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婚》 第1章 第一章 南城。 中心音乐厅。 舞台上的女人坐在三角钢琴前，一袭红色蕾丝古典长裙，身姿窈窕纤细，长发绾在脑后，身体前倾，十指飞舞，指间流淌出淙淙流水般曼妙动人的音乐。 美妙的舞曲，明艳的美人。 四周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结。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女人优雅起身，精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缓缓鞠躬，朝大家谢幕。只是，当她眼睛瞟向第一排正中的空位置时，眼底的光暗了暗。 掌声经久不衰，夹杂着细小的议论声—— “这位就是顾沁吗？t大的高材生？” “是的，听说还修了一个音乐学位，是陆家大少的未婚妻。” “陆少？！哪个陆少？天呐？！顾家也不是什么大家吧？不就是普通人——” “嘘。” 座位席，顾湘望着台上优秀的妹妹，唇边一缕宁和的笑容漾开，眼睛明亮，双手热烈地鼓掌，是发自肺腑为妹妹的完美演出而骄傲。 身边的母亲夏翠萍全程挺着胸膛，一直在环顾四周，也没怎么听音乐，此刻早坐不住，急切地站起来，“顾湘，走走走，咱们去后台看看沁沁。” “好。” 母女俩个穿过人流赶到后台的化妆间，这里条件很好，化妆间环境奢华干净，只有妹妹顾沁一人使用。顾沁坐在白色化妆台前，也没换衣服，也没卸妆，低头玩着手机，嘟着嘴唇。 旁边站着两个小助理，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夏翠萍又看了一圈，有些失望，“陆少没来吗？” 顾沁不说话，还玩着手机，但嘴巴撅得更高了。 “可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是军人，忙，你也要理解一下嘛。”夏翠萍说。 顾沁委屈又不满： “可是他在休探亲假啊。” 顾湘安慰妹妹，“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吧，就算休探亲假，说不定也有突发情况呀。”她温声说：“要不你先卸妆换衣服吧？” 妹妹的妆在舞台上很好看的，美艳逼人，但是下了台近距离看过于浓艳，亮粉明显，对皮肤也不好。 夏翠萍按住顾沁肩膀，“先别换沁沁，再等等，你这一套多好看，跟小公主似的，说不定一会陆少就来了。” 顾沁犹豫了一下，涂了丹蔻红的指甲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那就再等等吧。” 夏翠萍紧挨着顾沁坐下，两个人聊起天来。顾湘觉得有点挤，便坐到后面的空化妆台。 今天是周末，顾湘没什么事，也不着急，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速写本，抽出两支针管笔。 她常常有画速写的习惯，偶尔画咖啡店里漂亮的瓷器，下班路上墙角的野花，阳台外城市华灯初上的风景。 顾湘是美院科班出身，毕业后去了一所高中做美术老师，画得很专业，两支针管笔一粗一细，简练流畅的黑白线条勾勒出奢华的化妆间，明亮的小灯，玫瑰梳妆镜。 简单的场景速写，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顾湘姐你画得真好。”助理小东说。 “是啊，好有感觉。”小西也说，“像——那种电影里的民国风？” “画那些有什么用啊，浪费纸浪费笔的，又赚不了钱，还不如像你妹妹那样，弹弹钢琴多好。”夏翠萍正和顾沁聊得热络，听见了，随口说。 “妈——”顾沁脸微红，从镜中看了姐姐一眼。 “就是画着玩的。”顾湘并不为口角生气，也不怎么在意，笑容依旧淡静温和，将耳边的一缕头发绕到耳后。 头顶的橘黄灯光笼罩下来，映照在她白皙小巧的瓜子脸上，眉眼清丽古典，乌黑浓密的长发，很淡的唇色。 顾沁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能是灯光的问题，这个样子的姐姐，居然有点好看。 就是不怎么打扮，太素了些。 她看了一眼镜中精致艳丽的自己，比起来像明亮的星辰。 两人差太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笑容不免得意一些。 “不好意思，顾夫人，顾小姐——” 化妆室门被推开，顾沁激动地起身转头，顾湘也跟着看过去。来得人却不是陆焱，而是陆家管家的儿子，小昭。 顾沁眼神失落。 小昭捧着两束新鲜娇嫩的鲜花，走到前面。 “这是陆少吩咐的，两位小姐一人一束。” 顾湘愣了一下，有点惊讶，“我也有？” 旋即，两姐妹朝花束看去。 一束是戴安娜玫瑰，浅粉花瓣，用银灰色的纸包着，清丽又不显庸俗；另一束是百合康乃馨，点缀着小小的满天星，大方典雅。 顾沁自然地接过玫瑰，失落的脸色好看些，朝小昭露出个笑，“谢谢你。” 小昭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那漂亮迷人的笑迷花了眼，再要说出口时，那头顾湘已经接过百合花，温声道：“谢谢。” 顾沁： “陆少他今天不来了吗？” “来，但是临时有一点事情，可能要稍晚些，七点请大家吃饭赔罪。” 顾沁点点头，心情转好。 夏翠萍忙说：“我就不去了，顾湘，咱们俩回家吃吧。” 顾湘当然没有意见，知道母亲是想给妹妹和陆少私人空间，晚上去吃饭还麻烦，她明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 “好。” 顾沁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姐姐，“姐，你还是和我一起吧。” 虽然陆、顾两家人有婚约，但陆焱一直都在部队里，又比她们两姐妹年长十多岁，其实是不熟的。要是真单独吃饭，气氛估计会比较微妙，不如拉上姐姐作为个陪衬。 顾湘：“我还是不去了，明天学校上课。” “姐——”顾沁撒娇，软声：“陪陪我吧，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顾湘有点为难，合上速写本。 “姐姐，一起嘛，反正就是吃个饭。” 顾湘无奈：“好吧。” “行，那你们俩姐妹一起去吃吧，我就不去了。”长辈一来，那气氛就变了。夏翠萍说着，帮宝贝小女儿沁沁弄了弄头发，说：“记得梳一梳头啊，补个口红。” * 顾家是南城里非常普通的人家，跟家世显赫的陆家完全不同相比。这个婚约来得也十分戏剧性。夏翠萍年轻时是军区总院护士长，顾湘的父亲顾嵩山是部队里的老军士长，和陆焱的父亲是很好的战友，在一次军事行动中为救陆父牺牲，临死前，怕孤儿寡母无人照顾，便有了这么一个婚约。 只是，顾家有两个女儿，仅相隔两岁，哪一个，就没有点名了。 比起安静平淡的顾湘，夏翠萍明显偏爱漂亮聪慧的二女顾沁。 而且，顾沁对英气逼人的陆焱打小就一往情深，大学时还曾要为他当女兵，慢慢的，家里便默认顾沁是陆少的未婚妻。 顾湘也不在意这个，她对陆焱的印象太少了。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初见。 那时她九岁，他已经十九岁，正在备考陆军指挥学院。 少年有着超乎想象的成熟，内敛冷静，但是不经意间，身上流露出的锋利气息如淌过血的利刃。 很可怕。 顾湘喜欢看电视剧和动漫，比起这样的男人，更喜欢活泼朝气的小奶狗。 顾沁卸去浓妆，换好衣服，然后让助理重新化了一遍妆，发梢的弧度也不怎么卷了，她又一点点精心卷好。她染了头栗色长发，穿着红色裙子，窝在宽大的椅子中，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顾湘在速写本上画下了妹妹。 等待许久，妹妹还没弄好，她实在无聊，于是她对着镜子，又画了一张自己的画像。 咳，有点丑。 顾湘默默合上了本子。 六点半，小昭开车将两姐妹送到一家私房菜馆。 老城区改的小洋房，听说民国时期老舍曾在附近住过，美又有风韵。她们到的时候，陆焱已经到了。 街边停着一辆顾湘不认识的越野车，车身庞大硬朗，轮胎之间的间距比寻常车大上许多，防弹玻璃，旁边的豪车瞬间便没了气势。 男人倚靠在车边，和这车极为相配，穿着黑t恤和迷彩裤，身型挺拔而健硕，手臂线条流畅，深古铜肌肤，头发剃得极短。 指间夹着一支烟，火星微灭。 路过的女人时不时看向他。 路灯昏黄，看不清男人五官，只是轮廓英挺，带着股野性，气质成熟又沉稳。 见两姐妹走来，他迅速将手中的烟灭掉，黑漆漆的眼眸定定在白衣少女中停了一秒，声音低沉平和：“抱歉，下午有事，耽搁了些。” 第2章 第二章 三人在二楼落坐。 靠窗的雅坐，人不多。民国的老红木方桌，头顶悬着支型吊灯，五彩玫瑰窗折射出细碎的光。小昭开车送来，两姐妹手中都捧着花，将花束放在一旁的空位置上。 陆焱看了一眼。 菜早早已经点好了，都是这里的招牌。 陆焱这些年一直都在部队上，和她们见面的次数极少极少，这次他难得休探亲假，拗不过母亲，只好过来，气氛有些生疏。 顾沁拨了拨头发，娇声开了口，“陆少，你在部队上都做什么呀？” 男人嗓音低沉，极富磁性和辨识度，态度平和，“训练，演习，实战。” “现在还有实战吗？” “有的。” “那都是什么啊？真打仗吗？” 陆焱捻着茶杯，没有再说。 “是恐怖分子什么的吗？”顾沁兴冲冲地，“边境贩毒？有吗？” “沁沁，别问了，有些都是机密。” 顾湘坐在妹妹旁边，拍了拍她的胳膊。 她小的时候，父亲还在世，知道有些任务都是机密的。后来断断续续，她也听父亲的战友叔叔们提过，陆焱指挥学院毕业后放弃特招的机会，而是从基层部队士兵做起，后来通过特种大队选拔，十多年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大队的中队长，战功赫赫的少校。 执行的任务，肯定更是机密中的机密。 “哦哦。”顾沁反应过来，“好吧。” 顾湘起身给妹妹和自己倒了杯茶，余光瞟见对面的空杯子，犹豫了一下，拿过来，倒满。 “谢谢。”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声音低醇浑厚， “顾小姐都在忙什么？” “我姐还能忙什么，每天混日子教书呗。”还不等顾湘回答，顾沁直接笑说：“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干！” 陆焱微顿，掀眸，对上提着青瓷茶壶的女人眼睛。 顾湘稍稍有点尴尬，细白的手指握紧茶壶，但并没有责怪妹妹的意思，没生气，只轻声说：“嗯…是的，我在高中当老师。” 陆焱淡淡一笑：“祖国的园丁，顾小姐很优秀。” “优秀什么呀，她就一美术老师，都没几个学生听她上课。”顾沁似乎觉得挺搞笑的，说：“没什么用，还是陆少您比较厉害。” “美术老师也是老师。”男人不咸不淡道。 “…哦，好吧。” 顾沁不是傻子，听出来陆少对姐姐的维护，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早知道就不让姐姐来了。 幸好，服务员及时将菜端上来。 顾湘也觉得气氛微妙，妹妹好几次用探究的目光地打量自己，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大家都没有见过几次的，再没有说话。 吃饭时很安静。 男人用餐速度很快，饭量很大，但并不狼吞虎咽，也不粗野，给人利落干脆的感觉。 很快，他就吃得差不多了。 “陆少，你其实不用老叫我们顾小姐，顾小姐的，我叫顾沁，我姐叫顾湘。”顾沁娇笑说。 男人拿纸巾擦了擦薄薄的唇角，简短道：“好的，你们也不用这样叫我。” 顾沁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似的，很高兴，很撒娇，“焱哥哥！” 陆焱刚拿起茶杯喝水，差点呛了一下。他眉心微拧，维持着不多的耐心，道：“叫我陆大哥吧。” “好，陆大哥！” 一旁的顾湘早早就吃完了，她吃得更少，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她从包里拿出巴掌大的本子，放在包包上随便画着什么，再不掺和他们聊天。 只是听见“焱哥哥”“陆大哥”三个字，莫名想笑。 陆焱其实比她们大十多岁。 她24岁，妹妹22岁，而他已经34岁了。 还…大哥…… 不知怎的，顾湘又想到了小时候的那次碰面，她个子矮，发育慢，看上去反倒像妹妹，少年时期的陆焱又超乎年龄的成熟，身材高大，她在餐厅门口先撞到他，不知道他就是陆焱，居然叫了叔叔。 后来母亲让她们叫“焱哥哥”，她性格沉静叫不出口，妹妹却一直这么叫。只是成熟后逐渐生分，就跟着一起叫陆少了事。 “陆大哥。”顾沁又甜甜地叫了一声。 陆焱微微颔首，并不动容。 他再次看向角落里的白裙女人，她的位置刚好在昏黄壁灯投下的位置，像隐形人一样，脸上没什么妆容，唇色很淡，始终埋着脑袋。