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红尘》 第二十六章 神会 年方幼学,厥性敦明。从师传授五经,克通幽赜;次寻《庄》、《老》,灵府廓然。廊下听梵音,由是于释教留神,乃无仕。 进之意,辞亲投本府国昌寺颢元法师下出家。其讽诵群经,易同反掌。全大律仪,匪贪讲贯。 闻岭表曹侯溪惠能禅师盛扬法道,学者骏奔。乃学善财,南方参问。列裳裹足,以千里为跬步之问耳。 ……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 ——《高僧传·唐洛京菏泽寺神会传》 当胖胖身躯的员外被神会老和尚击中太阳穴的时候,整个刺杀完全结束了。 两个苦力杀手气势为船夫所夺,最终被船桨劈倒在当场。切瓜切菜一样屠戮无辜平民的杀手,最终归于被切瓜切菜的命运。 原本用来限制老和尚逃生的小船,最终限制了等金堂杀手们的撤出。 全军覆没。 李凭靠在船边,看着战斗的结束,感受着精力与体力逐渐恢复。不得不说,李凭一击成功,有着太多偶然和幸运的成份。 然而,槌头死便是死了。 所谓江湖,也不过就是一个看结果的地方。 船上几人都是老江湖,眼光明亮,李凭在船舱起身的脚步、遇见刺杀的各种反应,都表明了,李凭是一个不会武或是一个不入流的习武之人,在小富人家做看家护院都不够给的。 直到,李凭发出那毫无烟火的一刺。 李凭的出手只是压死等金堂杀手众多稻草中的一根。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根。 然而,不管如何多的幸运与偶然,死的毕竟是槌头,江湖上中以暴虐闻名的等金堂杀手槌头。 另一根比较重要的稻草,是船夫力劈庄稼老汉。 若无李凭瞬间解决掉槌头,中毒的神会和尚和船夫以二对四,顶多是僵持到小船靠岸,再做图谋。 槌头一死,一切都不一样了。 庄稼老汉死,胖胖员外孤立无援。槌头死,船头苦力杀手,群龙无首。 等金堂所有刺杀,习惯的经过精密计算,奈何出了李凭这等他自己都不清楚实力的变数,最终船上六个等金堂的杀手全军覆没。 船夫将处理后的杀手尸体,投入滚滚江水之中。 处理尸体,不过是将等金堂的调查时间尽量延长,稍稍扰乱一下等金堂的评估结果罢了。除非将船上剩余的船客全部杀死,不然,等金堂依旧能够查出今天船上的刺杀细节。 小船靠岸。 留得性命的船客惊魂未定,迫不及待的上岸四散奔逃,船舱显得宽敞。 舱低的血依旧红着,却已不那么刺眼。血依旧是血,红永远红着。只是这血与红,已无关胜利者。 神会和尚好奇打量着矗立在船边少年人,看着他有慌乱转为镇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神会深知槌头在江湖中凶名。这样一个凶人,最后在汉水之上,死在眼前这个少年人简单的一刺之下。不得不说,命运无常。 “贫僧神会,感谢少侠仗义出手之恩。这是吾友司马远图。”神会老和尚蹒跚几步,走到李凭近前,双掌合十,向李凭介绍道。 “神会大师好,司马前辈好。”李凭闻得少侠二字,不由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对自己的称呼。想不到自己出得襄阳城一趟,便已成了少侠。连忙搜肠刮肚的想出前辈这个词,向老和尚与船夫行礼问好,免得堕了“少侠”的风头。 “小子李凭,字淳风。不是少侠,当不起仗义之说,被迫出手而已。更不敢妄谈“恩”字。大师折煞——你的脸?“李凭惊呼道。 李凭行礼间,正好见神会双眼中出现一丝灰色,那灰色只有一线,如小蛇一般从眼角向眼瞳伸去。只一瞬,灰色转眼便布满双眼,弹指间,那灰色已经布满老和尚整张脸。 整张脸,灰掉了。 看着李凭惊悚的眼神,神会向自己的脸颊摸去。 …… 小路蜿蜒,从渡头直入山中。 司马远图背着神会和尚,快步拾阶而上。李凭飞步紧紧跟随其后。 “莫急、莫急,不用跑的这么快,等一等李凭。生死有命……”匐在司马远图的背后,迷迷糊糊的神会嘴里不停叨念着。 “闭嘴!”老船夫性格火爆,一声断喝,让神会暂时闭上了嘴巴,也惊得李凭脚下加快了几分。 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后,树木掩映间,一座寺庙出现在山谷中。 庙很小,比李凭想象中要小。古柏很老,古拙虬劲。 寺庙前,小门上正书,“鹿门寺”三个字。寺庙外红墙已斑驳。 庙前一小块空地上,一个与李凭年纪相仿的小胖和尚正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清扫着门前落叶。司马远图远远的喊到,“一石,快喊你师父来救人。” 那小胖和尚听得喊声,猛然间抬头看见三人。略一愣神,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纵向寺庙内,路过寺庙门口时,人在空中,顺手将扫帚放在门口。 李凭远远看着,被小胖和尚这漂亮一手惊呆。 司马远图甩下李凭,一个箭步冲进庙内直奔大殿。人尚在台阶之上,大殿内已风风火火的冲出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高大的中年和尚来。 “神会?神会。哪个伤了你?” 黑袍和尚后面,紧跟两人。其中一人白衣飘飘正是李白,另外一人三缕长须手撩前襟大步而行,虽也是身材高大,但看上去竟是不谙武功之人。 李凭李白二人此地见面,各自惊喜,却无暇招呼,只得点头示意。 那黑袍和尚将已近昏迷的神会平放在大殿内的石台上。伸手把脉后,眉头紧皱。示意众人殿外等候。 众人出得大殿,相互之间自是一番介绍。同李白一起的三缕长髯之人,乃是隐居于鹿门山的孟浩然。鹿门寺主持法号闲行禅师,便是大殿内与神会和尚驱毒的那黑袍僧人。被司马远图称为一石的小和尚,正是闲行的弟子。 神会和尚、司马远图二人本是发小,一同在襄阳城内长大。闲行和尚与他二人虽相隔十来岁,但也从小熟识,对神会和尚的禅理也是甚是信服。 神会俗家本姓高,自小习文,通读四书五经,精研庄老,聪慧异常,少年得志,歌赋文章,襄阳鲜有能及者,年方幼学,已傲视儒林。十四岁时,与众人共游国昌寺,恰逢盂兰盆节,闻得颢元大师亲手敲得一百零八声晨钟,于寺门外静立三日后,入寺拜得颢元大师门下研习佛法。 后,神秀于当阳山玉泉寺大开禅法,四海僧俗闻风而至。神会亦前往,为小沙弥,每日于门外听神秀与众僧俗讲经,一听数年。后,女皇陛下召神秀入宫讲法,众信者,云集相送。神会立于香樟树下,雨中遥望,折枝叹曰:“不外如是。”乃南下曹溪。从惠能处,仍以沙弥身份学习佛法。后拜惠能为师,修无念禅。惠能圆寂后,得传衣钵。 当今,长安洛阳两京之间,皆宗神秀。本次神会北来,当为正惠能传承。一路而来,刺杀不断。便与司马远图设下局面,力争在襄阳解决众多刺杀。局虽设好,不料竟引出等金堂来,神会身中剧毒,战力大打折扣。幸好李凭出现,解决槌头,方使此局落得个圆满。 司马远图少时家境贫寒,于国昌寺拜得护院僧人为师,习得武功,后入北疆沙场。数十年来,隐居汉水之上,渡船往来于襄阳城与鹿门山,以载客和偶尔打鱼为生。司马远图本身就是船夫,等金堂即便是提前准备,没有能查出破绽也属正常。 孟浩然山居于不远处,乃是闲行和尚方外好友,与司马远图也有数面之缘。李白到此后,二人在这鹿门寺与闲行和尚讲经说禅已有数日,直似相交多年。 那司马远图将汉水之上的厮杀说与众人,其中自是不免将李凭捧的勇武异常,少年英雄了得。便是以李凭的厚脸皮,也听得面上阵阵发红。 李凭听得李白介绍,方知孟浩然名曰孟浩。心觉惊奇之余,不由感叹前生读书太少。 众人边谈,边忧心大殿之内。大半柱香的功夫,殿门打开,闲行和尚一脸苍白推门走了出来。黑色的僧袍已经被汗水湿透。 “灰灰,是等金堂的灰灰,已经被我暂时压制了。”闲行和尚一脸阴沉,不待众人发问,直接说道。 …….众人听罢无语。只有李凭与一石小和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灰灰,等金堂炼制出的剧毒。 灰灰者,眼与面颜色灰灰,中者终化作灰灰。 炼制之初,是等金堂惯用的杀人利器。无色无味,中者无解,江湖中闻者色变。后不知何故被传到江湖之中。江湖各势力才解开此毒面纱。灰灰之所以杀人于无形,是因为中毒发作都是在三日之后。在中毒之初,很好解,稍有势力的小帮派都会配制解药。但,中毒极难察觉,加之此毒发作缓慢,中毒三日后方发作,眼睛与面皮化为灰色。发作也并不猛烈,只是扰乱气息。如这时妄动真气,此毒便极难解去了。真气动后,此毒作用于内腑,内息耗尽后,内腑直接破裂,中毒者立毕。此毒无色无味最是难以提防,中毒者靠自身内力压制效果极微,需另外一人以内力封存,延缓毒发。由于,后来灰灰传至江湖中,等金堂用的也愈发少了,却不想这次重现。 自从船上相遇,司马远图对李凭甚是钟爱。见他面露疑惑,简单几句将灰灰解释了一下,惨然笑道:“这等金堂到底是狠毒,以灰灰做手段,这是欲将神会在北方的关系一举尽除啊。” 李凭听罢,不禁想起后世狙击手杀死救援者的战术。如此看来,等金堂确实没有下全力刺杀神会,只是用这灰灰将救他之人全部钓出。 闲行和尚,短时间内力难以恢复,是第一个。 司马远图,将会是第二个。 是否还有第三个? …… “人要救,即便是陷阱也要跳。”司马远图杀气弥漫,厉声道,“反正第一波杀手已死,他们调人过来好了,看谁动作快,看谁够狠。” “听闻孙神医便在襄阳城内,另有奇人救治好了王家人的绞肠痧。我们去相求与他们,对这等神医来说,这灰灰也并非不可治。”闲行和尚坐在石阶上道。 “好。”几人同时叫道。 “这…….”李凭一声迟疑,引得众人望过来,“治好王家人的就是我,我可是半点不会驱毒。不过最近与孙神医还算聊的愉快,我去相求,他多半能同意诊治。” 李凭一个曾经的外科医生连内力是什么都还认识不足,怎能治疗直接作用在内力之上的毒。不过,让他去找孙神医,想来孙神医不会拒绝。 他一少年杀死槌头,众人已然对他另眼相看,谁知他便是治疗绞肠痧之人,不都得心中讶然。 “神会的命,就拜托淳风。”闲行和尚起身,双手合十,向李凭行礼道,话语间隐藏不住的焦急。司马远图也抱拳行礼,苍老的身躯,在此刻直立如松。 李凭一笑,向李白点头,回应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大师、前辈勿要客气。我们是否即刻出发?” 第二十七章 传功 江风迎面,汉水之上,白帆点点。 下午的阳光,将江水染成金黄。小船似箭,穿行于波浪之间,破开江水,驶向襄阳。 司马远图依旧操舟,虽是逆水而行,却比来时的快了数倍。 神会船舱内盘膝而坐,全身已经精气神已经全部收束到体内,双眼紧闭,呼吸已经缓慢异常,表面看上去生机已绝。李凭、李白和一石小和尚,三人聚在船仓,小声聊天,守护神会。 那一石小和尚乃是是孤儿,被闲行和尚收养。李白到鹿门寺后,对李白崇拜直至。其年纪与李凭相仿,性情顽痞,自幼习武,一身武艺已经不俗,待见得李凭,二人更是投缘。三人闲聊,简说过往,倒是化解了大部分心中焦急。 李凭毕竟前世阅历在身,虽性情略痞,但举止依然沉稳,最近习武颇有成就感,话语间,便将话题转移至武功。这便又与王珪所谈不同,那时李凭尚未有甚感悟,一切皆听王珪所言。经江上一役,他心中感悟颇多,正待与人讨教,李白与一石小和尚自是耐心为其解答,倒是让李凭有豁然开朗之感。只感觉有诸般感悟涌上心头,心道若是那槌头再来,定可再杀一次。 “老衲有几句话,淳风可愿听上一听?”一动不动的神会老和尚,突然开口,向李凭问道。惊的几个年轻人向神会望去。 “江湖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但所谓的强不是杀个把人便是强了。你一少年郎,甫入江湖,按你所习剑术,日后必是仇怨多多,贫僧建议你还是多习点普通攻防之技,有事临头可以招架一二。老衲有一套拳法,虽比不过司马的功夫,不过也算是一项护身之技。不知淳风可愿学之?”神会双眼依旧紧闭,只是嘴唇微动,也不管李凭答复,随后问道。 李凭闻之,尚未表达看法,忽听旁边道,“你这个和尚,不在红尘之外,与少年人讲什么江湖?”,司马远图桨舟不停,时刻注视江面,听得此言,直接打断神会,嘲笑道。 “我观你船上杀槌头那一刺,已然惊艳非常。然则,后续再无再刺之力,当是不惯杀伐。传授淳风此技之人,莫非授技不全?”司马远图追问道。 李凭苦笑一下,将自己自学的过程讲了出来。除了李白之外,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就连神会和尚也睁开眼讶然扫了一下李凭。 “哈哈哈,淳风当真天纵之才,仅凭一个故事便练至如此。你当下状况,恐怕四大宗师亲临指点,才能更上一层楼,学甚么拳法。这和尚的话是说与我听的。”司马远图撇了一眼船舱中不再搭话的神会。 “心性决定武功,同样剑法也能反映一个人心性。淳风剑走杀伐,当是意气之人,以后江湖之路可能少不得坎坷。船上你那一下子,很是凌厉,杀贼之后,却泄了力气。这和你第一次杀人有关,以后杀人多了,也便总结出控制之法。可这朗朗盛世,哪来这么多人给你杀。只怕未练纯熟,先叫人给杀了。既然讲道杀伐之道,老朽不材,有一段心决,脱胎于沙场,最讲究的便是回气与杀气控制,与现行平时所习内力,并无冲突之处。虽然粗浅,但练至深处,却别有些用途。正合你那个路子,淳风可愿习之?”这司马远图口气甚大,放眼间只有四大宗师在他眼里。话语间虽说得客气,但李凭看他一副嫁闺女的不舍模样,心知这内息之法定是珍贵。尚未来得及表达想法和谢意,与李凭同坐的李白见二人欲传功法,连忙向船头远远走去。 那一石小和尚,与司马远图熟识异常,见状一把拉住李白,嘻嘻笑道,“道不轻传,既然老爷子传道给淳风,也算是你我机缘,小船这么大,你能躲到哪里去,无端落得心不清净。还不如老实一并学一下。以后若是淳风有不明之处,咱们也好切磋二三。助他大成,这样才不枉费老爷子一番传道苦心。” 说罢,拉着满脸尴尬的李白,往司马远图身边凑了凑,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李凭来到这个世界,所见高手颇多,却未曾遇见特意指点他武功的人。那王珪虽是天才,自己修习尚可。若说指点李凭,则有太多不足。连忙行礼表示感谢。 “你这和尚,忒不地道,来匡我心决。淳风救得你性命,你却诓我心决来报之。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司马远图哈哈一笑,向神会骂道。 这古怪心诀,专为锤炼杀气和回气之用,正适合沙场。原来那司马远图少年时投身沙场,武艺本是一般。偶然获得这一古怪心诀,虽修炼较晚,却功效非常。 那神会乃是禅宗惠能一脉传人,幼时聪慧,天生便具识人之能,佛法大成之后,禅心通明,单论观人之术,天下一不做第二人想。加之得李凭救其性命,故引得司马远图传此法于李凭。 笑骂后,那司马远图更不搭话,转向李凭,面现正容。 “杀伐之术,得自杀伐之地。自古杀伐之地,以沙场为最。沙场之上,万人相搏,以军心为最。一人之心,可染万人之心,故杀伐最重杀伐之心。性命相博,你死我生,容不得一点留情。既是万人杀伐,需当保军心长在,杀气不失,万人一心,杀气所指,便是宗师也要退避三舍,不敢拂阵。杀气、军心实则一体。”司马远图说到此,看向几人的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话语间愈发铿锵。 “两军阵列,最要军心。古来塑军心者,有恫吓,回首者斩之;有裹挟,乃置绝地,破釜沉舟;有欲诱,金银财宝,美妇俏婢......然军心所铸,首当为勇。世人皆知神勇为上,气勇、骨勇不足为哂。先壮其力,以力得勇,乃下下策。拔剑生死,将于万军之前,方算神勇。此心诀讲究的便是气韵悠长,含而不发,以育神勇。” 司马远图谈吐无甚文雅,说道此时,却字字玑珠,言语间形成特有韵律,杀伐之气,随之弥漫小舟。 听得此心决的功用,李凭尚不觉得如何,一石与李白二人看向李凭的眼已经变了颜色。李凭所习剑法乃一击必杀之道。江湖中此术不胜凡几,一些杀手更是精于此道。这类大多讲究的便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或是一击而中远遁千里。 若是李凭习此秘术,将两种练至大成,完全能在江湖占得一席之地。 “一气起丹田 意驭十二经 三分天池过 七分归天宗 …… …… 太阳绕曲恒 上行避秉风 九转汇中府 常蕴丝竹空。” 司马远图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心诀缓缓吟出,李凭听得心决,将内力与气息在体内照法运行。此心决涉及穴道十分简单,多为十二正经的大穴。但行气路线异常跳脱,往往在一个穴道往返三次,与王珪、李白等人所说行气方式大有不同。气息刚刚分入天宗穴时,已然跟不上司马远图所念口诀,连忙放下对气息操控,暂缓运行。静静去记司马远图的口诀。哪知刚刚放缓,司马远图声音骤然拔高,以内力将心诀送出将那段口诀重复了一遍。“三七分归天宗”,“天宗“一出口,李凭身上天宗穴跳动一下,体内气息竟然神奇的继续向下一个穴道流转。如此这般,随着司马远图的口诀吟咏,李凭体内气息竟然随之运转。待得口诀完毕,气息已经按照心诀将气息运转一遍。 只见得那司马远图更不停话,心诀第二遍吟咏出口。带着李凭、李白和一石小和尚三人将气息再次运转,熟悉心诀路径。六次之后,小船行进不过数里,三人已将路径熟记在心。 此时,恰逢船行至水流湍急处,两岸峭壁徒生,森然壁立,诀法已经吟咏至后半段,司马远图骤然长啸,口中心诀越发宏大,隐隐有金戈铁马之意,声传于崖壁之上,折返而回,激荡间如虎啸隆隆。一时间,汉水之上,满是司马远图所吟心诀之声,声传数里。 船舱中三人只觉得体内真气,随山崖间口诀隆隆之声,激荡前行。最后一句“常蕴丝竹空”传来之际,三人具是经脉一震,先是一石小和尚,接下来是李凭,最后则是李白,逐次昏了过去。 恍惚中,闻得船桨击打之声,三人由空灵之境醒来,抬眼望时,鱼梁渡头已遥遥在望。 司马远图见三人醒来,伸手阻住三人的行礼,微微一笑道,“切记,此心决每运行八次后,必需逆行一次,方算得一次圆满。” 李白与一石小和尚眼内精光闪现,显是有所精进。 李凭微微调动内劲,气血过处,只觉得胸胆微张,心中竟有睥睨众生的豪气。最难得,气血与蹉跎劲顺所习的三脉完美驳接在一起,进退愈发自如。不由得暗暗称奇。 司马远图将船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处靠岸,背起神会,小心翼翼弃船登岸。三人乘品字形将司马云图与神会二人护在中间。最薄弱的李凭被留在右后方。五人向城内一阵飞奔。 众人奔行一盏茶的功夫,城门已经在望。意料中等金堂的杀手并未出现。 其时,日头微斜,冲进襄阳城内的几人都有逃离升天的感觉。入城的李凭,指点众人七拐八拐,避开人多喧闹的大街。片刻之后,从小巷出来,一个连续几个高墙大院的大街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是这家。”李凭指着其中一个森严守卫的大院,向众人道。众人大喜,更不停留,飞奔前往。 第二十八章 求医 大门处几个守卫前几天已见过李凭多次,晓得眼前的少年人乃是孙神医的忘年之交,得罪不得,也不做盘查,通禀后,便任众人跨进院子。 孙神医本身在庙堂与江湖上的名望,已经能让铁剑门奉为座上宾,加之是王离的客人,这两重身份让铁剑门万分重视,住处安排更是用心良苦。 这是个五进院子,雅致精巧,院内怀抱粗的香樟数棵,绿荫浓浓。樟树下,临长廊有一数丈见方的水池。水池内飘萍数点、睡莲朵朵,几尾锦鲤穿游其下。 长廊曲折,尽头的小亭中,孙神医正与郑绫儿和其他几个世家子弟交谈。正是几个世家子弟过来拜会孙神医。 长廊上,郑潜正绕在一白衣年轻人身边。那年轻人临池而立,虽是一付男子打扮,但衣着间并没有刻意去掩饰装扮,香肩挺拔,眉目间淡若秋水,却是一清秀非常的女子。 郑潜一贯倨傲的脸上,温文尔雅间,却难掩张扬兴奋。这次的武林大会,众多郑家子弟,家主能派自己来,确实让郑潜受宠若惊,很是一番得意。此番在襄阳走这一圈,回去之后,风头定是一时无两,介时郑家年轻人中第一人的位子非自己莫属。这武林大会,作为主事的六爷爷,行为向来荒唐,这是郑家皆知的事情,最终大事的考量,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谦让一下,明里让他拍板就好了,毕竟几大世家的人都有长辈来。而自己也正好借机向他们展现下自己的气度。 体会到家主如此安排的深意,郑潜得意至极,也是打好十二分精神。到得襄阳后,视察铁剑门上上下下,查看大会准备,事无巨细,也当真发现了不少铁剑门招待准备不当之处。让他不由感叹,这郑钦当真干才,当真准备充分,以铁剑门一门之力,偌大个九派大会,除开几处稍有不当处,竟也能准备的如此井井有条。 最终将落实得各项无差后,郑潜才放下心来。至于那六爷爷让自己与年轻人多多交往的嘱咐,要被他丢在一边。那几家的年轻人,还真没有能入他郑潜眼睛里的。 当然,除了,崔婉然。 十七岁的崔婉然,性格恬静如水,琴棋书画,家传武艺样样出色,在崔家众多优秀姊妹中,如鹤立鸡群。 最重要的,她还是长房的女儿。 本来依崔婉然的脾气,本次大会她是不会来的。奈何家主一句话,便把她从闭关的藏天阁中喊出来,从博陵远远的赶到襄阳。虽说崔婉然喜好游历,但是对于九派大会这种没有任何精彩可言的过场,她实在是不愿参加。 若非本次崔家来的是十六叔,她半路也就跑了。十六叔在崔家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此次带领崔家众多高手,一同往襄阳而来。也让她好奇很多。三十岁的十六叔崔询,可谓是家族中最了解她的人、支持她的人,比父亲还要了解。他了解在自己恬静如水的外表下,是对诸事的无所谓。就像她了解十六叔对家主之位的无所谓一样。 当然,自己对诸事无所谓的根源是看万事不上眼,十六叔的无所谓的根源,则是无所畏惧。 她觉得,十六叔拥有世家子弟应该具备或是只需要具备的两个品质,武功和胸怀。而这两种品质在十六叔身上体现到了极致。 世家在腐朽,包括崔家在内,甚至可以说,崔家首当其冲。 身在崔家的这个天下第一高门,崔婉然从懂事后,便闻到了这个古老世家的腐朽味道。森严规矩的那种铁锈味和年轻一代骨子里的优越感混在在一起,让崔婉然看到无数庸者寄生这个庞大家族中,肆意挥霍着列祖列宗留下的庞大财富、机会与高贵。 郑潜身上就有她在世家子弟身上看到的一贯优越感,只是在那温文尔雅的下面隐藏的更深一些。这种更深层次的拙劣隐藏,也让她有更多的厌烦。 本来是想过来向孙神医给母亲讨些调理的方子。这郑潜却献宝样拉着她左右纠缠,罢了改天自己再单独登门拜访也就是了。若是十六叔在这里,定会发现她此时脸上的淡然,已经是她最不耐烦的表现。 而这种淡然,对于看不透崔婉然深层次情绪的郑潜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如同眼下水池中,抛下的鱼食对于锦鲤的吸引力。 “无聊。”素手芊芊把鱼食撒向水池,看着浮出水面争抢眼前鱼食的几尾锦鲤,崔婉然心里骂道,表面上愈发淡然。 ...... 见铁剑门的下人通禀有客人到来,郑潜便欲告辞。 抬头间,打远猛然见李白的身影从进来的一行人后面闪出。心中不由得生出莫名情绪,脚下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众人本将起身,见这郑家公子又有留下的意思,不由的少生尴尬,不得不也随之留下。 众世家子弟一番踟蹰间,李凭一行人已来到小亭前。 孙神医在凉亭里听得下人讲李凭前来拜会,这时见李凭快步进来,还未等李凭开口,见这老船夫背着老和尚的阵势,哪还不知是有人求医,忙起身迎接。将众人迎往院子中单独作为看病之所的房间。 众世家子弟见孙神医如此主动起身相迎,相比自己所受待遇高出数倍,心中本来有所不畅。却隐约听得亭下一行人向孙神医解释那背上之人可能是中了毒。风中细碎的声音传到亭中,几个世家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趣,想看神医施展手段。 那郑潜自从李白进得院子,便时刻注意着那一行人的动静。虽比小亭诸人距离的更远一些,但西下的淡金色阳光中李白那焦灼神情还是能分辨得出来,有事相求! 亭中几个世家子弟的跃跃欲试的神情,也都纳入到郑潜的眼底,一群沉不住气的人。 郑潜微微一笑,长袖轻拂,优雅的向崔婉然点头,“婉妹,那边应是有人求医,你我过去看一下,可好?人遇苦痛,我们若是能伸出援手也是好的。看亭子里的那些兄弟姐妹的样子,也想去见识一下孙神医的济世度人之术,你我带他们过去?” 崔婉然眉目轻转,淡淡的扫了一下郑潜。顺着看过来的淡淡眼神,郑潜一瞬间有种错觉,感觉被自己被眼前静美的女子看了个通透。 淡淡的夕阳铺照在安静的院落,有风吹过水池上的长廊。恬静淡然的女子扭过头,看了一下远处走向屋内的几个求医者,淡淡一笑,颔首同意。 第二十九章 噩耗 “确实,是灰灰。”孙神医用拇指挑开神会和尚的左眼眼皮看过后,默然了一阵,转过来对李凭笃定的说,“这毒,我治过。” “神医治过?”司马远图闻言大喜,“那神会的毒,能祛除?” “这是神会大师?”两声惊讶的声音在众人眼前和身后同时响起,却是孙神医和进门的崔婉然同时开口说道。 “哎,神会大师很有名么?”李凭拉了一下旁边李白袖口,侧着头,低声问。李白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见李凭的问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孙神医,仿佛孙神医的脸上开出一朵花来。 “问你呢,大师很有名么?”李凭再次用力拉了拉李白的袖口,问道。虽然李凭压低了声音,可是室内本身就不大,当李凭问第一声的时候,室内就静了下来,这句再次问的时候,室内的几个人听得正着。 “......大师很有名么?”众人头上纷纷冒起黑线,司马远图现在很后悔刚才在船上传那段心决给这小子。 “嗤”后面进来的世家子弟中有人笑出声来。 这下,连李凭也知道自己问的有问题。李白这时候再难扮演一付我不认识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示意李凭安静,一会儿给他讲解。 “灰灰只是容易施毒,若想祛除灰灰,有很多医者都能办到。“孙神医伸出手,示意众人放心,随即惋惜道:”我知道的就有两种办法,可从毒发的程度来看,大师当是与人交过手,毒开始入内腑,慢慢祛除已经有恐怕来不及。只能用升龙丹了。” “升龙丹?” 升龙丹是孙神医家传妙药,天下武功七品五境。每一境又被分初、中、上三阶,虽然划分不是那么明显,却真实存在。武功入境后,再做提升很是困难。而升龙丹就能让人直升两阶,运气好一点,跨一境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此丹被成为升龙。 此丹神奇,炼制手法独特,炼制也更麻烦。除了很多稀缺药材外,还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药构成。 本次来襄阳,孙神医见铁剑门在襄阳城外长年设有粥棚,接济往来贫苦。大叹郑钦为善,而后郑钦款待周到,又赠送许多救人珍药与他。今日拜访间,这老人家便将手里常带的一粒升龙丹赠与郑钦。 孙神医将升龙丹之事简单说与李凭,并接着道,“那郑门主对你满口赞扬,你可前去将此药求来,下一炉升龙丹炼制出来,老夫还他两颗便是。恐寻他不易,早些去,亥时之前一定要赶回来。” 说罢,留下司马远图不时用内力压制神会体内之毒。李凭、李白加上一石小和尚留下屋内众人,匆匆向院外走去。 李凭只到过郑府一次,在襄阳城内最宽阔的大街上,州府衙门的斜对过便是。 经过郑家几代人不停的扩建,已经占据了小半条街的郑府,愈发巍峨。门口两个丈高石狮后,朱红的漆门紧闭,八个铁剑门劲装大汉分立两旁。 一边小门半掩,还未得李凭等人上得台阶,早有大汉过来止住三人。 见此情景,李凭哪敢向其道明情况,只得说奉孙神医差遣而来。那汉子眼光干练,上下打量三人,转身穿过小门向里去了。过得片刻,小门“吱呀”一声大开,里面缓步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锦罗绸缎的山羊胡中年黑衣管事,那管事在台阶上袖手而立,斜眼瞥视了下三个人。三人中,一个小和尚,两个书生打扮,那管事久做逢迎往来之事,虽摸不清三人来路,但也看出三人绝非世家或者门派中人。 “你们奉孙神医之令来此,有何凭证啊?” 李凭来着大秦,从未曾与强豪门庭打过交道。心道,那郑钦获来得升龙丹之事,恐怕所知者不多。当下也不便说将出来。 迟疑间,旁边一石小和尚眉头一皱道,“我们来此求见郑门主,替孙神医借一样昨天的东西。此乃医治好王家少爷的李小神医,来这里也有王家少爷的意思,还需什么凭证。你找郑门主一贴身之人问问便知。” 李凭心中暗道小和尚伶俐,这话正合适他来说。 最近襄阳城往来客人众多,郑府多有贵客上门。管事也是难做,轻慢不得,轻信不得,一时难下结论,踌躇了一下,转身也返回小门去了。 此番时间稍长,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年岁稍长的老管家快步而来,几步下了台阶站在三人身前不远。 李凭仔细打量,确是不曾见过此人。来人鬓角已花,后背稍驼,双眼见倒是一片平和,客气的向三人拱手道:“小神医,有劳久候多时,多多赎罪。”话语间虽是客气万分,说话间,确是用眼静静打量三人,显是也从未见过李凭这个小神医。 “好不凑巧,今日鄙家主上在松鹤楼宴请贵客。若有什么事,可好明日再来,或是让鄙主明日去孙神医府上探望。”那老管家说的客气,滴水不漏。三人别说将事拖到第二天,便是拖上一时三刻也内心如焚,当即表示直接去松鹤楼。 “既然小神医预去松鹤楼,那我着人带路好了。”老管家回首唤了门口劲装汉子中的一个,”阿四,你带贵客往松鹤楼见门主。“ 那阿四边指路向前,边掇在三人后面,竟隐隐有监视之意。几人辗转而行,两盏茶功夫,松鹤楼已经在望。 那松鹤楼共四层,乃是襄阳城第一酒楼,远远比白云楼高出太多。 其时,天将日落,远处红云漫天,松鹤楼的一角还留着一点夕阳。远远望去,松鹤楼内灯火逐次点开,酒楼已显示出他的富丽堂皇。原来这郑钦在今晚款待到达的诸世家和门派的年轻子弟。这松鹤楼便是铁剑门名下产业之一,下午时分,已经将菜品准备妥当。这经纶手,做事稳健,丝毫没有武林大豪的傲慢之气,天色尚早,已经提前到此筹备。 此时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个把时辰,各世家子弟尚未到,一些门派中的青年俊杰已经陆续往松鹤楼而来。众人在长街相遇,免不得寒暄一番。热闹长街,满是望松鹤楼而来之人。 待得至松鹤楼下,那阿四撇下三人,快步奔向门口。门口站立一人,正是赵天殇,阿四低头行礼,附耳一阵低语,将李凭三人来意说与赵天殇听。 “李凭、李凭。”李凭与李白一石站在远处,突听到松鹤楼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抬眼望时,发现正是林哥一身铁剑门的劲装。正在远处向李凭摆手招呼。 李凭快步走向林哥,待到近前,发现林哥一贯憨笑的脸上,带着悲戚之色。 “王老先生遇害了。”林哥开口劈头就向李凭道。 “王老先生,遇害了?”这消息太过突然,如同一把斧子,直接劈在李凭头上,一阵恍惚。李凭眨了眨眼睛,嘴里又重复了一遍,“王老先生......死了!” 王老先生主持白云楼多年,平素待人和善,在白云楼的几个伙计之中,如父辈一般。靠不多的几个人把白云楼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兴隆,大伙也是收益颇多。林哥能够迅速攒够钱,来到铁剑门,就有很多王老先生照顾的因素在。李凭初到大秦,虽然是袁掌柜收留,但平时里照顾他最多的依然是王老先生,就连他的表字,也是王老先生所起,乍闻此消息,面皮上也如林哥一般,一片死灰,面露戚荣。 过了许久,李凭缓过神来,追问道,“怎么死的?凶手找到没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凶手没有找到。九月初五,尸身在小镇上被发现,听仵作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两天前就出事了。”林哥应道。 “九月初五,不就是我们来襄阳城的那一天么?”李凭一惊,“两天前就出事了,那就是九月初三了?” ...... “凭儿,可曾看到悠悠的爷爷?” “他,昨天没有回家,楼这边是不是比较忙?” “我让他去襄阳收一些账目,不日便回。老太太,不用担心......” “我送你和悠悠回去吧。” ...... 李凭原本混沌内心,豁的闪过九月初四那天袁掌柜与王老夫人的对话和袁掌柜那沉似水的脸,心胆一阵微寒,脑海中思路清晰了很多。 “既然九月初三王老先生晚上没回家,很有可能便是出事了,为什么袁掌柜要说王老先生来襄阳城了?“李凭心里反复盘算,只觉得事情透着蹊跷。 “那王老夫人和悠悠是否还好?“李凭连声问。 “你想到了什么?”林哥悲恸中见李凭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王老夫人和悠悠还好,王夫人再也没有去过白云楼,就是悠悠整天哭着要爷爷。