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苍花开》 第1页 ================= 《寒苍花开》作者:不意金吾 文案: 又是一年夏,寒苍山上青鸾殿前的槐花开满一树纷繁。 这是三个人在山间曾拥有过的静好岁月 这是一个徒弟处心积虑十多年只为复活亡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少年逐渐强大找回心上人的征途 世有定法,不必强求。 寒苍花开,来日可待。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橫秋,景煜,林晚舟,沈慕云 ┃ 配角:道衍,衍赫,韩芷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花开又一年 ================== ☆、第一章 齐横秋甫一清醒过来,就被师侄女陶嫣的哭嚎声震到头痛欲裂,巴不得闭眼再度装死。 众师侄齐呼:“小师叔,您可算活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齐横秋心想自己不过是挨了苍峒长老一掌,怎就搞得如同英年早逝一般。 他久睡后精神恢复了些许,悄然活动手指,凝神将灵力从体内过了一遭,由衷感叹林晚舟的碧雪丸果真奇妙。 屏息调和后环顾四周,齐横秋才看清,床边黑压压围满了人——竟是差不多半数弟子都到了,独不见林晚舟和景煜。 齐横秋心中感动,心想果然人都有颗良心,平日里自己这个师叔对他们好带他们玩,关键时刻他们也知道关怀。 大师兄或许在气头上还不肯来,但景煜这混小子怎的也不过来瞧瞧? 陶嫣端来杯茶水,扶他起来小呷几口。清凉一线过喉,齐横秋扯着嗓子问:“怎么不见景煜?” 林晚舟的首徒方纪云冷哼:“小师叔还记挂他,他有脸来吗?” “话不能这么说,”齐横秋堆起惯日的笑脸,“你们是师兄弟,不可背后妄论——他怎么样,现在何处?” 背后有个小弟子刚想开口就被方纪云一眼瞪回,一屋子人问到景煜竟都成了哑巴。 齐横秋耐心逐渐磨灭,他皱眉:“有什么不能说的?” 陶嫣委屈道:“并非不可告人,是……是师尊不许说。” 记忆里,这对齐横秋而言如兄如父的大师兄林晚舟,性情一直最是温和柔善,他为何要封住众口瞒阻消息? 正想着,一个弟子端来药汤,“药来了药来了,小师叔慢点喝,当心烫!” 齐横秋虽被众人唤一声师叔,实际却并不是什么胡子花白的年迈老人,不过是辈分所致。若认真算起,他不过大眼前这群小屁孩们五六岁而已。 故而当下他果断抛弃老脸不要,闭眼一歪,哼哼道:“还喝什么药,死了干脆。一个两个没人把我放在眼里,问个话都要瞒着我。我不喝,谁想活谁喝去吧!” 方纪云是这群弟子里最年长的,众人难办,求救地看着他。可他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面前这位可是令师尊都时常无法的泼皮无赖小师叔。他说不喝就断然不喝,自己总不能掰着嘴往里灌。 但不喝药伤无法痊愈,师尊过问起来一样是要责骂的。 方纪云叹气,接过药碗:“小师叔喝吧,您喝了,我定全盘托出。” 方纪云是首徒,说话向来算数,齐横秋心道这还差不多,接过乌漆麻黑的药汤一饮而尽。 “这下可以说了吧?” 方纪云叹气,“小师叔,我知您心善,打小对那怪胎总照顾多些,可他也要领情才是。这次师尊赏脸让他同您下山参加个拾花会,他都能惹出这么大篓子,师尊怎能不责罚?” 齐横秋奇道:“明明是苍峒派的人不讲理,这也能怪到景煜头上?” 方纪云道:“可事情起因确实皆出于他!现下师尊罚他长跪青鸾殿前警示众人,非允许不得起身……哎,小师叔!您才刚好,这是上哪儿去!” 未待他说完,齐横秋已披衣跳下床,推开众人,直奔青鸾殿去。 此事说来话长。 齐横秋是被沈慕云捡回寒苍山的。而能全胳膊全腿长成如今的俊俏青年,靠的主要是林晚舟照料。 齐橫秋懂事后才知晓,寒苍山乃是仙门旺派,只不过沈慕云这个闲散人偷懒惯了怕麻烦,故座下总共只收两名弟子,授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师尊不是个正经师尊,教剑术功法时敷衍,摸鱼射鸟却不请自来。沈慕云还生着张近乎妖冶生媚的脸,齐橫秋从来瞧不出他究竟多大岁数,从前倒问过一嘴,得来的是“与山河同辉”的扯淡答案。 虽一点长辈样都没有,沈慕云在齐橫秋心中却平易可亲。 某天,不靠谱的师尊突然留封信悄然离山,美其名曰“浪荡江湖”——这事符合沈慕云的尿性,可有师尊总比没师尊强,多年如家人般朝夕相伴,齐横秋心里很难过不舍。 第2页 可他不敢表露。他知道自己没上山前,师兄跟师尊一直相依为命,二人情谊相比他更为深厚,师兄心里定然比他难受百倍。 师尊走后林晚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门,四五天柴米油盐不进,任凭齐横秋在外苦苦哀求也不开门。 齐橫秋搞不懂沈慕云为何这般行事,他怕林晚舟出事,日夜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后来忘记是怎么好的,有天夜里林晚舟突然就开了门。他给倚门打瞌睡的齐横秋盖上条毯子后,便坐在齐橫秋旁边,沉默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齐横秋见林晚舟肯出来大喜过望,又自知嘴笨也不敢胡乱开口,巴巴望着林晚舟。等了好一会,林晚舟才道:“明日广开山门,招收弟子——这是师尊临走前的嘱托。” 寒苍山本就是仙家名门,广开山门后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寒苍山上逐渐热闹起来,最终成了如今盛况。 景煜是个例外。 他不是被家人送来或是自己跑来拜师的,他是被林晚舟带回来的,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天白日本是朗朗晴空,艳阳高照,下午时却突然惊雷滚滚下起瓢泼大雨,很是古怪,林晚舟偏偏挑了这天下山办事。 傍晚齐横秋撑伞在山门口久等至林晚舟归来时,第一次见到雨幕中师兄怀里的小景煜。林晚舟说他父母皆亡举目无亲,自己心中恻隐便带了回来。 景煜话少的可怜,性情颇为古怪,自来到寒苍山从不与人交往。山上俱是少年人,正是活泼朝朗的年纪,偶有的特立独行使本就不招人喜欢的景煜更加格格不入。 而这之后,除每日对首徒方纪云都有单独的教习外,林晚舟每隔几日还唤景煜去青鸾殿,紧闭殿门,二人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论是山上的桃源仙境还是山下的纷繁世间,有人的地方总会有恶念。 林晚舟唤景煜能做什么?众人猜测纷纷,得出的答案自然是偏心授业。方纪云是大师兄,众人自然无二话,可景煜这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凭什么能独得师尊青睐? 于是嫉妒、不满夹杂愤恨,寒苍山上所有人开始心照不宣对景煜冷待。谁若是跟他多说话则会被取笑,谁若是可怜他则会被排挤,久而久之再无人敢与他接触。 他是个“不争气”的。虽隔三差五被林晚舟唤去私下教诲,功法却很平庸,山上自有一套“欺软怕硬”,众人暗地里常常使绊子整蛊他,景煜在寒苍山,宛若黑云笼罩阴暗下的一个鬼魅。 齐橫秋对此事很不解,林晚舟岂会不知他的偏心使景煜成为众矢之的?但他却丝毫不改,甚至齐橫秋问他时也装傻敷衍。齐橫秋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尤其还是从小长大的师兄,因此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照看帮拂景煜。 当景煜练剑进展缓慢,挨至晌午早已没有饭菜时,齐橫秋会提前为他备好;当他每每想去活泉沐浴却被众人撵出时,齐橫秋会从背后抱着他没皮没脸的跳进泉水,激起千丈水花;当寒冬腊月,景煜的被褥被人恶意浸湿时,齐橫秋会替他换好新打的棉被,并对始作俑者挨个赏赐暴栗…… 并非他心怀仁义,天生想成为什么善人好人,而是他总觉以此像是可替师兄“还债,减轻他心中的负罪。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后最初的动机与情感也会随之发生改变,照看景煜慢慢成为齐橫秋的一个习惯。 这次下山参加的拾花会是仙门每年都举办的一个“喝茶大会”,最是无聊,但好处是能下山公费游历。林晚舟抽不开身,齐橫秋便是寒苍山的代表,他又担心自己走后景煜孤单一个人没人撑腰,于是干脆求林晚舟把景煜也带下山。 人倒霉喝水都塞牙,他们刚进本次举办方苍峒派的山门,就撞上了一场门派动乱。 究竟怎么回事齐橫秋也没搞清楚,反正进山不久就蹿出一群黑衣人跟苍峒派弟子打斗起来。齐橫秋最初觉得这是别人家事不欲掺和,拉着景煜躲到角落里,准备等争斗平息悄悄溜走。 可这时,有一黑衣人制住了一名苍峒派弟子,而后周身散出森森魔气,魔气如细丝般迅捷钻入那弟子的眼鼻口中,那弟子狠命挣扎没一会,就化为一具干尸再不动了。 齐橫秋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族人。 近年来,仙门百家日益壮大,魔族久被压制,势力渐衰,多少年都没再有踪迹,没踪迹不代表他们不存在,当那传说中阴狠毒辣的杀人手法出现在眼前时,齐橫秋心底涌出阵阵寒。 事已至此怎可袖手旁观?齐橫秋提剑冲去,因着功夫不赖又身手敏捷,很快帮着苍峒派弟子制住了几个黑衣人。但他实在太不了解魔族,魔族除诡异的杀人手法外,骇人的还有魔阵。 第3页 黑衣人抽身如鬼魅,化作黑影弥散空中,又飞速聚合,逐渐形成一个巨大阵法。这魔阵看似平平无奇,可稍有不慎一夕踩错变会被即可绞杀。 齐橫秋等人以为只是普通阵法,于是按例踏入阵中想寻找阵眼击破。就在这时,一旁沉默的景昱忽然发疯似冲来,一把拉回了齐橫秋。 魔阵吸附力惊人,景煜咬牙狠命拽回齐橫秋后二人猛跌至地,苍峒派的弟子却不慎全被吸入阵中。魔阵散发出森森黑气密布四周,令人看不清虚实,魔气是方才齐橫秋见到的数倍不止,且眼看就要渗入那些弟子眼鼻口中。 齐橫秋心中大骇,救人要紧!他爬起来正欲再度冲去,身边的景昱突然抱头倒地颤抖不止,口中凄厉地嚎叫着。 这孩子从小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被孤立也好被欺负也罢,从没有过多表露,齐橫秋不敢想他究竟有多痛才会喊叫至此。 他急忙抱住景煜,可转眼又见阵中的弟子难耐地撕扯衣襟嚎叫,黑衣人得逞的笑声闯荡山间分外妖异。 就在齐橫秋急火攻心不得其法时,景煜的额间大放红光,一个齐橫秋陌生的纹路正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颈间…… 阵法骤然停止,陷入昏迷的弟子身上那无形牵制的力量瞬间消失,重重摔落在地。 红光似乎镇住了黑衣人,魔阵重新变回几团黑影,黑衣人整齐有序落地,而后单膝跪下,眼中俱是惊惧之色,口中低声念叨着齐橫秋听不懂的话语。 又一大批黑衣人奔涌而来,团团围住他们,惨叫声、刀剑交错声让齐橫秋顿悟——这不是一场门派动乱,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怀中的景煜额头上有簌簌冷汗滴落,周身颤抖不止。齐橫秋握紧手中仙剑,自认倒霉,咬牙决意拼死一战。 然而黑衣人们却不再行动,只盯着他们,神色异常古怪。良久,为首一人站出,指着昏迷的景煜:“把他给我。” 齐横秋冷笑:“做梦!” 此言一出,氛围肃杀逼人。而景煜就在这时逐渐恢复意识,他眼神尚不算清明,声音却有几分力道:“退后!” 为首那人浑身一怔,居然没有恼怒,眼中反充斥着不明喜色。而令齐橫秋更为惊诧的是,他们真的听话向后退了几步。 远处苍峒派的其余人已往此处赶来,黑衣人似乎开口还想辩解什么,但景煜直接打断他:“下山!” 一旁本被魔阵搅入昏迷的弟子苏醒,惊呼道:“他额头有魔印,他也是魔族人!” 所有弟子闻声吓得倒退,想要速速逃离呼喊救兵。为首那人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猛一抬手,黑影闪过,刚刚逃窜的弟子全部倒地。 “你做什么!”景煜惊道。 黑衣人杀人不费吹灰之力,他目光渐移逐渐锁定齐橫秋,“到你了。” “你胆敢碰他,我即刻死在你面前。”景煜的声音像结了冰,透出浓烈杀气。 黑衣人应声停手。这时,苍峒派的山主与长老赶到,看见地上气绝身亡的弟子后心中大恸。 “魔族宵小,此仇不共戴天!” 齐橫秋眼疾手快,从震惊中缓过神,在众人视线移过来前伸手死死捂住“魔印”及残存的红光。他的举动正巧被为首的黑衣人捕捉,后者微不可查地眯起眼。 不知苍峒派长老哪根筋搭错,第一反应是齐橫秋他们与魔族勾结,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 为首那人冷笑两声,用魔族话嘀咕几句,所有黑衣人登时整齐划一排好,而后结出一道巨阵,障眼的黑雾让众人一时无法招架,再睁眼,片刻间几十人竟已消失于阵中。 倒霉的苍峒派平白经历了一场浩劫,仿佛魔族人从天而降仅仅只为屠杀一些弟子。此等血海深仇、耻辱与不甘找谁说理? 苍峒派长老看着满山尸首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口中谩骂不已。 齐橫秋深知不便久留,趁乱想溜,抱着景煜转身就要下山,可后面的发展越发离谱。 苍峒派长老满心的怨恨悲戚直往他们二人身上发,“站住!你倒想走的容易?” 齐橫秋停身,“此乃你们苍峒派私人恩怨,关我们何事?” 苍峒派长老眯眼:“从头至尾你为何紧捂他额头?此间必有蹊跷,我非要验一验——吃我一掌!” 