔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阿烟,那终究是梦罢了,便是再觉真实,那也是梦。阿烟放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话虽这么说,顾左相却觉得背脊发冷,只因当日那梦,分外真实,真实到他身在异乡便开始挂念燕京城里的女儿。而如今和阿烟相见,听她提起这梦来,赫然竟和自己梦中情景一般无二。 顾左相倒是没想到什么重生而来,他只是以为,这梦就是一个警示,是一个预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诫他们父女,若是一个不慎,或许便走向那凄惨的结局。 他抱着怀中纤细的肩头犹自颤抖的女儿,拧着挺秀的双眉,深眸中有着沉思。 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辛辛苦苦为他生下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烟,他是绝对不允许梦中的事情真实地发生的。 他的阿烟,应该拥有幸福的未来,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而阿烟靠在父亲怀中,低泣片刻后,终于收敛起心绪,想着诸多事情,总是要和父亲聊一聊。 此时顾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许多想法,不过他看女儿的意思,还是挑眉问道:“阿烟可是有什么想法?” 阿烟见父亲这么问,也就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道:“父亲,近日女儿在病中,又因这一场噩梦惊醒,以前不能明了的许多事儿,如今竟觉得想得分外明白。想明白之后,真个是一身冷汗。” 顾左相点头:“阿烟,你说便是。” 阿烟只好继续道:“一则,我顾府之中,母亲并不擅管家,家中诸事多有疏漏,家规松弛,长此以往,难免惹出事来。二则,父亲因忙于公事,平日里对弟弟阿清难免轻忽,阿清乃是我顾家唯一男丁,父亲原该放在身边亲自教养,而不该听之任之。” 有一些话,阿烟并不该说,只因李氏乃是她的继母,即使亲近如父亲,她也不好去议论李氏。 可是李氏出身小门小户,见识浅薄,实在不该让弟弟步了她的后尘。 当下阿烟提议道:“如今阿清已经七岁了,虽则早已开蒙三年,可是所请夫子不过尔尔,父亲又疏于管教,这几日阿烟曾和阿清聊过学问,以此水准,将来若要考入官学,怕是难入登天。” 顾左相听得双眸微眯,闭眸沉思,一边点头,一边道:“烟儿继续说吧。” 阿烟继续道:“还有第三件事,乃是朝中之事,本不该阿烟多嘴,可是此时,却不得不说了,若是阿烟年幼无知,说错了什么,还望父亲不要训斥。” 顾左相点头,淡道:“阿烟但说无妨。” 阿烟这才拧眉,柔声道:“父亲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将军之职形容虚设,右相薄睿东因生性耿直而处处树敌,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亲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垂眸,轻轻一个叹息,想着当日父亲是否想过这不可一世的尊荣背后隐藏的重重,若是想过,可曾有应对之策? 曾经的她,虽就学于女学之中,可是却并不关心这些国事,也未曾和父亲谈过这些。 顾左相蓦然睁开眸子,眸中有精光闪过,他审视着自己容颜姣好的女儿,半响之后,终于点头道:“阿烟,你说得,正是这几日父亲心中所想。” 阿烟低头,为他奉上一盏茶。 顾左相接过来,一边品着茶,一边道:“这些年父亲忙于朝中之事,确实对家中诸事疏忽了,难为你如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阿烟抿唇不言,她知道父亲并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经的这一切,原本应该是母亲一手打理吧,母亲去后,他醉心于朝中之事,无心后宅。 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几分吧。 顾左相眸中闪过一丝沉痛,不过他抬手捏着短须,却是笑了。 “至于朝中之事,原本父亲的打算是你嫁与太子,为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烟听到这话,修长的睫毛轻颤,抿唇,柔声道:“那父亲现在的意思呢?” 上一世,父亲便是这样的打算,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权多年,竟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人,那便是当今的皇上。 皇上虽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亲等权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经一头狮子。 狮子即使闭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头狮子。 就是这个父亲以为年迈昏庸的皇帝,其实心里是不愿意在太子登基之后,依然由父亲把持朝政的。 于是当时的皇帝,偶尔闲谈起来,言语中仿佛是盼着自己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家的儿媳妇,于是父亲也以为然,安排着自己将来嫁给太子。 可事实上呢,或许这只是当时皇帝一种变相的试探罢了。 于是在阿烟十六岁的时候,在太子选妃的关键时刻,父亲骤然领悟了皇帝真实的意图。 此时父亲深知为时晚矣,只能亡羊补牢,匆忙将自己嫁给了威远侯之次子沈从晖,只盼着能够躲过一劫。 回忆起这一切,阿烟眼睑微抬,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不过四十八岁而已,这些年保养得当,眼角虽有些细纹,可是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多年的官场历练,使得他在外之时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很难琢磨他的心思。 不过在自己面前,父亲就是父亲,是一个慈父。 阿烟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笑来,倚靠在座椅上,歪头望着父亲。 “父亲?” 顾左相沉思了许久后在,终于皱眉道:“皇上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可是朝中之事,却是瞒不过他的。上个月进宫,我和他说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对你颇为喜欢。只是,如今父亲想来,总是有些不妥。” 阿烟唇边的笑意如烟云一般渐渐扩散,就这么氤氲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绽放出一点别样的动人,不过她没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顾左相拧眉道:“阿烟,这几日为父想过许多,这些年我在朝中几乎独揽大权,我深陷其中几不能自拔。如今一梦惊醒,细细打量,不觉一身冷汗。须知历朝历代,功高震主者,权大慑主者,必招天子忌惮,大多也不能落得什么善果。我如今便不为自己着想,也总是要为你想想。” 阿烟听父亲这话,心中欢喜又感动,咬唇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所谓急流勇退,正是这个道理。” 顾左相却挑眉看向女儿:“阿烟,那到底该如何,你是怎么想的?” 阿烟听了父亲那番话,知道了父亲的想法,心里也有了底,当下便侃侃而谈: “父亲,一则从此后要重振家规,绝对不能姑息养奸,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顾家不能毁于家中宵小之辈。二则,须好生教养阿清,便是不能为一国栋梁平定天下,也要修身养性,为齐家之好男儿,方不至于辱没了父亲的威名。” 她眼见父亲眸中有赞赏之意,便笑着继续道:“三则,我顾家万万不能恋栈权势,本该抽身之时,便要及时抽身。” 顾左相听女儿这一番话,已经是极为赞赏,不过最后一句,却是触动他的心事。 “抽身,谈何容易!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方为保身之道。” 阿烟笑道:“父亲说得是。” 今日一席话,她探知了父亲的想法,一时之间倒是不着急了。 只要父亲不再抱着把自己嫁给太子的念头,一切总是有转机的。 和父亲又闲聊了一会儿后,她便命人叫来了顾清,顾清依旧对自己父亲有些惧怕,不过看着姐姐阿烟在,倒是松了口气。 当下阿烟便牵着弟弟的手,对父亲说起顾清这些日子读书的事。 原本顾左相是极为不喜这个儿子的,如今因为女儿这番话,也重新打量起自己这个儿子。 却见他虽然生得肥胖,可是倒也眉清目秀,虽神色间依旧有些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可是到底年纪还小。 当下他脸色也和善了些,便随口问他一些读书上的问题,顾清都壮着胆子一一答了。 最后顾左相又嘱咐了儿子一些话,诸如好生读书,诸如将来考入官学,如你姐姐那般,顾清赶紧都点头答应着。 这一日,顾清和阿烟走出父亲书房的时候,倒是极为开心,眉眼都是带笑的。 “姐姐,我瞧着父亲今日个倒是对我极为满意呢。” 阿烟低头望向自己的弟弟,却见他好看的眼眸中倒映着阳光,清澈璀璨。 她轻笑了下,抬手抚着他的头发:“傻瓜,这是咱们的父亲,父亲喜欢你我,自然也是满意你我的。”女王不在家的所有文都首发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盗版,都是盗版,都是盗版。 第11章 女学 因这几日阿烟身子大好,请了一个月的假也到时候了,于是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轿子出门前去女学中。阿烟家是在小翔凤胡同,这里距离皇宫不过是两里路罢了,距离女学则约莫三里的路程。 如今阿烟这轿子走出小翔凤胡同,一转弯便来到了繁华的东大街,阿烟不免觉得新奇,掀开轿帘,看向外面。 东大街门楼林立,金字招牌并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来人往,这是她记忆中那个繁花似锦的东大街。 而就在阿烟轿子的侧面,有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紫金玉冠,唇边勾着一抹笑,斜眼瞅着阿烟,看得津津有味。 阿烟正瞧着,猛地里见到这张脸,初时是惊了一下的,后来陡然想明白,便平静下来,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放下了轿帘。 这是当今的五皇子燕王,母妃是永和帝最宠爱的皇贵妃,是当今太子异母的弟弟。平日里仗着母妃宠爱,父皇又纵容,那些放荡不羁的事儿没少干,偶尔也去水西桥畔,寻花问柳什么的。 阿烟以前就不喜这燕王,小时候随着父亲进宫赴宴,就被他欺负过的。及到稍大了,他便出来开府,好巧不巧的,他的府邸便在这小翔凤胡同二号,紧紧挨着顾府。 顾府旁边那王府本是闲置多年的,如今稍做修缮,就成了他的地盘。 于是阿烟又增添了几分不喜,一是那废旧的王府曾是她幼年时玩耍的好去处,却被他那样占了,二个是这燕王自从成了他家的邻居,便总是在她家晃悠,没事便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觉得不怀好意的。 曾经的她,可是没给过这燕王好脸色的。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阿烟后来慢慢品味,便觉得这燕王这人其实对自己也不算太差。当年他夺得帝王后,可算是对自己和沈从晖网开一面,这才使得自己有机会可以带着沈从晖沈越离开了燕京城。 此时的阿烟,靠在轿子里这柔软的引枕上,闭眸想着上一世,那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明明高高在上的模样,却对自己勾唇一笑,带着几分挑.逗的笑问自己: “阿烟,你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明明是笑着的,可是阿烟却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那浓浓的悲凉。她分辨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不是有一丝的期望。 不过那时候阿烟就明白,帝王心,海底针,她的父亲伴君一世,最后死于那个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亲后尘。 更何况,那个时候的阿烟早已嫁为人妇呢。 如今,阿烟回想着刚才那骑着白马戴着紫金冠的洒脱少年,想着他那斜飞入鬓的双眉,那天生微挑着带着几分桃花的双眸,不免心中有丝凄凉。 后来的她,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便成了未亡人,带着那侄子沈越,四处漂泊,吃尽苦楚。 就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里,当她用仅剩的一点干柴点燃做饭,并给自己和沈越取暖的时候,听到邻居们议论,说是皇帝驾崩了。 他费尽心机谋取了那个位置,才坐了一年而已,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阿烟的手轻轻颤了下,知道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但到了明年冬日,也就是自己十六岁那年,这个燕京城竟天翻地覆,到时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轿子已经到了女院门前停了下来,绿绮忙过来扶着阿烟下了轿子。 这边刚下来,那边燕王就过来了,细长的眸子含着笑,带着一点嘲讽:“真病得没了力气?下个轿子还要人扶着的?” 阿烟低哼一声,淡道:“见过燕王殿下。” 态度恭敬,神色疏冷,这倒是让燕王微怔,挑着好看的眉,打量着阿烟:“今日这是怎么了,变了性子了?” 以前的阿烟,便是再好的性子,见了燕王也没什么好脸色的。 阿烟却是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道的,当下只是道:“殿下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儿,阿烟这就进去女学了。” 说完,也并不等他答话,径自往里走去。 燕王站在后面,微有些诧异,后来望着姑娘家行走间曼妙的身姿,也就笑开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宠溺,仿佛看着邻家小姑娘撒娇式的顽皮。 而阿烟进了女学,便见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往学堂走去,阿烟看着她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和光彩,就像那春日阳光里正在茁壮生长的小苗一般,让人一看便觉得充满了希望。 她不由得绽唇笑了下,想着虽则自己年纪不小了,或许再无这些姑娘那般轻松的心态,不过到底是重新成为了十五岁的小姑娘,眼睛是明亮的,身体是健康的,未来一切都是可预知的。 当下迈步向学堂走去,此时的学堂和记忆中并无二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阿烟这几日在家里,一边教着弟弟顾清读书,自己也顺便重温了下昔日的功课。 拿笔是有些不生疏了,还要多练习,其他诗词文章倒是还好,当日功底深,她又是个记性好的,自然不怕这个。 在学堂里,相熟的姑娘遇到了她,难免问候起来,她一一笑着回了。正这么打着招呼的时候,便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姑娘正远远地望着自己,转首看过去,却竟然是个眼熟的。 望着人群中那个衣着略显素净的姑娘,她眼前浮现的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高贵华丽的平西侯夫人。这正是李明悦,御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其实这个李明悦穿着妆容在这群优雅的女学生中,总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别人虽则也是画眉傅粉涂胭脂一身钗黛,可是因这是书院,总是较为低调含蓄,既不会显得寒酸让人小看了去,又不会张扬得引人注意。 可是李明悦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突兀,总是试图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又无什么名贵饰品,越发显得寒酸,总是惹得一众女子不喜。 又因她只是个御史李大人家的庶出,更没人多看她一眼,她也有自知之明,便最爱奉迎巴结。 只是今日,这李明悦却有些不同,穿戴间落落大方,头上虽依旧没什么华贵装饰,可是簪上别的一朵宫花儿,倒也别致。虽通体依旧素净,比不得一旁贵家千金小姐们那般光华四射,可倒是也不会让人小看了去。 阿烟上辈子从未在意过这位李明悦的,如今想起那平西侯,想着到底是他未来的侯夫人呢。那平西侯以后那么的权势,见了落魄的自己,竟是有意相助的。凭了当日那一饭之恩,她今日也断断不能亏待了他未来的夫人。 于是今日个阿烟便对那李明悦一笑,点头示意。 李明悦倒是略有些诧异,当即便笑了,借机过去,和阿烟说话。 往日里和阿烟最为要好的其实是威武大将军家的女儿孙雅蔚以及德诚候家的嫡女名何霏霏的。 那孙雅蔚虽生在将门,可是却性情温和,长相柔美,是上辈子阿烟的闺中密友。而何霏霏呢,是德诚侯得了六个儿子后才有的这么一个女儿,是以自小娇惯得厉害,养成了她天真烂漫却又有些骄纵的性子。 如今这何霏霏见阿烟忽然对李明悦如此特别,不觉有些诧异,便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小声道:“理她走什么,咱们过去一旁说话!” 在何霏霏的眼中,这李明悦实在是不入流的货色,哪里配和她们一起说话。 阿烟却拉着她道:“各位姑娘都在这里说话,我们随着说话就是了。” 何霏霏撅嘴,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不喜欢她们。” 阿烟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当下娇软地道:“到底是一个书院里读书的呢,总是同窗。” 一旁的孙雅蔚轻笑一下,也随着道:“阿烟说得对。” 何霏霏见此,也就随她的意思了,谁知道大家说了没几句,便开始议论起来,竟是当今太子要随着书院的山长过来,说是要巡视女院的。 一时大家面上都有些泛红,其实有些事,不好意思说出口,心里都是明白的。 这眉山女子书院,自仁武女帝以来开始创建,至今也有几百年了。最初的时候,自然是为了培养和选拔宫中所用女官,说白了进了这书院,几乎一只脚便踏进了皇宫。 后来仁武女帝去后,女子书院和女官制依旧沿袭下来,可是时候一长,多少有些走样了。 仁武女帝之时,每年里总是要在书院之中选拔三五名女子进宫的,如今呢,每年不过一二个名额罢了。 可是尽管如此,大家依旧都挤破头地试图考进这女子书院,一则这就是来镀金的,哪个女子进了这书院,那就是凭空多了一层光环和荣耀,将来做亲都比别人沾光。 二则嘛,大家心里都明白的,皇上身边最为炙手可热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燕王。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而燕王则是永和帝最为宠爱的儿子,母亲又是宠冠后宫的皇贵妃,这两位都是眼瞅着要做亲的年纪,十*岁的年纪,早该定下亲事了,却一直迟迟耽搁着呢。 现如今,怕是这几位的婚事,都是要从眉山女子书院挑的。 因了这层干系吧,大家听说太子要过来,一个个脸红起来。 不知道的只当是巡视来了,知道的,那就是来挑挑太子妃? 何霏霏自然也明白了这层意思,低哼一声,不屑地扫过大家,眉目间的骄傲显而易见。 一旁的孙雅蔚却是浅笑不语。 阿烟唇边泛着笑,凝视着自己这位生得优雅温柔的同窗。 后来啊后来,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选时,她的这位同窗好友,却已经和太子暗通曲款了呢。 第12章 偶遇 其实阿烟有时候回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于太子这个人是抱着什么想法。 她真得曾经以为那个温柔优雅的男人将成为自己一生的倚靠呢。 可是,其实这个男人真得距离自己很遥远。 从太子这个人来说,他一边对着自己温柔小意,一边暗地里和自己最好的同窗好友,那个自己以为性子温顺对自己从无任何隐瞒的孙雅蔚勾搭起来。 而从朝中大势来说,拥有一个身为权臣的父亲,她顾烟这辈子是不可能当成那个太子妃的。 那个高坐在帝王之位的永和帝,第一个不答应的。 上一世的阿烟在面对这一件事时,可谓是仿佛被放入油锅里炸了那么几遭,折磨得心力交瘁。 如今呢,她云淡风轻地望着这一切,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和父亲该怎么抽身而退。 既然自己的好友想要嫁给太子,那就让她去嫁吧。 至于这一次,是太子除掉了燕王,还是燕王除掉了太子,又或者是他们一起被那个潜伏在侧的齐王除掉,那都是一场戏。 这一场戏里,阿烟要拉着父亲,做一个看客。 她垂眸,看向一旁的孙雅蔚,笑道:“雅蔚,你觉得太子妃会是谁呢?” 何霏霏听到这话,明亮的眼睛回望着阿烟:“你不要瞒着我了,我都听说了,皇上早就说过希望你当皇家的儿媳妇,你又是和太子算是青梅竹马的,这太子妃,除了你,还能有谁?” 阿烟歪头,眼眸却是看着孙雅蔚的:“雅蔚,那你呢?你不想当吗?” 孙雅蔚听到这话,显然有些许诧异,不敢置信地摇头:“我?怎么可能呢,再说了,我也不是当太子妃的料啊!” 阿烟听此,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想,现在她的同窗好友,其实还是那位同窗好友吧。 以后不是,那是以后的事儿。 *********************************** 然后今日所来的,并不止太子一人。 陪在太子身边的,乃是燕王和齐王。 太子生性温和,一身白衣,儒雅从容,含着温和的笑意,在山长的引领下步入书院,而燕王和齐王两兄弟紧跟其后。 此时阿烟站在人群中,恰看到了太子走过来,却见他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的清秀俊雅,而太子的身边,齐王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跟个石人一般,黑眸中有些许的不耐。 这齐王因为朝中变故被牵连,外家一朝倾倒,母妃也撞柱而死,他就一直不得永和帝喜爱的,这一次也能够被派出为将定边,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阿烟望着远处的齐王,想着当日里燕京城里可没有人想到,这个人以后会成为那个最终坐在帝王宝座的人。 只是如今父亲虽和他有些交情,可身为左相,如今和太子那边却是走得更近,便是父亲在永和帝身边能够逃过一劫,将来这一个个的帝王轮番上场,还不知道是否能熬过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烟感觉到一股嘲讽的眸光,看过去时,却是燕王。 燕王感觉到了阿烟的异样,见阿烟看向自己,唇边泛起嘲讽的冷笑,薄唇轻动,用唇语说着什么。 阿烟对燕王也算是熟悉了,只看一眼,便知道那两个字是“笨蛋”。 阿烟不免无奈,撇过脸去不再看了。 而太子那边,也在众多女学生中看到了阿烟,对着阿烟点头示意。 阿烟淡笑一下,礼貌地对他点头示意。 因今日是几位皇子过来,要亲自观摩女院中的斗诗斗乐斗文等,山长便出了几个题目考验大家。一时众多女学生都跃跃欲试,知道这是表现的好时候。 若是以前,阿烟虽则不必用这个吸引太子和两位皇子的注意,可是到底是好胜心强,必然也会尽展才学的。 只是如今,她却是打算收敛风华,低调行事的,是以虽则何霏霏和孙雅蔚拉着她要上前,她却不为所动,只说近日卧床过久,久不曾写诗,如今乍写,竟觉头疼。 何霏霏和孙雅蔚见此,也只好不勉强她了,便自己过去了。 一时阿烟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周围女学生们的跃跃欲试,不免觉得好笑,想着自己虽则看似年少娇美,其实那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如今倒是和一群小姑娘在这里争长短? 当下她悄悄退下,来到了书院的后山。 这女子书院原本是前朝皇家园林,依山傍水而建,后来兴建女子书院,才藉此改建,如今这书院是个五进的院落,五进院落之后,乃是后山,里面有参天古树老态龙钟,亦有怪石林立意趣横生。 昔年阿烟最爱来到此处,一个人品茶读书,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如今阿烟趁着人们都在前面斗诗,自己跑过来。此时因是秋日,除松树外的其他树木早已萧条,地上枯黄落叶堆积得厚实,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音。 阿烟径自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息了一会儿后,一抬头间,恰好见旁边古松上竟挂着许多松果。 一时来了兴致,便起身去够,谁知道那松果挂得个不高不低,她这么却是够不着的。 于是她有些不服输,便干脆踮起脚尖,抻着身子,伸长胳膊,跳着脚去抓。 其实萧正峰今日是陪着齐王过来的,齐王说了,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在外戎守,婚事算是耽误了,于是便要带着他来这里,认识个女学生,就此把这婚事定下来。 可是他看着那群莺莺燕燕,便觉得头疼,恰好山长带着他们一行人过来后山游玩,游玩过后,说是女学生都在前面先圣殿,要过去看斗诗。 萧正峰听着便不喜,于是寻了个理由躲开了,想着待那斗诗结束,他自去找齐王。 在这里坐了半日,他觉得这秋日的暖阳也晒得人舒服,干脆便席地而躺,在这落叶缤纷之处,以臂膀为枕,睡个一觉。 正睡着呢,便听到旁边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再看过去,却是一个女子。 想起这是女子学院,不免觉得唐突,正要避开,可是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挪不开双眼了。 那个女子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那身薄软的衣衫紧紧裹着柔媚曼妙的身子,纤细的小腰儿微微拧着,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分外的惹人遐思。 她就那么抻着身子,把个纤细的腰肢抻得仿佛春日里的小雏菊,你只要伸手轻轻一折,就仿佛可以断了。 萧正峰自十七岁便在边疆戎守,见惯了塞外的漫天黄沙,看惯了血性汉子们的豪爽,便是偶有女子,也多是粗壮豪放之辈。 如今乍回燕京城,看着这群衣香鬓影的贵族女子,是觉得每个都是高傲而遥远,而如今,不过是闲散之时躺着睡一觉的功夫,不曾想,竟有这么一个女子,就在他面前抻着那婉转的身段,展现着自己的妩媚动人。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伸出那大手,笼罩在她那小巧上,一时不由想着,是不是她那两瓣,竟比自己的大手还要小? 萧正峰怔怔地看了很久后,只看得耳根发红,气息渐重,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孟浪,忙就要起身。谁知道他这么一动,立即惊到了一旁的阿烟。 任凭阿烟再是淡定,也忍不住低呼一声,再看过去时,却见旁边树下竟是躺着一个男人,因那男人穿着一身同枯叶颜色相近的衣衫,她竟不曾发现。 当下不及细看,她便蹙眉,后退一步,冷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胆狂徒,竟敢在这里偷窥!” 说着,她又后退了几步,想着自己此时若是转身逃跑,是否能逃脱? 萧正峰此时才看到她的正脸,这一看之下,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三魂六魄仿佛都不能归位,一时气血上涌,胸臆间都开始急剧起伏,发烫发热。 少年之时读书,他也曾看到过诸如巫女洛神,天姿国色等诗句,不过那时候的他一心研读兵书,对此不过是看过就忘。 如今望着眼前那曼妙柔媚的女子,那些曾经看过以为忘记了的句子一个个蹦入脑中,只是他却觉得,便是千万华丽辞藻,仿佛都难以描绘眼前女子的灵动和妩媚。 阿烟见此人就那么跟傻了一般盯着自己看,不由气恼,冷笑一声,飞快地想着对策。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脑中灵光乍现,忽而想起,上一辈子,隐约仿佛也有过这样的事啊! 只不过那人望了自己片刻后,便默然离开了。 她想起这些,心中微定,这才去认真看那男子,一看之下,不由微诧。 “你,你是萧正峰?” 第13章 邂逅 阿烟顿时明白过来了,萧正峰这是跟着齐王过来书院的! 因北狄之战,萧正峰屡立战功,其中也曾救过主将齐王,和齐王成为莫逆之交。这一次齐王带领诸将进燕京,他必然是要进来受封的。 萧正峰也未曾想到这素未谋面的绝色女子竟然一语道破自己姓名,不过她说出这话后,他头脑总算暂时找回一丝理智。 当下红着耳根,僵硬地别过脸去,虎眸盯着一旁犹自在风中晃荡着的松果,粗哑低嘎地道:“正是萧某。今日本是随着齐王过来,奈何在这里歇息片刻,竟然……” 他自知刚才行径实在鲁莽,被人家姑娘看过去,定然是认为他有非礼之意——尽管他确实有这种想法。 他微微抿起坚毅的唇,低哑而轻柔地道:“竟然无意中冲撞了姑娘,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烟知道是他,当下也不恼了,一时仔细地打量他一番。 如今他还年轻呢,虎眸浓眉,穿着一身过于随意的土黄袍站在那里,少了十年之后的威严庄重,却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和塞外风沙锻就的豪迈。这就如同一把剑,如今不过刚刚打造而成,一出鞘间,便是冷锋逼人。 只不过,显然此时的他在那不自觉地锋锐之外,却另有一分不自在。年轻男人刚毅俊挺的脸庞微微泛红,呼吸略显急促地站在那里,薄薄的布料下,宽阔而贲发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这样的他,竟仿佛有几分局促的味道呢。 阿烟垂眸,顺着他笔直刚挺的双腿往下看过去,却见这人脚上穿着一双铁钉板的军靴,犹如打桩一般踩在那片枯叶中。 阿烟万没想到,以后权倾天下的平西侯,如今竟是这般模样,她抿唇轻笑了下,淡道: “萧将军,这里是女子书院的后山,寻常人不能进来的,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萧正峰听了,缓慢而僵硬的点头,他此时是再也不敢看阿烟一眼,不过依然声音低沉粗哑地问道:“敢问姑娘,怎知我的名姓?” 阿烟看着他仿佛很是拘谨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眉眼间流露出趣味,语气中便带了笑:“我胡乱猜的。” 说着,她也不再和他说话了,就此告辞而去。 其实她本来可以胡乱编造一个理由,不过刚才那一刻,忽然不想去编了。 这是一个前世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给她一饭之恩的人,然而今生今世,她却并不愿和他有什么交道。 几位皇子争夺帝位之战不过是这两年罢了,自己的父亲还不知道到底会如何选择呢,在此之前,对于这位为齐王打下铁血江山的大将军,她不想轻易地去改变他的际遇。 而这边,萧正峰还怔怔地回味着她那清灵娇美的笑容,忽见她转身轻盈而去,便抬头望过去,却见她柳腰微摆,薄软的裙笼包裹着那里面的挺翘,随着她的走动,屈曲之间风情无限。 他只这么看着,仿佛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水骨娇嫩玉山微隆。 他火烫的眸子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一直到她转身就这么不见了,才收回心神。 此时的他不再有心思躺在那里歇息,反而觉得整个人怅然若失,周围山石树木花鸟都已经黯然失色。 而阿烟离开后山,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到了藏书楼,谁知道就在藏书楼一旁的走廊上,却见齐王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旁女子正含笑和他说话。 阿烟定睛望过去,却见那女子竟然是李明悦。 因距离远,她并听不太清楚,不过些许话语随着风声传来,再看那李明悦红着个脸,笑意间竟然都是妩媚,她便渐渐明白了。 这李明悦,竟然没有看上太子,却是过来勾搭着齐王? 阿烟想起刚才的萧正峰,一时便有些不悦。 虽然这萧正峰刚才举止失当,可是从他后来别过脸不去看的情景下来,倒也勉强算得上一个正人君子,而十年之后,这位平西侯的威名和仁德更是让人敬服。 这李明悦呢,命中注定要嫁给萧正峰为侯夫人的,结果在她年轻之时,竟然要去勾搭齐王? 阿烟低哼一声,不免替萧正峰不值。 一时那边齐王不耐地说了什么,冷漠地转身离开了,这边李明悦一慌,忙追赶上去。 阿烟蹙眉,低声道:“这竟是个没廉耻的。” 谁知道话音一落,旁边一个凉凉的声音,满带着熟悉的嘲讽,就这么响起。 “阿烟,我就说你怎么好好地不见了,却原来是跑过来看他。” 来人正是燕王,燕王此时满眸的不悦,审视着阿烟神色,嘲弄地笑道:“别看了,都已经走老远了!” 阿烟慢腾腾地转首,看了燕王一眼:“阿烟见过殿下。” 态度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燕王顿时有了几分恼意,逼近过来,不悦地用扇把去勾阿烟的下巴:“顾烟,我一直以为你心里惦记着的是太子,不曾想,一转眼,你就看中了齐王?你和他熟吗?你见过他几遍?竟然就这么巴巴地看着舍不得挪眼?” 说着,语气一顿,忽而又道:“他如今也二十七岁了,府里的王妃都进门十年了,你这是要给人家当侧妃去吗?” 阿烟知道燕王误会了,尽管她并不在乎他的误会,不过为了防止他的误会对于将来的事情产生什么影响,她还是轻笑了下,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只是看不惯刚才的行径而已,对于齐王,实无其他意思。燕王殿下,请不要在这里自行演绎,毁我清誉。” 一边说着的时候,她伸手,利索地将那扇子牢牢把握住,望着燕王的眼睛,淡道:“殿下,如果没有其他事,阿烟先告辞了。” 说完,放开那扇子把,也不管怔愣在那里的燕王,径自就要离开。 谁知道燕王却一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阴沉着脸盯着她看。 她是无惧什么的,亦回眸望他,眸中清冷而坦率。 燕王气息由粗重到平静,良久后,他终于勾起一个笑来,略带宠溺的语气安慰道:“阿烟,你别生气,我刚才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阿烟停住脚步,回过神,认真地望着燕王。 这个男人一世风流,细眸眼底尽是桃花,偏又养了一身的野心勃勃。 其实阿烟也曾想过,今生,该嫁何人。 但是无论自己选择何人做那个相伴一生的人,都不该是眼前这位。 若他成事,那便是后宫三千,纵然自己登上后位,那又如何,还不是和无数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若他不成事,没得连累了自己和家人。 阿烟垂下眸子,其实对于这个多年前的邻居,那个总是喜欢嘲讽逗笑的男人,在她年少青春之时,也许心里并不是没有起过涟漪吧,只是太轻太淡,缘分也太过浅薄,岁月如何,缓缓流逝,那点曾经的涟漪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冲刷,早已连一点痕迹都寻觅不得了。 于是阿烟轻笑了下,冷静而平淡地望着眼前的燕王: “殿下,您是燕王殿下,父亲敬您,阿烟也敬您。您又是阿烟的邻居,阿烟也把您当做朋友一般看待。您刚才所说的话,虽有些让阿烟感到受辱,可是阿烟想起这几年的邻里之情,不会计较的。阿烟不会生气,望燕王殿下也不必不高兴。原本是不管自己的事儿,没得生气让自己不快。” 说完,她低首,柔声道:“殿下,阿烟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辞了。” 燕王听着她这些话,不由怔住,再细细品味后,心中便开始抽疼。知道这两年自己一直纠缠着,暧昧不明,看到她和别人说话,便过去嘲讽挖苦,她也懵懂,什么都不曾说明。 如今,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拒绝得简单而明了。 燕王不免泛起一个笑来,笑得有些苦涩。 也恰在此时,齐王甩掉了李明悦,找到了后山的萧正峰,正走过来,恰好看到燕王紧抓着阿烟的手腕,便停下脚步,回避在一旁。 萧正峰原本正处于怅然若失之中,便是齐王找到了他,他也仿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一心回味着看她离开时那曼妙的身姿。谁知道走到这里,猛然间便又看到了她,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却被燕王殿下就这么抓住手腕。 远远地他看不真切,眯眸皱眉细看,只觉得他们距离很近,仿佛极其亲密。 齐王领着萧正峰,低声道:“我们绕路过去吧。” 萧正峰僵硬地点头,待看不到那两个人了,终于拧着浓眉问道:“刚才那女子是谁家姑娘?” 齐王只以为萧正峰在好奇,便随口道:“这是当今左相顾齐修的掌上明珠,是他原配夫人为他留下的嫡女,闺名叫烟的。” 萧正峰其实心中原本有些猜测了,如今听着齐王所说,果然是根本高攀不起的人家,一时想着刚才她和燕王的亲昵,心中不免越发失落。 其实这位顾左相的嫡女,他多少也听说过,知道她怕是太子妃人选的,不曾想,她竟然还和燕王有些干系。 齐王仿佛想到了什么,忽而道:“燕王竟是个多情种子,倒是错看了他。” 第14章 前夫人 阿烟告别了燕王后,径自来到了书院最大的院落,百讲堂前,那里比试玩诗文的女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往外走着,有人脸上光彩照人,也有人失意落寞。 年轻的姑娘们,到底见识少,除了后院里那一方天地,便是书院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平时攀比些裙摆钗黛,攀比些谁家父亲位高权重,当然更是会攀比文采诗文。于是这么一场比试,若是输了这么一下,便仿佛低人一截般。 阿烟刚走过来,便被何霏霏拉过去说话。 “今日那个李明悦做出的诗,竟然连山长都夸奖了呢!可是一点不像平日里的她呢。” 何霏霏实在是有点想不通,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素日里只会奉迎巴结,在这女子书院不过是最最平庸之流,怎么今日个竟然惊采绝艳了呢? 阿烟对这小姑娘家家的写词作赋的行径实在是没有了兴趣,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罢了,当不得吃当不得喝的,当下只是笑道:“许是人家平日里便藏着呢,就是要今日一鸣惊人。” 可是孙雅蔚也蹙着眉,喃喃道:“她今日写得确实好呢,尤其是那句‘笑之王差,佩玉之傩。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尤’,可真是看不出竟是出自她手呢!” 阿烟原本是毫无不在意的,听到这话,顿时一愣,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诧异地问道:“这是她写的?” 何霏霏见自己的疑惑终于引起了好友的注意,忙道:“可不是么,你也觉得诡异吧?” 阿烟听着这个,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当下便回首朝讲堂内走去:“我去找山长,看看她今日这诗作全文。” 何霏霏没想到阿烟竟然是这么大反应,忙跟过去,一时两个人去寻了山长,道明了来意。 山长也觉得纳罕:“万没想到,这李姑娘竟是此等才华,平日里倒是小看了去。” 说着,便将那诗作找出递给了阿烟,口中还赞赏道:“虽说这篇文章也有不足之处,可有些句子实在是金玉一般,让人眼前一亮。可真是世有佳句,妙手偶得!” 阿烟摊开来后,只草草一过,便已明了。 她深吸了口气,闭眸片刻,再睁开眼来,已经是冷静无比。 当下对山长淡笑,夸赞了一番这李明悦后,便告辞而去。 走出书院,是蓝庭亲自来接的,他等在那里,见阿烟神思异样,忙迎上去:“姑娘可是有所不适?” 阿烟依旧笑,不过眸中却清冷疏远,仿佛在看着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地方。 蓝庭微怔,见她这般,忽觉得不知说什么,只是担忧地从旁望着她。 阿烟上了轿子后,半靠在引枕上,想着今日的事情。 今日那几个句子,是自己上辈子所写的,当时写出来后,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后来山长见了,赞叹之余,还曾传阅众位女院学生观摩,是以这李明悦能记得这句子,并不奇怪。 她能写出来这个,必然是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了。 没想到有这般奇遇的并不只有自己,竟还有这李明悦。 回想之前的种种疑惑,此时阿烟也已经想明白,为何今日她会前去勾搭那齐王,定然是知道齐王日后会荣登大宝,南面而称帝,是以她觉得应该早作盘算,提前交结了。 她又想起适才在后山所见的那魁伟挺拔的男子,那样的男子,将来是要征战南北的所向披靡的,他的威名将传遍天下,他的战绩将载入史册,他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西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这样的一个人,他未来的夫人竟然是一个见风使舵之辈,竟然想着去勾搭他未来效忠的君王 阿烟眸中泛起鄙薄的冷意。 她这个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对别人好十分。 她与那平西侯虽然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这个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给与一饭之恩,在自己拒绝留在他府中后,又以银两衣服相赠。 她欣赏并感激这个男人。 这样的一个男子,不该拥有那样一个夫人。 想到这里,她又皱起了眉头,想着假如李明悦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那么为什么现在目光不是盯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人,而是看着齐王呢? 只稍一思考,她便想到,或许这李明悦上辈子当侯夫人当得不如意,总觉得当皇后才更好吗? 想到这个,她越发不喜那李明悦了。 同时也有些担心起来,这人生际遇实在是难说,若是萧正峰这一次不是娶的李明悦,那么他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呢? 不过她脑中浮现起那个魁梧英挺气势如山的男子,想着这样的男子,无论是怎么样的际遇,最后都注定不会被埋没,会活出他自己的光彩吧! 只要那位李明悦不要再勾搭了齐王后,反而去踩自己前世的夫君,那就足够了。 这一日,重生而来后,她还是第一次开始操心起家人之外一个不过有过一饭之恩的男子的命运。 ************************* 这边阿烟的轿子刚拐进小翔凤胡同,那边一行人等,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若是以往,这定然是住在小翔凤胡同二号的燕王了,可是今日却并不是,而是那个素日文雅从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骑马来到阿烟轿子前,温声笑道:“阿烟,怎么今日个早早地回来了?” 阿烟透过轿子,淡道:“阿烟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听出她语气中的生分,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不过依然笑着道:“今日个远远地看到阿烟,原本想过去和阿烟说话的,不曾想被人围住说话,就这么不见了阿烟。再一转眼,阿烟竟然回家了,没奈何,本殿下只好亲自追过来了。” 阿烟只略一沉吟,便笑道:“殿下,如今既已到了顾府门前,父亲恰好也在府中,何不进府一叙?” 太子听她话语,一时便觉得自己方才的感觉怕只是错觉,阿烟并没有对自己冷淡下来,忙笑着点头:“极好,这一次顾左前去边疆督军,本殿下原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向左相大人请教,如今倒是恰好。” 正说着呢,只听得一个声音凉凉地道:“殿下既要去向左相大人讨教,怎么可以撇下我呢?” 太子望过去,说话的人正是燕王。 这燕王也应是刚骑马要回府,如今就这么斜靠在自己大门前的石狮子旁,紫金玉冠,一身红得仿佛要飞起来的袍子,艳丽洒脱,风流蕴藉。 阿烟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只觉得头发都仿佛不舒服起来。 太子见是自己的弟弟燕王,自然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好点头笑道:“皇弟这是说哪里的话,平日里你和左相大人为邻,但凡要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眸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神采。 原本是想借机和顾左相提起婚事的事,如今竟然跟来了这么一个搅局的,太子深知,怕是此事又不好提起了。 搅了自己太子皇兄的局,可是燕王却依然兴致不高,他黯然地扫了那轿子一眼,好看的薄唇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 “太子哥哥,请吧。” 就这么着,阿烟重生回来后头一次去女子书院,回来屁股后头便跟了两个门神,一个当今太子,一个是最受皇上宠爱的燕王。 她神情疏冷,目光凉淡,小心藏起心中万般无奈,恭敬而客气地将这两尊门神请回了家,由自己父亲亲自在正堂招待,而她自己,则是一声告辞,赶紧溜回西厢房去了。 如果说上辈子的她年少之时对这男子慕艾之心还有些一知半解,那现在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无非是这两个男人都想娶自己罢了,燕王是男孩子心性故意逗弄自己引起注意,而太子则是沉稳儒雅步步为营。 阿烟在青峰的服侍下卸下钗环,她望着铜镜中那个姿容精致的人儿,不由微蹙眉,问道:“青峰,你觉得姑娘我长得如何?” 青峰不曾想阿烟忽然问起这个,当下一边为阿烟梳理一头秀发,一边答道:“姑娘天姿国色,燕京城里怕是无人能及的。” 阿烟听了,却并无欢喜,而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绝代姿容: “青峰,你可知,我宁愿生来平凡,宁愿生在小户之家……” 如果不是这绝世的容颜,或许也不会出一趟门,身后便跟了这么两位了。偏偏这两位那身份地位,实在是她顾家不能高攀的。 叹了口气,不断地回想着燕王那风流艳丽中带着落寞的容颜,以及太子儒雅含蓄的目光。 两个男人,各有千秋,上一辈子的她其实都曾有过朦胧而模糊的好感。 然而,这是两个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注定不能活得太长的短命帝王。 即使抛却这些不提,这两个男人原本也都不是良人。 燕王上一辈子对自己的或许有些情意,可是当年自己父亲被问责,自己匆忙下嫁威远侯府,他不是只能袖手旁观吗? 心中对自己有情,但那情意自然抵不过他心中的万里江山。 当他坐在高位俯视众人的时候,身边早已经有了后宫佳丽三千,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跪在那里的普通妇人罢了。 阿烟轻叹口气,抬起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抚着自己如墨一般的长发。 这世间男儿有千千万,可是这两位,却不是她该碰的。 如今,只求着他们不要来招惹自己。 (注:诗居原作乃许穆夫人,这里写成是阿烟所作,因为作者不会写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诗给女主) 第15章 萧正峰的心事 萧家其实原本就是武将世家,萧正峰之父甚至一度曾做到三品征虏将军,然而由于早年征战,身上旧伤复发,萧父英年早逝。 当日萧父亡去时,萧正峰不过九岁而已,从此后萧正峰便由自己的祖母萧老夫人抚养,长大成人。及长到十七岁,萧正峰便离开燕京城,前往边疆戎守,也算是继承父业吧。 萧家如今在西四街上,是一个偌大的园子。这一次萧正峰立了战功,族人前来贺喜,家中热闹非凡,连日摆了宴席庆祝的。 而萧正峰骑着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心思恍惚地回到了萧府,来到了自己所住的云居苑。 一旁小厮见他绷着个脸,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敢问,只小心伺候他睡了。 萧正峰这一觉沉沉睡去,便见一个姑娘身形曼妙,声音软糯,就那么站在花树下,一时看得他气血上涌,忍不住想伸出手,狠狠地将她揉在怀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做了,那个姑娘软糯的身子就在自己怀中,他的大手已经罩上了她娇软而富有弹性的某处…… 他急促地喘息着,凝视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个不小心,她就不见了。 谁知道她却抬起眸子,对着她歪头一笑:“萧,萧正峰,是你啊” 他心中一喜,忙问:“你竟认识我的?” 那女子却伸出纤细柔软的臂膀,就这么环住他的颈子,他只觉有馥郁香气扑鼻而来,那香气清甜如蜜,一时心神荡.漾,气血上涌,身体的某一处就那么变得无法克制。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狠狠地拥在怀里,狂乱而低哑地吼道:“你嫁我可好,不要嫁太子,不要嫁燕王!你当我的女人可好?” …… 当萧正峰骤然间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早已是汗,夜风不知道从那里荡出来,吹得他背脊发凉。 他伸手摸了摸,却见被褥上有湿粘。 粗粝的手指摸着那湿滑,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由于种种原因,还未曾娶妻,身边也并无女子服侍。 他犹如刀斧凿刻的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分明而深刻的五官在黑暗中晦暗难明。 粗重而缓慢的喘息,清晰可闻。 许久后,他骤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在暗夜中分外的刺耳。 他冷而沉地对自己说:“萧正峰,你不过是见了一个女子,竟入了魔障一般,起了这令人不齿的心思?” 紧接着,他矫健而迅猛地起身,迅捷地穿上衣袍,拔起一旁的龙泉宝剑来,走到了院中。 月明星稀,小院沉静,夜色如水,秋风乍起。 萧正峰身姿犹如矫健的鹰,迅疾凌厉,气势逼人。 那剑光凛冽,犹如一道白练,在夜空中划出急促而锋锐的弧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弯月早已不见,萧正峰终于黑着脸停下来,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汗水早已打湿了单薄的衣衫,让那袍子紧贴在结实贲起的胸膛上。 萧正峰将剑定定地插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顿时,青石板碎。 他脱衣,径自走到小院的聚财缸前,将那大缸轻而易举地高高举起,兜头将里面的冷水泼在身上。 剧烈操练过后蒸腾的热意,迎上这彻骨寒凉的冷水,冰与火的撞击在萧正峰的身体中激荡。 他咬紧牙,棱角分明的脸庞坚硬得像一块冷铁,散发着粗犷的味道。 此时恰好住在耳房的小厮听到动静,原本是想看看少爷这是怎么了,结果一眨眼,便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高壮男人,犹如狂魔一般站在那里。 他先是吓了一跳,正待要叫,却认出这是自家少爷,越发惊到了。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他两腿都仿佛站不稳当了,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问道。 萧正峰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小厮浑身一个哆嗦。 其实这一次萧正峰回来,并没带什么侍从,是以如今这个小厮还是萧夫人派过来的。 他和萧正峰不熟,不知道萧正峰的秉性,如今只知道这个在外面杀惯了人的少爷,用那种森冷冰寒的目光扫了自己一眼。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于是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在那里,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少爷,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错了……” 至于错了什么,他是真得不知道。 ********************** 这一日,太子和燕王一直待到很晚方才回去。 太子原本是有事想和顾左相谈的,而燕王也看出他的心思,故意就抻着不离开。 太子心里难免对燕王不满,想着你每日都是和顾左相比邻而居,如今我不过来这一次,你却霸着不放。 而燕王呢,因为今日听阿烟说了那番话,知道那是明明白白拒绝了他的,他正满心里凄苦和失落,于是便故意将这股恶气洒到了太子头上。 正是——我不好过,岂会让你舒心! 如此一来,待到顾左相终于送走了这两位门神后,已经是天色极晚了。 送走了太子和燕王后,顾左相便叫来了自己女儿阿烟。 