这次出事,对王老夫人打击最大,看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有悠悠挂心,若无牵挂,恐怕几年内也就随老先生去了。我想等忙完这一阵请假回去看看王老夫人和悠悠。” “没什么。那袁掌柜呢?” “袁掌柜也不见了踪影,众人很担心,其他人尚好。我听到的消息是小五来襄阳告诉我的。他让我留意袁掌柜的消息,毕竟白云楼没有了王老先生,袁掌柜再不在,剩下的几人,都没了主心骨。白云楼的生意由两位师傅勉强照顾,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法子。”林哥长吁短叹,“忙完大会,我找堂哥帮忙,一定查一下老先生死因。” 这才进入铁剑门短短时间,林哥已不再是白云楼那个未见过世面的伙计了。李凭感受着林哥的变化,心中道,我又何尝不想查出老先生的死因替他报仇呢。放下手,摸了摸腰畔的铁钎,李凭心中闪过袁掌柜的异样,闪过巷子里用点穴胁迫自己的黑衣人。 原以为通过治好王珪并进入王家,终于逃开那捆绑自己的大网,却不料,王老先生出了事情。那巷子里的阴影,再次笼罩在自己头上。谁也不能阻拦我,攥紧铁钎,李凭心道,自己要逃开,老先生的仇也要记在账上。 二人在此说话间,松鹤楼口那边赵天殇上楼又下来,邀请李凭一行人登楼与郑钦相见。 逝者已矣,查死因、报仇都可稍缓一下,毕竟还有一个活着的人急等着救治。 李凭与林哥简单约好再见后,李凭收拾悲痛的心情,与李白、一石跟随赵天殇上得二楼。 见得李凭到来,一丝笑容浮现郑钦的脸上,“淳风有何事?今天是几个门派年轻人聚会,我见淳风一早出了襄阳城,定是有事,也未曾邀请。正好淳风回来,一会儿一并入席。” 李凭心道这郑钦可能并不知道,后世有种说法,提前一天预约是真请你,提前半天你是作陪,上菜了才请你是凑数的。但也不由暗暗惊叹郑钦对襄阳掌控之深,自己如此小人物,出城也被他探查到消息。 “郑门主有礼。我此来是有要事相求,这次奉孙神医之命而来,是为了向郑帮主借一物。”李凭深鞠一躬,强行压下王老先生噩耗带来的心神不宁,向郑钦道。 “哦,淳风客气,有事尽可讲,只要是我郑钦能帮得上忙的,定不吝相助。” “升龙丹。”李凭压低声音向郑钦道。 “升龙丹?”郑钦一脸讶然。 “在下需此丹救人,若是门主肯相借,孙神医过一阵子加倍奉还。”李凭一脸歉意。 “实不相瞒,淳风,那升龙丹在刚才已经被我家公子借走。”郑钦也是一脸歉意。今天例行拜访孙神医,顺便谈到自己武功进境,孙神医便赠给自己一颗升龙丹。本想大会结束,自己在闭关吞服。不曾想,一颗丹药弄得天下皆知,片刻前,郑潜公子来此将丹药讨要而去,并对他一系列吩咐。 “你家公子?” “正是我家公子,郑潜郑公子。” 听得是郑潜,李凭身后的李白听得心中闪过一丝了然,想起刚才自己一行人出来时,郑潜进门的情景。 “那郑公子,现在何处?” “便在楼上。”郑钦一指楼上,“若淳风急着救人,可上楼与郑潜公子讨药,他若未服用,说不定还有些许希望。我此间还有事,就不陪淳风上楼了。” 李凭与李白、一石小和尚对望了一下,三人同时点头,谢过郑钦,便往楼上走去。 “有劳天殇把大街上四处闲逛,准备参加本次宴会的人,都邀请过来,马上。”郑钦将见三人上楼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连忙对身后的赵天殇说。 第三十章 松鹤楼上 松鹤楼有内四层,一二层本已是襄阳最奢华的宴会之所,最上两层,更是非大富贵不能上。普通士绅,便是有钱也极少敢来此宴客的。 第三层为款待富豪之所,襄阳城几个行业的巨富,在松鹤楼长期定有雅座包间,往来客商也多闻名来此。但若要上得第四层须得富且贵了,襄阳城内有资格于此聚会开宴家族屈指可数。 今晚,整个松鹤楼被铁剑门腾了出来,空一楼而不用。二楼招待一些中等门派,三楼满是九大门派,四楼预留给了六家五姓的世家子弟。 今日聚会筹划甚久,烫金的帖子在各家抵达襄阳城的时候,铁剑门就已奉上。武林大会各家长辈在场,年轻人相见总觉难以施展,本次聚会才被众多年轻人寄予更多目的与希望。各派长辈都是从年轻时代过来,倒也了解和支持,大多很有默契的未曾现身。 本次参加九派大会的年轻人在各自所在,皆是一方名公子,所属帮派更是州县巨擘。奈何今日襄阳,天下大派云集,便是九大门派也收锋敛芒,一付四处结善缘的做派。那些鲜衣怒马的翩翩公子,早被长辈耳提面命无数遍,此行低调,切勿张扬惹来是非。 九月的襄阳,日头下的极快。 松鹤楼顶的最后一丝红霞,悄然隐没,已然不见,街上逐渐人影朦胧。 往松鹤楼来的客人三三两两多了起来,能够来此九派大会,本身就是对这些年轻人在自身门派中和江湖上地位的一种肯定与承认。朋友多了路好走,众多年轻人趁此机会相互结交,日后江湖相遇,也算故人相见,有事相劳也能顺风顺水。当然,所谓结交也是相对而言,一些门派自家事自家知,自知势力与其他相比有所不及,到的还是早一些。早早到来,除了实质的需求外,也是一贯态度的表现,这种不着声色表明自己所在势力对于本次大会和九大门派态度的手段,已经是这些小势力并非约定却也俗成的惯例。 端坐在桌前吃着点心的邱铁城,正是提早到来的诸多势力之一。 他从西蜀而来,过惯安逸,加之本身偏安一隅,对天下英雄识得不多,今日乍见众人,本待一一结交,却不想被那铁剑门主郑钦亲自邀至三楼。本来按照请帖所示,应是二楼之客,郑钦此举令他好生摸不着头脑,便只得一阵谦虚退让后坐了下来。 不敢多言的邱铁城,只得埋头对付桌上点心、果脯,借机暗暗打量陆续落座的众人。 七张临窗大桌陆续坐满了人,栏杆外便是主街,视野极佳。自己所在是居中的一张,现已坐满了人,俨然成了主桌模样。看桌上情形,虽有临时凑成之嫌,就衣着做派和举手投足的气势来看,桌上这桌人的恐怕地位不低。自己认出的几个人皆是名满江湖传说中的高手。邱铁城更不敢随意搭话,只得静静看着。 主位上先自己一步到来的华服公子与那白衣年轻同伴径自而谈,自己虽未看出两人来路,但二人举手投足间却是一付大家气派。与华服公子右手边空着一个座位相隔的,是一个素青色外袍的英挺男子,面庞白皙如玉,邱铁城与之有过数面之缘,正是通德堂年轻高手萧少白。萧少白近些年名声鹊起,加入通德堂后更是名声直上,此时竟然坐在下手,似乎这华服公子竟是一位大人物。其他早来众人也皆是心思玲珑之辈,在各桌端坐的闲暇,心中存了与这邱铁城一样心思,按捺不动,静观众人相谈。 “感谢诸位今日早到,我此番南来带了些美酒,与各位有缘,一会儿咱们先尝一尝。等众人齐了,咱们再开筵。”华服公子转身着下人将准备好的美酒送上来,接着道。“有一些人偷偷去看了那薛轻刀与林断岳二人的约战,不知何时能来,咱们也不必等。这大会之前,有这薛林二人比武,已然为大会添色甚多,却不知今日这薛林二人最终谁能获胜,依少白兄所见何如?”虽是与白衣同伴相谈,不经意间却掌控着桌上聊天氛围。 “潜公子,见笑。”萧少白一拱手笑道,“当今武林,动起手来,肯拿刀比划的也就他们两个,这二人刀用惯了,还真的当自己是谢安在了。那林断岳貌似憨厚,顶他心思最狡猾,用刀之人,心思那么多,难成大器。薛轻刀,虽说一心向刀,奈何放不下的东西太多,等他放下诸般,再谈刀吧。世间英雄不用刀,天下只有一个谢安在,这二人浅薄至斯,竟妄想步其之后。至于谁谁输谁赢,甚歉,恕在下眼拙,不好轻下评论。”萧少白讲完,露出并无歉意笑容,向桌上人略略点头。 天下十八般兵器,剑乃兵中君子,习武之人历来尚剑,鲜有用其他兵器的。大秦初年,李元霸用锤,从而掀一阵用锤的风潮,李元霸殁后,用锤的也随之少了下来。到了神龙年间,谢安在抽刀断山,步入宗师之境,刀道稍兴,如林断岳、薛轻刀等人纷纷习刀。林断岳的名字,便是闻得谢安在抽刀断山后,改的此名。 萧少白一番评论,桌上闻着无不动容,就连临郑潜而坐,白衣翩翩面若冰霜的崔宛然也转过头来。那林断岳与薛轻刀乃是比今日宴会者更早一代的高手,二人武功在天下仅次于一些成名高手,这萧少白竟也不客气,将二人说的如此不堪。只是用四大宗师之一的谢安在与二人相比,便是二人在现场恐怕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众人见萧少白评语狂妄,拿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倒是不敢妄自接话,唯恐在这天下英雄云集的襄阳城落下话柄。 那郑潜本抛个话题随意聊聊,也未能料到萧少白能出此论断,面现异色,向桌上众人笑道:“少白兄如此品题独到,又怎会看不出结果,莫要谦虚,还请尽所欲言,一解我等心中好奇。若是继续这般掖掖藏藏,稍后定罚酒三杯。”众人闻声纷纷附和,一时间都看向萧少白。 “潜少爷过誉,刚才一席话乃家师所说,小弟也是简单转述而已。这二人比武今夜稍后便能传出消息,在下若是猜对,也无人在意,若是猜错,定然落下笑柄。猜战局之事,少白是做不来的,望各位莫要再戏弄。若是潜少爷一心欲罚少白,那少白便只能认了。我也好借机,偏得几杯潜少爷的美酒。”萧少白苦笑点头,向众人摆手,轻巧的讲话题卸掉了。 “那林断岳、薛轻刀二人自是不入少白兄法眼,对于我等,却是高手,经此一战,二人若是不死,再次提升将是免不了的。只不过,听得萧兄所言,令师对那薛轻刀的评价,竟在林断岳之上。此战无论成败,令师的一句话传出,已然让薛轻刀在九大的价码翻上了一番。依少白兄所见,此役后,这薛轻刀又会择九大的哪一家呢?”说话之人面目冷峻,紧邻萧少白而坐,话语间却是诚恳异常,邱铁城恰好识得,此乃是天下太平楼冷千山。 如薛轻刀这般高手,乃是九大门派一心欲得的人才。通德堂与天下太平楼为九大门派之二,无论薛轻刀加入其中任何一方,便是萧少白与冷千山这等成名高手,都无法忽视薛轻刀的加入带来的势力格局的改变,哪怕是这个改变只是来自门派的外部。 相比二人比武的胜负,薛轻刀对九大的选择,显然更得到众人在实质上的关注。 “在下三分坊夏长风,见过潜公子,见过诸位。”桌子另一端,面目微黑、肩背阔厚的青年人,将把玩的扳指,缓缓戴在拇指上,抬头向众人招呼道。此人与萧少白私交甚笃,江湖中名不彰显,见冷千山有意拉萧少白下水,一旁插话道,“还请冷公子放过小弟一马,你这不就是侧面敲击二人比武结果?我三分坊可是刚开的盘口,那林断岳赢的赔率可是三比一,若是让少白兄开金口,我定是要折了今次的生意。” 这黝黑的年轻人笑得随意,说得客气,三楼众人闻言,却吸了一口气,正式打量桌边这低调的年轻人来。三分坊,又称三分颜色坊,乃是九大门派之一,不同于九派之中的其它几个势力渗透在某几个行业或是某一地域,这三分坊对天下多项行业的生意皆有插手,并且号称只占其三分,其中到底占了多少,恐怕只有三分坊自己知道。 三分坊由赌坊、红楼、镖局等十三坊组成。自称三分坊,外人称其为三分颜色坊。 天下流传“颜色十三坊,天下占三分”的说法。不同于萧少白一入通德堂便天下皆知,冷千山更是天下太平楼知名高手,此刻在这襄阳城的中大半武林中人,皆识得这二人。十三坊中人各个神秘,行走江湖也是很少表露身份,突然之间,这其貌不扬的夏长风竟突然表露自己三分坊的身份,无不令楼上众人刮目相看,暗自忖度此子这一举动的用意。 一时间,偌大的松鹤楼竟然有些沉寂起来,任风径自从窗外吹入。 第三十一章 上松鹤楼 “夏兄原来是三分赌坊中人,失敬失敬。每次大会三分坊都是赚的满盆满钵,只是不知本次三分坊又看好哪几位?夏兄能否给我等提前透漏一点消息?”一个年龄约莫三十岁的精瘦男子双手置于袖中,从楼梯口施施然而入,打破楼上宁静,看也不看众人,径直在邱铁城旁边坐了下来。此人一付老神在在模样,虽然语气傲慢,但是话题确是桌上人人关心的,众人都扭头向此人望去,静等夏长风回答。 郑潜微笑看着此人,伸出右手去取桌上茶杯,小指和无名指不经意间在桌上轻轻连敲两下,身后一直无声站立的面貌平凡的中年人探过身,在郑潜耳后低声语道,“醉风堂,马年生,五柳回风剑,七品上。” 听得此人傲慢语气,夏长风眉头稍皱,斜眼瞥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窗外。 那马年生见此情景削瘦的面庞一变,冲着夏长风就要开口。 “哈哈,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年生马兄。”,郑潜轻呷一口茶水,缓缓将茶盏放在桌上,对着倨傲的精瘦男子轻轻点头,接着道:“马兄眼光独到,此问犀利,有马兄的五柳回风剑坐镇,也难怪醉风堂这两年顺风顺水。今日这松鹤楼,高手众多,夏兄定是不肯说的,咱们也不必强夏兄所难,少些时候,马兄私下详询,我相信,夏兄定会不吝相告。” “嗯,好说,好说。”马年生面向郑潜一笑,举起茶盏隔桌遥遥示意,代酒相敬。 这马年生一付目中无人模样,桌上很是有些人不识得此人来路,听得郑潜话语间信息,才知此人才是醉风堂中人。醉风堂乃江南的小派,众人本就闻者不多,这马年生在江湖中更是难入高手之眼。楼上众多高手心中诧异怎的如此小派人物也在这几桌,但终究只是心中疑惑而已,这些人见惯风浪,城府颇深,无一人开口详询。只是,对于如此小人物这潜公子却是随口道清来历,不由得让桌上众人对这郑潜高看甚多。 三楼众人陆续落座的时候,李凭三人谢过郑钦,正向三楼走去。 通往三楼的楼梯竟然比上二楼的要长上近一倍。烛光闪动下的楼梯两边,如金灿灿云海闪动,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幽香,李凭心中一动,向楼梯扶手摸去,入手细腻舒滑,这楼梯扶手从上至下竟然是整块金丝楠木。 正感叹间,却见李白在楼梯的第三个台阶处停住了脚,回首看着李凭与一石满脸郑重,“淳风、一石,刚才说话不便,现在要和你们说明白,你们两个听好。”李白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此刻不同于刚才,刚才只是借药,从现在开始,上了楼梯之后便是步步惊险。我也不知楼上会有什么等着我们,我只知道,这个药,只能我上去讨,但我自己是带不走药的,只能有人和我上去,一会儿把药带走。你们现在下楼回去还来得及。” 闻得李白所言,一石小和尚白皙的小脸蓦然涨的通红,仿佛受了极大侮辱,如同上了场的斗鸡一般,扯着脖子瞪着李白道:“我不走!” “有遇见槌头那么凶险么?”李凭轻轻一笑。 “凶险尚在之上。”李白叹道。 “好吧,这个牛算我没吹好。”李凭能看得出来,李白说的是实话,耸了下肩,点头淡淡补充道,“我也不走。” 无奈的看着李凭眼中的坚毅,一石眼中的怒火,楼梯上,李白眼神中已满是温暖。 “好,我们兄弟三人便闯上一闯。”李凭与一石大跨步一步,与李白齐行。 在这一刻,造化如同看不见的手,将穿越而来的少年人、深山古寺里的小和尚和名传天下的诗仙,三人的命运紧紧拧在一起,投入到世事的烘炉中去。 无论楼上,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楼梯宽敞,三人并肩而上。 重生的李凭,感受着两世为人所从未感受过的热血,感受着他在曾经的那个世界早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一霎,只觉得只要三人这样昂首并肩前行,不仅仅是这富丽堂皇、高手云集的襄阳第一楼,便是这大秦天下也尽可去得。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郑潜。 郑潜正坐在位子上把着茶盏,注视着楼梯口,见他们上楼,点头微微一笑。 桌上几人无不留意着他的动作,跟随他点头,众人也扭头看到了上楼来的三人。 “诸位兄台,容小弟介绍下一位俊杰。”见得郑潜说话,众人全都静的下来。 众人顺着郑潜的指引望去,见得一个年轻人、一个少年人加一个小和尚站在楼梯口,在座无不是一方名豪,举手投足见自有一股风范,这三人上得楼来,虽是自俱气度,却与楼中氛围格格不入,诧异间,郑潜声音响起。“此乃是大秦诗仙李白李太白,今日宴会大名鼎鼎的诗仙能来,也为松鹤楼增色不少。” “郑少爷——” “太白兄,无需再言,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李白撇下李凭与小和尚,快步走向主桌,抱拳行礼,正待开口,却被郑潜伸手阻拦住。 “我们的诗仙可是来取药?”郑潜偏着头,示意上前阻挡的下人退下,看着走到桌子近前的李白问道。 “是的。”李白微微一怔,没想到郑潜会主动提出。 李白出蜀后北上中原,与郑潜几次见面。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阀门子弟,用从小锦衣玉食来形容已经算是贬低,活在整个大秦权利顶层的年轻公子,所在的阀门是整个社会秩序缔造者之一,见惯武功与权利的极致。另一个,川蜀的商人之家,才华横溢,天纵之才,没有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社会秩序饿缚束,只觉得天下之大,没有哪里是自己不能去的。 这样一个无视规则的年轻人和天生下来注定制定规则的年轻人,虽然在他们的年纪,还没有更多规则与突破规则的概念,但是几次接触之后,骨子里或是生长环境所带来的属于各自的骄傲,让他们已经在心理上各自抵触对方。再加上,几次聚会场合李白大放异彩的诗才,更让郑潜感到不爽。 李白知道今次取药已然注定不会轻易到手,他已经做好了很多郑潜刁难的准备,甚至连拒绝给药都想到了。 “下午在孙神医处,偶听得太白兄需此药,为兄便从郑门主哪里将药取来,已经给太白兄备着了。”郑潜一张手,露出手掌中的白玉瓶。 “喏,接着。”郑潜一抖手,药瓶直直的向李凭飞来。 旁边崔婉然看着郑潜脱手而出的药瓶,沉稳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玉瓶入手冰凉,李白比崔婉然更加诧异,没想到郑潜会这么痛快将药瓶给他。 “久慕神会大师大名,不想能为救大师尽一份力,也算是郑潜的荣幸。太白兄赶快将药收好。”郑潜微微一笑,“回头向带我向神会大师问好,这边事了,定会去登门拜访。” “感谢郑公子,此药当加倍奉还。”李白打开玉瓶,便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出现在鼻端,用力去吸,却又闻不到了,凑眼过去,只见一颗圆溜溜火红色的丹药正躺在瓶底,模样正是,如孙神医所描述,正是升龙丹。连忙将瓶塞塞上,小心翼翼揣入怀中。“如此便不叨扰诸位晚宴,李白告辞。” 李白向三楼众人拱手便要离开。 “李诗仙稍等,请留步。”正中间桌子上的邱铁城,蓦然起身道,桌上众人不解,纷纷转过头看向这邱铁城,只见邱铁城向桌上人抱拳行礼道:“郑公子,诸位同道,打扰一下。在下邱铁城欲借此松鹤楼,了结一段公案,望在座诸位给主持公道。” “邱兄何事?”李白转回身,讶然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邱铁城回道。 “在下邱铁城,乃是蜀中剑派冲虚堂堂主,久仰诗仙大名。”对于邱铁城来说,此刻的出场,重要的是保持住自己风范,不能因为一个小小李白堕了自己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收拾李白不见得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一些。难的只是让自己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办了,不要让天下留下些许笑柄给这天下英雄。 “天下之大,本以为再难见李诗仙,却不想在此有幸见得,可见是天怜,让我蜀中剑派给赵德平等七兄弟讨个公道。”邱铁城说到此,话语间略带沉痛之意,三楼部分人露出了然之色。 “邱堂主与太白兄的恩怨,可否去楼下私下解决,这是今日…….”另外一张桌,有人喝到。 “诶,无妨。今日上得楼来的皆是朋友,我九大门派本是一家,既然离晚宴还有一阵子,邱兄有何缘由大可讲来,在座诸位定位邱兄主持一个公道。若是与太白兄只是误会,看在今日诸位的面子上,你二人握手言好,杯酒泯掉恩仇就是了。”已经端坐在位子上的郑潜手一摆,止住了那人说话,笑着对当场说道。 “敢问太白兄可识得赵德平、刘德尚等七人?”邱铁城咬牙切齿问道。 “赵德平?七人?邱帮主说的莫不是剑阁的剑阁七鬼?”李白疑惑的沉思了一下,抬首问道。 “什么剑阁七鬼,堂堂剑阁七雄被你称作剑阁七鬼。哈哈哈.”邱铁城仰头大笑,“可这七人不是剑阁七鬼又是如何,那七人平时在川蜀并无劣迹,却被你杀死,还落得这样一个名头,当真是做了鬼了。只是可惜蒙了不白之冤,飞来横祸,其中三人,家中尚有年迈老母。你这一句剑阁七鬼,泼的好一盆脏水,让那几个家人如何面对乡里人。今日让我遇见你,便是这几人泉下有知,佑我报此大仇。” 三十二章 杀便杀了 楼下客人的寒暄偶尔夹杂在乐师调试乐器的声音中隐隐传来,松鹤楼上操着巴蜀口音的中年人悲怆的笑声在楼上传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桌子的另一边,优雅的世家子弟侧脸看着身后的中年人,摇了摇头,用并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责问道:“聒噪,这铁剑门真不容易,在哪里凑的人。真是在家百事好,出门万事难,在襄阳城收拾个把人这么费劲么?” 松鹤楼里面极为宽敞,即便是郑潜没有压低声音,周围的人依旧听不清楚。 楼梯口处的一石小和尚指着着场中的邱铁城,吃惊的面向李凭问道:“这,这也太拙劣了吧?” 李凭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所有所思。 就在邱铁城仰天而笑的时候。 松鹤楼二楼,没有客人的空暇,换上一身铁剑门劲装的赵天殇抬眼望了一眼三楼的楼梯口,低身向查看到场名册的郑钦问道:“这潜公子是什么意思?既然容不下,直接杀掉就好,干嘛还聚这么多人,众目睽睽这么折腾一下?“ 郑钦放下手中名册,看着这个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和兄弟,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然卸了下来,叉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八个字,就和我说了八个字——生不如死,为天下笑。死,哪有那么容易?真要是只想杀,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可选今天这时候,又让你大庭广众做这个事,未免没有想逼你摆明态度的意思。你若是真要是按照他交代的去做,岂不是表明站在他那边了么。荥阳老院子,会怎么看你?”赵天殇聚气于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暂且旁观。”郑钦面无表情的一摆手“此事回去再说。” ...... 场中,李白哂笑道,“并无劣迹?剑阁一地为何称其剑阁七鬼?杀人越货不算并无劣迹?可能这些在你邱堂主眼中看来确实是并无劣迹。可是在下确是容之不得。” “到底是诗仙,一张嘴就给这兄弟七人定为杀人越货。这堂堂盛世,哪里还有杀人越货之事,莫不是李诗仙山夫哩佬的故事画本看多了吧。” “山南道五道口的车夫南老爹,河东道的孙员外,都可以做个见证。当然,依邱堂主的习惯,恐怕心里有数,也不需要见证。那七人拦路抢劫,平时作恶多端,活该由此下场,不过是恶贯满盈——” “太白兄”李凭略显冰冷的声音在李白身后响起,阻止住了李白的话头,“那七个人,该杀么?” 李凭的话,很轻。 “杀人越货,伤及妇孺,买通官府,该杀。” “那便杀了,还解释什么?”李凭声音遥远而坚定,传到李白耳中。 室内此时静至落针可闻,远方传来管弦丝竹之音,气氛奇异之极。 松鹤楼上,有风吹来。 水晶帘动。 恶极之罪,该杀,那便杀了。 既然本是狡辩,何必再给你证据。既然是想动手,接着便是。 “哈哈,淳风说的是,邱堂主要是想动手,就不必找借口了。直接下来便可。今天我李白奉陪到底。” 闻得此言,邱铁城伤恸的表情一变,不待李白有动作,几步便走到场中,拔剑等待。楼上小厮见机得快,迅速撤去旁边桌子,留出足够大的地方,众人纷纷寻位子看二人的动手。 “邱堂主倒是动作很快,吃相不要太难看,你就这么有信心吃下我?”李白看着下场的邱铁城从容一笑。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手中剑才有最终的答案。 “淳风、一石。我这里有些许小事要处理,你二人赶紧将药送回。”李白转身向站在身后矮了他一截的两个少年人无奈的道。 一石小和尚眼见这邱铁城打定主意为难李白,自是不愿丢下李凭就此离去,直言欲留下来与李白共同对敌。李凭双手紧抱于胸前,看着楼内桌边众人和场中擎剑在手的邱铁城,又撇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李白,皱眉不语。 “神会大师等着此药救命,你二人莫要耽误时间。”李白怒道。 “对上这邱铁城,有几分把握?”李凭没有理会李白的话,径自问道。 “五五开吧,问题不大。”李白道。 “那就加快,速战速决,此人肯能非是正主。”李凭向李白道。 “一石,回去这一路说不定更加凶险。你轻功好,拿着药,快奔不停,一路什么事发生都不要管,如遇有人阻扰,不要缠斗只管绕行。”不顾李白惊奇的目光,李凭拉过一石小和尚的手腕,用力攥着,一字一句缓慢而低声的说。 这小和尚自小在鹿门寺,对于襄阳城倒是比李凭更加熟悉,拿药返程风险自是比李凭小得多。如此可算最合适的安排,李白与一石皆无话可说。 一石看了看李白,又看了看李凭,光光的头顶,急仿佛要冒出油来。 “不是,不是说要共同进退的么?”小和尚浓眉竖起,睁大眼睛质问着李凭。 “一石,你也知道,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归程尚有风险,只能你独自承担。”李白像看一石越发光亮的头顶,终于忍不住伸手摸去。 “阿弥陀佛。”一石轻颂佛号,尚且稚嫩的小圆脸,露出一丝坚毅,狠狠看了二人一眼,“保重,安好。“夺过李白递过来的玉瓶,更不搭话,飞身下楼去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留片刻,倒是令李白与李凭二人瞠目。 一石此举不仅令李白与李凭惊讶,楼上众人也是反应不及,只是见李白还在也便任小和尚离去。 “来吧。”见一石远去,李白豪迈一笑,提剑下场。 李白以诗才闻名天下,世人对于李白的武功水平并无一个准确的了解。这是包括李凭在内,这是楼上人第一次看到李白出手,李白出手的姿势很乖,手腕下垂,剑尖向前,斜指地面,狭长的剑身与修长的身材形成完美的搭配,那个面目丑陋怪异的剑鞘,被他拿在左手里,脚下仿佛踩着带有节奏的步伐缓缓踏向对面。 起手式一出,众人眼前皆是一亮,纷纷放下手中的果脯茶盏向场中看来。萧少白依旧是浑不在意的表情,端坐在位子上,只是在感受到剑意的一霎,看着杯子的瞳孔骤然缩小,眼底多了一丝郑重。郑潜坐在崔婉然的旁边依旧微笑,嘴角的笑意不曾减少半分,一副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下,却在崔婉然轻抬玉首看向场中后,悄然闪过一丝不虞之色。角落里与弟弟坐在一起的郑绫儿原本睁大了眼睛缩着头远远的张望场中比武,此时顺着杯沿飞快打转的手指顿了一下后,转动的慢了下来,却忽略了紧挨着她原本木讷不语的郑洌,蓦然扭头眼睛闪动的看着场中的李白。 这一刻,剑意随风,烛光闪动。 与众人反应不同,场下的邱铁城是直接感李白清凛的剑意的人。剑锋虽未正指向对面的邱铁城,然而,邱铁城却仿佛感受到一股锋锐,破开面前的秋风,直直向自己而来。 邱铁城面色微变,这李白的剑法要比江湖想象中的厉害太多。原本以为能够稳稳吃定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然而,通过此时展露的剑意来看,除了在内力和招式能够胜他之外,就剑意的纯洌,自己已然远远不如。 剑锋已至,身后便是他片刻之前的座位,邱铁城嘴中发苦,今日至此,断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邱铁城的剑身长度与李白相仿,剑身却要宽很多,很显更然利于劈砍。眼见李白踏着富有韵律的节奏走来,邱铁城向左斜踏三步,这三步轻轻躲开了李白了的进攻锋芒,邱铁城人出现在李凭的右侧。 楼上夏长风、冷千山等人,看了邱铁城此举,暗暗皱眉。表面上看,邱铁城此举乃一招未出,避开李白锋芒,实则上,已经给李白充分的时间准备攻势。 果然,见敌人闪开的李白,脚步轻旋,持剑的右臂在身前围成个半圆,利用身体旋转的力量反手砍向邱铁城头颈,快若闪电。邱铁城见李白长剑迅捷无比,偏偏毫无声息,也知遇上了硬手。手中宝剑竖起,手腕外翻,将李白长剑向外磕去。“叮”两柄宝剑相交,金鸣之声,从三楼远远传开去。 邱铁城不等李白变招,掌中剑由竖变向前刺,刺向李白肋下,李白向前一个左近身,于宝剑及身之前,堪堪避开,怀抱长剑,竟是连人带剑,一并投向邱铁城怀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身材欣长的李白虽在个头上高出邱铁城很多,几招过后走的竟然是贴身快攻的路子。 第三十三章 融合 二楼。 “邱铁城能赢么?”赵天殇不无担心的问郑钦。 “所有人都知道,邱铁城赢不了。你不也是知道才这么问的么?”郑钦看着赵天殇答道。 “那邱铁城这是......” “开胃菜。“ ...... 贴身而斗,以命搏命,这便是李白的策略。 今日松鹤楼求药,众人已经皆知这升龙丹原是为了救神会,如此一来,便是以郑家煊赫势力,郑潜也不便拒绝。可以杀了他,但是不能不救他——这边是诸多世家的一贯行事风格。那升龙丹虽是珍贵,但真要论起来,在郑家也算不得什么,郑潜也便顺水推舟送了神会一个人情。 但对于郑潜,神会是一回事,李白则是另外一回事。李白也知升龙丹到手后,这郑潜断不能轻易放自己离去。所以,如李凭对他所说,他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那邱铁城言语间目光闪动,心性显然缺乏坚毅,乃是干大事而惜身之辈,定然不肯与李白以命换命。如此一来,一身功夫便只得施展出十之六七,即便是内息与招式胜李白很多,一时间也被李白打的缚手缚脚。 楼上的几个高手暗自摇头,这邱铁城实在难成大器。此时众人皆已经看出,邱铁城内力与境界都高出李白甚多。奈何剑意和战意与李白相比却不可以里计,加之这李白今日竟甘冒风险断然便用此贴身打法,与邱铁城缠斗,邱铁城气势已然为李白所夺,等到察觉到时,战局已定。 二人你来往我,缠斗在一处。李白一袭白衣,手中长剑,招式往来之间全凭小臂舞动,方寸之间竟然全是劈砍居多。招招之间如长河穿行于大地,沛然无声却如行云流水,无迹可寻。本是极度潇洒好看的招式,今日却被李白用于近身强攻,虽是比平时惊险万分,却依旧华美异常。那邱铁城身材魁梧,年龄比李白长出许多,内力深厚,手中宝剑,本就是以劈砍为主,本是沉稳的剑法,今日被李白逼迫出几丝慌乱。 李凭站在酒楼角落,看着二人打斗,由对李白的关切逐渐沉下心去。这是他第二次看武林高手打斗,第一次王离与卢又道白云楼比武,李凭那时完全是看个热闹,加之二人武功已臻化境,气机内敛,以李凭的小白实力,实无太多热闹好看。 经过王珪指点,并修习蹉跎劲后,逐渐懂得发力诀窍,但终究难以将自己所练内劲与直刺的招式相融汇。经过今日汉水之上一役,趁那槌头不意,利用练剑数百十万次积累的气机,一击而杀槌头,终将所练招式与蹉跎劲逐渐融合起来。并让蹉跎劲在体内自发运转,只是气息微弱兼之今日各种事情接踵而至,让他无暇注意到体内气息已然在运行。归程途中,汉水行舟司马远图传授心决,将蹉跎劲九转绵长后,懵懂间,终于让体内真气以李凭自己独特的方式运行。就似那达芬奇终日画蛋,终于一日窥得门径。 此刻沉下心,看李白与邱铁城二人动手,气息经行,眼睛竟然能够跟得上二人招式变化。在律津巷子内,便是因为看不清灰衣人的动作而着道,突然之间能够看清招式变化,如何不令李凭心中惊喜。二人进退与招式辗转之间的变化,也竟然有感与心。观看中,体内无声运转的蹉跎劲缓缓运转,竟然有越发壮大的趋势,不同于其他真气越运转越迅疾,真气在司马远图无名心决的限制下竟然越来越慢。虽不如那萧少白、夏长风等高手能够看出内功与招式高深,竟也能够感觉出李白具备赢的可能。 若是楼上之人能够知道,李凭已经生出此等感应,定会惊奇。李凭站在场边,静立不动,完全沉浸在二人打斗之中,看着二人交手,体会二人招式的变化,根据二人动静之间的转承,判断邱铁城下一步的动向。初时,尚十分只能判断一二,随着气息运转逐渐适应邱铁城套路,竟然能够增加到十之四五。 那邱铁城本是已静为主,固守原地,李白近身游走,偶尔挡在那李凭目光之前,几次之后,李凭不知不觉中已将李白纳入判断之中。初时,视线很难跟得上李白倏忽在前巽而在后的身影,逐渐又邱铁城的身影中抽离出来,打斗的二人身形全部呈现的李凭眼中,如此一来,一动一静,两两对照,竟是比单纯注视邱铁城要完整的多。 一会功夫,场中二人相斗已近百招,邱铁城被李白压缩的空间越来越小,已然是心惊胆战,毫无战意。原本很简单的一个松鹤楼寻仇,竟然被自己一时疏忽,弄成这个样子,只怕回到巴蜀剑盟,自己的下场不会比剑门七雄更好,邱铁城心中焦急,不由得把手中剑又加快几分,心中却开始在想怎么不至于败落。 “好”李白一个回身刺,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招,看得入神的李凭却禁不住叫出好来。