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耐心有限，这次的目光直接许多。 男人的目光锐利，像狼。 顾湘被看得不自在，深吸一口气，察觉到身侧妹妹狐疑不满的视线，咬紧唇。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握紧手里的针管笔，露出一个浅笑，“你们聊就好，真的不用管我的。” 顾沁笑容娇俏，“嗯嗯，是啊，陆大哥，咱们聊。” 她积极地寻找话题，陆焱态度倒也温和，只是始终不冷不热的。 顾湘再不插话，可男人的目光还是常掠过来。 气氛尴尬微妙。 三个人又这么坐了半晌，陆焱面色微沉，看了看时间，起身道：“我去结账。” * “姐，你这些年和陆大哥联系过？” “没有。” 她是在外地念的美院，两年前毕业才回来做老师，而那两年陆焱就没回来过一次，哪里有联系。 顾沁警觉狐疑，总感觉她们姐妹俩明明接触得都少——怎么陆少却对姐姐关注得多？ 虽然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都觉得订婚的姐姐，长女嘛。 但后来，妈妈就说让她嫁给陆少，姐姐也没有任何意见。 这是她的未婚夫啊！！！ 她越想越不高兴，拿出小镜子照了照，细看自己没有丝毫缺点，美艳如洋娃娃般的精致脸庞，稍稍放下心。 其实，不仅顾沁不明白，顾湘更不明白了。 男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马上要结账离开，顾湘加快笔速，她画得是小洋楼侧门旁边摆设的古色古香的留声机，很古典，很好看。 终于将最后一笔勾完。 刚合起笔帽，余光忽的瞥见一道身影从侧门进来。 顾湘愣了一下。 顺势地顺着看过去，微微一滞。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那人不像是来吃饭的，衣服廉价陈旧，鞋子很脏，掌心似乎寒光一闪。 这个侧门很窄，像是平日里员工出入的，灯光也暗，其他的客人并没有过多察觉，正在吃饭。 顾湘蓦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看去。 那男人的目光黏在最靠近侧门的一桌。 那桌坐着几个女客，个个都非常精致漂亮，他的视线贪婪地在几个女人中游移，似乎在掂量思索。 可能顾湘看得太专注，男人察觉到，也朝她瞥了眼，望着她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腰身，眼睛一亮，流下口水，目光阴凉诡异。 那眼神太吓人。 顾湘只感觉后背骤然一凉，像有涔涔的冷汗爬过，握紧拳头，心底的不安预感愈发强烈，刚要开口呼唤陆—— 恰好旁边的服务员看见他，迅上去，“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 完了。 顾湘这里咯噔一声。 来不及了，那男人见被服务员发现，知道要被赶出去了，突然暴跳起来，就近选择刚才那一桌，抓起最靠近他的一个漂亮女孩，用力往后扯，同时另只手掏出袖子里的一把弹/簧/刀，直接要往她后脑勺插去！！！ 顾湘站起来惊呼，往那边跑，“小心！！！”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同桌的女孩还在夹着凤爪，正在小口吃着。 餐厅灯光幽凉的暗淡。 这一切都太突然。 “你下来给老子当媳妇吧！！富人养的婊/子！！”男人无限仇恨大骂一声，刀口下落—— 就在这猝不及防间，一道利落高大的身影闪过来，快如闪电，几乎同时，空中响起凌厉的风声，陆焱长腿狠而准地一踹，只听见一声骨头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尖叫声和惨叫声。 那把弹/簧/刀直接脱手，带动着强悍的力度，插入旁边的墙壁缝隙。 变态“啊”的地一声抓着自己的手腕——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歪斜着，因为剧痛，倒在地上抽搐。 “哪来的疯狗。” 男人面色冷酷，目光如刃，声音极沉。 变态扭动两下，看看面前如铁塔般冷厉的男人，一哆嗦，可是又不甘心地看着那漂亮女孩，还想站起来，要去抓那女孩。 那女孩后知后觉自己离死亡差半步，抖如筛糠，却吓得一动不动。 男人冷笑一声，轻而易举地提起那变态衣领，就像对小孩子似的，往地上一按，手势飞快，将他两手都反剪在身后。 “愣着干什么？报警！”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惊悚，顾湘怀里的本子啪得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没顾得上捡，立即掏出手机报警。 一边按一边惶恐地想， 如果没有陆焱—— 那这个漂亮女孩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 顾湘算目睹全程——但这一切太快了，她根本跑不过去，她生在和平年代，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想都不敢想。 旁边的顾沁已瘫软在座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这么漂亮，如果离得近的话，那变态肯定就盯上了她。 餐厅死寂一样沉默几秒，客人们纷纷结账离开，个个心有余悸。 剩下的就是刚才的几个女孩，也是吓得浑身发抖，可是还不能走，必须要等着做笔录。 以及，顾湘她们。 幸好，警察来得非常快，可能是听到携带凶器，还来了特警队员，背后印有swat，手中的防爆盾牌十分让人安心。 餐厅里都是姑娘和服务人员，陆焱怕变态再发疯，一直单手轻松地钳制着他，另一只手摸出一支烟，缓缓地抽着。 “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特警队长环顾一圈，望着高大威猛，姿态闲散的男人和地上嗷嗷叫的男人，以及一屋子大惊失色的老百姓，一时没反应过来，警惕地问。 “兄弟，别激动。” 陆焱松开手，嘴角轻轻勾了勾，从腰间掏出军官证，“自己人。” 第3章 第三章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交给南城的特警们。陆焱和其他人要去派出所做笔录，顾湘见妹妹脸色很不好，就提议先回去了。 来的时候是小昭把她们送来的，原本陆焱打算亲自送姐妹俩回去，已经让小昭走了，现在也赶不及再来，有点抱歉。 顾湘倒无所谓，拦下俩计程车。 “一路小心，有事给我电话。” 陆焱深深地看她一眼，简短道。 顾湘扶着妹妹，倒很镇定，只是躲避着男人的目光，点点头， “嗯。” 计程车扬长而去。 直到车子拐弯彻底看不见了，陆焱才收回目光。 “首长。”一个小警察来叫陆焱，神色敬佩，“咱们可以走了吗？” “别。”陆焱笑了笑，将嘴里的半截烟摘下，跟着上车，“可别这么叫，你们领导转业前是我老班长。”他拉开车门，上了车。 “等一下——” 一个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跑过来，“这位叔、啊不——英雄！！！” “嗯？” 男人摇下车窗，手肘搭在车沿。 “和、和您同行的那位女士落下了这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太强，女服务员红了脸。 陆焱接过来，挑了下眉，“谢谢。” 是一个布面小本子，约摸巴掌大小，他随手翻了几页，纸张微微泛黄，上面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写生。 他不懂艺术，但看得出这些画极其精美，线条细致干净，勾勒出一个美好又静谧的世界。 现在时机不对，陆焱将本子合上，仔细地放进口袋里，准备忙完再细看。 * 此刻，顾家。 “什么！？你们去吃个饭遇见变态了？！！”夏翠萍也被吓到了，捂着胸口。 “沁沁你没事吧！！那变态没伤着你吧！！！”夏翠萍担忧地看着自己小公主一样完美的小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唯恐她一根头发丝伤到。 “妈！！！！！” 顾沁晶莹的泪水哗得就从脸颊滑下，抱紧母亲，“我真的真的要被吓死啦！那变态拿着刀要插那女孩的后脑勺！！还说什么做阴间的媳妇！！” “现在的男人娶不上媳妇报复社会，就挑漂亮女孩下手！沁沁你一定要注意！” 顾沁从小被宠大，很会撒娇，抱着母亲一直哭。 顾湘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有点多余，换好拖鞋，转身往房间走。 “顾湘。” “嗯，妈？”顾湘立刻回头，停下脚步，“妈妈我没事的。” “你做姐姐的，一定要保护好你妹妹啊。” 顾湘顿了下，眼睛微黯，温声说：“我会的。” “沁沁就是长得太招眼了，以前在学校里就老有男生欺负她，你记得吧？现在刚刚出社会，变态更多，要是去哪，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啊？” “…嗯。” “姐姐可勇敢了！还想去救那个女孩呢！还想跑过去！” “什么？！”夏翠萍脸色变了，说：“顾湘，你也要保护自己昂，别做什么傻事情啊！不准冲！” “好。” 顾湘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她知道夏翠萍其实也是关心自己的。 只是，她们父亲早早去世了，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女儿很难，妹妹又年幼，她作为长姐，自然多承担些。 顾沁和母亲说完变态，说起陆焱的英勇厉害，夏翠萍听得啧啧啧赞叹，一边让她抓好时机，陆焱不小了，说不定这两年就结婚了。但两个孩子还生疏得很，迟迟没下文。别是陆焱有了别的女朋友。 顾湘对这些不感兴趣，回到房间。 顾家是普通家庭，但这些年很受陆夫人的照顾，住在城西的一栋小别墅内，环境幽雅静谧，顾湘和妹妹都住在二楼。 顾湘倚靠在窗边思索了会，往下能看到宁和的湖泊，反射着橘黄色的灯光，淡淡的雾气。 她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拉开包包，想再画会画。 速写本呢？ 她翻了好几遍，最后将包里所有东西倒到床上也没找到，想起好像落在了餐厅的地上。 算了。 * 此时此刻，城东的部队大院。 陆焱洗完澡，穿着工字背心和裤衩坐在沙发上，姿态闲散，翻看着手里的小本子。 “我说儿子啊——你可真行，约个会还能打起来？都能惊动了特警，没事吧？” 陆夫人陆淑贞亲手将女佣切好的冰镇西瓜端到儿子面前，有些心疼地说。 “小喽啰罢了。”陆焱嗤了声，“这能有屁事。” 陆淑贞想想也是，只是还是担忧。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睛一扫，看见他后背全是伤。 刀伤，枪伤，棍伤，跳伞时被树木刮得一道道痕迹，蛙人训练时被礁石撞到的伤疤，等等等。 触目惊心。 皮肤就没有完好的一块。 从十八岁进入陆军学院开始军旅生涯，到如今三十四岁年轻少校，哪会安好？ 陆淑贞的丈夫，父亲，都是军人出身，她还算冷静， “焱焱啊，顾太太催我好几次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就今年吧，你都三十四了，正常的人家儿子都要打酱油了。” 陆焱捏了捏额头。 之前母亲也催促过很多次，只是他不是很想结婚，一来自己工作忙碌，不着家，结婚不结婚没区别；二来，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一直还没有长大。 “行，问问人家吧。”陆焱说，“人家没有意见？” “沁沁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看不出来啊，傻孩子。” 陆焱微顿，“谁？” “沁沁啊。” 陆焱摸着手里的速写本，刚好翻到其中一页的自画像。瓜子脸，素净眉眼，清丽安宁得仿佛一滴露珠。 粗糙的指腹摸了摸，眼神隐隐闪过一抹浅浅的爱怜。 “难道不是顾湘？” 他记得，当年父亲说过，战友的女儿——“湘湘”。 “顾湘…？”陆淑贞道：“顾湘就算了吧，平平无奇的，性格也不行，闷葫芦一样。再说了，她只是个美术老师啊。”她没注意到儿子的神色，一口气说出来。 其实，他们这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儿媳妇不行，她本身就看不太上顾家，只是有了婚约没办法。幸好次女顾沁还算活泼可爱，相貌出众，钢琴也不错，拿得出手，勉勉强强配得上儿子。 陆焱声音微冷，说：“我看顾湘最好。” “你喜欢顾湘？”陆淑贞愣了一下，不满说：“哪里好啊，那身段，瘦得能生出孩子吗？”她打量过，没说出口，还算满意得一点是——顾沁屁股大，身材丰腴。 “生不生出孩子，是看您儿子我有没有种。”他没动桌上的西瓜，将搭在左膝上的右腿放下，起身，冷笑一声，声音低沉，不容置疑，说：“是我娶媳妇，不是你娶。” “我觉得顾湘最好。” “哎哟，你说娶就娶？人家没男朋友？我跟顾太太说的可一直是沁沁，你当兵这么多年也不提这事！人家顾湘都24了！说不定都要结婚了！”陆贞淑以前可是文艺兵中著名的小辣椒，脾气还有的，直接顶回去。 陆焱愣了一下。 这话说的，他哪知道顾家会换人？ 不是不提。 只是小姑娘比他小了十岁，以前他能提什么？他怎么会喜欢一小孩？ 后来成年后姑娘就去外地上大学，他所在的部队是特种部队中的影子部队，深山老林，刀口舔血，跟外界基本没联系，他那时候也没想着结婚，忙着拼命，偶尔能打电话，哪还能问这么多？ 这么多年，也就这一次有探亲假。 怎么，人都换了？ 他小未婚妻还有男朋友了？ 陆焱心里的火别提多旺了，又懵又不爽，捏紧自己手中的本子。 翻开第一页，扉页上一行字。 南城第六高中，顾湘。 呵。 第4章 第四章 第二天，南城六中。 顾湘上完最后一节美术课，拿着《美术鉴赏》和u盘回到办公室，有点难受。 因为整堂课，根本没有一个学生听她讲课。 难得没有数学老师、英语老师来占课，孩子们仍然是不想听，大部分都在写作业，或者偷偷玩手机，还有的直接趴下睡觉。 她的课件做的很认真。 这节课是她最喜欢的敦煌文化，特意放了很多图片，飞天壁画，莫高窟风景，反抱琵琶等等，还有视频，音乐。 那样美的敦煌，大漠，西域。 她多么希望，孩子们能稍微从课本上抬起头来，在枯燥的学习中感受一下传统文化。 唉。 …… 顾湘回到办公室。 美术、音乐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学校里一共六位老师。另外一位美术老师王佳琪只比她大三岁，是美院研究生毕业，算是师姐，关系很好。 “哎，你看了没，昨天的新闻——一个男变态在一家高级餐厅差点杀死一个漂亮女孩，还说什么做阴间夫妻。” “幸好，当时有个军人救下来了。”王佳琪拍着胸口，将手机上的新闻递给她，“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看见了。”顾湘当然知道，叹道：“真的是变态啊。” “是啊，说是之前因为强/奸罪入狱，放出来后娶不到老婆，好像吧精神有点问题，就想去杀个女的。” “好像，还仇富呢。” 顾湘想起昨天，还是心有余悸，点了点头，顺便瞟了眼王佳琪的手机，里面有特警和犯人的照片，但没有出现他的脸、军衔、单位等等，只是说了“军人”，和她早上看的所有新闻一样。 “解放军叔叔真厉害。”王佳琪说。 “是啊，军人很伟大。”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 两人正聊着，学校传达室打来电话，顾湘接起来，“您好。” “美术组的顾湘顾老师？” “对，是我。” “顾老师，你现在来校门口一趟吧，有位先生找你。” 顾湘奇了，“谁？” “不知道，您快下来吧，说是……姓陆？”门卫也在吃饭，有些不耐烦。 “陆？”顾湘愣了一下。 “对，快下来吧！”说着电话就被挂断。 王佳琪说：“怎么了？什么事？要不要一起下楼吃饭？” “有人来找我，你先去吃吧。” 顾湘将课本放在桌上，心里有点疑惑。 陆先生，还能有哪位陆先生？ 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这个时间，刚刚好是学生们吃饭的时间，许多穿着高中校服的少男少女跑向食堂，还有些去小铺买泡面零食，青春活力。 天气炎热。 金色阳光撒在塑料跑道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前面是三个女生，一个女生拖着两个女生，打打闹闹。 “校门口真的有个超帅的大叔——” “真的很帅很帅，呜呜呜比彭于晏都帅。” “这样，一会你打掩护，我去看一眼，帅的话你再去看。” 顾湘听着就笑了，她也出校门没多久，好怀念曾经和闺蜜们看男生的时候啊。 直到走到门口，看见那道高大成熟的男人身影，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女生们口中的“超帅的大叔”，就是陆焱啊。 顾湘虽然喜欢可爱的小奶狗，但是不得不承认，男人真的很帅。 陆焱换了一身衣服，军绿色的裤子，没有迷彩，纯黑色军靴，上身是浅灰t恤，嘴里斜斜地叼了根烟，英气逼人。 能让南城那么多小姐少妇倾心的陆少，即使老了一点点，也当之无愧。 陆焱一直盯着走过来的小姑娘。 过了膝盖的碎花裙白衬衣，长直发，古典清丽的眉眼，沉静乖顺。 刚才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突然抿唇一笑，带点灵动劲，颇有小女生的活泼可人。 他心里一动，指腹一撮，碾熄烟头，朝她招了招手。 那几个高中生就在她前面，顾湘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加快脚步走到校门口。 “小顾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 顾湘年纪没比她们大多少，上课也亲切，更像姐姐，一个女孩好奇问。 “不是。” “小顾老师你别不好意思呀！”女生b说：“你男朋友太帅啊！！虽然有丢丢老！！但现在就流行大叔啊！” “是啊，越老越帅！” 门口的陆焱：“……” 高中生们单纯可爱，说话也直率。 顾湘无奈：“真的不是。” 她走到校门外，几个小姑娘也看够了，嘻嘻哈哈地有眼力劲地回去，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南城六中在一个小山包下。 快放暑假了，校门口栽种着几棵樱花树，枝叶繁茂，被微风吹得沙沙做响，路边还有几株野草，不知名的白瓣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弥漫着一股夏日特有的青草香。 陆焱心情莫名大好。 “对不起，您别介意，她们是我的学生。”顾湘低垂着眉眼，轻声说。 陆焱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小姑娘生气，只是摸了摸脸颊，微俯下/身，低声问：“我很老吗？” 声音有着醇厚的质感，含了一点笑意。 “还好吧。” 顾湘实话实说：“有一点。” 三十四岁，反正她觉得是挺老的。 男人又淡淡地笑了一声，笑声粗哑。 顾湘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脸有点热，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是妹妹的男人，所有人都默认。 她不想去淌这个浑水，也不想去抢什么男人。更何况，她真的对他没什么太多感觉。 “我是会吃人么？怎么离那么远。”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阴影投下来，无形中透出凌厉的压迫感。 顾湘又重复一遍：“陆少，您是有什么事吗？” “有正事，这里太晒了，找个地方坐下，咱们边吃边谈。”男人一只手挡在额前，眼睛被晒得眯起来，眼角勾出浅浅的纹路。沧桑，却性感。 顾湘：？？？ 您一特种兵还怕晒？ 但是不容她拒绝，男人温厚有力的手掌抵在她后背，往前推了一步。 十七年戎马岁月，他训练过太多太多新兵，强势而血性，无形中透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意味，让人下意识想听从他的话。 等往前走了几步后，顾湘才反应过来，但来不及了，只好顺着楼梯下去。 学校附近没有太好的餐厅，两人找了家还算干净的菜馆。 一推门，冷气十足，很舒服。 男人将菜单给她，“想吃什么？” 来都来了，再推脱未免矫情，顾湘便随便点了几个小菜，男人又加了几道肉菜，最后要了几瓶啤酒。 迎上她的眼光，他轻咳一声，道：“部队有禁酒令，难得休假。” 顾湘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四舍五入年近半百的老男人，喝酒什么的她根本不会在意，关键是，她以为不过就吃个便餐，怎么像是好好吃一顿的样子。 顾湘：“您到底有什么事？” 男人不紧不慢，将饭桌上用塑料薄膜包的餐具打开，拿起热水冲洗一遍，然后递到她面前。 “来，用这个。” “……” 顾湘更不自在了。 男人心底低叹口气，摸不透现在的小姑娘，将上次的小本子递给她。 “服务员交给我的，你落在了餐厅。” 顾湘眼睛一亮，里面有她画了很多的日常记录，很宝贵，掩饰不住的兴奋。 “谢谢你！”她翻来翻去，感激道。 “没事。”见她终于露出笑，男人一颗心稍稍平定，“你画得很好，非常好。” “谢谢。”无论如何，被人夸总是开心的，她脸颊稍微有点红，“您昨天也很厉害。” “职责所在。” 商业互吹两句后，两人吃了点菜，气氛融洽了一些。陆焱酒量非常好，四瓶啤酒下肚，他脸色一点变化都无。 他咬开第五瓶，灌下一半，修长粗糙的指腹转了转玻璃酒杯，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明，只嘴角微挑，透出些许的痞气。 只是，太近了。 淡淡的酒意夹杂着烟草味道，以及成熟男人身上粗狂又野性的味道。 顾湘觉得不可思议。 就好像那个遥不可及的陆少，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下一秒，真实得更让顾湘害怕。 “顾湘。” 陆焱喉结微动，他这次探亲假只有几天，时间有限，或许是酒精的原因，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在体内肆意流淌，发酵，他不想再压抑，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单刀直入道：“如果我们今年结婚，你觉得怎么样呢？” 顾湘：？？？ 第5章 第五章 顾湘顿了两秒，想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慢慢的，领悟过来。 “陆少，我想您是不是误会了。和您有婚约的是我的妹妹，顾沁。我妈妈和陆伯母已经订好了。” 说着，顾湘就要起身离开。 男人毫不犹豫地钳住她手腕，眼睛锐利黝黑，沉声说： “我知道，但你先听我说。” “这婚约跟他们没半点关系，是我父亲和你父亲订下来的，父亲当年亲口说，是…湘湘。” 他声线粗哑，男人味十足，如打磨的砂纸，最后两个字却压得很低很低，有一点奇特的轻柔。 入耳动听。 顾湘心微微一颤。 旋即反应过来，皱紧眉头，坚决挣脱开那只布满枪茧的手。 “陆少，我们姐妹俩不是萝卜白菜，今天你挑我，明天他挑我妹妹，这个婚约订的就是你和我妹妹，无论最初是怎样，现在就是你和我妹妹。” “你之前误会了，所以才会对我这些奇怪的话，我会当这一切都没发生，你也当做没发生吧。”她声音轻，但很坚定。 男人嘴唇抽了抽，觉得这女孩怎么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我要娶的是你，不是你妹，明白？” “是我娶，不是他们说娶谁，你听清楚了？” 他低下头，眉眼深邃，一字一顿。 顾湘简直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要娶我，你要娶的人是我的妹妹。” “因为和我订婚的人就是你。” 顾湘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个粗人沟通。 “——你订婚的人是我妹妹。”她反驳，清澈双瞳盯着他。 男人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似有火气蔓上来， “行，那就不算那什么狗屁订婚。我们结婚，可以吗？” “……” 顾湘更懵了，那没有婚约还娶个啥呀。 “没有婚约的话，我为什么要嫁你呢？我又不喜欢你啊。” 顾湘一下子说出了真心话。 男人一愣，放开了手，嘴角抿成锋锐的弧度，剑眉紧锁。 他手臂搭在桌上，十指交扣，摩挲着粗硬的骨节。 顾湘深吸气，一口气道：“陆少，您是很好，我很崇拜您，也很敬佩您，但是我从来没有对您产生过别的感情。而且这个婚约呢…其实就是顾家的女儿，我妹特别喜欢你，这不正好么——总之您之前确实是误会了。总之我希望，您能好好对我妹妹。” 陆焱听她唠叨一番话，又看了看姑娘抗拒的小脸，脸色沉下，莫名压了点火。 这么说，他算什么？ 其实——是她不要了就推给自己的妹妹？ 顾湘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但有些话她不能不说。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她拿过自己的包，低声：“——对不起。” “对不起陆少。” 