他笑吟吟地望着那风姿卓绝的女儿缓缓行来,一时竟有些恍惚,只觉得她像极了初遇自家夫人之时。 待到阿烟走过来坐定了,他才笑问道:“阿烟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阿烟听父亲提起这个,便已明了,想来他也看出些许门道,当下不答反问。 “父亲,阿烟的婚事,不知道父亲是否已有主张?” 顾左相笑道:“父亲哪里敢有什么主张,还是要看阿烟的意思。” 阿烟听此,便知道父亲的心思,当下道:“父亲,外人都说皇上属意阿烟做太子妃,可是依阿烟看来,此事并不尽然,还是要从长计议。” 顾左相皱了下眉,不敢苟同地道:“阿烟,你莫管外间怎么说,左右只要你心里喜欢就是了。依我看来,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对你都是情有独钟。” 阿烟定定地望着父亲,坚决地摇头道:“父亲,你这话说得不对。你如今为朝中百官之首,众人瞩目,今日阿烟为你的女儿,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既享了这份荣耀,便注定要付出代价。阿烟岂能只顾自己喜欢,而不顾如今朝中局势。” 顾左相沉思了许久,却道:“阿烟,你想得虽有道理,可是为父也不能不顾虑你的心思。” 听此,阿烟上前,淡然一笑,认真地道:“父亲,那你放心,虽说我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和燕王殿下素来交道颇多,可是女儿对他们,全无男女之情,从来都是当做玩伴和哥哥一般看待。” 说着这话时,她上前,轻轻地为父亲按摩肩部。 由于长年伏案,顾左相的肩膀一直酸疼难耐,近几年到了天寒之时,更是疼痛不堪。 顾烟掌握着力道,富有技巧地为父亲按摩着肩膀,笑着道:“父亲一定要记住,女儿的婚事,不求高攀,只求低就。” 顾左相舒服地眯着眸子,却并没有说什么。 *************** 这一日,阿烟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子话,走回西厢房路上,恰见自己弟弟顾清正在那里站着,仿佛等着自己呢。 她走上前,温柔笑着牵起顾清的手:“今日个跟着先生都学了什么?” 顾清有些无精打采,抬头仰视着自己姐姐,期盼地道:“姐姐,刚才是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来咱们家吗?” 阿烟微愣,讶然一笑:“阿清怎么知道的?” 顾清有些不高兴:“难道姐姐也要定亲了?” 阿烟越发觉得失笑:“你小孩子家的,哪里听来的这个?” 话一问出口,她便明白了,定然是李氏在房中闲言碎语猜测自己到底是嫁给太子还是燕王殿下,这才让顾清多想了吧? 一时她心中有些不悦,其实对于李氏,她并不欣赏也并无不满,一直以来这李氏所作所为,正是她一个小户出身眼界狭小的续弦所能做的。 譬如以后父亲逝去,顾家败亡,她带着顾清头也不回地改嫁别人。 阿烟会有些难过,难过父亲的未亡人如此薄情寡义,不过却又觉得无可厚非,或许父亲和她的情义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值得别人在顾家败亡后依然守在那里吧。 再者,人都是自私的,多为自己将来着想,也是正常。 如今,听着李氏的闲言碎语让一个孩子心生疑惑,她并没多说,也不愿意在这个孩子面前去搬弄是非,诉说他母亲的不是,只是笑着道: “阿清,这些事以后可不许再提,姐姐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将来不管嫁谁,都是要听父亲的。如今既然一切未定,你若是胡乱猜测,便是有损顾家的名声,传出去对姐姐也不好的。” 顾清一听这话,低头想了想,也明白了,便有些歉疚: “对不起,姐姐,我只是怕你和二姐姐一般已经定下亲事了,我却不知。” 顾清看着他乖巧的小模样,一时有些心疼,便安抚道:“以后你不说就是了。如今不必多想,上次你不是喜欢吃炒豆渣吗,如今姐姐亲自给你做豆渣饼,可好?” 顾清听姐姐这温柔的话语,心里甜蜜蜜的,当下满怀期待地点头。 第16章 豆渣风波 其实有时候阿烟看着自己弟弟顾清,倒是会想起上一辈子的沈越来。 当年沈从晖离去,自己孤身一人照顾沈越的时候,沈越已经十三岁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倔强又沉默,只比他大三岁的她,把他当做弟弟一般,耐心引导,细心照料,用尽自己的全部心血将他抚养。 后来,每当自己为他做一些好吃的吃食后,他也会流露出像顾清这般期盼的神情。 不过阿烟也只是想了想,就摇头将脑中的一切回忆摈除。 曾经的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沈越,上辈子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给她十两银子的人,而这辈子,却是再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了。 如今重生回来也有数日,她已经渐渐地融入了当前,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总以为这是一场朦胧的梦了。 反而上辈子的事开始变得虚幻和遥远,以及不那么真切。 不过她临死前的那种被利器刺入身体内的感觉却依然那么清晰,于是她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谁,要对一个穷途末路的自己下那样的杀手呢? 沈越,沈越之母,或者其他人? 阿烟想不明白,也只好暂时不去想了。 今天阿烟要做的是豆渣鸡蛋饼。 阿烟在当千金小姐和侯门少奶奶时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后来落魄了,在一点点的探索和学习中渐渐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吃食。譬如一个豆渣,她就能做出二十多种花样来,譬如韭菜豆渣饼,椒盐豆渣饼,又譬如豆渣发糕,豆渣丸子,每一种都可以让人吃得口齿留香。 如今阿烟要做的却是豆渣鸡蛋饼,这个饼除了豆渣,还要用鸡蛋的。在那困苦的十年里,鸡蛋对于她来说是很奢侈的吃食,她偶尔会用去野地里抓来鸟蛋代替鸡蛋,来给沈越做豆渣鸡蛋饼,为他补身子。 那时候沈越身子真是差,大夫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的。 阿烟将那豆渣缓慢地搅拌着,脑中不自觉又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她苦笑了下,咬唇地对自己恨恨地道:“这个沈越,这辈子和你是没什么干系了!管他死活呢!”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把一大勺白面放进豆渣中,又磕了三个鸡蛋,并洒入了葱花和少许的盐巴,将这些并豆渣一起混合。 此时顾清也溜到了这灶房所在的西跨院,看着那碗里黄澄澄的,间或掺杂着一点翠绿的葱花,便咽了下口水,越发期盼地道:“看着就好吃。” 阿烟一边问起顾清今日的功课,一边将锅底放入少许的油,待那油有个三成热后,这才用木勺舀了一团儿放在锅中开始煎着。 只片刻功夫,那锅底便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几个豆渣鸡蛋饼开始蜕变成越发黄澄澄的颜色,并散发出夹杂着豆子清香的味道。 顾清这边越发好奇,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流着口水,像个小馋猫一般。 “姐姐,好了好了,我要吃!” 阿烟笑着将那豆渣饼取出放在竹篦子上,这边顾清也不嫌烫,就赶紧夹了一点要去尝。 一尝之下,便连连点头,边吃边含糊地道:“好吃,好吃!” 阿烟从旁轻笑不语,其实这豆渣鸡蛋饼也说不上什么好东西,也未见得多好吃,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如今她特意亲自做了给顾清吃,其实是想着顾清如今太胖,以后长大了总是不好,便诱着他多吃一些以减掉身上的肥肉。 当下阿烟又利索地做了一些豆渣饼放到篦子里,想着回头给顾清当零食吃。 这边做完了豆渣饼,她哄着顾清回东厢房去读书了,而自己则来到院子里随意闲逛。 其实顾家的院子里除了枣树,还有寓意“富贵满堂”的玉兰和海棠,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和葡萄。此时阿烟坐在亭榭旁的石凳上,观赏着此时正吐出红润石榴籽的石榴,忽而来了兴致,便命道: “这石榴开得正好,前几日我看着枣也熟了的,眼瞅着便是中秋节了,找几个小厮去打一些来,赶明儿给老爷尝尝鲜。” 身旁的绿绮平日里就是个爱热闹的,如今听了这吩咐,忙得令去了,只片刻功夫,便见她叫来了自己哥哥蓝庭,蓝庭背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厮,搬着一架梯子,拿了两个竹竿,竹竿上还有一个网兜。 蓝庭过来,恭敬地对阿烟行了礼,笑着道:“这枣子若是打下来,掉在地上后总是内里有伤,当时吃也就罢了,若是做冻枣则不好了,所以我想着,咱们干脆上去树上摘吧。” 阿烟笑着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也好,赶明儿我亲自做些冻枣给父亲品尝。” 一时蓝庭命人将梯子架在枣树上,他自己则是撩起袍子拴在腰上,亲自攀爬了上去摘枣。 这枣树本乃参天古树,经历了上百年的延展,一小半的枝叶就那么逶迤在房檐上,于是蓝庭为了方便,干脆顺着枣树爬到了房檐上,站在那里摘枣。 绿绮见了,也来了兴致,嘿嘿一笑,对阿烟提议道:“姑娘,我看着哥哥摘枣,很是好玩,不如我们也亲自过去摘一些过来吧?” 阿烟其实也有了几分兴趣的,平日里在女子学院,也曾学过些许骑射,是以她并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 当下挥退了众位小厮,命他们去了二门外,阿烟和绿绮当下便顺着那梯子往上爬,爬到了枣树上,各自站在一个枝桠上摘枣。 此时阿烟所站的位置要比一旁的屋檐高上许多,极目看过去,却见各家各户的屋顶尽收眼下,无论是重檐庑殿还是悬山垂脊,一层层看过去,偶尔间也有些参天绿树模样夹杂其中。 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忽见不远处的屋檐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个人黑发红衣,细眸斜眉,一派风流,敲着二郎腿靠在房脊上,斜眼打量着这边,一派慵懒地道: “顾姑娘好兴致,竟然亲自爬树摘枣。” 阿烟实在是没想到,便是在自家摘个枣,都能看到这人。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和他本是邻居,自己爬树他上房,就这么看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下她笑了下,淡道:“殿下竟在房脊上小歇,实在是好雅兴。” 那边燕王听着这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白玉酒壶来,叹息道: “只可惜,只有美酒,却无下酒之料呢!” 阿烟蹙眉,淡淡吩咐蓝庭道:“去把你刚才摘下的枣子送给燕王殿下,请他用来下酒。” 蓝庭听了这吩咐,抿了下唇,黑眸中有几分不喜,不过他却只是低声道:“是,姑娘。” 当下低着头,顺着房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燕王殿下所在的房脊上,将竹篮中的大枣奉上。 燕王抬了抬眸,挑衅地看了眼蓝庭,接过来那大枣,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谢过你家姑娘了。” 蓝庭只觉得这燕王笑容里仿佛勘破了什么般,他低着头,疏远而客气地道:“殿下客气了。” 当下阿烟不再理会燕王,只是和蓝庭绿绮在那里摘枣,绿绮丝毫不曾理会此时的暗波涌动,陪着阿烟说笑不已,阿烟很快也就忽略了那远处的燕王,和绿绮说笑起来。 而蓝庭一直从旁不言语,只是小心地照料着两个姑娘家,提防她们摔下去。 燕王从旁品着那脆甜的大枣,喝着沁凉的美酒,望着不远处的那人。 秋风吹时,黑发红衣轻轻扬气。 他仰起颈子,闭眸狠狠灌下一口酒。 其实有的时候,还真挺羡慕那位蓝庭的,仿佛永远可以那么不声不响地守候在她身边。 而自己,便是近在咫尺,也却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这边阿烟总算摘了小半篮子的大枣,小心翼翼地提着下了树,那边却听到一阵喧嚷,竟然是李氏领着仆从过来了。 李氏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一个豆渣鸡蛋饼,她气得两手都在发颤。 “三姑娘,顾清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可怎么也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如今却拿这下人都不吃的玩意儿来喂给他多吃,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第17章 继母难为 顾清从旁睁着惊惶的大眼睛,拼命地拉着李氏:“母亲,我爱吃啊,我觉得很好吃,这是姐姐为我做的,又有什么不妥呢?” 谁知道顾清这么说话,却让李氏越发气恼了。 “你这傻孩子,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是没听到刚才琉璃怎么说的吗?说这个玩意儿,在他们乡下都是喂猪的,那都是喂猪的玩意儿啊,如今你这二姐姐却用来给你吃!” 李氏愤怒交加,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孔都涨得通红。 “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是却也不曾吃过这个东西的!不曾想我这儿子竟然要受这般糟蹋!” 阿烟蹙眉,大约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开口,便见那边顾云也匆匆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叫琉璃的。 一见这情景,她也气得哭了,走过来对着阿烟道:“妹妹,要说起来都是我身边的琉璃碎嘴,见了阿清吃着那豆渣饼,便随口说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惹得母亲如此生气。你要怪,便怪我好了。” 此时琉璃跟在身后,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道:“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实在是奴婢的不是,可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了,随口说说罢了!” 这个时候,顾云身边的另一个大丫环叫琥珀的也是吓傻了,忙也陪着琉璃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而周姨娘见此,有心想要帮着顾云,可是自从那次被顾烟弄了个下马威后,一时有些胆怯,只好站在一旁看着。 阿烟上前,从李氏手中接过那豆渣饼,淡道:“平日里阿清所吃,多为精细之物,娇生惯养,这才养得一身好肉。如今他稍大一些,若食豆渣,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润肠通便,三则消减体重。母亲想必是有所误解,才如此气愤。可是母亲须知,世人一叶蔽目,不知豆渣之妙处而已。” 李氏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这说道,只是一味地觉得委屈:“你若这么说,那怎么乡下人家都不吃这个玩意儿,你倒是让你亲弟弟吃?三姑娘啊,我平日里只道你聪慧,也是让你三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心机!” 阿烟轻笑:“母亲既觉得我是有心羞辱阿清,那便拿来,恰好阿烟腹中饥饿,阿烟吃了它吧。” 话刚说出口,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声喝斥道:“这是闹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般,成何体统!” 李氏一听这话,便知是顾左相来了,倒是惊了一跳,忙擦去眼泪,过来见礼。 顾左相低首看向李氏手中捧着的豆渣饼,接过来,看了半响后,望了眼阿烟,淡道: “这是豆渣鸡蛋饼吧,想我幼时,你们祖母尚且在世,就曾给为父做过这个,如今见到,倒是颇觉得亲切。” 说完这个,他将那豆渣鸡蛋饼捏了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吃了,边吃边点头:“味道也是极好的。” 阿烟知道父亲这是给自己解困,低头笑而不语。 李氏见自家老爷亲口吃下那豆渣饼,顿时气都消了个一干二净,至于刚才所说的“猪才吃的玩意儿”,那是再也不敢说了。 而顾左相便下了命:“今晚晚膳,多做一些豆渣饼,分给家中上下人等品尝。” 就在此时,忽而有小厮前来禀报,说是隔壁的燕王殿下求见。 顾左相皱眉:“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阿烟低头,想着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家院子里的这场闹剧,特意跑过来的? 那小厮听了,为难地禀报道:“燕王殿下说了,他从隔壁便闻到咱们院子里一股豆香扑鼻而来,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三姑娘亲自做的豆渣鸡蛋饼,他说他从未吃过,特意前来品尝。” 这话一出,那李氏的脸色变了几变。 想起自己刚才那股气愤和闹腾,顿时羞红满面。 连当今燕王殿下都要来吃的东西,谁敢再说一个不是! 于是这一日,顾府的伙食便是豆渣鸡蛋饼,而这直接导致顾府的豆渣不够用,只好派人去豆腐坊里购置豆渣,而豆腐坊里的人一打听,知道这是顾府要做豆渣鸡蛋饼来招待燕王殿下。 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很快燕京城中豪门贵族都开始品尝下这传说中的豆渣鸡蛋饼了。 有的吃了确实觉得好吃,口味不同于往日所食糕点,有的呢则是觉得实在不好吃,口感略显粗糙,可是别人说好吃,他不好意思说难吃,于是也跟着说好吃。 因了这个,豆渣鸡蛋饼算是在这燕京城一下子红了,成了文人雅客附庸风雅的必备品,也成了京中豪门待客的一道必备佳品。 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晚,顾左相送走了邻居燕王殿下后,叫了自己的续弦李氏来到了书房。 李氏一看自家老爷那沉着的脸,便知道自己错了,忙低下头,颇没有底气地道:“老爷,这原本是妾身的不是。” 顾左相不置可否,继续看书。 李氏见了,越发怕了,诚惶诚恐地道:“老爷,妾身今日个实在不该对着三姑娘那样说话,这是妾室不对。” 说着这话,她心里却颇为委屈,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流。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她一般,作为一个继母,竟然要时不时看着继女的脸色行事,不过她依然忍下羞耻,哭着道: “妾身这就带着清儿一道,去给三姑娘赔礼道歉。” 顾左相闻言越发冷下脸了。 “李氏,你至今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实在是无知蠢妇!” 一时任凭他再是淡定,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妇人竟然是如此浅薄之辈,不免心寒。 当日自己夫人逝去,他也想过从此后不再娶妇纳妾,就此守着,可是当时到底阿烟年幼,他不忍心让阿烟挑起家中后院的重担,又怕娶了个高门贵妇心机歹毒,从此欺凌了阿烟去,于是挑来选去,最后选了这李氏。 可这李氏,如今看来,心思也未免太浅薄单蠢。 顾左相皱着眉,耐下心中的厌倦,对这李氏道: “你自从有了阿清,便总是视阿烟为心腹之患,总怕阿烟去害阿清,其实这正是你愚蠢之处。你看阿烟,其实是视阿清为同胞手足一般看待,她哪里有什么其他心思呢?你作为一个母亲,不想着另他们姐弟和睦友好,反而处处挑拨,甚至在阿清那里说些闲言碎语,试问哪里有你这样做母亲的?若是阿清自小厌烦提防他的姐姐,这对他有何好处?” 李氏听着这番话,满面羞愧,又觉得委屈,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顾左相捏了捏眉心,头疼地道:“你啊,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女儿是什么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从来都不是那会去戕害自己姐弟之人。” 李氏眼中流泪,越发委屈,可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然不语,轻轻点头。 顾左相最后挥挥手:“今日个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事。” 于是李氏只好自己回房,而这一夜,顾左相根本就睡在书房中了。 甚至于从此后,顾左相看起来不再去李氏房中,都是在书房中歇息。 阿烟听说这事,不免心里有几分歉疚。 其实她明白父亲的心思,知道他对母亲一往情深,母亲离去已经八年,可是每到母亲忌日,他总是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 只是她却也明白,对于父亲这样一个年近五旬的人来说,身边总是应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那李氏纵然是有万般不好,可到底还算细致,这几年照料父亲起居也算用心。 不过父亲房中的事儿,也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能插手的。 而李氏这边,回到房中,却是趴在锦被中大哭不止,哭得两肩颤抖。 她本是小吏之女,家中有兄长有弟弟,自打她嫁来了顾府,娘家人一个个都把她当成摇钱树,今日个说是缺了银子给新妇买头饰,明日个则是弟弟想谋个前程求姐姐给姐夫说句话儿。 别说其他,就是前些日子,她那新弟弟还指望着来顾府当个西席,教阿清读书呢! 总之一句话,她那没什么见识的娘家,是一门心思地抓着她攀附顾家,总以为她嫁给当朝顾左相当夫人,从此后算是掉到了蜜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谁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一嫁进来,这院子里就有一个顾云和周姨娘,这也就罢了,那是上不得台面的,最怕的是这个顾烟,明明是娇娇柔柔的性子,整个顾府没有不忌惮她的,平日里这顾老爷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这后娘不好当啊,特别是她这种没有娘家依仗的后娘,说起话来就气短的。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顾清,自己觉得算是给顾家延续了香火,以为从此后母凭子贵,算是有了地位,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年得子的老爷对于顾清这个孩子,虽则也是喜欢,可总觉得隔着一层,比起那顾烟少了一层亲昵。 这些年来,她处处小心谨慎,仔细防备,如今倒好,一朝不小心,竟然因为顾烟而被老爷如此训斥。 此时的她,羞愧难当又委屈气愤,只把个被褥抓得指甲仿佛都要断了。 第18章 夜不能眠 而这边李氏正哭着的时候,她房中的陪嫁李娘子命丫鬟们都下去了,关好了门窗,开始过来小声规劝李氏。 这李氏当初从娘家嫁过来,因家底浅薄,其实只带了这么一个自小跟着的丫鬟,其余的全都是临时采买的。到了顾府后,顾左相一看那些丫鬟,知道都是不上台面的,便渐渐地替她换过了,最后李氏身边留下的是珊瑚和玛瑙这两个。 不过李氏这个人心思也是个重的,平日里还是只信这李娘子。 此时李娘子看着左右无人,便小声规劝李氏道:“我知道夫人心里有气,只是夫人总是要想,如今三姑娘正是得老爷宠爱的时候,若是少爷能够亲近三姑娘,得三姑娘喜欢,到时候三姑娘在老爷面前多为少爷说话,自然有少爷的好处。” 李氏却是依旧不忿的,拖着哭腔道:“清儿是顾家唯一的男丁,她一个丫头片子,便是再受宠,还能大过天去?不过是将来多给一些嫁妆罢了!怎地老爷如今为了那丫头,竟做到如此地步,连个脸面都不曾给我留下。” 李娘子听此,却摇头:“夫人,我只说两件事,夫人仔细想想便明白了。” 李氏拿着锦帕擦了擦鼻涕眼泪,红着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这才道:“第一则,去岁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二姑娘本来额定的嫁妆是多少,后来又是因为什么竟添置了一些?第二则,当日咱家老爷,因何发达?” 李氏一边流泪,一边道: “二姑娘嫁妆,还是后来三姑娘和老爷说起,老爷才又多添置了一些的。至于老爷当日,那是因为——” 李氏谨慎地看向门窗,见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 “当日老爷不过一穷困秀才罢了,一时状元及第,被那三姑娘之母何家大姑娘看中,榜下捉婿,后来老爷也是受了岳丈的提拔,这才青云直上,仕途一片大好。那何家老爷膝下无子,是把偌大的家业都给了何家大姑娘做陪嫁的。” 这一段故事,其实李氏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却稀里糊涂,不曾去细想过,如今被李娘子提醒,却是依然不信: “老爷为官多年,自然也积下不少家财,如今要说起来,府里家产都是老爷多年积攒,也不为过吧?” 李娘子因为这事儿,却是已经打听过的,当下摇头道:“夫人哪,我看未必。这些年,虽则说是由你来掌管这个家,可是家里田契地契,你哪里见过?” 李氏细想一番后,忽而领悟到什么,只觉得冷汗直流,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娘子:“这,难不成老爷真得如传言中所说?” 李娘子小心地点头:“依我看,这事儿是没错的。当日何家颇留了一些给那唯一的女儿,后来先头的夫人去了,这些都把控在咱们老爷手里呢。我看哪,老爷不声不响,这是要给三姑娘当嫁妆呢。咱们老爷是个重情义的人,先头夫人走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又把三姑娘当成个宝贝般疼着,那不知道多少金银家产,怕是都要留给三姑娘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呆坐了很久,一时眸中竟又缓缓落下泪来:“那我的清儿呢,老爷竟不顾念他这亲生的骨血吗?” 李娘子皱眉道:“老爷自然是顾念的,该有的自然少不了少爷,可是却未必肯多给几分。” 李氏自然明白李娘子的话,意思是说当日何家留下的偌大家产,老爷必然都独留给顾烟,不会分给自己儿子半分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泪,这才道:“你这意思,竟是要我从此后巴结着那顾烟了?” 李娘子点头:“原本是这个道理,若是少爷能和三姑娘交好,将来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看其他,只看二姑娘的嫁妆就知道了。” 这三姑娘不是什么小气之人,看起来也不是会亏待姐姐弟弟的人。 李氏听李娘子这么一番劝,慢慢明白过来,压抑下心中的酸楚,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平日里我和清儿本就不得老爷欢心,如今既这么一说,竟是要多多巴结着那顾烟了。” 李娘子笑着道:“依我看啊,原该如此,这样老爷心里才欢喜呢。” 自此后,李氏经了这陪嫁李娘子一番劝解后,压下心中的不满,开始主动让顾清多和顾烟来往,言谈间对顾烟也有慈爱之心。这件事自然被顾烟看在眼里,她也并不愿意想这事是真是假,左右这李氏不再折腾出一些事来就是好的。 而顾左相呢,见此情景,也就渐渐释怀了。 ************************** 自从那晚之后,萧正峰的脸一直都是绷着的,以至于萧正峰身边那小厮都有些怕了,据说晚上都会做噩梦。 一直到这一天,萧家大夫人,也就是萧正峰的伯母将他叫过去,笑吟吟地望着他道: “正峰,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在外戎守,这次你回燕京城,我这里总是要为你相看下亲事,也好赶紧定下来。”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萧正峰绷着个脸,摇头道: “伯母,我不过是在燕京停留月余,很快便会返回边疆,还是不要耽搁了别人姑娘了。” 萧夫人听了连连摇头:“你都二十有四了,身边怎么可以没个人伺候。如今这婚姻大事,自然需要慢慢相看着,这谁急也急不来的。只是前几日我想着,也该在你身边放个丫头,再放两个小厮,平日里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 萧正峰自然是明白伯母说得着丫头是个怎么回事,他本待拒绝,不过想起那晚的事情来,那拒绝的话便不曾说出口。 也许自己只是年纪到了,用兵油子们的话说,那就是开始想女人了吧? 如果能用个丫头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于是他黑着脸,算是默认了伯母的安排。 又陪着伯母并两个堂弟说了一会子话后,他便告辞而出,只因今日还有事要和齐王殿下商谈。 这一次他跟随前来燕京城,因了战功,也被封了个四品的武卫将军,只是同僚们都为他不满,依他的战功,便是封个三品将军都是应该的,如今却只是区区一个四品,仅仅比普通的校尉高了一阶而已。 齐王穿着一身紫袍,坐在凉亭中,一旁是惨荷败柳,他颇有兴致地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服侍下品着茶。 见萧正峰金刀大马地走过来,他伸手,无声地示意他坐下。 萧正峰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齐王的,他虽身在齐王麾下,可是齐王却拿他做朋友和兄弟一般看待,此时萧正峰也没吭声,径自坐下了。 齐王吩咐道:“为萧将军斟茶。” 萧正峰抬眼,闷声道:“不必,殿下当知,属下素来不爱饮茶。” 齐王听到这个,难得笑了下:“正峰,我知你素日爱饮酒,不爱品茶,只是酒有酒的妙处,茶有茶的味道,今日你便陪我品茶吧。” 萧正峰这才点头,捏起那玲珑小巧的紫砂茶盏,端起来,豪爽地一饮而尽。 两个大男人对着那堆残荷品了半响的茶,齐王在想什么,萧正峰不知道。 不过萧正峰却是看着这亭台楼榭,看着远处落叶缤纷,不知道怎么便想起那一日看到的旖旎情景,于是又是气血上涌,当下皱眉,深吸了口气。 齐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打量着萧正峰,淡道: “正峰,这一次的封赏,我也是不曾想到。” 萧正峰几乎是这次击退北狄功劳最大的战将,可是却仅仅封了一个四品的武卫将军,这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如今永和帝的儿子中,唯独齐王最为年长,可是也最为永和帝所不喜,又因他此次带兵击退北狄,同时引起了太子的忌惮。 这萧正峰乃他莫逆之交,自然便遭受某些人的打压。 萧正峰摇头,淡道:“殿下,虽则出乎意料,可是也在情理之中,正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齐王拧眉,打量着萧正峰:“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仿佛有什么心事。” 萧正峰挑起浓眉,坚决否定:“没有。” 齐王探究地望着他,半响后,忽而笑道:“该不会那一日去女子书院,你真得相中了哪家姑娘吧?” 本来萧正峰是一脸从容面无表情的模样,如今陡然间被齐王说中心事,虽则看着依旧四平八稳不动如风,不过耳根那里却隐约发烫。 他掩饰性地转过身去,望着那远处的湖水:“这园子里风景倒是极好。” 齐王沉默了片刻后,忽而笑起来,笑得萧正峰冷哼一声。 齐王越发肯定了,忽而间便心情愉悦:“正峰,你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那一日我分明记得你躲在一旁,连看都不曾看的?” 萧正峰冷扫了眼齐王:“真得没有。” 说着这话,他脸上已经很难看了。 齐王挑眉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过面上却并不挑破,只是问道:“你的婚事,想来萧夫人也在为你挑选。” 听到这个,萧正峰不说话了。 第19章 男主的思念 因在齐王那里喝了几盏茶,后来几个同僚也一起去了,大家终究畅饮了一番。 平时在军营里是不能饮酒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也就这么些时日了,还不豪饮个痛快啊! 这一日萧正峰又是有心事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畅饮后,他拒绝了同僚的相送,矫健地翻身上马,有力的长腿夹着马腹,径自回府去了。 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月光朦朦胧地藏在云后,院中静寂无人,他大踏步走进房中,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也不及洗漱,就险些要倒在床榻上。 谁知道这么一倒下,便觉得床上软绵绵的一个,透着一股子香气,就那么跟个藤蔓般缠了过来,搂住萧正峰壮士的腰杆轻轻蹭着,说不出的撩人。 萧正峰喉咙发紧,身上顿时紧绷起来,脑中忽而想起百日里伯母所说的话,难道这就是那个过来伺候的丫鬟了? 那女子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便越发搂紧了他,纤细的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撩拨。 萧正峰脑中“嗡”的一声,于是在这黑暗之中,醉意朦胧,酒气和热气蒸腾,让他的理智渐渐失去控制,他仿佛觉得怀中的女人便是那日娇软的女子阿烟,她就在他怀里,任凭他为所欲为。 他喘息开始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搂住这女人,去行那日梦中之事。 那女子一时也有些情动,细声喃道:“三爷……我叫涵香,是大夫人要我过来伺候爷的。” 这一声话语出口,萧正峰整个人便僵在那里,仿佛有头冷水兜头浇下,又仿佛浓雾散去绮梦醒来,云开雾散后,一切都现出原型。 他深暗幽沉得眸子泛红,喘息急促得犹如跑了多少路,汗水从额头流下,浑身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捏着怀中女子的胳膊,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那涵香万不曾想这刚才分明情动的男人,忽而就不动弹了,她疑惑地揽着他,柔声问道:“爷,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拿身子在他胸膛上轻轻磨蹭,试图唤起他的反应。 可是萧正峰却陡然一个后退,狠厉而坚决地将她推至一旁 这女子猝不及防,连人带锦被,就这么趴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狼狈。 她尖叫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在这衣衫不整中望着萧正峰,却见萧正峰绷着脸,根本没看自己的样子,也并没有要扶起来的意思。 顿时,她委屈又莫名,泪水一下子落下来:“爷,涵香到底哪里惹了爷的不快?” 萧正峰眯起眸子,冷沉沉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喜欢。你走吧。”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性.欲突发而已,从未有过女人的他只是缺个女人罢了,这就如同饿了要吃饭一样,既然缺女人,那就来一个女人暖床,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就不会恍惚着总是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姑娘。 借着这几分酒意,他几乎便觉得自己怀中女人就是那日娇软曼妙的阿烟,可是当那女子发出声响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身体渴望的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而不是其他。 这一晚,萧正峰在黑暗中睁着晦暗不明的眸子,一直不曾入睡。 到了第二日,他去见了自己的伯母,神色平静,语气沉着:“伯母,正峰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功不成名不就,还不想娶亲。” 萧夫人一听这个就急了:“都二十四岁了,你竟还说年纪不大?再者你要什么功要什么名?如今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武卫将军,除非那些生来有门路有靠山的,要不然在这燕京城里,你这个年纪的子弟,哪个能比得上你?” 萧正峰却是态度坚决:“伯母,正峰已经决定了。再过几日,就会随着齐王返回边疆,几年之内,不想回燕京城了,若是伯母贸然定下婚事,反而耽搁了人家姑娘。” 萧夫人越发着急了:“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敢勉强你,如今只好去禀报了老夫人,请她来定夺了。” 这萧老夫人便是萧正峰的祖母,萧正峰因自幼失祜,小时候一直跟着祖母长大,倒是和这位祖母感情极深。 听到这个,萧正峰皱了下眉,不过依旧坚持道:“伯母不必着急,我自会亲自向祖母禀明的。” 当下他告辞了祖母,离开家门,骑马径自上了街道。 因如今早已封赏妥当,永和帝下了圣旨,要他们这些战将留京数日好生游玩后,再行返回西北。 如今距离要回西北的日子也就几天了,同袍兄弟们都在忙着陪伴家人,收拾行李,只是他却没什么事做,便一个人骑着马在街道上溜达。 萧家住在西四街,骑马半柱香功夫便到了最为繁华的燕京城大街道,这里银楼布店当铺等比比皆是,酒幡飘扬叫卖不断,甚是热闹。只是萧正峰看着这满眼繁华,心中却越发苦涩。 他虽生于斯长于斯,可是十六七岁便离开家乡,如今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对这里陌生起来。 他早已习惯了西北边疆的荒凉,却看不惯这里的繁花似锦 只是八年的时间,在这个他从不曾回首思念的地方,竟然有了那么一个惹他心扉的柔软女子,只一眼,便能勾得他情不能自禁。 其实自己对她,真得几乎是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一面之缘而已啊! 萧正峰咬牙切齿地这么警告着自己的时候,便听到旁边有商贩叫卖道: “新出锅的豆渣鸡蛋饼啊,当今左相大人府中秘方,燕王殿下的小茶点,保你吃了还想吃!” 他拧眉,望向那小商贩处,一时便想起,同袍中有人曾说,那顾府千金做了豆渣鸡蛋饼孝敬父亲顾左相,顾左相忆苦思甜,只说好吃,后又因风流高雅的燕王殿下也夸那豆渣鸡蛋饼好吃,于是这无人问津的豆渣饼一时成为燕京城的新宠,但凡待客之时,总是要放上那么一盘的。 那边小商贩正叫卖着,忽而便见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盯着自己刚出锅的茶点,猛然一惊,忙道:“这位爷,您是要来一个尝尝吗?” 萧正峰点头:“好,来一个吧。” 那小商贩忙包了一个热腾腾的饼递给了萧正峰,萧正峰从怀中取出三个铜板扔过去。 骑马到了一处酒家,萧正峰走进去,要了二两酒,一边喝酒,一边慢慢品着那豆渣鸡蛋饼。 其实豆渣做饼,口感粗糙,并不适合这些京中权贵早已被养得挑剔的胃口,只是对于萧正峰来说,此物味道尚好。 他一边品着那豆渣饼,想着这般粗糙食物,原本是普通百姓所食,她那么一个娇贵的千金小姐,怎么却会做出这种糕点给自己父亲和燕王品尝? 喝一口浊酒,*的酒意在胸臆间蔓延,他在这酒不醉人人自醉中,默默地描摹着那个女人的娇态。 就在这个时候,便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来往行人纷纷避开,一时酒家中有人议论。 “看那个穿了白衣骑马的,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出行才会如此的排场了。”说话的是一个头戴锦巾的年轻子弟,言语间充满了羡慕。 “你到底是年轻,哪里知道这个,这还是当今太子素来俭朴,出行素简,要不然那排场,啧啧,太子的依仗可不是这样的!”一个老者捋着胡子打趣道。 萧正峰闻听这个,想起坊间关于顾烟将成为太子妃的流言,不免抬眸看过去,却见那骑着白马温文儒雅的俊逸男子,果然就是当今太子。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辆清油篷的马车缓缓而行。太子偶尔间会笑望向那马车,眸光中满是温暖和情义。 萧正峰微蹙眉,捏着酒杯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就在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种熟悉而动人的声音响起。 “绿绮,帮我把暖手炉拿过来。” 这么一句,身处闹市之中的人们自然是听不到的。 可是萧正峰自小习武,练得耳力惊人,却最能在那纷扰之中听取任何最为细微的声音。 如今他听得这声音,微震,忒地耳熟,可不是那一日顾家小姐清脆软糯的声音么。 当时她便是用这么动人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的。 萧正峰猛地站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伙计见了,忙拉住他道:“这位爷,您还没结账呢!” 萧正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淡道:“不必找了。” 第20章 情不自禁 说完这人已经如风一般走出酒家,出来后见那轿子和马车已经渐渐远处,忙矫健地翻身上了自己的拴在酒家外的黑马,两只有力的长腿一架马腹,便追了过去。 待追到近前,他便不敢再往前去,只是压下心中的翻腾,皱着眉远远地望着。 其实他就这么追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若是上阵杀敌调兵遣将,甚至行军布阵,他心中自有沟壑,可是与这等事儿上,他实在是毫无经验可言。 只是刚才听到那顾烟姑娘的声音,他便情不自禁地追出来。 他近几年已经不打算娶妻了,总想着自己区区一个四品将军,其实还是应该更加努力,试图去爬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至少能配得上她的一个位置。 可是几年之后,等到哪一天自己有资格走到她面前,怕是她早已嫁为他人妇了吧? 萧正峰这个人,经历过西北风沙的磨练,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大而化之的粗糙和刚硬,寻常时候并不会有那种伤风悲月的惆怅。不过此时想到自己和这女子终究无缘,他难免心里开始泛酸。 一时低头,苦笑一声,想着过几天就离开这燕京城了,临走之前,再看她一眼吧。 ************************ 阿烟今日个忽然出门,还是因为恰好这一日是八月初七,是阿烟母亲的生忌,她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大相国寺去为母亲烧香的。而今日一早,太子却过来登门拜访,说是也要去大相国寺。 阿烟虽有心推脱,可是见太子满眼的殷切,一时便想着,自从重生而来后,还未曾和他单独说说过呢。 自己总是要找个机会,把那些话和他说清楚的。 当下阿烟便告别了父亲,在这太子的陪同下前去大相国寺,一路上因有丫鬟们陪着,阿烟也不好说什么。 一时马车出了城门,城门外有一片柿子林,如今柿子叶已经落光了,红通通的柿子便那么挂在树上。这秋日的季节,天空幽兰,远远看过去,那挂在高处的柿子到仿佛是红宝石一般镶嵌在幽蓝的天空中。 那种柿子的老农此时摘了一筐一筐的柿子放在牛车上,这是要准备运进城里卖的。 太子见了,牵着缰绳的手便指向那柿林,笑对着马车中的阿烟道:“阿烟快看,那里柿子红了。” 阿烟掀开帘子望过去,果然见那枝丫盘结的树身上挂满了红柿子,柿子林中还有婆子爬到树上摘柿子呢。 当下她不免一笑,道:“去买一筐吧,等回去的时候给父亲也尝一尝。” 太子恰好看向阿烟,却见阿烟一笑间娇美动人,说不出的韵致和优雅,道不尽的从容和妩媚。 太子微怔,不由望着阿烟,呐呐地道:“阿烟,我怎么觉得,你这病了一场,倒是和前几日不一样了呢。” 以前的阿烟自然也是娇媚动人,可是如今的阿烟,总觉得多了一分恬淡的释然,仿佛看尽千帆之后的一个疲倦笑容,又好似闺中女子临窗梳妆后回眸的一声叹息,婉转动人,柔媚透骨。那种经历世情之后方有的柔情绰态,配上这娇美如花初初长成的曼妙身段,竟糅合出一股清纯的妩媚,犹如稚子般粉雕玉逐的芬芳。 阿烟自然感觉到太子的目光,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探究。 她垂眸,轻笑道:“殿下?”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忙命随行侍卫前去购置一筐柿子。 当下大家放慢了速度,一边缓慢前行,一边闲聊,因说起这柿子林之景,太子便随口吟出一首诗来,却是“林中有丹果,压枝一何稠;为柿已软美,入口颇相投。” 阿烟自然赞了一声好诗。 太子见阿烟赞她,面上愉悦,又谈起那一日去女子书院的情景来。 “我原本是要看你去的,谁知道你早早不见了踪迹,也不曾见你做文章,倒是有个什么李家的庶女做了一篇,让大家颇为惊艳。” 阿烟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李明悦模仿自己的那篇,不免想笑,不过还是忍下了,只是淡淡地道:“那李家小姐,倒是个聪慧之人。” 一时这柿子送过来了,太子身边侍卫恭敬地用锦帕包了几个柿子捧了上来。绿绮接过来,擦拭过了,递给了阿烟品尝。 阿烟拿了一个尝着,只觉得那柿子饴绵甜润,倒是好吃。 而后面的萧正峰远远地看着前面的太子殿下,却见那太子乌发如云,白衣似雪,骑着一匹外邦进贡的白马,优雅地品着柿子,温煦的目光笑望着一旁的佳人。 从萧正峰的方向,他看不到马车上的女子,只偶尔能听到她的说笑声。那笑声真是好听,如娇莺初啭,嘤嘤动人,惹得他越发心中发热。 有那么一刻,他握紧了缰绳,几乎就要打马而回。 其实看一眼又能如何,看了,不过是让她在越发在自己梦中停驻不走罢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偏生阿烟在马车上回首看了一眼,远远地便见一个威武高壮的男子骑着黑马,迎着秋日的阳光,巍然立在官道上。 秋风迷离,落叶缤纷,红柿飘香,明明是诗情画意的一个城郊,却被他那么一站,愣是有了几分塞北的苍劲和豪迈。 太子殿下顺着阿烟的目光看过去,也认出了萧正峰,便低声对阿烟道:“这是燕王的挚友,叫萧正峰的,这一次北狄之战,他居功甚伟。” 阿烟听着那“居功甚伟”,想着那又如何,这一次也不过是给这萧正峰授予了一个四品的武将官职而已。 她心里有些为萧正峰不平,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守护在马车后的蓝庭道: “后面那是萧将军,在西北边疆时,还曾护在父亲身边的,前几日父亲还提起过他。如今既凑巧碰到了,你便请他过来,我要亲自谢过。” 蓝庭一直恭敬地跟随在身后,如今听到姑娘这么说,忙应下。 萧正峰原本都要打马而归了,如今忽听得那顾烟姑娘要叫自己过去,那握着缰绳的手就紧了几分。 蓝庭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曾言语,浑身刚硬得犹如块石头般,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只好把刚才姑娘所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萧将军,我家姑娘说了,要当面亲自向你道一声谢呢。” 萧正峰皱眉,粗噶地道:“不必了。” 他有点不想近前,距离太近,看多了,越发看到心里去。 不过显然,蓝庭是矢志要把萧正峰请过去,自家姑娘的吩咐他是一定要做到的。 萧正峰见蓝庭一再坚持,也就不说什么,打马随着蓝庭过去了。 到了前面,先是抱拳见过了太子殿下,然后才和顾烟相见。 上一次匆忙之中见过,因并无他人在场,到底是有些仓促的,如今光明正大相见,她干脆走下马车,来到萧正峰面前,笑意盈盈,望着眼前这位刚硬的汉子,想着十一年后此人封侯拜将后的威严,不免心中暗暗感慨。 十一年后的他,身经百战之后又经官场历练,已经修炼得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的威严。可是如今,他到底年轻呢,二十四岁的年纪,一身黑袍简朴随意,把个绑腿扎得结实利索,年轻的眉眼浓墨重彩意气飞扬,下巴的胡子渣透着不同于燕京城贵家子弟的粗犷。 他见了自己,忙翻身下马,行动间充满了彪悍而矫健的力道。 阿烟轻笑,袅袅一拜:“萧将军,阿烟谢将军昔日之恩。” 太子从旁看着,不免皱眉,他其实是觉得便是在西北之时这萧正峰对顾左相有所照料,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哪里值得阿烟亲自过去拜谢呢。 蓝庭也觉得自家姑娘太过郑重,不免有些诧异。 而萧正峰呢,灼热的眸子则是直直地盯着阿烟,仿佛要将那撩人绝色全都收纳在心底。 阿烟抬眸,含笑的眸子迎向萧正峰,讶然笑道:“萧将军?” 萧正峰怔怔望着那犹如星子一般清澈美丽的眸子,勉强收回心智,哑声道:“顾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太子看着萧正峰,不悦地皱眉。 阿烟笑问萧正峰:“不知道萧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她望望前方官道,距离这城门最近的去除,便是大相国寺了,不由挑眉笑道:“莫非将军也是去大相国寺?” 萧正峰已经满心满眼那是阿烟的娇媚无双,此时距离近,又觉得有暗香袭人,丝丝幽韵撩人心扉,不免心神荡漾,魂牵梦绕全都是这顾烟。 这样的他,哪里还知道自己要去何处,于是只能下意识地随着阿烟的话点头。 “不错,萧某也是要去大相国寺上香的。” 阿烟听闻,点头道;“如此甚好,正好我等同行。” 说着,转眸看向太子,征询他的意思。 这太子见了这萧正峰,自然感觉到萧正峰看着阿烟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当下已经是满心里的不喜欢,可是阿烟都这么说了,他倒是也不好拒绝,只能勉强道:“这自然是极好。” 其实心里暗自不屑,就凭一个四品将军,也敢看阿烟? 第21章 牵肠挂肚 不过太子性情一向温和,此时见阿烟出口邀请,他自然不会拂了阿烟的面子,更何况他身为太子,面对这为国效力的四品将士,自然要礼贤下士的,当下便笑道: “萧将军,既要去大相国寺,那便与我等同行吧。” 既然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萧正峰自然不再说什么,当下道了声是,翻身上马,跟随在太子殿下身侧。 而阿烟也重新上了马车,却见蓝庭走过来,亲自蹲在那里。 阿烟在绿绮的扶持下上前,抬起脚来,裙摆荡出涟漪,踩在蓝庭肩头,脚尖微动,款步姗姗,犹如弱柳扶风一般上了马车。 甫上那马车之时,皓腕高抬,身姿婉转,腰肢轻弯,于是便显露出纤细曼妙的身形。 萧正峰入眼的,便是那盈盈不及他一握的小蛮腰,以及将那罗衣撑得饱满高耸的*双峰。 他看到这里,心间发颤,耳根泛烫,唯恐自己失态,忙硬逼着自己的目光离开了那姑娘的身姿。 不过恍惚间,却是想起昔年一眼扫过的一首诗,却是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他以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家,原本不如一把宝剑一匹战马更让他能热血沸腾。 可是如今,他方知,这初初长成的十五女儿腰,仿佛散发出一种让他无法自抑的魅力,比一把出锋的宝剑更能让他渴盼着拥有。 甚至他开始想着,若是他的大手伸出去,是否能罩住那罗衣之下的高耸,是否能环住那杨柳一般的细腰? 他狠狠地抿了下唇,忍不住重新回首望过去,谁知道此时阿烟已经走入了马车,徒留下刚才充作垫脚石的蓝庭,正欲起身。 一时他目光落到了蓝庭的肩膀上,却见那月白色长衫的肩头位置有一点轻软的痕迹,知道这是刚才阿烟姑娘踩在上面所造成的,他甚至开始有些嫉妒,恨不得自己化作那肩头那长衫。 若说萧正峰的目光也是火辣辣的直接了,简直是丝毫不加掩饰,然而一旁的太子却并没有注意到。 事实上此时的太子殿下沉浸在自己的不悦中,他这一次陪着阿烟出来,原本是有些话想和阿烟说的。 前些日子阿烟病了,他却因忙着宫中之事,一直未曾来得及前去探望,及至到了阿烟好不容易病愈,他原本想着借那次去女子书院问候下阿烟,谁知道阿烟却不知踪影,而自己书院山长并院中女子纠缠着,根本不得脱身。 一直到了离开书院,他趁机跟随着阿烟回家,想着总算是有机会和她说话,谁知道这个时候,燕王却又缠了上来,分明是要搅混水的意思。 如此一番蹉跎下来,他竟连个阿烟单独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如今好不容易要一起前去大相国寺烧香,想着这秋高气爽的郊外风景中,他陪着阿烟说说话,也不失一种洒脱和情调。 哪里知道,斜地里却冒出来个萧正峰,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傻愣子。 太子此时满心的不悦,不过也不好表现出,反而越发轻笑着,和颜悦色地问起萧正峰话来,诸如边关将士伙食如何,之前打仗之时可有什么难处。 萧正峰这个人面对着阿烟几乎是失了神智,不过现在阿烟已经进了马车,他的一切症状几乎是随之消失了。 当下对着太子,他侃侃而谈,低沉而略显粗哑的声音将边疆战事一一道来,言谈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只听得太子连连点头。 他望着这萧正峰,不免有些可惜,此人竟是大皇兄齐王的挚友,要不然倒是可以结交一把,也算是为自己将来铺路。 萧正峰这边和太子侃侃而谈,那边耳朵其实一直细听着马车里的动静呢。 他耳力极佳,可以敏锐地捕捉到里面的细微声音,诸如里面的女子仿佛坐下了,里面的女子仿佛叹了口气,里面的女子仿佛笑了一声,他都能猜个*不离十。 于是他的耳朵便随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微微起伏。 就在此时,他忽而捕捉到一点窸窣的声音,仿佛马车帘被掀开了,他顿时明了,眼角余光扫过那马车,果然见那马车帘子轻轻动着。 