楼上几人不侧目看向楼边平平无奇的少年人。 李白听得李凭叫好,心中不由赞叹。此式名曰“雁回头”,是一招的起手式,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蕴藏着后续七种变化,那邱铁城已经心浮气躁,竟只是看到一种,抱剑横架,却是将周身各处都暴露出来,还不如李凭这乍学之人。 李白手腕一翻,分别向邱铁城咽喉、胸口、手腕削至。那邱铁城眼见剑花席面而来,已然无处可避,顾不得形象,急忙一个懒驴打滚向旁边滚去。 李白猿臂轻伸,长剑走了个弧线,绕过邱铁城的宝剑,在邱铁城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白骨清晰可见。 李白站定,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怨毒看着自己的邱铁城,转向郑潜,刚要说话。却闻得脑后破风之声贯耳而来,浑身上下被一股杀机所笼。来不及闪避,多年来习武的养成的意识,让他向着声音来的方向在背后竖起掌中宝剑,“啪”虎口震的隐隐发麻,耳边宝剑嗡嗡颤动不止。李白转身一看,正是一只酒杯已然碎裂,掉在地上。 众人循着酒杯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一个身形雄伟高大的巨汉无声傲立着,旁边众人只到他肩处,此人一身锦袍,面膛赤红,眼光凌厉,像毒蛇般紧紧盯着李白,眼中流露出一丝残忍,旁边伙计托盘上少了一个酒杯,正是此人掷出。 “褚一刀?”见到此人楼上有几人低声说说了出来。 楼上除了一脸漠然无所知的李凭外,大多是人或是兴奋、或是警惕的看着楼梯口的褚一刀,李白显然也听过此人凶名,面色前所未见的警惕。 褚一刀不用刀,八品高手,为人阴险狡诈,喜欢背后偷袭下手,被江湖人称褚一刀。 褚一刀低头看了一下委顿在地板上的邱铁城,看向李白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邱铁城岂是你能伤得的?不念你和什么七雄、七鬼的恩怨,只消留下你伤铁城的那一只右手,便可以走了。”褚一刀说着,一步一步走向李白,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主桌上,萧少白、夏长风等人不动声色的轻轻扫了扫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褚一刀的郑潜一眼,一笑未语。 “夏兄,你们赌坊一向眼光独到,看看这二人,谁有胜算?”夏长风看着场下对峙的二人,听着耳边响起马年生的声音。 “诗仙剑意凛然,虽内力不够,刚才已然越级胜了邱铁城,接下来这一龙虎斗,很难看出。”夏长风心中暗骂。点头答道。 “不如夏兄开出个盘口。” “是啊,夏兄尽管开。”那郑潜听得马年生话题,笑着接口道。 “我还是看好诗仙兄的。”十三坊的人向来低调,那夏长风另有打算,才在这松鹤楼上报出来历。却不料,今日松鹤楼上各有算计,夏长风本不欲掺和此事,却也不好驳了郑潜面子,只得开口说。 “我也是觉得太白兄赢面大些,更是信得过夏兄眼光的,少白兄怎么看?”郑潜笑着,将萧少白拉入话题。 “那我便信了两位,同样压太白兄。”萧少白一笑,不经意却见郑潜边的崔婉然轻蹙眉头。 三十四章 误入 从二人相斗的氛围中缓过来的李凭在旁边看着转过身与褚一刀对峙的李白。 刚才二人相斗,李凭收获良多,也是李凭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高手相搏。有原来的苦练,到船上贸然出手,到二人相搏,与自己所练一一对应,再将蹉跎劲与司马远图所传心决与自己所练的内气行走于发力方式融会贯通,直至此刻,才有点入门的影子。只是这入门的影子不同于其他人多年苦练,也算是剑走偏门。 那李白与邱铁城打斗,前几招李凭全然不懂,慢慢也渐渐瞧出门道,时至后来,李白一个平平无奇的回身而刺,楼上众人看出后续招式的不多,李凭一门心思在二人身上,代入感自是很强,见李白借回身蓄力,虽不知李白后续招式,但也知必有手段。 众人心思都在打斗的二人身上,自是无人注意一个少年在这时已然初窥门径。 这李凭此时已然回过神来,见褚一刀森然一笑,踏步向李白而去,此时的李凭已然不是,武功全然不懂的少年,只一眼于便看出,那褚一刀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却是是走的仿佛尺子量出一般,步与步之间长度相同。走的小心翼翼,放佛担心踩死地上的蚂蚁。 李凭却知,此刻褚一刀的满腔杀机全然在李白身上,故而走出如此步伐。听得桌上几人之言,李凭不由得悲从中来,此刻便是连他都已经看出,李白全然不是这褚一刀的对手,这桌上三人竟然还赌李白赢得此局,当是不想被打断此交手,谈笑之间李白被诸之死地。 松鹤楼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酒楼,二人相距自然不可能太远。褚一刀一步步而来,初时缓慢,只为蓄势,待到后来步伐越来越快,不消眨眼已到李白身前,长剑灵动如蛇,已经指向李白周身大穴。李白虽警惕万分,在褚一刀气势下,气息运转不畅,竟无暇抢攻。 高阶碾压。 天下武功七品五境,对于较高的一品对于更低阶来说,每一品一境,无论内力充沛程度还是内力运转方面都极具优势。这等优势,转化成战力时,便是高阶碾压,弱者很难超越。官大一级压死人,武功也同样如此。 在江湖中,像李白这等缺乏世家和帮派底蕴支持的年轻人,能够有如此境界,说是天才也不过分。那邱铁城便是简单的例子,一身功夫是七品上阶,虽只差一步便入境,但就是那一步,缺乏真正高手指点,没有更深层次的武功秘籍,便已经让邱铁城徘徊多年,难得其门而入。当年那太原王家便是如此,整个家族中没有高手坐镇,便难以辅导子弟更好的修习,即使权势赫赫,也难以笼络到真正高手,因为在那种缺乏高手坐镇的势力中,前来的武者在武学上无法更进一步,这边失去了对真正武者最基本的吸引力。这便导致了天下诸多势力在武功这个层面上的某种循环。凭一人之力将整个世家带回顶尖门阀,这也是五爷在王家和天下受尽仰视的主要原因。 今日李白剑下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若是传至江湖,他名扬天下的就不仅仅是诗才了。 当然,此刻对于楼上的更多人,在想的是李白能坚持多久。 七阶和八境之间的差距,从来不仅仅是普通的一阶那么简单。 一阵阴寒透体而来,李白但觉如坠冰窟,便是连一身真气仿佛也要被冻上。真气运转之间,已然缓慢了下来,李白眼睁睁看着褚一刀长剑邻身,只等抽身向后疾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身后便是坐满人的大桌,已然无处可退。 “叮,叮,叮,叮,叮…….”一阵急促如雨打芭蕉的金铁交鸣,褚一刀仿佛炫技似的一剑数击,仓促间作出防守的李白在一招之内已经不知接了褚一刀多少剑,只觉得每一击都似重锤,又似冰锥,顺着手臂的经脉向心脉直传而来。 “噗”一口鲜血从李白口中喷出,只一招,褚一刀霸道的寒冷真气借双剑相交,冲进李白体内,心脉受损。 以李白的武功,本不至于一招受伤。那邱铁城虽无褚一刀凶名在外,也算是巴蜀高手,本是功力与剑法皆在李白之上,若非被李白看出是个怕死惜身之人,进而以命搏命强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李白一阵急攻,看似轻松,然则所耗内力不少。 褚一刀以酒杯突袭时,二人交手已经开始了。 旁边人只是看到褚一刀看似聊着天走向李白,然而,只有强如萧少白等,才看出来,李白转身后,已经被褚一刀的气机锁死,连动的机会都没有。一步一步向场中走来,其实并没有给李白调整的时间。 “你,干什么?”突然,一个瘦瘦少年从人群后挤出来,绕过李凭,仰着脖子向褚一刀问。 那少年人十一二岁模样,涨红了黝黑的脸,攥着拳头,半挡在褚一刀向李白进攻的线路上。 “他,他是好人。”少年倔强,就那么在所有人注视下,展开双臂,向后护着李白说道。 “小家伙,咦?”褚一刀斜眼瞧了一下冲出来的少年,又狞笑却变成了一丝疑问。 李凭一直盯着场中打斗,看到李白虽是吐血,也并未到不立刻身死的地步。那少年从人群中冲出,虽是挡在李白身前,却同样距离李凭很近。 处在少年旁边的李凭能够清晰的感到褚一刀转移到少年身上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不假思索的的向前跨了一步,隔断了杀意,把少年护在了身后。 虽与李白相交不久,但凭后世的种种传说与相识后的观察,李凭深知李白的骄傲。他与褚一刀的比武,李凭是没有打算帮忙的,至少,现在还不到帮忙的时候。另外,李凭也不认为自己具备帮忙的资本。 这一步的踏出,完全是体内蹉跎劲与司马远图心决受褚一刀杀意所激后的自行反应。那蹉跎劲乃是王离也赞不绝口的武功秘籍,司马远图的无名心决更是来源沙场,运转无息又悍若兵锋,遇强则强,虽是弱小,但受到褚一刀杀气的刺激,于李凭体内自然生出应激,自然做出抵抗。 若是换在以前,李凭根本无法感受到褚一刀的杀意,即便是感受到,想去救下那少年,身体也无法给出适时的反应。 可此刻,李凭就是那么一步踏出,站在了少年身前。 这一步,便踏到了场中交手二人范围影响的边缘。 这一步如同在江水汹涌的大堤上开了一个细小的口子,也如同向不停转动的户枢里扔了一粒砂子,本来迎向倔强少年的杀气,被李凭这一步全部吸引过来。 江水汹涌,户枢碾压,一股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李凭顿觉五脏内腑都在褚一刀的杀气冲击下收缩翻腾。 肝胆欲裂,此时绝不仅仅是一种形容。 这只是一个八境高手身上露出来的一丝丝杀意而已。 右手闪电般探向腰畔,铁钎带出层层黑色残影,从半空中画出一道目光跟不上的直线,与李凭的步伐一起,冲向褚一刀。 “咦——唔?” 三楼里发出几声惊奇,却伴随着刺向褚一刀的铁钎倏的转回戛然变成惊叹。便是郑潜身后一直古井无波的中男人眼中也是闪过一丝闪亮。 黑漆漆的铁钎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半弧,回到李凭的腰畔。 李凭静静的站在少年的身前,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只有三楼飘荡着的所有若无的惊讶与赞叹,随风而散,证明着众人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 楼上众人多是世家子弟或者年轻俊杰,见惯高手。便是褚一刀在这些人眼中也称不得“人物”二字。以李凭的身手,别说高手、连低手都算不上。正如他给王珪演示那一刺的情景,众人也被他那简单的一刺惊艳到。而与当初律津小楼上不同的是,此时的一刺完全是由体内蹉跎劲与无名心决推动的,速度差距更是与当时可以里计。 然而,更多的赞叹与惊讶皆来自他收回铁钎。 控制,对于内心和双手精准的控制。 面对褚一刀杀气所激,身体不由自主引起抵抗的反应本是寻常。褚一刀看似暴虐,实则奸猾,以杀气所激李凭也是有意为之,待这少年手持铁钎送上门来,只消一剑便让他身首异处。至于那快得看不清铁钎轨迹的众人中,绝对不包含八境高手的褚一刀。 包括萧少白、夏长风等诸多高手在内,出乎楼上所有人的意料,李凭竟将庞大杀气笼罩下那一往无前的一刺收回,这就需要对自己内心和双手具备极大的控制力了。而更令人赞叹的是,这种罕见的控制力竟出现在一个不知道名的坊间少年身上。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场中站立少年自然垂在腰畔的双手上。 或是赞叹,或是妒忌...... ...... 角落桌边的郑绫儿,不知何时已经长身而起,焦急看着场中。 “不能让这两个人出事。”郑绫儿太熟悉郑潜做派,只看得一个开头,便知道这又是有人替郑潜安排了局面。往日此等事情不知凡几,郑绫儿也无心理会。方才李白吐血,郑绫儿便想出身阻止,直到李凭下场,郑绫儿也知道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眼前这个站在场中令人惊叹的的少年人是王珪的朋友。既然是王珪的朋友,那么,今天就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尤其是当那个少年展露出令很多人羡慕的天赋后。 站在场中的李凭无暇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调息着体内的气息,抵抗者褚一刀杀意与气场的冲击。 前生外科医生那钢丝般的神经和对双手精准的控制占了上风,让他在褚一刀的杀气下迅速清醒过来,他无法确定褚一刀武功的品级,但清晰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刺向褚一刀结果便是死。 松鹤楼上,寂而无声。 俄尔,便是那黑瘦少年的长辈慌慌忙忙冲出人群,来不及斥责便将那少年拦腰抱走。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死亡周边走了一遭的少年尚自挣扎,却被紧紧的捂住嘴巴抱下楼去。 第三十五章 暗流 半弯新月下的襄阳城,灯火无边,松鹤楼就在最瞩目的灯火中伫立。 楼里,陷入战场的少年、受了伤的诗仙,如同狂暴海啸中的孤岛,在众多或冷漠、或惊叹、或庆幸、或担心的目光中,一同面对着他们无法击败的敌人。 距宴会开始已不足半个时辰,正是松鹤楼客人到场最多的时候。 红妆轻揽的歌女、怀抱古筝的乐师在后门进进出出,正为晚宴准备着,有序的忙碌中,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在这热热闹闹挤拥的松鹤楼,作为焦点的三楼反而成了最安静的地方。此刻除了极少数三楼的客人没有到之外,大部分的人到达后,在三楼各自找合适的位置观战,原本褚一刀站立的楼梯口已被后来人站上。 一些二楼的客人被带到不属于他们的三楼,看着后来的客人四处站立,不免尴尬与局促。 然而,所有人焦点与目光,都集中在场中的对峙而站的三人身上。 三人站立的楼板下,松鹤楼二楼。 楼角屏风后面丝竹之声,缓缓响起,盛世祥和。 临街窗口有人影走动,某窗口相邻两个灯笼里烛火由明到暗,再由暗转明,以诡异的节奏同时闪动了三下。 对于灯火通明的松鹤楼来说,这样的闪动丝毫不会引人注意,却刚刚好能够在斜对过酒楼上看得清楚。 闪动灯笼窗口斜对面的三楼上。 烛光闪动的一霎,同样一身白衣的七迦子,居高临下看着闪动的烛光,嘴角微微向上一个笑的翘起,将几枚大钱拍在栏杆之上,轻声喝到,“小儿,结账。” 双手笼于袖中,于若隐若现的古筝声中,七迦子施施然仰首下楼,穿街过巷。 小巷昏暗。 一个五十多岁满面风霜的佝偻更夫缩在阴影中,依墙而立。 距离七八步,七迦子停止脚步,歪着头,看着更夫。 二人不语,长风猎猎而起…… “擅自启动城内黑子。”更夫头也不抬看着石板路,如同自语般小声喃喃,干枯的手掌摩挲着已经老旧发亮的梆子。“七迦子,你,回圣门自己请罪吧。” “我这个天下行走,连动用一城黑子的权利都没有?”七迦子双手在袖,静静的听完更夫说完,眨着眼,诧异的问。 “你的那个搅和计划,赶紧停下来。”更夫放佛没听到七迦子的问题,看着地面,质问道。“搅合计划是什么?” “已经停不下来了。”七迦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搅和,当然就是搅和了。我这个天下行走,连动用一城黑子的权利都没有?” 七迦子以上一句同样的语调问。 “当然有。”更夫的声音更小了,“这次历练之后,回圣门过得五关,入世后天下黑子皆听从您的调遣。”更夫说道此,头微微低了一下,话语间确是丝毫不让。 “你呢?”七迦子反问。 “只要你过得五关,我也一样。可,现在不行。回圣门请罪吧。” “唉。”七迦子点一下头,长叹一声,抬腿继续向巷子里走去。 “好吧,那——我——就——先——回——圣——门——请——罪——” 灯火辉煌的襄阳城,灰暗而又不起眼的小巷。 袖手前行的七迦子,低头倚墙的更夫,二人交错的一霎,伴随“请罪”二字,七迦子袖中利刃如毒蛇般刺出,由更夫下颌直贯入脑,一闪而没。 更夫的脸上甚至来不及流露出错愕或是恐惧的表情,干枯的手依旧保持惯性在梆子上摩挲…… 七迦子收回更夫颅中利器,整个过程如同甩袖,没有看更夫一眼,淡然随意。 死去的更夫依然保持这倚墙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下颌的创口极薄极窄,血水无法喷薄,只能慢慢渗出。 “请罪,请你妈的罪。”七迦子仰着头轻轻说道,毫无停顿的身形缓缓隐没在小巷尽头。 隐没处,吟咏声随风传来…… “曾有卧龙兮,在襄阳;三分天下兮,居草堂。 曾有凤雏兮,在襄阳;计献连环兮,依大江。 不见龙凤兮,在襄阳;时无英雄兮,吾悲伤….” ....... 七迦子走进巷子里的同时。 襄阳城外。 山风漫野,吹松而过。 夜色之下,一个残破道观掩映在半山上的松林之中。 道观门外,一劲装打扮的中年人,低头无声而入。杂草丛生的大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人,端坐火堆前,背对观门,手执枯枝将篝火拨得更加旺盛。 劲装中年人距青衣人一丈处,停下脚步,单膝跪地,面带崇敬道:“陆先生,凌九霄没有等到宇文统领已带人先一步入城,金羽卫已经全部进入待命状态。名单上六大家族和几大帮派的人,已经全都到达襄阳城。” 青衣人一身普通布衣,面目朴拙,双眼微睁,声音虽不大却清晰传至中年人耳中,“知道了,告诉宇文拙,十天之内,我要见到他。” 青衣人不敢抬头,问道,“把所有的金羽卫拨给凌大人和宇文大人,先生您这边?” “不用管我。”青衣人缓缓闭上眼睛。“去罢。” 青衣人不敢多语,恭敬行礼,低头退了出去。 道观外,一条条指令在趁着夜色高效奔向各自所在。 ...... 相似的情景,在襄阳城内的某个小院子内,在襄阳城外汉水的客舟之中,还有襄阳城诸多不知名的角落,早一点的、晚一点的各自发生着...... 黑暗中,各方势力或继续沉寂,或蓄势待发,或已将触手悄悄伸出,所有人都等待着大幕揭开的那一刻。 襄阳城,如波涛中礁石,各方势力向其不停汇拢、拍打而来,而后或粉粹或摧毁。 ...... 城内,松鹤楼上。 李白持剑当胸,忍着体内的伤,强引真气,向前踏了一步,将褚一刀的杀气尽数吸引过来,以防褚一刀内力外放直接伤了李凭。 方才,那李凭一手铁钎刺出又折回腰畔,着实也让李白惊艳了一把。 这李白天资纵横,生性孤高绝傲,天下英雄虽众,被其平等视之的并不多。律津偶然识得李凭后,开始以为只是一个有趣的少年,喝酒论诗却逐渐引为知己。 今日看到李凭所展现出来的天份,让李白为自己这忘年小友感到自豪的同时,也不免心酸,今日自己折在这松鹤楼也就罢了,竟连累这认识不久的朋友,心中不免遗憾万分。 虽有遗憾,但软弱的情绪终究不会出现在李白的心中。心中既有所定计,李白一个长身向右侧斜跨,双手持剑,一剑由下向上方斜撩而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剔向褚一刀腋下。 随此招出手,李白风格徒变,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法,变得凄厉诡谲,身上的破绽也随着长剑的递出,逐渐增多起来。不同于刚才与邱铁城的以命搏命,此时的李白,完全是以不顾性命的方式以期一招的胜出。在楼上众人看来,却只是如同冲向饿狼的锦薙,仅仅为得在饿狼身上划一道血痕而已。 李白剑快,褚一刀剑更快。 桀桀怪笑中,长剑一架,挡下李白这击,竟然全然不理会身侧的李凭,将空荡荡不设防的后背留给李凭,一个侧身面向李白,长剑如同通破开虚空,出现在李白身上诸般破绽处。 一招,又是只一招。 境界的差距再次体现出来,李白衣服上十几处裂开的手指长的口子,口子开口大小完全相同。片刻后,鲜血涌出,顺着衣服的口子,将周身染红。透过身体上流血的伤口,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骨骼的白色,剑剑见骨,却并非致命。 凌迟。 褚一刀这一招就是叫凌迟。 李白强忍着比剑伤更严重的挫败感,再次挺直身躯,将掌中长剑动也不动指向场中的煞神,将褚一刀的杀意不停吸引过来。 另一侧的李凭看着背后空档逐渐扩大的褚一刀,知道这是褚一刀给自己又一次的机会,一个让自己出铁钎的机会。 他知道凭自己手中的铁钎实在是不能给褚一刀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他还有一次可能,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左手。 被他练的比右手更快的左手。 李凭曾有很多设想,来自一点点虚荣的,像荆无命那样的设想,能够在某一天作为一个救命的杀手锏微笑的告诉对手,自己的左手比右手更快。 然而,当李白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再次冲向褚一刀的时候,李凭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破绽,八境高手的破绽,对于李凭也是不可碰触的厚壁。 破绽,不一定非在身体上…… “住手。”场中人影纷飞后,两声断喝同时响起。 “我让你住手。”红色的人影俏立场中,原本在远处桌边的郑绫儿手持长剑,正指着略有惘然眼神的褚一刀再次喝道。 很显然,郑绫儿的出现和立场完全不在褚一刀的预料之中,并令他有些不解。 然而,当他的眼神越过郑绫儿,红色身影背后的场景映入眼帘,那原本尚不及褪去的不解,立刻被更深层次的愤怒所取代。 第三十六章 转折 时间闪回数息之前。 邱铁城坐在地上看着刚刚被包扎好的右手,感觉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周围人仿佛全部在鄙夷的看着自己,那嘲笑的目光在证实着刚才李白那一剑确确实实是划在了他持剑的手腕上。本来打斗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可能赢不了,可真正被打败,还是在心理上受不了。 自己在蜀中剑派多年,自从坐上堂主之位,便已不再与人动手。今日一败,多年来身为高手的信心,也随着李白那一剑被削去,几近崩溃。刚才喝酒的桌子,自然已经无颜再次坐回去。 猝然,一股怪异的感觉心头泛起,似敌意而非敌意,又没有杀意的尖锐。顺着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抬头,于是便看到了李凭淡然如水的双眼。 此时,在李凭的眼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下来。 所有人,包括前方正在相斗的褚一刀和李白,都从感官上被抽离。李凭的眼中只看到尚委顿在地上抱着受伤手臂的邱铁城。 七阶,对于李凭来说,是个高山仰止的存在。 说句难听的,一个受了伤的七阶,即便在被自己制住的情况下,那一身充沛的内力,用屁股也依旧能杀死自己。 只是,这个受了伤的高手,如今心神不宁呢? 于是,李凭动了。 蹉跎劲起于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归于手厥阴包心经,真气在三条经脉间,循环往复,缓慢但是充沛,三条经脉上的穴道全部调动起来。 也说不清是蹉跎劲带动了身体还是拿下邱铁城的意识驱动了身体。 铁钎,刺出。 没有杀意,邱铁城看到李凭双眼的一霎,铁钎到来,很自然的到来。自然得如同顽皮的孩童伸手折下尚且带着露珠的牵牛花,自然的如同书生将毛笔蘸饱浓墨后在宣纸上提腕轻轻一点......自然得像极了很多东西,唯独不像剑客刺出的剑。 邱铁城甚至觉得,这铁钎不会比李白的剑更快,只是有种魔力般让自己移不开眼睛,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铁钎尖上一个微小黑色的凹点。恍惚间,他看着原本刺向自己喉咙的铁钎轻轻巧巧的避开自己劈出的掌风,蓦然转刺向自己的胸口。 然后,心口一凉...... 李凭有着与邱铁城相若的感受,不过他的所有的感受全部来自他手中的铁钎。 即便是在这杀机四伏的环境里,李凭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铁钎穿破邱铁城的衣襟,刺进皮肤表层,感受着铁钎与胸口肌肉的顺滑与摩擦,冲破层层胸大肌,刺破肌肉的纹理,在邱铁城左胸前壁第四与第五肋间隙中线刺入,最终在心脏前停了下来。 这种破开肌肉的熟悉感,对于前世无数次主刀手术的李凭来说,已经如吃饭喝水平常。然而,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巨大压力和杀人驱动的刺激下,让李凭古井无波的心中产生一种全新的兴奋。 这种兴奋与蹉跎劲内息混杂在一起,让他通过握在手中的铁钎清晰的感触到邱铁城心脏由于受到威胁与紧张带来的加速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铁钎的一段插在邱铁城胸口,另一端握在李凭的手中,如同一座桥梁,将二人连接在一起。 随着心脏的剧烈扩张与收缩,又如同以心脏为动力般,整个铁钎进进退退,钎尖时刻与心脏保持着一线的距离,丝毫不差。 整个过程,宛如目见,犹若神技。 这一刻,李凭用一把铁钎向这个世界,向着松鹤楼上的强者们霸道的展示了,一个顶级外科医生引以为傲的技能。 邱铁城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缓缓低下头,看着刺入自己胸腔的铁钎,眼睛由赤红逐渐失去光彩。 缓缓伸出手,摸向铁钎。 “住手,你没有死!”李凭俯视着邱铁城,确认般轻轻点头,平淡声音在楼上与郑绫儿断喝同时响起。 “不过,你去碰它,那就说不准了,铁钎还有一毫米刺到心脏。” 感受到自己力量尚未流失,自己真的还活着,邱铁城所有惊恐瞬间全部在脸上炸现,大口吸气呼气却不敢动弹丝毫。他已经无暇理会一毫米是什么,只知道,只要自己乱动,那黝黑的铁钎,就会刺破自己的心脏。 “你没有死。” ——这一句话,震惊全场。 李凭扑向邱铁城的时候,褚一刀看到了,萧少白看到了,楼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所有人的想法里了,根本不存在李凭对付得了邱铁城的这个概念。李白能打败邱铁城,不代表李凭也可以。一个初学少年,避开一个八境高手,对上一个七阶高手,只不过是飞蛾闪开一个火堆扑向另外一个火堆罢了。 蚂蚁从来无法阻挡住车轮。 “你没有死!”李凭淡然的声音在三楼传开时,给众人的震撼,刚刚开始。 只有强如萧少白、夏长风和郑潜身后中年人等人在李凭手腕的摆动间,隐约察觉铁钎与邱铁城心脏跳动的同步,这种察觉更让他们感到惊骇。 武林中高手可以用长剑在心脏与肺叶之间穿过,但那是因为,心脏与肺叶的间隙在那里,他们只需要穿过。然而,在他们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将剑刺破胸腔停留在心脏面前,并与心脏的跳动保持紧密的接触并同步。 他们甚至觉得,恐怕就连四大宗师也无法在打斗间随意并精准的做到这一点....... 其他众人只听得耳边传来轻微的短暂的一声“噗”,然后,便看着没入邱铁城胸腔的铁钎。在确认邱铁城没有死亡后,也同邱铁城一样,感觉到了一种不真实。 铁钎刺进胸腔,紧对心脏,没有护体真气,也不敢运用护体真气,邱铁城大口呼吸这空气,却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不敢动弹。 过程虽略有复杂,但时间确是短暂。 褚一刀视线越过郑绫儿的身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小子,你已经成功惹怒我了,你会死的很难看。”褚一刀一剑劈退李白抑制住怒火沉声说。 “谢谢郑家小姐。”李凭看也不看战战兢兢的邱铁城,转过头向站立在场中目瞪口呆的郑绫儿微笑点头道。不待郑绫儿回话,又遥遥向拄剑在一旁的李白扬声问道,“太白兄,可还好?” “哈哈,还好还好,我也没有死。咳咳咳......”浑身是血的李白眼睛明亮起来,狂笑着以李凭对邱铁城说话的语调说着同样的词语,随之引来一阵巨咳,口中又喷出鲜血来。 “刚才,你就已经想杀了我,不是么?”李凭这会儿才慢慢转向面色愈发赤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褚一刀,以淡淡的口气反问,如同蚂蚁在朝愤怒的巨兽挥动着触角。 楼下的琴声,在三楼回响,若隐若现。 风中,琴声淡然...... 楼上,人也淡然...... “好了......”场中的少年的脸上浮起温和的微笑,用下巴点了一下铁钎下的人质,“不想他死的话,咱们来谈下条件吧......“ “玩砸了。”在松鹤楼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人在嘴上、心里说着同样的话。命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经拨动了另外一根弦。 第三十七章 褚一刀的困境 愤怒。 或者,已经出离愤怒。 褚一刀上次这样的愤怒还是在他五阶的时候,那个让他愤怒的人,在他的手上整整活了一个月,在一个月里,那个人无时不刻的哀求,只求一死。 八境高手在江湖中已经是大部分势力都需要重视的存在了。很久了,还没有哪个人这样和他说话过。 于是,他愤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八境高手的愤怒,血溅五步是远远不够的。 当李凭说谈条件的时候,松鹤楼三楼上,原本怡人的晚风中,围在周围的人却已开始感到寒冷,人群不由的又向外了扩。 褚一刀紧紧盯着李凭稚嫩的脸,那可恶的张脸,恰好被飞扑过来的郑绫儿挡在了身后。 郑家的小姐,他褚一刀还不想惹。 褚一刀久在江湖,今日来之前已将各种人物脉络整理一番,又怎么会不知道飞扑向场中这火红衣服的少女的身份。虽不知道这不好惹的郑家小姐为什么想出来救下这场子,但久历江湖的褚一刀,对于这种变数应付的预案还是很充分的。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和他条件的人,挡在这郑家小姐的后面。 能动手的人,打不着;面对的人,不能动手。 于是,他更愤怒。 手中原本向李白递出的长剑放了下来,不经意的动过扭头看向来处,众多人站立的楼梯口处却没有得到应该有的提示。 “条件?本来你们命不该绝,现在只能死在这里了,我会让你们死的不那么痛苦。”褚一刀回答着李凭的话,却一直注视着郑绫儿。 “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态度。”李凭抬起头,将手持铁钎轻轻了摇了几圈,静静的看向褚一刀道,“你确定,他也是这么想的么?” “啊,啊,我死啦,死啦。表哥救我。”邱铁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贯穿三楼,整个身子却不敢动弹分毫。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无不好笑,却也不禁为李凭或是邱铁城捏了把汗,唯恐一个失手捅破心脏。 “好,很好。”褚一刀反而笑了,环视了一下李白与李凭,“你们说吧,怎么谈?” “淳风,你来谈吧,我调息一下。不用管我,这家伙真要是向你我出手,你就先捅了他。”李白洒然一笑,也不管大敌当前,杀机四伏,就那么潇洒的原地坐下,闭眼打坐去了。 “你还真潇洒,倒是信得过我。”李凭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禁为李白的生死相托感动,“唉,没办法,这真是人格魅力啊,我救你,竟然被你感动。啧啧......” “你们都住口。”郑绫儿紧张的盯着褚一刀,没有回头,直接扬声向郑潜喊到,“六哥,这两个人我要保下来。” “胡闹。”本来是一场很好的戏,却被硬生生演成了闹剧,主桌后面的郑潜脸色阴沉,“绫儿,你要干什么?这是武林纠葛,我们郑家不好插手的。” 郑潜把“郑家”二字咬的很重,除了向场中人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外,也向郑绫儿说明,他的话,才是代表郑家的意思。今日的松鹤楼,只有他才能代表郑家。 郑绫儿蓦然回首,诧异的望着郑潜。她当然能听懂郑潜话语背后的意思,她只是突然间不懂,自己的潜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还是自己从来不懂潜哥哥。 场中的郑绫儿,慢慢垂下削瘦的香肩。 一袭红衣,天地孤单...... “绫儿。”一直冷冷的崔婉然轻轻一笑,这一笑连楼外浓浓的夜色都要化开,眉目流转从杯子看向场中的郑绫儿,接着道:“你不用管了,既然郑家不好插手,这两个人,我崔家保下了。” 崔婉然声音不大,是和郑绫儿说着,更像是向场中宣告。 