这人说打就打,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电光火石间,景煜本能想去反击,却被齐橫秋狠狠压制,自己转身用后背硬生生受下这一掌。苍峒长老内力果然深厚,齐橫秋只觉双腿发虚,喉咙一甜差点老血喷涌。 景煜惊呼:“师叔!” 齐橫秋堪堪站稳身子,搂紧怀里的景昱,一时没察觉到景煜瞳孔猩红滴血,额间本已黯淡的魔印刹时大放光彩,就要捂不住。 第4页 他背对着苍峒派的人道:“打也打了,接下来是想跟我寒苍山决一死战?” 苍峒长老这一掌使了七八分力,本是想打的景煜,没成想会被齐橫秋拦住。苍峒派眼下元气大伤不能再得罪寒苍山,山主周绝云自知此事理亏,只得先按耐住心中愤恨:“师弟多有得罪,二位见谅。我会将此事尽快修书与林山主,想必他自会有所裁决。” “那便静候处置。” 说完,齐橫秋御起仙剑带景煜下了山。 ☆、第二章 齐橫秋飞速赶到青鸾殿前,远远望见一白衣少年低垂着头跪在门外。 殿前的槐花被风吹落,小而白的花瓣飘到景煜的发上、衣上,像覆了一层薄雪。 齐橫秋下意识看向他的额间,魔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脚走去,少年闻声抬头,冰冷无神的眸子在映出一个人影后诞出几点星光。 齐横秋发现景煜远看尚是白衣,近看污秽不堪。衣尾留有残血,襟前还有磨痕,眼下乌青一片,脸色灰白破败,想来未曾休息过。 齐横秋扭开头没说话,只使劲揉乱少年的碎发。 他深吸一口气,登上石阶轻叩殿门:“师兄,我是横秋,你让我进去。” 殿门吱哑闪开一条缝,林晚舟温和的声音传来:“进来我瞧瞧。” 齐横秋闪身进去,看见林晚舟撑头靠在榻上修身养性。在听见他的动静后仍未睁眼,只说:“看来已恢复大概。” 齐横秋脱鞋跳上塌,熟稔地躺在林晚舟身边,“主要是师兄的功劳。” “你不该掺和苍峒派的仇事,受伤也是活该。” “是活该,横秋长教训了,再不会犯!”齐橫秋扯他袖子,“师兄疼我,没舍得让我多受罪。” 林晚舟终于睁开了一双星眸。 有风吹进殿,身旁齐横秋松散的发丝随风摇曳,青年人脸上有崇敬与依赖,一如从前少年时,未曾改变。 林晚舟温和地替他顺顺头发,青鸾殿内陈设没有变动,与沈慕云未离开前无二,一时勾起齐橫秋心底幼时的回忆。 他似有所感,轻声说:“这几日沉睡做了许多梦,都与从前事相关。十多年前,师尊将我从破庙中拾回,我病得糊涂无法吞咽,是师兄把米粥滚了不知多少遭,熬制稀碎后慢慢喂与我,这才逐渐有精气神。” 林晚舟仰面轻喃:“当时我与师尊怕你会活不下去。” “我本该饿死在破庙,却遇着了师尊与师兄。师尊教我练剑,师兄看我习字,山中最宝贵的岁月于我来说尽在那几年,师尊待我若父,师兄则是我心中唯一的兄长。” 林晚舟面色有所动容,齐横秋瞅准时机道:“师兄,景煜是你带回的,我瞧着他就像瞧着当年的我。只是他没我好运,又偏生是那怪脾气,可他到底性情忠良,绝不会失分寸乱行事。”他摇摇林晚舟衣袖:“此事确与景煜无关。我一觉醒来还未感谢他不辞辛苦将我带回,谁知师兄竟罚他跪到现在。” 林晚舟偏头一笑:“忠良……”又问:“与他无关?他害你受伤,怎算无关。” 齐横秋:“我是他师叔,关键时刻怎能不护他?此事本是我们倒霉遇上事,又有他人找事在先,就算我当时不护他,他又凭何不能自卫?师兄,您大人大量,让景煜起来吧。” 林晚舟半晌不语。就在齐橫秋琢磨着变法再求一求时,他却突然坐起了身:“那便依你,但以后半年,你不许下山乱跑。” 齐橫秋自然应允。 林晚舟慢慢踱步到门前,垂眼俯视阶下少年,寒声问:“景煜,你可知错?” 半晌,沙哑的声音传来:“弟子知错。” “……退下吧。” 齐横秋松口气。透过门缝,他看见少年磕头谢恩后手掌撑地,挣扎着起了身。因为跪得时间过久,身子难以站稳,几欲栽倒。路过的弟子窃窃私语发出嗤笑却无人帮忙。 少年紧咬着牙槽,扶着槐树一步一步挪了回去。 殿前地上的槐花在一深一浅间被踩得稀碎。 ☆、第三章 数年前魔族总坛的动乱是景煜永生难忘的噩梦。 六岁之前,他还是魔族总坛的小殿下。 母亲常会拥他入怀,告诉他,他的父亲道衍魔君是一脉相承、血统尊贵比天的上古天魔,他们体内生来就暗藏无边魔力,这魔力能吸附世间所有戾气转为己用,在魔族血脉彻底觉醒后具有遮天蔽日的无上可能。 景煜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某一天风云巨变,一群自诩正义之士内通奸佞,打开禁制闯进了总坛。 那天母亲捂着他的耳朵躲在床下,门外刀光剑影,她的声音却镇定温柔,幼小的景煜恍惚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第5页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破开,母亲紧捂他的嘴巴示意噤声,小景煜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栗。然而来人却转身紧闭房门,轻声试探道:“芷月?” “师兄!” 母亲紧绷的身躯骤然松垮,抱着小景煜钻出床下。 来人一身白衣染血,头戴遮面斗笠看不清相貌,昏暗灯光下显得高大可靠。 “事不宜迟,师兄快带煜儿走。救命之恩此生难以为报,受芷月一拜!” 那人身形极快,扶住下跪的母亲。小景煜惊呆了,尊贵的魔后怎可随意下跪,父君为何迟迟不现身? 年幼的孩童尚未看懂母亲眼中的悲戚不舍,就被人从后重击昏迷,再醒来时已被那人抱在怀里,站在颠簸的仙剑上赶路。 小景煜懵懂地问:“母后和父君在哪?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脸上的斗笠未摘下,他温声道:“他们有要事做,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陪你。我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将在那里平安长大,直至体内血脉觉醒。” 小景煜闻言不对,挣扎道:“我不去,我要在总坛长大!” “总坛里到处是人在寻你,回去是送死。”那人声音骤沉,“景煜,你其实早已明白一些事情了对不对?只有好好长大才是对你父君母后最大的安慰!” 孩子的内心总是充满美好与期许,猛然被人撕去表象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何其残忍,但人生最残忍的事正是不得不长大。 彼时的小景煜无法完全理解成年人的话,他没命地挣扎着,心底愈发恐慌。那人着急赶路无法分神,便用术法封住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们落脚在山下的一个客栈。 那人先是撕扯掉身上沾血的外袍,才带他翻窗闪进一间屋子。屋里矮桌旁坐着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模样像是等候多时了。 进屋后,那人终于摘下斗笠。 小景煜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之人,世间所有颜色都黯淡无光。 青年很激动,竟完全没注意到他怀里还有小景煜。他霍然起身拥住那人,硌得小景煜脸颊生疼,“师尊,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那人抱着景昱,无法伸手回应,只笑道:“小舟快松开,我怀里有孩子。” 青年浑身一僵,在看清景煜后脸色差得吓人,“师尊你……你成亲生子了?” “浑说什么,我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是我师妹的儿子,我同你提过。”那人勾指敲敲青年额头,脸色忽转严肃,“小舟,事情迫在眉睫来不及叙旧,我很快就得离开。这孩子的六穴暂时封住,此外我还渡进他内丹一窍灵力可保无虞,你速带他回山,而后紧闭山门,一年之内与橫秋不要外出。” 青年问道:“师尊,你身上怎么带有血气!” “我……”那人结巴起来,“可能是路上经过一家屠户……” “师尊!”青年很是生气,“你还要骗我!” “小舟啊……” “师尊还要去哪?着急传信唤我过来到底出了何事?” 青年问题太多,那人难以回答,急道:“来不及解释!事关重大,除你外我再无人可放心托付。”他把景煜放进青年人怀里,看着景煜说:“他身上系着太多人的血躯,你千万护好他,要他好好活下来,权当我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此话不祥,他言毕转身欲走,却被青年拉住手腕,“师尊你别走!” 那人背对着他俩,小景煜看不清其神色,但青年身体却在轻微颤抖,嗓音里是卑微的恳求。 “你不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房间中静的只剩烛火噼啪声,良久,那人艰难转过身。 “记得。”他抬手温柔抚过青年脸颊,“我会回来的,可能将来有段时间难以相见,但一定记得传信与你报个平安,你无需寻找也无需记挂。替我看好橫秋,他是个一根筋……该说的我都在上封信中写过了,我不在时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青年人颤音里带着哭腔:“为什么不跟我回去?我现在已能独当一面,师尊不用再劳累,我能顾好所有事!” 他仍不松手:“是因为讨厌我吗?那师尊可以当作事情从未发生!为何宁可单独离开也不要我来相助?师尊,不要再丢下我!” “小舟!”那人闭上眼,一点一点掰开青年的手。小景煜看着他,忽然体会到浓浓的无奈与感伤。 “……世有定法,不必强求了。” 他轻轻留下这句话,翻窗消失于夜色中。 景煜心里清楚,总坛回不去了,父君母后也见不到了。 寒苍山上的生活并不轻松。景煜突遭变故后不爱与人交往,林晚舟三天两头的“教诲”又令他饱受冷眼、树敌众多。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变得日益孤僻内敛,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静待血脉觉醒,返回总坛,找出当年那群人,亲手杀了他们替父君母后报仇。 第6页 唯一的意外便是齐橫秋。 当所有人对景煜视如敝履唯恐避之不及时,这个人却选择固执地守在他身边,纵然他力所能及的保护并不能对景煜所受灾苦带来分毫改变。 可独一无二的好会令人上瘾,人人心中都会对独有的情感产生眷恋与控制欲。内心深处景煜不舍得抛弃也不愿意丢弃。 因此他暂时不想告诉齐橫秋自己的身世,至少就算告知也要在血脉觉醒之后。他怕齐橫秋会像那群正义之士一样痛恨魔族,恨不得诛而杀之。 他没料到,拾花会上他体内的魔族之血会同魔阵中的魔气产生共鸣,令他再无法控制露出了破绽。出乎意料的是,齐橫秋第一反应却是替他遮掩带他回山。 那日二人仓促下山,景煜怎还肯被齐橫秋抱着,挣扎着想要下来。 可没到山脚,齐橫秋还不敢放松。他只觉那一掌真是后劲惊人,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内息紊乱、眼前发黑。意志再无法支持身体,他猛然向后栽去,坠落仙剑。 景煜慌忙间搂过齐橫秋,收过仙剑后稳落在地。他额间的红印已近乎淡化,不仔细看不出端倪。 齐橫秋迷糊间发现二人已经落至山脚,心中大石坠地,迷糊道:“你小子瞒了我多少事……” 景煜那张冷脸破了冰,心头揪紧生出恐惧,慌张不知所措:“师叔,我不是有意瞒你……” 齐橫秋眼神涣散,只说:“回了山门,什么都说不知道……”说完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后来景煜究竟是如何把齐橫秋这个活死人带回寒苍山的,路上艰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言说,可那是他一生所剩唯一之重,再多苦累又能算什么。 如景煜所料,齐橫秋虽想护住他,却不代表会不管不顾,毕竟那人心里总有一片净土留安放的是沈慕云与林晚舟。 因着罚跪时间太久,到傍晚练剑时间,景煜膝盖乌紫发烂难以下床。同屋的弟子对他向来排挤,更不用说是帮衬或问上一句,只视他为空气,到时间点各自出门练剑去了。 满屋人空,景煜终于可以从紧捂的被中钻出来喘口气,结果正巧被携药膏而来的齐橫秋撞个正着,再想缩回已是来不及。 齐橫秋一把捞过他,眼前的情景让人倒吸冷气——景煜额间的魔印已然成形,烙印其上。 他惊道:“这消不去了?” 景煜捂住额头,“师叔别问了……”他小心打量齐橫秋的脸色,却瞧不出半分喜怒。 “先上药吧。” 景煜膝盖的溃烂程度远比齐橫秋想的严重。齐橫秋看着揪心,抹得仔细,一会功夫,药香就溢满了小屋。 包扎好后,景煜惨白着一张脸瘫靠在床边。 齐橫秋与他呆坐着,不发一言。 景煜索性先发制人:“师叔不想问问我这魔印的来龙去脉吗?” 景煜的懂事早熟让齐橫秋心中难挨,他叹口气,索性歪身与景煜靠在一起。屋里还未点灯,余晖照进倒显此情此景分外温馨。 他搂过景煜,轻声问:“师兄知道吗?” 景煜歪头盯他半晌,才说:“他不知。” 齐橫秋终于松口气,“你若答应我永不会害人,那我也不知。” “……我发誓不会伤寒苍山上一草一木。” 齐橫秋想这孩子怎就这么倒霉呢?没了爹娘,偏还是个魔族血统,若再被人发现连寒苍山都不能收留,往后又往哪去?岂不就成了世间无根浮萍,无依无靠…… 他刚醒不久还是有些困倦,含着困意嘀咕道:“明天就跟人说你磕破了头,用布条盖住这印迹,总不会有人盯着你额头瞧……罢了,以后你搬去跟我住,就说行走无法,躲上一个月别出门,到时说不定这印子能有办法消退。” 怀里的景煜抬起头,盯着齐橫秋清秀温和的脸庞:“……师叔,若我有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你跟我走吗?” 