若是不在意,自然以为是秋风吹拂,可是他素来敏锐,已经明白这必然是马车上的女子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 萧正峰想明白这个,那握着缰绳的手动了下,不知道这往外看了一眼的是谁,可是她? 若是她,她又在看谁? 看太子,还是自己? 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敢想着她竟看自己,可是刚才,她对自己笑得霞光潋滟,又如此敬重地对待自己,可见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孟浪之徒,也并没有小看了自己的。因了这个,不免心中生出许多念想。 谁知道萧正峰这么想着,正和他说话的太子便察觉到了异样,挑眉笑望着萧正峰道:“萧将军?” 萧正峰猛地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走神了,恰好此时抬眼便见前面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忙恭声道:“殿下,前方那马车停在此处,倒是挡了我等去路。” 太子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中央,一旁站着车夫并几个小厮,正在那里焦急地查看着。旁边还拴着几匹马。 如此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家,又是马车又是骏马的,并有车夫小厮随侍,况且那马车装饰华贵,骏马也不是凡品,这位主人必然是非富即贵了。 太子素来待人亲和的,如今见这马车仿佛落难,便命身旁侍卫道:“前去查探下。” 那侍卫长领命而去,过去近前,一时便见一旁出来个少年,那少年不过十*岁的年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如冠玉,形容绝美。他肤色略显苍白,在这秋日的阳光照耀下,仿佛透明一般,隐隐有几分病弱,可是那病弱却并不显其颓废,反而使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阿烟透过马车帘,小心望过去,一望之下,却是微惊。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那个短命的夫婿——沈从晖。 当下不免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这沈从晖因自小病弱,一直隐居在老家冯阳修养身子,到了十八岁时才带着侄子一起从老家前来燕京城。当时也是因缘巧合,父亲便将自己许配给这沈从晖。 其实当时初嫁给沈从晖,夫妻两个人举案齐眉,意趣相投,也颇过了一段情意浓厚的时光。后来123言情侯因往年旧事触怒了永和帝,其后123言情侯府遭受重创,一家人颠沛流离,可是两个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感情倒是越发笃实。 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沈从晖亡故后,阿烟才接受了他临终前嘱托,付出了一切地照顾着那个侄子沈越,将他抚养成人,供养他读书,让他高中状元,迎娶长公主,从此后忘恩负义,再也不记得她这个落魄的婶母。 此时此刻的阿烟,望着那风流俊美的病弱男子,不免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怨言。 当年我不过十六岁而已,花一般的年纪,纤细羸弱的双肩,这样的女子本该是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你却就那么撒手而去,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托付给我,说这是沈家唯一的骨血根苗,要我照料他供养他。 你——于心何忍? 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多年之后的那个黄昏时分,她翻着逝去多年的夫君那发黄的手札,发现的那封信函。 上一世的阿烟从未多想,也从未有过怨言,可是如今的阿烟,想起往事,却不免一声叹息。 重生一世,她不想因为一年的欢情而断送那一辈子,更不愿意因为良人的一个嘱托而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他们沈家。 于是阿烟眸中微动,白玉一般的脸庞泛起疏冷,放下马车帘,轻轻倚靠在那引枕上,闭眸养神。 或许命运终究要上演相同的戏码,或许一生的纠葛从此开始,可是阿烟却要从一开始便将那可能性连根拔起。 第22章 这一世的重逢 此时那侍卫长和沈从晖说着话时,便见马车上忽而下来一个孩子,年不过十二岁的样子,生得同样俊美风流,和沈从晖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因他年纪小,形容神量都带着一团稚气,看着倒是比那沈从晖更为精致可看,只是行动间却有些气弱,倒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这孩子自然是沈越了。 此时侍卫长已经知道这是威远侯家的二少爷和孙少爷,当下前来回禀太子,沈从晖自然也要一起过来拜见的。 沈从晖便笑对自己侄子沈越道: “越儿,你如今身子不大好,不能见风,还是回车上去歇息,我先去拜见太子殿下。” 十二岁的沈越双眸微亮,望向不远处停下来的那辆马车,以及一旁陪伴着的人马,唇边泛起一抹稚气的笑容。 “叔叔,越儿也想拜见太子殿下。”他声音软糯稚嫩,分明是还没长成的小男童声音。 沈从晖微顿,见沈越坚持,只好道:“既如此,那便随我一起过去吧。” 说着间,沈从晖和沈越两个人跟随侍卫长一起来到太子近前,自报家门道拜见了。 太子听说这两位如此风流俊美的叔侄竟然是123言情侯府的二少爷和孙少爷,不免赞叹: “自从贵府出了事后,123言情侯这些年越发闭门谢客,不喜外出,不曾想,如今竟有两位如此出众的儿孙,实在是可喜可贺。” 太子说的出了事,便是当年123言情侯府大少爷因贪恋水西桥畔勾栏院的女子,竟欲和对方私奔外出,谁知道逃出去的路上,经过一山,那一日雨大,山体下滑,这大少爷为了护着他那心爱女子,竟然就此丧命。 当123言情侯找到自己长子遗体的时候,早已经凉透了,也没人管,就那么挂在半截,死状凄惨。 这123言情侯一气之下,去追寻那个连累了自己儿子性命的烟花女子,谁知道这女子已经找到了她的姘头,竟是要把123言情侯大少爷抛到脑后了。 123言情侯当时便要这女子性命,这女子倒也是个命大的,被发现怀了身子,且其怀了身子的时候,正是和大少爷打得火热的时候。 因为这个,123言情侯便命人将这女子关押起来,命其休养身子产子,以图为自己长子留下一个血脉。 约莫过了八个多月,那女子产下了一男婴,经过侯府老人查看,确实和侯府大少爷幼时极为相似,于是这才起名为越,留在了侯府,也就是沈越了。 至于昔日那烟柳女子,从此后不知所踪,有人说是死了,也有的人说拿了123言情侯的银子就此和姘头离开了。 如今太子忽然说起这个事儿,十二岁的沈越没说话,只低着头。他本就是沈默寡言的孩子,如今更是不好说什么。 倒是沈从晖,闻言眸中黯然,一个叹息,淡道:“往事已矣,倒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太子见此,也觉得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当下忙笑着打哈哈,又转移话题,问起道:“不知道二少爷为何将马车停留在此地?” 沈从晖恭敬地答道:“这马车行至此处,忽地便不走了,车夫并小厮们已经查看,却是车轱辘坏了的样子,一时倒是不方便修好的。” 太子听闻这话,便有些微诧异:“既如此,不如干脆你叔侄二人骑马而行,将这马车抛至路边?” 想来123言情侯府家大业大,也并不在乎一辆马车的。 这话说得沈从晖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只是释然一笑,笑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叔侄二人自小体弱,骑不得马的。” 太子越发诧异,看向这叔侄的身段,也就明了了,不曾想生得这般好看,竟是如此不中用,也怪不得要一直留在老家修养身体。 当下他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我手下有侍卫,倒是懂些车马修缮之道,便让他们帮着去看看吧?” 沈从晖闻言恭敬地道:“如此甚好。只是虽然小可已经派人前去城中侯府求援,可一时半刻,怕是这车马不会及时到来。此处天冷,我这侄子年幼体弱,如今正在病中。若是久搁于此,倒是怕被风吹了去。” 太子听闻,不由看向那沈越,却见那沈越低着头,咬着唇,略带童稚的小脸削瘦。 其实他已经十二岁了,一般这个年纪的男童,怕是已经有几分成人的模样了,可是他如今这么一看,竟还仿佛个孩子似的。 太子微叹,看向一旁阿烟乘坐的马车,便提议道:“既如此,左右也不是外人,沈家小公子如今又年幼,倒是可以和顾家小姐同乘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中的阿烟闻听此话,帘子也不曾掀开,只是矜持而轻淡地道:“虽则本朝经三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经商者比比皆是,早已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等陈腐滥调,可是我顾府与123言情侯府素来不熟,况且沈家小公子到底已经不小,若是同乘一辆马车,倒是让人说了闲话。太子殿下,请恕阿烟不能从命。” 说完这个,她便闭上双眸,连看都不想看外面那人。 其实沈从晖也就罢了,到底只是一年夫妻,再是笃厚的情义也随着那后来十年的孤苦和磨难而在脑中慢慢地消磨掉了,以至于如今她看着自己前世的夫君,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 可是沈越呢,从他十三岁开始,她便犹如母亲一般地照料着他的身体,供他吃喝读书,十年的相依为命,十年的呕心沥血,沈越几乎铭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后来他的忘恩负义,不能说没恨,只是因为曾经有爱,那恨便浅淡许多。 如今重生一世,她便是下定了决心要远离这个孩子,可是看着那纤细病弱的身形,又怎么可能不心颤?于是如今也只能冷着心肠远离了。 左右这一世,她是再也不想和沈家有什么干系的。 马车之中,阿烟的这话一出,外面都俱是一愣。太子殿下是有些脸红,他是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阿烟就这么毫不客气地婉拒了,当着这么多人,他是有些下不了台。 沈从晖和这位顾府千金是素未谋面的,不过他也没想过,这位大家小姐竟然如此不近人情不讲情面,不过他到底修养良好,当下只是淡笑一声道:“既然顾家姑娘有些难处,那就不打扰了。” 一旁年幼的沈越,听到马车里面阿烟的声音,神情微动,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马车方向。 可是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秋风吹起,车帘一角微微动荡,隐约间仿佛有暗香袭来,只是那人身影,却丝毫不曾见得。 他双唇蠕动了下,终于发出声响,声音却是天真而怯懦的:“叔叔,我好冷……也有些饿了……” 说着,他眨了眨好看的眸子,修长的睫毛微动,低下头,仿佛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沈从晖也有些尴尬,忙牵起自己侄子的手,心疼地道:“越儿,你先去马车上等着吧,马车上还有些水和干粮,让小厮伺候你吃了。” 沈越仿佛有些委屈,噘着嘴道:“叔叔,我不想吃那个了,太凉了,我吃得难受。” 说着这话,他还虚弱地咳了几分,单薄的小身板开始轻轻颤着。 一旁众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内,都有些不忍心。 阿烟听着那咳声,竟仿佛不是装的,当下不免微微蹙眉。 她曾经为了调理沈越的身体费尽心思,也因为这个,才特意去为那位隐士名医去洗衣做饭伺候人家,以求的人家为沈越看病。因为这个,她对于身体调理极为精通,而对于沈越的身体,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的。 如今她乍一听来,便觉诧异,只因这一世沈越的病情仿佛比上一世来得更早一些。 记得当年她初嫁给沈从晖的时候,沈越的身子骨还好,是个能跳会跑的小孩儿。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伺候着的绿绮听着外面动静,面上颇有些尴尬,很是过意不去地道: “姑娘,既然那孩子这么可怜,咱们便让他上了马车,这里距离大相国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到时候让他们叔侄先在大相国寺安顿下来,也算是帮了人家。” 她是个嗓门大的,这话一出,顿时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 可是阿烟此时不比寻常,她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上一世她没有去大相国寺,也没有路遇沈从晖和沈越。 也许命运已经悄悄地开始了转弯,发生了更改,这种情况下,她务必要小心谨慎,怎么也不能再和这对叔侄扯上干系。 便是狠心一些,又能如何,左右这对叔侄不至于因为她的一时狠心而冻死饿死在这里。 至于以后,那便是从此各看各的造化。 一时她不免想起父亲书房中的一副字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如今她顾烟不过是个想保住自己和家人一世安稳的弱女子罢了,此时此刻可顾不得前世这撒手而去以及忘恩负义之人。 于是她沉下了脸,冷冷地望着自己的丫鬟绿绮,淡道:“多嘴的丫头,这里哪里轮得着你来拿主意?难不成你是要本姑娘下车去,你在这里招待那两位贵客?” 作者有话说 呵呵呵呵,心爱的女人遇到了点尴尬,是时候萧英雄挺身而出化解危难了!! ps:今天我忽然有个大型脑洞,其实孙悟空和如来佛才是一对cp啊!当年孙悟空钻入了手心里,暗示的不是手心,而是一个隐蔽地方。孙悟空撒了一泡尿,其实撒得不是尿,而是小蝌蚪。孙悟空这个无所不能的金箍棒,进入了手心里,再也钻不出来了,从此后就被套住了。 至于孙悟空为什么写下到此一游,其实是男人的处女情结在作祟! 看来我可以根据这个脑洞写一个:西游记中的黑暗*情结。 第23章 萧正峰出手 绿绮一听这话,顿时呆了。因她是家生子,又是陪着姑娘一起长大的,性子直爽,素来姑娘都是对她极为宠爱包容的。 正因为这个,才让她说话没有拘束起来。不曾想,如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就这么被下了面子。 她大眼睛中一时充满了泪花,两唇哆嗦着几乎说不成话: “姑娘,姑娘,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 说完这个,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了。 马车之外的人,都已经听到了声音,不免越发尴尬起来。 特别是马车之后的蓝庭,除了上次处置那王嬷嬷外,他是从未见过温柔和顺的姑娘发这么大的火气,况且这火气是对着自己的妹妹。 太子张口结舌,他是忽然觉得,如今马车中的顾烟,实在是和他往日认识的那个善良娇美的顾烟不太一样。 怎么人长大了,就变了呢? 沈从晖则是越发尴尬了,他回首望了眼自己的马车,勉强笑着道:“既如此,不敢让太子殿下和顾姑娘为难。” 就在此时,立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萧正峰,忽而上前,沉声道:“太子殿下,萧某昔日在边关之时,因辎重车辆时有损坏,也曾旁观工匠修缮马车,时日一久,倒是略通一二,不若让萧某过去看看这马车?” 太子殿下正觉得尴尬无比的,其实他是有心拉拢这123言情侯府的,谁知道却被个顾烟弄成这样,而此时萧正峰的出言,恰好解了他的尴尬。 他忙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萧将军过去看看吧。” 因这萧正峰生得高大彪悍,就那么松柏一般立在马旁,实在是有别于太子身边的侍卫,是以沈家叔侄早已注意到了他的。 如今见提起,便忙上前见礼,这沈从晖也是个聪明的,当下便猜出: “莫非是上衫岗大捷中以三千兵马击退北狄五万大军的萧正峰将军?” 上杉岗大捷,是此次大昭大胜北狄军的关键战役,在这一战中,只是一个校尉的萧正峰带领一个十八人的小队,偷袭了北狄军一个营,并斩杀北狄王子比烖。 因为此战,从此两军对垒局势就此扭转,大昭军心大振,其后更因战略得当,从此后犹如猛虎下山,就此将北狄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太子当下听了便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萧正峰一眼,他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四品将军,不过是因为一场胜仗,名声已经连在老家养病的沈从晖都听说了。 萧正峰听得这话只是随意一笑,朗声道:“正是在下,不曾想沈公子身在馮陽,竟能知天下事,实在是佩服。” 沈从晖笑望着萧正峰,言语间倒是有几分敬佩,当下颇有些歉疚地道;“萧将军本乃国之栋梁,如今为小可修缮车马,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萧正峰倒是浑不在意的,当下稳步上前:“沈少爷不必在意,我等这就过去看看吧。” 一边说着,一边往那马车走过去。 沈从晖陪在一旁,而沈越呢,望着萧正峰,皱了下眉,又看看那马车,最后抿唇软声软气地道:“顾姑娘,太子殿下,越儿也过去先看看了。” 太子殿下忙应了,一时不免觉得这小孩子虽然不过十二岁,可是行事间却颇为得当。 马车之内,阿烟听着那沈越的话,越发觉得诡异。 萧正峰来到马车旁,撩起黑袍,半蹲在那里,弯腰仔细地查看那车轮,半响之后,终于抬头问那车夫:“车上可备有铁丝等物?” 那车夫听了,忙道:“铁丝倒是有的。” 说着,忙去取了来,恭敬地奉上了。 因沈越刚才咳嗽了,沈从晖已经让他上马车上歇息,自己站在这里陪着萧正峰,此时见萧正峰要铁丝,忙问道:“可否修得?” 萧正峰点头,又道:“取一把匕首来。” 沈从晖忙命人呈上匕首。 萧正峰接过那钢刀,只见倒是一把好刀,刀背极厚,刀锋锐利,便点头道:“试一试吧。” 于是沈从晖便见他将那钢丝缠在某处,又用钢刀的刀背轻轻别着某处,那钢丝便将那损坏之处缠绕,只是这钢刀到底不是什么好家什,难免有无法尽力之处。 沈从晖看了皱眉,道:“若是不行,只能在此等候了。” 可是萧正峰却不吭声,他有力的长腿半蹲着,伸出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那指头粗的铁丝末端,就开始徒手一掰。 如此一来,沈从晖倒是吓了一跳,只因为若是一根长棍,也就罢了,那些力气大的或许还能掰弯,可是这么一个粗.硬的钢棍末端,要想徒手掰弯,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可是却见那萧正峰,面不改色,大手那么一用力,再看时,那钢棍就如同泥棍一般,已经服服帖帖地卡在了车轱辘上了。 他不由微惊,忍不住抬头看向这萧正峰,半响赞叹道:“萧将军好功夫,实在是佩服!” 他虽病弱,可是并非毫无见识的世家子,123言情江侯只有他和沈越这么一儿一孙了,因为虽在老家冯阳修养身子,可是却在他和沈越身边派了诸多高手护卫,可是那些高手护卫,却没有一个有萧正峰这般能耐。 而一旁的侍卫等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徒手掰弯那物的,不免对萧正峰多了几分敬佩。 萧正峰面不改色,起身,低头望着那车轮,拿出一张布帕擦了擦手,淡道:“我已经将这车轱辘暂时固定好了,撑着行个十几里路应该不成问题,也应该能撑到燕京城了。” 沈从晖大喜,忙笑着点头,抱拳道:“多谢萧将军!” 萧正峰却只是笑道:“客气了。” 一时之间,沈从晖又来到了太子面前,先是谢过了太子,接着向太子告辞。 当下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总算是就要各自出发。 当123言情江侯府的马车经过身边时,阿烟微微拧眉,掀开帘子一角看过去,谁知道恰在此时,那马车也掀开帘子看过来。 两车在这一瞬间,窗口对着窗口,距离极近,阿烟就这么看到一个十二岁的俊美男童,用夜空中星子一般的双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她有片刻的诧异,不过很快收敛心神,疏远而礼貌地对那男童沈越点头笑了下。 沈越抿唇,略带不好意思地那么笑了下。 两辆马车很快就这么交叉过去,背道而行,于是阿烟也就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了。 她蹙着眉,暗暗地想着刚才沈越那个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不安,甚至于对于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感到不安。 她刚才其实是有些没沉住气。 上辈子的她死了,是被人杀死的,她连自己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重活一辈子,刚一进女子书院便见到了个拥有上辈子记忆的李明悦。阿烟觉得,自己应该越发小心低调,要不露行藏才好。 车马就这么继续往前行走,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大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的住持早已知道太子殿下陪同顾家姑娘要过来进香,这都是大相国寺的常客,于是早早地便准备下了。 绿绮因为之前被阿烟喝斥,虽生性豪爽,可到底是女孩子家的,有些没脸面,这一路上便一直跪在那里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阿烟也是不喜她竟敢在外人面前自作主张,如今看她跪了这一炷香功夫,便放软了声音,温声道:“快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都坏了,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绿绮此时早已不哭,只是默然地低头跪在那里,随着阿烟这一路的沉默,她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难免胡思乱想起来。 之前姑娘打发王嬷嬷和狗儿的事她还是记着的,如今她努力反思,知道自己刚才确实矩越了,于是开始忐忑起来,怕也被那样打发出去。她还年轻,若是因为这个被赶出府,那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呢? 如今听到姑娘软语说话,那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只是她到底是好面子的,性子又是个倔强的,也不好求饶,只软软地跪在那里委屈地哭。 阿烟叹了口气,淡道:“这都到相国寺了,你还不擦擦眼泪扶我下去,若是让外人看到你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也是她往日太过宠着她了,把她惯得同个小姐一般,这才有今日的事。 其实她本不介意这些的,情同姐妹,她愿意宠着,可是怕就怕惯出下一个王嬷嬷来。 人的情分,本就那么多,若是双方都谨守本分,自然能延续保持下去,可是有一方若是不识好歹自以为是,那么这情分也就渐渐地淡了。 上一辈子的绿绮,在她嫁后,其实没少为她惹事,每每让她头疼,甚至于她一度曾有将这丫头疏远了的念头。 不过后来也是这绿绮,最后是为了她而死的。 绿绮如今得了这个台阶下,当下忙点头,也不吭声,拿锦帕把眼泪一擦,起身就要过来扶着阿烟。只是因为久跪,又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这么一来,竟然险些摔倒在那里。 阿烟过去扶着她,故作生气道:“你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如此莽撞,成个什么样子呢。” 第24章 大雾中的男女〔) 绿绮听着这话意思,教训自己竟然如同训个孩子,当下心中微暖,刚刚擦了的眼泪又险些落下来。不过她倒是懂得分寸了,虽因着面皮薄,一时也说不得什么软话,不过也知道过来扶着阿烟下车。 因这是相国寺,不是半途,早已有人将一个墩子放在她面前,阿烟便在绿绮的扶持下踩着那墩子下了车。 当下众人在住持的迎接下,进了这大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说起来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其间有盛有衰,几经沉浮,后因本朝接连三位女帝都是信奉佛教的,这大相国寺因距离燕京城最近的第一大寺,于是大兴重建,香火繁盛一时。 当今永和帝虽然并不若先头几位女帝那般信奉佛教,可是到底也不曾排斥,于是这大相国寺地位依然超乎众寺之上,时有皇亲国戚前来烧香拜佛,每到年节,当今天子亲自过来上香也是有的。 这大相国寺修得雄伟宏大,如今走进大殿,高耸的佛像让人必须仰视。 阿烟本是过来为母亲的生忌进香的,先前顾左相已经吩咐人手过来了,这主持大人也早已准备,当下自有知客僧引领着阿烟进行拜祭。 至于太子,其实原本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和阿烟亲近而已,如今净手之后烧了三炷香,便随意在旁边院落中散步,一旁自有住持陪着。 萧正峰平时哪里烧过什么香啊,如今也只好跟着净了手,陪着烧了三炷香,又陪着太子在院落中散步,观看这湖光山色。 言语间住持大人提起今日素斋早已备下,稍后便可用膳,太子自然应允。 这边阿烟进香过后,又为母亲捐了香火钱,这才过来院落里。 过来这边后,却见只有太子静默地立在松柏之间,淡淡含笑,眸中含情,就那么望着她。 她心知肚明,不过还是问道:“主持大人和萧将军去了哪里?” 太子走到阿烟近前,笑道:“适才住持大人和萧将军谈起棋艺,两个人都有些手痒,便去后院禅房对弈了。我想着你等下便要出来,便在这里等你。” 阿烟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其实自己也想寻一个清静的时候和他说说话的。此时绿绮也识趣地退下去了,一时这静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下两个人便在这青石板路上漫步,沿着这松柏路过去,在这阵阵松香之中,便来到了莲池禅院旁,这里傍水而建,一座禅院安静地卧于碧水之旁,天地灵秀隐隐荡漾于湖光之中,实为寻幽探秘之所在。 只不过,最近这些年,这寺院看似风雅,其实已经成了贵族男女幽会之所。 阿烟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却见那清俊的脸面上都是温和,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恍惚中忆起,上一辈子的自己也曾为这等温文尔雅之态而倾倒,曾想过得这么一个男子相伴一生,也不枉此生。如今重来一世,她不免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不要说这个人是大昭的储君,他本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便是他不为储君,那他也注定不可能独守一人的。 前一日还和自己脉脉含情,后一天忽然和孙雅蔚在书院后山诉说相思之情的,正是他啊。 太子见阿烟笑而不语,眉眼越发温柔,轻声道:“阿烟,这些日子,总觉得你好像离我远了,我想找你说话,都觉得难呢。” 阿烟温声道:“不过是忙罢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原比不得小时候了。” 太子闻言越发轻笑:“是了,你今年及笄,一转眼都到了论亲事的时候了。” 阿烟倒是不曾想他这么直接道来,当下淡笑,静静的望着他:“是呢。”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女子,她还不至于主动提这个事儿,于是便等着他说。 想来最近因为燕王,他终究有些不放心,这才急着和自己说起,想将这件事尽快定下来吧。 果然,太子见阿烟根本不曾做声,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转首望向那碧波湖水,轻笑道:“阿烟,我的婚事,父皇也在看了,前几日母后还说,要把京中适龄的大家小姐都看看,好歹今年定下来一个呢。” 阿烟点头,淡道:“如此甚好。” 太子一双黑眸转首凝视着阿烟:“阿烟,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心里希望谁能做我的太子妃吗?” 阿烟故作讶然,挑眉轻笑,笑得风娇水媚:“殿下,我素日是知你的,是矢志要求娶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如今眉山女子书院之中,比比皆是,想必定能挑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太子妃呢。” 太子闻言皱眉,盯着阿烟,一双眸子开始变得急切而灼热起来:“那你呢?你就没想过,其实我是希望你当太子妃的吗?” 到底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男人,男人比起女人就是有天生的优势,这太子殿下一近前,她便感到一股压迫感。 当下她退后一步,收敛了笑,淡道:“殿下,阿烟素来拿你当做哥哥一般看待,如今提起这太子妃,倒是未免污损了你我素日的兄妹情义。” 兄妹情义? 太子是万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般话来,不免扯唇,略带嘲讽的一个冷笑:“阿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去年父皇还曾说过,以阿烟之才貌,必要为我皇家妇才好。当时你未曾说过什么,顾左相也未曾说过什么,难道如今,却是不喜了?” 说到这里,他眉目染上了阴沉:“还是说,你心里想着的是六皇弟燕王?” 阿烟见他一扫往日温柔之态,竟隐隐有狰狞之意,不由冷笑,挑眉淡道:“殿下请自重。婚姻大事,自由父亲做主,阿烟不敢妄自谈论。” 太子听闻,越发嘲讽地笑了下,无奈地道:“阿烟,你不过是推辞罢了。若是你喜欢的,便会说男女授受不亲都是陈腐滥调,便会说婚姻一事当由自己做主;若是你不喜欢,便又推说父亲之命媒妁之言,你实在是——” 话说到这里,太子难免咬牙切齿,想着眼前女子,姿容绝色,无奈太过聪慧剔透,实在是可恨又无奈。 阿烟的心思被太子说破,当下也不恼,反而正色道:“殿下,有些话您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也不必拉拉扯扯地隐瞒。阿烟实在是对殿下只有兄妹之义,并无丝毫男女之情。况且阿烟生性顽劣,实在不堪为殿下之配。” 此时话已说绝,太子低着头,阴着脸默了半响,忽然笑了下,抬头望着阿烟:“阿烟,这婚姻之事,总是要父皇和顾左相做主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阿烟神情一顿,凝视着他,顿时明了,他只是并不愿意放弃,竟然是要永和帝赐婚了? 如今的她深知,当今永和帝不过是试探罢了,其实他是绝对不会让那个门生遍天下的顾齐修的女儿嫁给这位雏君的。 而在这件事中,自己和父亲做到的必须是,表明自己对太子妃之位丝毫没有兴趣,至于为什么没有兴趣,也必须找出一个理由来。 甚至不能让永和帝感到,顾家因了感受到他的防备才故意表现得没有兴趣。 于是阿烟垂下眸子,淡淡地道:“那就请皇上他老人家做主吧。” 太子低头看着她绝美的姿容,却见那眉如浅月,眸如水波,朱唇仿佛胭脂染就,更兼那乌发秀媚如云,盈盈立在那里,带着几分灵动的倔强,却又淡雅如仙,楚楚动人。 他心间不免发热,想着这样一个绝世姿容的姑娘,原本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太子妃。 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当下他深吸了口气,火热的眸子盯着她,哑声道:“阿烟,无论如何,你只能嫁入我皇家,只能为我刘栔斌之妇。” 阿烟黑亮的眸子迎向太子,嫣红的唇微微抿起,眉眼间透出几分疏离。 她凝视他半响,最后终于挽唇轻笑了下,笑得遥远而漠然:“我说过了,这一切要看皇上的意思。” 第25章 萧正峰的药 和太子不欢而散后,绿绮也出现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因她之前哭了,两眼便有些发肿。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123言情侯府落魄,这绿绮跟随着也是遭了罪的,当下阿烟也是心疼她,低头扫过她的膝盖,却见她勉强立着,两腿都止不住的轻颤呢。 跪在颠簸的马车上,那罪也不是好受的,阿烟当下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道:“既受了伤,便不要乱走,先陪着我回去禅房吧。” 绿绮点头,低声道:“是。” 回到禅房,寺院的小僧人已经送上了茶水素斋,阿烟随意用了些,又让绿绮坐下也吃,可是绿绮此时偏偏不坐的,站在那里不说话。 阿烟见此,声音中便带了几分威严:“坐下,吃。” 绿绮听到这话,瘪了瘪嘴,忙坐下,在阿烟的注视下用起午膳来。 阿烟这才点头,淡道:“你先用膳,我出去走动下。” 说着,便随了那小僧人出去,行至院中,问起那小僧人:“你家住持呢?” 小僧人恭敬地道:“住持大人陪着萧将军下棋呢。” 阿烟不免笑了,想着那个萧正峰,看似一个彪悍武将,不曾想还懂的棋局。要知道这住持大人可是棋中高手,能陪着他下一炷香时间的,都不是寻常之人呢。 不过转念她又一想,便明白了,父亲曾说,这萧正峰乃是大昭难得一见的将才,调兵遣将行兵布阵,本就和棋之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联想到他昔日权倾天下的威势,想着他本就不是一个只懂杀敌的莽撞之辈,懂些棋艺也在情理之中。 她眸中泛暖,想着这一世隐约间已经出现重重偏差,只盼着不要因为这些意外而改变了他命中的格局。 想到刚才不满而去的太子,她不由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这是一身的麻烦,总不能连累了这萧正峰,以后倒是要远着他才好呢。 就这么走着的时候,她又想起绿绮来,便随口问道:“请问小师父,我那丫鬟膝盖发肿,这寺中可有跌打伤药,能否取些来?” 这小僧一时倒有些为难:“这寺里倒是有些药材,却未必有那跌打伤药,若是姑娘要的话,我只能去药房问问了?” 阿烟笑着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师父了。” 一时这小僧人去了,徒留了阿烟在那里,望着那淼淼的湖水想着心事。 这山中的湖水却和别处不同,因山中有云雾,是以当一阵云雾飘来之时,笼罩那湖水之上,便觉得湖水如碧,雾若轻纱,有秋风偶尔吹过,那云雾丝丝缕缕在这湖水上轻荡,又有些许阳光洒在湖水之上,映衬得这一池秋水金波潋滟,星星点点,真如仙境一般。 阿烟一袭烟灰色长裙,丰姿绰约,在这烟云湖光的仙境中,犹如画中用笔墨随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转,态浓意远,回味悠长。 萧正峰不曾想到,和住持大人结束棋局,向禅房方向走去,路过这湖边,竟无意间窥见这心爱的女子溶入到这烟云之中,恍惚间竟不似世间物。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来那巫山神女不过如是。 一时不由停下脚步,唯恐惊动了她去。 如果说之前,每每看到顾烟,萧正峰刚硬的体内便涌起难以抑制的渴望的话,那么如今,望着那个临水眺望的女子,看她这神清骨秀,看她这清淡飘渺,他竟生出几分怜惜和无奈。 如果可以,他几乎想去伸手握住那飘渺的一抹轻烟。 阿烟并不知道身后那人正望着自己,她眉眼微蹙,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凡尘俗世,想着的是那高远帝王,以及身陷其中无法抽身的父亲。 就这么想着间,一个回身,便见那烟云之中赫然立着一个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姿,刚硬冷凝的脸庞,彪悍而无畏地站在那里,气势磅礴,犹如云蒸雾缭之中陡然显身的金甲战神一般,浑身仿佛蕴含着坚韧巨大的力量。 阿烟陡然一顿,忍不住歪头轻笑了下,想着刚才还说要远离的,如今怎么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了呢。 萧正峰本是怔怔盯着她看的,陡然间见她竟然回身看向自己,心里已经是微动,再见她竟那么犹如一个孩子般,歪头轻笑,笑得两颊微晕,一线红潮犹如桃花般。 于是这一刻,萧正峰是真个看痴了,他本就为这女子着迷,如今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怔怔地望着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 他活了二十四岁,方知原来这世间女子,可以如此醉心如此动人,方知原来有一种妩媚,是让你魂牵梦萦神魂颠倒,方知你只需要看一眼,从此后便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阿烟见他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也顿时有所猜测,回忆他之前种种,难不成真个对自己有所念想? 她不免微微蹙眉,想着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夫人李明悦。 这个男子,纵有千般好万般好,也终究和自己无缘的。 当下她轻声道:“将军为何孤身在此?” 萧正峰听着那软腻的声音响起,总算勉强寻回一丝理智:“不过是恰好路过罢了。” 阿烟点头,轻笑道:“那将军请吧,阿烟也要回去禅房歇息了。” 说着,她就要举步离开。 谁知道萧正峰一看她要离开,忙一个大步上前,就这么将她拦下了。 他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总是想多看一眼。 阿烟陡然被他拦下,也是微诧。他生得身量极高,比起太子燕王之流要高上许多,平时距离远也就罢了,如今他靠近了自己,只觉得那身形挺阔,犹如一座小山般将自己笼罩。 她略仰起颈子,望着他笑道:“萧将军有事?” 云烟之中,萧正峰胸臆间发热,他灼烫的目光盯着阿烟,哑声道:“刚才萧某碰到了小师父,说是姑娘要一些跌打伤药?” 阿烟点头:“正是。” 萧正峰忙道:“刚才那小师父说了,药房里不曾有跌打伤药。” 阿烟听到这个,不免有些失望,想着若是如此,倒是要让绿绮受罪了。 谁知道萧正峰却又哑声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些灵药,最是能活血化瘀的。” 阿烟睫毛轻眨,笑道:“既如此,萧将军可否赐药?” 不曾想,他说起话来,倒是一分一寸,步步为营啊,这不是明摆着要送自己药的么,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萧正峰低首盯着阿烟神情不放,见她笑了,不由眸中发亮,低声道:“既然姑娘要用,那可否请姑娘稍等片刻,萧某这就去取来。” 阿烟拧眉,不解地道:“那灵药如今在哪里?” 萧正峰神情微顿,语气略显凝涩:“在我所下榻的禅房之中。” 阿烟想着,这禅房本就不远的,他若取来,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儿,当下便点头笑道:“如此,还请萧将军帮着拿来?” 萧正峰却正色道:“顾姑娘请稍后片刻,不过半柱香功夫,萧某便将这药取来。” 啊? 阿烟越发不解,竟要这么久? 萧正峰却一本正经地道:“那药虽则我是随身携带,可是总是要调配一下,是以倒是要花些时间。” 说着这话时,间阿烟蹙眉,又忙道:“不过姑娘请放心,并不费事的。” 事到如今,阿烟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若是并不麻烦,那就劳烦萧将军了。” 萧正峰点头,再次叮嘱道:“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他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烟环视左右,却见此时云雾越发地浓重了,几乎笼罩了这一片禅院,而那萧正峰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间不见了踪迹,竟犹如仙踪侠影一般。 因此时大雾,左右也并无人过来,她一时无聊,只好倚靠在湖边,继续看这湖光山景。 约莫半柱香功夫后,这萧正峰却一直未曾出现,她觉得有些凉了。身上衣着本就单薄,如今却在这大雾中站了这么半响,怎么能不冷呢。 一时又怕绿绮见自己久久不回担心,当下就要自己回禅房去了。 可是就在她转身间,一个身影陡然出现了,气息微喘,额头甚至渗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掏出一白玉瓷瓶来递给阿烟:“姑娘,这是灵药。” 阿烟挑眉,凝视着那宽阔额头上的汗珠,淡淡地问道:“萧将军,这深山秋日,又是大雾,天气凉得很,你怎么竟然出了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ip,上架三更。本文首发123言情,是晋*江文学城,是jinjiang文学城是,其他任何地方的转载都是无授权侵权行为。作者写文也不容易,盼支持正版,盼那些盗文网赶紧倒闭。当有一天,没有人再看正版,当作者的收益连电费网费都不够的时候,也就没有作者会继续写下去了。写文之初是因为爱,可是没有任何一种爱可以数月如一日地每天更更更。这年头,找个男人还希望对方能工资高点最好有房子呢,别说写个文了~ 明天早上10点左右入v,更万字大章!! 第26章 .山中处〔城〕 绿绮回到禅房后,却见自家姑娘正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抄写佛经呢。她当下也不敢打搅,轻手轻脚地进去,为她端茶递水的。 阿烟此时正好告一段落,将佛经放在一旁,淡声问绿绮:“可还给萧将军了?” 绿绮想起萧正峰的呆样,早已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一边将茶水递给阿烟,一边道:“还了。” 阿烟接过这茶水,在那氤氲的茶香中,淡声问道:“萧将军说了什么?” 绿绮眉眼间都是笑意,得意地道:“姑娘,这位萧将军可真是实诚得紧,我逗他玩,他还真一本正经地当真呢!要我看,竟有几分傻气呢。” 阿烟挑眉,笑望着绿绮:“到底怎么了,你且说说。” 绿绮当下眉飞色舞地把逗弄萧正峰的事儿说了,末了叹息:“还是个四品将军呢,没想到竟是个呆子。” 阿烟垂眸,好看的唇轻轻吹着那茶中的热气,轻声道:“这你可错了,他可不呆。” 于那沙场之上调兵遣将的事儿,其实阿烟也知道得不多,可是任凭如此,坊间一些八卦流言,她也隐约听说过,知道后来他能征会战的,用兵如神,听说曾经在边境将敌国几十万大军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把敌国大将军气得大骂他是“狡贼”。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说他呆傻,世间便没有哪个是聪明的了。 绿绮却不以为然:“刚才我和他说话,真个是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我说要他承我人情,他还真信,说什么赴汤蹈火的,可真是憨厚,以后遇到什么骗子,真怕他被人蒙了去呢。” 阿烟想着那萧正峰被绿绮戏弄的样子,唇边溢出温柔的笑意,轻声道:“他不过是不和你一般见识,让着你罢了。” 绿绮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他真是一个好人。堂堂一个四品将军,见了我一个小丫头,竟然还行礼呢。要说起来,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多见呢。燕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我也见多了,有几个像他这般呢。” 阿烟轻叹一声,含蓄深婉的黑眸中不觉有朦胧之意,遥想前世,自己那般狼狈落拓,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他,竟将自己接入府中,三次出言想留下自己。其实说什么东书房缺人看管照料,不过是寻一个借口,想着以不伤及自己颜面的方式留下自己罢了。 其实这人,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她温婉一笑,低软地道:“我只盼着,好人有好报……他这一世,当如前世一般风光无限……” 她这声音是极低的,又恰好有外面寺中钟声响起,绿绮一时没听清楚,便随口笑问道:“姑娘刚才说什么?” 阿烟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 接下来两日,阿烟一直留在寺中禅院里,除了偶尔去前院烧香拜佛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后院抄写经书,间或在禅院中漫步,看那湖光山色,观那云来云去。 绿绮性子是个野的,如此过了两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姑娘,我们一天到晚只在这个禅院中,连四处走动都不曾,再这么下去,都是要把我们憋坏了。” 阿烟见她愁眉苦脸的小样子,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你若是要四处走动看看,尽管去看就是,我哪里拘得住你呢。” 绿绮坐在一旁,可怜兮兮地央求着阿烟道:“哥哥说了,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不离左右的,我不敢不听的。” 她吐吐舌头,无奈地道:“你也知道,哥哥若是说了话,那便一定要听的,要不然难免一通教训。” 阿烟看她那可怜的小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便随口问道:“可知道萧将军的消息,他可还在寺中?” 绿绮摇头:“不知道啊,也没听说消息,这几日也未曾见过,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吧。” 阿烟想想,只好道:“那今日我便和你去后山走走吧。如今后山正是落叶缤纷之际,天若碧云,黄叶满地,想来风景应该极好的。” 绿绮猛点头:“好好好!” 当下绿绮自跑出去和她哥哥蓝庭说了,蓝庭想想这两日姑娘一直闷在院子里抄写经书,确实也该出去透透气,便点头: “也好,你便陪着姑娘出去走走吧。左右明日就要离开这大相国寺了,再要出来,可是有些时候了。” 绿绮听得眉开眼笑,只一个声地高兴了。 抛开阿烟这边不提,且说那萧正峰,其实根本不曾离开大相国寺。 他每日都会去找住持大人对弈,除对弈外,左右无事,便在这后院到处闲逛,溜达于那碧水湖旁。 无奈接连两日,这里再也不见那顾家姑娘。若不是偶尔间能见到那位蓝庭面无表情地从面前走过,他真要怀疑顾家姑娘已经下山去了。 他有心和蓝庭搭话,可是蓝庭却仿佛对他有些敌意,言谈间极为冷漠疏远。 无奈,他只好沉下心来,每日都在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附近徘徊,只是却要小心,别又碰到那蓝庭。 如此下来,他不免苦笑,自己倒像是做贼一般了。 一直到这一日,他正在湖边随意练着一套拳脚时,便听到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仿佛有些动静,当下忙侧耳倾听过去,隐约便听到什么“后山风景”,什么“马车过不去,却是要骑马”之类的。 当下他便精神一震,想着看来顾家姑娘要去后山游玩了? 这个时候,他在战场上练就的机警和灵敏都已经冒了出来,当下忙绕开众人,奔向后山,看好了地形,寻了一处后山游玩必经之路,在这里坐等。 于是当阿烟带着绿绮和小厮们,从这后山经过时,便见一个男子满脸严肃地立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望着远山,很是深沉的样子。 蓝庭一看是他,不免皱眉,想着这可真是阴魂不散。 绿绮却是兴致顿起,憋着笑望他,想着这萧将军,跑到这后山来干什么呢,看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游玩的。 况且,一个人跑来看山看水看落叶的,也没什么意思啊。 阿烟一见这萧正峰,却是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想着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真个是巧,明明是不想见这个人的,不曾想跑来后山游玩,竟也能碰到。 她忽而觉得,自从来这大相国寺,遇到了这萧正峰,自己这几日叹的气比之前一个月都要多呢。 萧正峰这个时候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仿佛刚看到这一行人般,走过去,满脸肃穆地道:“顾姑娘也来后山游玩?幸会了。” 阿烟一听这话,顿时想笑,不过却只能憋住,收敛了笑意,也一本正经地回礼:“原来萧将军也来这里看景。” 萧正峰抱拳,道:“正是,这倒是也巧了。” 蓝庭眉目冷然,不过从旁只看,并不言语。 阿烟笑着点头:“这后山倒是极大,萧将军既然有这雅兴,那便请尽情观之,请恕阿烟不能奉陪了。” 说着,她也不等萧正峰答话,就此往前走去了。 萧正峰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见今日她披着一袭高领浅紫的莲蓬衣,上有粉色菊花刺绣,看着高贵精美。如云的黑发逶迤在纤细的背上,那缕缕乌丝在娇柔一捻的腰肢上轻轻动荡,甚至些许尾稍扫着下面挺翘的臀儿。 那臀儿如今因她的走动款款地摆着,风情无限地在修长的莲蓬衣下屈曲隆起,若隐若现。。 只看一眼,便觉得*至极。 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勾人心魄之物,让人只恨不得上前,一把将那腰肢握住,狠狠地去揉捏隆起之玉山骨嫩。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忽而想起昨夜和住持大人对弈之后,住持大人提起的魔障一说。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魔障,他是跨不过去,也逃不脱。 这世间本无事,不过是庸人自扰之,他心知肚明,脑中清醒,然而却自甘堕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纵然面前是刀山火海,纵然往前就是阿鼻地狱,他也心甘情愿,便是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 这个顾烟,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她只需要一个背影,就足以点燃他体内所有的炽热,撩起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冲动。 午夜梦回之时,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描摹着她的样子,只想得心颤。 其实也是明白的,以着目前的情景,自己是根本没有资格去得到她的,然而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不甘心放弃的。 想到此间,他苦笑一声,忙紧走几步跟上。 却说蓝庭护着自家姑娘上前,此时地上落叶深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音,而越往前行去,越见林间有黄叶萧萧而去,打着旋儿地飘落,沾在人衣上,犹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不舍离去。 绿绮欢快地跳着笑着,拉着阿烟的手道:“姑娘,这里气息仿佛比禅院里要清新许多。” 阿烟唇边含笑,点头道:“确实是了。” 一行人正走着时,便又听到前方有流水之声,绿绮越发惊喜:“前面听起来倒像是有瀑布呢,想来这寺中的湖水,便从这里过来的?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阿烟自然答应,当下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数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前方漫山遍野,点缀着如火的枫叶,那枫叶嫣红一抹,在这苍茫深山之中,惊艳迷离,如歌如泣。 眼前也确实有一个瀑布,此时因是深秋,水流并不急,只是缓缓地落下,洒在下面碧绿的湖水中,溅起了点点翠玉,惊醒了一池秋水。而就在瀑布的不远处,有水波荡漾,寒烟笼罩其上,一片苍翠倒映在寒水之中,仿佛在画中一般。 绿绮扶着阿烟,走到瀑布旁边的石头上,云雾袭来,点点翠绿溅上丝履,惹起绿绮的一声惊叫。 蓝庭从旁皱眉道:“那边湿气重,绿绮你快扶着姑娘下来,免得着凉了。” 绿绮娇哼一声,对着自己哥哥道:“好啦,这不是出来玩么,怎么好好地就能着凉呢,你莫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还是去那边看看,这水里可要鱼,不如我们抓了来烤着吃,也好给姑娘补补身子。” 这几日在山里,只能吃素斋,她嘴里都没味了。姑娘本来因大病初愈,身子就弱,如今连个荤腥都没有,看着她都心疼! 蓝庭原本要训斥绿绮几句的,不过转首看向阿烟,想起她自那日大病后,仿佛爱上了吃炖猪手,听说每顿都要啃上一两个的。 想来如今几日在这大相国寺中茹素,嘴里也是乏味吧? 于是他就不说话了,吩咐自家妹妹道:“你可看好了姑娘,小心这里青苔滑倒。” 说完这个,他便带着几个小厮过去那边湖水里,真个去看看有没有鱼,要抓几个来给姑娘补身体。 就在蓝庭刚走开的功夫,那边萧正峰也慢腾腾地走过来了,他仿佛不经意般在漫步,观赏着四处山水,就这么一头撞到了这瀑布前。 第26章 .山中处〔城〕 绿绮回到禅房后,却见自家姑娘正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抄写佛经呢。她当下也不敢打搅,轻手轻脚地进去,为她端茶递水的。 阿烟此时正好告一段落,将佛经放在一旁,淡声问绿绮:“可还给萧将军了?” 绿绮想起萧正峰的呆样,早已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一边将茶水递给阿烟,一边道:“还了。” 阿烟接过这茶水,在那氤氲的茶香中,淡声问道:“萧将军说了什么?” 