李凭站在场中一愣,本来就不清楚郑绫儿为何出来旧自己,现在眼前这美女如此一说,他更是摸不着头脑。本待向其表示谢意,却发现对方看过郑绫儿之后,根本便不看自己,只能讪讪的继续装着自己的淡然。 全场中,一片安静,崔婉然声音不大,却是犹如一道惊雷。 郑家、崔家,对于底层的武林人来说,他们平时能够看到的只是这两个庞大势力的某一条触角。对于今日来三楼参加宴会的人,才能更清楚的了解郑家和崔家是怎样的存在。 崔家,人们尚不清楚是博陵崔家还是清河崔家,然而,不管哪个崔家,也不是楼上这些人能够惹得起的。很多人不认识崔婉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崔家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崔家年轻一代的话事者。 崔家要保下的人,褚一刀还能动手么? “绫儿回来吧......”郑潜听得崔婉然话语,眉头微皱,向郑绫儿喊到,却是不动声色的扫了萧少白一眼。 萧少白本来把玩着扇子,惊叹着场中急转直下的变化,不曾想郑潜向他望了过来。萧少白见那郑潜一闪而过的眼神却是悚然一惊,手中的扇子却是再也玩不下去了。一瞬间,萧少白心中却是动了千百个念头,那些念头纷杂涌动,最终却是化作口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啪”手中纸扇合归左手,萧少白苦笑一下,一个闪身,直接绕过桌子,向郑绫儿身前挤去,“绫儿小姐,这件事还是交给在下吧。” “褚兄,这事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让兄弟替你解决?”萧少白不待郑绫儿反应,向他对面的褚一刀笑道。 困局,褚一刀现在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局。一个难以抉择的困局,现在他只恨李铁钎下的不是自己,那样他就不必面临选择。 夜长果然梦多,崔家已经发话,要保李白和李凭。自己真要是杀了崔家要保的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如果不杀这李白,褚一刀确信自己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钱难挣,屎难吃——褚一刀想起了家乡的老话。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痛下杀手,直接杀了那个李白,结果自己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萧少白,褚一刀心中最终做出了抉择。 “感谢萧兄主持公道,现下感恩于心。只要李白死了,这件事就解决了。”褚一刀面对萧少白,长鞠一躬,面带恭敬。 “哟?”楼上众人纷纷吸一口凉气,心中皆到以前竟是看走了眼,暗暗敬佩这褚一刀是条汉子,一边公然与崔家相对,一边折着萧少白的面子。更多的人却偷偷望向桌边端坐的崔婉然,看看这崔家人是如何表态。却不想,崔婉然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端茶静静喝了起来。 “公道不公道,你说了不算。”萧少白的身体前倾,话语很轻,“还是我来吧......” “今天,他必须死在松鹤楼上......”褚一刀眉头一皱,耳边响起与自己交代人的原话。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必须死,一个是要死在楼上。 让李白死在松鹤楼上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让李白很难看的死在松鹤楼上。 “今天,他必需死在松鹤楼上。”褚一刀实在没有选择,面对萧少白更加恭敬了...... “看来,褚兄是信不过我萧少白。”萧少白已经敛去笑容,接着道“那便这样,我来给双方一个都满意的结果。” 第三十八章 第一滴血 楼上安静,透过微微的夜风,只有提壶倒水的小厮,轻手轻脚弯腰绕过林立的人群逐桌添水声音传来。【零↑九△小↓說△網】褚一刀与萧少白二人虽然没有扬声对话,却也让众人听了个清晰。 除了真正关注场中事态走向的几人,三楼大部分的人们,只是围观,毫无立场的惊叹着、点评着李白的坚韧、褚一刀境界的高深、李凭乍现的天份。今日松鹤楼上的见闻,不过是他们南北相逢话语中的谈资和见识不凡江湖地位的佐证。 江湖中,从来不乏消息,最快的也便是消息。 正如二楼上郑钦与赵天殇猜测,郑潜便正是缘于如此,才需要这个不羁的李白“生不如死,为天下笑”,然后让他们眼见、让他们口传。 强到足够碾压李白的高手,满楼后世被誉为“吃瓜群众”的看客,和一双不会沾血的手,可以算上毫无痕迹的布局在仓促之间完成,郑钦不经意间又显示了一下铁剑门在襄阳的势力。 然而,既然是下棋,即便是摆下棋盘和获得先手,先后接连的变故下,事情依旧向着错综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郑绫儿下场,崔婉然开口,把这个事件的参与层次,又提升了一个层面。便是天才如李白,也会更清晰的清楚这两个女孩子参与背后所代表的世俗意义,以及介入了怎么样的权势。 然而,萧少白知道。 于是,萧少白出场,或者说,被迫出场。 宴会开始的时辰马上到,众人都知道,这件事必然要告一段落了。众人都翘首看着萧少白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是什么,而心思玲珑之辈想的却是,双方,是哪两方。 盘膝而坐的李白,看起来豁达的现场疗伤,实在是身体受伤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吸引将大部分的杀气吸引过来,防止伤到李凭,李白两次未经调息,便冲向褚一刀,已然是损伤严重。 七阶与八境的区别,便如猎犬与虎豹的差距。在褚一刀刻意的虐杀之下,李白已经到了内力枯竭的地步。席地疗伤的他自然无暇理会到萧少白说的话。 当然,他也没有理会到萧少白向他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恶意的程度,是远远超出李凭想想的。 重生带给李凭的,并非如小说中那些穿越前辈们所拥有的金手指,带给他更多的是,在这个世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对那些锋利的刀与剑,凶狠的爪与牙,对这个世界众生习以为常的恶意,视而不见。 此时,李凭也对走向李白的萧少白及这个动作所蕴含的风险视而不见。 很多年以后,经历了松鹤楼一夜和之后繁华帝国巨变的人们,将那一切血与火的起因归结于萧少白从桌边起身介入。 有史学家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偶然和必然组成和决定的。 只有更少数的人才明白,很多看似的偶然,早已经被被贯穿于其中的必然驱动和决定。 若要说唯一纯粹偶然的因素,恐怕就只有那不知名原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少年了。然而,这又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了。 襄阳城,这个注定混乱的夜晚,从松鹤楼开始。 从松鹤楼上,萧少白走向李白开始。【零↑九△小↓說△網】 多年以后,很多人,才意识到,今日的混乱也是整个大秦帝国混乱的开始,苍生颠沛,生灵涂炭。 那场中盘膝打坐的年轻人、那手持铁钎淡然伫立的少年,那周围或坐,或立的旁观者,无论当时怀着怎么样心情的人们,在这个混乱漩涡产生后,一直到经年,陆续的有人死去,有人流血,有人举步向前,无论以什么的方式生存与生活,也无论分开多久,这些人都在这松鹤楼九月的夜,被那条叫命运的丝线,将余生以各种形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松鹤楼为外八内四结构。外面看起来有八层,内里实则四层,每一层高进深,空间极大。三楼十二个窗子,高挑开阔,能够看向襄阳城任何一个方向。就在萧少白从桌边起身的一瞬,面向后院的一扇窗边,一盏灯笼,无声熄灭。 “走水了……”,松鹤楼后厨房方向,呼喊声伴随着火光破空响起。 呼喊声嘈杂,传至楼上,已经跨过褚一刀的萧少白,眉头一皱,脚步不停继续向李白走着。 松鹤楼虽是首次承办此等规模宴会,但平日里高档宴会终究是不断,加之铁剑门今日有加调过来众多高手,防火安全自是不虞,厨房走水等小事,自然有之前预备好的人去解决。 声音传至楼上,除了外围几个扭头顺着打开的窗子看向楼下,其他人依旧看着场中。 数息之间,萧少白已走至李白身边。 “太白兄?”萧少白微笑向李白问了一声。 端坐在地板上浴血的李白仰头看着萧少白,回以微笑。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少白接下来说的话。 “太白兄。”萧少白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在李白面前顺势蹲了下来,二人面面相对。 “你看这样......”萧少白看着李白棱角分明的脸,手中长袖轻轻拂出,动作轻柔,直奔李白丹田。轻柔得仿佛是掸去李白身上的灰一样。 停在李白丹田上的手掌,顿了一霎。 李白收回与萧少白对视的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印在自己丹田上的手掌,“你.......”李白一口血狂喷而出。 萧少白一个起身,轻轻闪开,鲜血喷在地板上。 ...... “砰”在李白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楼下突然传来爆炸之声,夹杂的悠长的丝竹声音里虽是一闪而过,但仍被楼上众人听了个正着,有更多的人向楼外看去。 郑潜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的变化,此时的打扰令他颇有几分恼火,不由皱起眉头。转过头,向身后的中年人示意去查看一下。中年人看着楼上众多的客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向楼梯口走去。走向楼梯口的路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见中年人过来,纷纷让路。 “太白兄。” “你把他怎么样了......” 李凭焦急的喊声和郑绫儿对萧少白的质问与楼外的喧嚣同时响起。 另一边,中年人分开众人走过之后,人们恢复原来站姿,让出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人群的外围,众人不注意的楼梯口处,赵天殇正从二楼跑上来,低头行礼,汇报着什么。 “这,是给褚兄和蜀中剑派的的交代。”场中间,萧少白擦拭着拍过李白丹田的那只手,看了一眼尚未清楚状况的褚一刀,向郑绫儿解释道。“我,废了太白兄的丹田。我来做个中间人,今日之后,褚兄与太白兄的恩怨一笔勾销,太白兄与蜀中剑派的仇怨一笔勾销。”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丹田乃行气之海,丹田被废,也便被废了武功,此生与武功绝缘。 场中一些人暗暗摇头可惜,刚刚跨阶而胜,今日李白展现出来的剑术与武功,日后传至江湖,定可得一“诗剑双绝”之名,却不想在这松鹤楼上,武功就这么废了。 “少白兄,唉,你这太鲁莽了......”郑潜座位上,指点着萧少白。口中责怪着,面色间略带惋惜,双眼间那兴奋的光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大家都收拾收拾,准备开筵吧。” 郑绫儿怜惜的看着地板上依旧保持盘膝姿态的李白,像是看着一个被打碎了的绝世美玉,想要走过去,却不敢将其扶起,唯恐再让这美玉碎裂一次。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转过头,手中长剑愤怒的向萧少白劈去。 “铎”,萧少白衣袖轻卷,郑绫儿的长剑脱手,被钉在了房梁之上。 倒是桌边涨红了脸的崔婉然看到这一幕,暗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心思,又回复了原来恬淡如水的模样。 “噗”一声轻响,如同扎破一个水囊。 “啊”,邱铁城一声惨呼,然后,便是李凭的身躯远远的飞了出去,撞在旁边的桌子上。 原本坐在地板上的邱铁城,保持着挥手的模样,而在其后背心脏的位置,黝黑的铁钎,已经尽数刺出。 第三十九章 黄雀 轰然而来的力量迎面冲撞而来,李凭看着在眼前邱铁城渐渐放大的右手,挥在自己左肩,自己如同被飞速运行的高铁迎面撞到,飞上半空,至于撞到桌子上痛楚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这还仅仅是邱铁城失去力气的垂死的一掌,七阶高手的功力让李凭感叹于偷袭时的幸运。 人在半空时,隐约间看到本来已经奔向李白的郑绫儿停下脚步,转向半途,拦下了褚一刀。 铁钎穿心,邱铁城应该是死定了...... 对于不谙武道的李凭来说,完全不清楚当时李白那一口血的喷出意味着什么。一直到那被称作萧少白的青袍男子口中风轻云淡的那句“我,废了太白兄的丹田......” “杀了他。” 李凭心中只有这个一个念头,不管这邱铁城是否与萧少白有关,这是李凭唯一的念头。 手中铁钎没有任何技巧的刺进邱铁城心脏,从背后透出。 邱铁城由于恐惧变得扭曲的脸和临死前挥出的右掌,让意识有些模糊的李凭心里平衡了些。 铁钎透背而出,一个七阶高手便如此死掉了...... ...... “嚓”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叹,场地的边缘,主桌,惊变徒生。 在李凭飞出的一霎,二楼琴声突转,如山川崩摧,如铁骑入阵。 提壶倒水的小厮,正加水到主桌,让过萧少白离开的空位,低头给郑潜加过水后,从郑潜身后绕向崔婉然。 郑潜身后,本来应该是中年人站立...... 郑潜身边,本来应该是萧少白隔座而守...... 现在,爆炸声响起,郑潜让中年人去了楼梯口查看,萧少白更是去场中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谁是狐狸,谁又是猎人? 此刻,郑潜如同被剥掉笋衣的竹笋,身后空门大开...... 小厮本是低头提壶而行,走到郑潜身后的一瞬,屈肘,肘向郑潜后心,衣袖内,隐约露出尖锐的轮廓。小厮的动作如同他给桌子上千百次添水一般,从容简单。 半空中翻滚的李凭,地板上垂死的邱铁城,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甚至郑潜的目光。 丝竹声中,暗杀至。 小厮的肘臂继续向前,整个动作迅捷阴狠,悄无声息。 肘臂距离郑潜后心,不足寸许,小厮提气,真气运转,杀气骤然爆发。郑潜看着场中死亡、愤怒与悲痛的交织,掌握一切的感觉尚在心中升腾,杀气袭体,才有所感应。 不愧郑家年轻一代佼佼者,郑潜来不及回头,生生向桌子俯去。郑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小厮的肘臂距离他后背已经太近。 松鹤楼作为襄阳城最奢华的酒楼,桌子用的都是多年的酸枝木,坚硬、沉重的桌面延缓了郑潜扑出的速度。桌面上碗盏盘碟飞溅,桌子向场中滑去...... 小厮向前倾身追击,随即竖起小臂,肘端继续向着郑潜后心扎去。 楼上众人已纷纷从混乱中醒悟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长风,只见他一把抓起桌面上的筷子,向小厮的脸面上飞射而来。 此时,那小厮肘部距离郑潜背后又近了几分,对着迎面而来的筷子,竟然不闪不避,对着郑潜的背部狠锥而下。 “嚓”肘部与后背相交,却见小二锥下的肘部刺破衣袖,露出寸须长的尖尖模样,犹若剑尖的锐利锋芒,固定在肘端,略带黑色,显是喂了剧毒。 那尖锐的锋芒,准确的扎在郑潜后心位置,耳边传来金属相交的声音,肘部,顶在郑潜后心,难有存进。 软甲。 千丝万缕甲。 郑家的千丝万缕甲挡住了那刺过来的锋芒。 千丝万缕甲挡住锋芒,却挡不住内力,小厮内力汹涌的冲进郑潜心脉。 此时,夏长风的筷子已到,两根筷子带着风声,一根正中小二脸颊,一根正中小二肩头。 小二仰面栽倒。 “噗”郑潜伏在桌子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楼梯口的中年人长啸一声,众人尚未看清身形,原本在楼梯口中年人已经出现在郑潜身后,快如鬼魅。一脚踢中小二肩头,制住小二。 低头看向郑潜时,郑潜已经从桌上爬起身,满身茶水果脯,脸色煞白,嘴角带血抽搐着。 “无妨。”郑潜低下头,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掸干净了身上的茶水,这才抬起头向四周围上的人抱拳笑道,“宵小耳。” “请各位立刻回到自己刚才所处的位置上。”前一刻还沉默站在郑潜旁边的中年人,此时爆发出冷漠震撼人心的气质,向前一步,环视整个三楼,用能够冻死人的冰冷口气对众人说着请求,即便这个请求更像命令多一些,“保持刚才的姿势,不要动。”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产生了中年人单独看向自己的错觉,不自觉的按照中年人说法去做,回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本来走向李凭的褚一刀,也只能回答刚才的位置。 “你们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中年人看着扑过来的铁剑门与郑家众多高手,面沉如水,下着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楼内,任何人,不得外出。记下你们周围人的位置,不要动,有异动者杀无赦。” 再次用眼神扫了一眼楼上众人,仿佛是为了看透众人心中所想和记下众人所处位置。一股带着寒意的杀气随着中年人的眼神而至,众人赶紧低下头,无人与之对视。 “少爷,如何?”见众人已经安静下来,中年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追查,而是转过头,一边伸出手去把住郑潜的脉搏,一边问道。 “林叔,应是无妨,只是气血不畅,略受了点内伤,刺客内功不强。”郑潜伸出手任中年人把着脉,另一只手扶着中年人的肩膀,慢慢的回答道。 摸过郑潜手腕和颈部的脉搏,被称作林叔的中男人向郑潜经脉缓缓渡过真气。 气走周身,处了郑潜后背与心脉运行不畅外,确实并无大碍。 “少爷。”楼梯口郑钦急切的声音响起,然后,人影晃动,郑钦出现在三楼 林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郑钦,二人身材相仿,却给人一种中年人俯视郑钦的感觉。大名鼎鼎的铁剑门门主,此刻如同受伤的绵羊,低头向中年人和郑潜行礼道。 中年人的眼光一扫即收,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刺客。 “死了。”中人弯下腰,“咔吧“一声,掰开刺客嘴向里面查看。早在中年人林叔用脚踢向小厮肩头封住他穴道时,便已经感到小厮生机的消失。 中年人查看小厮舌苔,翻看眼皮,心中了然。 死士。 在发动攻击的一霎,吞下口中药丸,药丸提供了强大的内力,同时也榨干了他体内的生机。混合在其中毒药,在小厮倒下的一瞬,直接致命。可以说,小厮在倒下前,便已经死了。 看着身体无大碍的郑潜,死去的刺客,林叔在心底依旧感到不安。 对方能够将时机把握的如此精准,竟到了贴身刺杀的程度。如此精心的安排,定然还有后手或者保险。现在所呈现出来的太虎头蛇尾了,虎头蛇尾的可称得上拙劣。就拿小厮吞下那颗药丸来说,每一颗都价值千金。一点不比救人的灵药便宜。完全不是普通的杀手势力所能够拥有的。这应该完全是一系列庞大的刺杀,而不仅仅简单这样了事。 这种精细的刺杀,又怎么会因为目标身着丝甲而功败垂成。 对方的后手究竟是什么?或者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中年人再次环视楼上每一个人,突然感觉,整个松鹤楼上满是敌人。 刺客不会仅仅只是躺在地下死去的小厮,若非有其他人员策应,小厮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或者,这个机会本身就是被制造出来的!!! 第四十章 第二滴血 “这里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开宴了。?? ” 郑潜笑声打断了林叔向郑钦的问话,也算是把如被火炙烤着的郑钦救了下来。 这个雄霸襄荆黑白两道的大豪,此时已经没了平时半分威风。荥阳长房的儿子在自己宴会上被刺杀,虽未得手,这等事情已经不是解释清楚或解释不清的问题了。 微胖的郑钦低着头,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额头有汗不停流下来,却不敢去擦。那个原本上被他误以为是一般随从的中年人,一个在自己掌握的资料中没有任何信息的中年人,在此刻爆的惊人的气势,本以为已经对荥阳的力量有着充分了解的郑钦,再次对荥阳的底蕴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更多的恐惧,这种原本能够滋生更多向往与斗志的恐惧,此刻只让他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三代人努力的成果还未得到充分绽放,便在自己手中出此变故,郑钦内心深处已无力去追究事情的起因。看着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那汗水形成的水洼反射着楼内的灯火,有些刺眼。 “少爷,这件事要再彻查一下。”林叔向郑潜道。“恐怕.......” “哎,说穿了,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调虎离山而已,雕虫小技。”被作为刺杀目标的年轻人,已经从片刻前惊魂未定恢复到了一贯潇洒,众人面前优雅的风仪还是要保持的,这种外在的保持已经成为郑潜的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在危险消失后,有被重新捡起,年轻人脸上挂起自认为最自信的笑容,“有林叔你在,便是四大宗师来了,也杀不死我的。” “少爷——”郑潜伸手放在中年人肩上,拦下了林叔将要说出口的话。这个略带有命令含义的试探动作,次出现在两个人之间。林叔仿佛未曾注意到其中的改变,顺势停住了再次的劝诫。 “喏,我们还是解决掉这段公案,然后开饭吧。”郑潜用下巴点了一下场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另外一场打斗。 正中,李白俯身在地,一直手捂着丹田,另外一只手抓在地板上,一点点向场子另外一边爬去,一边爬一边呕血,呕在将爬过的路上,再被原本雪白的长袍擦掉。那长袍从腰畔到下摆已经被鲜血浸透,胸前一片一片的鲜红,灿若梅花。 在李白缓慢却坚定目标的尽头,一堆破碎的桌边,李凭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仰面向上,生死不知。 “淳风,淳风,你醒醒......”李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身上的疼痛已经无法感觉到了,楼上的刺杀听不到,中年人的警示听不到,自己的喊声听不到,只是看着漫长的距离,在这段距离的尽头,自己的朋友躺在散乱的桌椅间。 李白用力喊着,声音嘶哑,众人听来声音却是微弱,外圈的围观人根本听不到。年轻的诗仙已经忽略自己武功被废掉的事实,只是想着进前看看自己朋友的生死。 “我叫李凭。” “你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那个李白?” ...... 世人皆道自己诗仙,可在律津白云楼下,那个驴棚中的少年,也是才气纵横啊。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却是因为去鹿门山找自己,被卷入今日的乱局,又因为方才步入打斗,为了给自己谈条件,现在在那边躺着生死不知。 体内多年练气的得来的内力涓滴不剩,丹田处就像开了个破洞,无论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已然聚不起任何气来。浑身的剑伤带来的剧痛已经微不足道,自己身体此刻重若千钧。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远处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任自己怎样呼喊,那少年仍旧是毫无动静。 自己只能缓缓向那边爬去...... ………… “郑门主,莫要担心,今日之事,算不得什么。”郑潜看着低头在在一边的郑钦,向郑钦安抚到。 后背的疼痛与体内经脉间的微伤算不得什么,更多的是心头被刺杀的不快,然而,此刻都被郑潜强行压制下来,向眼前的郑钦安抚着。襄阳是郑家势力南下的第一站。既然郑家有意江南道,那江南道也定然是郑家囊中之物。自己要做的,是将郑家囊中之物的一部份标注上他郑潜的所有权。 到襄阳后,自己几次向郑钦示好,这郑钦处处恭敬,却没有实质性的归属表示,想来无非是想提高他自身价码,或是想与郑家其他人再谈谈。今日恰逢此事,按照整个家族的规矩,郑钦责任不小。若是自己将其保了他,日后收入麾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有了这铁剑门这势力,他郑潜在郑家年轻一代,甚至是几大世家的年轻一代,都可谓一骑绝尘。 林叔那一棒子打的已经够厉,甜枣嘛,自己也不介意给他一颗。毕竟,此事虽是严重,但是作为受害人和主事人的自己若是开口求情,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感受着体内经脉涨得微痛,郑潜看着郑钦噤若寒蝉又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觉得,这刺杀完全是成全了自己。拍过手去安抚道,不经意间,已经用称呼手下的方式去称呼这铁剑门主了。 “不要担心了,林叔这也是担心我心切,你去看看那少年人还活着没有?” 类似李白这样的事情,今天的结果不是最好的。以前那些和自己作对的人,生不如死的下场多了去了。只是从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李白此时这个样子也算是可以了。这萧少白处理的不错,废了武功,不相信以后还能逃出手心去,先关牢里,走的时候带回荥阳,或是直接弄得,也算省心。 若是这几天里,这李白幡然悔悟,去了傲骄之气,服个软,自己也并非那些不能容人之辈,完全可以纳入自己夹袋中。再加上这李白小小的诗才,从此一心仕途,自己也能保他步步青云,将来朝中也算自己肱骨。 至于这少年人,毕竟是救过王珪的性命,若是未死,暂时投入大牢之中。那王珪还念旧情,自己便放他出来,给王家个人情;若是王珪不再理会此人,或是交给效劳过来的李白,或是让就他死在牢中吧。 楼上众人依旧惊恐于林叔的震慑,动也不敢动一下,转瞬间,郑潜已经盘算好了对这几人的处置。 “李凭!”郑绫儿从刺杀的惊变中缓过神来,看着一下一下挪动的李白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李凭,犹豫了一下,最终,慌乱的身影磕磕绊绊的朝躺再地上的李凭跑去。 “林叔,救他。”郑绫儿一边向李凭输送着真气,一边回头向站在郑潜后面的林叔喊。 “绫儿莫急。”郑潜侧过头,轻声说,“这少年身上一条人命呢,人情莫大于王法,是不是要交给襄州长史?” “再不救,他会死掉的。”郑绫儿蹲在地上,看着站在郑潜后面动也不动的中年人,嘶声喊道。 “伤得那么重了么,不要出事才好。郑门主,要不给瞧一下?”看着中年人的态度,郑潜越满意与高兴,遇刺的惊恐与不愉快一扫而光。作为场中唯一知道中年人身份的他,深知身后这个无息站立的中年人在荥阳老院子具有怎样的分量,仅仅是能够获得他的支持,不管花费多大代价也是值得的,襄阳此行便不虚来。 心踌躇满志的郑潜越过众人,向一路爬着的李白走去。 “诗仙兄,你伤的如此之重,就不要乱动了。”郑潜临高居下的看着李白,扭头对一步一趋跟在身边的郑钦道,“郑门主,这李诗仙和这位小兄弟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你,知道么?” 郑潜口中说的悲悯,脸上却露出一丝从未出现过的笑容。那笑容诡异,一直保持在脸上,与眼神完全不协调。笑的同时,郑潜右手指点着地下,左手去挠自己的眉毛。这郑潜倜傥风流,星美剑目,生的一付好皮囊。平时也为自己的眉毛得意,此时抓了两下凑到手上看时,却是掉了一把眉毛。心中诧异,再向额头上抹去,入手间已经将左边整丛眉毛抓在手中。 惊的他连忙摸了摸眉头,原来的眉毛在刚才尽数落尽,现已一片光滑。 心中诧异间,手上一凉,闻得郑钦和对面几人齐声急切喊到,“不要动。”。然后,便看到了周围人向自己投来的惊悚眼神。 待向手上看去,却是多了一块带血的皮肉,那皮肉光亮,原本应该长着的眉毛已经一丝不剩,一滴一滴血正从手上那肉皮滴落下来。 转瞬,泛起的便是奇痒,那痒仿佛被风吹来,顺着眉骨露出的血肉处,直吹到骨子里去,心头惶恐尚未来得及歇止,手却不由自主的向痒出挠去。 挠了一两下,那痒在指间躲避开去,指尖所到,额头一阵舒爽。未被指尖照顾到的地方,更加强烈的痒泛将上来,开始那痒还只是若隐若现、忽隐忽现、时隐时现,来去无踪的隐没在表皮之间。只是一瞬,便砰然炸开,便如有无数细小的虫子钻入血肉之中,整个面部被那痒铺天盖地般淹没。 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呼喊,郑潜的双手肆意在一直不曾褪去诡异微笑的脸上抓起来。 此时,那脸上的血肉已经如春日河畔的软泥般松软,随着指甲所到,纷纷下落,三五下便看到颧骨上清晰的白骨。 背后的林叔转过身来,那郑潜还在笑,上下颌翕动着,口中却无声音出,只有喉咙中“嗬嗬”声传来,那声音如同一头兴奋而又被压抑的野兽。双手半分不停的在脸上抓来抓去,几处裸露出来的白骨已经连出一片。 待林叔点中郑潜穴道,将其制住时,郑潜手里满是脸颊与额头上血淋淋的肉。 郑潜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脸上惨白的骨头与筋络还连着点点肉丝,下唇尚且完好,上唇和鼻子已经完全不见,一排雪白牙齿上方两个血糊糊的血洞,鲜血正潺潺冒出来,诡异的笑还在看不出面貌的脸上保留着,人却已经没了声息。 安静,安静的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有几个人吓的向自己脸上摸去,还未碰到脸颊,忽然想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急忙将手放下来,在身上翻来覆去的擦着。 接着,众人慌张起来,有人吓出了声音,有人吓得收住了声音。 死人并不可怕,松鹤楼上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手中有几条人命的,邱铁城的尸体依旧在地板上留着血,众人也都习以为常的看着。可是,面对如此诡异死去的郑潜,众人心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恐慌,是的,恐慌。这种恐慌源众人眼前这诡异的死去郑潜。更来自这种死去,众人竟然无从知道原因,一个正在说话的人,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死掉了。 立刻,有更大的恐慌,向着众人心头袭来,那就是,荥阳郑家的人死掉了,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夜色中,灯花跳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化不开的血,解不开的仇,都在这正浓的夜,流着,结着。 郑钦摇晃了一下头,看着眼前直戳戳的郑潜,仿佛希望从这个不真实的噩梦中醒来。 眼前这一幕,已经出了他对本次襄阳大会最坏打算的千百倍,这完全是命运在和他开一个他玩不起的玩笑。 第四十一章 第三滴血 红烛、长剑。? ???? 