齐橫秋抬手敲了下他额头:“怎会待不下去?有我在,谁敢不让你待?” “嗯……”景煜缩了缩,埋进被子里不再言语。 ☆、第四章 事情的发展总让人预料不及。 那事过后不久,一日齐橫秋照例陪林晚舟看顾弟子们练剑,景煜则躺在齐橫秋屋内研读经书,忽有一小弟子在门外轻叩:“景师弟,可在里面?” 景煜快速环上布带答道:“有何事吗?” 那人很是急切:“小师叔派我来的,他说有要事相商脱不开身,在白玉高台边等你,唤你快去呢!” 景煜听是齐橫秋,不疑有他,连忙应允:“我这就去,有劳。” 与此同时,苍峒派山主及长老携弟子突然登上寒苍山来访,口中喊着擒拿魔族余孽,要替死去的弟子报仇。 第7页 寒苍山弟子们面面相觑一脸的懵逼,寒苍山上怎会有魔族余孽? 苍峒派明显有备而来,山主从袖中掏出一个铃铛,声称摇此铃三下余孽必露端倪。 一旁的齐橫秋大感不妙,事已至此必须马上通知景煜躲起来,不然落入苍峒派手中必会遭到无辜波及。 他趁林晚舟不备,撒腿就跑回屋,谁知景煜不在屋里。 身边路过一个正欲穿衣赶去的弟子,惊讶道:“小师叔,您还没去白玉台?” 齐橫秋忙问:“可见着景煜没?” “刚才有人说,师叔你喊他过去有事,他便过去了……哎小师叔你上哪去!” 他让景煜跑都来不及,怎么会喊他过去送死! 齐橫秋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转身往回狂奔。 跑到半路时,令人毛骨悚然的铃铛脆响悠悠传来。铃音穿过层层殿宇,远处红光四射,染红了寒苍山的天空,众人潮水般的惊呼声交替传叠。 齐橫秋手脚登时冰凉,脚步却仍不敢停下,奔近至跟前时,前方突然爆炸般响起景煜凄厉的低吼,齐橫秋脑中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是谁带有恐惧的颤音打破了鬼谧:“景煜杀人了!” 后面看到的一切就像做梦。 景煜猩红一双眼,身上、脸上溅满鲜血,额间魔印恍若融入血中,黑发在空中飞舞,妖冶娟狂。 他手握一团鲜血淋漓的红肉,那是苍峒派长老的心脏。 景煜被众人团团围在中间,苍峒派德高望重的长老就这样被他杀于手下。 周围人有恐惧,有愤慨,有辱骂,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仿佛在围观一头发狂的野兽。 那可是他的小景煜,怎么会这样。 “景煜,你醒醒!”齐橫秋喊道。 景煜发狠的神情一顿,似在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他神志不清,寻不到齐橫秋。 景煜茫然眼中带有一丝哀求:“师叔,是你吗,你在哪儿?”齐橫秋哽得说不出话。 “师叔,你说有话对我说,我便过来了……” “我把那老头杀了,从此他再不能伤你……师叔,你在哪儿?” 景煜抬手想抹净脸上的血,似乎这样能掩盖他杀人的事实,可越抹越多,越抹越乱。 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骤然阴狠毒辣,“不,师叔,你也想杀我!明知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却还唤我前来!” “是林晚舟叫你这么干的吗师叔……是你心里那位好师兄!” 齐橫秋心下大恸,他想即刻冲过去唤醒景煜解释清楚,却不察被一道忽然荡来的灵力拦住,而后捆仙绳死死缚住了他。 林晚舟声音平静的可怕:“橫秋,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师兄,你干什么!放开我!”齐橫秋咆哮挣扎着,然林晚舟动了重力,根本无济于事。 “孽徒,斩杀你本就是寒苍山的责任。”林晚舟勾起一抹狠笑,对齐橫秋的喊叫充耳不闻,“周山主,寒苍孽徒交由你处置,要杀要剐林某绝无二话。” 苍峒派的山主自师弟被杀后早已癫狂,恨不得即刻手刃景煜报仇。但还不够,他要把他捉回去一道一道凌迟,千刀万剐。 他聚集体内灵力猛地朝景煜打去,与此同时,林晚舟趁景煜不备用灵力死死困住他的双腿,景煜挨下这一击,当即口喷鲜血,前扑倒地。 “景煜——师兄你疯了吗!”齐橫秋心如刀绞的同时又震惊于林晚舟的行径。 除了方纪云外师兄不是最关心景煜的吗?为何如今招招狠辣直夺性命? “橫秋,魔族余孽不该除吗?”林晚舟加重灵力,景煜倒地后不停咳血,又再度被缚住双手。 林晚舟命令道:“周山主,断他的经脉!” 此话简直惊呆寒苍山所有弟子。对于修行人来说,经脉一断生不如死,景煜好歹也曾是林晚舟的爱徒,如今最是温柔和善的师尊竟如此决绝,毫不迟疑吗? “师兄,我求求你,停手吧!”齐橫秋无力地跪在地上。 可是拦不住。 周绝云浮出一抹诡笑,手中的灵力已然凝结,就要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景煜打去—— “轰”的一声,束缚解除了,灵力被拦截下来。 漫天俱是魔气,景煜周遭地面上浮出一道深紫色的魔阵,来人着黑袍覆黑纱,脚腕上有铃铛“泠泠”作响。 这人并不是上次苍峒山为首的黑衣人,他周身的魔气似乎更加浓厚强大,“林山主真是心狠手辣,性情一点也不像是沈山主的亲传徒弟。” 林晚舟讥讽一笑,“像不像岂又轮的到你评说。” “此言差矣,”那人俯身将昏迷的景煜抱起,“若沈兄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他拼死救出的孩子变成如今模样,你说……他会不会对你很失望呢?” 第8页 齐橫秋大惊。 在天之灵是何意!师尊外出闯荡江湖多年,去年还传有书信,为何这人说他早已故去? “给我住口!”林晚舟像是被人触到死穴,跳下高台拔剑就要拼命,可那黑衣人却无心恋战,清脆的铃音再度响起,魔阵散出熟悉的黑雾,不消一瞬,黑衣人与景煜就消失了。 林晚舟扑了空,满眼杀意,拳头握得发青。 齐橫秋从未见过林晚舟这副模样,今天所有事都带给他太大冲击。 景煜的血脉觉醒了,却又像是被人密谋催发,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是何身份,景煜跟他走会安全吗? 师尊是死是活,为何说他救过景煜?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问林晚舟:“师尊在哪?” 但林晚舟紧闭双眼,没有回答。 周绝云发疯似的冲过来,捶胸怒吼:“又是这阵法,先杀我弟子后害我师弟,苍峒派誓与魔族不共戴天!” 天边的红光逐渐黯淡,漆黑的乌云开始消散,天上洒下几缕阳光。 寒苍山和苍峒派年幼的弟子们无一不呆立原地,恍若至身幻境,久久无法回神。 ☆、第五章 事情的发展总让人预料不及。 那事过后不久,一日齐橫秋照例陪林晚舟看顾弟子们练剑,景煜则躺在齐橫秋屋内研读经书,忽有一小弟子在门外轻叩:“景师弟,可在里面?” 景煜快速环上布带答道:“有何事吗?” 那人很是急切:“小师叔派我来的,他说有要事相商脱不开身,在白玉高台边等你,唤你快去呢!” 景煜听是齐橫秋,不疑有他,连忙应允:“我这就去,有劳。” 与此同时,苍峒派山主及长老携弟子突然登上寒苍山来访,口中喊着擒拿魔族余孽,要替死去的弟子报仇。 寒苍山弟子们面面相觑一脸的懵逼,寒苍山上怎会有魔族余孽? 苍峒派明显有备而来,山主从袖中掏出一个铃铛,声称摇此铃三下余孽必露端倪。 一旁的齐橫秋大感不妙,事已至此必须马上通知景煜躲起来,不然落入苍峒派手中必会遭到无辜波及。 他趁林晚舟不备,撒腿就跑回屋,谁知景煜不在屋里。 身边路过一个正欲穿衣赶去的弟子,惊讶道:“小师叔,您还没去白玉台?” 齐橫秋忙问:“可见着景煜没?” “刚才有人说,师叔你喊他过去有事,他便过去了……哎小师叔你上哪去!” 他让景煜跑都来不及,怎么会喊他过去送死! 齐橫秋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转身往回狂奔。 跑到半路时,令人毛骨悚然的铃铛脆响悠悠传来。铃音穿过层层殿宇,远处红光四射,染红了寒苍山的天空,众人潮水般的惊呼声交替传叠。 齐橫秋手脚登时冰凉,脚步却仍不敢停下,奔近至跟前时,前方突然爆炸般响起景煜凄厉的低吼,齐橫秋脑中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是谁带有恐惧的颤音打破了鬼谧:“景煜杀人了!” 后面看到的一切就像做梦。 景煜猩红一双眼,身上、脸上溅满鲜血,额间魔印恍若融入血中,黑发在空中飞舞,妖冶娟狂。 他手握一团鲜血淋漓的红肉,那是苍峒派长老的心脏。 景煜被众人团团围在中间,苍峒派德高望重的长老就这样被他杀于手下。 周围人有恐惧,有愤慨,有辱骂,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仿佛在围观一头发狂的野兽。 那可是他的小景煜,怎么会这样。 “景煜,你醒醒!”齐橫秋喊道。 景煜发狠的神情一顿,似在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他神志不清,寻不到齐橫秋。 景煜茫然眼中带有一丝哀求:“师叔,是你吗,你在哪儿?”齐橫秋哽得说不出话。 “师叔,你说有话对我说,我便过来了……” “我把那老头杀了,从此他再不能伤你……师叔,你在哪儿?” 景煜抬手想抹净脸上的血,似乎这样能掩盖他杀人的事实,可越抹越多,越抹越乱。 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骤然阴狠毒辣,“不,师叔,你也想杀我!明知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却还唤我前来!” “是林晚舟叫你这么干的吗师叔……是你心里那位好师兄!” 齐橫秋心下大恸,他想即刻冲过去唤醒景煜解释清楚,却不察被一道忽然荡来的灵力拦住,而后捆仙绳死死缚住了他。 林晚舟声音平静的可怕:“橫秋,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师兄,你干什么!放开我!”齐橫秋咆哮挣扎着,然林晚舟动了重力,根本无济于事。 “孽徒,斩杀你本就是寒苍山的责任。”林晚舟勾起一抹狠笑,对齐橫秋的喊叫充耳不闻,“周山主,寒苍孽徒交由你处置,要杀要剐林某绝无二话。” 第9页 苍峒派的山主自师弟被杀后早已癫狂,恨不得即刻手刃景煜报仇。但还不够,他要把他捉回去一道一道凌迟,千刀万剐。 他聚集体内灵力猛地朝景煜打去,与此同时,林晚舟趁景煜不备用灵力死死困住他的双腿,景煜挨下这一击,当即口喷鲜血,前扑倒地。 “景煜——师兄你疯了吗!”齐橫秋心如刀绞的同时又震惊于林晚舟的行径。 除了方纪云外师兄不是最关心景煜的吗?为何如今招招狠辣直夺性命? “橫秋,魔族余孽不该除吗?”林晚舟加重灵力,景煜倒地后不停咳血,又再度被缚住双手。 林晚舟命令道:“周山主,断他的经脉!” 此话简直惊呆寒苍山所有弟子。对于修行人来说,经脉一断生不如死,景煜好歹也曾是林晚舟的爱徒,如今最是温柔和善的师尊竟如此决绝,毫不迟疑吗? “师兄,我求求你,停手吧!”齐橫秋无力地跪在地上。 可是拦不住。 周绝云浮出一抹诡笑,手中的灵力已然凝结,就要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景煜打去—— “轰”的一声,束缚解除了,灵力被拦截下来。 漫天俱是魔气,景煜周遭地面上浮出一道深紫色的魔阵,来人着黑袍覆黑纱,脚腕上有铃铛“泠泠”作响。 这人并不是上次苍峒山为首的黑衣人,他周身的魔气似乎更加浓厚强大,“林山主真是心狠手辣,性情一点也不像是沈山主的亲传徒弟。” 林晚舟讥讽一笑,“像不像岂又轮的到你评说。” “此言差矣,”那人俯身将昏迷的景煜抱起,“若沈兄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他拼死救出的孩子变成如今模样,你说……他会不会对你很失望呢?” 齐橫秋大惊。 在天之灵是何意!师尊外出闯荡江湖多年,去年还传有书信,为何这人说他早已故去? “给我住口!”林晚舟像是被人触到死穴,跳下高台拔剑就要拼命,可那黑衣人却无心恋战,清脆的铃音再度响起,魔阵散出熟悉的黑雾,不消一瞬,黑衣人与景煜就消失了。 林晚舟扑了空,满眼杀意,拳头握得发青。 齐橫秋从未见过林晚舟这副模样,今天所有事都带给他太大冲击。 景煜的血脉觉醒了,却又像是被人密谋催发,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是何身份,景煜跟他走会安全吗? 师尊是死是活,为何说他救过景煜?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问林晚舟:“师尊在哪?” 但林晚舟紧闭双眼,没有回答。 周绝云发疯似的冲过来,捶胸怒吼:“又是这阵法,先杀我弟子后害我师弟,苍峒派誓与魔族不共戴天!” 天边的红光逐渐黯淡,漆黑的乌云开始消散,天上洒下几缕阳光。 寒苍山和苍峒派年幼的弟子们无一不呆立原地,恍若至身幻境,久久无法回神。 齐橫秋是在后山潭边寻到的林晚舟。林晚舟有意躲他三天,这次竟像是在老老实实等他。 突生变故让从前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二人变得莫名疏离。 齐橫秋踌躇很久,还是问出:“师兄早知景煜是魔族?” 林晚舟坐在潭边背对着他,闻声讥讽一笑:“我原以为,你第一句话问的会是师尊。” “师尊不会死,半月前他还有来信。”齐橫秋像在说服自己,“你也觉得他会死吗?” 走近看才发现,林晚舟素日挺直的脊背如今却是垂颓的,他岔开了话:“我自然不知他是魔,难道不是他自己露的马脚?凡魔必诛,问心无愧。倒是你橫秋——”他霍然站起转身,逼视着问:“你既知晓,为何不说?” “景煜自来到寒苍山从无错处,反而一直小心翼翼夹缝里生存,师兄不是不知。