陆焱忽的冷笑一下，再次握着她腕子， “老子哪里不好了？” 他是真的对她有感觉——因为一开始父亲说是“湘湘”，所以就一直认定是她，而且，仅有的几次见面，虽然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孩子，并没有有别的情感，但也认为小孩很可爱，很逗。 ——还会叫自己“叔叔”。 慢慢等吧。 再后来，他看过她的照片。 顾家的合影，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清秀可人，打心里就认定了这是未婚妻，所以就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他很忠诚。 是，就是，是。 他根本就没注意过另一个女孩。 “就是……不喜欢吧，反正感觉不太对。”顾湘也没有再多说，抽了两下，用力抽开那只手，“谢谢。” 姑娘转身离开。 陆焱想要去追。 “先生，结账！”服务员急忙拦住他，陆焱按了按额头，掏出两张一百放在桌上。 这么一耽搁，小姑娘却跑远了，见他出来，还加快了速度，每根汗毛都写着排斥。 没几步，像只灵巧的小花猫般钻进校门口。 “真的不好意思陆少，我下午还有课。”她歉意地说，隔着电子门朝他摆了摆手。 陆焱：“……” 他再厚脸皮，也不好再进去了。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陆焱头痛欲裂，点了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没想到还真被母亲说中了。 他小小年纪便入伍当兵，部队纪律严明，他从没恋爱过，自然没遇见过感情问题。倒是常常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他这个人，忠诚又讲信念，他知道家里有未婚妻，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祸害人家。 陆焱内心骂了一句脏话，面对恋爱也是一脸懵，想再想想办法，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脸色一变，所有情绪立刻收敛，神色冷静沉着。 他点了点额头，看着天空，严肃道： “是，大队长。” “我立刻回去。” 顾湘心神疲倦地回到办公室。 “怎么了？听说有个大帅哥来找你？巨帅的大叔？”王佳琪凑了上来。 顾湘：“……” 怎么你比高中生还八卦。 “我刚才从食堂吃完饭就听见一群女生议论，说小顾老师的男朋友比木村拓哉还帅！你有男朋友了？真的吗？带我见见？” 学校不愧是绯闻滋生地。 而且他怎么又变成比木村拓哉帅了。 “…不是。”顾湘说：“没有，就是一个亲戚。” “单身吗？给我介绍介绍？” “人家有对象了。” “啊啊啊！？那好吧！”王佳琪失望了，说：“对了，今天晚上画室有课，你别忘记了。” 顾湘嗯了一声。 她是美术老师，高中里有一部分学生是美术生，就打算走这个专业的，所以几个老师和外校的几个老师一起开了个画室，教教学生，赚赚外快。 两人正聊着，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了。顾湘下午有课的，但是临近期末，那个班的数学老师已经讲好要这节课做卷子，顾湘干脆就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在电脑上过了一遍自己辛苦做的敦煌课件。 然后她打开速写本，将最近的画一张张扫描好，发到微博上。 @木湘 「最近的日常。」 美术老师的工作很闲，工资也不高，但顾湘就是喜欢学校里这种青春的感觉。此外，顾湘还是个小插画师，偶尔会接一些杂志封面的单子，会将日常速写发在微博上。 能得到零零散散几个赞，顾湘心里就挺满足的。 这是她小小的世界，虽然平凡简单，但是温馨而幸福，什么陆少陆家，都让她感到心神疲惫。 她又翻了两页，突然发觉哪里不对。 等等，好像少了一页。 来回翻看， 她的自画像呢？ 那个男人…不会是… 顾湘抿紧了嘴唇，掏出手机想去质问他，她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还是他忘了还？可是又想到自己哪里会有陆少的电话。 几乎同时。 手机里窜出一条短信。 「部队有点事，我下午必须回去。估计年底前没有联系了，婚事你再考虑下。」 「只要你愿意，我保证没人敢多说一句。」 顾湘：…… 她知道。 他八成以为她还是担心母亲妹妹那边不好交代，才拒绝的他。 「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顾湘犹豫几秒打出来，「我不喜欢这种婚约」，想了想又删除了—— 「不是，您误会了，还有我的自画像是不是在你那？」 顾湘又删除了。 她想到那句“年底前很难联系”，还想到那天他在餐馆的利落身手和迅猛本能的反应，不知道是多少训练和任务才练出来的。 这一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顾湘莫名有些不忍。 「对不起，祝您一路平安。」 她发完这条短信，沉默了几秒，继续转头看自己的课件。 …… 几小时后。 陆焱降落在兰州中川机场，他们特种大队隶属于西北军区，驻地就在敦煌附近。 西北地区缺水干旱，训练条件极为辛苦，他们大队都是从军区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侦察兵，是整个军区的尖刀部队，训练量堪称可怕。 因为地理环境位置，和其他军区的特种部队比起来，最最擅长的是戈壁滩，大漠，以及特殊地形作战。 这也注定了他们的训练常常没有任何信号，基本和外界断掉所有联系。 漫天黄沙，戈壁滩涂。 洗不掉的油彩，浓烈的汗味，不停歇的训练，不知归途的行动。这才是他们的世界。 陆焱从飞机下来，最后看了眼手机的短信。 「一路顺风。」 行吧。 陆焱舔了舔后槽牙，没有再回复，又掏出那张自画像看了两眼，哼笑一声，重新塞回衣服里。 小姑娘太难搞了。 他宁可跟戈壁滩天天打交道。 第6章 第六章 傍晚，顾湘和王佳琪下班后去吃了份馄饨，前往画室，画室就在南城六中下面。一路走下去，快走到的时候，碰见了徐大川。 徐大川是南城大学油画系的高材生，在念研究生，和顾湘同岁，有时候会来画室兼职。 还在念大学的缘故，徐大川很有学艺术的学生气质，后面扎了个小辫子，穿着大印花t恤，牛仔裤，戴着星星耳钉。 “老师们好。” 徐大川毕恭毕敬向她们问了个好。 顾湘忍俊不禁，“你不用叫我老师的，咱们是同事。” 男生挠头，“我知道，可能我还在念大学了，您是高中老师，习惯了。” 三个人一起去买了奶茶，一边喝一边往画室走，徐大川说：“今年暑假写生咱们到底去哪？订下没有？” 王佳琪说：“你也去吗？你们学校不是刚采风完？” “去啊，我就喜欢出去，天天去都没事。” 徐大川乐呵呵地，“光猫在教室里画有什么意思啊，就应该出去看看，而且大家一起，便宜还有意思啊。” 王佳琪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只想在家里躺着，什么火车动车就不想出门。”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你也就比我大一点。”顾湘想起自己做的课件，灵光一闪，说：“你们觉得去敦煌怎么样？” 徐大川眼睛一亮，“去看莫高窟？” 王佳琪：“是不是太远了？去个周边的海岛吧？或者丽江？平遥？” 徐大川：“丽江平遥现在商业化太重了，我跟着我们学校去过，不推荐。” 顾湘： “我也去过。” 大家都是艺术生，采风写生活动不断，基本国内出名的景点都去过。 顾湘沉吟几秒，说：“我还是觉得敦煌好，敦煌的那些壁画，让小孩们临摹临摹，装饰画还可以用上。” “我强烈支持！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那里！可以做向导！” “那就去问问周校长。”王佳琪打了个哈欠，“反正这次我不去，就是家门口我都不去，我要养生。” 他们走到画室，学生们已经到的差不多，削铅笔，收拾画板，空气里一股木屑和颜料混杂的味道。 顾湘从小就闻这个味道，感觉熟悉而亲切，心情好起来。 暑假再有两个周就要到了，在画室学画的学生们都期盼着这次写生，顾湘和校长周老师聊完，又问问学生们，学生们当然都是去得越远越好，时间越长越好，还有一部分则是真的对敦煌文化感兴趣。 不过具体的去不去，还是要问家长的，顾湘把通知发下去，去的话在回执上写名字就好。 然后她坐在画架前，开始给学生们上素描课。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湘才觉得自己是个老师，而不是学校里义务教育的摆设。 * 从画室下班，顾湘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了 妹妹顾沁已经在房间睡了。 顾沁擅长钢琴，但本科是南大的金融系，托陆夫人找了家大集团上班。顾湘知道妹妹原是打算去英国留学的——母亲也为她攒下不少钱，之所以不走，只是因为陆夫人说这两年陆焱必须结婚了，在等着他。 顾湘想到陆焱的事情，心底又蔓延出反感烦躁的情绪。 她也困了，明天还要上课，准备回房间睡觉。 没走两步，看见客厅壁灯还是亮的，夏翠萍贴着蕾丝面膜在看电视，电视的反光一闪一闪。 “妈，还没睡吗？” 夏翠萍眼神探究，说：“在等你，坐。” “怎么了？” “我今天晚上接到你陆阿姨的电话了，你陆阿姨说陆焱打算今年就结婚。”夏翠萍声音压得很低，打量着她的神色。 “结呗。”顾湘眼角动了动，将画包暂时放在地上。 “可是，陆夫人说陆焱说一直以为未婚妻是你，也是想跟你结婚。”夏翠萍挑了下眉。 顾湘深吸一口气，就知道是这事，淡淡说：“他误会了，或者记错了，我今天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 “你跟他解释了，你们今天单独见面了？”夏翠萍很会抓重点，抬高声音，有些锋利，“你背着你妹妹和他见面？然后到这个点才回来？” “是不是？” “就中午碰了一面。”顾湘平声说：“他来找的我，这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说清楚了不就好了。” “还有，我这个点回来是因为我画室有课。我一三五画室晚上都有课，我已经上半年了——” 她声音有极其细微的颤抖和委屈，这么长时间了，母亲居然还不知道？ “我今天有点累，先回去睡觉了。” 夏翠萍不乐意了，顺着楼梯追上去，在台阶上，压着不满的声音， “顾湘，妈妈不是说偏袒你妹。是你当时亲口说不想嫁给军人，所以一直订的是沁沁，你也知道沁沁的心，她是一直把陆少当男朋友看的，你这样子，你们姐妹还做不做了？传出去多难听。” “还有陆家，在你们姐妹间跳来跳去的！陆夫人脸上也没光！” “我知道。”顾湘头痛，说：“我没想搅和，我不会嫁他，也不想。你和陆夫人陆焱说清楚就是了。” 夏翠萍看着女儿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气氛缓了缓。 “好了，你也二十四了，不小了，等着妈妈给你介绍个好对象。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这事也不用跟你妹说了，省得她闹脾气，你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不用了，我过一阵子会去外地。”顾湘不想多说，“早点睡吧，晚安。” 她没理会母亲“去什么外地”的疑问，径直上楼。 站了一会，母亲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面楼梯间的灯自动灭掉。她站在黑暗中，怕吵醒妹妹，并没有打开回廊的灯。 顾沁的房间在最里面。 她进门时，听了一会，很安静，顾沁自小娇生惯养，熬不得夜，估计是睡熟了。 顾湘回到自己房间，她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胸口有些酸涩。打开手机，手指狠狠地删除那两条短信，然后将对方拉进黑名单。 顾湘在椅子上坐了会，拧亮台灯，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敦煌”“西北”。看今天学生们的反应，估计就是去敦煌了，那么她得赶紧制定下详细线路。 鸣沙山，月牙湾，莫高窟，嘉峪关… 她看着照片，景点，住宿。 那些戈壁滩，沙漠，辽远而粗犷，一望无际，没有都市的琐碎和烦杂，无趣压抑，心情好一些。 就像在黑暗中推开一扇窗， 一缕清风，伴随着月光与星光洒下。 周三的时候学生们的回执收了上来，采风是自愿的，不去的留画室画画也行，也有老师上课。二十多个学生去一多半，约摸十二三人。 顾湘放下心来。 她已经做好采风计划。 