剑身稳如山岳,剑尖如毒蛇吐信般在细微之处轻轻抖动探寻,原本被拧编在一起,由数根丝线做成的烛芯,燃烧着被剑尖一丝一丝的挑开,烛光随之变大,如同在夜空中的红莲,一瓣一瓣次第绽放。个头稍矮,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手中长剑有如被赋予了生命,在拇指粗蜡烛顶端,那细细燃着的烛芯被重新拆成丝线。 崔婉然从松鹤楼回到宅子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眼前的情景犹如带着神奇的魔力,让自己在松鹤楼沾染的愤怒、惊惧的内心,随那红莲绽放的奇特韵律平静下来。 “啪。”烛花爆开,烛花爆开的一瞬,剑尖抖动蓦然加快,三丝已经被剥开独立的小烛芯被剑尖点开,其余几根细丝尽数被炸了个干净,原本绽放着的红莲顿时少了半边花瓣。 “后生可畏。”紫袍男子无奈摇头,轻轻一笑,手中长剑递给身后剑仆,看向崔婉然。 “烛花炸开乃是偶然之事,阿叔,何必摇头?”崔婉然心中喟叹,这十六叔虽平时对人的赞誉不吝辞藻,却从未对任何人包括自己有过如此之高的评价,这后生可畏这四个字若是传至江湖,那少年人必将一朝成名了。 “心脏的跳动虽有一定规律,但在那种紧张的场合下根本无从预测,也便成了偶然之事。更何况,那种环境下对于持剑之人心性要求比此时也高上数十倍。那少年仅凭一把铁钎便清晰把握到那邱铁城的心跳,确实不凡。”紫袍男子像是给崔婉然解释,又像赞叹道。 崔婉然知道,今夜松鹤楼上的一切,十六叔肯定会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绝顶天资的十六叔会给那少年如此大的肯定与赞叹,甚至还拿起长剑,体验自己的细微控制。 这是宅子中能找到的最细的蜡烛,蕴气于剑,用长剑将其烛芯在燃烧的状态下解开已然是用剑的极致。在烛花炸开的一瞬,用剑尖推开已经被拆解成无数丝线的烛芯,难度要高出用铁钎紧贴心脏千万倍。然而,这两个人都没有去说这个难度的差异,因为这个男人是崔令臣,博陵崔家的崔令臣,崔婉然最仰慕的十六叔,崔令臣。 崔婉然的父亲同辈无数,称呼之前都被崔婉然冠以各自的排行或名。直接被崔婉然称作阿叔的,只有这一个。 两个人都没有谈论郑潜的死,因为,在他们两人眼中郑潜的死,实在是入不得眼的事情。 这便是二人的默契。 至于郑潜的死带来的后续影响,在崔家自然会有专人评估和处理。 “阿叔,一琴一鹤从明天起跟我如何?” “一琴一鹤啊?不好吧......”崔令臣闻言沉吟了一下,“一琴一鹤,一草一木以后都跟你吧。” 和自己最宠爱的小字辈开了下小玩笑,崔令臣温和的笑着,将一部分势力转给这个自己眼前最看重也是最无心参与家族事务的孩子。崔令臣知道,今晚在这松鹤楼上,一系列变故给崔婉然的改变不小,他也乐意见到和推动这个改变。 ...... 已近午夜。 襄阳城另一边的某个深宅大院中的之中,正堂灯火通明。 空气仿佛凝固,众人看着堂下郑潜面目全非的尸体,噤若寒蝉。 郑潜那面部模糊的尸体摆放在大堂正中,正上的位置便是仰背对着众人的郑熹。自从郑潜的死讯传来后,郑熹就这么背着手,手上的佛珠依旧无声盘桓,静立于正堂之中,没有人知道郑熹在想什么。中途只有郑潜尸体抬进院子时,郑熹回查看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这个姿势。 “楼上那些人,都怎么处置的?”当众人快忍受不住这让人崩溃的压抑时,郑熹开口了。 “熹爷,楼上之前最有嫌疑的十四人,已经关入襄阳大牢,另外事前事后动作较大者,三十五人,现软禁与紫竹院,等待审讯。”中年人林叔躬身回复着。 “检验出什么了么?” “已经验看过,潜少爷死因是中毒所致。此毒药应是通过饮食下在潜少爷体内,潜伏一段时间了,然后通过心脉的内伤,引毒作。这种毒,在我们的记录中,次出现。三处疑点最大的地方,潜少爷的院子、白云楼和松鹤楼,潜少爷的院子和松鹤楼已经封了起来。白云楼那边,驻守在襄阳外围的内堂已经去查了。“ “白云楼?律津白云楼?”郑熹沉声问道。 “是的,白云楼。本次我们从荥阳出,所有饮食全部经自己人手。只有在以上三个地方,是有外人介入的。”中年人林子和低头答道。 站在一旁的郑钦,听得“外人”二字,将原本低着头,低得更低了些。 静谧的夜空中,有翎羽扇动声传来,夜隼来信。 片刻后,有人从院子中跑进来,在手里细小竹筒中掏出一卷纸条。 “禀熹爷,律津传来的消息。白云楼......”来人禀报,欲言又止。 “白云楼怎么了?” “白云楼已空。虎组的人正在小镇搜查相关人等。” “白云楼已空?”一直负手背对的郑熹缓缓转身,“郑钦,你怎么解释?不是说那些伙计都是律津本地人,吃住都在白云楼么,现在他们人呢?” 原本站立在一边的郑钦急忙闪出,跪拜在地,“回熹爷,白云楼的人确实皆是都是律津人,在下现在就去律津搜查。” “你去?你去就会比虎组好么?算了。”郑钦摆手道,略带疲惫的声音,轻描淡写道,“别搜了,不需要。太麻烦,都杀了吧。其他的线,接着查下去。” 郑熹说的平静,话语间却是字字杀机。 “都杀了?哪里的都杀了?”郑钦还持续在巨大的恐惧中,听得郑熹此言,口中不由问了出来。 “当然是律津。”郑熹声音未改,低着头看着地下跪着的郑钦,耐心的解释道,“难道,你还认为我还能把襄阳城的都人都杀了不成?” 站出来的郑钦,本已经万念俱灰的心中,却似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堂上老人风轻云淡间说出的内容,在耳边恍恍惚惚。这个自己认为印象很清晰的老人,天下间一直传闻年轻时代游手好闲的“四不公子”,那个张扬着的、拿腔拿调不务正业的的熹爷,突然间,自己已经完全的认不出了。那此刻温和、淡然的语气绝非假装出来的,然而,正是这种冰冷的温和,让郑钦心中的恐惧不断酵着。这种恐惧并非来自面前老人的权势,而是来自老人身上郑钦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说不清的东西让名震南武林的铁剑门主,如面恶魔。 是郑潜的死,带给他冲击后的巨大改变么?郑钦低着头看着烛火投下的身影,心中无措,无从得知任何信息。 为什么要组织松鹤楼的晚宴呢,那感觉如同,自己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可能,自己真的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吧...... 夜空,依旧暗的深邃。 虎墨沉香的佛珠依旧在银老人的手掌间无声盘桓,只是在老人身上,相比过去的几十年好像多了些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一刻的老人犹如。 微凉的大院中,两只夜隼升腾而起,带着死神的讯号,向着黑暗的天地间,向着汉水的上游与熟睡的人们飞去。 静静流淌的汉水边,是熟睡着的律津小镇和镇上无辜又手无寸铁的人们。 第四十二章 驼子 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 第一道阳光还隐匿在远山,天色却已逐渐清晰起来。汉水浩浩东来,襄阳城外几里,早起的渔人催舟逆水向上游而行。 今日水面雾气不浓,远远的江中隐隐似有一些东西漂过来,几舟渔人见状心喜,道是有浮财自水中而来,忙驱舟靠了过去。还未到得近处,几个眼尖的却是惊骇得吓出声来,顺着江面远远传开,“有死人,死人啦,死人啦。” 那水面之上原来是几具尸体漂了下来,随着江水汹涌,越来越多的尸体被发现,由先行发现的三两具,逐渐增至十几条。那随江水沉沉浮浮的尸体,皆是两岸普通百姓的模样,大部分衣冠不整,偶尔夹杂几具赤裸的尸体。那水中漂下来的尸体,初时,伤口皆为要害,或在胸口或在颈部,全为一击毙命,而后漂来的尸身,身上伤口逐渐增多。 有胆大渔人行舟向上,只看江水滚滚,隔了一阵子,再飘下来的尸体却是身材魁梧的劲装大汉了。那劲装大汉皆是黑衣打扮,衣着样式统一,个别一些手中径自紧紧握着刀剑,整具尸体被刀剑带的半沉在江水中,只到近前才被看见。 那些渔人见此情景,虽不知这么多劲装大汉怎的也被人杀死,落入水中,但也知晓此等仇杀非是自己能够招惹。此等浮财不取也罢,惊惧间,正欲驾船离开,耳听得岸边马蹄急促,一个四五十人的马队沿着江岸,从下游飞奔而来。 “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那一队人马中,有骑者一人,单手持缰绳,从马镫上站立而起,向江面喊到。其余骑者更不停留,催马沿着汉水,向上游飞奔而去。 众渔人唯恐那马背上人改变主意,引祸上身,哪里顾得去看这些人是否真的是官府中人,连忙船桨轻打,调船向下游四散划去。几条小船行不过半里,数艘十几人划的大船在江面一字横排而开,逆水而来,每条大船上,船头均有几个壮汉手持长钩站立,把江水中尸体钩上船去。 众渔人不敢向大船张望,慌忙避开,使出全力向回拼命划去。 江水浩浩,两个船队交错而过。 划回家的渔人看不到,在他们背后,一字排开的捞尸船,比他们更加卖力的划向上游,一路打捞着百姓和那些劲装大汉的尸体,打捞着这些此时本应该埋进土中的死去的无辜百姓和那些在计划中原本不应该死去的劲装大汉的尸体。 汉水上游,更多的尸体从那个叫律津的小镇被冲下来,无辜的鲜血和罪恶的鲜血从各自尸体中流出,混合在一起,融入浩浩江水,随即又被江水冲散...... ...... 捞尸船出现在汉水之上的半个时辰前。 让我们延着捞尸船出现的轨迹和命令的出处,看向襄阳城中,郑熹所在的那个宅院。 院内的灯火早已经熄灭。 清晨的秋凉中,正堂里,郑熹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多了张案子,郑熹憩坐在案后。地下郑潜的尸体已经被收起,原来尸体的位置上,右臂齐肩而没的姚占山,头发散乱跪在地上。原本在尸体周围,一道从荥阳来的几个郑家人和那铁剑门的郑钦早已不见,反倒是多了几个姚占山不认识的陌生面孔站在大厅之中。 姚占山,江湖名声不显,在郑家内部却是有着绝路、绝户之称的“双绝杀将”。这位通德堂虎组的副组长之一此刻煞气全无,与其说是跪,还不如说是委顿在地上。 “好了,蛇组已经去收拾你那个烂摊子了,你再详细说一下昨晚的情景吧,从头说。”面对把事办砸了的姚占山,坐在案子后的郑熹,反而没有了昨夜里闻得郑潜死讯的阴沉,反而和蔼的说着。 “属下是子时一刻收到夜隼传书的,为了确保行动效果,侯组长刻意等到了丑时才动的手。那小镇人口虽然不多,毕竟临着汉水,如有人预先发觉,从水中逃掉会有些麻烦。而且,二虎、三虎一直没有出现,五虎杀阵组不起来,我也尽量后延一些。”像是想到什么,姚占山眼中再次浮现出迷惘的神情。 “先不用说二虎、三虎的事,继续说过程。”郑熹道。 “......宇文拙被掇了好久,我们也不虞他跑掉。就这样,一直等到丑时,候组长看已经不能再等了,便下令动手。二虎和.....”姚占山讲道此处,想起郑熹刚刚所说,跳过继续说,“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多一个例行任务。按照计划分成的三队,一队警戒,一队从外围动手,另外一队直接围杀宇文拙。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包括对于宇文拙的围杀。到底是十一境高手,我们围上去时候,宇文拙便发现了,那便如何?十一境的高手,我们也是杀过的。” “......变故出现在我们围杀向镇子里一半的时候。当时,我们穿过小巷子,杀进一个小院儿,那只是一个小镇上寻常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个灵棚,我正巧在那一条线上,本来是一沾即走的。灵棚里,有个老妇人......”姚占山说到这里,神情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个老妇人,就坐在灵棚中,大半夜的....韩达过去,一刀便削飞了老妇人的头,然后,向屋子里去查看……” “韩达上个月刚到九境,若是这次出来表现好,我本打算给他单独拨一队人的。当时,他已经站在屋子门口了,伸手去推门的时候,我便看到了一道刀光。” “只是一刀,韩达到脑袋便飞了起来,九境啊……” “然后,我便看到一个驼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他站在门口,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进了那间屋子,然后,从屋子里抱出了个小女孩儿。” “这时候,我已经发出讯号,聚了几个人过来,高手又怎么样,更何况,他抱着孩子。第一时间过去的几个人,都被他杀了。我眼见事情不好,继续堆人上去。开始我还想这是高手相争,人太多反而使不上力,撤下了几个功夫弱的,让他们继续猎杀醒来的居民,反正那样的阵势也用不到他们。可是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失去控制了......” “那个驼子,就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一挥一片,一挥一片的。我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用剑去架也架不住的,明明是已经封住了,不知道那把刀怎么又砍了进来,就好像竖起来的剑中间有空隙一样的,很多兄弟就那么死在那把刀之下。” “他怀里毕竟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形慢了很多,我们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便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跑的方向便是宇文拙那边......于是,宇文拙那边的包围也被冲散了。”姚占山摇着头,回忆着场景。“那宇文拙被救后,还想和那驼子一起走,那驼子被跟烦了,劈了宇文拙一刀。宇文拙只得我们又游斗了一阵,在弩队围过去之前,借江水逃掉了......” “那夜隼怎么被毁掉的?打那么久,不会放出来么?”静静大厅里,旁边陌生面孔里有人问到。 “那个驼子杀进小院之前,已经杀掉隼侍和夜隼了。”旁边人插话,郑熹没有不豫之色,姚占山暗暗诧异,口中不停的答道。 “所以,你才快马回来报信?”郑熹道,“人都跑掉了,这算报什么信呢?” “孙长老,再说说你知道的那个人的情况吧。”郑熹听到此,沉吟了片刻,向姚占山旁边跪着的人说道。 那人抬起头来,赫然是铁剑门四大长老中排行第三的孙长老。 只是,此时那孙长老相比姚占山更是不堪,完全是一付心智被夺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受了同一个敌人的影响还是同一种心境的所致,二人陈述的语气也十分相似。 “那个人,是白云楼后厨的师傅,应该是的,大家都叫他丁师傅,对,他是个驼子,要不是这样,夜里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我们去律津久了,几次看到过他,他平时一直在汉水边,有时候是岸边,有时候是柳树上,只是坐着,也从来没见过他练过武功,也没见他拿过刀,噢,看他用过刀的,做菜时用过,可那是菜刀啊。我看他做过几次菜,翻来覆去也就那两样.....也和他聊过天,话不多,见到我也尊敬,也没见谁和他起过口角。毕竟白云楼的菜还算好吃,里面的人多少和我们有些熟悉,我们每次去,酒钱全部是免掉的,您也知道,我们平时喝酒不少,这么算来,酒楼给我们的已经是很便宜了,当然,平时我们也待他们不错……”跪在地上的孙长老,除了对郑熹的恐惧之外,明显的陷入了另外更大的恐惧之中,口中的讲述与不久前发生的场景混合在一起,逐渐的进入了语无伦次的惘然之中,“他挥刀砍过来的时候,明显就认出我的,然而,一点都没有停留。有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僧尼两个护法在白云楼喝过酒,也见过他,结果冲上去一个照面便被划开了喉咙。我们有不是没有杀过人,这辈子也没想要善终,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是那个人像是会戏法一样,怎么拦也拦不住,连交手都算不上,死得不值啊.....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刀法,是那眼睛。我在白云楼见过他眼睛的,不是今天那样,有点木讷。今天第一回看到那样无情的、甚至疯狂的眼神,感觉,他冲向我们的时候,是兴奋的,要不是他抱着那个女孩,我想,他可能都不一定会走。唉,那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 孙长老回忆着,又向郑熹絮叨了好久,诸多细节郑熹也耐心的听,一直到那孙长老嘴里说的东西很多已经是第三遍出现,才出言打断道,“好,明白了。除了这些,还有想起其它什么了么?” “其它的?”孙长老从讲述中回过神,以不解的眼神望着郑熹,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其它的,嗯,他用的刀......“ “用的刀怎么了?”郑熹追问道。 “他没能砍死我,是那把刀有点短,噢,不,是不顺手。”孙长老本身也算是高手,不然也难在铁剑门中稳坐四大长老之位。既然想到刀,跟随思绪,伸出两根齐肘而断的胳膊,忍着疼痛,向着空中挥动着,像是在感受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涌起一片死灰,“弯刀,是弯刀我就死了,应该是一把弯刀......“ “弯刀么?他常用的应该是弯刀么。”孙长老话虽说的有点不明白,但是郑熹还是听懂了,向孙长老点点头示意道,“好,辛苦了,下去吧。” “多给点抚恤金。”郑熹向边上站立的一个陌生年轻新面孔轻轻说着,示意道。 孙长老正躬身退去,浑噩之间听得此言,惊诧抬头,转瞬明白了郑熹话里的意思。呆滞的眼神里,不甘、愤怒与惊恐还没来得及全部显现,那个新面孔的年轻人,已出现在他背后,一指破风点在后脑,孙长老眼前一黑应声栽倒,气绝而亡。 在旁边,姚占山反应便快了很多,郑熹口中“抚恤”二字刚刚出口,姚占山身形如烟来不及转身,背对厅门,向后急掠而出。只是那身形尚在半空,杀死孙长老的年轻人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随即动了下,在姚占山堪堪掠出大厅门口的时候,捏着姚占山的脖子,一贯扔回郑熹案前。 伏在地上的姚占山,看着如此多的高手,看着大厅中新增这几个陌生面孔,心底生出无限绝望与了然,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哪来这么多高手?几个宇文拙也能够杀了,你是故意让我们虎组——”,斜坐在案子背后郑熹,皱了一下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蜡黄脸汉子踏步上前,一掌拍在姚占山百汇穴,这位此时刚刚有所明悟的通德堂虎组副组长之一,带着心中无限怨毒和在律津小镇上所做的无数罪恶,毙命归西。 第四十三章 半步宗师 晨风清凉,刚刚升起的太阳晒干了初秋的朝露,整个襄阳城在喧嚣声中逐渐苏醒。 一夜的血腥,已经被这座雄城散发的烟火气息尽数掩盖。然而,某些人们心头的血才刚刚开始流淌起来,这些人们心头的血,如同过往一样,最终势必会用更多人的血来终结。 当然,无论松鹤楼还是律津小镇所发生的一切,在这个秋季的早上,影响只是产生在各方势力比较高的的层面。这种在萌芽状态的震动还未经层层发酵,影响到整个襄阳地区,绝大多数人还是用他们不变的方式生活着。 此刻,所有的势力,静静看着襄阳城的一个小院。本次郑家的来人,住在那里,那个屠灭了一个小镇的命令也出自那里。 小院。 姚占山和孙长老两个人的尸体早已被抬了出去。 下人清理血迹的唰唰声中,映衬着堂下几人的沉默。众人皆不做声,静静的看着桌子上的一截纸条,特制的纸张异常坚韧,远远望上去,蜡浸处理过后的不自然卷起掩了上面的字迹。 “半步宗师?那个驼子的实力,竟然半步宗师…”虽然经过数次推演,蜡黄脸中年人依旧不敢相信,首先打破了宁静问道,“蛇组会不会弄错了?” “怎么可能错。”娃娃脸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不满,“令狐化雨这个蛇组老大不是白给的,第一时间出现在未被破坏的现场,若是连他都评估不对对方实力的话,恐怕这天下能查明白的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娃娃脸一顿,看了一眼郑熹,扫了一下众人,“用猎鹰发回来,他这是已经很笃定了,对方半步宗师!但凡有一丝疑虑,他也不会发。熹爷,还请提早打算。” 本次武林大会各方所谋颇多,眼下襄阳各路势力云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汹涌的暗流。对于更多看不见的某些地方来说,这种平静所代表的是各种势力涉入与较量后,一个短暂平衡。这种错综的交争已经持续百年,本次也依然难以有一个最终结果,不过是由一种平衡转向另外一种平衡。然而,对于经历这些交争的这一代人来说,眼前短暂的胜负,则代表着他在家族存在的意义。 所有势力早就习惯这样交手,即便是诸多隐藏后手的情况下,棋盘上的棋子在各方情报中均有一个大概轮廓的了解。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之下,半步宗师,已经能够达到影响事态走向的程度。而此时,凭空出现这个半步宗师强者,由于无法确定这个人到底是在哪方势力清单之中,难免令势力倾盖天下的郑家,生出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措手不及感。当然,这种脱离的感觉即便是一个半步宗师带来的,也在世家诸多危机处理机制当中,哪怕是宗师在这种顶级世家也有诸多预案。只是,此刻郑家的另外一个身份,本次武林大会的东道主,让郑家难以像以往一样具备淡然处之的耐心,恶心不得。 虎墨沉香的佛珠一直在手上盘桓,郑熹已经恢复如常,端坐上位。没有人知道郑熹在想什么,蜡黄脸的汉子见郑熹毫无反应,深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问道:“要不我们几个去会会他?” 若是有人听见定然会惊诧于这几个人的实力,半步宗师,蜡黄脸也想去掂掂斤两,这已然是在各方情报之外存在的高手了。 “任重,稳住,暂不要露面。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只是这几天,你怎就不能耐住性子。”郑熹道用眼睛斜了一下黄脸汉子,口中虽满是责怪,然而神色也是不以为然居多,“有了这个变故,提前浮出来,也算是好事。按照计划操作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分人出去。一切照旧。” “君会,你让令狐化雨去查这个驼子,只是查,不要惊动。”郑熹转向娃娃脸道,“不管这个驼子是哪里的,这样的高手,都不能只是由我们去应付,白白便宜那几家。”那个被称作君会的娃娃脸点头应下,还不忘向叫任重的黄脸汉子腼腆一笑。 太阳再次升高一截的时候,林哥来到了郑家人所在的那个宅院。 秋天的温度,升得很快。此时,太阳已经有些热度,树叶热的开始打卷,把树叶上的水痕都卷到树叶中。 林哥,本名林大柱。得益于李凭的缘故,被铁剑门提前录取,早早负责一些铁剑门的外围事务。铁剑门弟子虽是林大柱这样一点点爬起来的人一直羡慕的位子,然而放眼襄阳或者在铁剑门,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这样一个外围弟子,不仅对律津的事情无所知,便是对于松鹤楼上发生的事情,也是略有一点消息,对于李凭在楼上所为更是毫不知情。此刻站在院子中的林大柱,只是以一个面见大人物的寻常忐忑,偷偷的打量这个小院。 院子里香樟树下的石桌边,娃娃脸的君会已经恢复了腼腆、谦逊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杀死孙长老的狠辣。然而,无论如何的腼腆与谦逊,对于刚刚进入铁剑门林大柱来说,荥阳来的郑家人,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 看着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行礼的林大柱,君会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口中的语气依然满是腼腆。 “你,在白云楼多久了?” “回大人,五年了。” “你在白云楼做什么?” “回大人,我在白云楼做伙计,平常打扫,前台上菜撤桌等等。” “白云楼上菜经过几手?” “回大人,白云楼人少,从后厨出来,就是由我们伙计直接上菜了。” …… “丁师傅是哪里人?在白云楼多久了?” “回大人,不知道丁师傅是哪里人,只是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在白云楼多久也是不清楚,没仔细问过,好像有十多年了吧。反正我在白云楼的时候,他就在了。” “你们在一起五年,怎么连他什么时候到白云楼的都不知道?” “回大人,丁师傅平很少和我聊天。” “菜从后厨出来,放在哪里?” “放在有专门的台子,后厨的菜就放在那里。” ....... “那个李凭的武功是谁教的?“ “李凭?他不会武功啊。刚来的时候,还准备来铁剑门学武呢。” “白云楼还有谁会武功?” “白云楼没有会武功的。” ...... 整个问话过程,一直持续到太阳升到当空最高处的时候。林大柱已经被君会环环相扣又飘忽不定的问题问的汗透了衣裳。问到最后,就连每个厨子做菜放多少盐都被问了个清清楚楚。 看着林大柱退去的背影,想着他卑微又知无不言的样子,娃娃脸君会眉头紧皱。 “大人,不把他下牢么?”一直在君会身后的随从问。 “还没到用强的时候,单独软禁起来就好,都放在大牢,岂不是让人一锅就给烩了。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需要给熹爷么?” “不用,归档就好。一个不理世事的掌柜,一个被害死的账房先生,一个不会武功却杀死七阶来历不明的少年人,便是有太多不明了,看起来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啊。”沉默了片刻,君会拍着桌子像是和随从说,又像是自语道,“跑出个半步宗师,这一切都不普通了。倒因为果的看一下,一个凭空出现的半步宗师,一个不知所踪的掌柜,一个不知死去原因老账房先生,一个周围百里都没见过的凭空出现在小镇上的伙计,这这诡异的组合出现在白云楼。王家五爷、卢家三爷在选择在这里比武。要是说这小楼没问题,我都是不信的。” “下令在白云楼补给停留的是熹爷,然而,是什么让熹爷在此停留补给的呢?若是有谁能够影响了熹爷儿让熹爷不知,那么这可就有意思了。整个小镇都被洗了个干净,这个白云楼却是只死了一个账房,还是死了一阵了。”君会用嘴里喃喃的推断着。“真是乱啊,幸好,无关大局。这个,白云楼无处不透着诡异啊。”律津小镇被血洗的第二天,郑熹夹袋中作为智囊的君会心里是这么想的。 …… “这个白云楼无处不透着诡异。”躺在床上的的王珪对站在床头的郑绫儿说,即便是没有及时的情报得知律津的消息,听过白云楼上的经过后,少年天生的聪慧还是让他和君会发出了同样的感叹,“可是我还想救他出来。” “你就不怕他利用了你?”郑菱儿反问道。 “他要是真的涉入其中,那么,我来杀了他。”王珪顿了一下说,“如果这次不救,他就死了……” “我相信,我哥哥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脸上已经恢复红润的王珪,看着眼前倔强的朋友,微微一笑,心里补充道,“即便是有关系,我还是想救他。他,是我的朋友。” “潜哥哥死得蹊跷又凄惨,六爷爷心情正差,我也没办法去求他。不过已经与郑钦与林叔招呼好了,看好李白与李凭的性命……”郑绫儿小声向王珪说着自己的动作,只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郑钦那个墙头草,交代与不交代区别不大,这关键当头,他是不敢有丝毫违杵你六爷爷的意思。至于林叔,唉……”王珪说到出,化作一声长叹。“扶我去见五叔。” …… “你执意要如此?那李凭的来路并非一干二净,很多人都在查。”听罢王珪的请求,王离沉声说,“救他可以,从此以后王家不再欠他什么。”不欠他什么,就是救王珪一命的事情,一笔勾销,所有的许诺全部两清。放在平时,不要说欠人一个人情,便是入了王离法眼,想凭此平步青云都不是问题。可眼前襄阳城,风起云涌,王离不想欠什么平添意外。 “我若不执意如此,恐怕他没有“从此以后”了。”王珪苦苦一笑,“更何况,王家从来不欠他什么,是我欠他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王离又何尝不知王家不欠李凭任何事情,他将这个人情揽到王家,就是不希望这个人情由眼前这个看似高傲,实则重情义的侄子背负。虽然,这种情义最终会消失在王珪和每个门阀子弟的成长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李凭的性命在这些事没有结果前,还暂时死不了。至于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 “众人皆谓白云楼诡异,然则……”王离像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唉,此时郑家这滩水才是最诡异的,还是不涉入过多才好。”在律津小镇被血洗的第二天,王家的五爷王离,心里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四章 李淳风去哪 痛。 即便是身受重伤,强大的生物钟,也让李凭从沉睡与昏迷中醒来。 睁开眼,浑身疼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后,隐隐感觉到自己平躺在地上,入手摸到的是身下是潮湿得快要霉烂掉的稻草。浑浊的空气里,湿热沉闷中凛冽的臭气近乎让人窒息。顺着额头投过来微弱的光线,照在胸前已经黯淡。 随着扭动身躯,耳边传来“哗啦”一声响,李凭才赫然发现,自己手腕与脚踝处,沉重的铁制镣铐。 监牢,自己竟然在一个监牢之中。 心中涌起巨大的惊诧与恐慌之后,脑海中闪过李白口喷鲜血和自己怒火中烧刺向邱铁城的铁钎,然后就是邱铁城临死一击后自己如被火车撞飞般的翻滚。铁钎刺破邱铁城的心脏的感觉,如同自己前生用针刺破一颗葡萄那样真实,便是半空中翻滚的自己不去看邱铁城的模样,也能够确信邱铁城死的不能再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发泄后的了然与坦然。 两世为人的李凭,早已经没有了向他人证明或者展示的心态,这让他原本已经凝练得越发沉稳的性格,变得安静如古潭一般,然而,在这个古潭下面隐藏的是他个性中天生疯狂的源泉。 没错,是疯狂,一个前世诸多规矩条条框定,亲情、爱情层层掩盖下来的疯狂。 来到这个毫无牵挂的世界上后,在李凭自己也不知道的状态下,这种疯狂恣意生长。也正是这种疯狂,让李凭伴随着李白受伤的怒火,面对如之于巨兽般的七阶高手也淡然无惧,在众多高手环伺下,奋力刺出铁钎。 自己身处监牢,也属必然,没有在昏迷中被砍掉脑袋,已算是幸事了。 事已至此,李凭洒然一笑。 李白一一 接下来出现在脑海中的印在李白丹田的手掌与喷在地板上的鲜血让李凭蓦然惊起。 只是不知李白如何了?心中正想着,耳边传来微弱的喃喃声“淳风、淳风……” 艰难扭过头,李凭眯着眼,身前不远处的画面逐渐清晰,昏暗大牢的另一边,是依旧盘膝而坐的李白,依旧是一身是血的白衣,那一直高昂的头,此时抵在手臂粗的监牢栏杆上。整个身躯的重量全部依在头上,身体前倾,关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眼见自己醒来,那原本英俊此刻已经憔悴脱相的脸,在这昏暗而牢房里,绽放出阳光般的笑。 ...... 虽是只隔了一个晚上,对于二人来说,却似相隔数年。能够确认对方都还活着,即便在大牢中,仍旧不失为一种惊喜。 “我这里尚好,你伤势如何了?”二人简单对视之后,同时开口发问。 “哈哈哈哈”接着二人又同时爆发出大笑。李凭深知那李白已经被萧少白破了丹田,如何能好的起来。自己对于武功一途,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对于李白无所助益,当下也便不再追问。 “太白兄,我此番出去已经是不可能,有事相托。那律津白云楼的账房先生姓王,本是一敦厚长者,我来此地后,待我甚厚,小弟的表字也是他取的。”李凭话风一转,说起王老先生的事来。