绿绮眉眼间都是笑意,得意地道:“姑娘,这位萧将军可真是实诚得紧,我逗他玩,他还真一本正经地当真呢!要我看,竟有几分傻气呢。” 阿烟挑眉,笑望着绿绮:“到底怎么了,你且说说。” 绿绮当下眉飞色舞地把逗弄萧正峰的事儿说了,末了叹息:“还是个四品将军呢,没想到竟是个呆子。” 阿烟垂眸,好看的唇轻轻吹着那茶中的热气,轻声道:“这你可错了,他可不呆。” 于那沙场之上调兵遣将的事儿,其实阿烟也知道得不多,可是任凭如此,坊间一些八卦流言,她也隐约听说过,知道后来他能征会战的,用兵如神,听说曾经在边境将敌国几十万大军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把敌国大将军气得大骂他是“狡贼”。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说他呆傻,世间便没有哪个是聪明的了。 绿绮却不以为然:“刚才我和他说话,真个是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我说要他承我人情,他还真信,说什么赴汤蹈火的,可真是憨厚,以后遇到什么骗子,真怕他被人蒙了去呢。” 阿烟想着那萧正峰被绿绮戏弄的样子,唇边溢出温柔的笑意,轻声道:“他不过是不和你一般见识,让着你罢了。” 绿绮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他真是一个好人。堂堂一个四品将军,见了我一个小丫头,竟然还行礼呢。要说起来,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多见呢。燕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我也见多了,有几个像他这般呢。” 阿烟轻叹一声,含蓄深婉的黑眸中不觉有朦胧之意,遥想前世,自己那般狼狈落拓,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他,竟将自己接入府中,三次出言想留下自己。其实说什么东书房缺人看管照料,不过是寻一个借口,想着以不伤及自己颜面的方式留下自己罢了。 其实这人,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她温婉一笑,低软地道:“我只盼着,好人有好报……他这一世,当如前世一般风光无限……” 她这声音是极低的,又恰好有外面寺中钟声响起,绿绮一时没听清楚,便随口笑问道:“姑娘刚才说什么?” 阿烟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 接下来两日,阿烟一直留在寺中禅院里,除了偶尔去前院烧香拜佛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后院抄写经书,间或在禅院中漫步,看那湖光山色,观那云来云去。 绿绮性子是个野的,如此过了两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姑娘,我们一天到晚只在这个禅院中,连四处走动都不曾,再这么下去,都是要把我们憋坏了。” 阿烟见她愁眉苦脸的小样子,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你若是要四处走动看看,尽管去看就是,我哪里拘得住你呢。” 绿绮坐在一旁,可怜兮兮地央求着阿烟道:“哥哥说了,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不离左右的,我不敢不听的。” 她吐吐舌头,无奈地道:“你也知道,哥哥若是说了话,那便一定要听的,要不然难免一通教训。” 阿烟看她那可怜的小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便随口问道:“可知道萧将军的消息,他可还在寺中?” 绿绮摇头:“不知道啊,也没听说消息,这几日也未曾见过,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吧。” 阿烟想想,只好道:“那今日我便和你去后山走走吧。如今后山正是落叶缤纷之际,天若碧云,黄叶满地,想来风景应该极好的。” 绿绮猛点头:“好好好!” 当下绿绮自跑出去和她哥哥蓝庭说了,蓝庭想想这两日姑娘一直闷在院子里抄写经书,确实也该出去透透气,便点头: “也好,你便陪着姑娘出去走走吧。左右明日就要离开这大相国寺了,再要出来,可是有些时候了。” 绿绮听得眉开眼笑,只一个声地高兴了。 抛开阿烟这边不提,且说那萧正峰,其实根本不曾离开大相国寺。 他每日都会去找住持大人对弈,除对弈外,左右无事,便在这后院到处闲逛,溜达于那碧水湖旁。 无奈接连两日,这里再也不见那顾家姑娘。若不是偶尔间能见到那位蓝庭面无表情地从面前走过,他真要怀疑顾家姑娘已经下山去了。 他有心和蓝庭搭话,可是蓝庭却仿佛对他有些敌意,言谈间极为冷漠疏远。 无奈,他只好沉下心来,每日都在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附近徘徊,只是却要小心,别又碰到那蓝庭。 如此下来,他不免苦笑,自己倒像是做贼一般了。 一直到这一日,他正在湖边随意练着一套拳脚时,便听到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仿佛有些动静,当下忙侧耳倾听过去,隐约便听到什么“后山风景”,什么“马车过不去,却是要骑马”之类的。 当下他便精神一震,想着看来顾家姑娘要去后山游玩了? 这个时候,他在战场上练就的机警和灵敏都已经冒了出来,当下忙绕开众人,奔向后山,看好了地形,寻了一处后山游玩必经之路,在这里坐等。 于是当阿烟带着绿绮和小厮们,从这后山经过时,便见一个男子满脸严肃地立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望着远山,很是深沉的样子。 蓝庭一看是他,不免皱眉,想着这可真是阴魂不散。 绿绮却是兴致顿起,憋着笑望他,想着这萧将军,跑到这后山来干什么呢,看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游玩的。 况且,一个人跑来看山看水看落叶的,也没什么意思啊。 阿烟一见这萧正峰,却是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想着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真个是巧,明明是不想见这个人的,不曾想跑来后山游玩,竟也能碰到。 她忽而觉得,自从来这大相国寺,遇到了这萧正峰,自己这几日叹的气比之前一个月都要多呢。 萧正峰这个时候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仿佛刚看到这一行人般,走过去,满脸肃穆地道:“顾姑娘也来后山游玩?幸会了。” 阿烟一听这话,顿时想笑,不过却只能憋住,收敛了笑意,也一本正经地回礼:“原来萧将军也来这里看景。” 萧正峰抱拳,道:“正是,这倒是也巧了。” 蓝庭眉目冷然,不过从旁只看,并不言语。 阿烟笑着点头:“这后山倒是极大,萧将军既然有这雅兴,那便请尽情观之,请恕阿烟不能奉陪了。” 说着,她也不等萧正峰答话,就此往前走去了。 萧正峰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见今日她披着一袭高领浅紫的莲蓬衣,上有粉色菊花刺绣,看着高贵精美。如云的黑发逶迤在纤细的背上,那缕缕乌丝在娇柔一捻的腰肢上轻轻动荡,甚至些许尾稍扫着下面挺翘的臀儿。 那臀儿如今因她的走动款款地摆着,风情无限地在修长的莲蓬衣下屈曲隆起,若隐若现。。 只看一眼,便觉得*至极。 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勾人心魄之物,让人只恨不得上前,一把将那腰肢握住,狠狠地去揉捏隆起之玉山骨嫩。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忽而想起昨夜和住持大人对弈之后,住持大人提起的魔障一说。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魔障,他是跨不过去,也逃不脱。 这世间本无事,不过是庸人自扰之,他心知肚明,脑中清醒,然而却自甘堕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纵然面前是刀山火海,纵然往前就是阿鼻地狱,他也心甘情愿,便是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 这个顾烟,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她只需要一个背影,就足以点燃他体内所有的炽热,撩起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冲动。 午夜梦回之时,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描摹着她的样子,只想得心颤。 其实也是明白的,以着目前的情景,自己是根本没有资格去得到她的,然而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不甘心放弃的。 想到此间,他苦笑一声,忙紧走几步跟上。 却说蓝庭护着自家姑娘上前,此时地上落叶深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音,而越往前行去,越见林间有黄叶萧萧而去,打着旋儿地飘落,沾在人衣上,犹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不舍离去。 绿绮欢快地跳着笑着,拉着阿烟的手道:“姑娘,这里气息仿佛比禅院里要清新许多。” 阿烟唇边含笑,点头道:“确实是了。” 一行人正走着时,便又听到前方有流水之声,绿绮越发惊喜:“前面听起来倒像是有瀑布呢,想来这寺中的湖水,便从这里过来的?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阿烟自然答应,当下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数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前方漫山遍野,点缀着如火的枫叶,那枫叶嫣红一抹,在这苍茫深山之中,惊艳迷离,如歌如泣。 眼前也确实有一个瀑布,此时因是深秋,水流并不急,只是缓缓地落下,洒在下面碧绿的湖水中,溅起了点点翠玉,惊醒了一池秋水。而就在瀑布的不远处,有水波荡漾,寒烟笼罩其上,一片苍翠倒映在寒水之中,仿佛在画中一般。 绿绮扶着阿烟,走到瀑布旁边的石头上,云雾袭来,点点翠绿溅上丝履,惹起绿绮的一声惊叫。 蓝庭从旁皱眉道:“那边湿气重,绿绮你快扶着姑娘下来,免得着凉了。” 绿绮娇哼一声,对着自己哥哥道:“好啦,这不是出来玩么,怎么好好地就能着凉呢,你莫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还是去那边看看,这水里可要鱼,不如我们抓了来烤着吃,也好给姑娘补补身子。” 这几日在山里,只能吃素斋,她嘴里都没味了。姑娘本来因大病初愈,身子就弱,如今连个荤腥都没有,看着她都心疼! 蓝庭原本要训斥绿绮几句的,不过转首看向阿烟,想起她自那日大病后,仿佛爱上了吃炖猪手,听说每顿都要啃上一两个的。 想来如今几日在这大相国寺中茹素,嘴里也是乏味吧? 于是他就不说话了,吩咐自家妹妹道:“你可看好了姑娘,小心这里青苔滑倒。” 说完这个,他便带着几个小厮过去那边湖水里,真个去看看有没有鱼,要抓几个来给姑娘补身体。 就在蓝庭刚走开的功夫,那边萧正峰也慢腾腾地走过来了,他仿佛不经意般在漫步,观赏着四处山水,就这么一头撞到了这瀑布前。 第28章 山中烤鱼香 在萧正峰的构思中,阿烟姑娘应该是笑望着自己,略带诧意地说“好巧,萧将军也来这里看瀑布”。 然而,这一切都是想象而已,事实上是,阿烟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瀑布前,望着这湖光山色,仿佛根本不曾看到萧正峰一般。 萧正峰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那秋风起,看着那瀑布四溅,嗅着那山涧清香。 过了好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他开始意识到,这事儿可真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她只是碍于情面,不愿意明说罢了,自己这般纠缠,她心里其实是烦恼的吧? 寺中几日不曾得见,不是凑巧,而是她刻意为之。 萧正峰绝不是一个笨拙之人,他只是沉迷其中,看山不是山而已,如今被阿烟这般冷待,视若无睹,他便渐渐领悟了。 一时那边响起了招呼声,原来蓝庭正和小厮们捉鱼呢,这山里的鱼实在是分外狡猾,他们几个人站在岸边去捉,可是苦于手中并无什么趁手工具,又无经验,倒是被那滑溜溜的鱼捉弄得狼狈至极,几个人都溅了一身的水。 萧正峰收敛起心中的失落,大步走过去,随手从旁边树上掰下一个粗硬的枝桠,又拿了身上带着的匕首利索地削了几下子,一个简单的木叉子便做成了。 其实蓝庭已经注意到了萧正峰,远远地看着,他见自家姑娘根本不曾搭理这萧正峰,也就不曾开口说话。 如今见他走过来,只是礼貌而疏远地招呼一声:“萧将军。” 萧正峰对蓝庭简单颔首,便已经一脚踩到了溪水旁。 溪水之旁,芳草迷离,枯叶干草并沙石泥土混杂其中,他稳稳地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陷入。 萧正峰站在那里,拧眉望着水中悠闲狡黠的鱼儿,手里握着木叉,一动不动。 蓝庭和小厮捉了这半响,不过是捉了一个半大不小的鱼而已,这鱼游起来也不够机灵,都怀疑是个傻鱼。如今看萧正峰过来,蓝庭心中有些不甘落他后,便继续随着小厮从旁开始捉鱼。 不过小厮们也学精了,忙也去掰了一个枝桠过来,用随身带的小刀,学着萧正峰的样子削尖了来用。 此时萧正峰捉住时机,手中的木叉子猛然叉出,须臾间之间水花四溅,水中有什么在剧烈的翻腾,大家都偷眼看过去,却见那木叉子已经叉在溪水正中,而那木叉之上,竟有三条肥大的鱼儿正摇头摆尾地乱窜。 竟然是一下子串了三条大鱼! 一时之间,小厮们眸中都露出敬佩之意。 果然这是当将军的,他们普通人是没法比的。 蓝庭一时哑然,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叉子上的三条鱼。 不远处,绿绮欢快而惊喜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小声地赞叹道:“萧将军可真厉害。” 不知怎么地,阿烟却只想笑,不过她转过脸去,到底是忍住了。 萧正峰握着那叉了三条大肥鱼的木叉子,怔怔地看向不远处的阿烟,却见阿烟别过小脸儿去,依然不曾看自己。 只是她唇边紧紧抿着,那嫣红的唇儿透着莹润的色泽,而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倒映整个蓝天,里面隐约一点笑意波光潋滟。 他站在那里,陡然间脸就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明白自己的心思是那么的赤(裸裸),自己的行径是那么的毫无遮掩,仗着一身行军打仗练就的功夫和技能,跑过来在心仪的女人面前玩弄,只求着能引她一个注意,讨她一个欢心。 她都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所以才觉得自己可笑吧。 蓝庭此时立在那里,当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若也去学萧正峰叉鱼,必然不会有他那般漂亮的功夫和手段,别说三条鱼,便是一条鱼都未见得一叉便中,不过是徒徒惹他笑话罢了。 可是他若就此退去,却是无功而返。 阿烟自然是将这两个男子的尴尬尽收眼底,无奈之下,她笑叹一声,从瀑布旁的石头上走下来,来到萧正峰面前,笑盈盈地道:“萧将军,你叉了这鱼,可是要送与我等?” 萧正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她这般说,便呐呐地点头。 于是阿烟笑着转首吩咐蓝庭道:“我们既然要吃这鱼,总该要有火的,蓝庭,你去带着他们几个捡些干草枝叶来,再寻一处干净所在烧起火来。” 蓝庭得阿烟这一声吩咐,也是有了个台阶下,避免出丑,当下淡声道:“好。” 一时蓝庭过去了,绿绮蹦着过去,赞叹地对着萧正峰手中的鱼叉:“可真是神了!萧将军,再来一个吧!三条鱼怎么够我们吃呢。” 萧正峰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手握着那木叉子,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烟看。 阿烟咬唇轻笑,眸中神采奕奕,半响终于道:“那就劳烦萧将军再给我们叉几下吧。” 萧正峰低咳一声,将木叉上那三条依然挣扎着蹦跳的鱼儿撸在了地上,他径自走到了溪水旁,听从阿烟的吩咐,专注地去叉鱼了。 绿绮新奇地从旁看着,却见萧正峰手起叉落,不过须臾功夫,一条又一条的鱼儿便在一旁岸边草丛中蹦跳着。 萧正峰回首,望着阿烟,哑声问道:“够了吗?” 阿烟唇边含笑,点头道:“嗯。” 萧正峰听闻,这才放下木叉,捡了一块石头,半蹲在草丛边,捉起一条鱼来,轻轻一磕,那鱼儿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此晕死过去。 绿绮见此,觉得分外好玩,也学了萧正峰,捡了石头来去敲鱼,然而她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却从未干过这种事儿的,如今一敲之下,那鱼儿不但不晕倒,反而蹦跶得越发欢快了,甩着尾巴把水珠子抖了她一脸。 阿烟笑叹了声,接过绿绮手中的石头,上前去敲鱼,不过轻轻一敲,那鱼果然就应声晕倒了。 这一下子,看得绿绮惊奇极了:“姑娘,你竟有这等本事!” 萧正峰也觉得有些诧异,不曾想她这么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这个,当下凝视着她,越发觉得这女子实在是让人惊奇。 就在这个时候,蓝庭那边过来了,却原来在前面找到一处避风的干燥处,周围也没有那么多落叶,还算干净,已经生起了一堆火,当下招呼他们过去。 他一边说着这个,一边拿眼审视着萧正峰,却见萧正峰此时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尴尬,正含笑望着他家姑娘,真个是不错眼的看,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阿烟轻笑,对萧正峰那火辣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道:“那就过去吧。” 此时小厮有人脱下衣来,将这些鱼都兜进了衣服里,就此提着,来到了那处火堆前。 蓝庭指挥着大家将那些鱼都打理了,掏出内脏后,稍作处理,便用木棍叉着在火上烤。 早有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阿烟便坐在那里,笑望着大家忙碌。 绿绮盯着烤在火上的鱼,看着它们被烤得开始发黄,散发出淡淡的鲜香,她两眼发光,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阿烟抿唇笑着,悠闲淡然地坐在石头上,看着一众人等忙乎。偶尔间望向一旁,便见那双灼热的双眸,时不时地看向自己。 她都觉得,自己简直是那条鱼,他再这么看下去,几乎要烤焦了。 正这么想着间,绿绮在那里惊呼一声:“萧将军,你的手!” 大家一下子都看过去,却原来是萧正峰手里拿着一个木叉,因他心思都在阿烟这边,无意间被那火苗添到了手上,然而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痴痴地看向阿烟。 被这么一喊,大家一看,他猛然醒悟,忙抽回手,轻拍了下,淡道:“没事。” 没事?没事? 众人不免纳罕不已,想着你手都被烧了,竟然说没事。 绿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疼吗?” 萧正峰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家,神情肃穆地道:“不疼。” 不疼…… 大家惊诧不已,后来想想,或许是他皮厚肉糙吧。 果然这是当将军的人,就是和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啊。 此时那鱼已经烤好了,由蓝庭分给大家各自品尝。因大家这几日在寺中吃得都是素斋,嘴里早就乏味,如今虽然烤鱼也没个佐料,可好歹占了一个鲜字,当下大家吃得颇为尽兴,几乎连手指头都要吃到嘴里去了。 蓝庭取了一个烤得外脆里嫩的鱼,正要拿过去给阿烟,谁知道这边萧正峰已经抢先,将自己手里的鱼奉到阿烟面前。 阿烟笑望过去,却见萧正峰手里的那鱼,已经去掉了头尾,只剩下中间最为鲜嫩的鱼段。 难为他把手都给烧了,这鱼竟然也没有烤焦,反而是一层均匀的焦黄酥脆,一看就引人食欲。 萧正峰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哑声道:“尝尝这个吧?” 阿烟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 他递给她的时候,还温声嘱咐道:“小心,这里还有些烫,不要伤到你。” 阿烟睫毛微动,抬眸看向他,却见他刚硬的脸庞上带着小心的呵护,火烫的眸子里蕴着动人的温柔。 她接过那烤鱼来,张口咬了下,果然入口是想象中的美味,外酥里嫩,香滑可口,鲜美无比。 她抿唇轻笑,看向一旁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萧正峰,他竟如同一个大孩子般,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夸奖。 她笑道:“真好吃。” 听她这么说,萧正峰顿时笑开了。 他这么一笑,她才觉得这个人其实生得竟然也算好看,浓墨重彩的眉眼让人颇感亲切。 她一边优雅地吃着烤鱼,一边对萧正峰道:“萧将军,你也去快去吃吧。” 说着,看向蓝庭。 蓝庭顿时会意,便只好将手中原本要给阿烟的那烤鱼给了萧正峰。 萧正峰接过来,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依旧看向阿烟。 他真不知道,原来有人即使举着一个木叉子啃着烤鱼,依旧能吃得这么优雅动人,仿佛这漫天红叶这云雾弥漫这遥遥青山之中,原本就该有一个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袭烟云,乌发长垂,就这么悠然惬意地啃着他亲手做的烤鱼。 蓝庭从旁照料着众小厮,眼光是不是地看向萧正峰,眸中甚至都隐约透出警告。 然而这一切显然不起任何作用,这个人依然我行我素。 蓝庭脸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而阿烟呢,她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烤鱼的滋味,转首望向远处的烟云缭绕,一时之间思绪飘飞,却是回到了上一世。 十年漂泊,她带着一个体弱的沈越,多少困苦,都是一个人用荏弱的双肩扛着。 其实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曾盼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来为自己挡风遮雨。 当那个落拓穷困衣着滑稽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女人蹒跚在清冷的燕京城街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曾回忆起她的少女光阴,是不是也曾渴望过,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去拾回记忆里那段被人呵护在手心的美好? 今日,顾烟在这山林之中坐在石头上,轻轻品嚼着那外酥里嫩的烤鱼,小小的一口咬下去,满心里都是感动和幸福。 感受着那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目光,她忍不住别过脸去,将眸子中的湿热隐藏。 就是此时此刻,感觉真好,有个人用那么直接的热情来围绕在自己身旁,仿佛为了自己,可以付出所有。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原本该尽情享受这被浓密包围的追求,原本该无忧无虑地沉浸入这段纵情的时光。 不过她到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美好,可是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他终究,不该属于自己。 29|城 那一日,吃过烤鱼后,阿烟回到寺中,特意念了几遍大悲咒,以清心净气,消除自己在佛家后院杀生吃鱼的罪孽。 绿绮从旁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姑娘,吃都吃了,反正是在后山,佛祖不知道的!” 阿烟慢悠悠地警告了她一眼,她这才勉强忍住笑。 因这是在大相国寺的最后一日了,便特意去见了住持大人,一为告别,二为感谢他这几日的招待,并捐赠了香油钱。 从住持大人那里出来的时候,便见萧正峰正金刀大马地站在禅院门口,淡定地看着旁边的风景。 一时她又想笑,必然是知道自己过来这边,便特特地在这里等着了。 待到自己走到他近前,却见他忙道:“顾姑娘,你也过来找住持大人?我是过来和住持大人告别的。” 阿烟早已猜到了,不过依旧道:“嗯,莫非萧将军明日个也要离开?” 萧正峰低咳一声,道:“是。难道姑娘也是明日离开?” 阿烟轻笑,颔首道:“好巧。” 萧正峰望着她那笑,却觉得那笑里带了几分清明的了然,他顿时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了个透。 阿烟忍不住笑出声,只笑得萧正峰耳根泛红,最后终于,他也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很好听,声音低沉,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去的。 当他笑的时候,双眸灼亮,整个人看着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舒畅和亲切。 最后,阿烟不笑了,歪头打量着他这一身,隐约仿佛,第一日来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吧?也就是他给自己披的那件,好像到现在都不曾换过? 萧正峰见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外袍,忙道:“还没谢过姑娘,那一日劳烦姑娘帮着清洗熨烫。” 阿烟挑眉轻笑:“这个倒是不必谢我,你去谢绿绮吧,是她洗的。” 其实是自己亲自熨烫的,不过阿烟却不想说出来。 这个男人此时已经是犹如一个到了发.情期的雄孔雀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自己张开他美丽的尾巴,若是知道那衣服是自己亲自熨烫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真是怕他直接扑过来呢。 萧正峰听到自己那衣服竟然是绿绮洗的,有那么一刻真是失落无比,觉得自己一腔喜欢都空空付诸东流。不过他是何等人也,很快便想明白了,忙道: “多谢姑娘,竟然还吩咐绿绮姑娘帮着萧某清洗熨烫衣服。” 阿烟万没想到,他这个人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而且看起来实在是乐观得很,凡事儿总是能往好里想呢,一时不由“噗”的笑出声来。 烟波流转,她凝视着那外袍,终于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可曾洗过?” 啊? 萧正峰不解姑娘意。 阿烟轻叹一声,问道:“这几日在山里,看着你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没带,莫非一直不曾洗过?” 她想起他那日给自己拿药时额头上的汗珠,又仿佛他每日早间都要打拳的吧? 这每日里都是汗,难道连衣服都不洗?一时真是有些不忍直视了。 倒不是嫌弃他,只是替他难受。 萧正峰到底不是个傻的,迅速领悟到了眼前姑娘的意思,一时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这几日,他那外袍确实不曾洗过,闻着上面的馨香,他是不舍的。又因出来得时候太过匆忙,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不曾带的。 不过为了不至于在娇美动人的阿烟姑娘面前落下邋遢脏污的罪名,他还是避重就轻地道:“这几日借用了寺中的些许贴身衣服……” 提到这个,他实在是有些尴尬,便低声道:“还,还曾每日去山后溪中沐浴……” 阿烟听到这话,顿时“腾”的一下,脸都红了起来。 这等私密事儿,他干嘛要告诉自己! 她嫣红着脸,咬唇道:“走了。” 说完,也不待萧正峰答话,径自离去了。 萧正峰见阿烟陡然变了脸色,那娇红的脸颊一时仿佛胭脂染就般,波水溶溶的眸子带着些许恼意,就这么一咬唇,摆着杨柳般的腰肢就此离开了。 他顿时呆了,忙要追上去的,可是却早有蓝庭过来,像个柱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副提防地望着他。 半响后,他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想着,到底是哪里惹了她不快,她是嫌弃自己了,还是其他? 想了想去,却是没个着落。 这一晚,萧正峰深刻地意识到,女儿心,海底针,可真是难猜呢。前一刹那她还笑语嫣然撩人心扉,后一刹那她就嗔怒生气转身离去,看都不看你一眼啊! 不过偏生他早已入她彀中,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便是她将自己千百遍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 萧正峰痛定思痛,终于忍痛将那个两日没洗的外袍给清洗了,并且自己拿着在火炉上烤干。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嫌弃自己了吧? 穿上浆洗干净的外袍,萧正峰顶着越发硬密的胡子茬,睁着一双因熬夜而带了红血丝的双眸,一早便告别了住持大师,走出了大相国寺,来到了前方马车必经之路,慢慢磨蹭着,等候那辆期待中的马车。 而阿烟一行人呢,出了大相国寺,在太子留下的几个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前往燕京城方向而去。 车刚行出大相国寺没多远,便见前方一人一马,正在那里悠闲自在地走着。 绿绮翘着头往外看,见此情景,闷笑一声:“姑娘,萧将军又来了!” 阿烟闭眸不言,淡道;“那就随他去吧。” 此地距离燕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罢了,她也不会下车,难不成他还能跟到自己去顾府里? 左右这个人,她是再也不见了的。 萧正峰骑着马,见后面蓝庭带着众位小厮护卫着那马车过来,忙上前,恭声道:“蓝公子。” 可惜蓝公子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神情清淡得很,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道:“萧将军。” 听此话,萧正峰也很是知趣,便不再说了,只是骑着马从旁跟随,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那马车,可惜那马车里的人仿佛丝毫不会往外看一眼。 他又侧耳倾听,然而里面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低头看了看自己熬夜清洗的外袍,萧正峰抿唇笑了下,俊挺的剑眉微动,随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伴随着车轮滚动,马蹄踏踏,在那悦耳清脆的马车铃声中,低沉深厚的曲子从他口中悠悠而出,带着异国他乡的韵味,传入众人耳中。 蓝庭皱眉,不悦地望着萧正峰,他现在觉得这个人脸皮真厚。 难道这行军打仗的人,还可以这样不要脸,就这么穷追不舍? 而马车里的绿绮,则是颇有兴味地听着那曲子,拉着阿烟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曲子啊,还挺好听的呢。” 阿烟脸上泛起薄红,低哼一声,却不好说什么。 这个曲子,她却是大约知道的。 北方一带靠近北狄边疆之处,有一些虽为大昭子民,然而却多是多族杂居,这些异族和大昭人世代联姻,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种,因他们多居住于逯家山一带,世人一般称他们做逯人。 逯人以打猎为生,偶尔游走于大昭和北狄之间,靠着贩卖两国之物来谋取利益,譬如将大昭的生铁以及种子运往北狄,再将北狄的马匹和皮草等物运回大昭。 逯人其实在大昭多受鄙视,为下等之人,又因他们四处游走,偶尔间也有流亡之徒夹杂其中,做些偷窃拐卖之事,于是寻常人看着他们的目光便多有提防。偶尔间小孩子哭闹,做父母的便唬他一句,说是你再哭,便有逯人过来偷你了,一般那小孩子便吓得不哭了。 在这样的吓唬中,大家仿佛都视逯人为异端,至于这逯人到底怎么样,却是没有人关心了。 一般也只有经商之人才和逯人打交道,然而一般也是居高临下的,言谈间多有鄙视。 如今萧正峰唱的,却是逯人的曲子,是一首男子追求姑娘时的曲子,大意是说,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为何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什么时候你才能扑入我的怀中,我就此带着你回家,把你放到炕头,好生疼爱。 那歌词之下流奔放,便是连阿烟这等有前世妇人经历的女子,都不免脸红。 绿绮见她竟然脸红了,极为诧异:“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这马车里热了?” 阿烟咬唇,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终于冷笑一声:“理他作甚!” 外面的萧正峰虽然唱着曲儿,却依旧将那话丝毫不漏的收入耳中,听着那言语间竟是带了几分气恼的,他不由暗自揣测,难不成她竟知道这曲子的意思? 可是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吧? 心里想来想去,终究是不能明了她的意思,最后想想自己那曲子里的下流话语,他都忍不住耳热了。 要知道这里是燕京城,可不是肆无忌惮的边疆一带,若是让人知道这曲子中的话,怕是会马上被视为淫.邪浪荡子。 蓝庭骑着马,瞥了眼后面,冷道:“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30|29. 城 一路无话,马车行至半途,此时周围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绿绮想起很快就能回府,也极为雀跃。 谁知道正走着时,便见前方有几辆马车并驼子都停在那里,议论纷纷的。 蓝庭见此,拧眉看了下,便骑马过来对阿烟道: “姑娘,前方喧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 阿烟点头:“好。” 当下蓝庭走过去看了看,片刻之后便回来道: “竟是前方有一棵老树歪倒在地,恰好砸在了路面上,那老树树干粗大,把前方官道硬生生砸了一个坑,如今老树挡路,寻常车马根本无法过去。” 阿烟没想到出个门竟然碰个这事儿,略一沉吟,便笑着吩咐道:“既是老树跌倒,自该有所属县衙过来查看,并出资进行修缮。只是如今你我要过去,还是寻个法子,将那老树搬走,再把那坑临时填上,免得阻碍了你我行程。” 蓝庭看看这附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提议道:“姑娘,我自去带人想办法,只是你这里,我命太子所留下的侍卫留下护着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阿烟点头:“青天白日的,又是燕京城附近,能有什么事呢,你自去便是。记住多带些银两,以防有事。” 蓝庭望了眼旁边驻马而立的萧正峰,若有所思。 阿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萧正峰那边马上捕捉到自己的目光,于是仿佛眼前一亮,赶马过来,温声道:“不知道可需要萧某做些什么?” 蓝庭依旧态度疏冷:“在下要去寻人修缮这官道,姑娘暂且留在这里,请萧将军稍加看顾,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萧正峰一听,忙抱拳,一本正经地道:“蓝公子放心,萧某一定护顾姑娘周全。” 蓝庭低哼一声,也不再搭理萧正峰,而是回首再次嘱咐阿烟道:“姑娘在马车上歇息便是。” 说完又吩咐自己妹妹绿绮:“照顾好姑娘,不得有任何闪失。不然回去后,自把你交给老爷处置!” 绿绮见哥哥眉眼竟然隐隐有几分凌厉,顿时吓了一跳,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是。 一时蓝庭带着两个小厮骑马离开了,萧正峰灼热的目光盯着阿烟不放。 阿烟也不曾看他,便径自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萧正峰一时不曾提防,便见她袅娜腰肢婉转动人,曼妙的身体犹如仙子一般飘下来。 他顿时一颗心都要提了起来,唯恐摔到了她,忙就要去接的时候,谁知道刚伸出手,便见她就那么盈盈落在地上,毫无不在意地抬起纤纤素手,轻轻理了衣袖。 哦…… 其实从这马车上跳下来,并没有什么,只是她这金贵的顾家小姐,又是娇养深闺的,这么一跳,竟能安然无恙,没崴到脚,实在也是不容易。 绿绮平时都是跳习惯了的,可是如今看着自家姑娘这般动作,也觉得诧异,想着姑娘往日可不会做这种“粗鲁”动作的,不过她只惊奇了下后,也没多想,随之跟着跳了下来。 阿烟感觉到萧正峰眸光中的惊奇,淡淡地道:“马车上有些闷了,出来透透气。” 萧正峰听她这么说,忙点头:“确实应该,久坐马车上,的确闷热。” 绿绮笑哼,斜眼望着萧正峰,心道这个人也是的,便是自家姑娘说得不对,他也要连连点头称是了。 阿烟四处瞭望,却见此处倒是距离那柿子林极近,便吩咐一旁小厮道:“如今咱们车上的柿子,看着倒是熟得有些过了,你再去买一筐来,要挑那些没有熟透的,也能多放几日。” 小厮点头,正要过去,阿烟却又吩咐一旁的绿绮道:“你也跟着去,好歹挑一挑,别让他被人糊弄了去。” 绿绮诧异,看向自家姑娘,却见姑娘神情轻淡,她也就不敢说什么,只好称是,跟着那小厮一起过去了。 一时马车上只有萧正峰和阿烟,其余几个小厮或者去围观前方倒下的老树,或者守在不远处。 萧正峰从旁,不住眼地看阿烟,却见她姿容清雅,神情凉淡,连眼梢都不曾看自己一下,就那么凝视着远处,嫣红的小唇儿轻轻抿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越看着她这般模样,越觉得喜欢,越是喜欢,就越有些舍不得。 他有些干涩的动了动唇,低哑地问道:“姑娘,是生我的气?” 阿烟淡笑一声,转首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却只是扔出一句:“萧将军的那曲子,实在是过了。” 这话一出,萧正峰整张脸顿时“腾”的全红了。 或许他之前有所猜测,可是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当面被姑娘家揭穿更让人尴尬的事情。 他有片刻的手足无措,不过到底是见惯世面的人,很快深吸口气,镇定下来,凝视着那姣好的侧颜,诚恳而低哑地道: “姑娘,刚才唱那样的曲子,确实唐突了姑娘,原本是萧某的不是,萧某在这里先给你赔礼了。”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其他全为盗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抿唇望着阿烟,眉眼间泛起倔强: “可是顾姑娘,须知诗经上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萧某自从那一日在书院后山见过姑娘后,一直念念不能忘怀,是以这几日莽撞之下,做出种种举动,实盼姑娘能明了萧某一片爱慕之心。” 阿烟微微蹙眉,侧首仰视一旁的男人。 他生得天生比寻常男子高大几分,浓眉大眼带着英挺果敢的味道,一身黑袍满是利索矫健,他就那么简单站在那里,便能让人感受浑身的彪悍和无畏。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笑的时候,其实是干爽醇厚的,仿佛冬日里那暖融融的阳光,让人能嗅到幸福的味道。 其实从昨日开始,她便已经忍不住想,上一辈子的他,是不是也曾在暗中悄悄地爱慕过自己?只是为什么她却从不知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灼热沉厚的男子如此奔放狂热地喜爱着自己?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何不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感觉到他灼热迎视的目光,她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便别过脸去,垂下眼睑。 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行径和言语,给他带来些许希望,所以才让他有了不同于上一辈子的行径? 仰起脸来,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开口:“萧将军,你是一个好人。” 阿烟这么一说话,萧正峰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了,接下来的话必然是他不想听的,然而他还是不曾吭声,静静地听下去。 阿烟轻轻笑了下,柔声道:“你是心善之人,天生将才,应该在沙场之上一展雄风,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取得赫赫威名,从此青史留名,流传千古。” 她垂眸,依然在笑,可是笑得却有几分苦涩:“谢萧将军之厚爱,然而阿烟福薄,与将军无缘。” 她忽而再次忆起,那个在她落拓潦倒之际,三次出言挽留她的平西侯爷,那个权倾朝野的男子,当时其实是用殷切地希望她能留下的。 如今她的这番话,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俊挺的青年说的,也是对昔日那个威严沉稳的平西侯说的。 阿烟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一般浇在了萧正峰心头。 他拧眉,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将喉咙间凝滞的苦涩消散。 再次张开口时,他的声音是粗噶而颤痛的:“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 尽管她说得这么好听,可是他却明白,其实就是她对他无意。 也许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也许是觉得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匹配。 萧正峰涩声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知道你我云泥之别,只是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既然这么喜欢她,又恰巧她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努力一下呢?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即使付出一切最终依旧无果。 他喉咙里有几分哽塞,不过他还是努力笑了下:“没关系,我都明白的。” 阿烟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不过她没有解释。 不管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使得这个本该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渐渐地向着自己靠拢,并且仿佛已经情根深种。 如今朝堂中的局势犹如这深秋烟云,便是父亲那沉浸其中多年的人都已经开始感到难以抽身,更不要说这位不过四品的武将,沙场上的新秀。 他虽出类拔萃,如今却只犹如嫩芽一般,尚须时日。 若是如今自己和他这般纠缠,只会将他卷入这朝堂之争夺储之乱,从而提前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最后,阿烟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下:“萧将军,望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抬步,走向马车。 对于如今的萧正峰来说,什么前程似锦,什么扬名天下,什么封侯拜将,那都是视如无物,他心里眼里就想着顾烟,这个只看一眼,便让他恨不得狠狠搂在怀里的女人。 也是一个看来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 他带着红血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走到了马车旁,就要举步上前。 不过这马车跳下来容易,走上去可难,她一个姑娘家,周围也没什么物事,于是她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心间一动,几步上前,沉声道:“顾姑娘,你踩着我肩膀上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径自单膝微曲,蹲在了那里,低下了头。 阿烟看着眼前半蹲在那里的姿势,玄袍袍角着地,沾染了些许尘土,乌发披散在肩头,黑亮不羁。 萧正峰低着头,低而粗哑地道:“姑娘,请吧。” 说着时,他抬起大手,将黑发从肩头撩开。 阿烟眸中泛热,喉咙间有什么被堵着般,不过她依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着克制而清冷的声音道: “萧将军,你乃大昭四品将军,皇上御赐宝剑,战功赫赫。阿烟何德何能,敢让你做这等奴仆之事。” 萧正峰也不曾抬头,只是低首望着地上那被倾轧过的古老而陈旧的官道,低哑地道: “姑娘或许觉得折煞我萧正峰,然而萧正峰却觉得,此乃萧正峰之幸也。” 说完这个后,身后的女子依旧没有动静,他下巴微紧,低声问道:“难道姑娘依旧嫌弃?” 听此,阿烟微怔。 心间那点热意涌至喉头,她鼻子发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 不过她依旧无声,只是抬起脚来,看着丝履踩上那熟悉的黑袍。 轻盈的身姿,就那么落在他厚实而坚韧的肩头。 萧正峰垂首,看着那翩翩身姿在破旧的官道上投下的身影,那个影子婀娜纤细,风娇水媚。 那个影子,此时就如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头。 只可惜,那只是一刹那而已。 当那蝴蝶,展开翅膀,轻盈而绝情地就那么离开他的肩头时,他知道自己注定沉入万劫不复之地。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依然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31|29. 城 当绿绮回来的时候,身旁小厮吭哧吭哧背着一筐的柿子,柿子散发着芬香,有红有绿,安静地躺在那竹筐里,看着倒是惹人喜欢。 绿绮疑惑地望着蹲在马车前的萧正峰,眨眨眼睛问道:“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数蚂蚁吗?” 萧正峰僵硬地起身,木然地看了绿绮一眼,却没说话。 绿绮一边招呼小厮将那柿子框放到马车后面,一边怪异地打量了下萧正峰,却见他径自往前方走去了。 她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蹦跳着上了马车,对着阿烟抱怨道:“姑娘,这萧将军实在是个怪人。” 阿烟默默地对着车窗,一句话不曾说。 绿绮拿着两个红彤彤的柿子递给阿烟,却见她白净的脸颊上挂着点泪痕,顿时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柿子都丢掉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阿烟摇头,疲倦地闭上眸子:“刚才下去走动,谁知道风尘进了眼睛,我正累着,你不要说话。” 绿绮忙点头,当下再不敢说话,蹑手蹑脚地将那两个柿子放到一旁的暗格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守在阿烟身边。 须臾之后,便听到前方的小厮和侍卫们笑呵呵地回来了,交口夸赞着萧将军之神武。 绿绮侧耳细听过去,却竟然是萧正峰跑去前面,徒手将那棵巨大的老树给移到了路旁,一时大家都夸他天生神力。 却就在这个时候,蓝庭带着人回来了,气喘吁吁的,正要招呼着去搬那个老树,便听说老树已经被萧正峰搬走了。 他顿时无言以对,极其不悦地看着这个人。 怎么可以有如此卑鄙的人呢,既然能搬动,为何早不动作,偏要等着他到处去寻了人手和绳索,他却去搬了来。 这简直是在耍人玩。 不过蓝庭到底是忍下了,深了口气,招呼众人将那坑填平了。 一时前方堵塞的车马渐渐往前走去,于是阿烟的马车也终于可以过去了。 接下来的路途就平顺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马车就进了城,此时正值晌午,燕京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又有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阿烟这一路上,是不曾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马车拐进了小翔凤胡同,她才撩起马车帘,却见不知道何时,萧正峰早已不见了的。 想来是觉得留着无趣,已经归家去了吧。 *************************** 马车刚在小翔凤胡同三号的顾府门前停下,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阿烟这边一下轿子,那边燕王就走了过来。 现在的他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袍,倒是和往日的张扬不同,隐隐有几分沉稳和阴郁之色。 此时他见了阿烟下马车,唇边掀起一抹嘲讽的笑,冷声道:“哎呦,顾家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顾烟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径自就要进家门。 燕王却是不依不饶,上前,斜靠在马车旁,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萱草,挑眉笑着道:“在大相国寺几日,可是玩得舒畅尽兴?” 阿烟垂眸敛目,淡道:“为母祈福而已,不敢说玩。” 燕王听了,却是一个低哼,靠近了阿烟,阴沉着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顾家小姐分明是过去和男人幽会的呢。” 阿烟听闻,冷瞪了他一眼,斥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种事情,便是知道,原也没有说出来的道理。 更何况,是她要幽会吗? 阿烟不满地望着燕王:“你这个样子,倒像是被人戴了绿帽子的,只是殿下可是要记得,我和你,除了自小到大的情分,其他可没有什么干系。” 燕王闻听,脸上越发难看了。 这话真难听,听一次难受一次。 他不由冷笑:“阿烟,说说吧,这次趁着我不防备,跑去大相国寺,你是和谁幽会呢,是太子,还是萧正峰?” 阿烟越发无奈:“殿下,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无论是太子,还是萧正峰,那又如何?我将来嫁给谁,那都和你无关,因为我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这话说得如此绝情,燕王脸色越发难看,眯着细长的凤眸,审视着阿烟的神色,半响之后忽然道: “阿烟,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去了大相国寺一趟,仿佛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是原来眼眸清冷,如今却仿佛有些许愁绪,很飘渺轻淡,若不是知之甚深的人,怕是看不出来的。 他不由皱眉,定定地望着她道: “其实自从你病过之后,我便觉得你和以前大不同。你可是喜欢上了谁,姑娘家心里有人了,如今倒是连咱们的情义都不顾了呢。” 阿烟也是无奈,面对这么一个燕王,每日里在这里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说也不得骂也不得。若说是真烦他吧,那也不至于,毕竟确实是自小的情义,况且他后来对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的。 只是要自己嫁给这么一个人,她却是万万不愿的。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地道:“燕王殿下,我说了,不想嫁你。那你到底要如何,非要逼着我嫁你?还是说要纠缠着我不放,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燕王一时无言以对,细眸微动,好看的唇抿起一个自嘲的笑: “阿烟,我没有要你如何,只是关心你,可以吧?我想着你到底年幼,怕你被坏人骗了去。” 说着,他靠近了她,低声道:“若是太子哥哥也就罢了,可若是那萧正峰,不过是一个区区四品将军,真是连为你提鞋都不配的,他竟然在寺里陪了你几日,实在是听了都让人难受。” 这话说到最后,他声线压低,那语音中竟然隐隐透着几分威胁和阴沉。 阿烟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远离那萧正峰的好,当下便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殿下啊,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一个莽汉而已,也值得你这样记挂在心里。” 