那日是有人假借我名义诱他至白玉台,这才撞上的苍峒派。试问一个人从始至终都被人排挤轻看,他的心里将会如何扭曲?可景煜没有,他身负天魔血脉从无残害仙门之念。纵如此——”他抓住林晚舟的手腕,“十几年来师兄对他的‘教导’不曾停过,我原以为师兄是爱徒心切,现在想来不是。明知他的身份仍旧有意为之,师兄为的又是什么?” “齐橫秋,你竟为一个外人跟我吵闹至此?”林晚舟的声音带着无形压迫,“你问我为什么?你既已将所有祸事全部猜测于我,何必来问我。” 言毕,他甩开了齐橫秋的手离开。 “师兄,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信你不是。” 林晚舟闻言停步,“我向来心胸狭隘,心里片儿大的地方装的只有你和师尊,你既知我有意为之,十几年来却仍护他如命,我且问你橫秋,你又把我置之何地?” 第10页 “你承认了。”齐橫秋不自觉攥紧拳,“他是你亲手带回的孩子……” “我说了,除了师尊和你,旁人我皆不放置于心。” 林晚舟霸占着齐橫秋心中的净土,却转身将齐橫秋原本坚不可摧的信仰轰塌,碎落一地。 齐橫秋百思不得其解,向来温和善良的师兄为何要为难自己的徒弟,为何步步紧逼要他性命?十几年来的寄心处虑若只仅仅因他是魔,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他杀掉来的痛快简单。 虽有诸多疑虑,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景煜和师尊的下落。冥冥之中,他觉得师尊和景煜间绊有牵扯,而林晚舟知道许多,并一直将他瞒在鼓中。 除林晚舟外,今天带走景煜的黑衣人似乎也知道不少,若找到这人便能找到景煜。 至那日交谈不欢而散后,林晚舟对外开始宣称闭关。齐橫秋迫不及待趁夜溜下山,林晚舟意外没有阻拦。 而待到齐橫秋下山之后,林晚舟则开始私下密联其他仙门的山主长老聚合。 七月十五,中元节至。传说中百鬼夜行,群魔乱舞。 满月当空,流云纷乱。寒苍山道上,两旁的永明灯火烛被风吹得摆动不止,长长的石阶模糊不清。 一个漆黑的人影安静矗立山脚,若不仔细看,恐会将他同夜色融为一体。那人走得极慢,然归路总有尽头,终于还是到了寒苍山门前。 山门匾上镶嵌着的夜明珠照清了来人——景煜身披玄黑斗篷,脸上覆有黑色面纱。 山门前十来个弟子早已等候他多时,纷纷拔剑出鞘。 很快,有跑腿的弟子前来复命,扬声道:“敬开山门!” 山门四周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应声消失,景煜踱步走了进来。 青鸾殿高位上,林晚舟正与他一月内传信唤来的其他山主长老商议对策。 忽然他的目光转移到一处空位上,低声对身旁弟子说:“纪云他们可快到山脚?” 那弟子答道:“约摸快了。大师兄今晨来信,已寻到师叔,并将‘景煜杀上山门‘一时禀报师叔,师叔听后大惊,即刻就动了身回山。” 林晚舟点头但笑不语。 山主长老们各个斗气昂扬。 大抵当他们行所谓正义之事时,总会觉得自己是在承天意、行天道,无上荣光,这情形同十多年前他们的父辈斩杀魔道时无差。 林晚舟含笑问周绝云:“周山主准备如何了,可有林某人能帮上忙之处?” 周绝云满脸阴狠,“苍峒独门秘阵已然结好,只要这余孽敢来,即刻便能绞杀。林山主只要按照计划将仙剑结入阵中即可。” “这是自然。” 为将景煜挫骨扬灰,苍峒派闭关多日方才设下古书中记载的、杀人于无形的灭灵阵——那是一种用真气并结仙剑而成的绞杀阵法,这便是林晚舟喊来其他山主长老的缘由,他们都各佩一把上古仙剑,富有强大的灵气,只要结入阵中便可事半功倍。 周绝云又问:“怎不见林门主的师弟?说好的七七四十九把仙剑可不能缺他那一把,究竟能否确定?” 林晚舟道:“周山主放心,四十九把仙剑,一把都不会缺。” 正此时,弟子进来传报:“师尊,那魔族余孽已登上白玉台!” “好啊,恭候多时。” 景煜立在白玉台的另一侧,平静地看着那群自诩正义之士的山主长老走到他对面。 周绝云厉声呵斥:“魔族余孽,今天就取你性命,替我师弟和徒儿报仇!” 景煜扬手摘掉面纱,眉心的魔印赤红得滴血。他视线不停地寻找着齐橫秋,却不见其人。 “苍峒长老为我所杀,此仇我认,但拾花会上那些弟子之死与我无关,我不认。” “放屁!你同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不是你还有谁?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景煜似不耐与他再做辩解,他沉默一瞬,问道:“我师叔在哪?” 林晚舟道:“他不想见你,你知道为什么。” “……不可能。”景煜瞪着林晚舟。 “他是我师弟,我自然懂他。”林晚舟勾唇一笑,白皙的脸在黑夜中比景煜更像魔头,“我已将你杀上山门一事告知于他,要不要试试看……被你所亲所爱之人斩杀的滋味?” 此话激得景煜周身荡出森森魔气,他神色肃杀:“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被你玩弄于指掌吗——休想!” 林晚舟堪堪躲过景煜一击,并将仙剑丢给周绝云。周绝云心中了然,即刻指挥所有人将仙剑结于阵中,只待林晚舟将景煜引进来。 苍峒派一弟子惊呼:“师尊,仙剑只有四十八把,并未寻到开启阵眼的仙剑!” 周绝云一惊。 第11页 需知上古天魔血脉觉醒后的景煜实力非同小可,如果不用这灭灵阵很难降服,因此他们众人才在此聚集,引他来绞杀,可眼下却缺开阵之剑……林晚舟是保证过定能凑齐仙剑的! 他咬牙,“再等等!” 高台上的林晚舟赤手空拳也不主动攻击,只巧妙灵活躲过景煜的攻势。他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归。 “还记得数年前为师把你带回寒苍山吗景煜?那时的你脆弱极了。” “你一定奇怪,这么多年为何不早早痛下杀手,因为彼时为师心中还尚存一丝希望,还守着一个承诺,可如今这希望被你弄没了……” “为师隔三差五的教诲你可还满意,好徒儿。” 林晚舟知道,未见齐橫秋,景煜心里无法平静,是以他三言两语骚乱着景煜的心智。快了,就快到了…… “你住口!”景煜尚不能很好地驾驭住天魔血,一时被他说得急火攻心,眼中杀意更盛,打出一剂死招。 而林晚舟却突然停下了躲闪,仿佛众多筹划就为这一招。当他莞尔一笑时,景煜心头忽生不祥的预感,他急忙收手,然死招已无法尽然撤回…… 高台上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白影,齐橫秋拔剑抗下了这一余力,他揽住林晚舟堪堪落地。 “师兄,你怎么样!” 林晚舟明明没事,却装的很是虚弱:“我没事,只是这孽徒来夺我命了。” 景煜落在他们面前,冷眼看着林晚舟:“师尊可以要我命,我为何不能要师尊命?” 齐橫秋最害怕的一幕终于发生——景煜最终还是和他们拔剑相向了。 他问景煜:“你答应过,不伤仙门一草一木,可如今呢?若我来的不及时,下一步你还想杀谁?” 景煜面无表情:“在师叔眼中,我原来是这样。” 一同而来的方纪云搀扶起林晚舟到一旁调息。白玉台上,呼啸卷起的风声中夹着一阵悠扬婉转却不易察觉的笛音。 齐橫秋突觉神智迷糊,按了按太阳穴,尽量保持清明:“既已走,为何还回来?” “我是为……” “师弟不妨问问他,”林晚舟突然打断景煜,“师尊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景煜怒吼:“林晚舟,你少狗血喷人!” 林晚舟笑道:“怎么?被为师说中了心事?”他看向齐橫秋,“你曾说他誓不杀仙门一草一木,那苍峒长老因何而亡?他今夜又为何前来?若非你来得及时,只怕现在等你的是师兄的一具尸骨了吧!” 齐橫秋觉得自己想说点什么,想问点什么,但神智眩晕,他只得紧捏眉心维持清醒,艰难地看向景煜:“这多日,你去了哪里?为何从不跟我联络,又忽然跑上了山?” 景煜神色一慌,“我……” “傻师弟,他自然无空联系你,你可知这几日魔族总坛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他手上沾着血,杀人杀得正欢呢。”林晚舟的模样饶似在打趣。 齐橫秋缓缓握剑站直了身,一字一句问景煜:“你此行可是来屠山?” 景煜额中魔印红光更旺,他红着眼眶:“我自上山,有过一天快活日子吗?我只有隔三岔五的凌虐,所有人的排挤与屈辱!就算我要屠山又如何,不应该吗?”他赌气似的走近一步,“师叔要杀我吗?” 风中笛音更盛,齐橫秋眼前恍惚看不清来人,他握剑相指:“别过来,停下!” 仙剑剑芒闪烁,照亮了景煜眼中晶莹,他喃喃道:“你要杀我……”他骤然怒吼,十多年来忍受的所有委屈不公在此一刻爆发:“你也要杀我!” 忽然间,景煜所站之处射出耀眼白光,千钧一发之际,景煜向齐橫秋伸过手,“师叔,你跟不跟我走?” 下一刻,齐橫秋手中的仙剑不受控制直直飞向景煜,在一瞬间穿过他的胸膛。 齐橫秋方才顿起的一瞬杀意正合催生之效,灭灵阵起第一把仙剑即刻“入位”,而后其余四十八把仙剑瞬息飞入对应阵眼,荡起锋利的剑光。 景煜口含鲜血倒退几步,错愕地看着齐橫秋:“师叔……” 齐橫秋呆愣原地,手抖不已,“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四十八把仙剑在阵法的催动下交叉相错,再度射向中计的景煜,穿透他的五脏六腑,将人死死钉在地上。 七窍流出汩汩鲜血,暗红血液流进白玉台的砖缝里蜿蜒而出,远远看去像一幅诡异画卷,场面触目惊心。 笛声戛然而止。 齐横秋恢复清醒时想,是不是有人用术法抽走他身体里所有力气后又给了他致命一击,否则他怎会头痛欲裂、浑身虚脱,再支撑不住身体…… 第12页 他脑中残存着一个念头:景煜要死了,他杀了景煜。 可林晚舟扶住了栽倒的他,他再不见方才受伤时的狼狈:“大仇得报,师兄要你亲眼看他化为乌有。” 景煜倒地抽搐着,虽瞳孔涣散无神,却直直望着齐横秋,嘴角扯出凄美动人的笑容。 一眼过后,就要灰飞烟灭…… 漆黑的魔气再度弥漫夜空,熟悉的魔阵重现在白玉高台。来人依旧黑袍黑纱,只周身气度不再闲散,杀气逼人。 魔族长老衍赫现出身形,冷笑道:“林晚舟,为了复活沈慕云,你已丧心病狂。” 周绝云在景煜中计被杀后心生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没多久,阵法里景煜的鲜血开始逆流,红色的线条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推动着,隐约在勾画出神秘的图案。 “不对,这不是灭灵阵……林山主,你窜改过阵法?!” 林晚舟牙槽紧咬紧盯阵法,不予回答。周绝云背后生出冷汗,林晚舟现下模样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灭灵阵中的景煜本该逐渐消散,但他周身灵气像是在被抽取,不断蒸腾而出。时间再来不及磨蹭,衍赫挥手驱来魔气,欲要化解。然苍峒秘术化解谈何容易,至他额角冷汗层出也不过化解了片息。 林晚舟拔剑出鞘,“我劝你趁早收手,否则我不介意大开杀戒。” 衍赫在勉力支撑,他怜悯地摇头,“你真是疯了。” 就在衍赫无法之时,一双手突然按上后背渡来灵力。衍赫回头,齐橫秋也在咬牙坚持。 衍赫失笑,“杀了他又来救他,你们仙门之人行事都是如此矛盾的吗?” 齐橫秋脑中昏沉犹存,但手中灵力不停:“你有几分把握?” “此话不该问我,而是问你师兄。” “上古天魔可化戾气为己用,他不会死,你有办法!” 林晚舟怒吼:“齐橫秋,滚回来!”他提剑向衍赫挥去。 衍赫咬牙,“给我半柱香时间,你拖住林晚舟!” 二人飞速调转姿势,齐橫秋手中无剑,仍直面迎上林晚舟的剑招。 剑气划破他的胸口,齐橫秋徒手抓住林晚舟的剑,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师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林晚舟想要抽回剑,却被齐橫秋抓的死紧,“松手!我看你是想断掉手上经脉!” “剑术、习字,皆是师尊与你所教,如今师尊不在了,你想断掉我的经脉尽管拿去。”齐橫秋仍未松手,林晚舟的目光死锁在衍赫身上。 他跪了下去,“师兄,师尊说过,习剑术、行正义、渡己道,你都忘了吗?” 林晚舟抽不出剑,索性闭眼无视他的哀求:“你松手。” “多年来你从不许我下山,偏偏前段时间许了,是因为你要我下山去听些什么吗?我听到了,师尊没了,早就没了,我听到了……”齐橫秋红了眼眶,“可你为什么用假信骗我瞒我数年!” “你错了,”林晚舟睁开眼,眼中是齐橫秋不曾见过的悲戚,“我也曾以为他会回来的。” “今日你非要拦我不可?” “景煜无罪!”齐橫秋跪着直视他,“师兄要杀他,就断掉我手上经脉。” “齐橫秋,”林晚舟咬牙切齿,“我真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他索性弃剑不要,踹翻齐橫秋,徒手凝出灵力飞身打向衍赫。 眼看化解即破,衍赫没法□□,咬牙准备挨下这一招,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齐橫秋以林晚舟都追不及的速度挡在了身前。 刹时间,阵法化解,阵中血液逆流停止,衍赫捞起景煜消失在魔阵之中,只留一地杂乱鲜血。 景煜已救出,齐橫秋松掉了最后一根弦,他呕出大口鲜血扑倒在地。一想到景煜终将没事,所有恶果尚未结成,他在血泊中笑了,只是笑得颇为凄惨。 呼吸愈发微弱,在意识涣散前,齐橫秋恍惚看见沈慕云踱步向他走来,站定在林晚舟身边,蹲下身笑眯眯看着他,还是那最熟悉的、懒散恣意的笑容。许多年前,这个人给了他一个家,带给了他无尽温暖。 “师兄,我想师尊了……” 他昏厥过去,尚未觉自己的眼角淌出了一滴泪。 ☆、第六章 世间从无永存,万物皆为过客。 