李白本不欲将王老先生之事相托,想到王老夫人和悠悠,一老妪一孩童,实在无法查到真相,只得和李白尽数交代,“然而,昨日得知已经过逝,恐其中有蹊跷,乃是死于非命,还有可能是替我挡了横灾。松鹤楼上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我相交一场,那王老夫人和悠悠小弟只能托付与太白兄了。” “承蒙淳风信任,此事便包在为兄身上。”李白看着一脸淡然说出托付的李凭,心中赞叹少年人心性沉稳的同时,也不免感叹二人离开大牢的机会渺茫。 昏暗的大牢中,二人一卧一坐,把彼此不放心之事相托。言语间,李白便把李凭昏迷过去后,白云楼上发生的事情向李凭一一道来。 听得自己昏迷过去那楼上风云诡谲,竟然有如此变化,李凭也知二人能够逃出升天简直妄想,大牢之中不免安静下来。 “哗啦啦”门边铁索声响,这短暂的安静随即被囚牢铁门打开的声音打破。 李凭看不清牢房阴影下的站立的身型,只听得那里传来冷漠而低沉的命令,“分开,审。” 命令无声息的执行下来,四个劲装大汉鱼贯而入,坐在另一边的李白,被抄起双臂,架了出去,然后是李凭。 牢房的通道七转八拐,李凭被架着走向更沉闷的深处。李白早已经在上一个路口,拐向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 …… 一高一矮两个身形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站在李凭身前,墙壁上火焰闪动,深深帽檐下的脸孔看不清晰。 注视了片刻,高个子的的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口中干燥了数月的毒蛇发出的。 “你叫什么?” “李凭。” …… “来襄阳之前,在做什么?” “呃,在白云楼当伙计。” “你到白云楼当伙计多久了?” “七个月” “白云楼都几个人?” …… 李凭在松鹤楼出手本是因为李白被卷入争端,所谓的审问,在李凭看来无所谓隐瞒,为了让李白从此事中摘出,李凭尽可能清晰的回答着问题。本以为对方会仔细审查自己的来历,那是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李凭对于刑讯没有研究,审问看似漫无目的,只是了解李凭前前后后的情况。然而,所有问题逐渐的形成了一个庞大逻辑链,一个隐隐指向白云楼的逻辑链条。对方是个审问高手,但是对于李凭的重视程度不够,或是对方太过于心急,没有将所有问题进行更深的隐藏。也许,对方只是将他当作一个优秀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这具身体里面,隐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作为前世数一数二的医科人才,李凭思维还是很清晰的,他从被捆绑着的铁架上偷偷瞄了一眼眼前的高个子。却不想高个子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二人转身出去了。 …… “他没有撒谎。” “嗯。” “在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发觉了。” “发觉了?” “还真是天才,要不是我跟过来,都无法发觉。” “先不要启动第二轮审讯。放一阵子,然后拖回大牢。” 在李凭看不到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人讨论后,关于李凭的处理命令被传达了下去。 …… 牢房里,火光闪动。 纵使李凭态度良好,交待的也算清楚,对方没有刑讯,也终究是在牢房中,被锁在铁架上对于李凭也是首次的经历。入秋的牢房密不透风,火光闪动下。已然堪比夏日,虽无拷打,却是已经堪比酷刑了。 即便是经过在律津熬打过这阵子,然后邱铁城临死一击之后,身体的伤势严重,审讯离开后,李凭逐渐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牢房闪动的的火焰照在李凭稚嫩的脸上,李凭的意识在半清醒半昏迷中不停的切换。黑色斗篷里的人,审问问的问题在心中闪现。 “你到白云楼当伙计多久了?” “七个月” “白云楼都几个人?” 白云楼怎么了? 人是我杀的,怎么针对白云楼有如此多的问题。 这个疑问清晰的刺进李凭脑海后,又是思维的迷糊。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在李凭陷入昏迷之中的时候,针对李凭的谈话,正发生在郑熹的府中。 …… “想来也应该如此,若是那丁师傅有意让这周围人知道,那李凭与林大柱又怎么会去铁剑门。” “那李凭的刺术,控制力确实精准,然而,也终归止于精准罢了。距离高手还有很远距离,不是说他杀死个七阶,他就是七阶了。” …… 烈日当头,沙漠无边无际。他已经在这沙漠中行走很多天了,水不知什么时候告罄。浑身疼痛,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见一起的同事们。实在无力,仰面摔倒,忽然发现手里的铁钎不见了,“铁钎,铁钎呢?”他不由心慌起来,四处摸索。 四面漫漫黄沙,又哪里又铁钎的影子。天上下起雨来,雨水星星点点落到嘴里。巨大恐慌铺天盖地而来,他又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一直需要的雨水,径自找着铁钎、慌着…… “铁钎,铁钎……啊这!” “淳风,淳风……” 李凭再次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周围依旧是昏暗与闷热交织的牢房。一只修长的手从隔壁穿过臂粗的铁栅栏,停留在自己面部上方,把湿润布条挤出的水,滴入自己口中。 头已不再高昂的李白,眼中却依然充满希望的光芒。 李凭真不知道,李白的希望从何而来。 或许,眼前这个人,本身就是希望。 …… “淳风一一” “太白兄,小弟身在牢笼,你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切莫辱没了淳风这么有名的大好名头。呲一一”李凭听着李白一口一个淳风的叫着,感觉今天被叫淳风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多,不由笑着打断李白的话,却不想笑的过劲,牵动伤处,一阵呲牙。 “淳风说的有名的淳风是哪一个?”李白感觉自己的话挺绕口。 “太白兄莫言哄我,你读书万卷,又如何不知道李淳风的名字?”李凭看着李白一脸无辜,感觉李白演技还不错。 “淳风,我当然听过,不就是兄弟你么?” “李淳风啊……” “没听说过……” “真没听说过?” “真没听说过。”李白一脸认真。 “哗。”如被一道闪电劈中,李凭顿时哑住,陷入沉思。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想到什么的,却又无法清晰的抓住。 李凭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原本应该叫做大唐的名字叫做大秦之外,所有他对于这个世界以知的,和相对于原本叫做大唐的所有,都是一样的。 这里有太宗李世民,有女皇武则天,有被称作三郎的李隆基,还有被称作诗仙的李太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对得上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李淳风? 第四十五章 大牢之外 相较于二人所受的苦,李凭的诧异已经不能勾起李白的好奇了。李凭浑身错乱的内息花时间调整便好,李白破掉了丹田已经无法恢复。此时,对于李凭的担心已经放下来,失去武功后,身体上的苦痛与心内的沮丧让他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知道,作为松鹤楼上当事人之一的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承担郑家的怒火或者迁怒。哪怕是这种迁怒,是自己用死亡也无法承担的。可是这种承担,让李凭还有一丝能够活过下去的希望,如同燃烧于暴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高得利背对高墙,站在大牢门口阴影下,用卑微的神态,看着郑家的两个人仿佛没有看见自己一样,从大牢中快步向外面走出去。 在襄阳大牢,从来没有人能够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个惯例,现在已经被打破。甚至在未来几天,这样的人还会有更多。 一整晚,算上刚才的那个人,已经是三波,第六个了。高得利知道,这六个人,身上一定都揣着一份记录,一份大牢中的审问或者偷听的记录。因为,今晚被关押进来的人,一部分进了“十二支”,这些郑家的人从十二支刚刚出来。 十二支,也称十二地支,是襄阳大牢最深处的十二间牢房,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在外人眼中,十二支是那些最神秘的的刑具,是那些已经失去人性的狱卒,是那些不知名的无尽骸骨,是只见有人进,从来不见有人出的十二间牢房。只有高得利知道,十二不是十二个房间,十二支是二十四个房间。十二支所有的牢房深处,都有特制铜管通向一个更小的房间。在那个更小的房间里,有专人通过铜管,偷听着拷打不出来的问题。 现在,在那个更小的房间里,已全部替换成郑家的人,守在铜管的另一端,听着、记录着十二支牢房内所有的信息。 瘦骨嶙峋的高得利是襄阳大牢的牢头,年近五十岁的他已经全白了头发,一口烂牙说话跑风时嘶嘶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般。 高得利的绰号就是“毒蛇”。本来只不过是不知何时私下传起的绰号,在高得利并不反感的态度下,这个绰号在襄阳大牢成了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的名字。 “告诉大家,打起精神,巡逻每队再增加两个人。”抬头看了一下将明天色里,高墙边随风闪动的火把,低沉着声音向身后人交代着,“永叔,十二支那边你亲自带队。” 高得利所处的阴影中,有个更加黑色的人影,听过高得利的交代后,没有回答,却无声离开了。 在这郑家经营如铁桶般襄阳城,“毒蛇”高得利正是郑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被叫做“毒蛇”之前,高得利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当初隶属于女王的金羽卫三十二金鹰之一。这么多年,背后掌握金羽卫的那只手,已经换换成了当初的临淄王,现在的圣文神武皇帝李隆基。对于高得利来说,自己属于金羽卫,至于掌握金羽卫的皇家人姓武还是姓李,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半个月前,收到激活指令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结束了。 高得利目送郑家的两人远去,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态,一个大牢牢头应该有的神态。即便这种神态如何的可笑,大牢明处或者暗处无数双眼睛,都不敢流露出丝毫轻视。高得利贴着墙根的阴暗,绕着大牢,一路查看着大牢各处。这是他打造多年的地方,十二支撤出自己的人,他仍然有一些小手段能够获知一部分十二支发生的事情。比如,到底是什么人关进了十二支,这些人为什么被关进十二支。他不关心郑家潜公子的死因,更何况,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不在于十二支,而在于原本由十二支挪出来的一个囚犯。那个也是自己潜伏在襄阳大牢的原因。 襄阳大牢,乃是襄阳繁荣下最为阴暗之所。十二支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涉及的秘密无数,有些秘密甚至是高得利也无法探究的,更有无数秘密已经随着大牢里阴暗处的稻草一起腐烂多年,无声无息。对于郑家来说,郑潜的死因是最重要的,这种情况下动用十二支,难免给了高得利一些能窥探更深层次秘密的机会。 作为金羽三十二金鹰之一,高得利透过郑家的审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些审讯,已经脱离开追查郑潜死因,引入了另外一个方向。想到这些,高得利把原本今夜要传出去的情报里,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猜想。 这个位列金羽三十二金鹰的牢头只是多年的习惯使然,把这本不是自己潜伏目的的猜想添加到情报中去。却不想给这个原本就就风云诡谲的襄阳庙堂与江湖添加了什么样的波澜。 ...... 清晨的阳光洒过汉水边雄伟的襄阳城。 汉水之上的捞尸船正奋力打捞着律津小镇冲下来的尸体;高得利写在丝帛上的情报转过掏粪老人,转过早起买包子的小寡妇,转过买菜做饭的老妈子,最后被传进了襄阳城内不起眼的小院;郑家屋堂内姚占山与孙长老刚刚倒地....... 很多很多事情,在同一时刻发生着。 五爷王离,刚刚吃过早餐, “一刀致命!我让你看的是这个尸体上的伤口!!我就不信现在你后院就没有这个。”王家所在的府中,卢又道脸上混合着震惊与兴奋,指着下人抬着一具尸体向五爷王离道。 “大早上的,你闯进来就是给我看尸体?”王离没有理会卢又道指向尸体的致命刀口,面色如霜抬眼瞥了一下卢又道,放下手中的早餐,伸手向追过来的门房一个退下的手势,转过头问。 “大早上的,我寻思让尸体进门兆头不好,反正也要和你商量就让人顺便把这个抬到你这里来了。”卢又道看着王离阴沉的脸,讪讪的解释道,只是这解释中恶心的成份更多些。 “让尸体进你门不好,进我的门就好了?”王离气得向架子上的寒光剑瞥去。 “是呀。”卢又道顺着王离的目光过去,一腔兴奋跃然脸上。 “......”王离。 “刀气凝而不散,一沾即走,经脉具碎。一样的,是一个人干的。”王离眼睛一眯,示意手下把刚刚送过来的尸体搬来与卢又道带来的一同对照,“好狂暴的杀气,天下高手又多了一个。” 即便是已经被郑家纳入势力范围的襄阳,王家和卢家仍旧各有着不同程度高效的情报来源。对于律津的反应,只是比郑熹稍稍迟了些时候,汉水冲下来的尸体已然在第一时间被王离和卢又道掌握。而那尸体上的伤口赫赫然如同彰显着事态升级。卢又道也深知王离的手段,知晓王家定然获得了一具郑家虎组的尸体,索性直接抬着尸体来王家共同比较伤口。 “依你看,高到了什么程度?”卢又道眼中的兴奋已然退却,震惊却已然存在,口气中难得正式。 “有好几层楼那么高。”王离的目光在两具尸体中来回往复。 “好几层是几层?” “在你我之上。” “高手,不会凭空出现的。”卢又道喃喃的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是怎么来的。这几家,没有这样的人。” 穷文富武,不仅仅是一句说辞。在这个时代,造就一个高手,需要大量的武学心得、山海般的武技秘籍,稍差一点的武学底蕴都无法培养出入境高手。这也就是为什么众多习武之人徘徊在八境之下,这也是为什么王离被成为五爷的原因。这个时代能够出来李白一样的文章大家,但是绝对不会凭空出现一个十二境高手,更何况这个高手的境界已经被评估为半步宗师。 半步宗师,已经是能够影响天下势力格局的人物。倘若,这个人物又代表着某个势力...... 在这个稍有秋意的早上,原本是应该震惊各方的小镇屠杀,却因为牵扯出了高手,将所有势力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如果说,屠杀是一种暴力抹除,此刻,从某种意义上说,律津小镇才真正从各方势力眼中中逐渐淡出。律津对于襄阳所在的各方势力来说,只剩下一个曾经的名字和一个不知名的高手。 只有,汤汤汉水,裹挟着鲜红的血,滚滚东流..... 第四十六章 城里的宗师,殿里的皇帝 高得利发出的情报最终落脚的那个小院内,买菜的老妈子躬身把装有情报的竹筒轻轻放在凉滋滋的石桌上,转身退下。 风吹竹筒,微微滚动。 身材高大的青衣人从室内信步走出,临近石桌,长袖轻舒,将竹筒揽在手中。打开之后,内里的两份情报显露出来。其中一个密密麻麻小字,来自于偷听十二支的内容和高得利对于情况的一些判断。另外一张纸条,只有两个简单的两个字“出柙”。 以青衣人的身份,早已修炼至悲喜无惊的境界,情报上轻描淡写的“出柙”两个字依旧让他错愕。 情报上面隐藏的信息,是作为本次到襄阳重大行动的第一步,青衣人于长安城动身之际便筹谋已久。却不想诸多后手还未施展,襄阳大牢那边已然有了突破。考量中,排除了陷阱的可能后,不免让他有一种花了开山裂石的十成功力去折断一根稻草的感觉。 “钧天,麻烦你走一趟,襄阳大牢有个人,要三天之内给救出来。”青衣人口中说着麻烦,语气中却没有一点麻烦的意思,随手把情报向身后一递,原本空无一人的身旁,闪现一个锦衣人的身影。那锦衣人看似缓慢,实则如闪电般恰到好处的接过纸条,躬身答道,“愿意为大人效劳。” 若是王离或者卢又道在此,定会惊呼,这任青衣人差遣的锦衣人,乃是天下有名的十二境高手凌九霄。让凌九霄去襄阳大牢接引人,已经有牛刀杀鸡之嫌,这青衣人却如仆役般呼来喝去的使唤,偏偏那凌九霄有一付心甘情愿的模样,青衣人却是一付正常不过的样子。 青衣人手中煮的茶刚刚飘起袅袅青雾,门外闯进一劲装大汉,“急报。” “陆先生,昨夜宇文拙在襄阳城西的律津小镇遭遇郑家虎组伏击,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律津被郑家虎组屠成白地,引出一隐藏在律津的高手。”劲装大汉半跪于石桌前,边说边掏出一份情报来,双手献向青衣人。 青衣人缓缓接过情报,看到了着半跪于前的金羽卫的禀报,想到高得利的推断,不由感叹到底是郑家地盘,相应的情报绕了一圈,都要比金羽卫的快了一些。 当然,若是郑熹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在律津的一切已经被金羽卫探知到如此地步,也定然会感叹金羽卫的强大。 “郑家虎组掇上的人,又是怎么跑掉的?宇文拙长本事了?” “郑家虎组,遇上了高手,几近团灭,我们在虎组内线已经折损。” “高手?”十一境高手的语文拙在半跪在地上的劲装大汉口中,无半点优待,此刻竟然对于律津的神秘人竟然用上了高手这个词。想到几条渠道类似的情报,伸手碾茶的的青衣人,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劲装大汉,充满疑问的。 “根据我们拿到的虎组尸体的伤口来看,他们很可能遇上了……”,黑衣人低着头,顿了一下接着道,“可能遇上了近宗师级别的高手。” 宗师,是种力量。 宗师不仅仅是个称谓,更是武功臻至化境后最顶级的武功层次。宗师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江湖,便是庙堂之上也是需要正视与和受到尊重的存在。 天师安在,枕戈泛舟。 这八个字便是指天下四大宗师,龙虎山张天师,刀道至尊谢安在,长剑金戈应枕戈。 至于泛舟,便是这园中端坐煮茶的青衣人陆泛舟。 “近宗师?”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泛舟闻此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随着呼吸,身上的青衣上下浮动,单膝在地的黑衣人,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顿,然后便随着陆泛舟的呼吸同步起来。 四大宗师,绝不轻出。 宗师,更是种势力。 宗师从来也不是江湖话本中孤单一人的存在。宗师背后,从来都是堪比任何世家的势力。作为战略杀器级别的存在,到底是势力塑造了宗师,还是宗师支撑了世家,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便是大秦帝国的历代皇帝对宗师也从来都是礼遇有加。对于此刻高手云集的荆楚地区,若是让人知道四大宗师之一的陆泛舟来到襄阳城,那绝对是比皇帝驾临更重大的事情。 天下久四大宗师矣,有多方势力和无数天才一般的人,无数次冲击宗师境界,然而,这么多年,天下宗师一直是只有四个。便是连名动天下的五爷王离,也距离宗师止境尚有距离。 现在突然出现个近宗师的人物,如何不让各方震动。 律津变故从某种程度上固然是郑家没有进行绝对保密,然而从根本上讲,随着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整个襄阳地区,已经被各方势力基于不同的目的如蜘蛛般密布了层层耳目的蛛网。 “钧天,大牢里还有两个年轻人,如果可能,也一并弄出来,我想见见。”陆泛舟沉吟了一下。 松鹤楼上来自律津的少年惊艳一刺,在陆泛舟眼中不过是举起米粒的一个蚂蚁,然而随着白云楼杀出的半步宗师,很自然的便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一个半步宗师,教出了一个天才少年。那个少年肯定知晓半步宗师的某些信息。 当然,这么想的并非只有陆泛舟,同样的疑问与处理方式便在各处以不同的处理方式实施起来。由于一个半步宗师的出场,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襄阳大牢里那个躺在发霉地上少年的身上。 大牢中,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依旧沉浸在不明的思考之中...... 。。。。。。 长安,大秦帝国的中枢。 位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俯视着雄伟浩瀚的长安城。大秦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李隆基,此刻就站在大明宫的紫宸殿的正中。 “他郑家想怎样?想怎样?他想怎样?”这位正值中年的帝国主宰此刻咆哮着,大殿里回响着逐渐拔高的声音,展现着他充沛的精力和愤怒。平素最爱的和阗玉镇纸早已经被摔在地毯上,碎裂成两块。小黄门以头死死的拄地上,连发抖都不敢。 “你说,他郑家想怎样?一个小镇,三百八十四条人命,一夜之间死于刀剑之下。这是朕的子民,这是朕的天下。我堂堂大秦,鼎鼎盛世,三百八十四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要不是暗卫与陆泛舟同时密报,朕都不敢相信。”怒气冲天的皇帝冲着站立一旁的高力士说着。 “还望陛下息怒,还望陛下息怒。”久在皇帝身边的高力士深知皇帝此刻的愤怒来自郑家对于皇权的冒犯,而绝非对于那三百八十四条人名的怜悯。眼下,皇帝虽是暴怒,恐怕早是心有计较,只是尚不知会波及到什么程度。“奴家这就着人传郑肃来问个清楚?” “不用郑肃来了,朕,这就办了他。”皇帝看着大殿外掠过的阳光,说道:“传王守一——” “不,你去传朕口谕给他。”皇帝像是想到什么,“让他参郑肃,他要是问起原因,你就卖个关系告诉他好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有时候,天子的愤怒不仅是一种需要,更是一种态度,是一种能够被朝臣看到的态度。小镇被屠,清流需要天子的愤怒,世家需要天子的愤怒,各方势力需要天子的愤怒。 望着高力士离去的背影,皇帝恢复了往日威仪,方才的暴怒已经不见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转身坐下才发现,自己入戏太深,竟然忘记那个小黄门还跪在大殿上,自己的变化自然被看了过去。 “杖毙了吧……”皇帝低声叹道。 帘幕后有人影闪出,把还未来得及求饶的小黄门拖了出去。 ………… 翌日,朝会,御史中丞王守一参吏部尚书郑肃“贪墨过砺”。铁证如山之下,龙颜大怒,流郑肃于岭南,即时离京。 满朝文武,无人随参,无人敢劝。 ...... 第四十七章 当然是我啊 京城里大人物的喜怒哀乐抵达襄阳的时间取决于各方势力的通讯手段,帝国上层的风云变幻暂时还没有对襄阳城内的小小牢房造成更好或者坏的影响。 李凭依旧躺在牢房地上的腐草之间,太阳升落,几度清醒,几度昏迷。 被邱铁城打散的蹉跎劲和无名功诀正在经脉间汇聚,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点滴却又高效的恢复着。本来他人需要静心运功真气行走周天才能达到的效果,在李凭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实现。 “杀死七阶高手的感觉如何?”李白丹田已废,无法行功疗伤,脸色更加憔悴,斜倚在牢房栅栏处,看李凭醒过来,便问道。 “无甚感觉,和扎破一个水袋没有什么区别。”李凭沙哑着嗓子,看着眼眶深陷强打精神没话找话的李白心存感激。也正是李白这种不停说话的状态让自己到现在还能够保持清醒,感激存于心底,从嘴里出来的话语却是冷漠:“太白兄还是管好自己吧,若不是因为你在松鹤楼杀人,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李白听得此言一懵,嘴巴微张,却是在转瞬便明白了李凭的意图,露出饶有趣味带虚弱的笑,“拙劣了啊,以为用几句话就想把我从邱铁城这事上摘出去?淳风向来聪慧,怎么行此败招?松鹤楼上的事情,岂止邱铁城这一点点,我摘不出去,你一个人揽不下......” “人是我杀的,关你又是为何?关我一人即可。虽不清楚大秦法律怎么样,但当楼杀人,怕是难逃一死。这个虽然是武功横行的世界,终究还有一道法律横亘在武林之上。想来还是我过于理想化了,也许终究会有人能够逃脱大秦律法,但肯定不会是我。”李凭苦涩一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终究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之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本来为李凭的话神伤,听到此句,仍然不由自主的喝彩,“快哉,大才啊。世人皆言我是诗仙,那是他们没有听到淳风的诗。” 李凭一赧,听得李白夸奖,才想到这一句诗,又是此刻的李白没有写出来的。不自觉间又盗了李白的一首名句,李凭自然不好意思,心中只能以这家伙名句众多,也不差这一句来安慰自己。突然想到,若是没有机会出这襄阳大牢,后面的诸多名句恐怕没有机会面世了,“太白兄,我对不住你的地方颇多。” “是我对不住你。那邱铁城虽然是你杀的,可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蜀中剑派距此千里,其中可以斡旋的余地很多。”李白自然不清楚李凭在哪里对不住他,只是更加对李凭身陷囹圄报以更多的歉意,轻轻叹道,“可是,在你昏迷后,有个希望我死的人死了。现在,希望我死的人,立刻就变得很多了。” 李白看着李凭皱着眉头不解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向他缓缓道来,“那天,松鹤楼上你昏迷后,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完李白讲述自己被邱铁城打飞昏迷后,郑潜是如何遇刺,内伤引发体内剧毒的恐怖,而后周围众人又如何被郑家下到这襄阳大牢来的。一系列事情虽然发生在电光之间,讲述起来却是好久,对于其中包含的武功上面的部分,李白又比划着反复解释。 “这郑潜究竟代表了什么势力?竟然能够把如此多的人下到大牢?既然是这样的事,我就不相信郑潜背后的势力是善男信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和我又怎么能完好的在这里?”整整大半楼的人,都被郑家或囚或禁,李凭也不禁为郑潜背后的势力咋舌,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被扔在大牢之中,想来这大牢已经快满了。 “郑潜没有代表什么势力,他本身就是势力,他乃是荥阳郑家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若传无误,应该是当朝吏部尚书郑肃的孙辈。莫说是在这襄阳城,便是在那长安洛阳,也是武陵子弟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操!”闻的此言,李凭忍不住爆了粗口,虽然李凭对这大秦官制不甚了解,但这“吏部尚书”这四个字,对于饱受古装剧和各种电影荼毒的一代人再是明白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楼上的贵公子竟然是如此势大的官三代。 “当时松鹤楼上的是一个高端party 啊......”李凭喃喃自语道。 李凭记得林哥讲过,便是像铁剑门这般雄霸荆楚武林的存在和九大门派相比还是有些距离,势力遍布江湖的九大门派背后,就是几大世家。那荥阳郑家便是几大世家之一,更有吏部尚书背书,也难怪势大。可这样一个高端聚会,自己和李白的身又怎么能够随便进入呢? “淳风莫要担心,那个郑潜虽是世家子弟,然则,今日襄阳众多世家云集,那郑潜之死与你我无关,邱铁城本是江湖寻仇的咎由自取,郑家也难以把咱们如何?”上得松鹤楼那一刻,李白自是知晓已经踏入龙潭虎穴,其种凶险却是完全出乎意料,只能是口头安慰着李凭,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想着各种对策。 墙壁上的火把,在地牢的黑暗的压抑下闪动,强撑着地牢中最好一丝光明。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国人的...”李凭摇头之际,脑海中闪过郑潜那张欠揍的脸,“我们在这里安静着,一定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平衡了这种安静。” “真是...惨...,血顺着汉水一直被染到鱼梁渡……”像是响应李凭说的话,黑暗中仿佛幽灵饿鬼一样,两个狱卒边聊边从大牢的过廊一路走过来,“一个小镇子,人都被杀光了,听说没有一个活口。” “那小镇叫什么?”一个狱卒问。 “放心,不是你老家哪里,好像叫什么津的。”另外一个狱卒拍了拍同伴肩膀,笑着回道。 狱卒从远逐渐走进,话语声也逐渐清晰,李白此刻内力尽失,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内容,李凭却是从一开始便听见了一些信息。 莫大恐惧,瞬时,铺天盖地而来。 “律津?是律津么?”李凭扑向牢房门口,嘶声问。 “对,就是律津。”那狱卒正在苦思小镇的名字,忽听得提示,面露喜色,拍腿顺口答道。回首才发觉是牢内的李凭搭话,面色徒然一沉,手中铁镣荡了个弧线,“啪”一下打在李凭面前的牢门上,哗哗作响,“老实呆着!作死么?关你屁事!” 手中的火把照过来,“呸”狱卒一口痰唾在李凭额头,低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向下个路口走去。 牢房内,骤明又暗。 狱卒一步一步离开,留在大牢的是无声的寂静。火把余光中,是李凭已经呆掉和牢门一样木然不动的脸。 许久。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的李白怔怔的看着一动不动的李凭,依旧保持着扑向过道的姿势。半扬的额头上,浓痰顺着两眉之间淌下,漫过眼角,拖着长长的痕迹,拥促着一个硕大腥黄的泡,滑在鼻翼一边。原本预想中激动情绪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他就那么静静的在牢房的门后。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并非仅仅是他所见过那种哀与心死的感觉。世人此时谓李白谪仙,此刻李白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才的眼神才如同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谪仙一样。 初见时,律津小镇上那个少年,眼神里对于小镇、对于生活的热爱是藏不住的。而此刻,那种随时可以迸发的热爱,在这少年的眼中逐渐褪去,如同天空中飞鸟翎羽坠落时,渐渐的失去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这个世界疏远的隔离感,这种隔离感背后又有一种隐隐的嘲弄,一种骄傲的嘲弄。