其实燕王这几日在宫中陪着他母妃,一直不曾出来,这才使得萧正峰趁虚而入,竟然在寺里独占阿烟数日的。如今他出宫来,听说了这事,便心中泛起愠怒,故意提起那萧正峰来,看阿烟的反应。 如今阿烟话中这么说,他才多少放下心来,噙着一抹笑道:“原说得是呢,就是一个莽汉。” 阿烟眨眼,淡道:“殿下,我累了,先进家去了。” 其实此时此刻,蓝庭就从旁边守着呢,低着头,恭敬地站在那里,就跟一个木桩子般,一句话都不说。 当下他听到阿烟说累,便上前,温声道:“姑娘,家里午膳已经备好了。” 阿烟顺势点头,这才在绿绮的扶持下进了屋。 回到家中后,还没安顿下,便见顾清撒欢一般从正屋那边往西厢房这边跑,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身好肉乱颤。 待走进正屋,一见阿烟果然回来了,忙扑过去,欢快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阿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那小脸蛋白里透红,跑得都渗透出细密的汗滴来了呢。 阿烟坐在那里,揽着他笑问道:“姐姐不在家的这几日,你可有用功读书?” 顾清忙乖巧地回道:“这几日自然是好好读书,先生还曾夸过我呢。” 阿烟满意地道:“好,稍后姐姐自然问问你的功课。只是如今,你先尝个甜柿子吧。” 说着便吩咐道:“绿绮,你坐了这半响马车,也是累了,去让小厮们把那柿子搬过来后,你便去歇息吧。午膳的事儿,让青峰张罗。” 青峰素来性子柔和,听此话,笑眯眯地道: “姑娘不必操心,这都是准备好的。如今让绿绮歇着,我这就去跟着小厮取柿子来。” 阿烟点头:“再挑些红的软的,送去给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和周姨娘房中。” 青峰笑着答应了,自去办理。 这个时候小丫鬟燕锁过来,她不过十二三岁罢了,却最是生得机灵,捧着一杯茶递给阿烟,口里还软声道: “姑娘,先喝口茶润润唇吧。” 阿烟接过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和顾清说话。 顾清只觉得自己几日不见姐姐,倒仿佛许久不见一般,先是一五一十地给阿烟说了自己这些日子都学了什么,有什么长进,又把最近母亲动辄说教的话抱怨了。 其中自然问起阿烟山中寺里可有什么好玩的,于是阿烟便将寺中捉鱼烤鱼的事儿说了,顾清听得两眼发亮,只说下次他也要去。 阿烟轻笑道:“可不许告诉外人,这是寺里呢。” 顾清使劲地点头:“我知道的!对谁也不说的!” 当下姐弟二人说着话,却有李氏房中的丫鬟叫玛瑙的过来,说是老爷那边叫过去,正房里已经摆了饭的,大家一块儿吃。 顾烟笑着应下,便稍作洗漱,牵了顾清的手去正房那边了。 到了之后,这才发现今日个周姨娘和顾云都在呢。 顾左相见女儿牵着顾清的手走进来,难得笑了: “他们姐弟二人如今倒是好,我看清儿总是缠着阿烟呢。” 李氏自从那日被顾左相训斥一番,又听自家陪房一番开导,是下定了决定要讨好阿烟的,是以见他们姐弟二人好得跟什么似的,也是高兴,便笑道: “这几日阿烟不在家里,清儿可是一直念叨着呢,有一次正午睡着,忽而还说什么,姐姐听我说……可把嬷嬷笑坏了,只说这小人儿家的,倒是心思重的。” 顾清不过是七岁多的小孩儿罢了,如今被母亲这么说着,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撅嘴道:“没有的事儿。” 一时那羞涩小模样,越发逗得顾左相和李氏笑起来,阿烟也看着这肉团般的弟弟实在是分外可爱,忍不住抬手轻轻抚着他软软的发丝。 顾齐修见此,更加喜欢,若说起来,当年他那发妻去了,他是不想再娶的。只是一则怕阿烟到底年幼,家中无人主持中馈,二则是也有人偶尔劝说,说是阿烟只有一个庶姐,也无兄弟扶持。若是他在一日还好,若是他哪天不在了,阿烟也就孤苦伶仃了,到时候便是被人欺压了去,也没处去说道。 这顾齐修想想也是,只因自家发妻原本人丁单薄,得了阿烟母亲一个女儿,如今是绝了嗣的,而自己呢,原本一介孤儿,父母早逝,要说起来,自己这阿烟也是个苦命的。 这么一想之下,他去续了一房,后来因朝政繁忙,对于清儿疏于管教,时候一长,看着那胖墩一般的身形,性子又略显懦弱,他委实不喜,慢慢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如今女儿把这弟弟当做宝贝一样管教着,他才恍悟自己的失职。看着此前姐弟二人相处的情景,心中欣慰,感慨万分。 如此一来,回首看看陈氏,倒是也觉得顺眼许多,低声笑了下,他道: “明日个123言情侯爷要过来,你今日先命人采购些食材,备着厨房要用的。” 顾齐修这么一说,别人也就罢了,倒是阿烟听得微惊,不过她沉住气,故作不经意地道: “这位侯爷不是素日闭门不出么,怎么好好地忽然要来拜访父亲?” 32| 29. 城 “这位侯爷不是素日闭门不出么,怎么好好地忽然要来拜访父亲?” 顾齐修呵呵笑了下,温和地望着女儿:“还不是因为你吗,说是前几日在路上遇到了你的马车,多亏了你的帮忙,要不然怕是要在那里等许久呢。明日个你先不必急着去书院。” 阿烟一听这个,简直是差点噎到。 这种事儿,原来还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低着头,轻轻用筷子叉起一个猪手来,凝视着那猪手,脑中却是浮现出当日在马车中,她恰好和对面马车的沈越对望的情景。 一个小孩子罢了,他这是要掀起什么风浪? 事出异常必有妖,她抿唇轻笑,想着无论他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只是静静地作壁上观就是了。 左右,这辈子,她和他们沈家,是再也不想有什么干系了。 谁知道此时,忽听到一阵咳声,阿烟抬首看过去,却见一群人正盯着自己筷子上的猪手。 顾齐修终于忍不住了,问女儿道:“阿烟,父亲知道你自从病了后,便格外爱吃这猪手,所以今日特意命厨房做了黄豆猪手给你。只是你吃便吃了,怎么如今却要盯着这猪手格外打量?” 阿烟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专注地想这事儿,竟然略有失态。 她忙笑了下,认真地对父亲道:“父亲,我只是这几日在寺中清苦,一直茹素,忽而见了这等油腻之物,难免有些犹豫。” 顾齐修一听便呵呵笑起来,眸中越发慈爱:“你在寺里怕是连个油水都没有,素斋不好吃啊,这几日想吃什么,便让厨房给你做。” 李氏从旁听着,忙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三姑娘要吃什么,尽管说。” 而当李氏这么说着的时候,立在一旁的周姨娘却有些不满,她忍不住瞪了眼顾云。 顾云蹙眉,知道姨娘这是嫌自己最笨,如今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唯独自己,竟仿佛被冷落一旁。 不过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顾烟那是原配嫡女,是父亲最为疼爱的,而顾清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又是如今夫人的嫡子,于是这家中三个孩儿,可不就是活该她被冷落么。 谁知道这独自黯然的时候,却听到阿烟笑着问道: “二姐姐的嫁妆也该置备齐全了,可曾缺了什么?” 顾云抬起头,发现全家人都看着自己呢,就连父亲也难得笑道:“是了,原想问问的,这几日竟忘记了。” 顾云提起这事儿,还是有些羞涩的,她不像顾烟一般出入女子书院,来往间都是达官显贵,便是和那太子啊燕王啊都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 她抿唇轻轻笑,低声道:“已经准备得齐全了,倒是父亲费心了。” 顾烟望着自己这二姐姐,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其实在这家中,往日确实是这姐姐受了委屈呢。后来父亲遭受贬低,病重而去,她可是比谁都伤心的。 再后来,自己跟随沈从晖和沈越离开燕京城,她大着肚子特意来送行呢。 于是她笑望着顾云道:“姐姐说是备齐了,我却不信的,等下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 吃过午膳后,顾清跟着李氏过去歇息了,顾烟去了书房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顾齐修先是讲了如今宫中的事,说是皇后如今病得厉害,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这皇后若是就此去了,从此太子越发势单力薄,因此如今太子的外家正是奔走设法,联络各方势力。 阿烟听着,不免蹙眉,想着这才是本末倒置呢,其实最有权决定是否更换储君的那个人,可不是皇上吗? 你越是试图巩固自己朝中势力,越是让这位年迈的皇帝不悦。 人越活越惜命的,老年人都不喜听到白事儿,更不希望看到有人开始越过自己去奔走那些自己身后事。 聊完这些,父女二人不免感叹一番,然后顾齐修便问起阿烟那太子和燕王的事儿了。 阿烟倒是也没什么避讳的,便把太子和燕王对自己的情义都说给父亲听。 这顾齐修看女儿说起这些眉眼轻淡,毫无女儿家羞涩,知道她根本是对这两个人不上心的,当下越发放心,笑道: “既然阿烟原本就不喜欢,那咱们就坚辞了便是。” 说话间,阿烟想起123言情侯一家,便趁机对父亲道:“这123言情侯一直闭门不出,如今忽然来拜访父亲,女儿总觉得这其中怕是有古怪,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父亲总是要提防一些,以后少和他家来往。” 顾齐修当下点头:“阿烟倒是不必操心这个,为父心里有数的。” 当下阿烟又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寺中情景,却是把萧正峰一段稍作隐瞒一笔带过,待说完之后,她便告辞了,前去顾云的小院中。 这顾府偌大的院子,顾齐修和李氏住得是正房,顾清住的是右厢房那一排,阿烟则是西厢房。至于顾云呢,则是由周姨娘陪着住在西跨院了。 这西跨院并不大,只不过是几间屋子的大小罢了,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阿烟进去的时候,一个叫琉璃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盆水往里走呢,见了阿烟,忙笑着打招呼。 里面顾云听到动静了,便掀开帘子出来,一见阿烟竟过来,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出来把她迎进去。 一时姐妹二人进了屋,现在入了秋,屋子里已经开始有了暖炉,姐妹二人坐在矮榻上,靠着软枕说些话。 周姨娘正在东耳房呢,听到动静,也跑过来,招呼着丫鬟们端茶递水的,还把前些日子自己腌的甜梅拿过来给阿烟尝,阿烟随意挑了几个,倒也好吃,便夸了几句。 周姨娘颇觉得有脸,笑得满面光彩。 稍后周姨娘出去了,阿烟这才拉着顾云的手,口里笑叫着姐姐,问起嫁妆的事儿,说起姐姐这个夫婿。 其实她这夫婿也很是不错了,虽则其父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可是却只得了那么一个儿子,上面又没有什么婆母,过去便是正经的掌家少奶奶了。 阿烟想及此,笑着道: “要说起来,别看人家官职不若咱们父亲,可是这门第却高,也是世代书香,前朝出过丞相的。父亲当初为你精挑细选的,也是疼你,才定下这个。一则他家如今势弱,万万不敢小看了咱去,二则这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了,总是不辱没了姐姐你。” 这话说得顾云心里分外的熨帖,其实她素来为父亲冷落,许多地方并不如意,唯独这门亲事,可真是十成十的喜欢。 不过她想起来阿烟,便道:“阿烟以后定是要当皇家妇的吧?” 阿烟闻言,却轻叹,笑道:“哪里能呢,这话可不能乱说。” 顾云读书并不多,素日在家,又时常听周姨娘说话,在这如今朝堂局势上并无几个见识,只以为是阿烟羞涩,当下便逗笑了几句。 阿烟心中明白,也不再多说,便随意说起其他,一直到了日头西斜,她才从西跨院出来。 重生这一世,她是比以前格外珍惜这姐妹兄弟间的情义。原本父亲不过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而已,便是庶出续房所生,那又如何,都是亲姐热弟的。 父亲总有驾鹤西归之时,到了那个时候,可不就是姐妹兄弟间互相扶持么。 到了第二日,那123言情侯一家果然来拜见了。 123言情侯岁年过四旬,却生得是依旧面目如玉,三缕长须颇为飘逸,头上戴了紫金冠,腰间束着白玉带,行动间优雅飘逸,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阿烟心知,沈从晖和沈越的相貌,其实都是袭了这123言情侯,他们这一家三代,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此时123言情侯身边带了沈从晖和沈越,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俊美优雅,风流蕴藉,只是一个业已长成,另一个却还年幼,童稚的脸看着颇为可亲。 因123言情侯家如今并无女眷,是以只有爷孙三个而已。 顾齐修见他们来了,又看这沈从晖是那般的一表人才,也是喜欢,忙迎过去,直把沈从晖和沈越好一顿夸赞。当下又让顾清出来见客,这一比之下,发现那沈越生得犹如观音旁边的小童子,而顾清呢,则是活生生胖了一个圈。 顿时顾齐修越发夸赞沈越,却把自家顾清贬了一顿。 123言情侯自然顺势赞了一番顾清,只说沈越身子骨弱,倒是盼着他能胖些的。 两个人寒喧这么一番后,沈越眼眸微转,便和顾清说起话来,少顷之后,两个人便拉着手走出院子,在那枣树下说话。 顾清平日里哪里接触过几个同龄的孩子呢,如今见着沈越,又听他说起老家各种趣事,顿时心生向往,只一盏茶功夫,已经被这沈越拿下,一副哥两好的架势了。 阿烟打起帘子,视线透过那窗前的青竹和石榴树,就这么遥遥看过去。 谁知道沈越却也恰好瞄向了这边,见她看自己,忙对她绽开一个单纯的笑来。 阿烟见此,也温煦地回以笑容。 紧着呢,便见沈越牵着顾清的手朝西厢房这么走过来,进了门,嘴里清脆甜美地喊着:“姐姐!” 阿烟掩下复杂心绪,命人拿来瓜果零食招待了这沈越,又笑盈盈地和他们说话,问起沈越平日里在家读书情景,善尽一个主人家的本分。 沈越一边听着阿烟的柔声细语,一边情不自禁地看向屋子内,无论是那古董字画,还是桌上的摆件,他都一一看过。 阿烟从旁暗暗观察,却觉得这小孩子眼眸中隐约透着几丝惆怅和追念。 她心中不免想笑,想着这人心啊,果然是捉摸不透的。 若是此时此刻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未尝不会再次嫌弃丑婶,未尝不会攀附荣华,只是转身间,他又会去追念那昔日两人的相依为命,去感叹那丑婶对他的十年恩情吧。 有些恩情,其实忒地廉价,唯独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回报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忆起。 毕竟,只脑子里回想一番,眼睛里憋出几滴泪来,真是再简单不过,连个本钱都不要的。 为了让所有童鞋都看到,写在这里,更新计划,一切为了我最爱的初棠编编: 每天三更,分别是10点10分,15点15分,21点21分。 33|29. 城 这边沈越和顾清说着话,他是个极为聪颖的孩子,天资极高,过目不忘的,如今把一些有趣典故和笑话讲给顾清,把顾清听得有滋有味的。 阿烟从旁听着,心里越发泛冷,不过面上却依旧带着淡笑,只温婉含蓄地望着这两个男孩子,并把手中剥开的栗子递给顾清吃。 顾清对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实在是已经充满了敬仰之情,当下拉着他的手,崇拜地道: “沈哥哥竟然如此博闻广记,实在是让顾清大开眼界。” 谁知道沈越却绽开天真的笑容,转首看向一旁的阿烟:“顾家姐姐应该都是知道的吧,若论起博闻广记,顾家姐姐才是博览群书无所不知呢。” 顾清平日里只觉得自己姐姐温柔聪明,待自己又好,实在不知道姐姐还有这等本事,当下越发敬佩地望向阿烟。 阿烟将手中剥开的那栗子细心地拂去了外面那层薄皮,就此递给顾清,顾清顺着姐姐纤细的手,吃下那栗子,炒得脆响的栗子吃在嘴中,自然是满口溢香。 沈越从旁怔怔望着,忽而间眸中就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痛意,仿佛被人用刀在清澈的眸子上划出了一道伤痕,又如白玉微瑕的那道裂缝。 他就这么望着阿烟的动作,半响后垂眸,抿唇笑了下,低声道: “阿清有这样的姐姐,实在是让人羡慕呢。” 阿烟低着头继续剥栗子,却不曾说话。 其实上一辈子的顾烟,为了让沈越在读书之余解闷,可是给他讲了多少有趣典故和笑话呢,那个时候的沈越不是也夸她博闻广记么。 如今沈越讲的这些,其实不过是把当日顾烟所讲复述一遍罢了。 偏生那些故事笑话,有些根本是书上不曾有的,是顾烟一个人编造出来的。 阿烟抬首,轻轻一笑,对着沈越道:“沈家小公子,素日里都是谁来照料你的起居?” 沈越从旁凝视着她,摇头道:“身边不过两个嬷嬷并几个丫鬟罢了。” 阿烟点头,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乃是侯门贵府,自然比不得我这小小宅院,想必家中必然是奴仆成群,小公子若要吃栗子,必然有人剥了成筐的送到你面前。” 顾清不知道其中就里,当下点头道: “姐姐自然说得是的,我们家中,不过是三进的宅院,平日里奴仆到底有限,不像是沈哥哥般,必然是钟鸣鼎食出入间有众仆拥簇。” 沈越听到这话,低头笑了下,便仿佛忽然来了兴致,问顾清道: “我家中确实略显大些,后花园中更有湖水山石,平日里我在后院中读书,听着鸟语花香,看着碧波秋水,倒是别有一番风雅,若是顾弟不嫌弃的话,倒是哪日过去,陪着我住上几日,我们兄弟二人也好一起读书说话。” 顾清听了,睁大眼睛,心中显然是颇为向往的。只是他到底年幼,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转首看向阿烟。 阿烟抬眸,审视着沈越,沈越和善地含笑,就那么坦然地望着阿烟。 四目交接间,阿烟终究垂下眸子,轻声道:“既是沈小公子邀你过去,你便过去玩几日吧,只是一则要得父亲应允,二则过去了万万不可如在家中一般顽劣,倒是给小公子惹了麻烦。” 顾清见姐姐如此说,知道素日父亲最宠姐姐,必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这事儿已经是八成没问题了,当下险些跳了起来,扑过去拉着阿烟的手,眉开眼笑: “姐姐,你最是疼我了,果然没错的!” 沈越从旁看着这亲昵的姐弟两,抿唇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却不曾到他眸中。 阿烟觉得好笑,抬眸望着沈越,疏淡而礼貌地道:“沈家小公子仿佛脸色不好,是哪里有不适吗?” 沈越俊美的脸庞如玉一般,只是缺了几丝人间烟火气,当下他听到阿烟这么问,涩声道: “是自小的不足之症了,打娘胎里来的,大夫曾断言,说我活不过弱冠之年的。” 阿烟轻笑一声,却并没有什么关切之词,只是越发疏离: “相信府上必然延请名医,为小公子诊治的,公子不必忧虑。” 沈越这个人,要说也是个命苦的,有了那么一个私奔而走的娘,生下他后就跑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娘胎里的时候经历了那样的动荡,又是不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就体弱。 当年阿烟一个人带着他辛苦照料的时候,他才十三岁,病猫儿一个,旁人见了,都说怕是活不过几年的。 后来阿烟费尽心思,从牙缝里省出银两来,买了那些补品为他调理身体。后来又带着他去拜访一位隐世的居士,那位居士在医术上未见得多么高明,却是最擅长为人调理身子的。 为了让那居士为沈越调理,她每日里都要为那居士洗衣做饭,伺候日常起居。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个,时候一长,那位居士倒是对她颇为赏识,又知道她识字的,便让她帮着抄写医书,也给她一些银两做报酬。 眼前这沈越,既然如她一般记得前生事儿,那想来必然会找到那位隐世居士,求他继续调理身体的。 至于以后123言情侯遇到的事儿,无非是在永和帝驾崩之前,因为镇江侯投敌一事得罪了永和帝,从而让年迈的永和帝发了雷霆,摘去了爵位。如今这一世,有这么一个沈越,也自然是能设法避免,逢凶化吉的。 是以对这沈家叔侄,她便是有几分余情,也毫无半分眷恋。 他们自能过得极好,只盼着别来招惹她就是了。 沈越如今打得主意,无非是借着顾清,重新和她交道,或者甚至打着让自己再次嫁给他那叔叔的主意。 阿烟想起这个,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 *************************** 这123言情侯府祖孙三人在顾左相府中用了午膳,过了晌午后,又闲谈半响,终于是要告辞了。因此时顾家那棵枣树上的枣子正是收枣的时候,顾齐修便命小厮们上前去摘枣,给那123言情侯带着。 上一次阿烟摘枣,顾清不曾知道,他好生失落了一番。 如今他兴致来了,便拉着沈越也一起随着小厮上前摘枣。沈越见顾清兴致高,也不顾自己体弱,顺着梯子勉强上了那枣树,陪着一起摘了一些枣子。 临别之前,沈越眷恋地望了阿烟一眼,拉着顾清的手,笑着叮嘱道:“过几日可要去找我玩耍。” 顾清自然是连声答应。 一时等到这123言情侯去了,顾齐修把女儿交到了书房,笑呵呵地问道:“你觉得这沈家二公子如何?” 123言情侯两个儿子,一个因为个烟柳女子就那么没了,独独留下沈越这么一个独苗,而另一个儿子就是这沈从晖了。 刚才闲谈之中,听着那话中意思,这爵位自然是要传给那沈从晖的。 顾齐修思量半响,觉得若是嫁给这123言情侯府,倒是也不算辱没了自家女儿。 阿烟却是摇头,笑着道:“才不要呢,你看这沈家二公子,长得比个女人还俊俏呢,我若是找一个这样的夫婿,每日里看到还不是自惭形秽。” 顾齐修闻言哈哈大笑:“我家女儿,却不必如此忧心的,若说起来,这燕京城里,谁家有我阿烟这等姿容!你原本像了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可是号称的燕京第一绝色呢。” 阿烟不想让父亲误会,便上前,拉着父亲的袖子,做出小女儿情态,撅嘴撒娇道:“反正我不嫁那沈从晖,他身子骨一看就不好,若是谁要嫁给他,说不得几年便当了未亡人呢!” 顾齐修想想也是,笑着点头:“这个回头倒是要问一问的。” 阿烟轻叹,笑道:“也不必去问,左右我是不喜的。” 一时和父亲说笑着,因说起明日个还要去女子学院,便想起一事,便道:“今日个抽个时间,倒是想去东街的成衣铺子去看看。” 那成衣铺子是当年阿烟母亲的陪嫁,阿烟隐约记得,这几年应该是一直由自己打理的,她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吧。 顾齐修不解:“好好的怎么要去看那个?” 阿烟心中有事,却并不细说,只是道:“随意看看罢了,总不能放在那里不管。” 顾齐修想想也是,也就由着女儿去了。 当下阿烟来到那成衣铺子,看了这里的衣袍后,便叫来了掌柜,吩咐他道:“你按照我所写的尺寸,按照这个样式,给我做一件,料子手工都要最好的,尽量快些吧。” 掌柜看着那尺寸,不由皱眉:“这倒是要身量较高的男子方能穿了。” 阿烟却只淡淡吩咐道:“也不必管那些,你只命人做了来吧。” 掌柜听此便不再说什么,当下笑呵呵应了。 **************************** 且说这萧正峰那一日自从回到了燕京城后,便有些无精打采,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于是他便被他那老祖母叫过去了。 原来那一日,萧正峰说起不想娶妻一事,他那伯母又气又急,便把这事儿告知了他老祖母。 当下这萧正峰便只能跪在祖母面前,经受祖母的拷问。 萧家的老祖母,要说起来也是有些来历的,当年竟是随着夫婿去过沙场的,手上也有些功夫。后来夫婿早亡,她便专心在家中拉扯儿子。她一共有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或从文或从武,从武者有萧正峰之父,官至三品征虏将军,从文者便是如今掌家的长子,萧家大老爷,如今正在亳州知州的任上。 因这萧正峰九岁已经没了父母,他祖母怜惜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以这萧家老祖母虽有儿孙成群,可是最疼的却独有这萧正峰。 这几年其实一直念叨着,都是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了,早已该成个家了,也好让她早日抱个重孙。这萧家大伯母是个孝敬的,所以才催着萧正峰成亲娶妻,免得老人家牵挂。 如今这大伯母见萧正峰坚决不娶妻,知道他是个倔脾气,自己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于是只好把这事儿说与萧家老夫人听了。 此时萧家老夫人冷着个脸,看也不看那跪在矮榻旁的孙子,只是一个劲地问萧家大夫人: “儿媳啊,昨日个你不是说,孙家的三小子都已经娶妻了吗?” 萧家大夫人无奈,只好回说:“那都不是昨日个说的,是去年说的了,今年人家已经生了大胖小子了。” 萧家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咳咳起来,唬得大夫人赶紧为她捶背。 于是萧家老夫人长叹一声:“原来人家都抱上重孙子了啊,真是有福气的。” 萧正峰跪在那里半响,也不敢起来,更不敢说话的。 此时听到这个,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祖母,家中数位堂哥堂弟,不是都已经有了儿女吗?您老人家的重孙玄孙的,可不比人家少。” 萧家老夫人听了,不但没开怀,反而越发生气了,把个矮榻捶得砰砰作响: “你个不孝顺的兔崽子,竟还敢说这话?你可知道,比你小了七岁的堂弟正南都已经娶妻,如今他那娘子也已经有了身孕,可你呢?你怎么如此不长进?你让我怎么说好呢,难不成等我闭了眼,也看不到你娶妻生子?” 萧正峰跪在那里,看着那矮榻被捶得简直是震天响,心中暗道,自家这老祖母,凭着手中这力道,再是活个二十年怕是不成问题吧? 萧家老夫人不知道萧正峰正在想什么,便开始重新絮叨起来,其中不乏骂骂咧咧的粗话,把个萧正峰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萧正峰却是稳如泰山一般跪在那里,面无改色地听着,时不时低着头说个“是”字。 最后末了,这萧家老夫人也是累了,又有大夫人从旁劝着,终于道:“你也出去吧,自己好生想想。” 大夫人暗笑,心知这是老夫人心疼孙子,怕他跪久了,忙让萧正峰出去了。 34|29. 城 萧正峰从家里终于得以出来后,便骑马前去齐王府。 原来大昭国向来重文轻武,且对武将多有轻视和防备,凡是五品以上武将者,皆不能驻守一处超过三年。萧正峰之前在边关云城已经驻守了三年,如今打了胜仗,又封了四品武卫将军,将来调往何处如今都需要再定的。 如今他是打算先去齐王那里,问他打听下,能否知道他将调往何处。 到了齐王那里,却见他往日的一个同袍好友成辉也恰好过来,于是几个人一起说话 此时齐王的女儿阿媹小郡主不过九岁,恰好被嬷嬷抱着陪在齐王这边说话。那阿媹小郡主生得粉莹团白甚为可爱,就这么坐在齐王旁边,稚嫩地说着话儿。 齐王见萧正峰和成辉过来,便命嬷嬷抱走小郡主,谁知道那小郡主却不愿意走,坐在那里撒娇。 齐王脸顿时沉了下来,小郡主虽极为不乐意,可是只好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撅着嘴儿,白了萧正峰一眼。 成辉和萧正峰看着,倒是觉得这小孩子分外有趣。 齐王自己也笑了:“王妃进门十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平日里有些宠她,竟惯得如此不成样子。” 一时摇头,便命人摆酒上菜,和萧正峰成辉把酒言欢。 酒过三盏之后,说起正事,齐王却皱着眉说: “如今朝中的形势不好说,现在威武大将军那里也忙着,前几日我问起兵部主事,他只说你们的任状还在威武大将军那里扣着,并不曾发出。” 其实这大昭经历了三代女皇,又经先帝各种吏治改革后,比起前朝倒有些不同。如今朝中设有威武大将军、左丞相、右丞相三职,并有六部,分别为刑部吏部兵部户部等。 其中左丞相和右丞相互相牵制,共同协助天子管理朝政,而威武大将军则是兼任兵部大司马,掌管兵部大权。 因本朝重文轻武,是以对兵部多有牵制,虽说威武大将军和左右两丞相平起平坐,可是但凡兵部文书任状,那都是要交由左右两位丞相批阅过后才能签发的。 而左右丞相,则是端看谁强谁弱了,这两个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如今因这顾齐修手段高明,右相薄睿东因生性耿直而处处树敌,是以朝中只知道左丞相顾齐修,而不知有右丞相薄睿东也。 至于威武大将军,那更是名存实亡,大到用兵决策,小至军械制造,他凡事总是要经过左右相联名批阅后才能办理,实在是苦不堪言。 听到这话,萧正峰闷了一口酒,不再说话了。 如今朝中的事情,大家约莫也都听说了,皇后病重,太子侍疾,皇贵妃那边蠢蠢欲动,朝中人马几乎被太子和燕王拉拢为两派,纷纷站队。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兵部的任状被扣押,也是在情理之中。他们这些人,谁也不知道当权的那几个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成辉抬眼看了眼齐王,不免有些替他心酸,都是一个爹生的,另外两个那是挽起袖子为了储君之位,一个是保卫战果,一个是抢夺他人饭食,可是只有齐王,不声不响,别说有个帮衬的人了,便是如今想为好友打听个消息,竟也不能。 这可真是虎落平阳被权欺啊! 齐王面无表情,饮着酒,不言不语的。 萧正峰忽而朗声笑道:“想来若是那任状下来,你我兄弟怕是要被调往各处,各奔东西了。如今这任状迟迟不下,你我倒是恰好能聚在一出,把酒言欢。” 成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极美。” 齐王也是笑了,淡道:“正峰说得是。” 一时几个人说着话,齐王便问起来:“这几日也不见你,去了哪里?我怎么听说你去了大相国寺?” 萧正峰是没想到这消息竟然走得这么快,当下只好承认道:“是。” 齐王眸中带着审视,淡望着萧正峰:“顾家姑娘?” 萧正峰被看破心事,顿时刚硬的脸上泛着一抹红,端起一杯酒来,默默饮下,也不曾言语。 齐王一看此情此景,知道是□□不离十了。 他不免笑了下:“要说起来,你都二十四了,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齐王是永和帝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七,比萧正峰还要大上三岁,齐王妃已经进门十年了。 事情都已经说开,萧正峰也就直言不讳,笑容有几分苍冷,带着酒意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再者说了,她家的门第,我未必高攀得上。” 齐王也就罢了,只是用玉白的手握起那紫金玉壶,自斟了一杯。 而一旁的成辉,却是瞪着那不大却极亮的眼睛,震惊地望着萧正峰:“兄弟,你竟然发情了啊?” 这话一出,萧正峰直接把手中酒杯泼向了成辉脸上,快狠准,只泼了成辉一个措手不及。 成辉摸了一把脸上的酒,还顺势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果然是真的啊,你要再不发情,我们都真得要认为你是喜欢男人了的!” 萧正峰闷声坐在那里,皱着眉不说话。 其实一群兄弟说话没边没沿的,大家都比较粗野直白,刚才成辉说的,平时谁也不会在意的。 只是如今,阿烟姑娘在他心里,真是仙子一般,是神圣不可玷污的,是以成辉用这样的言辞,他心里顿时就一股无名火起。 齐王抬起眼来,淡淡地道:“谁说你高攀不得?” 成辉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并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顾家姑娘?难道是顾齐修家的女儿?” 成辉越发震惊了,因为那顾齐修就是如今朝廷的三个擎天大柱子中最粗最壮的那一个。他们如今的任命令都是要经过这顾齐修点头的。 不曾想,正峰看中的竟然是他家的千金宝贝? 听说顾家有两个千金,一个是早已定亲的庶出,另一个则是永和帝看中的太子妃呢!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大昭风气虽然开放,可是抢夺人家早已经定下亲事的姑娘,与理不容!至于另一位么,则是更棘手了! 成辉这个时候直接站起来了,凑到萧正峰面前逼问: “你看中的到底是哪个?是那个已经定亲的,还是那个未来太子妃?” 他瞪着萧正峰,很快从萧正峰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脸顿时都白了,皱着眉头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这是要跟太子抢女人啊!” 齐王见他说得实在难听,不由轻斥道:“不许胡说!” 成辉这才稍微收敛,坐回椅子上,依然是不能理解,无奈摇着头道: “兄弟,你这不发x则已,一发则一鸣惊人啊,真够胆识的!” 齐王瞥了眼萧正峰,见他拧着眉,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知道他也不好受。 当下淡道: “其实要说起来,顾齐修当年不过一寒门子弟罢了,凭着殿试中了状元,从此后仕途顺利,步步高升,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家的门第,若是细论,原比不得正峰,乃是几世的将门。况且正峰如今年纪轻轻,便有了军功在身,以后若有机会,将来便未必比不得那顾齐修。” 成辉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听了齐王这话,皱着眉表示赞同: “殿下说得极是,俗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以正峰之将才,未来自有大好前途。正峰如今也不必妄自菲薄。” 萧正峰却想起临别之时,顾烟那秀美冷漠的小脸儿,不免苦笑一声: “莫说她只是权臣之女,便是她乃龙胎凤种,若是能够两情相悦,我自会全力争取。但只是如今,怕是她打心眼里就厌弃我,并不喜见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让她心生不悦呢。” 成辉听到此言,见他脸上难得的落寞,便伸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兄弟,她到底怎么说的,是直接说就不喜欢你厌弃你,要你滚开?” 萧正峰摇头:“那倒是没有。”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才不是这种无礼之人,她是永远含着温婉的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恨不得…… 萧正峰想到这里,狠狠地掐断自己脑中的想法。 成辉虽相貌平平,说话也略显粗俗,可是人却是极为精明的,要不然也不能成为齐王的座上客。此时他已经看出些门道,笑着拍了萧正峰的肩膀,拉着他道: “我倒是觉得,齐王说得极是。便是国色天香又如何,便是权臣之女又如何,即使是内定的太子妃,可是只要一日不曾定下,兄弟便有机会不是吗?再说了,你又不怎么接触女人,自然不懂,她们最是口是心非,嘴里说讨厌不喜欢,其实心里恨不得你追过去呢。这种事儿啊,其实很简单,你管她要不要呢,直接过去对她好,逮住机会抱着不放,兴许这事儿就成了。” 齐王从旁听着,轻咳一声,淡道:“成辉说得虽粗俗了些,可是却有些道理。我前几日进宫,倒是隐约听起来,说是燕王找了太子,两个人险些打了起来。依我看,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都未必是那顾家姑娘的心上人。” 当然有些话齐王没说的,那就是其实他亲眼见到了这两个弟弟为了顾烟打架,言辞中的意思,仿佛都是对方趁虚而入,得了顾烟喜欢。 这么一推论,其实两个人都没进顾烟的心。 萧正峰听到这话,不由挑眉望向齐王:“她对太子和燕王都无意?” 齐王淡定地饮了一杯酒:“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人家姑娘肚子里的虫儿,无非是看着太子和燕王的意思,倒像是那姑娘把他们二人都给拒了而已。” 成辉听得开始头疼了:“两个皇子争一个女人,正峰啊,你要是上前凑热闹,那可是一下子得罪了两家,这就是众矢之的了!” 可是萧正峰在听到齐王的话后,想起阿烟姑娘临别之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忽然间便若有所动。 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现,只是一闪而逝,自己也有几分不信的。 35|29. 城 萧正峰在那里沉思片刻后,忽然起身,沉声道:“我忽想起,有一句话,定是要问问她的。” 说完这个,便告辞了齐王,如风一般跑了 齐王见此,越发无奈,吩咐成辉道:“我看这人是入了魔障,你去跟着,免得他做什么傻事。” 成辉连连点头,赶紧追了出去,谁知道萧正峰大步流星的,他连跑再走的,到了王府门口才追上,却见萧正峰骑上马去,就要绝尘而去 成辉忙喊道:“兄弟,你就穿着这个去见人家姑娘?” 萧正峰听此话,便住了马,问道:“怎么,不可?” 成辉却大摇其头,望着萧正峰那一身洗得略有些发白的布袍,嫌弃地道:“你这个可不行,你看,这一身上下,黑不拉几的,知道的当是你这是黑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奔丧的呢!” 萧正峰心中虽急着见到阿烟,可是到底想起那一日阿烟问起衣袍的事儿来,便问道:“那依你看,我该去换件衣服?” 成辉见他竟然真得听了进去,便笑道: “孺子可教啊,俗话说,这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怎么也得穿出点燕京贵公子的风流来,这才最讨人家姑娘喜欢的。” 说着这话,他便拉着萧正峰道: “走,东门大街那里有个成衣店,有些达官贵人都从那里定制衣袍呢,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萧正峰虽并不喜,可是想到成辉好歹是成了家的人,而自己确实从未和姑娘家打过交道,当下也就信了,随着他前去成衣店。 到了这东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连连的颇为热闹,成辉领着他熟门熟路钻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店面,进去后却见里面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并各种样式的成衣,上面都是有绣花的,或者竹叶桃,或者梅兰菊,甚至还有山水溪流等。 萧正峰一见之下,不觉皱眉,嫌恶地道:“竟要我穿这等衣袍,不行。” 看着就一股子风流脂粉味。 说着时,就要往外走。 成辉忙拉住他:“别着急啊,你只看到这些,自然是不喜。我去让掌柜那些衣袍来,式样简洁的,总是有适合你的。” 这个时候,已经有小二过来招待了,这小二也是个眼尖的,平时看惯了达官贵人的,此时看他们虽衣着普通,可是器宇轩昂,因此极为热络,上前问起来。 成辉便命他道:“去寻一套衣袍来,要适合这位爷的身量的。” 小二上下打量一番萧正峰,不由呵呵笑道:“这位爷生得身形高大,威武雄壮,是燕京城里公子爷少有的身量。若是把这绣花锦缎的衣袍套在爷身上,反而觉得奇怪。爷您先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为你量量尺寸,看看到底要怎么样的才合适。” 而就在此时,恰好今日阿烟从女子书院下了学,特意过来取那件做好的衣袍的,正拿在手里看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声音有些熟悉,于是通过窗子往外望,果然见来人正是萧正峰,身边跟着一个小眼睛男子,正在那里挑选衣袍。 阿烟心中一动,她命人为萧正峰做这衣袍,不过是心之所愿罢了,实在也并没想让他去领情,免得又惹起他什么遐想。如今正想着该如何将此物交给他的,现在可倒也好,当下便召来身边的大掌柜,低声吩咐一番。 于是这边萧正峰正在丈量尺寸的时候,便见一个老掌柜走出来,笑呵呵地拎着一件衣袍,道:“两位爷,不如试试这件吧?这是我们店里新出的款,还未来得及在外面挂上呢。” 只见这衣袍是藏青色的,上面并无纹饰,不过用手摸起来,那料子厚重光滑,确实是上等的。 成辉将那衣袍拿起来对着萧正峰比划一番后,便连连点头:“这个果然好,你先试试。” 萧正峰只看了一眼,见这样式倒是简洁,便拿去穿上来,待从内间走出来,往那铜镜里一看,一旁掌柜不由交口夸赞,只说他穿上这件,真个是威严霸气,沉稳从容,有大将之风,又有横扫千军之势,总之各样赞美之词滔滔不绝,只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成辉也觉得不错,连连点头,指着这个道:“你也不必脱下来了,就这件吧。” 萧正峰点头,正要付账的时候,便听到门外有女子娇声道:“掌柜,前几日让你做的那件,可是好了。” 说着时,便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生得倒也风流窈窕,娇美动人。 谁知道这女子只看了萧正峰一眼,却是大吃一惊,怔怔望着萧正峰,喃喃道:“你……” 这女子正是李明悦,那一日在女子书院是想着和齐王有所勾搭的,因齐王先是摆脱了她的纠缠,才去找到的萧正峰,是以她竟不曾见过。 如今一眼看过去,却见他藏青长袍,高大挺拔,气势磅礴,俨然后世之平西侯,倒是唬了一跳。 待细看的时候,才见他到底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而已,并不是后来那个,一时明白过来,这才平静了心绪。 可是萧正峰和成辉何等人也,两个人都是粗中有细的人,都已经察觉这李明悦望着萧正峰的神色略有不同,不由探究地看向她。 李明悦也是个精明的,当下轻笑一声,道:“刚才乍看之下,倒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年画上的战神走了下来,有所失态,还望公子见谅。” 萧正峰便是心思再为敏锐,成辉便是再怎么精明,这两个人想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李明悦的脑中竟有前世之事,是以此时虽然疑惑,不过也勉强信了她的话。 于是萧正峰便不再看李明悦,只是吩咐那掌柜道:“结账吧,多少银子?” 这老掌柜只被吩咐拿出衣袍,却是没来得及问到底要不要银子的,于是忙笑着打哈道:“这个因是别的客人定下的,如今人家因事儿提早离开燕京城,说是不要了。到底是多少银子,容小的去看看账簿的。” 这老掌柜忙钻进里间去问,阿烟其实从内里,已经看到了那李明悦,心念微动,想着这果然是宿世之缘,便是如今萧正峰心仪了自己,他们二人也终究要见面的吧。 当下她心间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庆幸甜蜜苦涩失落尽皆涌上,半响之后,抿唇淡道:“掌柜,你出去,只说三十两银子吧。” 于是这萧正峰和成辉等在那里,见那老掌柜出来,开口就说道:“这袍子统共三十两银子。” 萧正峰听了微诧,不曾想竟然这么贵,成辉也是惊了,要知道他们以前身为校尉,不过是一年二十两的俸禄,外加身为边关将士每年五两的额外补贴,满打满算到手是二十五两而已。 就算如今两个人都升了四品的将军,那俸禄也不过是每年五十两。 如今一件衣袍竟然要三十两,确实贵了。 萧正峰挑眉问道:“为何如此之贵?” 那掌柜忙上前,笑呵呵地道:“这件衣袍,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那都是一等一的,爷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应当明白,这袍子,贵可是有贵的道理,原不是普通俗物能比的。” 说着,还指了一旁挂着的那些:“如若不然,公子试试那些?” 萧正峰自然是不喜的,只好道:“那还是这件吧,不过我如今身上并未带这些银两,可否写个字据,等改日我亲自送过来。” 掌柜是认识成辉的,猜着这就是城里哪家的爷,况且这又是姑娘亲自吩咐的,忙点头笑道:“自然是可以赊账的,只是还得爷写个字据。” 萧正峰点头,于是就去写了字据,他的字迹苍冷有力,锋芒毕现,力透纸背。 掌柜从旁笑呵呵地看着,他眼睛毒辣得很,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人物,想着可怜这人年纪轻呢,这么洒脱的字迹竟然写欠条。 成辉从旁看着,本来想说这么贵算了吧,可是转念一想,这萧正峰一年二十五两,吃住在军营,其实并没什么花销,他又不需要去养女人孩子的,是以这些年倒是颇积攒了些银两吧,这三十两,倒是能花得起。 李明悦从旁看着萧正峰为了一件衣袍写了字据,不免暗暗皱眉,想着这人啊,便是以后飞黄腾达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连三十两银子都不能拿出。 她从旁小心地望着这个前世的夫婿,想着嫁给他后,随他去了边关,吃尽各种苦头,便觉得胆寒。 人道她的夫婿权倾天下,人道她享尽荣华尊贵无比,可是谁知道她跟着那个男人,曾经经历了多少苦楚和磨难? 若不是因为那些边塞苦寒和艰难,她又怎么可能伤了身子,早早地绝了经血,连个自己的孩儿都没有。 李明悦眯眸望着这个她上辈子的夫君,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个男人啊,她是再也不想要了。 这边萧正峰写完字据了,便要出去,可是成辉却觉得这女人有些特别,心中好奇,便笑着和她招呼了声。 李明悦见此,眸光微闪,想着自己苦于和齐王没有结交机会,这个成辉倒是一个梯子,于是便也和成辉搭起话来。 36|29. 城 萧正峰见成辉在那里和李明悦说话,便先行离去,骑了马,径自前往顾府去了。 自从那一日阿烟给他说了那番话后,他是心如死灰,如今听齐王那番话,却是若有所感,想着到底要再见她一见,问个明白。 若是就这么离去,他是会悔一辈子的。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他穿着这一身崭新的袍子,骑马到了顾府门前,一时打马停下,却见门房一个小厮,正揣着袖子站在门前。 其实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如今到了跟前便想自己跑来这里,该如何见阿烟姑娘?总不能就这么跑进去吧?若是借着去拜见顾左相来见他,也是不妥,如今日头已经西去,哪里有这个时候来拜访的。 不过他也素来是个有办法的,当下眉头微动,便上前朗声对那门房小厮道:“这日头西斜了,天冷得厉害,小兄弟怎么还不关了门?” 那小厮见他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又骑着高头大马,并不敢得罪,忙恭敬地道:“这不是我家姑娘下了学还不曾到家,只有等着了。” 萧正峰得此消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温声道:“想来你家姑娘必然很快到家了,稍等片刻就是。” 小厮也赔笑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求见我家老爷?” 萧正峰摇头,淡道:“原本是要求见你家老爷的,不曾想出门晚了,如今日头西去,却是明日再来的好。” 那小厮忙笑道:“既如此,这位公子可以明日再来。” 一时告别了那小厮,他便打马到了小翔凤胡同门口,在这里等着。 阿烟从那成衣铺子离开后,便径自归家来了,其实老远便看到那里蹲着一个门神,骑着大马巍然挺立。 她见此,便淡声吩咐道:“绕路,从后门过去吧。” 随行小厮虽有些奇怪,不过当然也就听从姑娘的吩咐,当下退了出去,绕了半条街,从小翔凤胡同隔壁的另一条胡同过去,那里是顾府的后门,就此进了家。 而萧正峰呢,其实正回忆着和阿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一日书院后山的惊鸿一见,她抻着身子的婀娜窈窕;在大相国寺湖边的云雾之中,那个若隐若现的临水仙子,还有那落在他肩头的轻盈蝶影,一幕幕都出现在他脑中。 他闭着眸子,品着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胸臆间便仿佛有什么在澎湃着。 其实也就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女子,已经犹如生了根般,就在他的心口,怎么也去不掉。 可是也因为如此,他就这么错过了阿烟一闪而过的身影。 如此一来,他只等到了夜幕降临,也没见阿烟的马车出现。 当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后,他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不免猜测,为何阿烟一直不曾归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觉得不妙,忙纵马而去,一路朝着女子书院的方向而去。 谁知到了女子书院,却见那书院牌匾下,黑色大门紧闭,并无半个人烟。 他紧皱着眉头,想着从书院到阿烟家一路上都是繁华街道,怎么可能出什么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又策马去了顾家,却见顾府大门已经关上。 此时他也是着了迷,如齐王所说,入了魔障,事情一旦涉及到这个女人,想到阿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有些无法自制,想着阿烟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不曾归家! 之前那位小厮嘟哝着开了门,一见是他,颇为不高兴地道:“这位爷,天色都晚了,您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要拜访我家老爷,请明日再来吧!” 萧正峰一脚踏上前,厉声质问道:“你家姑娘还未曾归家,你们倒是心安理得地歇了。” 他本来就生得高壮威猛,如今在这夜色中一步上前,来势凌厉,气势逼人,把个小厮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本就在家,哪里来的未曾归家……你……”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那边一个人穿着月白袍,负着手走了过来,却正是蓝庭。 蓝庭一见他,便皱了眉,冷道:“萧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你深夜来此,是为何事?” 萧正峰一双厉眸,如寒霜一般射向蓝庭:“你家姑娘已经归家?” 蓝庭冷哼:“这又于你何干?” 萧正峰何等人也,刚才不过是担心阿烟一时昏了头而已,此时稍一冷静下来,已经明了:“她从后门归家的?” 蓝庭盯着他半响,忽而心间泛起怒意,便吩咐一旁小厮道:“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个半夜三更私闯民宅的人赶出去。” 萧正峰也知今日自己鲁莽了,当下退后一步,冷道:“你也不必如此,我这就走!” 他这边一只脚刚踏出门外,那边黑色的大门便砰的关上了。 沉重而高大的黑门,无情地关闭,仿佛在昭示着这家主人对他的不欢迎。 *********************************************************** 这一日,阿烟还没来得及去女子书院,便见下朝回来的父亲紧皱眉头,俯首在那里来回走动,当下忙问这是怎么了。 顾齐修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今日,太子在皇后身边侍疾,恰好皇贵妃陪着皇上过去探望,也不知道怎么,双方竟然起了口角,太子说了些话,顶撞了皇上,皇上发了雷霆之怒。” 阿烟听了,却想起,仿佛记得以前皇后并没有病重,而是直接发病身亡了,太子则是在葬礼之后顶撞了皇上。 不过无论如何,殊途同归,在皇后病中,紧接着便是国舅爷淮安侯牵扯入了贪墨一案,就此铛锒入狱,于是失去了皇后和外家扶持的太子,犹如风中浮萍一般,再无根基。 当下阿烟略一沉吟,便问父亲道:“父亲,如今朝中大臣纷纷各拥其主,可是说到底,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殿下,那都是皇上的骨肉,他未必愿意看到此番情景。” 顾齐修点头:“确实如此,所以这几日,我便装病在家好了,但凡有前来结交探问的,一概不见。” 阿烟想想,赞同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待告别了父亲,刚出大门,便被那燕王拦了下来,他骑着一匹白马,形容洒脱地站在马车前,笑吟吟地道: “阿烟。” 阿烟只瞥了他一眼:“今日燕王殿下好气色。” 燕王这几日确实是心情极好,当下凑上前来,挑眉问道:“我怎么听说你父亲要病了?” 阿烟自然明白,这种事是瞒不过这个人精的,当下笑道:“操劳过度吧,着了风寒。” 燕王“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也好,他老人家既然要病,那就病上一些时候吧。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阿烟听到这个,一时也放下心来。 燕王看透父亲心思,却并没有说什么,显然他并不需要父亲的助力,看来如今父亲只要做壁上观好了。 到时候若是燕王依旧如上一世般成事,自己父亲也能幸免于难,不至于被连累。 谁知道她正想着的时候,燕王忽然越发凑近了她,把个脑袋几乎伸到马车里来,压低了声音道:“阿烟,你的小心思,我也都明白。这个你都放心,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轮到你父亲头上。” 他这话说得含糊,阿烟却心中明白,她微微别脸,躲过他这富有压迫感的靠近,抿唇笑了下道:“燕王殿下,谢谢你。” 燕王看着她躲开的姣好姿容,嘲讽地笑道:“你也有知道要谢我的时候!” 阿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只是笑了下,点头告别,命车夫赶车,径自前往书院去了。 这边马车还没到书院呢,便又被拦下,车夫小心翼翼地回禀了阿烟,阿烟无奈看过去,这次是太子殿下。 她抚额,颇觉得头疼,心想这几日才躲开萧正峰,结果这一大早的,先是燕王殿下,再是太子。这知道的该叹她之烦恼堪比青丝,不知道的只当她顾烟倾倒了多少年轻俊杰,纵享春风,挥霍少年时。 于是她绷着脸,下了轿子,上前拜见了太子。 不管以后如何,他一日是太子,她就要拜的。 这太子如今一脸的沉重,拧眉望着那绝色女子盈盈下了马车,心中却想起了病榻上的母后昨日个所说的话。 她说如今局势,不容乐观,父皇怕是已经对他的舅父不满,若是有朝一日她就此去了,自己务必要拉拢好当朝重臣,如今朝中文有顾齐修,武有威武大将军,这都是必须要拉拢的,只有拉拢了这两位,那就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原本自己以为威武大将军这几年势衰,齐王这次出征出了大风头,怕是要借机拉拢齐王才是,谁知道母后却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前最要紧的还是顾齐修和威武大将军孙开英。 