齐橫秋“闭关”两年再未踏出过殿门一步,林晚舟两年来没有探望过他一次。 他曾经珍惜宝贵的山中岁月、懒散亲和的师尊、温柔可亲的师兄,在五年前中元节那晚被灭灵阵彻底绞灭,不复存在。 就在昨日,魔族总坛地下发出一声巨响,喷薄出的暗紫煞光直通天际。魔族长老衍赫率领道衍旧部在总坛上跪拜迎接,那从地下裂开的巨缝里走出一个周身流光的人影。 第13页 天魔被总坛下的无量魔气滋养着景煜,他终化出身形,重归于世。 这些道衍曾经忠心耿耿的旧部行着庄重的跪拜礼,高声呼喊:“恭迎殿下!”他们只认上古天魔之血,效忠魔族千万年传承下的血脉。 衍赫叩首:“殿下安然无恙重返世间,魔族兴盛指日可待!” 景煜抬手抚了抚眉心那颗红似血滴的魔印,倏忽轻笑道:“脚边荆棘太多,要谢的人也有太多。”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极其庄重地向衍赫叩首行礼,衍赫也不推拒,受下了这一拜。 景煜不再白衣胜雪,只有玄衣覆身,他起身抬头,总坛的天空如一潭死寂的黑水,这里不会有寒苍山上轻柔的月光,只有吸血的蝙蝠盘旋低鸣。 魔族余孽复活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大仙门。世人议论纷纷,魔族人睚眦必报,景煜是会回来复仇的。 周绝云连夜赶到寒苍山找林晚舟商议,他害怕上古天魔的能力,也担心自己会成为景煜复仇对象的第一人。 林晚舟却异常淡定,对周绝云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只沉默地擦拭一把仙剑。 周绝云急了:“林山主,那魔头好歹也曾是你徒弟,你不能不管!” “天魔血脉觉醒,他受了总坛巨缝下魔气的滋养,我岂是他的对手。” 周绝云只觉他手中那把仙剑普通的要命,却被他宝贝似的擦得能当作镜子使,“什么时候了,你还擦这破剑!” 林晚舟眼风凌厉扫过,周绝云面色一僵,讨好笑道:“难道这把剑有奇用?” 林晚舟插剑入鞘,仔细摆放在架上端详着,“没什么奇用,不过是先师的剑。” “啊……”周绝云忽然想起什么,“外面传言说沈门主当年死在魔教总坛,是真是假?” 林晚舟冷笑转身,“怎么?” 周绝云掀开杯盖撇着茶沫,“既这么,先师遗骨流落在外,魔教与你寒苍山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啊,你怎就这般善罢甘休了?”他没有发现林晚舟愈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说:“你那师弟还关着呢?说来也是,当初若不是他拦着,那魔头早死绝了!不过那魔头对他感情似乎不一般,啧,这外面常传‘断袖之癖‘,我看他俩有戏,不如咱们……啊!咳……” 他话未说完便被林晚舟掐住了脖子,憋的面红耳赤再说不出话。 周绝云好歹是苍峒派山主,功力不容小觑,可林晚舟轻而易举就能制住他动弹不得,要他命更是不在话下。 他瞪眼看着面前林晚舟清俊的面孔,脑中忽地想起两年前中元节那晚,林晚舟窜改了阵法,他在筹划着什么,一切似乎尽在他计划之中,他是一个魔鬼般的赌徒。 魔鬼开了口:“沈山主,寒苍山家务事,轮不到你戏说。” “我……不敢……再不敢……” 林晚舟松开他,转身用帕子擦拭手。 “咳咳咳”周绝云捂着脖子咳嗽不止,好半天才说,“可你总要想个法子,我这两天总做噩梦那魔头来杀我!” “你放心。”林晚舟不知何时已踱至门口,他推开殿门,又是一年,殿前槐花开得纷繁。 “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等待。” 齐橫秋所谓的“闭关”实为囚禁,除了日夜给他送饭的方纪云,两年来他再未见过任何人,年纪轻轻活成了隐士模样,不闻世间事,不见心中人。 林晚舟派人送来大堆经书,想来惩罚齐横秋之余还想让他不白费光阴,精进功力。 大概也叮嘱过方纪云哪些事可以说,譬如哪些门派落寞了、哪些门派生出新起之秀、又有哪些新兴的剑法为人所创。也有一些事情不可以提及,譬如魔族,譬如景煜。 齐横秋闭关之初迫切地想知道景煜的情况,也渴求着林晚舟能见他一面,解开他心中的诸多疑问,后来他逐渐心如止水,因为若景煜没活,林晚舟兴许会将他放出,也许还会亲自告诉他景煜和师尊间的渊源。 今天的方纪云说话有些吞吞吐吐,让齐横秋瞧出端倪。他尝着小菜,吃出是林晚舟的手艺,还是同他小时候吃的一样,未曾变过。 齐横秋同往常一般随口问上一句,却没曾想听方纪云说,景煜复活了。 他结巴起来:“他他……是怎么……他还好吗?” 方纪云:“小师叔,你可千万别告诉师尊是我说的,不然我……” 齐橫秋落寞一笑:“难道你师尊还会见我?” 眼看日近黄昏,用膳时间将过,方纪云不再多说,匆忙收拾好饭盒便出去了。 “纪云!”齐橫秋喊住他,“这几日你晚上可有空过来一趟?” 方纪云有点迟疑:“师叔您是有事还是……我……” 第14页 “纪云,你是首徒也是众弟子中最长者,这些年有些事你想必心里早有自己的看法,我只问你,当年之事是否应该?你就不觉蹊跷吗?” “我、我……” “无妨,来与不来你自己定夺,师叔并不强迫。” 林晚舟立在青鸾殿前槐树下,余晖将他颀长的身影照的凄凉。 “禀师尊,小师叔今日比平时多吃了一些,想是师尊亲手做的菜合胃口,经书也已看完不少。” 两年如一日,方纪云每次送完饭都会向林晚舟汇报齐橫秋近况。 林晚舟长睫轻垂落下阴影,“……你说了吗?” “说了,师叔得知那余孽复活很是激动。” “没问别的?” 方纪云顿了顿:“他还问了您的反应,不过弟子什么都没说。” “嗯。”林晚舟问完话后像被抽尽力气,倚靠在树上看着远边的烧云。 “从前夏日,师尊曾陪我们坐在殿前石阶上看落日,如今想来像在昨日,又恍若隔世……” “师尊,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晚舟收起眼中缥缈,失神不过片刻,“这几日不必看守你师叔,也不要与他攀谈,送完饭便可离开——天色已晚,你去吧。” 方纪云躬身却没动,林晚舟侧目瞥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师尊,景煜当年虽隐瞒身份但没叛过师门,误杀苍峒长老也因他们用铃铛催发,其实若他们不去招惹,景煜也未必会……” “纪云,你是在同情余孽,认为为师有错?” 方纪云忙摆手:“弟子不敢!弟子只是觉得,当年下的手,是不是重了些?” “重?”林晚舟闭目皱眉极其烦躁,“他摧毁的东西,可远比你想象的重。” 正如齐横秋所料,方纪云一定会来。 这天阴雨连绵,齐橫秋用完饭后觉得疲倦,多日来探听不到景煜的消息,他开始有些沉不住气,经书再也读不下去,干脆早早上床躺着空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要见林晚舟,也要冲破禁制出去,因此他想先从方纪云这里想点办法。 寒苍山的夜晚偶有虫鸣,下一天的雨渐渐停了,房檐滴答着积水,殿中静谧无声。 两年来齐橫秋很少思索心中事,他不想毁掉心中温和的兄长,他对林晚舟抱有最后一丝哀求的侥幸。他也不想记起景煜最后的一眼,那一眼灼烧他的心脏,令他在漫漫长夜中尝到痛苦与悔恨的滋味。 那一眼……他的小景煜啊,临死前看他的那一眼。 为什么看我,有没有恨毒了我? 滴答声不仅没让齐橫秋催生困意,反而变得更加清醒。 窗扇吱哑一声开了,齐横秋迅速坐起,方纪云悄无声息翻窗而入。 “纪云!” 方纪云刚站稳身形,门外就传来夜巡弟子的询问,“师叔,您还没歇息?” “快!”齐横秋一把拽过方纪云塞入被中,与此同时殿门大开,夜巡弟子恭敬行礼:“师叔,我等听闻您这里有动静,特来查看。” 齐横秋半个身子压挡住方纪云,“哦,我方才起身开窗户透气,这就睡了。” 方纪云打开的窗户还未来及关,夜巡弟子狐疑地瞅瞅也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了。 听脚步声远了齐横秋才扯开棉被,方纪云大口喘气,“师叔,我日夜给您送饭,却不知平时他们看您就像看囚犯!” 齐横秋:“你来我这不怕你师尊发觉责罚?” “师叔,我说这话师尊听到也要打死我——可当年景煜决计错不该如此惨死!” 齐横秋一怔,方纪云又说:“今日非我擅作主张,而是师尊叫我告诉您景煜复活的消息,如今外面对景煜又恨又怕,他们都说景煜一定会回来寻仇。” 齐横秋:“你是觉得,景煜会来寒苍山。” “是,虽人人皆惧,可我觉得他第一个来的必是寒苍山,或许奔的就是师叔您!当年……当年若不是我……” 方纪云羞愧难当,把脸埋在被子里,齐横秋心里一咯噔,按住他问:“当年关你什么事?” “当年师叔受那苍峒长老欺负,昏迷间服用的并非碧雪丸,而是……而是掺杂过其他药物的药丸。” 此话震得齐横秋四肢僵硬,心底寒气上涌,他忽然想起中元节的笛音:“所以当天你叫我回山,这也是策划好的?那晚我在白玉台上听到了笛音……” “那药丸能迷人神智,笛音便是催发杀性的引子。” 林晚舟知道齐横秋根本无法对景煜生出杀意,于是早在他昏迷时便下好药引。这样说来,他是早就笃定拾花会上有人能提前觉醒景煜的血脉,他之所以让齐橫秋替他参加,也是因为断定齐橫秋不会放心景煜一人留山,定会请求带他同去。 第15页 至于为何齐橫秋能如此顺当的下山也迎刃而解。如果从拾花会林晚舟就已经算好,那他必定是有预谋地放齐橫秋下山,只为引来景煜! 可他既救了景煜,又为何处心积虑催发景煜的天魔血脉再杀掉他? 齐橫秋心口抽痛着,早已顾不上心寒,他无法想象林晚舟究竟多早前就在策划,或许早在拾花会之前。 方纪云看齐橫秋脸色极差又半晌不语,以为他是生气要怪罪,忙抱住齐橫秋手臂,“师叔,我并非有意,当时也是气师尊对景煜偏心多年才一时糊涂,幸亏景煜没死成,不然我后半生要懊悔死。” 齐橫秋又忽然想起一事:“等等,那天景煜万剑穿身钉死阵中,可血液却逆流不止,当时周绝云似乎说阵法遭到窜改,这事你可知晓?” 方纪云摇头:“师叔不提我都快忘了,论理最后确该是绞杀景煜灰飞烟灭,但后来阵法像是在抽取他的灵气和修为……难道师尊只是做样子给世人看,最后还想保全景煜?” 若是从前,齐橫秋或许会信林晚舟有这般心肠,可当知晓他越来越多的诡计后,齐橫秋才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 林晚舟甚至不惜弃剑、打伤自己也要阻止衍赫化解阵法……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从拾花会开始做铺垫为的就是这一刻? “纪云,”漆黑中齐橫秋声音低沉,“帮我出去,我要找衍赫问清一切。” “衍赫,魔族那个长老?”方纪云捂嘴惊呼。 “白玉台上,他有意告知我师尊已故,他也总能三言两语挑起师兄怒火,他一定知道真相。”齐橫秋注视方纪云,“若你心中血亲十多年暗中筹划甚至不惜以你为饵,不惜残害他人性命,处心积虑多年,你能弃之不顾?” “今夜你帮与不帮我都要出去,至少我得先确定景煜安好。” 方纪云:“可师叔,景煜现在可是大魔头转了性子,他还能记着师门情谊?我怕他刚见您就喊打喊杀了!” “大师兄此言差矣,我可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谁!”齐橫秋迅速点亮一盏灯烛,微光下,一身玄衣的景煜坐在矮桌上抱臂冲他们投以微笑。 “景…景煜!”方纪云拽紧齐橫秋的胳膊,“师叔,他果真来寻仇了!” “大师兄此话令我好生伤心,我醒来没多久就赶忙上山探望师叔,师兄却说我来寻仇?还是我来的不巧,打搅了师叔与师兄温存?”景煜跳下矮桌,背着手挂着笑朝他二人走去,“师叔,这两年过得可还好?” 景煜容貌依旧俊美,只比从前瘦削些。容颜虽未改,整个人的气度却有天壤之别,从前那个沉默的少年不再。 熟悉的声音趟过了千山万水,穿过两年的光阴再度响起在耳边,齐橫秋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你浑说什么!”齐橫秋身后的方纪云吓得发抖,这家伙关键时刻竟胆小如鼠。 景煜停住脚步,眯了眯眼,只觉床上贴近的二人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想过无数种与齐橫秋重逢的画面,却独独没想到床榻之上还会有别的身影。 他又嘲笑自己太过矫情,齐橫秋可以对他好自然也可对别人体贴,只是……只是从前与之相拥的人,明明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从来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景煜的眼神越来越危险,额间魔印闪烁红光更是异常怖人。齐橫秋知道他这是气极的模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我们说话了?” “刚来片刻,不巧只听到大师兄唤我魔头。”他讥笑道:“怎么?师叔怕被我听去体己话?” 齐橫秋惊叹景煜功力增强之快,方才他毫无察觉。 “没有体己话,再说我的体己话对你说的少么?” 景煜片刻愣神,很快视线又锁在方纪云紧拽齐橫秋胳膊的手上,“师叔,您还是跟我回总坛吧。” “景煜,你想对师叔怎样,师尊才不会让你带走师叔!”方纪云嚎了一嗓。 这一嗓唤回齐橫秋清醒,他突然意识到,殿外禁制是林晚舟所设,方纪云深夜到访林晚舟岂会不知?他是为了引景煜来! “景煜,你快走,这里恐有埋伏!” 林晚舟温和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橫秋,你在这里,我能设什么陷阱埋伏?” “师……师尊!”方纪云吓傻了。 “不必担心,”景煜很镇定,他挥力撤开方纪云紧拽的手,看着齐橫秋:“你跟不跟我走。” 跟不跟我走。 齐橫秋一手捞过景煜,一手拽着方纪云破开殿门,“废什么话!” 林晚舟立在殿外,身后是持剑的寒苍山弟子,众人皆一脸惊恐望着这三人不知所措。 