只是不知道这种嘲弄是针对世人还是这个小伙伴自己的。 不很久以后,李白才知道那个当前这个时候,是什么在这个小伙伴心中失去,又是什么在他心中觉醒了。 “律津的那个小酒楼,有着我最安静的日子。”不知沉默了多久,当李白认为这种沉默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时候,李凭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一直认为,生死之于我,从来是看得最通透的...” “当然,没有谁能够活着离开这个世间。让活着的人,去评论和描述死亡,从来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对死去的人不公平。因为,死亡,从来不是活人经历过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看得越多,反而越没有权利评价。”前世作为外科医生,李凭可以说完全做到了漠然生死,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也正是这种漠然,让他在松鹤楼上,抓住了一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制住一个七阶高手。而这种对生死的漠然,在听闻律津小镇血染汉江之后,迅速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排在生死之上的。比如说,一碗汤一碗饭。我刚到律津那会儿,整整两天,没有找到吃的,穿着我的李维斯,模样怪怪的。世人总是杜撰颇多,总觉得另外一个天地,是人傻钱多。很多人臆想中,来到另外一个天地,都是称王称霸,横扫千军,或者虎躯一震,妻妾成群。可我没有啊......我吃顿饭都费劲。没有微服出行的弱智小弟,也没有非我不嫁的富家小姐,什么都没有,小镇上的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给我表现机会。不要说遇到谁,混的好,就是吃口饭就不错了。”李凭自顾自说这,有些旁边的李白已经听不明白了。 “那一身t恤换一顿饭是不可能的,没人换,更别说换什么珍宝。没吃的怎么办?上门要啊,那时候也没经验,走了几家要不到,也可能和经验无关。只有白云楼的刘伯给了我一碗泡着鱼汁的剩饭,以前不知道的,寻思开饭馆应该有很多剩饭,垃圾么给谁不是给。其实,没有的,饭馆不给,他们要卖掉的,再说,便是垃圾也都嗖掉了。那天有点热,我饿得头昏眼花,开始冷了,鱼汁很新鲜,我把碗里面的骨头,一根根都嚼碎了,也吃掉了......” “我就想,有这样好厨子的酒楼应该也是个好酒楼。然后我就去找掌柜,想留下来做个伙计。那一天,要饭和面试两件事情,我都做了……” “掌柜也是好人,我这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还敢收留。” “那个给我取字的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先去一步了……” “他的小孙女,悠悠,那个因为猫不能成为十二生肖,惋惜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他们都是很的好人啊,怎么他妈就死了呢?” “以前,很有人说,我就是个能揽事儿的,是不是我的活儿我都会揽过来。” 李凭说到此,顿了顿,“现在,他们都死了,又有谁来替他们报仇呢?” “当然,是我啊。”黑暗中的少年人轻轻的、轻轻的自问自答道。 “你拿什么报仇?”隔壁更黑暗的牢房,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第四十八章 崤山以东 天下五姓 “你拿什么报仇?”隔壁苍老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李凭与李白二人讶然向声音来源望去,那里是更加昏暗的牢房。 二人眯着眼,看向最远的昏暗角落,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从杂乱的稻草间钻了出来,锐利的目光穿过那人乱七八糟的头发,穿过牢房的栏杆投向二人,最后定格在李凭身上。 “孩子,你向谁报仇?凭什么报仇?”老人径直问。 声音虽然苍老,可是却有一股极正的气息铺面而来。有的人一开口便能显露些自己的特质,有的奸猾,有的幽默,有的小气……然而,这种显露基本都在性格层面。牢房对面的老人一开口,便让人感觉,“正”。 这种正,是一股超越性格和气质层面,存在于骨子里的天生带来的正。 也许是老人独特的气息让李凭思路正常运转起来,引发了李凭的沉思。 “律津,也算是汉水边小有繁华的小镇,再加上往来住宿客商,三百来人恐怕是有的。大秦承平天下百年,能够在这煌煌盛世,对一个几百人的小镇下手的,肯定是有所凭借。这种凭借,绝不是什么背后偷偷搞暗杀什么的黑暗组织所拥有的。一定是自恃什么,别人动不得的势力。”李凭像是解答,又像自言自语的推理。 “武林大会各方势力齐聚襄阳,要说真正能够达到这个地步的,应该不会太多,肯定是能要达到和超越铁剑门这个层级的,而铁剑门肯定不会这么做,襄阳乃是铁剑门安生立命基础,若是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倒行逆施,莫说襄阳,恐怕就连山南道都容不下他们。对的,首先这个势力要大到铁剑门也无可奈何。” “是九大门派?可九大门派若非得利,怎么会去干如此受累不讨好的事情。而律津小镇,又什么能让他们获利的事情。” 对面的老人一怔,没想到李凭这个旁观者自言自语间竟然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个粗暴且接近真相的推断。老人在大牢中,自是不清楚凶手为何人,一个小镇被屠,在大秦也属于空前绝后绝后骇人听闻的事件了。正如李凭所推断,在老人心中,自然有一个大概的范围知道是什么势力。老人在震惊之余也是愤慨非常,已然决定插手此事。见着少年竟然不知死活的向自己身上揽,便出声介入。 如此重大的事件,对于大秦帝国某些层面的人们来说有太多蛛丝马迹可以寻觅,事情的整个过程,无法掩盖。但是对于那个层面以下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就是一个蹊跷无比的悬疑案件,永远也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个帝国,甚至历朝历代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 “此等事情,铁剑门都会绕着走,你身陷大牢,便是出去,察访间,祸事上身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你若是有自保能力,也不必出现在这个牢房中。况且,这种事情,又怎么是凭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老人眉头微皱,李凭这种简单推断已经破开迷障,指向目标。然而,他却不希望这个少年人因为看到这个答案而粉身碎骨。是的,仅仅是看到,便有可能粉身碎骨。能够知晓这个答案的人,自然已经到了相当的层面。 并且,这件事确实蹊跷,正如李凭所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获利方。老人只是希望,将少年人引离答案。事实证明,这种引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当然不是一人之力,还有我。”李白听着刚才李凭的自语,想到当年宿醉白云楼,与那掌柜斗酒留书的往事,也不由心下黯然。李太白何时是个怕事之人。 “飞蛾扑火,一只小虫子和两只小虫子,有区别么?在那些势力之下,诗仙也不会是更大一点的虫子。”老人感慨道。 李白一怔,倒是没想到老人认出了他,洒然一笑。 当相对的两方数量级相差太多,那个巨大到底有多大,反而不重要了。面对的是马驹还是骆驼,觉得对于蚂蚁来说有区别么?李白感慨道,“便是九大门派有怎么样?便是背后有世家撑腰又如何?便是尚书也有致仕的一天,不是么?更何况,这件事是个人行为还是门派行为尚不不得而知。” “无知小儿,若是你们还抱着这件事只是个人行为,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取消打算的好。“老人口中难得有了丝莫名的怒意,“山东诸姓,岂止是有尚书撑腰这么简单。天下六大家,高居庙堂,其中的庞大势力岂是你这未经仕途的小子所能想象的?“ “山东诸姓?山东省?”李凭心中诧异山东怎么有这么多世家,方想起此时并无山东省概念,连忙问,“太行山以东?” “崤山以东!!!”老人与李白同声回到,李凭能够清晰的感受二人照在自己脸上的看文盲似的目光。 “崤山以东,天下五姓。崔、卢、郑、李、王,虽是五姓却分成了六家,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太宗年间,至女皇当朝,大秦近百年天下,六大世家有近二十人做过宰相。不是因为他们做宰相他们才成为六大世家,而是因为他们是六大世家,才做了宰相。高宗皇帝和女皇两朝称相的薛元超曾有三恨,一是未能参加科举以进士及第,二是不能娶山东五姓的女子为妻,三是不能参与编修国史。你们可知当时薛元超的结发妻子是谁?那可是和静县主,当时的巢王李元吉之女。” “能娶县主的宰相,竟然依旧以不能娶五姓六家之人,你当可知六望煊赫。六家五姓,从来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现在你们还觉得九大门派后面的世家又如何?还想等尚书致仕?” 老人一番话说得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几大世家竟然有如此令人惊骇的势力。 “那王家只是排在五姓最末?”对于王离李白有所了解,没想到以王家的煊赫竟然只是排在五姓之末。“不是有五姓七家之说么?怎么您只说了六家?”李白讶然问道。 “闭嘴。”闻此言,老人斥到。 “宰相尚不能娶六家之女,就没有人娶了六家之女么?”李凭幽幽的问了一句,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白用体内剩余的力气,白了李凭一眼,此刻这小子竟然还关心这个...... 感受着诡异的氛围,李凭心道,我只是想知道,这强族世家,是否是近亲结婚...... 隔壁老人却像想到什么,也出现了一丝安静,再开口时,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缅怀。很难想象一种崇敬的感情会出现在那种堂堂正正之中出现。 “当年,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几大世家,很多女子想要嫁给他......” 第四十九章 兼山之盟 神会和尚一改那件黄褐色老旧僧衣,换上了一个俗家苦力打扮的短衣。当他远远看到襄阳城这个极为偏僻院落后门的时候,正值上午,阳光穿过街道两边浓密的香椿树冠,在他脚下的地与两侧的墙上留下斑驳树荫。 石板路上,一片陆离。 一步、两步,脚上破烂的布鞋与光滑的石板路摩擦,摩擦。 服了升龙丹,并经过孙神医疗毒后,神会此刻余毒尽去,仍有些虚弱,走路略带摇晃,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院落后门。两个慵懒欲睡的家丁,靠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一副享受的样子。 眼见神会蹒跚走到眼前,其中一个没有任何表情,懒懒散散的把门打开,示意神会进去。只是双眼半睁半闭上下打量和尚的不经意间,闪动的精光暴露出这家丁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实。 神会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跨进小院。 前行几步转过眼前一个“福”字影壁,才发觉园内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后花园,一座数丈高的假山,半掩于亭台楼阁之间。山上有小亭,飞檐翘角,匾额“兼山”两个字,冲天欲飞。 亭中一人,一袭青衣,临栏而下望,正是五爷王离。 神会拾阶而上,亭中一个着同样青衣的少年,端坐石几前添火煎茶,正将木炭轻轻放入风炉之中。少年脸色苍白大病初愈模样,双眸流转间却是神韵内敛。釜中微有声响,鱼目泡正从釜底咕咕升起。 “阿弥陀佛,让五爷久候。”神会双手合十,向王离行礼。 “谈不得久候,茶汤初沸,是大师来早了。” “早或晚,取决于五爷,不取决于茶汤。五爷已至,是贫僧迟了。” 旁边的煎茶的少年正是王珪,看着两个人一个拼命说自己迟到,一个却反过来使劲的说来早,言语间机锋不断,心中不免道二人实在啰嗦。 当然,他晓得,面前这不起眼的老和尚,天下间能够让他陪着打机锋的并不多。当然,若轮打机锋,真正能够打过这老和尚的,恐怕真就寥寥无几了。 王离当然知道这和尚为禅宗的南北争而来,心中期待又是担忧。 佛家南北之争由来以久,可以回溯一个甲子之前,禅宗五祖弘忍传法的时。那时距达摩东渡嵩山少林传法已经五代,到了五祖弘忍手中。五祖弘忍欲寻求衣钵传人,便叫门下弟子各呈一偈,写在廊下,表明自己的悟境。 也正是这个决定,引了出佛家流传甚广的两个偈子,也牵扯出禅宗持续持续甚久的南北之争。 其时,作为大弟子的神秀在墙壁上写:“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众僧皆道大师兄佛法高深。而在寺院做杂务的惠能听到,也做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只是这惠能不识字,便请人题在廊下。 此偈一出,五祖甚惊。 是夜,五祖弘忍便悄悄唤惠能入室内,讲经说法三日三夜,并授达摩东渡带来的木棉袈裟。叮嘱他南下隐遁于岭南,待佛法大成,开宗传法。 弘忍圆寂后,神秀自称得五祖衣钵,被称之为六祖。渐修禅宗,于天下风行。“久视”年间,则天女皇迎神秀入京,亲加跪拜之礼。长安、洛阳两地,众多朝臣,世家子弟都以弟子礼事神秀。“两京之间,皆宗神秀。” 而,远在岭南的惠能收徒神会,并在广纳门徒,宣扬顿悟之法,逐渐建立了影响力。那惠能入灭后,神会和尚往来于南阳、曹溪之间与朝中诸多达官显贵交好,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声望日隆。 此时的大秦,禅宗已经逐渐由此分为南北两宗,北宗以神秀弟子普寂为首,讲的是渐修念佛禅。而这神会老和尚掌南宗,弘扬的是他师父惠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禅。 近些年,一些朝臣修习普寂的念佛禅,一些则修习神会的顿悟禅。偏偏这种信仰又与政治阵营无关,有时候不同阵营的人往往信同一种禅,而同一阵营的或信普寂,或信神会。神会和尚此番北来,乃是为了向天下证明南宗才是禅宗正统,那神秀、普寂一门不过是非正统的旁门而已。 以上便是牵扯庙堂、江湖近百年的佛家公案始末,其中暗流诡谲,也正是王离不愿被卷入其中的原因。 既然这二人已经在这亭中相见,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去的。 二人皆为当世人杰,对于他们来说机锋是打不完的。没有什么寒暄,二人相对而坐,直接步入正题。 “大师约在下是何事?”王离端坐,平静的看着对面的老和尚问。 “神秀、普寂伪造法统,蛊惑世人。贫僧此次北上滑台,乃为弘扬大乘建立正法。只是朝臣之中,尚有很多人笃信渐悟,今日与五爷相见,乃是希望通过五爷,警醒朝堂诸公。” “双管齐下,釜底抽薪。“王离双眼一眯,世人皆看着神会北上会与普寂等人有何等辩法。没想到,这神会和尚,明处借北上与普寂辩法,暗中一路先行游说各方,行此釜底抽薪之计。这世人瞩目的辩法恐怕只是此行的一个完美终点而已。如此下去,神会抵达滑台之时,也便是普寂次轮的败落之际。 当然,若是普寂在辩法上面,能够占得上风,还能稍稍扳回点局面。然而,这神会和尚在从师惠能之前,已经通读儒道两家经典,更听神秀讲经数年,可谓学贯儒释道三家,对神秀普寂一脉也算知根知底,那普寂要想在辩法上占得上风,殊为不易。 “我只是好奇,大师为什么笃信我能够支持您?”神会和尚醒来后,主动联系王离,这王离便已猜到几分。王离也是犹豫许久,才允诺一见,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小园中兼山亭的密会。 “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此亭“兼山”二字,气度非常,该是出自五爷手笔吧。”神会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几步踱出亭外,抬头看着亭上匾额道,“各止其所,不出其位。兼山,本意乃是安于当下之位,只是五爷这兼山二字,笔力破匾而出,隐隐有欲飞之像,贫僧在这匾上未看到丝毫安于当下之意。如此这般当与五爷共谋。” “早知大师佛学渊博,没想到大师对《易》也多有研究。只是,这天下,不安于其位的人很多,我还是不懂大师为何独找在下?” “因为,五爷是天下间,最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宗师的人......”神会一语,亭中俱静。王离眉头微皱,面无表情;王珪欣喜仰慕的望着王离。 对于神会和尚的这句解释,王离想了一下,欲言又止,竟似默认了一般。 “此事......”王离沉思许久,淡然道,“王离有心,王家无益。” 大秦李氏崇尚道家为国教,到女皇武则天时却崇尚佛家,神龙年间,佛教日益繁荣,影响越发盛大,牵连愈广。便是太原王家的数百年底蕴,五爷王离睥睨天下英雄的气概,也不想卷入佛家的南北之争。只因实在无甚好处。于王家无益之事,王离断然是不肯使一分力气的。如此坚定的语气,也算是很明白的拒绝了。 刚刚王珪加入的炭火此刻正旺,釜中的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 “益处,自然是有的。”神会神色不变,沉吟徐徐道,眼睛轻轻的扫了一眼旁边煎茶的王珪。 “珪儿,退下。” 王珪把茶汤分至两个茶盏中,躬身而退。 王珪远远的站在假山下,看着亭上二人。只见那神会和尚,起身而谈。初始时,王离只是坐而听之,到后来也是起身与神会讨论的激烈。 此番一谈,便一直说到日近中午。 站在花木之下的王珪,看着微风吹动的小院,突然有种明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五叔带自己今日来与神会相见的缘由和带自己南下的目的。此次与五叔南来,他开始面对的不再只是王家的无限风光,更多是要面对无限风光背后的冷酷与杀戮。想来这才是五叔此次带领自己南来的目的。相比太原、长安和洛阳的自己的仍旧活在王家无限荣光里的众多兄长,自己要肩负起更多。此刻,王珪只感觉胸中热血沸腾,和无尽的豪情,自己终于要和五叔一样的视线,去审视和争取这个家族无限的未来了。 一霎间,亭下,王珪剑意冲而起。 亭上讨论的二人感受到王珪剑意,皆露出赞赏的表情。没想到,以残病之躯,便是在亭下候着的功夫,此子剑意竟能够再攀一层。 待剑意逐渐消退,王珪双目回复清明,剑意已然精纯数分,便是当日手术带来的身体虚弱也是消除很多。眼见日头过午,亭下的二人已经坐回石凳,静静相对正在聊着什么。 王离一招手,示意王珪上去。 二人盏中茶水早尽,王珪躬身为二人再次煎茶。 伸手去拿木炭时,旁边神会和尚制止道:“小施主伤口未痊愈,不必劳烦,贫僧马上离开了。” 若是以往,王珪定然住手悄立一旁,而此刻,王珪抬头,向神会笑道,大师远来,便是停留一份,王珪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 “那便有劳小施主。”神会点头谢道,“......那等金堂之事,贫僧便谢过五爷。” “此事无须谢我,只要大师不传外耳便好。相信以大师的无上机辩,虽不能让等金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让他们安安静静坐下来与大师谈判还是能够的。” “最后一件事嘛。”神会和尚目光转向一边的王珪,“吾有一方外小友,名曰李凭;另有一人乃是诗仙李白......“ 眼见王珪目露惊喜之色,神会心中暗了一下,径直说了下去,“那李凭于老和尚有活命之恩,虽是这臭皮囊无用,然而贫僧北上还是用得着的。此子此刻生死不知,希望五爷施以援手。” “此二人在襄阳大牢之中,在下也无能为力呀。”事关郑潜之死,郑家人的态度王离是知道的。 “若是我说此乃协议一部分呢?” “此二人能得大师厚爱,也算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王离暂缓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大师既然将此纳入协议,王离定然去救出那两人,只是,刚才王离所说的最后一条,也望大师考虑。”这便是赤裸裸的交换了。 “不是厚爱,是贫僧要救,若是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不搭救,贫僧又怎么能拯救苍生脱离红尘之苦呢。”神会微笑看着王离,“只是五爷说的不够,那少年李凭在襄阳无甚根基,便是连栖身的小镇也被屠杀殆尽,五爷只是救那少年出牢狱是仅仅不够的,那少年无处容身,恐怕要不了一个时辰,又被那郑家捉回大牢了。“ 王离与神会相视片刻,“也算此子福缘深厚,罢了罢了,大师放心,在襄阳,我保他平安。”王离一笑,傲然允诺道。 “一会儿别过之后,在下便去救那二李出襄阳大牢。” “神会在此谢过,最后一条贫僧答应便是。”神会和尚知道,这王离的许诺完全是建立在看好北上与普寂辩论大胜的结果。若是北上无果,今日之约定,也不是为笑谈了。 “若来日,贫僧身死北地,王家人可以持此念珠,去南岳衡山找怀让和尚。”神会从怀中掏出一串黄杨木的佛珠,递向王离,“他自然会履行贫僧未竟之诺言。” “那便,如此?”王离一笑,起身接过念珠,向神会和尚问道。 “如此。”神会和尚点头,起身轻轻答道,迎着王离,伸出枯苍老的右掌,张开五指。 兼山亭之中,二人相视一笑,双掌相击,认可了这秋日的约盟。 第四十九章 大牢外面来的人 大牢之外。 一小队人踏着黄沙,沿着长街向襄阳大牢走来。门口石阶上的狱卒举首相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远远的,那队人走近了,乃是一队三十人的府兵,为首一人校尉打扮,身材魁梧,跨刀而行。队伍里一人身着锁链,头罩黑布,动也不动的被拖行在队伍的中段。 “止步!”看着远远走来的陌生面孔,阴影下的狱卒高举手中火把,沉声喝道,“口令。” “月黑。” 为首带队校尉漠然扫了狱卒一眼,脚步少停,从怀中掏中一枚令牌,随意一晃,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来得及看清,便带队继续向前。 “且慢——”狱卒长刀霍然出鞘,指向来人。 “让他们进来……”高得利阴测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狱卒的阻拦。 为首魁梧校尉,几步踏上台阶,向高得利略一点头。长长的队伍不理会大牢中黑暗处注视的目光,熟练的穿过层层院落,逐渐消失在黑黝黝的大牢深处。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略停,......三十四、三十五步,左转,蓝色令牌......”大牢中灯火昏暗,领头魁梧校尉一付轻车熟路的样子,与外表淡然完全相反的是内心的不停的计算。他知道,若是行进过程中但凡表现出一丝犹豫与疑虑,迎接自己的至少有六处以上的机关和无数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抛开心中的紧张,心中温习着反复背过的地图,向着大牢更深处走去。 一行人如此这般又走过三明两暗的关卡后,停步在一间普通的牢房面前,牢房门上写着“七十六号”。 ………… 大牢内,李凭与李白二人,与老人的交流已经有了一阵子。 一番攀谈之后,二人对于世家门阀却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老人对于世家门阀了解颇深,倒是不厌其烦对二人的一些问题进行解答,只是终究也没有和二人说出到那个好多世家女子想要嫁给的人是谁,这让李凭颇有些失望。 这几大世家互相通婚,几乎从未对外嫁女。几家之间的相爱相杀便是他们已经很难说得清楚,相互之间的联系又起止是千丝万缕了。 五姓六家,其实是五姓七家,剩下那一家乃是陇西李氏。只是皇家自是不愿与另外六家并称,老人也并未主动提及,只是在谈论中不经意露出口风,被李凭二人给问了出来。 这些阀门世家隐藏这个帝国的上层,不为平民所知,能够展露在天下面前的只是一些旁支远亲或者依附于他们的各方势力与人,比如在江湖之中便是九大门派。 庙堂中,高层基本已经被这些家族瓜分殆尽,偶然有些天纵之才,从这些铁铸般的禁锢脱颖而出,也是皇帝与各大世家不停利益交换与斗争后换来的一些成果。幸好的是,这些换来的成果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世家也不敢一味的把朝廷打造的水泼不进,这是他们从汉、两晋以来通过各种教训总结出来的一些教训。而从另外的原因来讲,毕竟当今坐龙庭之人乃是陇西姓李的。只是,各方势力的退让与妥协间,最禁不起折腾的往往是那些毫无后台的新晋之人。 李凭在前生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几大门阀世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历史上皇权与相权相争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这种相争衍生出各个王朝权利构架的变化、官吏选拔制度的变化等等诸多外在表现。便拿官吏选拔制度来说,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便是经过无数血与利益的较量,最终达成的一种平衡。 李凭二人在听取了老人描述郑家权势后,一遍一遍推导着从大牢活着离开的可能,却发觉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在这大牢之中,生与死的边界是那样的分明且不可逾越,每推导一次,李白的脸就白一分,那不仅包含对于李凭的内疚,也包含了无法为律津查凶的遗憾。 “这回,是真出不去了……”事情到此,李白反而超脱起来。 “死则死尔,能够与诗仙李太白死在一处,小弟深感荣幸。”李凭向李白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洒然道,“黄泉路上,请多关照。” “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老人隔着栅栏,没有做声,看着静静的看着二人。 也就是这时候,那魁梧校尉领着一队人,走到了关着老人牢房的门前。 “折中府办事,请回避。”魁梧校尉将火把递与后面的人,向黑暗中说道。 “这不合规矩。”大牢之中,或审或提,就没有能避开黑暗中这些身影的。当然,黑暗中这些身影也知道,这襄阳大牢一直不变的规矩,在这几日,已经变了几回了。 “我们就是规矩。”魁梧校尉举出另外一个令牌,就着火把向着暗处展示了一下。若是从头到一直跟着这校尉,定然会发现,这校尉身上的令牌是不是多了点。 “退下吧。”高得利声音适时响起,站在转角处向黑暗中说着。平时,对于大牢中这些隐藏的人影来说,高得利的话起不到命令的作用,而此刻这句话却是成了一个台阶。 既然有背锅之人,黑影也就借机退下。 这些人说话没有压低声音,大牢之中的李凭自然听得真切。这帮人站在隔壁老人的监牢门口,李凭自然不会以为这些人是为自己来的。只是那魁梧校尉话语间说的硬气,却是让李凭多看三份。 紧张,这些人的肌肉在紧张。 一眼扫过去,那校尉一身微微紧绷的肌肉,立刻让李凭发觉,纵目向队伍里看的时候,发现整个队伍都在不同程度这种紧绷。李凭前世作为外科医生,解剖过的死人不比救治过的活人少,自然清楚普通人肌肉放松的状态。这种是一种状态,对于不同人有不同的部位。就像有人紧张抖腿、有人紧张磨牙、有人紧张咬嘴唇一样。而眼下这队人,对于那些高手来说,扒光了衣服仔细看才能发觉出来的紧绷,对于李凭这个专业人士,便是隔着白布甲也是能够看出来。 这帮人,不对劲! “永叔,你领他们几个去一下你负责的区域。”高得利低声说着,向来的几个人一指。背后的人心中诧异,怎么高得利能够命令起折中府的人了。然而,没有多问,领着高得利指点的几个人向十二支而去。 见众人脚步远去,魁伟校尉点头示意,身后立时站出几人,分别进入老人和周边的牢房内,在每个房间内角落静静摸索。 李凭看着进入牢房内的众人在最里面的石壁一阵摸索,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粟米馍馍,将那一面石壁上的某些地方用馍馍堵住。 李凭想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这些人应该是堵上了什么偷听装置,不由感叹这些人准备的真是够齐全的。 待每个房间里的人点头示意后,那魁梧校尉站在老人牢房门前,在脸上一抹,一个团脸立刻棱角分明起来,躬身哽咽道:“大人,我来接您了。” “唉,终究被你们找到了。”一声叹息,从角落传来。随着火把的靠近,牢房慢慢明亮,老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老人发须皆白,身上破烂的衣服与异样的脸色,显示老人已经在大牢已经有些日子了。然而,向魁梧校尉的语气却依旧很正,“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下拖进来的那个头罩黑布的犯人,说,“连替身都准备好了,我要是不走呢?” “大人不走,我们也便不走了,这三十个兄弟也就长陪大人在此。”魁梧校尉明显一懵,没想到老人自己不走,但很快反应过来,扬声起脖子回应道。看了老人片刻,见老人反应不明显,低声道:“更何况,这次,是陆先生亲自来接您。” “陆先生?”这回轮到老人神色变了,“陆先生也来了么?” “是的,陆先生特意从长安而来。” “多年不见,你倒多了几分机灵,会借陆先生的名号了。”老人微微一笑,老人思考了一下,“陆先生是何等身份,岂会为了专门为了我而来。莫要乱借名头,让人笑话。” “我可以走,但是,你们要把他们两个也带走。”老人没有让校尉再次说话,手臂轻抬,指向对面的牢房,越过栏杆,那里面是李凭和李白。 李凭一直注视着魁梧校尉,听得二人对话,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时,自然一阵狂喜。 “他们?”魁梧校尉把头转向旁边的李凭与李白,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稍稍犹豫了一下,向老人郑重点头道,“好,谨遵大人令。” “等一下。”李凭转过头,看着一脸惊喜的李白说道,“我和他们走......不过,他们是来劫狱的,出了这个监牢,你就被天下通缉了,你要自己想好,走还是留?” 能够逃出监牢的绝好机会,李凭是不会放过,然而,李凭也观察出来,这帮人的不对劲。自己逃出生天固然很好,他却不希望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的闪动、一个加入自己因素的选择变成通缉犯。杀人的是自己,李白并非一定会死在监牢之中,毕竟,历史上的李白也没有早亡。 “仓啷”过道中人听闻李凭道出他们乃是劫狱,有人已经长刀出鞘。魁梧校尉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但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拔刀之人,然后按捺下心中焦急,静静看着等待李白的选择。心底却暗暗诧异,眼前少年又是如何发觉自己一行人是来劫狱的。 李白本来还是诧异李凭之言,只是那校尉在明晃晃火把下的脸色清楚的证明了李凭的话,便也不再多问。 “走。”没有丝毫考虑,李白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个灿烂的笑,“不走留下来等死么,有劳几位了。” 