约摸七天，每个景点停留两天左右，莫高窟多几天，因为日程和一般旅行团不同，他们没跟团，徐大川强烈推荐了他的本科同学——是当地人，可以当向导。 进入七月，天气一点点热了起来，学校栅栏边的蔷薇花开了，绿色树丛映衬着小朵的粉红花瓣，十分美丽。 终于熬到暑假，临出行前，有两位女生身体不适又临时不去了，顾湘，徐大川，以及十一位学生，坐上前往机场的大巴。 顾湘望着舷窗外湛蓝的天，稍稍有解脱的感觉。 西北天气干燥炎热，和南城不太相同，顾湘他们抵达西宁机场，又转了两小时的车抵达嘉峪关，一下车，向导已经在等大家。 顾湘提着箱子往前看着等待他们的向导，愣了下——徐大川竭力推荐的导游同学，竟然是个女孩。 “你们好！我是方萍萍！”女向导圆圆的脸，稚气未脱，十分热情，“快上车吧，我们等很久啦！”顾湘打量她，又回头看身后半大的学生们，不太放心，小声问大川，“她没问题吧？有导游证吗？” 徐大川不在意： “没问题，萍萍是我们学校学播音的，自己考有导游证，还带过好几个散团呢，是吧？！” 散团…顾湘皱起眉。 方萍萍闻声看过来，见顾湘不相信自己，朝徐大川嘟下嘴，“我就是当地人！不会有问题的！” 徐大川回了个眼神，说：“行了行了大家快上车吧！！”舟车劳顿，学生们都累得不行，一个个坐上去。 顾湘最后上，心里后悔之前不应该那么轻信徐大川，应该多了解向导才是。 “快点呀，顾老师！” “放心吧小湘！没事的！你上不上啊？” 大家都在催促，顾湘无奈，拖着行李坐到第二排。她也累极，现在已经是下午，远处的天空逐渐黯淡，西北温差大，有些凉意。徐大川和方萍萍就在她前面，亲昵聊天，就像两人约会似的，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顾湘心底浮现一缕担忧。 第7章 第七章 高铁站离酒店距离不近，小巴车缓缓行驶。 旅游高峰，订的酒店偏僻，道路逐渐宽阔，车流稀少。两旁栽种着顾湘不认识的树木，但和在南城常见的蓊郁茂密的大树不同，这里属于大陆性荒漠气候，枝叶稀疏。 顾湘戴着耳机，盯着一片蔫蔫的树叶，想起一路动车来时的风光——河西走廊中部，戈壁荒漠，天空湛蓝纯粹，流露出西北特有的辽阔粗犷，让人不自禁联想到千年前的古战场，边陲，将士，玉门关。 顾湘看着看着，渐渐走神。 “哇，解放军叔叔！！！” “——好多解放军叔叔！好帅啊！” 突然后排有人叫起来，同学们纷纷摇下车窗。 顾湘愣了一秒钟，也跟着往外看。几辆军用卡车和装甲车、越野车正从对面驶来，里面坐满一身迷彩服的小战士，个个精神饱满，身强体壮。 黝黑的脸庞，眼睛明亮。 他们纪律极严明，也看见了学生们，脸上挂笑。 最后是辆军绿色的勇士越野车，车身硬朗强悍，偌大车灯，黑色轮胎，防弹玻璃反射着光，看不清里面的人。 彼时是傍晚，远方天空霞光万丈。 橙色层层浸染蓝天，轻轻撒落在队伍中，气势壮阔，透出大西北的豪迈与威武之气，令人感到热血沸腾，阳刚正气。 “这是我们西北军区。”前排的方萍萍自豪道：“前一阵子好像是军事演习！” 听见“军区”两字，顾湘心跳了一下。 不自禁想到那个男人。 不知道他具体的单位，但是她知道他隶属于西北军区。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军区太大了，各部队都驻扎在不同的城市地区，具体位置没人知道。 她只是来这里采风罢了，想来，母亲和妹妹即使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小巴车晃晃荡荡往前，顾湘收回视线，心乱如麻，怕招惹什么麻烦。 车窗一直是开的，风将她细碎的发梢吹乱，手指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擦肩而过时，小巴车拐了个弯，抵达宾馆。 顾湘并不知道，在她身后，那辆越野车后排的男人也缓缓收回目光。 男人穿着07式荒漠迷彩服，寸头，黄色战术手套，嘴里斜叼着根野草，剑眉挺鼻，气质英武。 “陆中队，看见什么了？” 陆焱将嘴里野草摘下，嘴角勾了勾，声线低沉：“没。” “陆中队，咱们演习完了，是不是选拔就开始了？马上各部队挑上来的兵就来咱这了！！”前面暂时充当司机的是个去年入伍的新兵，叫刘喜，兴冲冲问。 陆焱算了算时间： “还得一阵吧。” “到时候就有好戏看喽。”旁边中尉道。 陆焱想到一事：“喜子。” 刘喜猛地挺直腰杆，还跟演习似的，扯破喉咙应：“到！” 陆焱语气放缓：“别紧张，周六跟我去趟军区总院。” “是！” * 采风转眼过去两天，行程都在甘肃嘉峪关，虽然在一个地方，但一点不会无聊，顾湘和学生们一边看风景，一边画速写，玩得不亦乐乎。 此刻，他们坐在自嘉峪关开往敦煌的小巴车上，顾湘翻看着手里的速写本，都是这几天画的——壁垒森严的内外城，跌宕的荒漠黄沙，将军府，古戏台…… 后排传来少年们嘻嘻哈哈的笑声，窗外是辽阔的西北风光，顾湘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了。 手机震动，她从包里掏出来，看见是大家庭的微信群。她收了笑，这几天家里人也没有联系过她，估摸着根本不知道她来西北，之前担心纯粹多余。 顾湘父亲很早去世，微信群都是夏翠萍亲戚，夏翠萍在里面连发几张图片，顾沁穿着欧根纱连衣裙在音乐会上演奏钢琴，最后还有一张和陆夫人的合影。 照片像一颗水/雷，在群里炸开—— 「沁沁越来越漂亮啦，这又是哪个聚会？」 「沁沁是不是要和陆少结婚了！！天呢！！」 「肯定啊！都和未来的婆婆合影了！恭喜恭喜！」 顾沁回复一个害羞表情。 顾湘从不在群里说话，看了看便跳回桌面，身体一靠，倚在座位上——希望他们能赶紧结婚吧，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她这么想着，将手机塞回包里，顺便拿出一只小袋子。 “小顾老师，这是什么？”后排的男生小泰探头问。 “石头。” “石头？！”小泰不解，“您捡石头干嘛？” “没什么，就是个人喜好。” 小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石子，是她路上在戈壁滩捡的，形状各异，被岁月和风雨磨砺得很漂亮。 她喜欢天然石头，打小就喜欢，挨个掂量一会——像看一堆宝贝。 看完，顾湘将装石头的小袋子系紧，重新塞回包里。撑着腮望向窗外，外面是戈壁滩，望不到边界，土黄色的地面被粗沙和砾石所覆盖，起伏不平，荒凉，干涸。 他们原订中午出发，但学生们拖拉有些晚，三点启程，现在四五点左右，还有一大半的路程，她有些倦怠地靠着座位。 “小顾老师，要不要一起来唱歌？”肩膀被人拍了拍，又是刚才的小泰。 “什么？” “要不要一起来唱歌，林俊杰的《醉赤壁》，我唱得跟原唱一样。”小泰自信。 顾湘摇头，“你们唱吧，我不会唱。” “来来来一起嘛，就是唱个气氛。”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 几个孩子们七七八八几句，还真热烈唱起来，“确认过我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原来是这首歌…顾湘一愣，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她小声哼唱几句，被学生们热情感染，又想到刚刚看过嘉峪关，虽然跟赤壁不是一个地方，但都有古代大将军出征的豪迈气势。 “大点声小顾老师！没事的！” 车上传来少年们悠扬的歌声，顾湘试着张嘴，“确认过眼神——” “我遇上对的人——” 第一句歌词从嘴边逸出，看着学生们单纯童真的笑脸，她也笑起来，多日积压的忧愁陡然散去，豁然开朗。 一首歌唱到一半，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以为是家里微信群，掏出来却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顾湘捂着耳朵，想也没想接听，“喂？” “喂。” 顾湘怔住了。 刚才的歌词卡在喉咙里。 男人声音低沉清越，在手机里有一种沙砾般浑厚的质感，“你来西北了？” 顾湘手指卷着一缕发梢，一愣，“你怎么知道。” 陆焱没回答，只问：“来旅游？” “嗯。” 那边停了停，“干什么呢，还唱着歌？” 顾湘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是学生在唱。” “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顾湘：“没什么。” 她正了正神色，想到上次的事情，小声：“陆少，我不是说清楚了么，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你误会了。”陆焱眯起眼睛，“只是想跟你说一下，你来西北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用了。” “对了，你把我那个号拉黑了？”陆焱问，没等来她的回复，他笑了笑，笑得胸腔震动，有点漫不经心，“好了，没事了。” “西北你不熟，有事找我。” 电话滴滴滴挂断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电话。 她根本猜不透他怎么想的，简直不可理喻。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我策马出征，马蹄声如泪奔。” ……歌声还在继续，顾湘嘴唇翕动，却没心情再跟着唱，再次把这个号码拉黑。学生们精力十足，一曲接着一曲，路过的车辆都回过头来，顾湘后来也跟着唱几首，直到所有人喉咙沙哑，累得不行。 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顾湘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一会是悠扬的旋律一会是母亲的斥责，然后她打了个哆嗦，猛的清醒过来。 七点了。 她看看时间，应该快到敦煌了。 顾湘往窗外看去，一呆，按理说西北天黑得晚，八点左右还是亮的，可现在跟在南城一样，昏沉一片。顾湘越看外面越觉得不对，朝司机走去，司机也是方萍萍带来的，年纪不大。 “师傅，还有多久才到？” “…师傅？” 顾湘心里咯噔一声，见师傅半阖眼，迷迷糊糊，“师傅！！” “什么？” “你怎么了？！”顾湘狐疑：“这是哪，你刚才睡着了？” “哎哟。”师傅这才清醒，打一哆嗦，猛踩刹车，“跟你们唱歌唱得也没精神了。” 顾湘细思恐极，还好没出事，“这是哪啊？” 师傅看了半天，车灯笼罩着一团微光，戈壁滩上荒无人烟，说：“我是不是开错路了，现在应该到瓜州了，怎么天这么暗？” 顾湘心猛的缩紧，她哪里会知道，转过头想问向导，结果方萍萍比谁睡得都熟。 “你别急啊，反正是快到了，我看看导航。”司机愁眉苦脸，“哎，信号怎么这么弱。” 地图刷新好几遍，还是延缓，且在这没有方向的戈壁滩，分辨不出。 顾湘掏出手机，发现也只剩一格， “您不认路吗？” “我是跑过几次，但不是很专业。” “……”顾湘深吸一口气，又看方萍萍。 司机努力分辨：“我想应该没事啊，之前可能多转了两个弯，也就十来公里，一会就到。” 他说着，握紧方向盘重新上路。 开了一会，顾湘再往外看。 沉甸甸的褐色云团，大风沙，远处的天已暗下，傍晚的戈壁滩和白日豪迈截然不同，流露出未知的危险和诡谲。 她越看越狐疑，“您真的认路吗？我怎么感觉这——” ———砰！！！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一声爆响，车身剧烈晃动，车玻璃狂颤，“怎么了？”顾湘抓住扶手，“出什么事了？” 司机也被吓到，开火挂挡，车身抖啊抖，却没再往前挪一步。 “让你问问问！车坏了吧！” 顾湘：“……” 第8章 第八章 车坏，又迷路。 狂风卷着黄沙，阴郁得要滴出水来。顾湘简直不相信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在座位上坐了一会，解开安全带说：“走吧，我们下去看看车什么问题。” 外面天气糟糕，司机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下去。 “这车好脏啊…” 小巴车发动机在后面，一打开后盖，里面灰尘肆虐，转轴机械表盘脏兮兮的，顾湘打开手电筒看着，皱眉。 司机捂着嘴说：“这车不是我的，是我租来的。”黄沙灌进嘴里，顾湘咳嗽一声，“…从报废厂吗？” 司机嘟囔，“上去吧，这车我不会修，你看这天气，估计一会就要来沙尘暴了。” 车上的学生们不少清醒过来，探出脑袋好奇看着他们——司机迎上一堆孩子目光，有些愧疚，说：“这里应该离公路不远了，真的，我心里有数，就在东——” 话一半，他转头用手点点天边，急道，“等等，小顾老师，你看！！！” “什么？” 顾湘跟着转头看去，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圆。