方纪云哀嚎:“师叔,走不掉了!” 第16页 景煜没有抽回被齐橫秋紧握的手,他熟稔地设下魔阵,森森魔气荡起遮蔽住视线,瞬息间三人已至总坛。 临走前,景煜对林晚舟说:“后日一人来总坛,我给你所想,你我之间自有了断。” 总坛死气沉沉像一座坟冢,景煜将齐橫秋和方纪云安置在两个房间。 两年前最后一次相见,齐橫秋用仙剑穿透过景煜的身体,两年后再度相见,齐橫秋自觉连对不起都不配说出口。 他挣扎开了口:“景煜,我……” “我都听到了,药丸、笛音。” 齐橫秋瞬间哑口无言。 “白玉台衍赫救我回总坛,事后我恢复神智,也想清事有蹊跷。”景煜说话声音低低的,“后来我恨你,恨你因为林晚舟真的对我起了杀心。” 齐橫秋道:“我从来没有想杀过你!” “所以方才我很高兴,师叔从未想杀过我。”景煜看着他,“最高兴的还是师叔愿意跟我回总坛,这一次,师叔选择了我。” 少年眉间是经久的阴郁,却在此刻同从前的景煜重合。那个时常在四下无人时冲他撒娇的景煜,那个深夜缩进他怀中的景煜,那个一身槐花的景煜…… 齐橫秋觉得心里有根久绷的弦松了,却又新生了根新弦,这根弦拴在一个人身上,从此令他日夜牵挂、朝思暮想。 齐橫秋突然想起什么,虽然心里已有答案:“当初你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你。” ☆、第七章 二人间沟壑虽一朝跨越,齐橫秋心中仍有诸多疑问,景煜只说两天后带他见一人。 齐橫秋搞不懂自己为何与“闭关”这么有缘,寒苍山上关了两年,到总坛又等了两天。 只是这两天相比那两年,更加度日如年。 两天后景煜如约而至,“师叔诸多疑问,见到那人便可明了。” 齐橫秋与方纪云跟着景煜绕过诸多复杂密道,穿过层层石门,像是下了数层才到地底。景煜看出齐橫秋面上疑问,“这里是总坛巨缝之底,蕴藏无限魔气,普通人入内会遭魔气侵蚀而亡。” “那我们为何能进?”方纪云不解。 “进来前,我为你们渡过我的气息护体,尽可放心。” 曲折暗道最终通向一间密室,四壁皆为冰,寒气逼人,密室中央摆有两口冰棺,出乎意料的是,衍赫立在一口冰棺旁,像是已来到多时。 景煜只说见一人,却没说是活人死人。 齐橫秋望着冰棺中沉睡的沈慕云说不出话。 冰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沈慕云仍面色红润,那曾被他自己戏称“日月同辉”的脸睡得安详,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懒散的模样。 他几年前虽已听说师尊不在世间的事实,心底却总存侥幸。 不正经的师尊哪会这么轻易死掉,齐橫秋总觉他留有后招。可当看到师尊就这般静静躺在冰棺中时,他才真切明白师尊回不来了。 齐橫秋握住沈慕云的手,心底呼喊着:师尊,你起来啊,你睡着的模样一点都不好看。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 沈慕云旁边的冰棺是景煜的母后,衍赫就立在魔后身边。 方纪云是第一次见到师公阵容,不敢乱说话,齐橫秋良久才问:“我师尊的尸体,为何会藏在巨缝中。” 景煜盯着齐橫秋的眼眶,见他泪水转了几遭又被生生憋回。 景煜道:“六岁那年,魔族遭奸佞陷害,仙门与其里通外应围剿总坛,父君被下药暗算,权利也被架空,撑到最后已是强弩之弓。母后自知难逃劫难,便派亲信好容易传信给了她的大师兄。” 方纪云诧异:“你母亲是……” “我外祖父是沈山主的师尊,母亲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师妹。” 景煜在他母后棺前站定,棺室整洁,看得出有人经常来打扫。 “沈山主是孤儿,外祖父将他抚养长大,视若亲子。我母后是世人口中被禁止提起的耻辱,因为她出生仙门却嫁与魔族,甚至还诞下了我这余孽。” “外祖父撒手人寰后,于母后而言,娘家亲人就只剩下一个师兄。动乱那夜,沈山主及时赶到,母后誓与父君同战,嘱托他带走自己唯一的血脉,沈山主厮杀出一条血路带我逃出生天,之后将我托付给林晚舟。” 时间点逐渐对上,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十多年前师尊不告而别,阴雨天林晚舟下山至深夜归来…… 齐橫秋沉默片刻:“我猜,师尊没有抛弃他的师妹。” “沈山主安顿好小殿下后便杀回了总坛,可当时魔君已然战死,灰飞烟灭。”衍赫勾起一抹讥笑,“世间事总输给一个迟字。” 方纪云追问:“可师公他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敌过奸人与仙门?” 第17页 “是敌不过,或许从他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想清了可能的结局。”衍赫望着沈慕云,“但魔后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就算是为报答养育之恩,他沈慕云也绝不会离开。” “那晚的总坛我永生难忘,乌鸦蝙蝠盘旋在夜空,尸首让血泡得发臭……我与沈慕云相约在暗道中会和之后一起带走魔后,暗道里不见天日,我浑身是伤,在焦急中不知等待了多久……” “沈慕云来的时候身上插着断剑,白衣早成血衣,他怀里紧搂着魔后,一步一个血印向我走来。” 衍赫看着沈慕云的睡颜笑了,“想不到吧,沈慕云这般人也有如此狼狈之时……他放下怀中人后就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临走前他嘴巴张张合合的,好像想对我说什么,我凑到他嘴边努力去听,但他没说出口就断了气。” “事后我挺庆幸的,因为他尚未发现魔后其实早已气绝多时,他拼死带回的不过是具尸首,或许沈慕云到了地府还那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的师妹在人间已同小殿下团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自己总算没辜负嘱托。” 齐橫秋在听到沈慕云死前惨状时已经泪流满面。 师尊走的时候,他和林晚舟甚至都不在身边,沈慕云就这样孤零零倒在了总坛昏暗窄小的暗道里,守护着他师妹的尸体。 他跪在沈慕云棺前,额头抵着冰棺泣不成声。 “那群丧心病狂之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我只得把他俩的尸身藏在巨缝之底,巨缝是总坛最深的秘密,仙门人进不来。”衍赫在冰棺间走动着,足间铃音将深陷回忆中的齐橫秋拉回现实。 齐橫秋抹掉脸上的泪水,狠声说:“是谁,是谁杀了师尊!我要去报仇。” 景煜握住他的手:“师叔,魔族奸佞在两年前已被我等绞灭干净,仙门之人则老的老死的死,剩余一部分……林晚舟已经处理过。” 齐橫秋:“你是何时知道……” 景煜:“两年前,我被衍赫救回总坛,他告诉我一切。我确实隐瞒了自己身份,但当时我本想顺其自然等到血脉觉醒再告诉你真相,可惜后面一切却遭到林晚舟算计。” 齐橫秋望着沈慕云,脑中俱是衍赫的描述,身插断剑,浑身是血,他的师尊死前千疮百孔。 “师叔,你问我为何隐瞒身份藏在寒苍山,因为我那时无处可去。那群人怎敢放走余孤,他们也怕有寻仇的一天,而林晚舟因为沈山主的嘱托必须保我平安长大,我当时能信任的便只有寒苍山。至于他为何害我,你不明白吗?” 景煜的声音就在耳边,答案呼之欲出,是多年来齐橫秋不敢揭开的真相,“我不知道。” “因为沈慕云最终选择的是魔后,是寒苍山对他的恩情,他没有选择林晚舟。十多年来,林晚舟常把小殿下关在殿中施加鞭刑,他每每抽打完,沈慕云当年渡进殿下内丹的那一窍灵气又会迅速修复好所有伤痕,每当这时林晚舟都嫉妒得红眼,他把所有怨念愤恨都发泄在殿下身上。” 衍赫咬牙,“只恨他消息封锁的严密,我等苦寻殿下多年,最后发现时仍旧太晚,让殿下受了苦。” 方纪云喃喃着摇头:“不可能,师尊不是在对你私下教授吗……这不可能……” “林晚舟不许我向任何人说出真相,因为他自有办法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想要我命的人太多太多,我的血脉没有觉醒,衍赫他们当年势力根本无法与奸佞匹及,我们没有能力自保反抗,且他虽然日夜折磨我,却不敢伤我性命。” 齐橫秋的心就像掉进冰窟,“……他后来是怎么知道师尊已身死。” “早先沈慕云留在殿下身上的灵气散发出他的气息,营造出他还在世的假象,对这个徒弟,沈慕云也算是花尽心思。”衍赫摇头叹息,“气息虽存,人却久寻不归,林晚舟后来等不及,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最终得知沈慕云已身死。他开始总不愿相信,对殿下虐待折磨愈发变本加厉,似乎觉得,若沈慕云能感知到殿下的伤痛,就一定会回来找他算账……可沈慕云再也不能去找他算账了。” 正说着,门口出现异动。 守卫千里传音道:“禀魔君,寒苍山林晚舟闯进来了!” 衍赫放声大笑,“这厮会挑时间,正说到他,他就来了。带他进来,他处心积虑策划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景煜看向齐橫秋,“但后来林晚舟除了鞭打我,还向我传输内力,竭力想提取我的灵气,而我的身体中也没出现过奇怪反应,直至衍赫与师叔都奇怪中元夜被窜改过的阵法……所以剩下的疑问,我也想亲口问问那位好师尊。” 第18页 林晚舟身上没有景煜的气息,是以他进来时已被魔气侵蚀得浑身是血。他衣袍沾血,长发仍维持得一丝不苟。面孔还是那般清俊秀美,只脸色白得如纸。 他站得很远,远到齐橫秋怀疑他究竟能否看清沈慕云的容貌,远到齐橫秋知道,即便到了这天,林晚舟仍旧不敢接受沈慕云的离开。 齐橫秋忽然想,多年前,也许沈慕云也是站在那里,一身的血。 方纪云担忧地唤他:“师尊,你受伤了!”可林晚舟没看过他。 林晚舟静静地望着冰棺良久,最后哂然一笑,“橫秋,没想到最后,你见到师尊却比我早。” “想必他们已告诉你师尊死前之事,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若师尊在世,大概也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另我还有些私心,每天看你傻傻地等待师尊归来,我竟恍惚还觉得师尊活在世间某个角落,游历着他的江湖……” “师兄将我带大,他光明磊落,温柔可亲,可我现下却知,他像个变态一样为自己私欲折磨了一个孩童十多年、为他自己的私欲甚至不惜设计别人入局。”齐橫秋撑着沈慕云的冰棺起身,嗓子沙哑着嘶吼。 他心中仅剩的静好荡然无存,立在他面前的师兄同幼时的回忆再也无法重合。 林晚舟还是那张神色淡然的脸,他慢慢走近沈慕云,最终停在三步之外。 景煜将齐橫秋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盯着林晚舟。 “师尊在那里睡着,我什么都不会做。”林晚舟轻声说着,“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这般说话,好像沈慕云真的只是睡着了,生怕把他吵醒。 “若我没猜错,你十多年处心积虑为的是复活沈慕云吧?”衍赫问道。 林晚舟没吭声,而是抬手隔空拂了拂沈慕云的脸,“你们将他保护的很好,多谢。” 齐橫秋:“师兄,我只问你,中元节窜改过的法阵,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晚舟垂下手自嘲一笑:“只是试一试,如果这点念头都没有,我早已不知如何撑着活过十多年。” 他看看守护齐橫秋的景煜,轻笑一声,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般娓娓道来:“从我知晓师尊身死后,便四处搜寻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最后我得知了苍峒上古秘阵,当初师尊留下的那窍灵气或许有用。” “用这余孽的身体作为滋养的器皿,待到利用那窍灵气召回其余碎散的几窍后,借助苍峒上古密阵便能复活师尊。只是天魔血没觉醒前,他的身体实在太弱,我每日给他渡去的灵力仍然不够……” 林晚舟偏头冷笑,“景煜,你真是个废物,如果没有天魔血,你又有什么用?” 景煜挥手一掌,林晚舟被魔气震飞,重摔在冰壁上,呕出一口鲜血。 景煜目光逼人:“林晚舟,我不杀你,是因为师叔和沈山主,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方纪云扑过去挡在林晚舟身前,“景煜,我知道你狠毒了师尊,可师尊他……我求你别打了,师公和你母后也需要安息!” 林晚舟擦擦血,看着沈慕云放声大笑,“师尊,师尊……你叫我护他长大,可他现在伤了我!”他笑得甚至有些委屈,“有人伤我,你怎么还不起来护我?” “原来如此,”衍赫看着像鬼的林晚舟,“于是你索性将殿下引到苍峒山,逼他提前觉醒血脉,周绝云也因此将苍峒秘阵全盘托出,这样你便可以加以窜改,利用密阵生生从殿下身体里抽取出滋养好的灵气!” “师兄,”齐橫秋哽咽着,“其实你诱景煜上山是做了两重打算吧……” 林晚舟垂着眼眸没有吭声。 “如果我仍旧没有被催生出杀意,在与景煜自相残杀时,你会趁机把我推入阵中,也可借景煜之手造出是他杀害我的假象,这样如果师尊真的醒来也不会怪到你身上……因为许多年前,我被师尊救出破庙的将死之际,他也曾为我注入过灵气。” 此话一出,冰室里安静得怖人。 齐橫秋心中已有答案。 “……阵法被衍赫化解了。”齐橫秋推开景煜,走向林晚舟,“可你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杀我。” “师叔,你别靠近他!” 