旁边的老人看着李凭的机警与李白的决断,露出欣赏的笑容。 看了一眼李白,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隔壁的老人。李凭心道,不管出去面对的会是什么,对于自己来说,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就是上苍给他们的惊喜。 然而,李凭此时若是知道神会和尚已经与王离私下里做了交易,马上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那眼下是断然不肯随老人走的。 造化弄人,从来不需要布局命运。得到与失去,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魁梧大汉向老人微微点头,转身对后面人命令道:“启动,第二套预案。” 一条条命令被传达下去,众人做好了各种准备。有人先行向大牢外走去,有人从怀中掏出各种东西,有人前去解开二人身上镣铐....... 看对老人,二人刚刚要正式道谢,只听耳后那校尉一声“得罪”,李凭便觉眼前一黑,已被人点昏过去。 第五十一章 明月夜 短松冈 东山有月,升起来的时候,漫天银辉,把所有的星星的微芒都遮掩了。 李凭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坡上。 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正是救他出大牢的老人。老人头发已经整理过了,负手而立,远远的昂首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李凭一扭头,看到的是躺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李白。月光下,李白昏睡中的脸上,仍有藏不住的坚毅从皱着的双眉间隐隐露出。李凭心中担忧,伸手去探李白鼻息,感受了片刻,只觉得李白呼吸平稳。 尚未来得及放松心情,耳听的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李诗仙一身功夫废了,没有内力,醒来的要迟一些。” 李凭闻言,心中一恸,回首看去,却是当时大牢内的魁梧校尉。 校尉缩回手,撤去搭在李凭背后的手掌,李凭才发觉身上的充盈着的真气随这手掌的散去,沉重感霍然回到身体。只是,体内那微小的气息不知何时又开始运转起来,虽有些穴道仍旧滞涩,整体来说却已环转如意,被邱铁城打出的内伤,竟是好了。 “谢谢大人的救命疗伤之恩。”李凭连忙起身向魁梧校尉行礼道。 “救你的是那位大人,和某家无关。”魁梧校尉面无表情,拱手向远处的老人,回答的倒是很客气,“至于你体内的伤,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一个谢字。” 听见李凭醒来的动静,老人向这边看来。 “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小子敢问恩公名讳?”李凭在大牢内,与这老人但是聊的愉快,此刻由得脱大牢,心中感激之情自是不用言表,几步上前一躬到底。 “你就不要和我道谢了。”老人微微一笑,把自己名字的事情轻轻带过,“我和你一样也是被救的。等一下正主来了,我们一起谢。” 李凭心中诧异,不知道老人所说的正主又是何人。 “凌大人还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在这儿等这么久了,他就是把周围探查十遍,这时候,也该来了吧。”仿佛像是对李凭解释一样,老人向魁梧校尉抱怨道,但对那口中所谓的正主,没有丝毫和李凭所说要感谢的意思。 “凌大人也是为了大人着想。几大世家和铁剑门的探子撒在襄阳城周边,一层又一层,这般潜行而至,已经是步步行险了,小心些总是好的。”魁梧校尉一抱拳,向老人回话,眼睛却是看着李凭听到这些话的反应。 虽说根据情报看来,李凭在松鹤楼上和襄阳大牢之中已经和郑家与铁剑门对立起来了,然而,若是此刻李凭的反应中但凡有一丝疑虑与异样,即便是有老人为二人背书,对于魁梧校尉来说,也会下辣手抹除这两个未知的变数。李凭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死神脚边又转了一圈,一脸懵然的听着二人的对话。 “你和李白从那大牢出来,接下来,便是不被通缉,私下里也是被各方势力重点搜寻,在山南道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老人并不理睬魁梧校尉的试探,转头向李凭道。 闻得老人的话,李凭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山势向低处蜿蜒,贯彻天地的月光在更远处失去了力量,逐渐模糊。 “小子来到这里,原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前几日才发觉,在这世间,还有一个落脚之地。现在——现在,连一个落脚之地也没有了,我得回去看看。””李凭想到律津的白云楼,想的过去了的每日繁忙,缓缓向老人说着以上的话,随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然,我寝食难安。” “救不得苍生,救一两人也是好的。”老人顿了一下说,“老夫与你二人也算有缘,既然没有地方去,那就和老夫走吧,长安城里,还是有很多人喜爱李诗仙的大作的,你二人在那边,安全可以说无虞。律津小镇,你回去了又能怎么样。” “大人,回程一路,带着二人——”魁梧校尉听得老人欲带着二人去长安,急忙劝阻。 老人一摆手,止住魁梧校尉,看向李凭。 “感谢大人的救命与提携,此事不了,于心难安,就不随大人去了。只盼大人将我这兄长带走。我知众位大人行事需保密,小子这张嘴还算严实,无论是身加斧钺还是身临富贵,小子只当完全没见过众位恩人的。”李凭这具身体尚且是一少年模样,此时把李白相托,语气老到得看的人好笑,只是相托的内容却是令人心下诧异且沉重。 李凭也知这是唯一离开襄阳的机会,只是白云楼和王老先生的事情,自己一定要亲眼见一见才算是真的。他也知这一行人行事诡秘,必然不想留下自己这个暴露形迹的可能,所以抢先阐明了态度,只是这个态度是否能够让这一行人看得上,那就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了。 “看过之后呢?” “若是他们真的死于非命,这个仇,是要我来报的。”月光下,李凭轻描淡写的说着。 “我和你一起。”少年身后,李白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定定的看着李凭。 “太白兄,你还是和大人回长安,待此间事了,我便去长安寻你。” “我和你一起。”李白坚定的重复着,没有做任何解释。 此间事,有大凶。虽然以二人所接触的信息不足以看到襄阳城诡谲的风云变幻。然而黑云压城的窒息感觉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并且深受波及。能够毁灭的一个小镇的势力面前,李凭与李白连马车前面的螳螂都算不上。 任谁都知道,李凭所谓的此间事了,再去长安,乃是几乎不可能之事。 老人看着二人,长叹一声,按下心里原本的盘算,不再劝说。 ………… “凌大人。”魁梧校尉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众人回首,便看到了锦衣人。身材欣长,锦袍玉带,面带微须。 锦衣人只是站在那里,温温如玉,没有任何动作,却遮掩了所有人的光芒。这是种纯感觉上的遮掩,让你感觉到,他与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仔细去看时,却看不出任何不同,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普通,这种两种极端的感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却让人感觉,本应如此。 老人上前去,二人一阵低语。期间,锦衣人偶尔向李白与李凭看过来。 许久之后,身着锦衣的凌大人向二人走了过来。 “在下李白,拜谢大人搭救之恩,敢问可是凌九霄凌前辈?”李白双眼透着狂热,虽然魁梧校尉没有明言这凌大人的名字是什么。可如此气势,眼前之人,只能是凌九霄。 见到高手的惊喜,在想到自己被破去丹田后,被当前的事实冲散,李白双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浮动。 锦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是那种极文雅又好听的声音。 “在下正是凌九霄,松鹤楼之事,多有耳闻,九霄为二人鸣不平,牢狱辛苦,两位的伤痛,可是好些了?”说罢不等二人再次行礼,凌九霄轻轻一摆手,二人已拜不下去了。 凌九霄伸出手搭在李白的肩头,真气缓行,顷刻之间在李白身体游走一圈,在李白渴望的神情下,摇了摇头,微叹道:“太白小友的丹田已经破掉,武道一途,此生无望了。” 李白看着凌九霄,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感觉着月色银灰贯彻着天地间,那夜色仍旧渗透过来,挤压着天地间的万物。在松鹤楼上的时候,李白便已经知道自己丹田破碎,便是在大牢之时,无尽绝望内心的最深处,年轻人依旧保存着心里最后一丝奢望与幻想,冀期有高人能够治好自己的丹田。凌九霄已经是世间难得的高手,此刻直言已无恢复之法,像是抽掉李白心中最后的信念一般。 “丹田大损成这个样子,虽是留了一条命,终究有损寿数,日后身体难免多病。勿要多饮酒才是。” 武功废了,由不得饮酒。武功废了的李太白死去一半,不能饮酒的李太白,却会完全死去。 对于李白,天下少有不知他诗才的,对于他的武功,很多人是经松鹤楼上比武后,方知此子也是武学上的天才。本来,日后天下武道的年轻俊杰怎么也少不了李白的名号。只是,松鹤楼李白武功被废,再无缘武学一途了。 李凭已经不忍看着李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低声问,“若是纳气于任脉诸穴,是否能够弃丹田,再用内力?” “丹田为命藏之所,蕴气之海,天下所有的功法皆基于此而来。纳气于任脉,这世间诸多门派又何尝有这等——”凌九霄哂道,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么,,“纳气于任脉......” “纳气于任脉......”凌九霄眼睛逐渐一亮,口中小声反复说了几遍,“小兄弟所说功法是何人所言?” 白云楼杀出的半步宗师,在几个势力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这凌九霄亲自过来关心二人,也是为了探究此事。那李凭松鹤楼上一铁钎穿了邱铁城,本是一个少年天才的闪耀。但是经过白云楼杀出一个半步宗师后,与松鹤楼上种种情形结合,几乎所有势力都把它当成了这半步宗师调教的结果。不入流的少年,力杀七阶高手,更加印证了那半步宗师的过人之处。 今日着李凭又说纳气于任脉,这凌九霄自然想到那半步宗师是否有相应功法。本来若是其他人这么谈,凌九霄连听都不会听的。 但是,如果这个背后站着一个半步宗师,那么,完全就不一样了。 “呃......”李凭接触过的武功,也就是是王珪给他讲解过的蹉跎劲和连启蒙都算不上的周身穴道图解。方才乱入之语,完全是不忍见李白希望烬灭的脱口而出。李凭自然不知道这误会越发闹大,当然更不能说,他看过金老爷子说有个叫令狐冲的就是这么干的。却不想,这一句无心之语,已经坐实了众人对他身怀半步宗师传承的猜测,也为自己招揽了更多的风险。 “呃,这不是什么功法,我胡乱想的,只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个这方面的思路。没办法这样的么?”明月夜,松岗之上,在众人失望、怀疑、贪婪的等等情绪中,少年人摆着手,一脸羞赧的解释着。 第五十二章 惑心 “有个小问题要问一下这位小兄弟。”凌九霄缓缓扫过二人,最后把视线停在李凭身上。 虽然手头的情报将松鹤楼的情形描述的已经足够清楚,面对这个头只到自己胸腹高度的稚嫩少年,心中还原着他在那种纷乱场合下杀死七阶高手的样子,凌九霄仍然有点不可置信的感觉。 难怪一些渠道的情报说那是以运气居多,然而,凌九霄却从来不相信和依赖运气这种东西的。 看着少年眼底那份淡然,和垂在腰畔那稳健的双手,松鹤楼上那一幕反而不足为奇了。归档的资料里对于少年评价更多的是那一把铁钎的收发随心,现在看来反而是评估的有点低了。 “淳风。”随着凌九霄目光停留下来,本来极静的山坡,更加安静,仿佛连风声也小了很多。 李凭不由的抬起头,对上凌九霄的目光,那目光里,深邃浩瀚,仿佛是另外一个满是星辰的夜空,整个视野中,完全是凌九霄温和的双眼。依旧是很好听的声音,凌九霄一字一顿的说,“淳风,告诉我,有谁,教过你武功?” “告诉我,有谁,教过你武功?”这声音宛若从李凭心里响起,又像神佛之音来自从九天之上而来,让李凭从心神上抽离,陷入恍然。经脉中刚刚开始运行的蹉跎劲,感受到这充满魔力声音,徒然加速,想唤起李凭心中的一丝清醒。奈何蹉跎劲太过弱小,完全可以忽略为无,这声音循经脉而来,甫一接触,经脉中那一点点的蹉跎劲,便如同风吹动的涟漪般,砰然散开了。 李凭眉头微皱,露出迷惘和思索的神情,有谁教过自己武功呢?思索中看到的是凌九霄投过来温和又带有鼓励的目光。 若李凭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话,经过牢狱之苦,在这种关切目光下,已经抱住凌九霄痛哭了。这个稚嫩身体里面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年的灵魂,但是在凌九霄目光下,关于武功的过往历历在目,床榻之侧指点蹉跎劲的王珪,汉水之上传授无名心诀的司马远图...... “王珪有教,司马远图前辈有教。”李凭呓语道。 王珪和司马远图,听到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凌九霄眉头微皱,语气更加低缓,“再想想,还有么?白云楼里,有哪个教过和你讲过武功?” “白云楼?白云楼里,没有,没有了。”李凭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回答道。 “好的,我知道了。”凌九霄说完这句话,李凭感觉自己周边恢复了清朗,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李凭却感觉过了半天那么漫长,甚至于周围几个人包括李白在内,都没有发觉李凭的异样。 刚才那种感动的情绪,已经全然褪去。眼前不再只是凌九霄那双深邃的双眼,周围人各色表情也纳入了视线。 凌九霄依然温和,旁边的魁梧校尉却是怒目而视,眉头竖立,“王珪、司马远图教的......“这个答案明显没有让一些人满意。 那王珪在白云楼为李凭所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松鹤楼之事之后,襄阳城之中,李凭去过王珪小院几次,也被各方探知了一清二楚。司马远图于武林中所知之人并不多,然而,凌九霄和魁梧校尉恰好是知道的人。 那王珪确实王家为数不多的顶尖子弟,但李凭与王珪接触之日尚短,又如何能够教出这等功夫来。若是说李凭一身功夫是王珪教的,包括李白在内,在场所有人却是都没有相信的。而凌九霄和魁梧校尉的心中司马远图更是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场中一阵寂静....... “你小子不老实,到底是谁教的?”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那魁梧校尉的一声断喝,李凭只感觉一股杀气铺面而来,惊的李凭一仰头,随后肩头一紧,那校尉五指紧扣,指端发力已经陷入李凭稚嫩肩头的肉中。 “啊。”此刻,那被凌九霄一句话喊散的蹉跎劲此刻已经重新凝聚起来,并且隐隐有壮大的样子,只是那经脉中的气息原本的及其微小,李凭感受不到而已。校尉这下用力一捏,李凭体内竟然生出感应,内息流转往返于肩头,李凭清晰的感到,经脉内的真气瞬间变得强大一些,那校尉手指虽已经在肩头陷下,然而,隐藏在骨肉之下经脉里的气息竟然暗暗流淌,化解着李凭的肩头的痛楚。 李凭的脱口而出的呼喊更多是对内息的变化的惊诧,落在众人耳中,却是校尉抓痛了他。 对于李凭来说,“不老实”可谓是十分委屈评价。 在李凭看来,自己这算不得什么武功,按照李白的说法,自己这只是由瞎比划,进阶到比划。只是这番想法,若是邱铁城泉下有知,自己是被李凭比划死的,委屈的就是邱铁城了。 “够了。”凌九霄喝道,“御下不严,小友见笑。” 从高得利的情报中,凌九霄已经将李凭的信息掌握很多,自己又亲自问过话,惑心之术独步天下,若是说还有隐瞒是不可能的。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再用强显然不合适的。 凌九霄向老人望过来,示意接下来的事情,老人做主。 老人看着场中情形一笑,“若是你二人打定主意不去长安,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只是襄阳城此刻仿若天罗地网,你二人再去,无异于自投牢笼,可是要想好。” 李凭和李白相视一笑,向众人深深一拜。“既然如此,再次谢过救命之恩。” “救你乃是随手为之,若是你二人真有心,那就权当欠我一个人情好了。”老人淡淡的说。只是看着老人虽不会武功,却能够与凌九霄并肩而站,当知道着老人地位尊崇。 “各位大人。”李凭抬头,看着周围或事警戒,活着低头的众人,李凭与李白逐个行礼,“感谢救命之恩,这边告辞。” 明月高悬,山风猎猎,二人转身离开。 “年轻人真是无畏,换成我早就离开襄阳了。”凌九霄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轻轻一叹。 却见山脚下,一个身影向山坡走来。众人在此相见,那斥候已将周围数里,全部撒满,便是一只兔子也难以钻过来。 众人定睛瞧去,却是李凭讪讪的走了回来。 看李凭回来,几个人心中惊讶,只见李凭几步走回众人之前停住脚步,站定仰着脖子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那个魁梧校尉身上,快步走的跟前,道:“救命之恩在这里谢过。救人救到底,这位大人,既然不告知名讳,只是——” 李凭略带羞涩的说,“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当然,有几文钱就更好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等在远处的李白听得李凭的话,也是身形一晃。李凭让他在此等候,他还道李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再说一下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借钱。 那校尉也是刀山火海踩着层层白骨走过来的人,杀人无数、救人无数,只是这种事情还头一回见。仔细打量着李凭那种努力装出人畜无害、无辜可爱的脸,瞪了好久也没有能从那张脸上找出一朵花来。忍着一脚踹飞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冲动,终究还是从怀中摸出几枚通宝来,犹豫了一下后,将怀中所有钱都掏出来,放在李凭合并拢于胸前的双手上,“吃的没有,自己去想办法。” 李凭更不搭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山下跑去,兀自留下在风中凌乱的众人...... ............. “陆先生,凌九霄幸不辱命,宋大人已完好接到了。”凌九霄看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转身向山坡空无一人的更高处行礼道。 过来片刻,凌九霄行礼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中逐渐显露。 比常人更高大的身材,在山坡上逐渐清晰,一步一步从高处向众人缓缓走来,没有如飞的身影,只是如同一个普通人的节奏,不快不慢的走着。 凌九霄与大牢中的老人率先向前一步,低头行礼。 在一刻,月光下的权贵、高手们,暗处无人知晓的警戒们,山坡远远近近的众人,怀着崇敬的心情,一同向山坡上的身影低头行礼,这就是大宗师。 “均天,是否还在怪我放这两个年轻人走?这两个人是为了给神会和尚求丹,与郑家交恶的,我们可以不救他们,若是下手杀了他们……南宗那帮和尚,这时候还是不要交恶的好。关键时刻,不要凭空添得变数,我们这次有失不得。”陆泛舟开口了,高大的身形还在数丈之外,低沉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山坡上几个人的耳边,“这句话,不仅指这一次,整个襄阳之行都是这个原则,你们可懂?。” 不待众人表示,陆泛舟一笑,接着道,“刚收到一个有意思的小消息,在去松鹤楼之前,去鹿门山的汉水之上,这少年为神会和尚,与等金堂的杀手交手,把等金堂的槌头给杀了。用的,也是那把铁钎,同样是一招。”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这几句话陆泛舟的话平静而低沉,带给众人的震动却是是实实在在的。 凌九霄与魁梧校尉惊闻那李凭竟然能够杀死等金堂的槌头,槌头凶名在外,然而武功到底是在什么层次,江湖中鲜有人知。但是要说到知名,无论是凶名还是背景,都要比邱铁城要响亮的太多。想不到也一招折损在了这李凭手上,并且李凭未受任何伤。这已经让众人感到不真实了。 至于从大牢之中被救出来的老人,他所感受的震动,却是陆泛舟释放出来的对于南宗的态度。 陆泛舟的态度,本身就很重要。但作为大宗师,这种态度却是很少表露的,如今,这种态度背后,是否有着朝堂之中某人或者某些人对于南宗的态度的参与,这个便是老人需要考虑的内容了。 北宗在长安、洛阳等地经营多年,与朝中的各方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在这个时候,朝中某些人已经开始支持南宗了么? 第五十三章 陆泛舟的准备 “神会和尚一路北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各方势力躲避还来不及,唯恐被卷入这个漩涡,偏偏却被那少年人在汉水之上撞个正着,用禅宗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便是因果吧。却是不知那汉水之上,到底是因还是果了。”场中各种消息带来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对于已经身在此地的众人,再多的感叹也是没有太多的意义,凌九霄开口感叹了一下,然后话头一转,便自然而然的转向当前的情景了,“南宗忍辱厚积这么多年,便是没有那少年人,神会和尚也不会那么容易在汉水上死去。此刻这神会和尚此刻便在襄阳城中,只是经此一事,神会和尚是否即刻北上却是不好预计的事情,这几日若是我等或手下人遇见,我们当做如何对待?还请陆先生明示。” 老人看着月光下低头询问的凌九霄心中一动,也跟着认真听起来,这凌九霄看似问的是襄阳的事情,实则问的是陆泛舟对于神会和南宗的态度。 “襄阳事第一,如不与南宗冲突最好。”陆泛舟闻言,扫了凌九霄一眼,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将他所要的答案告知。 老人与凌九霄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惊骇。按照此刻陆泛舟的言语之中的意思,已然把南宗和北宗放在相同的位置上。那北宗乃是被则天女皇认可的,这看似相同的位置,对于当面被迫南下的南宗而言,实则是一个质的转变。 而能够让陆泛舟此刻直述看法的,也只有那位坐在长安城中的皇帝了。 皇帝已经涉足的事情,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的。凌九霄心中明白,对于这件事情,自己问的有些急了。南宗的这个深潭,自己还是不涉足的比较好。想的此处,凌九霄身形轻移,到了陆泛舟的正下首方向,面相庄重,拿出一付问道的模样,“敢问陆大人,如何看待南宗及他们所宣扬的顿悟?” “禅之圆满,佛之大成。” 山风吹过,月下只有松涛呜咽的声音,夜色中,几个人静静倾听着于陆泛舟的这八个字。 如果说上一句代表了皇帝的意志,这一句则是大宗师自己对南宗的评价了,众人默不作声,没有想到陆泛舟对南宗的评价如此之高,不约而同的作出一份求教的模样,等待陆泛舟的进一步说明。 场间寂静,正当几个人以为陆泛舟不做答的时候,耳边响起大宗师话语,“你们能听到什么?” “过山风。”魁梧校尉是场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个,给出了一个不是很有悟性的答案。 “再听。”幸好大宗师是天下智慧最通达的几个人,陆泛舟继续启发着。 原来场中的沉寂是让众人去倾听身边的声音,当下几个人把沉浸在问题上的内心放在山坡上。 山风拂过,耳边响起的却是过山风的声音。众人静静地听着,继而,虫鸣鸟叫的声音逐渐从四下凸显并传来。 “小虫鸣。”魁梧校尉一站到底,又给出了个答案。 “嗯。”陆泛舟一愣,想不到这粗人还有如此精细的一面,说了一个不错的对比。 “佛于苍生,本是天地间的风声,南宗却让佛成了山坡上的虫鸣。虫鸟尚可成佛,更何况苍生。”陆泛舟低沉的声音在月色下响起,“成佛,从来不是只是佛的事情,而是你我的事情。” “对佛家我了解不多,对于南宗也是浅见——” “师父,师父,你不是说,那南宗的那帮和尚都是骗人的么?”陆泛舟身后,一个奶声奶气拆台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粉嫩小男孩,从陆泛舟庞大的身后探出头来,小男孩紧紧抓着陆泛舟衣服的后摆,仿佛挂在大宗师身上一般。 “......”看着探出脑袋一脸可爱望着众人的小男孩,众人一阵无语。老人与凌九霄赶紧把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向陆泛舟,仿佛说南宗骗人的是他们一样,生怕这大宗师恼怒当场翻了脸面。 “这是小徒嘉一。”陆泛舟没有理会魁梧校尉惊讶的目光,也没有理会装聋做哑的凌九霄二人。只是提着小男孩的后领,淡然的把小男孩从身后提到众人面前,溺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嘉一,见过众位叔叔伯伯。” 天下皆知陆泛舟五大弟子,今日闻得又添新徒,也是武林之中的一桩大事,只是不知哪家后辈得天独厚,有此佳缘。 众人纷纷向陆泛舟道贺,可羡慕的眼神却都投在这个嘉一身上,想从看出这被大宗师看上眼的小男孩有何特别之处。 经过小男孩这么一问,众人显然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大宗师。 凌九霄站在正下首,施礼问道,“再问大师,那到底,佛是什么?魔又是什么?” 陆泛舟看了一下凌九霄,显然对于这个不需要落在实处的问题很满意。露出了傲然神色,淡淡道:“应枕戈手中的剑,谢安在手中的刀,我这一双手都是佛;应枕戈手中的剑,谢安在手中的刀,我这一双手都是魔。” 既然话题转移到武道上来,这对于凌九霄与魁梧校尉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两人脸上显露出不同程度的思索之色。 “敢问大师,如何成佛,又如何成魔?” “天上地下,唯吾独尊,便是成佛;天上地下,唯吾独尊,便是成魔。”陆泛舟看着凌九霄,一字一句的道。 看着陷入沉思的凌九霄,魁梧大汉知道此刻自己的境界和已经不够,然而如此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只得用他最浅显直接的问答方式开口相询,“敢问大师,我也能成佛么?又如何去做呢?” “你?”陆泛舟闻言一笑,“你距离成佛尚且遥远,若想成佛,先得看到佛。” “差不多啊。”魁梧校尉摸了摸后脑勺,“既然行百里者,九十尚且为半,那我算我二十,哦就算十包吧,既然大家离的都很远,我便是再远,也无所谓了。” 陆泛舟大感意外的看了一眼魁梧校尉,目光停留在魁梧校尉腰畔的长刀上, “说得好,就冲这句话,教你一手。”说罢,也不见任何动作,那长刀已经在了陆泛舟手中。 这把长刀乃是军中制式横刀,刀身笔直狭长,长约一臂,脱鞘而出,一股森然血煞之气扑面而来,显然已是渴饮鲜血,历战无数。 “好刀。”陆泛舟的赞叹声中,众人快步向后退去,“看好,我只演示一次。” 横刀被斜斜举起,陆泛舟身上儒雅的气势尽数退去,整个人变得狂野起来,与横刀竟然和谐一体。周围数丈的之内,竟然形成一个以横刀为中心的独立空间。 横刀在陆泛舟手中缓缓上升,当举至最高处时,微微停留,一个简单随手劈下,横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蕴含天地至理的弧线,弧线的尽头是一丈之外的一丛狗尾巴草。 那丛狗尾巴草本来随风摇曳,此刻在刀锋笼罩之下,竟蓦然静止不动。 陆泛舟的动作在众人眼中变得极其缓慢,魁梧校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陆泛舟这一次挥刀中的不断调整的每一次意图。这些意图汇聚在魁梧校尉脑海中,无数念化成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化成了那一丛狗尾草,眼睁睁的看着长刀从天外向自己而来。 又仿佛这把刀破开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直接降临到自己头上。空白之后又是一瞬,魁梧校尉回想起很多事情,自己第一次修习内功,第一次把刀砍进敌人胸膛,第一次看着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无数深刻的回忆,此时都在脑海中闪现...... 那一刀,如同劈在自己心神上…… 脑海之中仿佛多了一丝什么东西,仔细去想,却是什么也没有记住。恍然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一旁的凌九霄只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陆泛舟一个人,所在的山坡,也变成了陆泛舟一个脚下的小石子,这个世间,只有天地和陆泛舟。那一刀攫取了天地间的神秘,劈向前方,仿佛要把天地全部灌进不远处那个狗尾草。 弧线戛然而止,横刀定在胸前,距离那丛狗尾草还有非常远的距离。山风拂动,狗尾巴草恢复摇曳,看上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呛。”横刀回归鞘,陆泛舟看了一眼仍旧沉浸在那一刀中的魁梧校尉和凌九霄,“刀,非我所长。只是看谢安在耍过,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下,也不知道能给你们多少东西,然而总归能让你有个方向。” ………… “三日之内,找到宇文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半步宗师的出现,把郑家在律津的屠杀由暗处转到了明处,也让郑熹一直隐藏着的轮廓开始呈现在天下人的眼中,陆泛舟第一次感到襄阳的局势不明朗起来,“另外,告诉司空玄,改变策略,示之以弱,不行就放弃城北让指月门就地潜伏。” “先生,司空玄那边,怎么了?”凌九霄问。 “和指月门没关系,是郑熹,所有人都忽略这个老头了,屠律津屠出个半步宗师,要是他动手清理指月门,再发现是指月门又铁板一块,这老猫岂不是要疯掉。” “现在改变策略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指月门的事情,郑家只会让郑钦来做。想来,这时候,也到郑钦决定站在郑家哪边的时候了。”陆泛舟笑到。 大宗师已经到自成天地之境,对周边事物均有所感。这襄阳武林大会,陆泛舟一直与之保持相应的距离,若非皇帝亲至翠华山翠微宫相请,陆泛舟定然不会来此。 前几日心绪颇为不宁,后来通过情报得知郑家屠灭律津,郑肃出京,让才知到郑家变故,他不由得花了些心思,为此次襄阳的事情增添一些后手,今日此举也不过是诸多后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