其实原本对于顾齐修,太子是极有把握的,可是如今,阿烟大相国寺所说的话,让他心里开始没底了,况且如今顾齐修又是装病闭门谢客,摆明了谁也不见的。是以今日,他一早便停在这里,等着她,想再次求她一个话儿。 37|29. 城 阿烟望着眼前满脸沉重的太子,淡淡地问:“殿下,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面容略显憔悴的太子殿下凝视着这绝代姿容的女子,无奈地笑道:“阿烟,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阿烟默然片刻,面无表情地道: “现在太子已经看过了,那阿烟可以走了吗?” 太子顿时无言,皱眉望着阿烟,颇有些受伤地道:“我难道如此面目可憎?” 阿烟神情依旧疏离:“不敢。” 太子忽而眸中有沉痛之色,咬了咬牙,盯着阿烟道:“你我幼时,经常来往,你难道忘了,小时候你还曾跟随在我身边,一口口地叫我三哥哥吗?你十一岁的时候,还曾笑着说要嫁给我呢!” 阿烟头疼不已:“那都是陈年旧事,阿烟年幼无知而已。” 这种上辈子的事儿,她实在是不记得了,隔得太久远了。 便是记得,也早已被后来他和孙雅蔚的暗通款曲伤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那个时候,她便已经明白,太子殿下,他就是太子殿下。 从他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他就不是小时候温柔地陪着她玩耍的那个三哥哥了。 太子看着阿烟这等疏冷的模样,心中彻底绝望起来,一下子便急了,上前一把就要握住她的手腕,斥道:“阿烟,你怎可如此无情!难道如今我母后病重,父亲厌我,你便不认这个三哥哥了吗?” 阿烟手上发疼,抬头看着太子那略显狰狞的面孔,水眸泛出冷意,盯着太子道:“太子,请自重。” 她这边话音一落,那边跟随在她身边的绿绮已经忍不住护过来了。 “姑娘,你没事吧?” 说着这话,虎视眈眈地望着太子,口里却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见此,知道自己这样终究是有些孟浪,忙放开,勉强忍耐着道:“阿烟,对不起,可是你该知道,我心里都是你的。” 阿烟被太子握得手腕生疼,此时终于被放开了,忙退后一步,漠然地望了太子一眼:“殿下,恕阿烟不能奉陪。” ************************************* 到了书院之后,小厮自去停下马车,阿烟带着绿绮过去书院前,却见书院那整齐的红墙外,站着一个沉默而高大的男子,正远远地凝视着自己。 绿绮一见,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可真是,今日个跟中邪一般,怎么都追过来了!” 阿烟面上此时还如蒙着一层冷霜般,见了这萧正峰,竟是越发心烦,心道此人不赶紧离开去驻守他的边关,怎么竟然也学了那孟浪的太子和燕王,跑到这里追堵自己。 不过她到底还是让绿绮等在那里,自己径自走过去,仰起脸,望着那人刚硬的脸庞,疏冷地道:“萧将军,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萧正峰此时双眸倒是不似之前那般灼热,反而深邃晦暗,他动了动略显干涩的唇,哑声道:“原本是等着姑娘,想问姑娘一句话。” 阿烟挑眉,眸中漠然:“什么话?” 萧正峰无声地望着阿烟,那眸光下移,最后落到了她手腕上。 她原本是腕白肌红,纤细无节,柔婉素白,如今那手腕间却有一道淤痕,红得有些惹眼,乍一看去,倒是触目惊心。 阿烟感觉到他的目光,便衣袖微动,将那处掩盖起来,淡道:“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萧正峰抬起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低哑而沉闷:“可是现在却不需要问了。” 阿烟微怔,望进他的眸中。 他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温声道:“顾姑娘,你赶紧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阿烟见此,便不再离他,转身就要离开。 拾裙走了几步,终究是心里仿佛梗着一个什么般,停下脚步,也不曾回首,淡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身后,沉默了片刻,萧正峰的声音传来: “姑娘,假如我萧正峰现在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那我就不会再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阴雨之前那布满乌云的天空 阿烟听着这话,却是身形微震,胸口那里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击中般,灼烫而湿润的感觉渐渐地自心地蔓延,她的手指在轻颤。 不过她到底是没有回头,怔怔地站在那里片刻后,便僵硬地迈起步子,往书院方向而去。 绿绮在那里,望了萧正峰片刻后,终于咬了咬唇,跟随着阿烟进去了。 *********************** 接下来几日,阿烟便再也不曾见过那萧正峰,偶尔间,她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日他说过的话。一时不免有些凄凉,又觉得心里泛暖。 其实他便是和自己生生世世都没有那缘分,那又如何,曾经有一个人,用那么炽烈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对她来说,已经是此生最甜蜜的回忆。 而这几日宫里情势仿佛越发紧张了,顾齐修也忙了起来,几乎日日都要深夜才能到家。 那一日阿烟被燕王和太子拦下的事儿,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问了,特意吩咐了蓝庭,以后由蓝庭带领几个家丁护着阿烟前去书院。 不过从那次后,阿烟是再也没见过太子和燕王。 这一日,晌午过后,学得是琴艺,阿烟琴艺素来高超,只是因上辈子多年不曾摸过琴,难免生疏。这些日子以来稍作练习,找回了手感,便觉好上许多。 教她们琴技的是如今宫中教坊里最有名的莫四娘,这莫四娘十三岁因一曲忘川而名动天下,曾在宫中长乐署担任中士一职,后因永和帝赏识其才华,有意纳为妃嫔,却因为此见恶于皇贵妃,是以她自请辞去中士一职,来到这女子书院担任教习师父。 其实这莫四娘如今不过二十有四罢了,只是她坐在那里,沉静平淡,神态间隐隐有老僧入定之态。 今日她教完一曲,便命大家各自习奏,并时不时从旁指点。 阿烟垂眸轻轻地撩拨琴弦,脑中却是时不时浮现那萧正峰沉默的面容,一时不免心乱。 莫四娘走到阿烟身边,淡道:“你心不能静,如何弹奏佳音。” 阿烟听着这话,忙停下,恭声道:“师父说得极是。” 莫四娘也不再看阿烟,却是来到了孙雅蔚身旁,静立了片刻后,不免皱起眉头。 阿烟此时也听出来了,孙雅蔚的琴声,恍惚忐忑,仿佛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之中般,心神不定,四处张望。 她心中微动,想起上一世的事儿,已经明白了几分。 想来前几日自己拒了太子,太子慌张之下,到底是做出了和上辈子同样的选择。 如今朝中虽自己父亲一方势大,可是威武大将军和右相薄睿东都是不容小觑的,如今他母后病着,他是唯恐母后不在了,自己父亲又不帮他,到时候那皇贵妃一吹枕边风,或许真得就更换了储君。 其实这件事,阿烟有时候冷眼旁观,回忆上一辈子,既然太子都已经处在储君之位了,但凡他不是行事太过,又哪里会轻易更替的啊。 无非是皇贵妃和燕王把他逼得紧了,使得他没了主意,或者又有小人从旁撺掇,才使得他兵行险旗,这才被燕王所构陷。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莫四娘道:“各位姑娘先歇息下吧。” 因这一句话,大家便停下了手中动作,互相说笑起来,三五成群地要离开。 阿烟笑着和莫四娘拜别后,这才和孙雅蔚何霏霏等一起走了出来。 何霏霏也看出孙雅蔚心神恍惚,便笑问道:“雅蔚,今日个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孙雅蔚却是忙摇头:“没有,只是昨日临睡前贪嘴,喝了一杯茶,不曾好眠,如今只觉得头疼。” 何霏霏心思单纯,却是信以为真,关切地道:“你啊,也太过不小心了,等下离了书院,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一时几个人说笑着呢,却见前面那李明悦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脸色略显苍白,神情萎靡,一旁也没几个人和她说话。 阿烟见了此情此景,想着这李明悦因盗用了自己的诗作和策论,如今在这书院很是风光,不是颇有几个女学生同她交好吗,如今怎么忽而就这么被冷落了。 何霏霏却是个八卦小能手,听得这个,掩唇轻笑,把阿烟和孙雅蔚拉到一旁,清脆的声音压低了,看看四下无人,这才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李明悦,昨日个可是出了大丑呢。” 阿烟听得这个,不免好奇,笑问道:“到底怎么了?” 何霏霏见此,便眉飞色舞地把昨日个的小道消息都一一说来。 原来前几日齐王殿下带着两个朋友去温湢河旁边的天庆茶坊品茶,过后便在温湢河旁漫步,谁知道却恰遇了那李明悦。 当时不知道怎么着,这李明悦一个不小心,脚底就那么一滑,便往齐王身上倒去了,齐王当时倒是灵敏,身体下意识一躲,李明悦一个收势不住,就那么掉进河里去了。 阿烟倒是不曾听说过这等事,此时不免微诧:“那后来呢?” 这李明悦重生一次,可不要因为这个白白送了性命,那才是浪费老天给的这次机会呢。 何霏霏轻笑道:“齐王当然是赶紧让人去把这姑娘救上来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都下去了呢,就连齐王的朋友,也都亲自下河去救人。” 齐王的朋友? 阿烟睫毛轻颤,装作不经意地道:“都有哪个啊?” 何霏霏见阿烟听得认真,而一旁的孙雅蔚却是心不在焉,不免有些恼了,笑拉着孙雅蔚道:“这么好玩的事儿,你竟然不听。” 孙雅蔚这才勉强笑道:“我听着呢,你快讲吧,就等着你这故事的起承转合了。” 何霏霏哈哈一笑,这才继续道:“齐王有一位朋友,就是上一次打北狄立了功的,叫萧正峰的,据说这个人啊,生得比寻常人高上一头,听说就是他,一把将李明悦捞了上来。” 说到这里,何霏霏脸颊泛红:“这事儿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光天化日下呢,她就那么*地被一个男子这么抱了上来。听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穿得还单薄,裙子就那么紧贴在身上,真是什么都遮不住了,那个样子,你们想想就知道了!” 本朝虽则比前朝要开放许多,可是一个姑娘家当众被男人抱了上来,身上还湿得纤形毕露,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啊。 孙雅蔚其实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听那齐王的故事,不过既然听到这里了,也只好道:“后来呢?” 何霏霏捂唇笑:“谁知道呢,既然都出了这档子事儿,或许李明悦就嫁了那个武将。其实要说起来,如今那武将也是正四品的武卫将军了,配她李明悦,也不算委屈了她呢。” 孙雅蔚也跟着点头:“这李明悦倒是个心气高傲的,不曾想竟然想着齐王。若是阴差阳错跟了一个武夫,自然是满肚子里委屈,怪不得她这几日神情萎靡,想来心里也不好受。” 阿烟从旁,静静地听着这个。 沉默了许久后,她才轻笑一下。 其实这样也好,阴差阳错间,也许因缘天注定? 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梗在那里,是不舒服的。 说什么李明悦委屈了,她还替那个龙行虎步的男子委屈呢。 怎么相伴一生的就是这样一个意欲攀附齐王的女子,怎不让人心疼。 正想着这个的时候,忽而忆起那个萧冷的街头,在她最为狼狈之时,骑着高头大马威严地立在前方的男人,忽而便释然了。 他这一生,是注定权势加身战功赫赫的,这样的一个男子,必然是心怀大志。然而世事本就难两全,你既得了那不世之功绩,又怎么还一定要奢求身边是红袖添香温柔眷恋之女子呢? 或许于他而言,不过是区区一个后宅妇人,其品行如何,他未必会放在心上吧。 这么一想,心里便觉好受了许多。 38|37.29. 城 因这一日阿烟听说了萧正峰和那李明悦的事儿,想着这必然是要成了,自此之后,便把那萧正峰抛在脑后,再不去想他了。只是夜深人静时,凭栏坐在窗前,在月光如水之中,低头摩挲着他亲手写下的欠条,想起那个今生无缘的男子,想着那犹如岩浆一般浓烈炽热的眼眸。 每当这个时候,心中不免几分叹息和无奈。她是经过一些世事的人,知道随着这岁月流逝,再是浓烈的感情都将失去了颜色。最后他到底会是如上一世那般娶了别人吧? 当年华逝去,当那美丽的容颜再也不复存在的时候,但凡他能在街头看到那个狼狈落拓的妇人,愿意伸出温暖的援手,那都已经是这浮躁的世间难得的情分了。 这几日,顾齐修虽然忙着,却也时不时叫过来女儿说话。因见她虽依旧笑着,可是眼眸深处仿佛隐藏着一丝黯然和忧伤,袅袅一丝哀愁如烟如雾,这让他不免想起她那逝去的母亲,想着若是她母亲还在,平日里加以开解,她总是会开心一些吧。 于是这一日,顾齐修终于忍不住开口,和女儿谈起这些事来: “如今朝堂上局势未定,我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倒是不好急着给你定亲,况且此时便是定了,谁也不知将来对方会不会受什么牵累。如今也只好让你等一些时日了。” 他叹了口气,望着阿烟:“这么一来,倒是把你的婚事给耽搁下来了。” 阿烟听到这个,明白父亲的心思,不免笑了,温声道:“父亲,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的。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哪里还能想着这个。况且于我心里,只要父亲好好的,姐姐弟弟都能安好,我们顾家平顺安稳,我也再没什么愁的。” 这话说得顾齐修难免感慨,想着这女儿实在是随了她那母亲的,心地善良,又自小懂事。 一时说着时,便想起这几日恰好是顾夫人的忌日,便道:“这几日家中的枣正是红得好,明日里挑一些新鲜的摘了,去给你母亲祭拜。” 阿烟其实也想着这个事儿呢,便笑道:“这枣也都是熟透了的,我正想着,先挑一些给母亲祭拜,其余的全都摘了来,分成数份,给如今燕京城里走得亲近的各自分一些。” 说着,她略一停顿,又道:“宫里面自然也是要孝敬的。” 顾齐修想着这茬来,便皱眉道:“皇后那边,病了多时,也该进去看看了。” 阿烟明白,道:“明日个先去祭拜母亲,后日我便跟着继母前去宫中吧。” 顾齐修想想,此事也只好如此,便只能嘱咐道:“你若进宫,倒也没什么,只是凡事多加小心就是。” 阿烟当下自然是答应了。 第二日,蓝庭早已备好马车,阿烟一早便出了门。因为昔年顾云曾养在顾夫人房中的,是以这二姑娘顾云也是跟着同去的。 姐妹二人当下靠在软枕上,随意地说着话儿,因为顾云今冬就要嫁了,这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的。 顾云房中得力的大丫环有两个,一个是琥珀,一个是琉璃,因她平日里最为倚重琥珀,这一次自然带着的是琥珀。 琥珀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如今遇上了这爱说爱笑的绿绮,越发沉默寡欲,只笑着从旁听绿绮在那里说话。后来绿绮说了半响,也觉得没意思了,便蹭到自家姑娘这边,听着姑娘和二姑娘说话,并从旁伺候着茶水瓜果等。 到了东边集市上,路过燕京城最大的白事铺子,蓝庭停了马,便要去购置各项物事。 阿烟却道:“这是母亲的事儿,我总是要亲力亲为。” 当下顾云随着阿烟一起下了马车,两个人进到那铺子里挑选金箔纸折莲花等物,正挑着的时候,便听到旁边有窃窃私语之声。阿烟抬眸望过去,却见是两个身着绫罗的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见阿烟看过来,忙赔笑声,便走了出去。 阿烟不认识那两个妇人,顾云却是知道的,当下面红,小声道:“这是李家二房的两位夫人。” 阿烟顿时明了,这竟然是二姐姐以后的婆家人了,当下心里不免暗暗觉得不喜,想着那李家原也是清贵之家,那大房的公子是才貌品行都好的,怎么这二房的两位妇人,行事间竟有几分畏缩。 不过她倒是也未曾在意,当下和顾云一起挑选了金箔等物,便要出去。谁知道刚要出门,却听到那两个妇人恰好在隔壁的成衣铺子里说话。 因这两个铺子距离极近,又是敞开着门的,是以虽然看不到那边,可是那话却倒是听得清楚。 “刚才那个穿着月白裙的,就是咱们大房订下的儿媳妇了。我是听说,是个庶的呢,今日怕是跟着她那嫡出的妹妹去拜祭亡母的。” “其实要说起来也是好笑,原不是她的母亲,她就巴巴地跟着去拜祭了,难不成她去了人家就当她是嫡的。” “可不是么,我原本说大老爷糊涂,如今看来果然是的,千挑万选,把我娘家的外甥女搁置一旁,倒是定下这么一门亲事,怕不是想攀附人家左丞相的门第吧!” 顾云一听这个,羞得满面通红。其实这门亲事,倒也是她高攀了,只是她是未曾想到,她这还没进门呢,便被夫家的二房如此议论。这若是听在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一时间整个人便僵那里,眼眸中迅速渗透出湿润,两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阿烟听到这话,极其不喜,当下不免冷笑一声,伸手牵了顾云,径自走近了那隔壁的成衣铺子。 这边两个妇人说得正起劲,万没想到却被隔壁的都听了去,如今又被撞个正着,顿时红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外尴尬。 不过其中那个面皮黑的,倒是迅速地收敛了尴尬,干笑一声,便要对着阿烟打招呼:“这是顾家的姑娘吧,实在是巧了。” 阿烟唇边扯起一抹冷笑,神情矜贵冷淡:“可不是巧了么,要说起来,这世间的巧宗可多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巧的。” 两个妇人见阿烟神色不佳,顿时知道这顾家三姑娘是个惹不起的,当下赔笑道:“姑娘,您这是来挑裙子呢?要说起来,姑娘哪里用得着来这里,但凡您喜欢,还不是说一声,家里的铺子便把东西送过去了。” 阿烟笑道:“原本都是送到家里的,这是前几日,那成衣铺子过去的婆子竟然在那里碎嘴,讨论别家是非,我当即便命人将那婆子辞了,一时也没合适的,如今倒是只能亲力亲为了。” 这两个李家的妇人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忙尴尬地笑着道:“两位姑娘你们慢慢挑,我等还有事儿,先走了。” 待两个人上了马车后,顾云轻叹一声,对阿烟道:“阿烟,其实何必呢,她们也不过是多说了两句,你何必招惹这等是非。” 阿烟听了,却是正色道:“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眼瞅着你就是要嫁过去了,从此后便是大房的掌家娘子,他们李家虽则如今败落了,可是那穷酸规矩却多得是。到时候他家二房三房未必就服了你的。况且这世上专有一等眼界狭隘之人,心中有嫡庶之分,你未曾进门便把你看扁了去,到时候以你这性子,又该如何立威?”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道:“今日原本就该下她们一个脸面,让她们知道,顾家的姑娘,原本不是好欺负的,让这群看人下菜碟的,也好知道分寸。”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二姐姐,温声道:“姐姐,你素来性子软弱,以后嫁过去,可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没得让人小看。” 顾云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宽慰感动,又觉得酸楚无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阿烟,你说这世间专有眼界狭隘之人,挑剔那嫡庶之分。可是你也要知道,嫡庶之分,原本便是泾渭分明,我素来明白这个的。” 阿烟望着这姐姐眸底一抹黯然,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温柔而坚定地道: “姐姐,这世间确实是有嫡庶之分,可是血缘亲情却本无远近。这些年,父亲确实对我分外疼爱,那是怜惜我丧母之痛,若是亏待我半分,便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母亲。可是在他心里,自然也是疼爱姐姐的,要不然,又怎么会为姐姐订下这么一门可心的亲事呢。” 顾云听此言,俏脸动容,咬唇含泪点头道:“阿烟说的,我心里明白的。” 其实以前不是不曾暗暗怨过,如今被这话一说,忽而便觉得昔日那些许不满,仿佛烟消云散了。 阿烟轻笑,眉眼柔和,如珠玉相击一般的语音却分外坚定:“以后嫁了,姐姐也一定要记住,你是顾家的女儿,有一个妹妹和弟弟,还有父亲母亲。将来若是谁欺负了去,自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上一辈子关于顾云的事儿,其实她因匆忙间离开了燕京城,所知并不详细,可是却也明白她处境不佳的。 顾云听此言,怔怔地凝视了阿烟半响,却见她那绝世姿容上隐隐带着几分含蓄的笑容,仿佛倦鸟归林夕阳西落之时远处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轻淡而温馨。 她一时眸中含泪,哑声道:“阿烟所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记一辈子。” 39|37.29. 城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城外,到了墓地前,却见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烧纸了,远远看过去,是个身形矮小的白衣小人儿,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 阿烟走到近前后,却见那并不是别人,正是123言情侯府的沈越。沈越小小的人,穿着一身如雪白衣,在这秋风之中,衣袍翻飞,倒有几分他叔叔沈从晖的风流韵味。 沈越见了阿烟前来,神情依旧如故,只是起身,对着阿烟轻笑道:“顾家姐姐。” 其余众人见了沈越,不免心中诧异,因为这沈越初来乍到燕京城,和顾家又并不无什么干系,怎么如今却跑到故去的顾夫人坟前拜祭呢?而且偏巧今日是顾夫人的忌日。 阿烟默默地望着坟前那袅袅燃烧着的纸钱金箔,心中却明白,想来沈越定是记得前世自己的曾说过的心事,于是如今便代自己来祭拜吧。 也难为他,竟然还能记得。 不过此时的阿烟,神情依旧清淡,蹙了下眉,问那沈越道:“沈家小公子,怎么今日在这里?” 沈越上前,恭声道:“今日出来游玩,恰见这里一座孤坟,便忽而想起自己体弱,难保哪日便长埋地下,坟头枯草想来也如这座坟头一般,是以心生感慨,便命人买来金箔等物祭拜一番。” 这话说得,在场并无一人信的,更不要说阿烟。 阿烟心知他必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存了试探之意,当下也不说其他,只是淡道:“此乃亡母之墓,今日我等过来,便是为亡母祭拜的。沈家小公子口中道什么孤坟,实在是让我顾烟惭愧。” 其实这是因顾齐修本乃孤儿,并无祖坟,是以这顾夫人故后,他专门购置下这块田地来做顾家坟地,如今这坟地里只埋了顾夫人一个,虽则四周并无杂草之类,打整得也算干净,自然显得孤零零的。 沈越听到这话,仿佛恍然大悟,忙歉疚地道:“原来是顾家夫人阴宅之所在,那实在是沈越莽撞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一双幽黑的眸子却直直地盯着阿烟。 阿烟当下神色从容,毫不客气地淡道:“沈家小公子,既知莽撞,那便请离开吧。”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沈越无奈地咬了咬唇,晶亮的眸间有几分委屈:“顾家姐姐,我自知做错了,还希望您能看在我年幼无知,原谅我则是。” 阿烟轻笑,可是笑却未曾到底眼底:“原本也没什么,又何谈原谅二字。” 这话一出,沈越却是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着阿烟,喃声道:“原来顾家姐姐觉得原本没什么?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阿烟见此,哑然失笑:“沈家小公子不过是在这里为家母烧个纸钱罢了,难道我竟要追究小公子的错处吗?” 沈越见阿烟笑得并无芥蒂,一时有些恍惚,半响后才点头:“姐姐说得是。” 一时这沈越眸底有着失落,不过到底还是带领仆从离开了,阿烟便和姐姐顾云为母亲扫墓祭拜。 顾云对于这位嫡母,其实也是心存敬意的。这顾夫人是最为温柔贤惠的女子,又因周姨娘生了顾云后不久,顾夫人便有了身子,她总觉得仿佛是顾云把自己的嫡女阿烟给引了来似的,于是对那顾云倒是格外怜爱。 当年顾云也是跟着阿烟一起养在顾夫人房中的,约莫到了顾云四五岁上,长得唇红齿白的好看,小嘴也还算伶俐,灵透聪颖,很是讨喜,那周姨娘见了眼红,便寻死觅活的闹腾。 顾夫人虽然并不会畏惧了这么一个姨娘,不过到底是想着骨肉亲情不能割舍,便将顾云给了周姨娘去养。 只是那个时候,顾云已经四五岁了,懂事了。她是被顾夫人养惯了的,如今乍离开了,去跟着周姨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的,当初颇哭闹了一阵子。 哭闹过之后,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她也就一下子长大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顾夫人亲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岁的阿烟妹妹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烟妹妹是不一样的,阿烟那是顾夫人嫡出的女儿,而自己只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后来的几年,虽则顾夫人对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么都不曾短了她们的,可那周姨娘到底只是一个丫鬟出身,字也不识几个,更没有什么见识,每每对年幼的顾云说道一番。 时候一长,本是聪颖可爱的孩子,渐渐就便变得呆木起来,见了人也不太爱笑,话也不多说几个。到了读书的年纪后,同样的先生,同样是去读书,她竟不如比她还小一岁的阿烟学得好。 开始的时候顾夫人怜惜于她,还时不时把她叫到自己身边,问起她的功课和饮食起居,可是后来顾夫人开始缠绵病榻,便是连阿烟都有些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去怜惜那顾云。 而顾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强凌弱的,平日里顾家迎高踩低,诸如之前被阿烟赶走的王嬷嬷之流,不曾把这顾云看在眼里。 顾云就这么在周姨娘的说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长大了,开始的时候或许她还存着一个念头,盼着有一日也许顾夫人还会把她接回去,她还是阿烟的那个二姐姐,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宝贝。 盼着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可惜,越是长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岁那年是彻底的被掐灭了。 那一年,顾夫人去了。 此时顾云跪在顾夫人面前,想起那个温柔美丽的嫡母,想着幼时她对自己的疼爱,不免红了眼圈。 顾夫人去的时候,顾云被周姨娘哄着睡去了,等到一脚醒来,才听说了这消息,当时连鞋都没穿,大冷天只穿着袜子就往正房里跑,过去的时候却见丫鬟们都含着泪,而阿烟则是跪在榻前低声哭泣。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见那个她叫做母亲的人一眼。 顾云想起这番心事,抿着唇,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看向一旁的阿烟。 阿烟倒是没哭,她只是跪在那里,默默地烧着那些纸钱等。 她今日是着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着白羽大髦,那洁白柔软的绒羽随着秋风而轻轻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她姿容绝美的脸颊上。 她眸底平静,神情淡然,就那么静静地烧纸。 顾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妹妹,心中是万般感觉涌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今看着她这般样子,不免去揣测,她在亡母的忌日里,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 当日扫墓之后,回到家中,却见有小厮在那里跟蓝庭低声说着什么。这边阿烟正下马车呢,恰好看到了。 蓝庭一时也感觉到了,倒是有些脸红,当下便跟过来,将刚才小厮禀报的事儿一一告诉了阿烟。 却原来是那将军武卫将军萧正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什么药,说是要给自家姑娘的。本来这小厮牢记着之前的事儿,打算把这什么将军给打发出去。 宰相门前三品官,别看萧正峰是个正四品武卫将军,可是小厮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谁知道正打发着,那边恰好顾齐修过来了,见了萧正峰,倒是把他请进家门,在正屋里招待了他。 阿烟一听,不免蹙眉,便问起这萧正峰如今正在何处,那小厮回道:“陪着老爷说了半响子的话,如今前脚刚走呢。” 知道他已经走了,阿烟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当下淡笑了下,便没说什么,径自进了院门。 一进家门,阿烟便被父亲命人叫到了书房。 顾齐修见女儿迈着婀娜的步子走进来,不免笑道:“阿烟,依为父看,那萧正峰人倒是也不错呢。” 阿烟从父亲口中听到那萧正峰这三个字,不知怎么便觉得耳热,当下掩饰性地看向一旁的字画,故作平静地道:“是还不错。” 顾齐修挑眉,凝视着女儿道:“前几日在大相国寺,你见过他几次的吧?我听说他也对你纠缠不休?” 阿烟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喉咙有些发紧,不过她还是淡淡地道:“什么纠缠不休,不过是个傻愣将军罢了,依我看,倒是个呆鸟。” 顾齐修见女儿这般说,低头略一沉吟,淡道:“如今虽说你的婚事不好贸然定下,可是为父其实也在暗中为你相看,总是要为你找一个老实稳当的夫婿来托付终身。” 阿烟听此言,却是摇头,认真地道:“父亲,你不必再想了,这萧将军,和女儿并没有什么缘分。况且前几日,我在书院还曾听到一个流言,说是我书院中一个女学生和他有些瓜葛,或许这婚事没几日就要定了下来呢。” 顾齐修为女儿挑选夫婿,自然是要找那些身家清白洁身自好的,如今听到女儿这么说,顿时皱眉:“若是如此,那确实有些不妥。” 当下也就不再提这个事儿了,而是说起第二日进宫的事来,顾齐修自然是又嘱咐了女儿许多话语。 40|37.29. 城 却说萧正峰在顾家陪着顾左相聊了半响,看看天色不早,也只好起身告辞。从正房走出时,经过那院落的花间小路时,却见这里有落叶缤纷而至,一旁有个上了年纪的瘸腿老爷子拿着扫帚扫着飘落的枯叶。 这萧正峰虽然是晚辈,可是顾齐修倒是不曾低看了他,当下是亲自送出正屋的,此时见萧正峰把目光落到那瘸腿老爷子身上,便笑道: “早年我去了一趟西疆,遇到了劫匪,他奋身救我,这才保下我这命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却是落下了毛病。现如今他一直留在这里做些打扫的轻便活计,大家都称他铁拐高的。” 说着这话,顾齐修便对那铁拐高点头示意,铁拐高显然是和顾齐修很是熟稔的,当下见了礼,打了招呼,便又去一旁扫落叶了。 萧正峰听了这个故事,倒是对那铁拐高颇有些敬意,当下便多看了几眼,却见那铁拐高生得深目高鼻,五官极其深刻,若不是瘸了,身形也应该是分外高大的。 一时两个人说着话,因见此时深秋之际,院子里有翠竹数根,更有一池莲荷正是曼妙之时,倒是把这历经几百年的老院子映衬得有几分文雅之气,这萧正峰便随意道:“这院子倒是极好。” 说着这话,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厢房,却见那边丝竹缈缈,几点翠绿映着碧窗,再往里,就看不真切了。 他不免想着,那里应该便是阿烟姑娘的住处了。 只是如今佳人却出去了,并不在这里罢了。 顾齐修抚着胡子笑道:“这院子不大,也幸得我顾家人丁单薄,不过勉强够用罢了。” 两个人又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萧正峰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不免自嘲,想着自己存着那点龌龊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借机看人家一眼罢了。 只是看一眼又能如何呢。 当下他就不再多说,告辞而去了。 他这一路上颇有些神思恍惚,一时间脑中想着那婀娜曼妙的阿烟姑娘,一时间又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分明是箭在弦上,大有惊涛骇浪隐于深海之下的态势。 而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浪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鱼虾而已,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这样的自己,又何谈去为那阿烟姑娘做点什么。 恍惚中去了成衣点,去向店家还三十两银子并要回欠条,谁知道那掌故却道: “前几日一位公子过来,自称是萧公子的朋友,已经将那欠条取走,这债也还上了,是以萧公子不必惦记着这笔账了。” 萧正峰听着不免皱眉:“哪位公子?可曾留下姓名?” 知道他在这里欠债的也不是成辉罢了,可是成辉并不是什么富人,家里又养着娘子和几个娃,日子过得不宽裕。 店家却摇头:“不曾,只说是萧公子的朋友而已。” 萧正峰听得无奈,只好道:“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暂且寄放在掌柜这里,若是哪一日那位公子过来,可否帮我转交给那位公子?” 掌柜却摇头,笑呵呵地道:“这债都已经清了,我自然没有留下公子三十两银子的道理。” 说了半响,最后萧正峰只好托这位掌柜再次见到那位公子,务必请他留下姓名和住处,也好让自己还债,掌柜笑着答应了。 他离开成衣店后,一路上难免想起这件事来,总觉得此事透着诡异。自己不过是个四品将军,且要派到外处戎守的,燕京城中并不会有人着意和他交好,怎么会有人为自己付账? 一时实在是想不明白,只能暂且放下此事,就这么回到家中,住在屋里半响后,复又想起阿烟姑娘,越发觉得心中郁结,恰好见一旁有笔墨纸砚等物,他干脆起身,凭着自己的记忆,勾勒了一幅画。 待那画画成之后,自己去看,却又觉得画得糟糕透了,丝毫没有阿烟姑娘的半分神韵,更不及阿烟姑娘万分之一的绝色。 他抓起那画来,原本是要揉碎的,可是刚这么一抓,看到画上的阿烟一双秋水眸子远远地凝视着自己,顿时舍不得了。 最后到底用一双握惯了剑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摊平了,又拿来一本线状的古书来压,将那画压了一个平整后,这才谨慎地收起来。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小厮探头探脑地过来,见他脸色不好,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里。 萧正峰见了,挑眉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那小厮忙过来禀道:“是老夫人那边叫少爷呢,说是让少爷你过去说话。” 萧正峰一听这个,何尝不知道,必然是祖母又要提起说亲的事儿来了。 他不免头疼,不过面对这个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家,也不忍心让她伤心,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到了那里,一进屋子,萧正峰便知道今日这一关必然是不好过的。 萧家老夫人坐在那软榻上,背上靠着一个梭子绵的引枕,身旁一个小丫鬟用美人锤为她捶腿,而左边右边,拥簇着几个穿着锦缎的妇人,分别是萧正峰的伯母婶母,甚至连出嫁的姑姑都过来了。 软榻旁的一排黑色木椅上,坐着萧正峰的两个大伯,除了那位在亳州任上的大伯父外,他的叔伯辈的算是全都到齐了。 而就在叔伯们的身后,是七八个同辈的堂兄弟,从十几岁的堂弟,到四十几岁的大堂哥,全都在这里了。 其实几个堂哥见他黑着脸走进来,还站在伯父身后冲他挤眉弄眼的。 萧正峰目不斜视,走过去,结结实实地给自己祖母磕头请了安。 这萧家老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在这里假模假样的跪着,如今你若是真个孝顺,还是赶紧娶了那李家姑娘,方才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原来那一日萧正峰抱着李明悦出水的事儿,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萧家老夫人想着只要自家的孙子点了头,她这就马上提亲去。 见那萧正峰一声不吭,跟个闷头葫芦一样,她再次开口指责:“我们萧家虽则如今不如当初显赫,可也是百年大家了,断断不能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那一日你既然抱了人家姑娘,那就娶进门来吧。” 萧正峰一听,皱眉沉声道:“祖母一心要将人家娶进门来,可是一则人家未必愿意嫁进咱们家,二则正峰也不愿意娶。” 他又不傻,自然是看出李明悦一心想勾搭齐王的,怎么可能去娶那么一个妇人进门。 萧家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你说来说去,为自己找了万般理由,其实只是不想娶妻罢了!” 说着这个,她伸出略显颤抖的手指,指指那几个叔伯身后的兄弟们:“你看你这些堂兄弟,若论起来,你是排行第九的,可是如今从最大的老大,到比你还小七八岁的十六儿,这都是已经成亲了的。”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泪水,再次摇头叹息:“你爹就留了你这么一个独苗,你竟是至今无后,若是哪天我去了,到了九泉之下,见了你爹,我可怎么交代呢!” 一旁的萧家大夫人见此,便开始帮腔:“正峰啊,老夫人原本说得没错,如今咱们萧家子孙满堂,可是独独是你,如今眼瞅着都二十有四了,却是至今不娶,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啊!” 旁边的几个叔伯类,大家轻咳了声,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还是二伯父清了清嗓子,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 “正峰,你也该是时候考虑下了。” 萧正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萧家老夫人见此,急了,气得将那美人锤夺了过来,重重地扔向了萧正峰。 这萧家老夫人也是会些武艺的,如今虽然老了,可是力道和准头也有些,当下正好那美人锤凿在萧正峰的头上,铿锵一声,撞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家老夫人气得不行了:“你个逆子,难道你不听我这个祖母的话,现在却连几个叔伯都不放在眼里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这上上下下的老小?” 萧正峰无奈,皱眉道:“祖母,正峰自然是将祖母和各位叔伯放在眼里的,可是这和正峰是否娶妻又有什么关系?正峰早说过,功不成名不就,正峰不想娶妻。” 这话一出,众位叔伯脸色都不好了:“正峰,你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将军,难道还不算功成名就吗?” 叔伯们身后的堂兄弟也开始帮腔:“是啊,都四品将军了,还要怎么样啊!” 他们这些小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那四品将军的门呢。 萧家几位夫人一边帮着萧老夫人捶背端茶递水,一边也开始数道起萧正峰。 可是萧老夫人还是生气,忽而间便泪流满面,指着萧正峰骂道:“你这孽障啊,你看燕京城里,到了这把年纪,哪个不是娶妻生子的!” 因这萧老夫人一哭,其他儿孙都怕了,一个个诚惶诚恐地上前劝解,又有的越发瞪向萧正峰,呵斥道:“还不去给老夫人说个好话!” 可是萧正峰知道,这事儿自己不想让步,当下他只好硬着心肠忍住,就跪在那里不说话。 萧老夫人被萧正峰气得不行,就此大闹一场,众位儿孙各种哄着,几个夫人都说了好话,这事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 这一日,阿烟跟随着继母李氏前去宫中看望久病的文惠皇后。到了文惠皇后跟前时,却见那皇后面上仿佛蒙着一层黄蜡一般,双眸没有任何光泽,就那么颓然地躺在那里,乍一看去,竟是一副下世人的光景。 阿烟知道这文惠皇后怕是命不久矣,心中也是难过。可是难过又如何,她还是会静静地望着命运的齿轮走向它应该的方向。 此时太子正侍疾于文惠皇后榻前,见是阿烟过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阿烟一眼。 阿烟因那一日的事儿,对他更是疏远,此时便疏离客气地见过礼。 文惠皇后见阿烟过来,面上倒是露出笑容,命宫女将几个软枕放在自己背后,扶着自己坐起来,又招了阿烟在自己身旁坐下。 阿烟上前,恭敬地半坐在那里,小心地陪着文惠皇后说话。 文惠皇后拉着阿烟的手,上下一番打量阿烟,不免赞叹了声:“你小的时候,我便觉得是个美人儿,如今大了,却真是倾世绝色,本宫也不是那见识浅薄之人,容貌姣好的女子颇也见过一些,可是哪一个都及不上你这般姿容。” 阿烟轻笑,淡道:“皇后娘娘谬赞了,阿烟羞愧。” 一旁的李氏,自从进来后,便有些被冷落,可是她觉得自己到底是阿烟的母亲,今日进宫,本是自己带着阿烟进来的,如今怎么倒是让阿烟唱了主角? 她心下有些不喜,见听到这话,便凑上前去道:“阿烟哪里比得过这宫里的公主妃子,一个个容貌上乘,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 这话一出,不要说皇后和阿烟,便是一旁的宫女也都略诧,只觉得这话实在是极为不妥当的。 41|37.29. 城 别说她只是一个填房继母罢了,便是阿烟的嫡母在此,拿阿烟这样的左相家的千金和宫里的金枝玉叶和妃嫔相提并论,怎么听也觉得不伦不类,让人有说不出的尴尬。 太子听到这话,只抬起头淡看了眼阿烟,却见阿烟依旧含着恬淡的笑意,眸子里是如水一般的温顺,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悦。 而躺在榻上的文惠皇后,心里却是颇为瞧不起这左相夫人的,明白这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不知道怎么竟入了左相的眼,续了她做填房,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当下她虚弱地咳了声,只拉着阿烟的手继续说话。 李氏说了那么一句,本想着趁机和皇后插上话,可谁知道文惠皇后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这让她颇觉得不自在,只好坐在那里,不敢再说什么。 这边说了片刻,文惠皇后咳嗽得越发厉害了,阿烟和宫女一起帮着捶背递水,文惠皇后却依旧拉着阿烟的手不放,气喘吁吁地说: “阿烟,如今我的身子这样,只怕是也没几日好活的,今日个看了你,我心里倒是高兴,你若有时间,便常进宫来看看我吧。” 文惠皇后此时已经不再自称本宫,倒是和阿烟一副很是亲近的样子,可是这却让阿烟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般亲近,倒是真有意让她去当她的儿媳妇吧? 想想也是,若是文惠皇后走了,她最放不下的是谁,自然是太子。 她这斗了一辈子的仇敌,当今皇贵妃还健在,且颇得永和帝宠爱。她知道这皇贵妃一直对那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若是她就此去了,还不知道后事如何呢! 她当下笑着,自然是答应下来,一时拜别而去,文惠皇后却说让太子送送她们。 当下一行人出来,因有李氏在,太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拿眼望着阿烟,一双黑眸幽深得很,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边刚转过回廊,便见那边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逶迤而来,身后还跟随着数十个宫女太监等。 阿烟见了,忙小声对李氏提点道:“这是当今皇贵妃。” 一时皇贵妃已到跟前,阿烟和李氏忙拜过了,那皇贵妃生得冷艳美貌,凤眼微挑,笑望着阿烟,语气略带一点嘲讽。 “哎呦,这不是阿烟么,进宫来看皇后娘娘的吧?” 说着这个,她轻笑一声,眸光在太子和阿烟之间游移,挑眉道:“想想也是,原该进宫来看看的。” 她话语中的意思众人自然都明白,阿烟是当年永和帝一口订下的儿媳妇,十有七八是要当太子妃的。 这内定的未来准儿媳妇,还不得赶紧来看看自己这未来的皇家婆婆啊。 阿烟明白这话语中的意思,对于这位皇贵妃,她也算熟,当下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这不是皇后娘娘病重,母亲要来进宫看望皇后娘娘,于是就阿烟也随着前来。今日个摘了许多新鲜的大枣,原本说了一早就给贵妃娘娘送过去,谁知道竟耽搁了。” 皇贵妃听着这话,神态这才稍微缓和,笑道:“也难为你年年都记挂着,这宫里宫外前前后后的,一个都不曾落下。” 说话间,她扫了下太子:“太子殿下,您也别矗在那里,难道还怕我把这阿烟姑娘抢跑了不成?” 太子尴尬一笑,忙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呢。” 皇贵妃却并不管她,径自拉了阿烟的手道:“走,过去我那边锦辉宫,陪着我说一会儿话。” 说完这个,不由分说,便拉了阿烟去了。 李氏被凉在那里,半响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只能跺跺脚,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己回家去了。 谁知道回了顾府,顾齐修一见她自己回来了,竟然把阿烟落在宫里,顿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厉声将她一番喝斥。 顾清见父亲把母亲如此说落,也是吓得不轻,脚都是抖索的,躲到东厢房里不敢出去。 而宫里的阿烟呢,硬是被皇贵妃留下,说了一会子话,又任凭皇贵妃将她素日爱的首饰要送自己。 阿烟哪里会收呢,推脱半响后,最后终于收了一个红纱折成的宫花,样式倒是新鲜得紧,但自然不值什么银子的。 回到家里后,一进院落便觉得气氛诡异,待进了正屋去拜见父亲,却见父亲并不在,只有李氏在那里抱着顾清呜呜呜地哭呢。 顾清见阿烟回来,忙挣脱了李氏的怀抱,上前扑到了阿烟这边,口里还道: “姐姐,父亲生气呢。” 阿烟将顾清搂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淡笑道: “父亲不过是一时不高兴罢了,想来有什么误会,走,姐姐带你过去看看。” 可是顾清却有些惧怕,拧着小眉头不敢走。 阿烟无奈轻笑:“你啊,以后是家里的男子汉呢,可不能如此胆怯。赶明儿让父亲找一个武师,让你开始学武吧,也好练练胆子。” 那边李氏已经擦好了眼泪,红肿着眼睛看过来,语气颇有些酸:“三姑娘,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阿烟点头:“嗯,和皇贵妃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回来。” 李氏一双眼瞅着阿烟: “姑娘真个是好福气,想来以后不是太子妃,便是燕王妃了。要说起来,以后阿清倒是要靠你照料呢。” 阿烟听着这话,心间暗暗蹙眉,想着这李氏实在是个扶不上台面的,也怨不得父亲总是不喜她。 当下她也不愿回这话,只是淡淡地道:“这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若是让人听了去,没得惹人笑话,也坏名声不是吗?” 李氏见阿烟那绝美的小脸那么轻轻一沉,顿时觉得这原本娇弱温顺的人儿隐约竟有股气势,顿时她心里唬了一跳,忙点头道: “姑娘说得是,这原本是咱娘两的私房话,自然是不会说与外人听。” 阿烟这次脸色有所缓和,当下带了顾清去见父亲,顺势提起让顾清练武的事儿。 顾齐修原本不过是担心女儿罢了,如今见她回来,忙问了宫中的诸事,听了后,倒是稍微放心,这才脸色好起来。 至于阿烟所说的请武师教导顾清的事儿,顾齐修自然是赞同的,这样的话,一来可以让顾清减掉那一身肥肉,二来可以让他胆子练得大起来。 顾齐修为政多年,做起事来也算是雷厉风行,不多久便请了一位武师前来教导顾清。 阿烟见那武师身板结实,幽黑脸膛,倒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也就放心了。自此之后,顾清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来练习武艺,不求他练得什么上乘武功,只求他能强身健体,多几分男子气概而已。 顾清倒是对这练武颇有些兴趣,每日里都很是兴奋,练起武来也极为认真,胖乎乎的小手小脚有木有样的挥舞。 顾齐修见了此番情景,自然也是满意,无意中和阿烟说起道: “原本不过是随意和那武卫将军提起,不曾想他做事倒是周全,隔日便找了这么一位武师,说是前几年从军中退出的,武艺极好,只是人太老实,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峰才不得不离开的。” 阿烟倒是微诧,不曾想父亲竟然是托那萧正峰找了这么一个武师。 想起那一日他在书院外说的话,他倒是个忍得住的,自此之后,还真是再也不曾到她面前来晃悠。如今呢,却倒是为自己的事儿操这种心。 顾齐修提起萧正峰后,见女儿默然不语,便咳了声,随口道: “我听说萧家这几日正闹腾着,逼着萧正峰娶御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阿烟听说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不过终究还是点头道: “这样极好,他们二人,也是有缘。” 顾齐修低头半响,忽而笑了:“对了,他那一日特意送来了伤药的,放在我这里了。我那天忘记给你了。” 说着,竟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阿烟。 阿烟只看了一眼,便忙移开脸,她忽而觉得父亲眸中仿佛有几分探究的意思,一时便觉有些面红耳热。 不过她还是低下头,摇头道:“父亲,我不需要了。” 顾齐修原本不过是试探下女儿罢了,如今见她这般,便越发疑惑,探究地望着阿烟: “不要?” 阿烟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不过是来历不明的东西,我要这个做什么,没得让人说闲话!” 42|37.29. 城 接下来几日,阿烟也小心地打听着宫中的消息。这女子书院里的女学生都是来自高门大户,消息自然灵通。也恰好那一日德诚侯夫人带着小女儿何霏霏进宫去探望皇后。回来之后,何霏霏便对阿烟和孙雅蔚说起来。 “这皇后娘娘怕是真得不行了,母亲带着我进去拜见,不过一炷香功夫,皇后咳了好几次,看样子是在咳血呢。”何霏霏皱着眉头,说起自己的见闻。 阿烟其实早已明白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不过听到眼看着就要开始发生了,也不免有些叹息。 其实说起来,她和太子不是没有感情的,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都熟,怎么可能希望看着他就此走向败亡呢。但只是,一则这朝中局势远远不是她这么一个弱女子能左右的,不是重生一次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她便可以翻云覆雨,二则实在是她也不会做出帮着太子去谋害燕王的事儿。 这朝堂之争,或者为阶下囚,或者南面而君临天下,没有什么折中,更不可能有什么双赢的局面,总要有一方倒下。既然都是打小儿的情谊,她便干脆谁也不帮,一切顺其自然吧。 抬眸间,便看到了一旁的孙雅蔚,正在那里低头想着什么,眸中隐约有担忧之意。 阿烟不免暗想,其实这两个人,实在也是孽缘,竟然两辈子都暗通款曲了,其实若是太子真能登基为帝,这孙雅蔚进驻后宫,倒也不是一桩美事,只可惜了,这太子实在是不足以托付终身之人。 一时想起前两日进宫时,文惠皇后所说的话,不免忐忑,只是人家并没有说明,自己这边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她这么想了半响,傍晚时分下学来到小翔凤胡同前,却见大门前有一青衣男子,揣着袖子,带着怨气地在和一个侍女撕扯。 阿烟看那侍女,竟是认识的,是李氏房中的侍女名叫珊瑚的。其实李氏身边有两个大丫环最受倚重,一个是玛瑙,另一个则是这位珊瑚了。 如今见珊瑚同这么一位男子撕扯,不免蹙眉,想着别有什么暗相授予的事儿。 其实若是她看中了外面的那人,想要出去嫁人,顾家断断没有不放的,就怕的是珠胎暗结,被人坑蒙拐骗了,或者被人诱骗作了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当下阿烟便命绿绮唤来蓝庭,对那蓝庭道:“查一查,那边和珊瑚说话的男子是哪个。” 蓝庭却只看了一眼,便回禀道:“这个人我倒是认识的,正是如今夫人的娘家舅。” 阿烟听闻这个,倒是微诧,其实早年他是见过这个人的。