齐橫秋置若未闻,他终于说出心底那个问题的答案:“师兄,你喜欢师尊。” 林晚舟在那一瞬与他对视,又很快收回视线,他的手探入衣襟,“橫秋,师尊临走前留有一封信给你,我想是时候交给你了。” 衍赫心中本有疑问,林晚舟明知只身前来总坛,就算景煜不杀他,他也会被巨缝中的魔气一点一点侵蚀殆尽,他却还是来了。 除了为见沈慕云一面,他还为了什么? 顷刻间,林晚舟抽出匕首,拽过齐橫秋,景煜来不及阻止,匕首横在齐橫秋颈间,林晚舟道:“景煜,棋差一招。” 第19页 景煜怒喝:“放开他!” 方纪云跪下央求:“师尊,那是小师叔啊!” “橫秋,二十多年了,知道我为何从不允许你下山么?因为世间有太多险恶粗鄙,师兄不想你见到。”林晚舟温和的嗓音就在齐橫秋耳边,“我喜欢师尊,从小就喜欢,惊讶吗?恶心吗?” “我想把他占为己有,你、我、师尊,我们三人永远生活在寒苍山上再不理俗世,一生一世,我们永远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都搭在里面?从收到那封信起他就变了,什么狗屁恩情,抵得过我们在寒苍山上十多年相依为命的岁月吗!” “他走的可真轻松,他想过我、想过你吗?我要替那个女人护孩子,连他的死讯都要从别人口中证实,甚至现在,他的尸首藏于巨缝无法带回……” 林晚舟越说越激动,匕首晃动在齐橫秋颈间,景煜焦急地想动手,却被衍赫拖住——林晚舟的身体其实已经被魔气侵蚀严重,嘴边淌出细血,他是必死无疑了,根本没有必要挟持齐橫秋。 齐橫秋安静地听完他的嘶吼,“师兄,你又怎知师尊没有选择过你?” “只不过世有定法,没法强求。” “小舟,世有定法,不要强求了……” 相同的话再度被提及,林晚舟猛然望向沈慕云,恍惚间做了一场大梦,那人醒转过来,声音就响在耳边。 “我知师尊没留给我信,他那个人哪里会留信给人,大概觉得自己无声无息走了才最安静。”齐橫秋按住他持刀的手掌,“我的命是师尊给的,我是师兄带大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林晚舟在他耳边低语,“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景煜,别着急,为师想跟你做个交易,取出你内丹中的灵力交还于我。”林晚舟直视景煜,“只要你照办,我便放了齐橫秋,此后他与我再无瓜葛。” “你跟我讲条件?只要我想,以你眼下状况必死于我手中。”景煜眉间怒气已燃,手中魔气成团,下一刻就要向他打去。 “我的条件并不难办,你痛苦一时便能换回一条人命。” 景煜见他神色认真,反垂下了手,“林晚舟,你算了许多,却算错一条。自我成魔,沈山主的灵气早被覆盖,中元夜你就算抽取出再多,也不过是我未成魔前残存的灵气。” 这是天大的讽刺,可林晚舟却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他再度挣扎呕出一口血,“这样啊……原来世间有关于他的,除那具尸身就再也不剩了。” 匕首松开了,他用仅剩力量推走齐橫秋。 “师叔!”景煜一把捞过齐橫秋。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匕首穿透锦缎血肉发出闷响,方纪云骤然嚎哭:“师尊!!” 齐橫秋在被推开时已泪流满面,他背对着林晚舟,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最后一刻,林晚舟是想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让自己恨他,厌恶他,他愿他此生不再被往事所扰,忘掉寒苍山上的一切,他希望所有美好、不堪通通消散,干干净净,什么都别留下。 他的师兄临死前用自己的方式,想为他建立最后的保护。 于是他也配合地佯装被挟持,佯装自己对他彻底死心失望。 齐橫秋闭上眼,跪倒在地。 林晚舟的后半生,先是活在怨恨里,后又十几年怀揣着复活沈慕云的希望布下重重诡计,可在最后一刻他方才真正懂得沈慕云最后的话,其实他再也不会归来。 世有定法,强求不得。斯人逝去魂已断,唯余空梦相随。 魔气从林晚舟的伤口不断渗进他体内,一把匕首插在心脏之上。他无法站立,一点一点爬向沈慕云,混浊的血躯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印。 “师尊,小舟去找你,这次你等等我……我们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不要丢下我,跟我回去。师尊,我们回寒苍山。” “师尊,槐花开了,下山带我买个糖人呀……” 他的师尊在冰棺里长眠,他执着他的手合上双眼,二人终于一同共入美梦。 “师尊,师尊……”方纪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冰室开始颤动摇晃,巨缝终将聚拢。 景煜决意带走母后的尸身一同撤退,却见衍赫不知何时已立在魔后棺边。 “殿下,魔后移出冰棺会即刻腐烂,她终将长眠于总坛地下。” “先出去,巨缝还会再开启的!”景煜上前拽衍赫,后者却不为所动。 “你怎么……”景煜从他的眼神中窥探出从未见过的无尽温柔,这位向来沉着冷静的长老居然也有如此柔情。 第20页 这柔情,一生都给了棺中沉睡的女人。 “我从不敢让她知道,我的感情只会亵渎她。”衍赫看向冰室大门,“走吧殿下,我已助您为她报仇,将死之人只剩一心愿,便是能永远守住她的陵墓。” 冰室大门已塌陷半边,景煜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拉住齐橫秋,摇醒哀痛的方纪云,三人躲过碎石,逃出巨缝。 齐橫秋没敢回头,他所有的亲人皆埋葬于此,破庙里的小孩还是没了家。 三人离开总坛,重返回寒苍山时,外面恰逢雨后初晴。 槐花被打落了一地,泡在青鸾殿前的积水里。 ☆、番外:夕照林间荡晚舟 沈慕云有张人见人爱的桃花脸,他的小师妹韩芷月常向师尊抱怨:“我以后不想跟大师兄上街了,他那张脸只会迷小姑娘一个两个往我们身上乱撞!” 沈慕云还是个天生的懒散货,练剑偷懒是常事,此外不背经书、不去练字……偷懒之处一双手都数不清。 这害苦了芷月,因为她为能顺利与道衍约会见面,必须得靠沈慕云打掩护,所以沈慕云的功课大多由她代劳。且沈慕云是个“大奸商”,十幅字帖才能换得一次掩护。 不像那些“正义之士”有着条条框框,在沈慕云看来,道衍性情豪爽、为人办事妥帖成熟,芷月那疯丫头一见他就能笑出桃花;而道衍是魔君世子,威风凛凛,见到芷月手都不知往哪儿搁,说话时柔得掐出水。 彼时他心中尚没无心仪之人,瞅着这俩傻货,觉得大概这就是神仙眷侣,甚至还有些艳羡。 他的少年时期过得不要太爽,因有老天赏赐的天资,十三岁在拾花会上一剑扬名天下。他师尊韩茗常说,人一生的幸福与苦难总是互相对等,年少时太过顺风顺水不见得是好事。 但沈慕云不以为然,他说命由天,我才不强求。 就这么每天练练剑、同芷月和道衍游山玩水,沈慕云一路玩到了十五岁。 芷月和道衍的仙魔之恋在这一年露出马脚,被人揪出公之于众,韩茗气得揪秃了头发。 沈慕云知道芷月是铁心要嫁给道衍的,作为兄弟和师兄他如何能袖手旁观?三个年轻人顶着偏见,执拗地想要冲破世俗的枷锁。 韩茗将芷月关在殿中幽禁,沈慕云就充当有情人间通信的鹊桥。他常往返于魔族总坛和寒苍山之间,替他俩捎带书信、传递消息,道衍肉眼可见的憔悴,芷月也在绝食抗衡多日后坐不起身。 沈慕云日夜奔波劳累,感叹当年的羡慕简直是撞昏过头。 人再不吃饭会饿死,沈慕云心疼师妹,道衍最后心生一计,嘱托他去民间买个糖人带给芷月,他说芷月见到糖人一定会吃上几口, 沈慕云到山下集市时天上正飘毛毛细雨,原本热闹的街道上没几个人影。他从不记路,眼下无人相伴竟找不到哪里有糖人可买。 他冒雨在街道上搜寻,街上有路过的姑娘见他生得勾人,丢他把纸伞后又捂脸跑开,沈慕云想问个路都抓不到人。 焦急烦躁之时,一团黑影迎面撞进他怀中,沈慕云踉跄几步,低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眼神躲躲闪闪,道歉后转身就想跑。 沈慕云可算抓着个人,哪里肯放,一把捞住他胳膊,“劳驾,知道哪里有卖糖人的吗?” 小乞丐个头刚到他腰部,昂头看他时糊了一脸雨,“不……不知道。” “求你了,我真有急事,好歹给我指个路!” 许是沈慕云生得太好看,求起人的模样很难令人不动容,小乞丐扭扭捏捏答应了。 卖糖人的小贩正躲在屋檐下避雨,难怪沈慕云寻不到。小贩看到小乞丐面露凶光,扬起胳膊就打:“小兔崽子还敢来找我,可叫我逮住了,还钱!” 小乞丐挨了两下,缩到沈慕云身后。 “嘿小兔崽子,还敢带人来?” “我是来买糖人的,你捏个仙子给我。”沈慕云看那小贩傲气不情愿,又说:“我付你双倍钱,还有他欠你的,我一并给你。” “口说无凭,先把钱拿出来。” 沈慕云伸手掏兜,却两袖空空——道衍塞给他满满一袋钱不见了! “嘿,这位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个嘴上跑车的,拿不出钱还想替人出头?我劝你当心,保不准他也偷你的钱!”小贩戳着沈慕云鼻梁,“快滚,把那小贼交给我!” 沈慕云攥着小乞丐的手还没松开,小乞丐低着头,带跳蚤的乱发遮住脸,看不清神色。虽然他没有使劲挣扎,但沈慕云知道他想跑。 “你欠他多少钱?”沈慕云轻声问。 “什么?”小乞丐猛然抬头,头发间甩出一只小虫。 第21页 “他欠老子三钱银子!”小贩哼哼道:“赔不起就快滚!” “你骗人!我不过偷了三个糖人,你的糖人是金子捏的吗?!”小乞丐没留神全交代了。 “你半月前偷的那叫本钱,这么长时间自然生出利息钱!”小贩不依不饶。 沈慕云心中叹气,松开小乞丐后解开脖颈上佩戴的玉坠扔给小贩,“买你一百个糖人绰绰有余。快些给我捏个仙子,再给他捏……捏三只小狗。” 小贩见钱眼开,迅速换副嘴脸,捧着玉坠子捏糖人去了。 没成想那小乞丐却气坏了,“你是个傻子吧!几个破糖人哪值这些钱?你怎么能……” “你偷他三个糖人,是因为家中还有其余伙伴吧?”沈慕云笑得光风霁月,“三个人一人一个,下次别出来偷了。” 小乞丐张着嘴昂头看他,一脸错愕。他脸上虽脏得不堪入目,一双星眸却闪闪发亮,沈慕云觉得他有趣,趁着等糖人的闲暇,还无聊地揪走他发间几只跳蚤。 毛毛细雨一般下不多久,糖人捏好时便停了。 沈慕云交给小乞丐三只小狗,举着芷月的仙子转身离开。 他疾步赶路,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小乞丐举着糖人在追他。 “钱……你的钱,”他咬咬唇视死如归,“是我拿的……我还你!” 道衍那精致的钱袋被他的脏手摸得发灰,沈慕云拍拍他的乱发,“拿着吧,跟你兄弟一起买身新衣服,别再偷钱了。”说完不再停留,在日落前匆匆赶回寒苍山。 道衍很了解芷月。芷月看到仙子糖人后先是搂着沈慕云痛哭流涕,哭干眼泪后就开始舔糖人,“我俩第一次上街,他就给我买了个仙子糖人。” 沈慕云听得牙酸,“祖宗,你们这些眷侣的爱情真苦煞平民百姓!” 最后韩茗的爱女之心做出了妥协。 芷月没能如同幼时沈慕云答应过她的那般,风风光光从寒苍山出嫁。韩茗紧闭殿门不肯见她,其余师兄弟望着她面露惋惜,摇头叹气,婚礼办的活像葬礼。 沈慕云不知从哪扯来一块红布,仔细盖到芷月头上,他笑得欠揍,“走吧,师兄背你下山。” 芷月在仙门的婚礼虽很凄凉,魔族总坛却大宴七天,庆贺世子娶妃。没过几年沈慕云就收到道衍的亲笔信,芷月诞下一子,取名景煜。 韩茗自芷月出嫁后一夜苍老十岁,身体每况愈下。 在一个雪夜,芷月和道衍抱着襁褓中的景煜匆匆赶回,韩茗靠在榻边抚摸着外孙的细软乌发,含笑而去。 临终前传位于沈慕云,嘱托他要照顾好爱女与外孙。 韩茗已故,其余师弟在学成后纷纷离山,偌大的寒苍山空空荡荡,最后除了洒扫门徒就只剩下沈慕云一人。 他感叹自己十七岁就成孤家寡人,又不想收徒,自觉人生无趣至极。 小乞丐找上门时沈慕云正在睡午觉,门徒拍门到手麻才把他叫醒。 沈慕云没睡醒,打着呵欠、披头散发晃悠到山门口,青鸾殿前槐花开满枝丫,他没留神沾走几片花瓣。 小乞丐来见他前应该有认真梳洗一番,头发用根麻绳一丝不苟绑住,至少没再有跳蚤,就是衣服仍破破烂烂,脚边还放着个小包袱。 沈慕云忽然发现,小乞丐是个清秀的男孩子。 “公子,您还记得我吗?” 沈慕云难掩震惊:“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小乞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钱袋,“钱庄秀才不会骗人,他说袋子里绣的字是‘寒苍芷月’,我就跑山上来寻你。” 是了,钱袋是道衍给的,又是芷月做给道衍的。 眷侣爱情坑死平民百姓! “公子,我两个伙伴到贵人府中做杂役了,他们托我感谢您当年恩赐的糖人!” “不不不我没有……” “我答应过您,之后再没偷过东西!”小乞丐神情相当自豪。 沈慕云突然被小乞丐的脚部锁住视线——鞋子应当偏小,他是一路踢踏着来的,前面破个大洞,大拇脚指磨得正渗血。 山下集市到寒苍山这段距离对他来说不过御剑飞行片刻,可对于小乞丐而言又是怎样的艰辛跋涉? 沈慕云问:“你为何不跟伙伴同去谋生,却千辛万苦要来寻我?” “我发过誓,一定要找到你!”他蹲下打开地上那个小包袱,取出个木盒子。 沈慕云打开锁扣,里面竟是当年那个玉坠子。 他心底忽涌出股不知名的情绪,错愕地看着小乞丐,“你哪里来的钱?” “不是偷的!”小乞丐慌忙解释,“我干了两月杂役,主子赏我玉碗,典当后总算凑齐钱买回了您的玉坠子,我一直想把它还你!”他说的两眼绽放星光。 第22页 沈慕云自问是个心宽若海的懒人,除了师尊、芷月跟道衍,他这辈子再不想管旁人琐事,故而他压根没有收徒的打算。可现在眼前有这么个人,千辛万苦只为寻到你,只为归还一个玉坠。 