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边仅剩一抹蓝紫色的残光，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沙尘聚集在头顶，形成接近黑色的厚云，正一点点铺天盖地往这边移动。地上沙尘飘扬，小颗石子也被卷到空中。 一滴水打在顾湘手臂，她用手指摸了摸——下雨了。 “快上车！沙尘暴！” 两人立马跑上车，学生们也都看见了，个个惊恐望向车窗外。小哥插上钥匙，握紧方向盘，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车子都在嗡嗡嗡震动后，一步不动。 “怎么办？” 顾湘勉强稳住心神，转身对后面的同学说：“大家将车窗和车门都关好，我们系好安全带坐好了。”她看着那沙尘暴逐渐靠近，还好，气势还不大，他们在车里，应该没事。 “小顾老师，我们车是坏了吗？走不了了吗！”一个女生问道，“那万一——” 顾湘说：“别担心，等沙尘暴过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不要慌，坐好了。” “现在下车更危险，还是坐着吧。” 车内一片死寂。 大家望着窗外，风沙越来越大，雨水也越来越大，天边一道闪电劈过，将整个世界点亮一簇，沙尘形状清晰，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吞噬世界，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顾湘眯起眼睛，她看见了，在被点亮的那一刻！ 司机没撒谎，公路离这里确实不远。 至少，感觉不远。 但是不等多思索，雷声轰隆，沙尘越来越近，戈壁滩没有任何遮拦，长驱直入。座位轻轻颤抖，窗户也发出哒哒哒破碎声音。 车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顾湘扭过脖子，瞪大眼睛，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 恐怖、诡异。 肆虐的风沙，展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与震撼，宛如世界崩塌。 ……… …… 漫长的三四分钟后，小巴车往前晃了几米，许多沙砾砸在玻璃上，玻璃窗一直沙沙作响，但，幸好并没有翻车。 然后——仿佛又过一个世纪那么久。 沙尘缓缓而过，继续朝西面移动。 顾湘的心重重跳了跳，终于归于平稳。 幸好。 没事。 车里还算安全，他们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在全车人都跟着长出一口气时，座位后面响起咚的一声。 “小泰！” “小泰！！你怎么了！” 同学们发出惊呼声，顾湘慌忙起身，见下午还唱歌的小泰倒在地上，面色坨红，额头上大团大团冷汗。 “怎么了？！”顾湘慌了。 “不知道啊，下午唱歌还好好的，特有精神啊！” 顾湘将男生扶到座位上，伸手试试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他发烧了。” * 半小时后，风沙小些，顾湘焦虑地看着车座上持续高热不断的小泰，再次给110打电话。 她刚才已经连打好几个，但信号微弱，断断续续，每次都只说几个字，就剩下嘀嘀嘀忙音，接线员估摸也听不懂。 “现在怎么办——”同学们急了。 顾湘比他们还急，再一个电话没打通后，她手指颤颤，攥紧手机，想到什么。 “有事找我。”男人沉稳冷静的声音钻进她脑海，在异乡中令人安心。 她拿起电话，手指往下滑了滑，看到黑名单。 不再犹豫，顾湘给他拨过去，长长的嘀嘀后，就在她以为不会接通的时候，通了。 “喂？”沙沙电流声，陆焱声音有着浓浓的倦怠和疲惫。 顾湘顾不上其他，抓紧时间： “陆少，我是顾湘……我们在瓜……迷路…” 信号断掉。 顾湘再打，“州，戈壁…” 没音了，又挂掉。 她轮流给他和110打，直到屏幕上显示着“呼叫失败”的字样。 她要是他，估计也听不清楚在表达什么意思。 顾湘心情黯然，再次看一眼小泰，又看看窗外，下定决心，蓦地站起来——“你们在这等着，我出去。” “你要出去？！”司机说：“万一再来沙尘暴怎么办？” “应该不会。”顾湘也没办法，小泰吃下感冒药也没用，现在浑身苍白，头上满是冷汗，还打着摆子。 没信号，谁知道什么时候有车路过呢。 “你不是说公路不远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去路上拦车。” “什么？！”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一问，没有人说话，谁知道下去什么情况，又下雨又刮风的，太危险。顾湘知道危险，也不强求，可是小泰在她眼里就跟亲弟弟一样，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愧疚焦虑，不敢想。 从车上下来，顾湘撑开雨伞，手机虽没信号，指南针还是有的，凭借记忆，朝东面走去。 雨水夹杂风沙打在她脸上身上，异常难受。白天这里热，晚上出奇得冷，地上积蓄有小小水坑，还有沙石，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 十分钟前。 “陆中队，陆中队？咱们走吧。” 陆焱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军区总院的灯火，高大的背影有些沧桑悲凉。 他这次是来看一个士兵的，年仅22岁，在上次演习中腰痛剧烈，但还是完成任务后才退出。他们以为只是扭伤，没想到腰椎滑脱，今天检查结果出来，马上手术，可能…终生都要带着两块钢板生活。 陆焱心痛至极。 他才22岁，马上就可以提干了啊…… 陆焱用力搓了搓板寸，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湘湘，这两个字，心里有暖意掠过，他接起来，只听磕绊几字，还没清楚，那头的电话挂断。 然后又是一个，断续不清，挂断。 他皱起眉，心猛的吊起来，坐上车，一边给顾湘拨回去，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有重大要紧的事情，她肯定不会找自己。 出什么事了？ 还是没有信号。 陆焱越想越不对劲，呼吸发窒，刚刚几个字眼钻进脑海—— 瓜州，迷路，戈壁滩，没信号？ 一抹强烈的不好预感蔓延上来，心跳得厉害，没法平息。 开车的刘喜问： “回去吗？” “等会，出了点事情。”陆焱直觉强烈，干脆直接打给警方。 挂断电话，他喊了声“停车！”，眼睛锐利冷凝，一把将刘喜从驾驶座上扯下来，握紧方向盘。 ** 顾湘走了近一小时路，终于找到这条有些荒凉的公路。 她浑身都是泥浆雨水，面色惨白，她已经拦了十多分钟车，陆陆续续过去几辆，但没有一辆在风沙天中为她停下。 终于，一辆好心面包车停住。 顾湘轻声恳求，敲敲窗户，“您好，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车子就在附近，一车学生，还有人生病，您能不能…” 随之车窗摇下，顾湘话也打住，司机纹着条花臂，流里流气地看着她。 “行啊，跟哥哥上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湘脸色一变，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渐渐绝望，往后退一步。 男人眼睛亮了，“哥哥最喜欢你们穷游的小美女了。”说着便拉开车门，下车，——伸手去拽她胳膊，“上车呀！不是求我吗！” 顾湘太急，想着小泰高烧需要治疗，想着沙尘暴的危险，忘记会遇上坏人—— 她用力挣脱，纹身男却越抓越紧，直往怀里搂，腥臭的烟草味灌进来。 绝望逐渐蔓延。 遥远的西北，没有信号，她实在没有办法。想到小泰，又难过又担忧，眼泪都要落下来。 “你放开我！！” “放开我！！” 再三挣扎，可她一小姑娘力气不够，根本逃脱不了，声音有了哭腔，眼看着要被强拉上车。 倏然，后面响起一阵引擎声音，刺破凛冽的风沙，然后是急刹车声音。 顾湘不能动，眼角只瞥到一辆军绿色吉普，车身坚实，威风凛凛。 她心颤了下。 车门打开，一双黑色军靴沉稳落在地上，包裹着粗糙的迷彩裤角，男人身材异常高大健硕，轮廓英挺分明。 “干什么？别多管闲事昂！”纹身男说着，有些怕，动作却停住。 男人倚靠在车边，握着打火机，咔哒一声，手掌心虚拢，不紧不慢点了根烟，斜叼在嘴边，偏了偏头。 眼睛如戈壁滩上的鹰，冷静，犀利。 目光一转，落在她身上，静了两秒，隔着青白色雾气，微微眯起眼睛。 顾湘心忽然狂跳不止，呼吸微窒。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 “你想干什么！去打听打听老子名号昂，老子可是这西北…” 话未说完，陆焱松了松衬衫衣领，动作快到顾湘只看见一抹影子，以及雨水飞溅的凉意，钳制着她胳膊的力度骤然松开，纹身男一声惨叫，手腕被握住，一抬，胳膊被利落卡在身后。 男人漫不经心挥手，将纹身男一扯，压在面包车边，神色几分痞气，几分野性， “你是西北什么？” “嗯？” 第9章 第九章 “我…我西北……虎…不，鼠。” 纹身男这下怂了，吃痛得嚎叫起来，满脸冷汗，“大哥，爷！！” “祖宗我错了！” 他挑眉，“你错哪了？” “我再，再不敢耍流氓了…” 陆焱嘴里还叼着烟，又狠了下力，轻嗤一声，不屑道：“滚蛋。” 纹身男鞠躬哈腰完，屁滚尿流开面包车逃跑。 时间静止了一秒，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耳边灌满风沙声和雨声，和顾湘的心一样混乱迷惑，她低垂下头，握紧伞柄，骨节青白。 “怎么，认不出了？”陆焱将烟从嘴边摘下，指间火星明明灭灭，神色没变化，语气很低。 “陆…陆少。”顾湘咬了咬唇，有点不敢置信，“您怎么会过来？” 他垂下眸，“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嗯。” 她的意思是，电话里总共没说几个字，听也听不清楚，警察都没有找到他们，哪里想得到他会来。 ——而他，竟然真的来了。 在陌生的大西北，看到熟悉的一张面孔，她心里感动，也自然亲近。 “今天外出办事，正好就在这附近。”陆焱看着她憔悴苍白的小脸，口吻不自觉平和些许，拉开吉普车车门，一抬下巴，“下雨，先上车。” 顾湘太累了，看着车才猛的回神，想到小泰他们，急急忙忙一口气说：“陆少，我们车坏了迷路了，就在旁边，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还有个学生，他发烧了！很严重！” “行。没问题。”他答得利索，没有思索便应下，一手扶着她胳膊，手掌宽厚有力，注入温热阳刚的力量， “先上车，别的慢慢说。” “那…谢谢您。” 顾湘一上车，才发现车里坐了个年轻的男人，看头型便知道，也是当兵的。 “刘喜，你来开。”陆焱将车钥匙丢给他。 “是！”刘喜看顾湘看得眼睛都直了，又朝陆焱挤眉弄眼，大着胆子问，“陆队，这位是…” 陆焱侧眸看向顾湘，后者低着头，楚楚可怜得不说话，他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将烟头直接碾熄，弯腰坐进副驾驶。 刘喜没再问，乖乖开车。 顾湘头倚靠在座位上，抱紧手臂，她是真的累了，身上不是沙就是水，很冷很冷。 刘喜问： “咱们去哪？” 顾湘强打起精神，回忆着刚才的路，“嗯…就是从这里过去，然后一直开。” 她说着，没忍住咳嗽起来，手指捂着发白的嘴唇。 “再往左，有个烟囱，直着开……”她咳嗽声不断，“差不多就到了。” 刘喜听明白了，吉普车转方向后飞速驶去。 车里有点晃，顾湘跟着稳住身子，又开始咳嗽起来。 “顾湘。” 这时，前排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顾湘抬起眸，昏暗的吉普车里，男人古铜色大掌握着一只军用水壶，朝她递来，“喝点水。” 顾湘眼睫颤了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陆焱瞟眼自己的水壶，抽出张浸上水默默擦了遍壶口，然后递给顾湘，“可以了？喝吧。” 一旁的刘喜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谁能想到传说中的“阎王老陆”“变态陆队”“杀千刀的陆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给一小姑娘送水？ 被嫌弃了还赶紧擦一擦？ 陆焱手臂环胸，淡淡地横他一眼，充满威胁性，就差写着“你要是敢说出去老子就干你”一行字。 “谢谢您。” 顾湘其实没那么矫情，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着男人这样妥帖仔细的动作，心底暖暖的。