这李氏不过小户出身,娘家势微,她有一个亲娘身体不好,卧病在榻,还有一个弟弟。那个弟弟生得相貌平平,性情浮躁,平日里最爱干些泼皮勾当,据说也沾了赌瘾。 如今她拧眉细看过去,依稀辩出这果然是当日那位娘舅。 阿烟略一沉吟,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此时见珊瑚仿佛终于摆脱了那人,自己小心翼翼回府去了。 阿烟命蓝庭道:“命人跟着这位娘舅,好歹查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蓝庭当下道是,便出去安排了。 待阿烟进了家门,远远地望过去,却见东厢房旁的小跨院里,隐约可见顾清的小胖身影,正在那里一拳一拳吭哧吭哧地打着,很是认真。 阿烟见了,不免点头含笑。 就在此时,顾清也看到了她,恰好这练武也该结束了,恭敬地送走了师傅后,便颠颠地跑过来,拉着阿烟的手道: “姐姐,今日个侯府的越哥哥派了人过来,给我送了许多礼物,还说要邀请我明日去侯府玩耍呢。” 阿烟这几日心事重重,只觉得如今一家都犹如踩在冰上,稍不谨慎便会落得如同上一世那般家破人亡的结果。如今一听顾清提起沈越,便觉实在反感。 想着大家既能重来一次,他走他的阳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何必非要纠缠不休。难不成这个人真得异想天开,以为此时这般殷勤,她顾烟还能如上一辈子那般为他家含辛茹苦,做牛做马? 谁知道这时候顾清想起可以去那侯,却很是兴奋,便拉着阿烟,要让她看侯府送来的各种小礼物。 阿烟一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胜在用心奇巧,都是哄着小孩子的稀罕物事。正看着时,便见里面竟然有一根木钗。 阿烟摸起那木钗,却见那木钗朴实简单,一看便是自己拿刀子刻出来的,她就这么低头看着,往世一个幕竟然浮现眼前。 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年倔强地对阿烟说,婶婶,总有一日我会重新回到燕京城,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跪在我的脚下,让婶婶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说着这话的时候,少年的黑眸并不若往日那般清澈,黑幽幽的让人看不真切。 顾清正摆弄这那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呢,忽而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自己姐姐眸中隐约有了湿润,他一惊,诧异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阿烟轻笑一下,摇了摇头,放下那木钗,淡道:“如今天冷了,外面吹了冷风,我眼睛有些痛。” 这么一说,顾清顿时心疼起姐姐来,倒把那些小玩意儿暂时抛到了脑后。 一时之间姐弟二人说着话,阿烟仿佛不经意地道:“清儿,以后不要轻易收别人的礼物。” 她望着摆了一桌子的各样物事,笑道:“这些虽然花不了多少银子,可都是一些挖苦心思才能得到的玩意儿,如今人家就这么送给你,你怎么回馈人家?” 顾清愣了下,不过很快便道:“越哥哥喜欢我,待我极好,姐姐这么说,未免生分了。” 阿烟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发堵,不过依然笑望着顾清: “阿清怎么知道人家是真得喜欢你,还是对你别有所图你要知道,今日父亲为朝中左相,文武百官之中,多少盼着能登咱家的门,盼着能把金银财宝以及各色奇巧玩意儿塞到咱们家门。阿清和那沈越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怎么就笃定人家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你顾左相家小公子的身份?” 顾清万没想到顾烟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他年纪小,又是跟着李氏这般见识浅薄之辈,是以并不曾想过这些,如今听顾烟乍然这么说起,一时想着,若是那对自己这么好的越哥哥竟然都是假装的,其实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顾府小公子身份? 他一下子便呆在那里,低着头,半响不说话。 他这么小的年纪,其实玩伴并不多,宫里倒有几个小皇子,见过,可是到底生分,至于其他豪门贵族的公子,并不熟稔。如今认识了沈越,这是除了他的父母姐姐之外最为喜欢的人了,几乎是一见如故,只恨不得自己能有个那样的哥哥。 可是顾烟的话,却是如此残忍,一下子将他心中原本单纯美好的友谊一下子戳了个粉碎。 半响之后,他终于蠕动着唇,喃喃地道:“不,不会的,我和沈越哥哥一见如故的,他还约我去他家玩呢……” 他说是不信,其实称谓已经从越哥哥变为了沈越哥哥。 阿烟看着他这样,其实何尝想让他伤心呢,可是生在左相府里,生为顾齐修的儿子,就没有资格懵懂无知地单纯。 于是阿烟越发笑得温柔,说出的话语也越发轻淡:“清儿,难道你就没想过,从来都是闭门不出的侯,为什么忽然来到咱们家登门拜访?” 顾清晶亮的眸子里此时已经几乎渗透出委屈的泪来,他湿润的眸子瞪着阿烟,好看的唇抿得倔强。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平生第一次勇敢地望着阿烟,和着眼泪道:“我不信的,沈越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他真得和我一见如故,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很好。” 阿烟见此情景,轻叹了口气,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的。 这个她一直希望能够不再胆怯懦弱的孩子,学会了反抗和辩解,却是对着自己。 当下阿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恰好此时李氏过来叫顾清回去,顾清也就告辞而去了。 而之后的几日里,阿烟可以感觉到,这孩子和自己竟是生分了,每当遇到自己,眉目间有着无法掩饰的躲避。 这么明显的疏远,让阿烟有些心伤,或许不是每一个少年都是沈越,都能接受她这般的教导。眼前的顾清,比起昔日的沈越,到底是平日里太过娇生惯养,年纪也小了些。 不过想了一番后,她便有些释然了。 这个孩子目前的反应,其实正说明了他是一个重情义的,分外珍惜和沈越之间的友情。 到底是天性纯良的顾家孩子。 为了弥补和顾清之间的关系,阿烟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精巧的糕点,亲自送到东厢房去,可是顾清却依旧有神情疏离,对着那让人垂涎三尺的精美糕点,他是半分兴致都没有。 又这么过了几日,就连顾齐修,顾齐修亲自问起阿烟来,阿烟只笑着说,不过是闹个小孩子脾气罢了,不必理会,过几天就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蓝庭打探得消息出来了,原来那个李元庆这几年染上赌瘾后,几乎变卖了家产,如今已经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一个娘子两个娃,外加一个老娘。他这日子过程这般模样,自然是少不了来叨扰他这嫁给左相的姐姐。 可是李氏当初嫁过来,本就没多少陪嫁的,这些年虽则是管着顾家诸事,可每一个铜板那都是会记在账上到底。而她自己的月例不过十两银子罢了,便是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的积攒,也不过是三四百两而已,却是堵不住她娘家这个穷窟窿的。 李氏很是犯难,可是李元庆却觉得是这个姐姐忘本,不愿意帮娘家人。他满心里以为都嫁给了当今权势最盛的左相,那自然是金银财宝满地都是,哪里懂得他姐姐的难处呢。 这李清庆本就是一个泼皮混混,如今怨恨他姐姐不帮自己,便时不时来找李氏。 李氏又不敢让顾齐修知道这事儿,怕丢了自己脸面,又要将这弟弟搪塞过去,真是好生难处。 而阿烟看到的那次,便是这李元庆又来叨扰李氏,被李氏的丫鬟珊瑚给打发出去。 阿烟听此,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对蓝庭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蓝庭连连点头,自去照办了。 43|37.29. 城 这边蓝庭自去办了,阿烟每日依旧去书院,这一天刚回到家中,便见顾清等在自己西厢房门前呢。 这顾清见了阿烟回来,脸红了下,颇为不好意思地上前,低着头,咬着唇低声喊了句:“姐姐。” 阿烟见此,依旧如往常一般笑道:“怎么早早地等着我?” 顾清依旧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用脚轻轻踢着夹竹桃旁的小石子。 阿烟见了,笑着上前牵起他的手,进了屋里,同时吩咐道:“今早上我命人炖的猪蹄可好了?” 自从重生而来后,她便分外爱吃炖得稀烂的猪蹄子。 顾清听着这话,低头小声地道:“姐姐,我饿了。” 阿烟淡笑着问:“你想吃什么?” 顾清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吃炖猪蹄。” 阿烟抬手摸了摸顾清的头发,点头笑了:“好。” 一时之间,饭菜上来了,自然不是只有炖猪蹄的。 顾齐修心疼女儿,怕她去书院里太过用功累坏了,便明人用小灶单独为阿烟做这个时分的晚膳,菜色极为丰富,有蟹黄饺、指天馂馅、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莲子蓉方脯等,外配一盏桂花碧玉牛乳炖燕窝。 当下阿烟拉了顾清一起坐下用膳,姐弟二人一边吃着,一边偶尔说话,不过是阿烟问起顾清学武的事儿来。 顾清乖巧地一一答了,说着间,忽然停顿下来,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道:“姐姐,我听你的,少和那沈越来往就是。” 阿烟清澈的眸子氤氲出笑意,凝视着这弟弟,淡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顾清越发要把脑袋往下埋,不好意思地道:“或许姐姐说得是对的,只是我太过倔强,一时想不通而已。父亲身为左相,我是父亲的儿子,平日里行事应该注意分寸。”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沈越,到底是有些难过,咬唇道:“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对我未免太过热情,我确实应该加以提防。” 阿烟轻轻点头,不过却没说什么。 其实顾清能想到这层,是没什么的,她应该欣慰,不过看着一个单纯小孩子的世界里,开始过早地去思考这些,她未免有些心疼。 一时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轻轻地将顾清揽在怀里。 ****************** 过了几日,那边李氏忽而来找阿烟,面上讪讪的。 阿烟当时正在窗前读书,见李氏过来,忙起身相迎。 李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问道:“阿烟,那个清庆的事,莫非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阿烟将书卷收拾到一旁,淡淡地道:“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命蓝庭布置了一番。” 她话说得云淡清风,可是李氏却知道,这么大手笔,也只有她能作出来了。 先是那家李清庆素日最爱去的赌坊迅速易手,并且拒绝让李清庆进去参赌,这李清庆莫名被赶了出来,不服,于是找了平日混在一起的赌,可是谁知道那些人见了他竟然都躲着。 这李清庆憋气得很,闹腾了一番,于是大家越发信了,更加躲着他。 最后还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偷偷地告诉他说,现在都传闻他得罪了什么权贵,怕是要出事儿,如今顾左相府里也不敢管他的事儿了,让大家都远着他去。 李清庆不知道这传言从哪里来的,便过来顾府找李氏,可是还没走到顾府门前呢,就被一帮小厮围在那里,将他好生教训了一番,并警告以后不许再惹是生非。 李清庆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很是沮丧的他却发现,家中等着一个掌柜,却是说如今要运送布匹到遥远的北方去,缺一个跑腿儿的,给的银子非常丰厚,问他是否愿意去。 李清庆本不想去的,可是无奈那病重的老母和正盘算着改嫁的娘子都一叠声的劝他,他无可奈何,只好从了。 李氏想起这事儿来,有些难以相信,又有几分感动:“真是三姑娘命人做的,那实在是劳烦了三姑娘,原是我娘家弟弟不争气,不曾想竟然还要三姑娘费心。” 阿烟却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淡笑道: “区区一件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想着这位舅父大人平日里惹事生非,想来为母亲徒增多少烦恼。如今他将跟着坨子队去北方,到了路上,自有人将他管束,一来免他再来骚扰,二来也逼着他挣些银两养家。” 李氏听着这话,眼里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实在是让三姑娘破费了。其实这出去跟着驼子队,哪里能挣那些银两,今日我归家去,却见我母亲和弟妹侄子都添置了新的棉衣,又吃上了米粮。她们竟还一口地谢着我呢,只说那个坨子队的好差事是我帮找的,可是我哪里知情啊!” 阿烟当下轻笑,心里明白这李氏嫁妆单薄,手头的私房钱不过是这些年积攒的月例罢了,未必能有多少,却是不像自己,有大笔母亲留下的嫁妆,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到底要给这继母留几分面子,只是温声道:“母亲也太过见外了,难不成母亲在那里为这种事烦恼,家里弟弟和姐姐就能安生?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万万不可再这么让自己为难,说出来便是,若是阿烟不能解决,上面自然有爹爹呢。” 这一席话说得李氏几乎泪流满面,她感动而羞惭地望着阿烟,连连点头道:“三姑娘说得极是。往日里老爷总是夸三姑娘乃是心胸宽大之辈,只说可惜了是个女儿家,若身为男儿,那必能创下一番宏图伟业。我往日并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见识心性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拿着自己母亲的嫁妆去帮了继母贴补娘家,真个不是一般姑娘家能做出来的。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对于阿烟来说,这些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她最最重要的便是顾家能够安稳地度过将来这朝中的动荡时期,能够一家和睦地守在一起。 虽说李氏只是个填房,平日里又颇有些私心,可到底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为人也还算老实,又为父亲养育了顾清,想来若是顾家不出事,这个女人也是能够一直在父亲身边照顾的。 人说千金难买老来伴,将来这儿女仆从其实都隔了一层,最贴心的怕还是身边那个或许愚钝浅薄的妇人。 是以,她愿意在必要的时刻帮她一把。 此时的李氏,自然是分外的感激,心里说不出的暖和,把往日防备着阿烟的心思都抛去了几分。 也是从这日起,顾家后宅仿佛比以前更为和睦了,李氏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便请阿烟过去同享,阿烟也欣然前去。顾齐修这个不怎么着家的,也感觉到了这些微的变化,便询问了一番,不免叹息,也颇为欣慰。 最近顾齐修确实几乎是不着家了,他实在忙得厉害。 果然如上一世般,太子的舅父卷入了这一年冬日的贪墨一般,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永和帝看到外地三十二名五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太子舅父牵扯其中,病中的皇后跪着求见永和帝,哭着求永和帝看在昔日父亲情分上,看在太子的情面上,饶自家兄弟一命,然而这一切却于事无补,抄家斩首的令就这么下了。 听说皇后当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昔日是云妃,今日轮到我了吗!说完之后,就栽倒在那里了。永和帝在斩了国舅一家后,这才去探望皇后,病中的皇后哭泣着拉着永和帝的手,屏退了左右,说了好一番话。 而所说的那番话,谁也不知道都说到了什么,只是有一条,却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竟是说,要永和帝答应,将顾家的阿烟姑娘许配给她的儿子,太子栔斌。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越发有谱了,明白顾家女看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顾左相前几日还试探着向永和帝提起,说起正打算为自己女儿寻觅一门亲事呢,当时永和帝脸上晦暗难明的,也看不出什么意思,于是顾左相想着,没有反对,那便是有谱,便打算过几日再行试探。未曾想到,忽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恰好这一日皇上召集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在场的有威武大将军,也有右相薄睿东,大家正一起讨论着西北边塞军的安置问题,待这讨论告一段落后,永和帝便命人取了茶点,君臣同享。 就在这气氛融融之中,永和帝忽然不经意间提道:“若是阿烟能嫁与栔斌为太子妃,倒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这话一出,那边威武大将军眸光微顿。 顾齐修看向龙椅上的永和帝,却见他虽则笑着,可是那笑却根本未曾到了眼里去,于是他上前,笑呵呵地道:“皇上啊,我家中阿烟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打小便读书多,习得了一身书卷气,性子也倔强,怕是未必便能当得了这个太子妃呢。” 永和帝听了这个,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顾爱卿实在是过谦了,怎么就当不得呢。” 这话说得意味难辩,一旁的威武大将军和右相都听出了点特别的意味,不过大家都并没敢搭腔,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离开了这森冷的皇宫,顾齐修坐了轿子回到家中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女儿阿烟,和她说起今日的这些事。 阿烟听到,也是脸色微变,不过想想之后,也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后,淡道:“依今日的这话,这婚事是万万不可的,只是总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将这门婚事推了。” 可是推拒的方式,既不能伤了皇家颜面,又不能让永和帝觉得顾家精明避嫌。 顾齐修自然是点头同意,只是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阿烟拧眉细细思索上辈子的事儿,半响之后,忽而道:“父亲,你在威武大将军府中可有什么人手?” 顾齐修一听这话,顿时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怎么问起这个?” 阿烟笑了下,想着自己果然猜得不假,当下直言道:“父亲,或许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更适合为太子妃呢?”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不过父亲自然能听懂的。 其实上一辈子,自己没有能嫁给太子为妃,一则是永和帝对父亲的忌惮,二则自然是因为那孙雅蔚,如今少不得把上辈子的事情再重走一遍了。 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和那孙雅蔚虽为同窗,可是其实两个人的父亲一文一武辅佐永和帝,正是宿世的冤家,天生便是永远无法握手言和的对手。 自己教导了一番顾清的话,其实自己上一世并没有领悟到这一层,最后才会因为此事伤心。 孙雅蔚和太子的事儿,必然是威武大将军心知肚明的吧,如今她倒是要想法设法将这件事帮他们暴露出来,帮这威武大将军一把,让他得偿所愿,成为储君的岳丈。 如此一来,威武大将军的权势将兴旺,父亲再渐渐放权,从此后销声匿迹,这才为保全身家性命之良法。 这顾齐修深思一番后,也想到了这一层,最后不免呵呵笑了起来:“不曾想我和那孙开英斗了几十年,如今竟然要将他亲自捧上至高之位,此事甚妙,甚妙!” 阿烟淡笑:“爬得越高,这摔下来便越惨。” 伴君如伴虎,这话原本不假,更何况如今朝局动荡,接下来大昭国将三易君王,这其中今日东方势旺,明日西风权涨的,多少人在这君王更迭中平白丢了性命。 顾齐修捋着胡子,慢悠悠地道:“一切都是一场空啊!” 阿烟走过去,帮着父亲捶背,一边轻轻捶着,一边道:“母亲留下的那些铺子田地,足以保我们全家衣食无忧。其实人生在世,要什么权势名利,父亲在这大昭国也曾风光一时,如今若是能安然伸腿,在那乡下清闲之地安详天年,能够享受含饴弄孙之乐,那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顾齐修闭着眸子享受女儿的服侍,一时叹道: “纵观史册,那些曾经权臣哪个有什么好下场,如今阿烟倒是说得极是,此时正是我顾齐修抽身之时,万万不可贪恋权位,若是一不小心,弄得个粉身碎骨,我死了也就罢了,倒是把一家老小也连累了。” 44|37.29. 城 这些日子,萧正峰以及同袍战友一直在等待着调令,然而这调令迟迟不下。大家难免猜测,有的猜说是因为文惠皇后病重,以至于皇上无心国事,奏折堆满了御案也不曾打理,也有的说如今朝堂局势混乱,左右相和威武大将军之间明争暗斗,以至于边关布局迟迟不能下定论。 萧正峰这几日除了和同袍战友出去喝酒聊天,便闷在家里,练武读书,偶尔自己也在那里写几个字,写来写去,却越发的无趣。这一日,他的两个好友过来找他一起去酒肆喝酒,他便也跟着去了。 谁知道到了酒肆,正在那里饮乐,便听到外面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却说的是当今左相家的千金,说是这都要定下来,是皇上和皇后亲口许诺的,要让那左相千金顾烟嫁与太子为妃。 其他几个同袍听到这话也就罢了,左右这左相家的千金他们也不知道是何等人也,可是萧正峰听到,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一口酒喝下,胸臆间的苦涩和憋闷难以排解,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人揪住一般疼痛不堪,后来那疼痛便蔓延到四肢八骸,浑身都是难以自抑的痛楚。 其实心里早已明白早晚会如何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依旧憋闷不堪。 同桌好友都发现了萧正峰的异样,有的便开玩笑道: “怎么,才不过回来燕京城几个时日,这酒量便不行了?” 成辉却明白他的心事的,当下忙帮着他说话:“怕是正峰昨日不曾休息好吧,这才让酒气冲上了头,若是实在不行,还是回家歇息去吧。” 成辉说着,便要起身扶他。 可是萧正峰却强硬地摆脱了他,只是冷道:“不必,你在这里继续喝酒,我先回去歇息一下。” 说着,也不待他回应,便径自告别了众人,出了酒楼,翻身上马,回家去了。 其实在座的都是生死之交,如今见他这样,不免都觉得不太对劲,便纷纷成辉打听情况。 而萧正峰呢,就这么回到家中,谁知道刚一进二门,便见伺候自己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道:“九少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赶紧去看看吧,家里的几位夫人和老爷都急得不行了,若是再不去,怕是大事不好啊!” 萧正峰听了,忙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厮一边帮萧正峰下马,一边道:“老夫人从今早开始,便是茶水不进,就这么跪在祠堂里,说是愧对列祖列宗,还说你一日不答应娶妻,她便一日不起来。” 萧正峰听了,不免头疼,当下也不理会那小厮,阔步往祠堂走去。 片刻之后,来到了后院的祠堂,却见几个伯母婶母并伯父叔父都在了,见他过来,眸光又是担忧又是谴责,纷纷过来劝道: “正峰,你可赶紧答应娶亲吧,要不然今日老夫人怕是不会起来的!” 萧正峰黑着脸,也不说话,推开祠堂的门进去,却见自己老祖母正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他忙过去,就要扶起祖母,可是那萧老夫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竟然一把将他推开,恨声道:“你这不孝子,既不娶妻,又何必来见我!” 说着这个,她忽然趴伏在那里,痛声大哭,边哭边道: “我这个苦命的啊,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孝子,都这么大一把年纪,竟然还不愿意娶妻,这让我怎么去见我那早早亡去的儿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想抱个大孙子,却是没这福气啊!” 萧正峰心知自己祖母这是无理取闹,可是她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真让她这么跪下去,实在不是个法子。 没办法,他只好噗通一声跪在那里: “祖母,正峰若想娶妻时,自然会娶,今日祖母这般逼迫正峰,你又是何苦呢!” 萧家老夫人冷着脸扫了下自己最宠爱的孙子,低哼一声: “你既不想娶,那就给我滚出去!” 说着,便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大儿,二儿啊,你们这些不孝子,到底在哪里,怎么如今放这个不孝的孙子进来气我?” 她这话一出,呼啦啦一下子,外面几个伯父辈的都冲了进来,上前赶紧把萧正峰拽了出去,而几个儿媳妇则是赶紧跪在那里,小声哄着老夫人,劝着老夫人,更有一个孙媳妇,在那里端着一碗羹,哭着求老夫人吃下吧,却被老夫人一巴掌打翻了。 萧正峰走出祠堂,跪在台阶上,低着头,沉默以对。 里面又是哭嚎又是打扫地闹了好半响后,终于开始安静下来,于是就有大伯母二伯母过来,对他进行说落,甚至开始抹泪。 萧正峰想起刚才酒肆里听到的传言。 其实他这么倔强地坚持,是为了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为了那个其实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嘛? 萧正峰闭上眸子,低头跪着,听着几个伯母婶母的叹气低泣之声,以及祠堂里依旧传出来的低声劝慰。 这个时候,其实他真得有些不懂,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 文惠皇后亲口请求皇上将顾烟许配给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顾家后院的诸人自然也是都听说了。 李氏听到这个消息,喜得不行了,跑过去对阿烟恭贺道: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呢,若是当了这太子妃,将来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了呢。咱家出个皇后,那可是莫大的荣耀。将来阿清也是个国舅呢!” 阿烟笑了下,没说什么,一旁的顾齐修听到了,面色冷淡,吩咐道: “你回去照顾阿清吧,以后这种事,少插口。” 李氏被顾齐修这么一说,顿时面上讪讪的。 阿烟见此,便笑道:“之前阿清还说最近练过武后总是饿,母亲还是过去看看,为他准备些膳食,刚好练武后陪他用了。” 有了这台阶,李氏便忙趁机道: “好,这就去。” 一时李氏离开了,阿烟眉眼温柔地叹了口气,对自己父亲道: “母亲虽然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倒是一心为了弟弟的,父亲总是要多加容忍。” 顾齐修心中并不好受,想起李氏,越发眉眼冷淡。 阿烟无奈,挑眉笑道: “父亲,你若不喜欢继母,那当日何必娶了人家?今日既然她是我顾家妇,又生育了弟弟阿清,父亲如今这样,倒是让人寒心呢。” 顾齐修拧眉,望了眼女儿: “当年你母亲临走前,留下遗言,定要我再娶一房的。” 其实当年顾齐修虽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又生得仪表堂堂,不知道多少女子向他抛来橄榄枝,这其中甚至不乏皇族郡主,可是顾齐修当年挑来拣去,最后却选了李氏这么一个平庸小户人家女,却是为了顾烟了。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一时倒有些微怔,其实她是不知道原来母亲还曾留下这个遗言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怕是父亲从此后真得会孤身一人吧。 一时她不免想着,纵然母亲在时,父亲便有了妾室庶女,可是那又如何,她几乎是得到了父亲所有的情爱,那是继母以及周姨娘永远无法得到的。这样的母亲,当年想来应该是充满了幸福的吧。 当下便想起自己,不免有些无奈。 顾齐修也想起了这事儿,淡道:“你且放心,左右如今圣旨不曾下来,大事未定。” 阿烟点头,又想起姐姐顾云来,便笑道:“下个月姐姐那边也该举行大礼了,这几日我先帮着收拾下,看看缺了什么,都一一补上。” 顾齐修这才想起此事,便道:“若是缺了什么,你便去李氏那里,问她调公中的银子便是,不必自己补贴。” 阿烟自然是答应下。 这边阿烟刚从书房里走出,便见前面鹅卵石子铺就的花路上,顾清正站在桃树下,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呢。 阿烟过去,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汗:“才练完武吧?怎么没去正房,母亲为你准备了糕点,等着你过去吃呢。” 当下阿烟牵着顾清的手,在这□□上漫步,此时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树上都开始光秃秃的了,院子里难免有几分萧条。 顾清仰起脸,看向一旁的姐姐,却见姐姐姿容绝美,眉眼温和,唇边含笑,一时不免心里越发喜欢,可是想起之前的事,终于忍不住皱着小眉头问道: “姐姐,我听说你可能要当太子妃了,可为什么你和父亲并无欢喜之色?” 之前母亲搂着自己,可是喜得跟什么似的,说自己将来可以当国舅了。 阿烟闻言,不免笑了,想着那李氏素来见识浅薄,教导子女间不免有些偏颇,如今顾清能主动问起自己这个,自己加以解说,实在是再好没有的良机了。 当下她略一沉吟,便道:“有时候别人看上去是好事,其实对于咱们来说未必是好事,一切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你以后要学会仔细去分析看待。父亲既然为当今左相,你我行事间自然该分寸,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是好什么是坏,都不该人云亦云,总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顾清一听这话,深有触动,顿时愣在那里,点头想了半响。 许久后,他仰起脸:“姐姐,你知道的,前日我去了威远侯府游玩,不过我并没多住,当日便回来了。” 阿烟倒是也知道的,点头笑道:“姐姐也不是说不让你和他交往,只是凡事儿总是要提防几分,咱们以诚相待,别人未必是真心的。” 顾清轻轻“嗯”了声:“其实我这次过去玩,虽然沈越依然待我极好,威远侯府的院子也修得漂亮好玩,可是我心里却并没什么喜欢。” 最初姐姐说的话,他是不愿意去信的,可是如今时候一长,那些话在心里慢慢发酵,他便渐渐地忍不住去想。后来他虽然主动和姐姐亲近,可是心里也是存了一丝念头,希望不是如姐姐所说的。 可是此时此刻,听着姐姐的这番话,想起最近这几日父亲眉宇间的烦恼,他开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了。 身为左相府中的公子,他并没有为父亲姐姐分忧解愁,反而或许无意中为他们增添了烦恼。 一时之间,他想起当日自己因为姐姐所说的话而反感姐姐,不免越发歉疚。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不舍得让姐姐伤心而不得不和沈越疏远的话,那么如今,他是真得明白了什么。 阿烟低头望着弟弟认真的小脸,抬手轻轻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笑着转移话题道:“我看自从你练武之后,倒是瘦了一些呢。” 顾清听到姐姐温柔的话语,一时抛却脑中泛起的种种深思:“可不是么,这最开始练武的时候,我每日都觉得疲惫不堪。可是过了最初的几日,如今身子都觉得灵活许多,也不觉得累了。师傅说了,这一则是我瘦了,二则是我有了力气。” 他对于自己开始练武的事是非常满意的,知道这是姐姐的提议,他越发信服姐姐。 此时的他当然不免拿着母亲和姐姐比对,想起这两个人对自己所教导话语的差异,不免渐渐地意识到,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母亲。 **************************** 当顾烟正和弟弟走在后院的花道上的时候,萧正峰正跪在他家的祠堂里。 夕阳西下,周围一切都很安静,除了祠堂里时不时传出来的担忧叹息和啜泣声。 西方天际被涂抹的红艳一片,那一片红光映照在萧正峰坚韧而挺直的脊背上,将那一头黑亮粗犷的长发涂上一层红边。 他跪在那里已经半日的功夫,一直不曾动过一分一毫,犹如一块恒古不变的山石。 一旁的二伯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正峰,你简直是比你父亲还要倔呢!当年若不是,若不是——” 接下来的话,二伯父没有说下去。 萧正峰也没有问。 其实他从很早就能隐约感觉到,关于父亲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隐瞒了一段故事。 他拧眉,正打算开口,忽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就是大伯母在那里大喊道: “来人啊,老太太晕倒了,快来人啊!” 于是大家哗啦啦冲了进去,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端汤的往老太太嘴里灌。 谁知道老太太在昏迷中还撑着一口气呢,在那里呜咽挣扎着说: “我不喝,不喝,我好命苦啊,活着干什么,让我死了好了!” 她说出的话依然是中气十足的响亮。 可是已经一群人冲了过来,开始指责萧正峰,四夫人更是跑过来哭着道: “正峰啊,我给你跪下了,你可答应了老太太吧,要不然,咱们今日个可是没法收场!”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萧正峰那被夕阳涂抹得半边发红的脸上,眉眼铮铮,坚毅的唇抿着,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45|37.29. 城1 萧正峰答应了娶妻。 这个消息让萧家整个振奋起来,老夫人也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苍老的眸子里带着泪水,感慨地道:“你啊,早答应了不就好了。” 一旁有孙媳妇们赶紧给老夫人送上羹汤,老夫人忙喝了,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衣袖一挥,命令道:“既如此,你们赶紧去帮老身去看看,怎么也要给我正峰孙儿找一个标致的媳妇儿。”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的提议说那个御史家的千金李明悦就不错,再说那日咱家正峰还抱了人家,当然也有的否决,说是那姑娘一心记挂着齐王,前几日听说还和齐王在佛堂里相遇了呢。 而就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萧正峰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他艰难地起身,僵硬地一步步离开。 走出祠堂的时候,他抬眼望向西方,那里晚霞如火,变幻的形状竟有几分迤逦的味道。依稀间,他眼前浮现出大相国寺里的那一幕。 湖水如碧,雾若轻纱,那个女子一袭耦色长裙,丰姿绰约,在那烟云湖光的仙境中,犹如画中那用笔墨随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转,态浓意远,回味悠长。 他正走着,忽而僵硬地停下脚步,忍不住抬手去抚向胸口的位置。 是什么,让他气息不畅,让他胸口如此憋闷,让他在刚才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无法喘息? 是因为知道,今生今世,和那个女人再也无缘吗? 萧正峰咬了咬牙,紧紧地闭上眸子,一时之间,他整个身子竟动弹不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一旁的堂兄赶过来,见他这般异样,忙问:“正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是萧正峰并没有回答他,而只是嘶哑地喃喃了句什么。 堂兄也是被他吓到了,忙扶着他问:“正峰,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控制着气息,让自己缓过这口气来,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堂兄只见萧正峰艰难地转过身去,一步步地重新去祠堂去了。 此时老夫人正被几个儿媳妇扶持着,坐上了软轿,正欢天喜地地在众人的拥簇下回房去,却猛然间见自己的孙子逆着光走过来。 他走得极为缓慢,一步步,仿佛用尽了力气。 老夫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萧正峰走到近前,却见他撩起黑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硬声道:“祖母,请恕正峰不孝。” 众人愣在那里,软轿上的老夫人更是眉头锁得更紧了。 萧正峰跪在那里,低着头,嘶哑而坚定地道:“正峰只能收回刚才的话,不能娶妻。” 这话一出,老夫人顿时怒了:“你这是要言而无信吗?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不孝孙儿!” 萧正峰低头望着地上那一方青石板,沉声道:“祖母,给正峰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正峰依旧孤身一人,定然听从祖母安排,迎娶新妇,传宗接代。” 三年? 萧家老夫人深深地望着那个跪在那里的倔强孙儿,老眼昏花之中,仿佛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良久后,她沉着脸道:“你老实交代吧。” ***************** 因这几日文惠皇后病重,若是她真得就此去了,到时候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怕是顾云这婚事就要耽搁下来,是以陈家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希望今早举办婚事。 顾齐修听了后,倒是正中下怀,如今他行在风口浪尖,自然是希望能把身边的女儿尽快嫁出去。 于是接连几日,阿烟只好停了去女学,只在家中陪着顾云一起收拾搭理嫁妆,并准备婚前的各项事宜。李氏见她们姐妹二人忙得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时而也过来帮着打理。 如此忙了三五日,便是顾云出嫁的前夜了。因为行事仓促,诸般事宜并不是那么妥帖,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 这一晚,顾齐修难得地早早回来了,陪着一家人吃了晚膳后,又嘱咐了顾云几句,便去书房了。 李氏看着顾云,忽而便叹了口气:“要说起家里,周姨娘倒是个有福分的呢。” 她嫁过来后,只得了顾清那么一个儿子,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如今自己是没那个福分了。她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好生对待顾云顾烟,将其收入自己麾下,自己也好扮演一个贤惠慈母的形象,就此多了一个女儿。无奈过了几日便发现,顾云是被周姨娘牢牢把控在手中的,哪里会让她轻易把果子给摘了。而那顾烟呢,更不要说了,生来容貌绝美,才华横溢,很得顾齐修喜欢,她又掌控着原配顾夫人的所有嫁妆,那可真是底气十足,是个目无下尘的,又怎么会服膺于自己呢。 如此一来,她便也只能谨守本分,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了,平日里处事小心翼翼,唯恐惹了顾齐修的不喜欢。可是在那小心翼翼之余,每每又生出一些不安分来,总想着或许自己能够更进一步,得到更多,以至于落下许多狼狈,怕是看在别人眼里都是笑话。 阿烟自然明白李氏忽然说这个的意思,不过并未多言,只笑了下。 旁边的周姨娘恰好也此后在旁,听到这个,便低着头,小声地说:“夫人说得哪里话呢。” 而顾云呢,回首看了眼周姨娘,一时倒有些凄然,说不出的滋味。 小时候不是没有过怨恨,如今和她一起住在东跨院这么多年,便是石头也有了感情,更何况这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阿烟抬首看了下,笑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二姐姐,你若有时间,便陪着周姨娘说说话吧,以后可能像如今这样想见便见了。” 当下便起身告辞,径自回到房中,拿了一本书胡乱翻着,可是却总是神思不定。看着顾云要出嫁,难免想起自己的婚事,还不知道花落何处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峰在那边收拾被褥,小丫鬟燕锁过来帮她剪了灯花,又往暖炉里放了无烟的银炭,一边放着,一边随意笑道:“这天儿可真冷得快,前几日还不觉得什么,这几日便觉得冬天来了,冷得人只打哆嗦呢。” 阿烟放下书本,笑望着燕锁道:“你们房中用的炭火都已经到了吧?” 燕锁伶俐地一笑:“自然是够的,这事儿可是姑娘早早地嘱咐过的,外面采办哪里能不上心呢!” 青峰此时收拾好了床铺,趿拉着棉鞋走过来,笑道:“还是姑娘心好,思虑得也周全,若不是姑娘想到今年冬日冷得快,怕是我们都要挨冻了呢。” 正房以及东西厢房这些主子们房中的炭火自然是不可能短缺了的,不但不短缺,还是极为金贵的银炭,烧起来都没有烟的。可是如果这冬天冷得太快,不及早准备,到时候燕京城里炭火一时供应不上,外面采办不见得能及时买到大量的炭供给下人房使用,到时候难免挨冻的。 正说着,绿绮那边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里面装得却是鸡蛋牛乳羹,这是阿烟每日晚膳后必要喝的,是顾齐修特意吩咐下来的。 刚进门的绿绮手脚还带着凉气呢,不过也听到了青峰和燕锁的话,当下笑道:“依我看啊,咱们姑娘可真是神了,简直是能够未卜先知呢。” 或许青峰和燕锁不知道,可是绿绮每日都跟随着姑娘,又是蓝庭的亲妹子,自然是清楚里面的门道。 今年啊,姑娘特意吩咐了外面的店铺,命他们早早地备了大量的炭来运进燕京城。本来外面店铺的掌柜都有些顾虑,只因这卖炭的利润并不高,若是早早地运进来,存放都是一个问题。 可是姑娘坚持已见,命令一定要在这几日备好。那掌柜没办法,只好照办,谁知道十车的木炭刚运进燕京城,外面北风一吹,这天就迅速地冷了下来,甚至到了半夜时分都开始上了冻。 如此一来,准备的那十车炭火可真是卖了一个上好的价钱,大赚了一笔。 除了这些炭火,自然还有那成衣店的棉衣等,都早早地备下,并趁机卖了好价钱。 阿烟听到这个,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其实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既然有的挣,她就随手给赚上一笔。 其实她做这些的时候,也在暗地里派人去观察威远侯府和御史大人家的李姑娘的动作,果然见他们也是一个个行动起来,借着各样时机好好挣钱。甚至李明悦那边还偷偷地盘下一个铺子,像是要卖丧服,看起来是想借皇后丧事的东风呢。 阿烟听着,不免想笑,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忽而听到绿绮惊叫了一声:“哇,外面下雪了呢!” 这下子,燕锁也趴到窗棂前去看,就连一向稳重细心的青峰也有了兴致。 阿烟握着书本,淡道:“一场瑞雪,来年倒是丰年。” 只是冬日里,这杀戮之气必然极重,到时候血洗燕京城,倒是要全靠这大雪来掩盖了。 46|37.29. 城 这边阿烟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牛乳羹,笑望着几个丫鬟在那里趴着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正看着时,青峰忽而道:“咦,这是谁啊,冒着雪朝咱们这边走过来了呢。” 燕锁眼睛一向尖,人也机灵:“这不是二姑娘么,跟在她后头的那个便是琥珀。” 周姨娘一向想拉拢燕锁,便让琥珀认了燕锁做妹子,两个人倒是极为要好。 阿烟放下那牛乳羹,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的,便吩咐道:“既然二姐姐过来了,你们便不许偷懒,去取茶水来吧,再把暖炉里的银炭多放一些。” 来的果然是二姑娘顾云,顾云走到西厢房的屋檐前,先跺了跺脚去除靴子上沾着的雪,又把大髦拿下来交给身边的琥珀,这才进屋来。 阿烟笑着迎过去,帮着顾云将发丝间沾染上的一点雪花扫掉后,握着她的手,入手只觉得冰冷得很,不由拧眉道:“外面下雪了,明日又是要出嫁,姐姐不在房中好生和姨娘说说话,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仔细别冻着。” 说着时,青峰递上了两个铜手炉来,交给阿烟和顾云一人一个。 当下姐妹二人干脆盘腿坐在榻上,一人揣着一个铜暖炉,又捧着一杯香茗,在那里说话。 开始的时候不过说些琐碎家事,不过是明日个该注意什么,后来阿烟不免提起道: “等姐姐嫁过去后,便是他们陈家的长房儿媳妇,上面又没有婆婆,只有几个婶母,到时候过去便是要主持中馈,端得是个当家少奶奶呢。只是他们家虽然如今并不显赫,可也是百年大家,那一日遇到的两个婶母看起来也不是知书达理之辈,姐姐过去后,行事一则要小心谨慎,不可让人小看了去,二则呢,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 顾云看着阿烟的殷殷嘱咐,忽而间眸中便落下泪来。 阿烟见了,倒是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盏,拉着她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顾云一时竟然哽咽得不能成声,只是低头咬着哆嗦的唇道:“妹妹,我,我……” 青峰最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见此情景,一面递过锦帕去,一面使眼色带着绿绮并琥珀等小丫鬟出去外间了,并细心地关上了门。 顾云见旁下无人,越发哭泣得厉害。 阿烟见此,只好哄着她,问她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不愿意嫁?可是顾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她不知的是,顾云的委屈并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周姨娘。 原来适才晚膳之上,李氏说得那句话,恰好戳了周姨娘的心窝子。她回去之后一番寻思,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大了这么一个二姑娘,如今人家嫁到了世家大族去当少奶奶了,而自己呢,竟是仿佛半点好处都不曾沾到。 一时不免想着,若是顾云就此嫁过去了,从此后也不管她了,她岂不是白白落得一场空。 于是她就再次念叨起来,原来她有个兄弟,是在二门外负责养马的马倌,早年娶过一房,却是连点骨血都不曾留下,就此去了。后来因为人生得丑又矮,脾气也不好,再加上整日里和马粪为伍,身上一股子味道,所以至今没能再续一房。 以前也是和顾云提起的,怎奈顾云是个懦弱的性子,不要说和顾齐修提提这事儿了,便是和阿烟提起,都仿佛张不开口的。 如今她听到李氏的话,却是有些急了,心说别人都当我养了一个姑娘定然是沾了莫大的好处,但事实上呢,这后宅掌家的是李氏,平日里衣食胭脂炭火四季所用之物,都是统一采买,外面铺子的事儿,那是三姑娘把控在手里的,根本就连李氏都摸不着边,更不要说她这个当姨娘的了。 如此算来算去,她所沾的便宜,不过是每个月六两银子的月钱罢了。 于是她便有几分急了,眼看着这二姑娘都要嫁人了,她怎能落到一场空,拉着顾云的手,便劝说起来,实盼望着她能拉扯那兄弟一把。 此时顾云哭了一场后,终于和阿烟断断续续地说起这些,最后涨红着脸道: “其实她若是不说,难道我还能不记得这事儿吗?若我嫁过去,真得能够掌家,但凡我能做的,自然会为她做。可是如今,我明日要出嫁了,她却没有半分疼惜和不舍,只记挂着她那兄弟的事儿,难道她养我一场,就只是为了这些吗?” 一边哭着,一边又道:“我那一个月三两的月钱,其实哪里用得上呢。平日里四季衣物钗黛胭脂炭火都是府里早已备好的,不要说根本不曾缺了什么,便是真缺了,哪一次妹妹不是没等我犯难呢,便命人悄悄地给我送上?我那月钱,一年也有三十六两,这些还不都是成了她的私房钱,其实我都知道,可我也没真得和她掰扯过。不过是想着,她也不容易,便随了她去吧。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在她心里,其实就是那一年三十六两的月钱,再无其他!” 阿烟听了这番断断续续的话,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略一沉吟,便道: “其实周姨娘那兄弟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只是他别无所长,唯独能看管马匹,这个差事给的银子倒也多,又有些油水,比打扫看门都要丰厚,也算是一个好差事。只是这婚姻之事,若是人家姑娘心里不喜欢他,总不能强拉硬配,那反而是早就一对怨偶,还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其实阿烟不好明说,事实上是,那个兄弟不学无术,也就养马有点能耐,不能养马还要他干什么?至于没姑娘要嫁给他,那是因为他人矮脸丑,脾气又不好。 其实顾云何尝不知呢,她含着眼泪泣声道:“妹妹,今日我和你说这些,原本也没有要你拉拔他的意思,只是我心里不免怨恨姨娘而已……” 阿烟轻叹一声,却是不好说什么。 当年周姨娘硬是哭闹撒泼抢走了顾云的事儿,她记事早,隐约有些印象。其实心里也明白,当年若是顾云一直跟在自己母亲身边,便是后来母亲去了,她那个时候已经七岁,性子已经养成,想来她总是会比今日要过得好。 只是一切都是过去了,那是她也没有办法更改的。 顾云这边哭了一场后,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于是阿烟便把青峰叫进来,端了热水和锦帕脂粉,伺候她洗了脸,又重新帮她补了妆,这才坐在一旁继续说话。 顾云怔怔地凝视着这个帮自己忙前忙后的妹妹,忽而心中一热,哑声道:“阿烟妹妹。” 阿烟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禁不住抬眸望过去。 其实当初顾云养在顾夫人房中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称呼阿烟的,只是后来她去了周姨娘房里,姐妹两个人竟渐渐生分下来,于是彼此就叫二姐姐和三妹妹了。 屈指算来,十几年了,顾云还从未这么叫过呢。 顾云望着阿烟,脑中竟然浮现起昔日在顾夫人房中的种种情景,其实那时候她小,许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一片,记不真切,可是唯独记得那个时候的阿烟梳着双髻,头上戴着碧绿犀牛角的配饰,甜蜜蜜地叫着姐姐的情景。 阿烟恍惚间也是回忆起往事,想起母亲在的那会子,喉咙间也有些哽咽,不过还是勉强笑着唤:“姐姐。” 顾云听得那声姐姐,竟有些控制不住,抱住阿烟,放声痛哭,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道:“阿烟妹妹,我如今最舍不得便是你,其实你对我,你对我比姨娘对我要好……” 说着这个,她呜呜哭着,又哽咽着道:“阿烟妹妹,你可知道,当日母亲去时,我不是不愿在母亲身边侍奉,是姨娘,是姨娘她……” 当时的周姨娘说,夫人身子好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还哄她说了许多话,于是她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实半夜的时候,她听到了敲门的动静,听到姨娘趿拉着鞋下床去和人说了什么,只是她当时太困了,根本不曾放到心里。 在以后的这么多年里,她无数次想起,假如那一个晚上她听到了动静便起来,是不是还能见到顾夫人最后一面? 那个始终对自己疼爱的顾夫人,临走前是否对自己有所牵挂? 只是一切都是想想罢了,她终究只是顾府里一个不得父亲喜爱的庶女,终究是在复杂交织的情绪中和阿烟越走越远,及到最后最后,仿佛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她们其实曾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亲密得犹如嫡亲的姐妹一般。 许久后,两个人的情绪都总算平复下来,阿烟抬手,轻轻拍着顾云的手,柔声道: “姐姐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红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只要记得,家里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着。