他无父无母,这般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当小乞丐小心翼翼问他自己能否留下当门徒时,沈慕云觉得自己应当是还没睡醒,他头回发次疯,“不当门徒,你留下,做我弟子!” 小乞丐当杂役时,贵人们叫他小粥——因为他吃食不多干活勤勉,喝碗稀粥能垫一天肚子。 沈慕云听后哈哈大笑,发上的槐花瓣簌簌坠落,看呆了小粥。 “不叫这个,我替你新取一个。”沈慕云撑头想半天,“我师母姓林,你随她姓。夕照林间荡晚舟,便叫林晚舟!” “林晚舟,林晚舟,林晚舟……”沈慕云念叨着,“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 小乞丐在心里也跟着他默念。 师尊,我也喜欢这个名字。 ☆、番外:世有定法 沈慕云人虽懒散,却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尊。 他笨拙地替林晚舟穿好道袍,梳洗长发;他在头天认真备好功课,第二日起一大早教林晚舟练剑。林晚舟开蒙较晚,天资不算最佳,但胜在勤奋刻苦。 沈慕云不会煮饭,不会浣衣,林晚舟便代劳二人起居上的一切事务。 山间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师徒二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度过岁岁朝朝。沈慕云有时看着林晚舟,恍惚脑中会浮现数年前的道衍与芷月,他想这便是凡世的烟火人间吗?这便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吗? 林晚舟很黏沈慕云,沈慕云索性让林晚舟搬来青鸾殿同住。 他们常爱坐在青鸾殿前的槐树下,望着天边太阳落下后升起一片星空。 沈慕云说:“小舟啊,正好你可以提前习惯这大殿,我走前传位于你,你就住在这里。” 林晚舟却说:“师尊去哪我就跟去哪,师尊不在寒苍山,我留下来又有何意?” 林晚舟的眼眸比星空还要璀璨,沈慕云最爱逗他笑,看那清澈眼中映出他的身影,心中是奇怪的满足感。 他们时常下山游历,后来在破庙中捡回一个男孩。 名字也是沈慕云所起,他希望这孩子能习好寒苍剑法,“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男孩便是齐橫秋。 齐橫秋是个活泼性子,颇为难管。 沈慕云不会照看小孩,而林晚舟做乞丐时曾照顾过流浪儿。因此捡人的是沈慕云,照看人的确是林晚舟。 林晚舟最初很抵触齐橫秋的存在,他不想有任何人打扰他与师尊宁静的生活,但某天夏日黄昏,沈慕云带他们坐在石阶上眺望天边的烧云。 沈慕云坐没坐相,躺倚在林晚舟腿上,怀里抱着个齐橫秋。 他冲齐橫秋使眼色,指着天边:“橫秋,你看天边的烧云像什么?” 齐橫秋很快明白:“师尊,烧云像师兄前几日做的炒蛋!”小孩说话声音绵软,像在撒娇,“师兄,明天还有炒蛋吗?” 余晖为沈慕云镀上层光,他一副懒样望着林晚舟,嘴边是熟稔的笑意。低头可见的齐橫秋眼中俱是期待与讨好,林晚舟片儿大的心里再度塞进一个人。 “好啊。”他应允下来,沈慕云揉搓着齐橫秋的脸颊欢呼。 林晚舟在那一刻祈求时间慢一些,他想寒苍山上唯他三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每隔几月,沈慕云都会收到一封远方寄来的信,他很宝贵这些信,有次齐橫秋偷看还被打了手板。 林晚舟隐忍多年未问,这次借着齐橫秋委屈的泪水终于质问沈慕云。 “你们俩不要这幅表情,我会觉得自己在通奸……”沈慕云最终投降,“好吧,这是我师妹的来信。”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可见沈慕云不欲深提。 林晚舟有些莫名烦躁,他自问向来与沈慕云亲密无间,突然半路杀出一个师妹是怎么回事? 齐橫秋没心没肺,惯会添油加醋:“能是什么师妹咯?人不风流枉少年,想必是师尊的风流韵事。” “不可能,我自来到寒苍山从未听闻师尊还有过风流事。”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山下卖的画本子都是这么讲的。”齐橫秋摇头晃脑,“师兄与师妹,那可是师门登对!” 回应他的是林晚舟的一记爆栗,以及三日内不翼而飞的炒蛋。 林晚舟恨沈慕云是个木头,他什么都不明白!那些他隐匿多年的感情终于在一个醉酒之夜爆发,当然,醉酒的人是沈慕云。 沈慕云看完来信,心中很是不爽,拽着林晚舟痛饮,喝到深夜已神志不清,趴在桌子上嘀咕谩骂着。 第23页 他总有这小声碎碎念的坏毛病,林晚舟每次都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今晚除外,“师妹”这两个字频频出现在他口中。 林晚舟试探着问:“师尊,你是不是喜欢她?” 沈慕云睁着双醉眼,“是谁?” “您师妹。”林晚舟咬牙切齿。 “是师妹啊……”沈慕云又趴回桌子,“问我什么?” 林晚舟攥着空酒杯,“你喜欢她?” “嗯……”沈慕云把头越埋越深,“你别笑我,我就是喜欢他。” 林晚舟一时没察觉,手中酒杯摔碎在地,“你喜欢她……”他霍然站起望着眼前醉鬼,“那我呢?” “你也忒贪得无厌,你有……道衍……”他叽里咕噜又了说一大堆,林晚舟一句也没听清,他只听清那句贪得无厌。 是,他贪得无厌。 街头的小乞丐在初遇之后动了心,从此一切努力只为寻到心中那人,不论跋山涉水,不论艰难险阻,他终于找到了他。 数年来相依为命更是他曾经不敢说出的美梦,然美梦一朝成真不久,老天就还他一记重重耳光。 原来我是贪得无厌,她才是你心中至爱。 林晚舟脑中空白,趋使他接下来行动的是多年隐忍的感情。 他恨恨地掰开沈慕云的胳膊,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那是带着侵略性、占有性的吻,舌尖搅弄起酒香,沈慕云被他牢牢牵制住,发出难抑的闷哼声。 沈慕云被吻得喘不过气,耳梢涌上血红,衬得他肌肤如玉。他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唤回几分神智,在一片混沌中听到林晚舟说:“师尊,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你不能喜欢别人!” 没什么事能比自己的心上人恰巧也爱慕自己来的更让人激动,可就在沈慕云想要回应时,林晚舟却突然推开他跑了出去。 这是害羞了吧。 沈慕云酒意重袭,昏昏沉沉,倒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后面几日林晚舟总是躲着沈慕云,先是让齐橫秋说自己病了,后面又说腿疼,总之就是不想见人不想出门,饭也不好好吃。 沈慕云不明所以,竟真当他是不舒服,不喜欢自己打扰,又觉得断袖这事总得给他一点时间缓冲。 毕竟最初,当他读到韩芷月信上说,“世间断袖尚是少数,师兄你此事难成”时,心里也是抑郁好久,借酒消愁。 可几日后,一封芷月的加急密信传到沈慕云手中。 传信人勉力撑着一口气,刚送达信件便气绝身亡。芷月信纸带血,字迹潦草,同之前那封已是云泥之别。 沈慕云即刻动身,只留一封短信说自己下山闯荡江湖,又隐晦嘱托林晚舟几句便连夜下了山。寒苍山上有小舟,他很是放心。 魔族总坛被封的密不透风,他花了好几月时间才混进总坛,好在不算太晚,沈慕云凭借着记忆溜进芷月房间。 许久未见,芷月憔悴消瘦不少,难以想象这几月她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芷月此次唤他前来,为的是带走她与道衍的幼子。 沈慕云暂时敲晕了小景煜,把他扛在肩头,“我将他交与小舟,很快就赶回来。” “是师兄信上说的林晚舟吗?”危难之际,芷月的笑容依旧温婉如初。 “是,尽可放心——你躲在床下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 “不,师兄!”芷月拉住他,“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道衍在外面厮杀,你尚且困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 “师兄!”芷月含泪笑着,“我本不欲拖你进这趟浑水,实在是没有办法。你走吧,回来就是送死,还有人在山上等你,我誓与道衍同生死。” 事不宜迟,沈慕云不跟她争辩,转身带走了小景煜。 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刚出大殿就被人团团围住。魔族人形如鬼魅很是难缠,他单枪匹马拼尽全力厮杀出一条血路,这才突出重围。 他已事先修书给林晚舟,约见在山脚的客栈。进门前又想小舟心细,恐他察觉,便干脆扯去了外袍。 他没想到小舟会突然抱住他,只可惜他腾不出手,不然他多想仅仅搂住他的小舟。数月未见,他没想到思念能如野草瞬间漫了天。 小舟还是那般黏他,他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他不能告诉小舟真相,不然小舟定会不管不顾跟自己同去。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几分把握,可芷月道衍在那里,他答应过师尊照顾好他们。 他匆匆将景煜托付给小舟,时间紧迫,再来不及多说,可就在他离开时,小舟却忽然问他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师尊,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你不能喜欢别人!” 第24页 霸道的话语掺着酒香唤起他的回忆。 他的小舟就站在眼前,问他是不是讨厌他,求他不要丢下他。 沈慕云满心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哽得难受。 “我会回来的。”他对小舟说,也对自己说。 他要回来,要站在青鸾殿前的槐树下亲口告诉小舟,我也喜欢你,你也是我的。 可他心中又忽生恐惧,他知道前路渺茫,如果……如果他真的没法归来,他又怎能给小舟留下负担。 他想去师尊妥协那天说的话,世有定法,不必强求。 于是他也留给了小舟这句话。 若他回得来,他偏要打破定法,若他回不来,他的小舟不必强求。 当沈慕云再次重返总坛时,道衍已经灰飞烟灭,芷月跪在总坛中央,怀中抱着道衍染血的衣袍。 数十年的兄弟情义,在临死前甚至没说上一句话别。 沈慕云不知自己砍了别人多少刀,也不知道自己被砍了多少刀,他心中始终有个信念,他要救走芷月,他要回去见小舟。 芷月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卫衍赫提议躲去巨缝下的冰室,“那里他们进不来,他们不知道暗道,也害怕魔气侵蚀!” 敌方人数实在太多,衍赫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冲散。 沈慕云扯着嗓子嘶吼:“你去带路,暗道中与我会合!” 衍赫大概是听见了,转身就往巨缝方向跑。 芷月满身的血灼痛沈慕云的双眼。沈慕云一阵心寒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血究竟是谁的。芷月眼神涣散,像个活死人。 沈慕云将她搂在怀里,“芷月,振作点!师兄回来了,师兄带你回家!” 怀中人没有反应,沈慕云只当她是吓傻了,沉浸在道衍已逝的悲痛之中。 他浑身是伤,唯余意志支撑,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围上来。他忍痛挥剑砍掉面前敌人的头颅,“芷月,景煜还需要妈妈!有师兄在,不要怕!” 沈慕云觉得自己坠进人间地狱,脚下血流成河,尸山血海间他看不清归途的方向。 累,浑身发累,搂着芷月的胳膊颤抖不止,但他不能放手。 他浑身发冷,心想自己是失血过多吗?身上的伤口多吗,有没有划破那“与日月同辉”的脸呢?划坏了,回去的时候小舟会嫌弃吧。 他终于砍出一个缺口,带着芷月冲进了暗道,大概是暗道里太暗了吧,他两眼发黑,路都看不清楚。 沈慕云开始碎碎念叨,像是在给自己和师妹打气。 “芷月,景煜的名字是谁起的,道衍那家伙吗?他们家名字都是一样的难听。” “小时候你说,以后我娶亲,你要给我夫人量身裁新衣,还要、还要,”沈慕云撑了下墙壁粗喘口气,“还要给她做一个百年好合的香囊。” “其实小舟穿白衣特别好看,我瞧着他都挪不开眼……” “你、你为他,做一件白衣吧……” “小舟、小舟,他……” 沈慕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下一秒随时都会倒下,他浑身发冷颤抖,眼睛眯成一条缝,隐约间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沈慕云!”衍赫终于与他会和。 沈慕云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扑倒在地。倒地前,他还下意识用胳膊撑了撑,生怕磕着怀中的芷月。 “沈慕云,沈慕云!” 有人在摇晃他,可是好困好累好冷,他尽力了,但眼睛真的没法睁开。 小舟,别等了,我恐怕回不去了。 明年槐花开时,你会和橫秋坐在树下想起我吗?哦,或许还有芷月和景煜,千万千万,你要替我照顾好他们。 “沈慕云,别睡,沈慕云……” 听觉逐渐褪去,沈慕云嘴巴无声地动着:我也喜欢你,你也是我的。 使命完成,他终于解脱般合上双眼,那一身的伤口再也痛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