她接过水壶，指间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腹，满是粗糙的老茧，一种奇怪的酥痒传过指间，头垂得更低了。 顾湘喝下一小半，感觉喉咙的干涩好一些。将水壶还给他，“谢谢。” “渴了就说，水壶暂时你用。” 陆焱放下水壶，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刚要抽出一根，想到小姑娘在这，他手顿了顿，将烟盒塞回去。 外面雨还在下，戈壁滩上风沙肃冷诡谲。 吉普车里却很温暖，虽然颠簸些，但令人心安。 “到了！是不是那辆小巴？！”又开了十多分钟的路，刘喜惊喜道。 顾湘：“对，就是它！” 她猛的坐了起来，又有点咳嗽，陆焱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要拿起水壶递去。 顾湘太急了，没有接。 幸好， 小巴车和她离开前一样，还有几个学生在下面站着，都没有走远。他们看见有车过来，兴奋又激动，“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呜呜呜终于有人来啦！！！小顾老师！！” “小泰怎么样了？！”顾湘看见学生们，一停稳，打开车门便心急如焚冲下去，可是她走了太久，还淋了很长时间的雨，双腿发软，脚下一个不稳，忍不住轻呼出声。 陆焱比她先下的车，听见声音，敏锐转身，下意识双臂一带。 小姑娘整个扑进他的怀里。 这一下，两个人都僵住了。 陆焱的怀抱温暖结实，如山一般，手臂刚劲有力，周身散发着成熟强悍的雄性气息，很男人。 顾湘性子沉静，一直也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没接触过任何男孩，现在突然接触一具勇猛刚硬的男人躯体，她脸一下子通红，感觉胸腔空气被抽干，喘不过气来。 软玉香怀。 陆焱心神一荡。 小姑娘小小的，乖乖的，凉凉的，让陆焱心底溢出一抹怜惜。 几秒后，顾湘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推开，可腰上的铁臂却微微收紧，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打磨在心尖，“冷吗？” 冷。 而且是很冷很冷。 顾湘有伞，但身上全是湿的，下车被风一吹，冷得渗人。 她不敢看他，也没有说话。 陆焱放开她，手指飞快扯开衬衣扣子，他穿得是便装，深色的休闲长袖，里面是一件工字背心。 “穿上。”他将衬衣递给她，不容置疑。 衬衣一脱，男人身形遒劲健壮，只是…满身的伤疤。 车灯亮着，给他高大的身形画了个微亮的弧，一道疤痕从肩膀划到胸前，十分可怖，他站在漫天黄沙中，面庞沉在阴影里，宛如戈壁滩上粗犷血性的战神，令人心惊胆战，又心生佩服。 “你…” 顾湘被惊到，她呆呆的，也没有去接衣服。 陆焱看着她，干脆将衬衣披到她身上，拢拢衣领，见小姑娘直勾勾盯着自己，轻抬眉梢，不自觉翘起唇角， “回回神。” 他声音很低很低，像是耳语，“——再看出事了。” 这层话有双重意味，顾湘大窘。 她按着额头往车边走，心慌得厉害，再不敢看他。 一走路，头晕沉，还好披着干衬衣能稍微暖和些，那边刘喜已将小泰抱下车，顾湘担忧看着男孩，“他怎么样了？” “还在发烧。” 陆焱将男孩接过来，往吉普车上抱，一边道：“我送他去医院，刘喜你给警察发个具体定位，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你照顾好孩子们。” 男人处理事情干脆又稳妥，顾湘安心些，只是担心小泰，没注意自己冷得发抖，脸色苍白。 陆焱送完孩子，转过身，一句都没有废话，直接将小姑娘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 “你也病了，去医院。” …… 深夜，军区总院。 陆焱来时已通过电话，车上有两个病号，顾湘还好，大抵是寻常感冒，但那个小男生很严重，不知是不是感染什么细菌，或者有其他疾病，持续高烧，发抖，打摆子。 担架和小护士已经在等，一起将小泰和顾湘分别抬上去。 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顾湘，她勉强睁开眼，第一个喊的便是“小泰”。 陆焱低头看她，眉心紧蹙。 顾湘头痛欲裂，看见昏迷不醒的小泰，呼出一口热气，咳嗽着对护士轻声说：“他17岁，我们之前…就去了嘉峪关，没吃过什么。” 护士连忙应声。 陆焱弯下腰，没想到在这些年里，当年怯怯的小女孩变成这么负责任的小老师。心里有一丝感慨，伸手，将她一缕湿漉头发拨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知道了，你快休息。” “陆…” “嗯？” 一只雪白的小手勾住了他，肌肤柔嫩， “您…能不能…”嗓子哑又干涩， “帮我照看下…小泰？” 脑子不清，但顾湘也知道会很麻烦陆焱——他工作肯定很忙，可现在在陌生的大西北，小泰还没成年，父母都不在这里，万一…真有什么事，“他的父母，我包里…手机上有手机号……” “好。” 简短的回答，紧握一下她的手，分外有力，“放心。” 顾湘这才全部放下心，浓浓的疲倦一层层侵袭上来。 陆焱一路跟着他们，看看苍白得像被打湿的荷花般的小姑娘，又看看生病的少年，直到不能再跟进去，才停下脚步。 他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拿出手机和大队长说明，通知小泰父母。 他收好手机，往外面的吉普车上走。 黄沙漫天，夜色浓重。 黑夜凌厉，他点了一支烟，缓缓抽着。 他不合时宜想到那只软软的小手，清新花香，还有倚靠在他身上柔弱乖巧的模样。 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想起三个字—— “小妻子”。 第10章 第十章 这一夜，顾湘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梦——沙尘暴，荒凉的公路，暴雨闪电，冷，特别冷。在梦的最后，她梦到一个温暖的大火炉，然后她抱着火炉，感到安心又舒服，再也不冷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热烈的西北阳光从窗帘中洒下。 “小泰…” “小泰！” 顾湘想到学生发热打摆子的样子，从睡梦中惊醒，抱着枕头坐起。 白皙的手背插着针管，吊瓶滴答滴答，她垂眸看去，懵了几秒。 陆焱坐在病床前的折叠椅上，双腿岔开，背脊挨着椅背，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响动，他眉梢动了动，声音有着浓重的黯哑，“醒了？” “…嗯。” 顾湘顺着声音看陆少一眼，神色恍惚，转回去懵懵看了两秒墙壁，然后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 “啊啊啊啊？！！！” 陆焱也有点昏沉，条件反射跳起来，挡在她身前，双手握拳，背部肌肉隆起，神色警惕又戒备，“？” 见没任何事情，他转头看她，疑惑，“怎么了？”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 陆焱被姑娘一惊一乍弄得无语，身体放松下来，俯身，有点想笑，“怎么，断片了？” 顾湘抱紧被子，依靠在病床上，慢慢慢慢地，一切才想了起来。 原来…不是做梦啊。 她真的遇见了沙尘暴，顶风走了很久，然后…在风沙中遇见了陆少，他救了她，还有他们。 “想起来了？”男人重新坐下。 顾湘点头，攥紧被子急问，“小泰呢？” 陆焱：“联系过他父母了，今天最早航班，刚才就到了，正在小泰病房里呢。” “是吗？那我要去看他——”顾湘说着便起身，不放心。 “用不着。”陆焱按着她肩膀，将人按回床上，“小泰没事，就是细菌感染导致得发热，打点抗生素就没事了。” 顾湘惊讶，可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事吗？” 陆焱颔首：“嗯。我刚才看过他，这病就是不能拖，寻常感冒药没用，不过送到医院就没事了，他现在病房都是人，你打着点滴，怎么看。” 顾湘无奈，“好吧。” 没事就好。 这么一折腾，她感觉头重脚轻，四肢发软，头也晕晕乎乎的。不过嗓子倒没有那么痛了。她重新躺回病床上。 “还难受吗？” 这时，一只大手抚到她额头。 男人的手满是陈年老茧，掌心粗糙厚实，带着温热。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自然，轻轻地贴了一下。 终于退烧，陆焱很满意。 顾湘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瑟缩，抬起眼角飞快扫了他眼，然后埋进被子里，手指轻轻攥紧背角。 她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温暖的拥抱。 不可自抑的，脸发热，心跳声剧烈。 她将被子卷得更紧一些，怕心跳声泄露出去。 陆焱看着小姑娘把自己包成小团子，背对着他，可爱又娇羞，手指点了点额头，低低地笑了。 顾湘听着笑声，有着老男人特有的低醇浑厚，像是沙沙作响的树叶，她觉得有些耳熟，回忆了一会，想到那一天——南城六中，她说他老的时候。 慢慢的，她混沌的大脑清醒过几分，南城所有事情映入脑海，还有…顾沁。 顾湘用力掐了一下，她在干什么啊？ 陆焱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不对劲，看看腕表的时间，温声：“想吃什么？” “谢谢陆少，不用了。” 陆焱起身，很敏锐，“怎么？” 顾湘清一下喉咙，声音淡淡的，“没事了，谢谢您今天救了我，还有我的学生。真的非常谢谢。” 他脸色微沉，还是喜欢小姑娘昨天柔软可人的模样。 “我没事了。要不然……嗯……”顾湘小声：“您忙的话，就先回去吧。” 陆焱淡淡地笑了一声，但这一声和刚才不同，全无笑意，眉心微凛，重复：“中午想吃什么？” 顾湘说： “真的不用。” 陆焱定定地看她几秒，径直出去。 反正，人跑不了。 约摸十多分钟，男人便推门回来，手里拎着两碗面条，一碗牛肉，一碗素面。他俯下身，将病床摇上去，将小桌板放下，见她左手打着吊针，又把打包盒盖子打开。 他动作生硬，但，很体贴。 顾湘还是觉得不妥，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他脸黑，语气沉，像是训导的古板教导员：“食不言，寝不语。” 顾湘： “……” 行叭。 陆焱买的是牛肉面，他吃东西很快，没多久一大碗面就干净了，抬头，发现小姑娘刚刚吃了一小半。 木质筷子卷着面条，放在小巧的嘴边，张开，慢慢咀嚼，咽下，秀气得不得了。陆焱目光移到她的唇瓣，有些苍白。 这里和南城气候是不一样的，很干燥，她在戈壁滩待那么久，也是够受的。 小姑娘太娇弱了。 看着看着，陆焱不免走了神，那樱桃般的小嘴一张一合，粉红色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软软的，轻轻的，像柳条拂过柔软的花蕊。陆焱莫名感到身体发热…一种本能的躁动周身蔓延。 强烈的烟瘾也跟着上来。 医院不让抽烟，他烦躁地搓了搓指腹，翘起腿。 顾湘胃口不好，吃得很少。 陆焱站起来收拾餐具，说：“我一会要回去了。” 虽然刚演习完，但他很忙，昨晚是例外，现在未成年人父母都来，医院也有医生护士，他没道理多留。 “嗯。”顾湘点点头，听见他马上要走，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丝很小的失落。 她这是怎么了？ “顾湘。” “嗯？” 男人单手握着床头的栏杆，俯身看着她，没再计较她说的那些话，眼神里有真挚热诚的关心，让在陌生大西北的她心里一暖，“好好休息，有事找我。” 然后，他伸手，帮她掖掖被角，低声：“其他等着再说。” * 顾湘一连在医院里住了三四天，她是病毒性感冒，好得很慢。小泰果然如陆焱所说，很快就好了，也没再继续采风，一家人跟顾湘道谢后回到南城。 剩下的同学没受很多影响，有的还将“沙尘暴”作为冒险谈资，继续前往敦煌的鸣沙山、莫高窟。顾湘刷着他们的朋友圈，看着莫高窟的九层楼，手指颤了颤。 她心底充满憧憬——从念美院开始，便心心念念莫高窟多年。 只是可惜她这次住几天院，竟再次错过。 暑假学校是没有课，但画室里要带学生的，其他人都明天返程，她打算多请一天假，想找找机会，能不能自己去一次。 莫高窟，她不想错过。 正捧着手机看着莫高窟的风景，余光一瞥，扫到病房门口一抹白影。 顾湘见怪不怪了，在她住院这三天，常常有小护士、女医生时不时路过她房门，胆小些的偷偷瞄一眼，胆大地会探头进来看看。 看来陆少校在他们军区的人气，真的很高啊。 战功赫赫的年轻军官，英俊高大，顾湘一点不意外。 