你嫁过去后,但凡有什么委屈,尽管回来说,只要顾家还在,只有父亲和我还在,断断没有让你受半分委屈的道理。” 这边青峰再次过来,却是拿了冰来,为顾云和阿烟敷眼睛,免得明日难看。 这边顾云敷了眼睛,看看时候不走,再者阿烟也催着她早点回去,免得姨娘多想,于是只好也告辞了。 ***************** 就在萧家老夫人的软榻旁,侍女正端过羹汤,小心地服侍着萧家老夫人,而就在她脚下,另一个侍女正拿着每人锤帮她捶着腿脚。 萧家老夫人眯着眸子,听着自己孙儿萧正峰说起原因,半响后拉着脸道:“听你这意思,竟是有心仪之人,那心仪之人不能嫁你,你就宁愿不娶了?” 话说到这里,她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拉得老长老长的。 萧正峰垂首,单膝跪在那里,铿锵有力地道:“祖母放心,正峰自然会如祖母所愿娶妻生子的,但是只盼祖母给我三年时间。” 萧家老夫人冷沉沉地望着孙儿,颇为不满:“怎么,是什么天仙女子,竟然把你这个不近女色的木头迷成这般,竟然要苦苦等她三年?况且我听你的意思,人家不是就要定下亲事了吗?如果这样,别说你等三年,便是等个十三年二十三年,那又如何?” 萧正峰冷峭的眉眼染带着决然,削瘦而带着胡渣的下巴收紧,硬声道:“祖母,我原本也想听从你的安排,赶紧迎娶新妇,从此后忘掉这个女子。可是就在刚才,我却知道自己不能。” 他停顿了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若今日不娶别人,未必便能娶她,可是若我今日娶了别人,今生今世都与她无缘了。” 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便是一切等待最后根本都是徒然,他今日今时也不能亲手将这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打碎。 他抬起头,铁骨铮铮的男子,此时抬头望着祖母的目光中竟难得带了几分祈求: “祖母,给我三年时间可好?” 萧家老夫人饱经沧桑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孙儿,半响后,她终于扭过脸去,叹了口气: “你果然是和你爹一样的倔强性子。罢了,当日我管不住你爹,今日自然也管不住你。你如今既执意如此,我也不管你,只是你却要记住今日所言,只有三年,三年之后,无论如何,你务必听从家中安排,迎娶新妇。” 萧正峰听说此言,知道这已经是祖母对自己莫大的疼爱和让步,当下便跪在那里磕头。 47|37.29. 城 第二日,顾云出嫁了。 顾清年幼,顾家又没有其他兄弟,于是便请了顾齐修挚友家中的儿子相陪,同时又有蓝庭随行护送。 目送着那送嫁的队伍远去,小翔凤胡同门前便渐渐冷落下来。隔壁的燕王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竟一直不见人影。他家门前萧条了,顾家这边就越发显得凄清。 阿烟在那里站了半响,便听旁边的青峰温声道:“姑娘,这大门口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阿烟其实也觉得冷了,便点了点头要回去,一转身间,便见周姨娘站在那里,正抹着眼泪呢。 阿烟身形微顿,便多看了一眼。 可是周姨娘见阿烟看过来,却忙躲过去,不着痕迹地擦了擦,便对着阿烟恭敬地笑着道:“三姑娘,这里风大,赶紧回去吧。” 阿烟点头,淡道:“嗯。” 回到西厢房后,阿烟随手翻动着一个册子,看了会儿,忽而抬头对青峰道:“以后周姨娘每个月多领三两银子,便从我这的月钱里挪用,你过去和孙娘子说一声。” 孙娘子是李氏最信宠的嬷嬷,这几年一直掌管月钱的发放。 青峰听着这个,不免皱眉:“姑娘,这样可妥?” 阿烟随口笑道:“有什么妥不妥的,左右几两银子,这样一来,二姐姐嫁得也安心。你对外别说是从我这里扣除的就行了。” 青峰无奈,也只好去照办了。 而这边呢,阿烟又叫来了蓝庭,问起如今二门外的差事,只说若是挑着合适的,便把周姨娘的兄弟周旺派过去,不求他做什么差事,但求不惹事就是了。蓝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让顾云嫁过去后没什么后顾之忧,当下便点头照办了。 第二日,周姨娘知道了这事儿,特意跑过来谢了阿烟,满面带笑,嘴里还道:“不曾想如今阿云嫁出去了,我和兄弟倒是得着个好了!” 阿烟听着她说的有些不像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过两日妹妹要过来回门的,到时候也不必提起。她如今嫁了过去时当正经管家夫人的,怕是诸事费心,总不好再拿家里的事儿让她记挂着。”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这周姨娘自然连口答应下来。 ******************************* 送走了周姨娘,却听小厮说父亲叫自己去书房,于是便去书房见父亲。 这顾齐修刚嫁了一个女儿,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此时乍看过去,倒是一改前些日子的沉重,面上仿若有光,眸中含着笑意。 阿烟见了不由笑道:“早知道父亲看到二姐姐出嫁是这般高兴,该早点让二姐姐嫁了。” 顾齐修听闻这个,哑然失笑,便让阿烟坐下:“昨日个你姐姐嫁了,你请了一日假,今日该去女学了吧?” 阿烟笑着点头:“可不是么。” 顾齐修却不由分说,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敲打着金丝楠木的书桌:“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你这就出发吧,到时候见到什么不该看的,该怎么办就不怎么办,相信你心中也有分寸,倒是不必我细说。” 阿烟听到后面这句,不由拧眉望向父亲,却见父亲品着茶,笑得极为舒心。 她想起前些日子提示父亲的事儿,想来是有了眉目,当下便一笑:“父亲说的,我明白了。” 于是阿烟拜别了父亲,命青峰稍作收拾,便出门去了。 行经中途时,却是看到了一个人骑马过来,正是萧正峰。 萧正峰一脸的沉重,就那么远远地看着这马车。 阿烟想起他和李明悦的事儿,到底没让人停下马车,吩咐道:“继续走吧,不必停下。” 萧正峰见此,略一犹豫,便策马追上去,来到了马车窗口,和马车并行,只是却没敢看马车里面,只是目视前方,郑重地道: “顾姑娘,有句话想给你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也不必理我,我说完就走。” 阿烟默然不语。 萧正峰咬牙上前,因他个子高,不得不弯下腰去,俯首对着那个帘子道: “姑娘,我知道如今因我和李明悦的事儿,怕是让姑娘也误会了我,但是我和那位李家姑娘实在是并无瓜葛。” 阿烟抿唇,轻声道: “将军,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今将军的这些事儿,和我有什么干系吗?” 萧正峰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声,那笑声透着说不出的味道,冰冷的无奈的,也是固执的? 他笑了这一声后,只是凑近了淡声道: “姑娘,你怎么想,那是你心里的事儿。只是那一日我对姑娘所说的话,绝不会变。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心里都恋慕着姑娘。” 话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和家里的三年之约,却是不曾提及,沉声道: “我萧正峰今日把话放到这里,言尽于此,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是视若敝履还是放在心里,那都是我的心意。” 说完这个后他忽而发出一声低沉的吆喝,抬起大手猛然一拍马后臀,马儿受惊,就这么冲出去。随着马蹄声响,一人一马疾驰而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阿烟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怔怔地坐在马车里半响。 因这一耽搁,来到女学的时候已经晚了,此时姑娘们刚上完策论,正是歇息的时候。何霏霏见阿烟过来,不免微诧:“昨日你姐姐不是出嫁吗?怎么你竟然来女学了?” 阿烟叹了口气,淡笑道:“姐姐出嫁,也没我们娘家人什么事儿,我想着荒废了这些日子,眼看着该是宫内的词栏会了,我若是再不努力,怕是到时候要惹人笑话呢。” 词栏会是一年一度的考试,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到场,专门观看女子书院中的女子进行各样比赛。虽说叫词栏会,但其实比赛项目花样繁多,有歌舞也有诗词,当然更有政论国论,甚至还有骑射等。 何霏霏想想也是,不免笑道:“你家最近事情也实在是多,你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一时两个姑娘说笑着,阿烟这边不免问起:“雅蔚呢,怎么不见人影?难道今日也不曾来?” 何霏霏也觉得奇怪,便皱眉道:“我看她倒是仿佛有心事,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的,今日早间还见了她,谁知道一眨眼间,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谁知道一旁的李明悦忽然走过来,见了礼后,笑着道: “两位姑娘可是找孙家姑娘?我看着她刚才往后院去了呢,不若你们去那里找找她?”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不但阿烟和何霏霏听到了去,其他姑娘也听到了。 于是不免有姑娘笑道: “如今后面院子的树,怕是叶子都落光了,有什么好玩的,她怎么一个人跑过去了呢。” 李明悦却赔笑道: “哪里能落光呢,这不是有松树还是青着呢吗?要说起来,此时正是初冬时节,黄叶满地,唯独松树满身翠绿卓然挺拔,倒是有几分诗意呢。” 她这一说,大家倒是起了兴致,纷纷表示说: “倒不如过去看一看,顺便寻了她来。” 阿烟万不曾想到,自己正思量着如何去后面院子,竟然就来了这么一把梯子。 这李明悦同自己一样,也是有往世记忆的人,自然知道孙雅蔚这几日的魂不守舍是和太子私通,现在怕是要惹出什么事来。 那么,这李明悦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她的目标显然是那个将来最终坐上帝王宝座齐王,可是如今她因为和萧正峰有了瓜葛,流言四起,仿佛情势所逼,她看起来最终还是会嫁给萧正峰。 而眼前她这么顺势推舟,毁掉自己和太子的婚事,为得是什么? 看着一群姑娘们兴致勃勃地往后院走去,她此时也不及细想了,只好也笑着跟随而去。 左右这本就是自己计划中的一个环节,既然她肯出手相帮,自己便欣然接受吧。 于是一群女子说笑着往后院行去,到了后院,阿烟正想着太子和孙雅蔚在哪里,自己这么一帮子人来了,可不是打草惊蛇吗,谁知道刚一进后院,便听到一声尖叫。 紧急着一个女声尖利地哭喊着道:“救命啊!” 接着便是男子的轻斥一声,然后女子仿佛口舌被捂住了。 众姑娘皆是一惊,只因为这书院的后院,其实便是紧邻着皇宫内院了,这个地方把手森严,寻常是绝对不会有宵小之辈进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有的怕了,有的好奇。 李明悦听到这声音,也是有些纳罕,不明白好好的捉奸,怎么竟然有点不同? 阿烟却迅速明白过来,这必然是自己父亲设下的圈套,以便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捉奸,于是她一挑眉,上前道:“各位姑娘,看来雅蔚就在后院,且是被歹人制住。如今事不宜迟,你我各自寻一个木棍防身,赶紧去救她,如何?” 说着,对一旁的年纪尚小的一个姑娘道:“韩姑娘,你年纪尚幼,又不曾学过骑射,此时不必上前,请速速回去报信。” 48|37.29. 城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兴奋,其实都是些闺中娇女,平日里学了骑射也都是花样子,可是却以为自己已经有些本事了,只是没有机会施展。当下她们仗着人多势众,纷纷寻了木棍来,便一起冲向了后院。 123言情 待冲进去,却并无人影,还是何霏霏眼尖,英武非凡地指着一处犹自晃动的干枯花丛:“那里在动,在那里!” 说着,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如同先锋军一般冲向那里,口中竟然还喊着:“不许跑,纳命来吧!” 这话一出,阿烟几乎要喷笑了,她这是学得哪个话本里的台词啊! 其他姑娘们,见何霏霏冲了过去,一个个也不甘示弱,大着胆子去捉歹徒。 谁知道那花丛后面果然是有人影的,见大家过来,那人影从花丛中冲出来,用衣袖掩着脸面就要往外跑。 何霏霏一个箭步上前,拿着木棍就去追打那黑影,那黑影在前面跑,何霏霏在后面追,眼看着那黑影竟然是向宫门城墙方向跑去,大家都有些诧异,心道怎么这歹人竟然如此大胆! 这边李明悦和阿烟已经跑去花丛中,扶起那被欺凌的姑娘,果然是孙雅蔚,却见她衣衫半褪狼狈不堪,捂着小腿低泣不止。 阿烟一看之下,便知道那小腿上必然是被什么给咬了,当下忙将她的手拿开,却见那里伤口已经是发黑了,不由脸色微变,皱眉道:“这是有毒了。” 孙雅蔚一听,顿时越发哭泣,痛声道:“阿烟救我。” 而就在此时,那边何霏霏并几个姑娘终于将那歹人捉住,大家棍棒齐发,一通乱打,只打得那人哭爹喊娘,最后求饶道:“各位姑娘,想来是有所误会,请不必打了!” 众人听着那声音分外眼熟,定睛看过去,却见那人拿起遮挡脸面的衣袖后,竟然是当今太子殿下。 这一惊之下,真是非同小可,一时不由想着,怪不得他要去宫门那边跑,原来是要回去宫里! 在场诸位姑娘,大多是父亲在朝为官的,以后都是要臣服在太子之下的,也有的其实是心存侥幸,想着将来要进宫为妃的。也就是说,算来算去,无论哪一个,不是说自家爹或者未婚夫婿要给太子当下属,就是自己恨不得嫁给太子当妃子。 如今,她们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倒是早早地把太子爷给打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看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太子,再看看一旁衣衫不整哭泣不止的孙雅蔚。 这下子,大家渐渐明白过来,这到底是这么回事了。 闹了半天,她们竟然是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此时外面也听到了动静,山长知道书院的后山出了歹徒,可真是惊得不小,要知道这书院创立百年,还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儿呢,当下忙叫了书院中的侍卫,急匆匆地赶过来。 待赶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他顿时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地底下。 不过他到底是山长,还是苦着脸上前,恭敬地给太子磕了头。 太子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在这冷风中站了半响后,终于艰难地看向大家,最终目光落到了阿烟脸上。 阿烟,这可是内定的太子妃呢,是皇后娘娘重病的时候给皇上的嘱托。 可是太子却和其他女人在这里偷情。 太子尴尬地一步上前,哑声道:“阿烟,阿烟,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从大家发现这是太子的那一刻开始,阿烟便知道,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她咬着唇,努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眸中泛着委屈的泪水,带着些许的哭腔道:“你,你怎可如此,皇后娘娘正是病重啊,你,你……” 说到这里,她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忽然捂着脸,转身就这么跑了。 太子一见,急了,忙不顾自己背脊上的棍伤,更是不管那刚被毒蛇咬中的孙雅蔚,就这么冲过去追赶阿烟。 而在场的山长,愣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指挥着众人扶起孙雅蔚,赶紧叫大夫为孙雅蔚治这蛇毒去了。 孙雅蔚原本就哭泣不止,如今见太子根本不顾自己,就这么追阿烟去了,忍不住尖声哭道: “你果然是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何霏霏低着头,无奈至极,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场好戏,这可如何收场啊! 而一旁众人也都是尴尬万分,唯独李明悦,面上虽然不言,可是心里却得意至极。 顾烟啊顾烟,你今日可得谢我,若不是我,说不得你就真嫁给这太子了。 这么一个窝囊废太子,可是没多久就被废掉了呢。 太子一路狂跑,终于追上了捂脸哭泣的阿烟,他急切地拉住阿烟的手,着急地辩解道: “阿烟,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 阿烟泪眼望他,眸中厌恶而冰冷 :“不是这样,又是那样,赵栔斌,难道事到如今,你竟要告诉我,你和孙雅蔚在后山只是谈诗论词?难道孙雅蔚衣衫半褪,竟是她觉得这天气太热要脱下来凉快一番?” 太子万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和顺的阿烟发起火来,竟然是如此难以招架,望着那双冰冷而含泪的眸子,他无奈,只好点头承认道: “是,我是和孙雅蔚有了首尾,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心里喜欢的是你,不是她,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话一出,如果说之前阿烟的伤心欲绝悲愤难当都是假装的话,那么此时她还真有点瞧不起这个男人了。 她无奈地摇头,满腹悲伤地道: “你在我面前是这般说,可是在那孙雅蔚面前,必然是另外一番说辞吧!” 犹记得,上一世,当她知道太子和孙雅蔚私通的事后,太子气急败坏地找到她,也是对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 当时的自己伤心欲绝,闭门不出,消息传到了永和帝的耳中,那个时候永和帝已经对自己父亲戒心重重,不过依旧下令赐婚她和太子。 当时的自己和父亲依旧没有意识到,其实这门婚事根本不可能成的,那个时候的永和帝已经对父亲动了杀念。 后来大婚前夕,孙雅蔚却发现身孕,于是自己和太子的婚事只能作罢。此时的父亲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自己和太子的婚事必然是不能成的,可是却绝对不能让皇上亲自斩断这桩姻缘啊! 于是父亲为了能保住自己,将自己匆忙出嫁,嫁给了那威远侯的二公子沈从晖,在自己嫁出去没多久后,紧接着便是父亲牵扯到一起莫须有的贪腐案,就此当啷入狱。 想起过往,阿烟心知肚明,此时正是自己挥剑斩情丝之时。拒绝太子的婚事,不能由父亲提出,免得伤了天子颜面,也不能等着天子提出,那就是为时已晚。 能做出这个决断的,只有身为弱女子的自己了。 当下她望着太子,越发伤心欲绝,水润的眸子里泪水盈盈欲滴:“你和她早已暗通款曲,如今却这般哄我!” 太子无奈,一跺脚,终于忍不住拉着阿烟道: “阿烟,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如今我势单力薄,你父亲言辞含糊,竟无心助我。我除却如此,还能怎么办呢!” 阿烟听着这话,心中不免冷笑,想着这男人两世都做出了同样私通的事来,可是两次的理由竟然并不相同。 上一世,父亲一心为他打算,筹划谋算,他却能说出“你父亲权势太大,处事间每每让我倍感压力,我实在是一时无奈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如今呢,父亲不为他打算了,他竟又是这般说辞。 一时不免想着,这母猪要上树,男人要偷情,无论旁人如何对他,他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当下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悲痛欲绝,咬着唇泣声道: “你无论说什么,我是再也不会信你!” 说完这,狠力一把将太子揪扯住自己的袖子扯开,只听得布料发出“嘶”的声音。 太子怔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望着阿烟,却见佳人颜色若冰,衣袖已经撕断。 阿烟不再看他一眼,甩袖离去。 她情知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热闹的,当下眸中含泪,一路小跑穿过女子书院,引起众人观看。 总算跑到了外院,这消息走得快,绿绮和蓝庭已经知道了。绿绮冲过来,忙将一件斗篷披到阿烟身上,口里还哭着道:“好好的来个书院,怎么还能出这等事儿。” 阿烟捂着嘴巴,径自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山长知道今日的事儿闹大了,不是得罪太子就是得罪左相,或者是连同威武大将军也一起得罪了,于是忙亲自追赶过来。 谁知道蓝庭见了他,却冷声道:“不管是谁欺负了我家姑娘,总是要回去向相爷禀报清楚!” 说完一挥鞭子,马车就跑远了。 山长站在那里只跺脚: “这都在闹什么啊!我这沛山书院自开院以来数百年,还不能出过今日这档子事儿啊!” 49|37.29. 城 书院里的姑娘家不是贵族高门姑娘便是官宦之女,今日个大家七嘴八舌地一传,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只到了傍晚时分,这消息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传遍了燕京城。 无非是说太子和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私会,结果却在相好之时遭遇了毒蛇,不小心露了行迹,却恰好被一众姑娘碰到,这里面自然有左相家的顾烟姑娘,就是那位准太子妃。 这么一来,顾烟姑娘可伤了心,那边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也是弄了个没脸。 至于太子么,病重期间却来女子书院和姑娘私会,那更是亡骨人伦,败坏书院清誉。 听说那顾烟姑娘回到家中后,伤心欲绝痛哭不止,于是顾左相这个爱女如命的,竟然连忙赶到了宫里,就这么跪在御书房外,求皇上给自家姑娘一个公道。 这边皇上阴着脸,一直不曾给话,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顾烟姑娘几乎要以死明志,矢志不嫁给那二心汉。 顾烟姑娘原话是说“不求荣华,不盼富贵,唯愿一有心人而已。” 一时之间,这话传遍燕京城,大家翘首以待,看看当今天子永和帝如何处置这么一桩风流案。 这顾左相在御书房外跪了半响,一直跪到外面雪花开始飘,皇上这才召唤他起来,可是脸色并不好看。 顾左相一进去,便鼻子一把泪一把,诉说自己发妻早逝,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娇生惯养,看似知书达理,其实性子里一股倔强。如今亲眼见了太子和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相好,怕是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说到最后,顾左相无奈地叹息:“皇上啊,这都是小儿女的事儿,阿烟任性,实在福薄,无缘这太子妃之位,还望皇上海涵。” 永和帝脸上晦涩,盯着顾左相,挑眉笑道:“顾左相,可是朕只属意你来当太子的岳丈啊!” 顾左相知道这是表达自己忠心最好的时机,平日里说了,怕是越发被忌讳,如今却是再合适不过,当下抬起袖子抹泪: “若是早年,但凡皇上有意,臣便是拿了链子锁着,也要逼她听从安排。可是现在臣这么一把年纪了,再无往常的雄心壮志,只盼着儿女能够诸事遂心,一世安康而已。如今她既是个倔性子,老臣斗胆,求皇上,就这么随她去吧。小孩子家的事,做大人的,已经不想插手了。” 永和帝默了半响,品着顾左相那番话,忽而哈哈大笑,点头道:“左相大人,你说得极是。这都是小孩子家的事,做大人的实在不好去管,只好随他们去了。不过左相大人放心,朕一定为阿烟寻一门好亲事,也一定会重重地去罚了太子,让他为左相大人赔罪!” 顾左相含着老泪,听着永和帝这番话,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 这一场闹剧之后,顾齐修回到家中,只吩咐左右一句:“告诉姑娘,一切都好。” 说完之后,便倒在了那里。 他实在是知道今日行事,实在是犹如踏于薄冰之上,稍一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只是他辅佐了这个帝王那么多年,总是对他的心性有几分了解,是以他要赌一把。 这一把,赌赢了,便能为全家老小觅得一个安稳的退路,若是赌输了,便是大厦就此倾覆。 其实一个成熟的政客,便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以前他几乎是疯狂地豪赌,从来不会有什么顾忌。可是如今年纪大了,他牵挂越来越多,竟然开始胆怯起来。 人年纪大了,老了,胆小了,怕输。 如今拼着身家性命跪在那里一场博弈下来,这么冷的雪天,他却是背部官袍已被冷汗打湿。 如今他凭着一股子韧劲回到家里,躺在榻上,闷头便睡,再也不起。 阿烟这边其实是一直等着消息的,如今知道父亲过来,忙赶过来,却听说父亲已经歇下,不由不解。 就在此时,陪侍的小厮过来对阿烟道:“老爷临睡前说了,让小的告诉姑娘,就说一切都好。” 阿烟听着,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对于父亲回家便睡,有些担心,便问左右:“夫人呢?” 左右面面相觑,最后摇头道:“不知。应是在东厢房陪着少爷写字呢。” 阿烟当下点头,便命道:“去把夫人请过来,只说是老爷身体有些不适。” 这话一传过去,李氏那边唬了一跳,急匆匆地跑过来了,过来见阿烟盈盈立在门前,也不进去,忙问道:“老爷怎么了?” 阿烟回首,因为之前哭过的眼睛带着一丝红,淡淡地望着李氏,道:“今日个父亲有些累了,劳烦夫人看顾一些。” 李氏忙点头:“好,好,那我这就进去看看。” 谁知阿烟却又道;“先进去看看喂一碗姜汤水,便出来吧,让他静一静。只是过半个时辰,记得再进去看看,是否需要茶水,是否需要用膳。” 李氏见阿烟这么娓娓吩咐过来,也是懵了,不知就里,当下只能连连点头答应了。 阿烟望着那紧闭的门窗半响,终于叹了口气。 想着父亲这一辈子,其实也不容易。 顾左相跪求永和帝,永和帝打消了让顾烟嫁给太子的念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几多欢笑几多愁,为此愁苦的有,听到之后兴奋不已的自然也是有。 其中燕王便是一个,最近这些时日,他时常流连宫中,一个是去向皇后请安以示孝心,二则是陪着自己的生母皇贵妃,开始运筹安排,三呢,则是没事便去永和帝面前陪着喝茶说话,博取存在感。 因为忙着这个,也因为上次被阿烟的冷言冷语所伤,他这些日子倒是不曾去见过阿烟的。至于传闻阿烟要嫁给太子为太子妃的事儿,他自然也是知道,心中暗暗地较劲,想着若她真要当太子妃,还不知道未来太子这个位置落在谁哪里呢。 谁知道不过几日功夫,这时局便得也真是快,便又听说自己那不争气的太子哥哥竟然和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好上了,还恰好被阿烟捉个正着。 阿烟那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阿烟自然是不可能真嫁给太子栔斌了。 如此一来,阿烟这门婚事不成,最高兴的竟然是他,当下便去求见了自己的母妃,说明了来意。 要说这皇贵妃,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呢,如今顾左相在朝中势力庞大,若是真个拉拢过来,到时候皇后一死,自己枕边风再一吹,自己儿子这皇位怕是跑不掉了。 有了这个主意,这位皇贵妃便略作装扮,去求见永和帝了。 这位皇贵妃先是拜见了永和帝,接着千娇百媚地说起自己的来意,她满心里以为,既然顾烟和太子的婚事吹了,怕是永和帝心里正不乐意着,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儿子娶了那个顾烟,也算是笼络大臣之心,想来皇上没有不满意的。 谁知道她话刚说出,那边永和帝的脸便沉了下来,冷着脸问皇贵妃:“怎么,爱妃,难不成那顾烟是非要嫁给朕的皇子?” 这皇贵妃已经许多年不见永和帝冲自己这个脸色了,当下也是愣了愣,只好摇头道:“这,这倒不是这个意思……” 顾烟必要为他皇家儿媳妇,这话难道不是他永和帝说的吗! 皇贵妃一时无奈,竟觉得难以捉摸这多年枕边人的心思。 永和帝冷笑一声,忽而道:“栔熙的婚事,也暂且不必着急,我自有打算。” 话说到这里,皇贵妃哪里还敢说什么呢,只好点头称是,也不敢细问,就这么出来了。 她这边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就这么坐着凤辇回了自己的宫室,刚一下辇,便见自己那儿子一改往日的随性,冲过来,满脸期待地问自己:“怎么样,母妃,父皇可是允了?” 皇贵妃皱了下眉头,摇头道:“不曾,你父皇说了,你的婚事他自有打算。” 燕王那边顿时只觉得一盆冷水泼下来:“自有打算?什么打算?” 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皇难道对自己的婚事早有安排? 皇贵妃知道自己儿子对顾烟是一片痴情,如今看着他这样,是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来气,想起刚才自己在永和帝面前受的冷待,心里便分外的不舒坦,拧着眉,也沉下脸道: “你也别觉得心里委屈,你看太子那边,他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呢,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区区燕王。婚事大师,哪里有自己做主的,自然是听从你父亲的安排。你若是还觉得委屈,便赶紧从我这里出去,回你的王府,好生给我想想。” 燕王此时满心里的期望落了空,正觉得心冷如冰,此时听得母妃这么说,顿时明了。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母妃,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的。” 若想娶自己心爱的女子,那就必须手握大权。 作为一个皇子,他只有三种命运。 一个是在夺位之争中落败,就此死去。 一个是做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闲散皇子,放弃一切。 还有一个,那便是登上帝位,成为那个九五之尊。 对于他来说,要想得到顾烟,只有做第三种人。 50|37.29. 城 却说顾齐修因在永和帝面前跪了那么半响,又赶上天寒下雪,回到家中,压力骤减,出了一身冷汗后,就这么和衣躺在那里。迷糊中他被喂了一碗姜汤,之后便昏沉沉的一睡不醒了。 那李氏因为听了顾烟的安排,真个是每隔半个时辰便进屋查看一番,之前也就罢了,这顾齐修一直沉睡。谁知道到了后半夜,她醒来一看,顾齐修面目发红,竟是发了高热。 她用手摸过去,只觉得那额头火烫,这一下惊得不轻,忙喊了丫鬟过来。今日守夜的大丫鬟是珊瑚,倒是个有主意的,一见此情此景,知道不能随便做主,便出主意道: “还是要过去西厢房,请三姑娘过来拿个主意。” 李氏自然是明白的,当下忙吩咐珊瑚:“你赶紧过去西厢房,定要把三姑娘叫起来。” 珊瑚听了,连声应着,只穿了一个撒花棉袄便赶去西厢房。 这边阿烟其实睡得并不实在,她是明白,自己父亲上辈子应该是触怒了永和帝,被当众下了面子,回来后气怒交加,就此病倒的。其实说的触怒,也是无中生有,还是父亲位高权重而不自知,早已被永和帝视为眼中钉。 如今这一次,父亲在雪中跪求,其实这情势倒是有些和上辈子相似了。只不过一个是毫无防备,一个是筹谋之中而已。 阿烟想起父亲回来之后倒头便睡,当下也是担心,根本不敢睡实在了。 如此到了后半夜,两眼刚闭上,便听到敲门声,暖阁外守夜的是青峰,听到有动静,知道敢来搅扰姑娘的,必然是什么大事件,也是吓了一跳,忙披上棉袄就去开门了。 阿烟听到门开了,接着便是小声说话的声音,心中已经料到了,当下便也起身了。 那边青峰很快便来到了暖阁,急忙过来回道:“是正房的珊瑚,说是老爷病了,正发着高热呢。” 阿烟一边下了榻,一边吩咐道:“赶紧把绿绮叫过来,让她出去把她哥哥蓝庭叫过来。” 说完这话,她人已经到了门前,青峰看她要出去,忙帮她披上大髦。 此时外边是下着雪的,一踩一个白脚印,阿烟却径自往正屋过去。 到了正屋,李氏正在那里火急火燎的呢,见了阿烟,忙迎过来道:“这可怎么办呢!” 阿烟过去内室亲自查看,却见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紧闭着双眸躺在榻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红,身上闷着厚重的棉被,浑身散发沉闷的气息。 阿烟拧眉,淡淡吩咐道:“先把窗子打开,透气儿。再去拿汉阳巾泡热了,沾着药酒,为父亲擦拭下身子。” 这边李氏却是大惊,不敢置信地望着阿烟:“这边病着,怎么敢开窗子呢。” 阿烟却道:“开外间的窗子通风,只要别直吹就可以了,屋子里太闷了。” 李氏虽然觉得诡异,不过想着,这到底是亲女儿,断然不会害他,挣扎了一番,也就去照做了。 这边蓝庭已经匆忙赶过来了,阿烟出去见他,吩咐了他速去骑快马请大夫,又自己写了一个方子,让他务必将上面的药抓来。 蓝庭自然是一一答应。 这边阿烟和李氏一起守着顾齐修,片刻之后,那边周姨娘也听说了消息,忙也赶过来从旁小心地伺候着。 一时李氏望着顾齐修,不免抹泪,周姨娘也就跟着哭。 阿烟却是别说哭,便是哀伤之情也没有一个,只是在那里冷静地照料着父亲,亲自拿了热锦帕帮父亲擦拭额头。 少顷之后,大夫终于请来了,却是如今太医院最负盛名的太医院孙大夫,这孙大夫和顾齐修也是挚友了,当下一把脉,便知道这病来势汹汹。 半响之后,他走出暖阁,皱着眉吩咐道:“这是急火攻心,心病,如今我先开两服药,你们给他煎服,若是明日能有所好转,到时候老夫自来过脉。” 深夜劳烦这么一个老人家,阿烟自然是心中不忍,不过知道父亲此病危险,也被无他法。当下她郑重地谢过了孙老大夫,又亲自送他出了房门,吩咐蓝庭道:“蓝庭,你替我送下孙大夫。” 说着又再次拜谢了孙大夫:“家中幼弟尚且年幼,此时深更,阿烟一女子不好远送,只好由家仆代劳,还望孙大夫万勿见怪。” 这孙大夫忙摇头道:“三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你父亲如今病重,你自在房中好生照料便是,明日老夫还会过来。” 送走了孙大夫后,阿烟重回到房中,那边李氏煎了药来喂,阿烟便从旁帮着。 ************ 顾齐修这一病,却是不轻,可真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汤药不知道吃了多少,身边李氏阿烟并周姨娘精心伺候,却一直不曾见好。 顾齐修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得朝野皆知,永和帝自然是极为痛心,特意摆驾顾家,前来看望这位重臣,并再次痛斥了太子的行径,言称必然重罚。 顾齐修拖着病体拜见天子,痛哭流涕,说起自己这一病之下,怕是从此不行了,并提起了告老还乡,自然被永和帝一一劝了。 这边永和帝一走,那边朝中文武百官,燕京城贵胄将侯,一个个终于不再观望,纷纷前来探望。因顾家也无成年男丁,顾烟这边一则是忙着照料父亲,二则到底是未嫁的女儿家,便是大昭风气再为开放,也不可能日日接待,于是干脆便谢绝了大部分登门拜访者,只那些德高望重且和父亲交往深笃者,这才自己亲自出去见过谢了。 此时已是深冬,顾清依旧每日练武读书,每每忙完之后,看着姐姐里里外外的操持,几乎是瘦了一圈,心里便焦急得很,恨只恨自己如今年幼,不能为姐姐分忧解愁。 顾云知道父亲病着,便也时常过来帮着料理一二,不过她如今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能时时在娘家停留,是以到底能帮的有限。 偏生这一日,李氏的娘家嫂子和娘家母亲都过来了,随行自然是带着大小一帮子的娃,男男女女,吵吵闹闹的,顿时把个顾府弄得跟菜市场一般热闹。那李夫人一进门,便连连叹息: “这里里外外的,不是妇道人家便是没长起来的小人儿,竟没个主持大局,还不如赶紧把清庆赶紧叫回来,好歹也能帮衬着点。” 李氏是好不容易看着阿烟帮忙把自己那娘家兄弟派出去,总算是少了一桩心事,如今一听母亲这么说,那心顿时提了起来:“哪里能麻烦元庆回来,阿烟素来见多识广,那些外面的达官显贵过来看望,她都能应付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清庆得了那么一个好差事,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荒废了呢。” 谁知道李氏这话一说完,她娘看看左右,便让珊瑚出去了,却把李氏拉住,小声道: “这家大业大的,你男人又病着,哪能什么事都让她一个女娃来当家。这万一你男人有个好歹,到时候你和阿清可怎么办?” 李氏一听她娘说这个,顿时发愁起来,心道她娘这是把那市井中的想法带过来,还以为她闺女在这左相府里多么威风呢,殊不知家里的一切,原本都掌控在人家三姑娘手中,便是自家兄弟的那个好差事,都是人家给的呢。 如今,她娘过来,倒不是帮忙的,反而是帮着自己来争家产的呢。 她也是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娘,你且把你的主意歇一歇吧,这左相府里,可不比咱们街道上。不是说你把元庆叫来帮衬着,便能打压了那三姑娘。再说三姑娘对阿清倒是好的,我看也不是那奸猾之辈。” 李氏她娘一听,顿时气得只跺脚:“你这个榆木疙瘩啊,哪日人家把你卖了,你怕是还帮着人数银子呢!如今依我看,也不必顾着那买卖了,还是让元庆赶紧回来帮衬着你。” 李氏见此,忙扯住她娘的袖子:“家中诸事一直由我操持,老爷一年俸禄有限,还要养这一大家子,不过勉强够用罢了,哪里值得争抢什么!” 李氏她娘越发气了:“堂堂左相府里,便是再穷,咱们拿铲子刮刮油,也能刮出二两金,这种时候,怎么也得把你兄弟叫回来!” 李氏头疼不已,可是见母亲着恼了,一时也不敢说什么。她又不敢把这事儿给阿烟说,唯恐惹恼了她,到时候连她兄弟那个好差事都没了,当下实在是分外难办,头疼不已。 这一日,顾清先去看望过父亲,见父亲依旧咳得厉害,而姐姐从旁端茶递水,又炖了她特意调制的补汤来喂,越发觉得自己无用。一时耷拉着脑袋回自己屋去,心里却是想着,家中两个姐姐,二姐姐嫁出去,三姐姐如今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可是再过一两年,她总得出嫁,不能因为家中之事给耽搁了。到时候父亲若是有个不好,自己这般年幼,真个能撑起这家吗? 他心中烦闷,胖乎乎的小脸儿上难免有抑郁之色,刚坐在那里,便见李氏走进来。 李氏叹了口气,倒是没注意到儿子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随口叹气道: “你那不争气的舅舅若是这个时候真来了,还不知道如何呢。我还能不知道他,怕是一心想着来府里趁乱揩油的。他若是和你三姐姐对上,无论哪个输哪个赢,我这都是里外不讨好啊!” 顾清本来心里就沉闷不已,如今听着这话,忽而便越发烦了:“母亲之前不是说过,这舅舅是个不务正业的,如今叫他来做什么?难道昔日母亲不是总念叨这舅舅只一味地要银子,而不知道体会母亲难处吗?” 李氏见了,顿时愣在那里,没想到这才七岁大的儿子,竟然发起火来,当下忙道:“可那是你外婆的主意,意思是你舅舅过来主持局面,好歹帮衬着点。 顾清低哼一声,面上却是十分不屑。 ************************* 阿烟却并没想到那个自己拿银子打发得老远去跑买卖的李元庆如今竟要回来,她只是精心服侍着父亲。 眼看着父亲并不见好,她心里担忧不已,想着千算万算,不曾想父亲能算人心能算朝局,却不曾想没算到自己的身子骨,竟然还是摊上了这桩劫。唯一庆幸的便是看这情势,如今永和帝对父亲这老臣并没有起防备之心,那一日永和帝过来拉着父亲的手,显见得是极为倚重信任的。 父亲这一次,简直是拿身家性命在搏,好歹却是搏赢了。 少了这么一桩心事,如今只盼着能熬过这病痛就好。 这些日子,该来看望的也都来了,太子被永和帝禁足,在家面壁思过,自然是没能来,其他的诸如燕王右相威武大将军等,都是亲自来探望的。便是那不怎么来往的齐王,也亲自带着稀世珍品过来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燕王来的时候,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想对阿烟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最后竟然是挑眉笑了笑,那眯起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特别的意味: “阿烟,这样也好。” 阿烟约莫是明白燕王的意思的,他其实还是恋慕自己,希望自己做他的王妃。当然了他心中也有野心,那野心比天大。 便是这野心,最终葬送了他的性命。 阿烟轻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说什么,想劝他算了,不要争了。世间万物本有定数,你争来争去,却只是争得须臾的荣华,最后不还是枉送了身家性命。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什么。 知道说了也白搭,不会听的。这男人眼睛里一旦有了权势,便再也挪不开眼。若是寻常人等也就罢了,偏偏他生在帝王家,生在帝王家,距离那至高之位不过是咫尺之间,你要他放弃,做一个屈居于人下的闲散王侯,他怎么可能甘心呢。 而除了燕王,还有一个特意前来探病的,却让阿烟有些连接待都懒得,便让顾清去支应了。 顾清原本不过是个七岁孩童罢了,是极喜欢这位越哥哥的,可是最近受姐姐的熏陶,如今家中遭遇这般变故,耳濡目染,便渐渐地有了心思。见这沈越过来探望自己的父亲,他以礼相待,只是眉目间却没了昔日的那般亲热。 沈越何等人也,自然是看在眼里,难免一个苦笑。 顾清见了沈越带来的药材等物,却见每个都几乎是稀世珍品,有那千年的人参,也有外邦船只运过来的昆布,都是拿银子也极难买到的。 一时顾清越发觉得姐姐的话倒是有些道理,无缘无故,自己父亲和123言情侯府原本也并不亲近,怎么竟然送来这般厚礼? 当下顾清板下小脸,面上越发冷淡了:“沈家哥哥,这般厚礼,实在是不敢收下的,若是真个收下,少不得被爹爹骂了,沈哥哥还是带回去吧。” 沈越却只当他是童言童语,竟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温和一笑:“你姐姐呢,可否让我见见她?” 顾清摇头:“姐姐这几日一直侍奉父亲,衣不解带,轻易不见外人的。” 沈越苦笑,眸中诚挚:“阿清,你能否帮我这一次,让我见她一面,我有话说。” 顾清垂眸不语。 沈越无奈,只好继续道:“阿清,我是今日听说一个消息,有事儿要和你姐姐说。你也不必为我说什么,只对你姐姐说,有一件事,万千重要。” 顾清听此话,这才勉强点头:“也好,我只为你过去问问,可是我姐姐是否见你,却是要看她的意思了。” 这边沈越自然千恩万谢了。 51|37.29. 城 这边阿烟听说沈越非要见自己,略一沉吟,便道:“把他请过来吧。” 一时阿烟回去了花厅之中,一踏进去,便见沈越正盯着花厅中悬挂着的一副字画,正看得出神。 阿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字画恰是自己昔日旧作。 原来当年阿烟跟随父亲进宫,当时恰文惠皇后举办百花宴,令在场贵女吟诗作对,阿烟所做的那个诗句当时是惊了在场诸人,只被夸为燕京城第一才女。 如今挂在花厅之中的便恰是当年那一副,这顾齐修虽行事低调内敛,可是有这么一个才貌俱佳的女儿,实在是想不炫耀一下都难受,于是便命人堂而皇之的将这副小儿拙作挂在这里了。 后来顾家败亡,阿烟从家中只取了这么一幅画回去,再无其他。 这么一幅画一直跟随着她,直到沈从晖逝去,她为了沈从晖丧事变卖家当,所卖之物便有这么一幅画。 沈越显然已经感觉到她的到来,十二三岁的少年,生得已经是风度翩翩,文雅秀美,转身过来,静静地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里泛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阿烟轻笑了下,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听说你是有事和我说?” 沈越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阿烟见此,笑意渐渐收敛,漠声道:“沈家小公子,有事您但说无妨,若是无事,请恕我不能奉陪了,家父病重,尚需照料。” 说着这话,她转身就要离开。 沈越却一步上前,忽而扯住她的衣袖。 阿烟眸中泛冷,甩开那袖子:“放开,不然我便喊人了。” 可是这话刚出口,身后的那白衣小公子,忽而低哑地唤道:“婶婶。” 一声“婶婶”,仿佛穿越了曾经多少时光,就这么传入阿烟的耳中,揭开了她心中尘封已久的回忆,惊起了多少波澜。 阿烟的手轻轻颤了下,在袖子下面紧紧攥住。 沈越拽住阿烟的衣袖,低哑的声音透着凄冷: “婶婶,我知道的,你还是我的婶婶。可是为什么你却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对别人都能温柔以待,为何却独独对我这般冷漠?” 阿烟挑眉,唇边扯出一抹冷笑,语音淡漠:“你是谁?又是在说什么胡话?我不懂。” 沈越凄声笑了,依旧拽着阿烟的衣袖不放,却是就此“噗通”跪在那里。 “婶婶。” 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重生一世,这个世间能让他真心跪拜的,也能当得起他这一拜的,唯有顾烟了。 阿烟听到那声“噗通”,却是唇边之笑越发冷了: “论辈分,沈家小公子该叫我姐姐的,我这未出阁的姑娘,可当不起这等称呼。” 沈越跪在那里,苦笑道:“到了此时此刻,婶婶又何必如此,依婶婶的性子,竟能待越如此冷漠,自然是婶婶心中有前尘往事,竟是同我一般了。” 阿烟默默地立在那里,直觉而四肢冰冷,却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和这个人,她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并没有怨,也没有恨,有的只是疲倦。 她只是希望这辈子能够不要再和他有什么牵扯就是了。 沈越跪在那里,紧紧扯住阿烟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婶婶,你问我是何人,我要告诉你,我是沈越,是那个被你照料了十年,与你相依相伴的沈越。是那个曾经发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飞黄腾达,定要让婶婶得诰命荣华的沈越。” 阿烟艰难地摇了摇头,唇边扯起僵硬的笑容,低声道:“沈家小公子,可是我不认识那样一个沈越,真得不认识。我这没嫁人的姑娘,也当不得别人的婶婶。” 她垂下眸子,眼眸余光扫向那跪在地上之人的白色衣摆,淡道:“你走吧,今日的事儿,我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沈越怔怔地跪在那里,望着她那纤细而冷漠的背影,眸中泛起迷惘和无奈,他低声喃喃道: “我知道婶婶对我有诸多误会,但婶婶你可知,我心中亦是悔恨交加,若不是因我一时贪念,也不会就此为婶婶带来杀身之祸。你要知沈越便是肝脑涂地,也断断不会让婶婶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事已至此,沈越并不愿去解释什么。婶婶信也罢,不信也罢,万请记住今日沈越所说。以后但凡婶婶有任何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必然是倾尽一切,也要为你尽力。” 说着这话,他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中原本紧抓着的衣袖。 阿烟抽回衣袖,淡漠地扫了一眼身后跪着的小小少年,却是疏远地道:“我顾烟还不至于去求助一个十二岁的孩童。” 沈越听此,苦笑一声,慢慢站起来,凝视着阿烟的背影,低声道:“婶婶,我知道你再也不愿意嫁给我小叔的,再也不愿和我沈家扯上一分一毫的干系。可是你也知道的,太子和燕王不是长命之人,都是万万不能嫁的。” 他停顿了下,却又以极快又低的声音道:“如今燕京城中,我也看了一遍,一时也没什么合适之人……” 他这话说到这里,却被阿烟一个冷笑:“沈越,你这话,自己不觉得可笑?” 她这个往世的侄子,这个她一手照料长大的孩子,如今竟然开始替自己琢磨夫婿人选? 沈越低头,轻叹一声:“沈越一心只为婶婶,婶婶以后便知道了。” ************************* 却说这沈越离开了顾府后,上了轿子离去,他心中揣摩回味着刚才和婶婶见面的情景,想着上一世那诸般苦痛,不免抑郁至极。正疲倦地合起眸子想着心事时,却听到有马蹄之声,当下他睁开眼来,撩起帘子往外看过去,却见远处一个男子骑马而来。 此男子身形凛然,胸膛横阔,一双眼眸犹如寒星,两道剑眉犹如利刃,骑马而来间,英姿不凡。 沈越望着这尚是青年的男子,眼中却恍惚间忆起,十一年后,那个有着拔地倚天之气概的平西侯,那是端得一个横扫千军,气吞山河。 他盯着那个男子,童稚清澈的眸子中渐渐浮现出审视之意。 眼看着那骑马之人进入了他刚刚出来的小翔凤胡同,当下眯眸,吩咐小厮们道:“停轿。” 他就这么停在胡同口,远远望着,却见那萧正峰骑马到了小翔凤胡同二号门前,却是也不通禀进去,就在那里询问门房小厮,今日左相爷身子可好,你们家姑娘可还好。 看起来他近些日子也是时常来的,递给那门房一壶酒,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后,最后对着那大门发了半响愣,这才骑马要离开。 只因小翔凤胡同口倒是有车马来往,沈越的轿子也并不出众,是以萧正峰只扫了一眼,倒是并没在意,就那么骑马径自走了。 沈越的眸子由清澈转晦暗,就那么望着萧正峰就此离去。 *********************** 却说这萧正峰,自从那日出言答应下成亲,却又生了反悔之意,为此违抗了祖母之命,得三年之期。这之后,他可以说是身在火中煎熬一般。 明知道那个姑娘不属于自己,可是却忍不住心生期盼,日思夜想,饥渴地盼着能见她一面,可是又不敢上前,唯恐给她添了什么麻烦。 而就在此时,却忽然传来消息,那太子殿下竟然和威武大将军的姑娘暗通款曲,早已勾搭成奸,偏生他们两个相好,却被阿烟姑娘逮个正着。 一时之间,街坊之中多有流言,说是那左相家的姑娘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如何的食不下咽。 这萧正峰听说此话,实在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她终究不会嫁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自己尚有一线希望,忧的是她经此打击,还不知道该如何的难过。 而接下来的消息却是一重一重地传过来,紧接着竟然是左相爷一气之下,重病在家,从此之后竟然是连早朝都不能上了。 据说这顾家的姑娘是亲自侍奉,事无巨细,全都要亲力操持,不过几日功夫,这人都削瘦了许多。 说这话的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前去探病归来的齐王。 萧正峰知道齐王去左相家探病,一早便眼巴巴地等在这里呢,盼着能获知顾烟的一丝半毫的消息。 齐王其实早说过要萧正峰陪着自己去的,也好见见那顾家姑娘,可是萧正峰这么一个大男人,谁知道事到临头,竟然磨叽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偏不同自己一起去。 于是齐王回到府中,看着等在花厅分明已经有了焦躁之气的萧正峰,却是故意夸张了几分事实: “依本王看,再这么下去,那顾姑娘怕是也要病倒了。” 这话一出,果然萧正峰急了,一步上前,拧眉问道:“这左相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太医院的大夫都无能为力?” 齐王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道:“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些风寒而已,怎奈年纪大了,人也是心事重,就这么缠绵流连一直不曾好。只可怜了那顾家姑娘,家中只有一个兄弟,尚且年幼呢,这里里外外的,也没个人帮衬着,实在是可怜。” 萧正峰何尝不知齐王这是有意夸大,不过这话听在他心里,却是犹如挖心一般。 那个顾烟姑娘,已经是盛开在他心里的一朵娇艳不可言语的绝世名花,是应该倾尽一切去呵护和照料的,他只听得她如今肩负着那么重的担子,又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便觉得心疼不已。 他就在这心痛难耐之中,恍惚着回了家中,可是却觉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终于到了夜半之分,一个主意就那么窜入他的脑中,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最后他竟然真得穿上一身紧身劲装,犹如着了魔一般,就那么当了一回夜行人,飞檐走壁,直奔向小翔凤胡同二号。 因为才下过雪的缘故,这雪还没化尽,此时千家万户的屋顶上都是一片白茫茫,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连绵一片。 萧正峰疾行于夜色之中,月光如水,照得这连绵白雪发出淡淡银光,他踏雪无痕,身形如风,只片刻功夫,便轻轻纵落在顾家的小院之中。 甫一跳进那小院,他便感觉到了,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且谨慎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 他心间一顿,陡然明白过来,定是那个来顾家拜访时曾见过的铁拐高了。 他当初一见此人,便知这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如今自己果然就被这拐子高盯上了。 萧正峰来顾府,不过是一片痴心实在难耐,想看一眼那顾烟罢了,若是因为这个被那铁拐高发现行踪,就此打了起来,惊动了众人,反而不妙。 他剑眉微蹙,正想着是否该撤离时,却忽然感到压力骤减,当下侧耳倾听,冥神感觉,却觉得那拐子高竟然已经放松下来,就此回房去了。 竟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