这次，那抹白色身影进来了。 顾湘抬头，女人约莫二十六七，精炼短发，小脸生得极俊俏，和顾沁的美艳精致不同，是端庄大气的那类，穿着一尘不染白大褂，气质上佳。 “您好，我是苏冉冬，脑科大夫。”女人说话声音也好听，结合西北人的直爽，还有一点…南城的温润。 迎上顾湘困惑的目光，她微笑：“我小时候也是在南城长大的，我还有个弟弟，在你们南城念大学。” “你好。”顾湘放下手机，回以一笑。 苏冉冬人利落直爽，上下扫视她一眼，单刀直入：“你是陆少校在南城的未婚妻吗？” “我不是。” 苏冉冬挑眉，并不是很相信，“是吗？那前几天是陆少校送你来的？” 顾湘不想让人误会，只说：“不是的，我是正好来这里采风，出了点事情，遇见陆…陆少校。” 苏冉冬定定看她几秒，顾湘不想传出去风言风语，引人误会，没解释更多。 “但你姓顾——”苏冉冬显然不信，还想问什么，顾湘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抱歉地看女人一眼，点了点手机；苏冉冬再想多问，但也不好意思，又深深地看她一眼，留下一句“多休息”，便告辞了。 顾湘看着手机屏幕，有点惊讶，上面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算算她来西北六七天，夏翠萍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家庭微信群里倒是有不少顾沁的消息。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知道这次沙尘暴和陆焱的事情，麻烦更多。 顾湘接了起来—— “喂，湘湘啊，什么时候从东北回来啊？” 顾湘愣了一秒，说：“妈，我在西北。” 夏翠萍说：“哦，不是东北吗？” 顾湘离去时就简短提过，夏翠萍没记清楚也不奇怪，顾湘不在意，咳嗽一声：“妈，有什么事吗？” “感冒了？” “嗯，小感冒，没事。”顾湘心里微暖。 “感冒就多喝点水。”夏翠萍说起正事：“你什么时候回来？上次不是跟你说相亲的事情嘛，这次还真遇见了一个特好的男孩子，是妈妈以前医院同事的外甥，南大研究生，外科，妈妈觉得很适合你。” “就是比你小点，不过呀，这不女大三抱金砖嘛，你这闷葫芦性格，小一点活泼。” 顾湘：…… 顾湘捂着嘴咳嗽一声。 “怎么样？”夏翠萍很急：“回来见见？长得很帅！” 顾湘又咳嗽一声，“妈。” “我不太舒服，就先挂了，回去再说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此刻，西北军营。 “老陆。” 陆焱将戈壁滩学生遇难事情报告完，刚要出去，又被叫住。 “大队长。”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陆焱不明所以。 “之前你嫂子给你介绍了几个对象，你自个儿说家里给你订婚了，你不能见。那现在怎么——”大队长又气又恼，猛拍一下桌子，“跟那个女老师卿卿我我，还在人家病房守了一夜？” 陆焱：？ “怎么回事？这可是作风问题，很严重的！” 陆焱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最后道：“她是南城的。” “是就是呗，老乡你也不能就守在人家那！！”大队长说到这，话锋一顿，看着陆焱忍不住浅笑的表情，“这不会就是你那…” 陆焱老脸微红，点了点头。 大队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行啊，你小子，这挺有缘分啊！” 陆焱笑了，挺直腰杆，眼尾敛出细褶，“天赐良缘！”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明天你们中队训练任务是什么？” 陆焱答道：“武装泅渡，营救人质。” “这样，准你两天假，带你那小未婚妻…去附近转转，看看咱们这个西北风光，然后把人送上火车，别再出事了。” 陆焱一愣：“这不好吧。” “没什好不好的，你这七八年就休了几天假？你自己说，上次没休完不就让你回来了吗？而且你是一大龄单身男青年，组织上也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行了，去吧。” “谢谢大队长！” * 这天一早，顾湘便出院了，她换了身长袖运动装，提着徐大川寄来的行李，准备找个地方住下，自己找找旅游团。 她已经给画室请了假，要不然难得来次西北，实在遗憾。 医院门口是很高的一段楼梯，顾湘身体没好全，还有些虚弱，吃力地提着沉重的行李箱。 走到一半，顾湘实在走不动了，可楼梯上人来人往，她没办法，咬着牙往下提了几阶，手指都被勒红了。 正吃力往下挪一阶，手上骤然一轻，行李箱被人接去，头顶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怎么出院也不打声招呼？” 顾湘愣了愣，抬头看向陆焱。 男人穿着便装，天热，黑t恤加宽松裤衩，下面配了双旅游鞋，这身打扮很随性，也很桀骜，和穿军装的冷峻气质截然不同，年轻几分，还透出一股子痞气。 “你怎么来了？” “组织准我两天假，解决人生大事。”男人轻松将行李箱拎起来，像是没有重量蹬蹬蹬往下。 “什么人生大事？” 他理所当然，淡道：“娶媳妇。”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皮的陆焱脸皮都厚了，都快跟他的年龄相媲美。 顾湘低下头，长而柔顺的头发遮住侧脸，轻声：“你别胡说。” 男人三两步跟她下来，微微眯起眼睛，“要去哪？” 顾湘还在下楼梯，也没想，照实回答：“开房。” 陆焱一顿，嗓音压得很低，蕴着抹沙哑笑意，“不好吧？我还没打报告呢。” “什么呀。”顾湘两颊绯红，心里骂一声老流氓，小声：“你想哪去了，我要在这里住两天，总不能住在大街上吧。” 陆焱微微正了神色，不再逗小姑娘，“我在这里有房子，要不要考虑去我那里？” “不考虑。” 顾湘果断拒绝，见马路对面有家快捷酒店，径直过去，她很快办好入住，瞧见旁边桌上有旅游小册子，便拿起一本。 陆焱几次碰壁，倒也没气馁，跟在她后面，也拿了一本。 “哟，不要箱子了？”见女孩走了，陆焱单手插兜，闲散地问。 顾湘走到半截，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面色微红，低着头折回来。她一眼都没敢看他，提着箱子再次哒哒哒离开。 陆焱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忍不住摸摸鼻子，肃肃仪表，对前台说：“您好，帮我开一间，我们是一起的，住隔壁就好。” 前台小姐略有犹豫。 “她是我女朋友，闹了点别扭，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陆焱五官正，线条硬，即使打扮再随性痞气，但一正色，那骨子里的英气却变不了，前台小姐理解地笑了下，“好的，请您稍等。” * “对不起小姐，您是明天去莫高窟吗？能不能把日程往后排一下呢，咱们莫高窟行程爆满了，八月份话没问题呢。” “谢谢，那不用了。”顾湘挂断旅游团的电话。 她打开携程想自己买票去，可根本订不了莫高窟的票，而且明天，下周，小半月都订不了了，又给景区打电话—— “对不起，小姐。莫高窟是限流的，咱家一般都是旅游团直接预订，高峰期间散客基本是没有的，或者您提前约定…” 顾湘挂断电话，心情恹恹的，学生们是三天前去莫高窟的，她当时生病呢，票也不是她订的，没想到会订不上。 她往后一倒，双手展平躺在大床上，拿起自己小速写本，看着那些图案和花纹，心情愈发烦闷低落。 怎么会这样啊。 她来西北，最想去的就是莫高窟。 飞天壁画，反抱琵琶…… 等待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偏偏就……她翻了个身，失望地望着窗户外面黯淡的天，头枕在枕头上，心情晦涩。 她把手里的速写本一下子丢到床边，失望透顶，继续打开百度，看看有没有方法。 宾馆隔音效果不好，陆焱斜倚着墙壁吐了口灰白烟雾，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想去莫高窟啊。 陆焱在西北整整十一年，他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莫高窟，但他忙，对这种文物景点也没兴趣，也没有去过。 但是现在… 忽然有了兴致。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电话簿，想着有没有路子。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陆焱：…… 卫生间跟这里应该是挨着的，隔音很差，他耳朵又极灵，女孩子似乎在调水温，然后，便是扑簌扑簌脱衣服的声响。 陆焱掸了掸烟灰，偏头看眼白色墙壁，脑海里不自觉联想到一副美人沐浴的旖旎画面，淡淡的雾气，雪白的肌肤，花蕾般的嘴唇。 一股难以克制的热流顺着小腹涌去。 …… 单身三十多年啊。 他一抬手，狠抽自己脸一下，缓过神，找到个号码拨过去，一边走到阳台那边。 “喂，是陆中队？还记得咱啊！”那边语气殷勤又惊喜。 一番寒暄。 “实在不好意思，知道麻烦，就想问问你们每个团应该都剩下几个名额吧？或者……对，麻烦您，想想办法，——嗯，两张票就可以。” 陆焱感激：“明天下午就行，谢了，下次一起喝酒。” 放下电话。 他刚才开房时看过顾湘的身份证，仔细回忆下，将两人的身份证号发过去。 ** 晚上，顾湘依然没有搞到门票，在市区里转了一天，点了份当地特色驴肉黄面，心情才稍稍转好些。 桌上的手机震动，顾湘拿起来，看见徐大川今日已返程，问她身体怎么样。顾湘回复完，不由自主戳开他朋友圈——莫高窟。 她不禁酸溜溜问“好玩吗？” 对方直接发来语音：「好不好玩也就那样，关键是壁画老美了！！」 在得知顾湘没看的时候，他继续吧啦——「你说你都千里迢迢到敦煌了，来都来了，不看多可惜啊！！！」 顾湘：…… 来都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也就是彩绘壁画好看，不过九层楼挺宏伟的…你说你错过了，是吧——别像巴黎圣母院——哎哟喂，我呸！！」 徐大川语气激动，顾湘越听越可惜，心底遗憾低落，不能再听下去，将手机重重放在桌上。 算了，不去就不去。 她气呼呼地撇撇嘴，猛一抬头，啪嗒一声，另只手握着的筷子也掉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陆焱坐在她小方桌的对面，嘴角斜咬根未点燃的烟，双手环胸，背脊微微弓着，姿态放松又笃定。 “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湘一阵心慌，她午睡一小会便出来逛了，也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呀。 陆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对服务员道：“您好，这边加碗驴肉黄面，再来一份胡杨焖饼，丝路骆掌。” “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手一拨，将桌上那碗面拖在自己面前，道：“这碗坨的我吃。你难得来一次，应该吃新鲜的，再尝尝别的特色。” 顾湘低下头，说：“不用了，我就是随便吃点。” “要不您慢慢吃吧，我去那边…”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关系，低头收拾着背包。 “坐下。” 男人将烟摘了下来，夹在粗长的指间，“顾湘，坐下。” 他语气不轻不重，可是让人不自觉顺从——顾湘手还真的一颤，动作慢下几拍。 陆焱低沉地笑了笑，又恢复成寻常平和的样子，小吃街古色古香，灯笼光影流转，给英挺眉眼染上一抹沧桑与浪荡，道：“这天有点热啊。” 唇角掀起，他笑容有点痞，闲散地从裤兜里拿出两张长卡片扇了扇风，“是吧？” 卡片上，“莫高窟门票”五个字一晃一晃。 顾湘：“……” 第12章 第十二章 「莫高窟，俗称千佛洞，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历经十六国，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地。*」 第二天中午，顾湘翻看着旅行手册上的敦煌介绍，满怀神往地排队进入。 陆焱双手插兜，神色淡淡的，跟在她后面。 今日阴天，看上去又要下雨，不过也有好处，不晒。顾湘捏紧门票，跟着排队进去，昨天，陆焱变戏法一样拿出门票强塞给她，说如果她不想让他去，那么就把他的门票直接扔了。 反正他在西北十几年也没来得及去，不差这一回。 莫高窟门票多难求，顾湘明白，而陆焱“十几年”都没去——西北边陲官兵的辛酸，更让顾湘不忍。 她犹豫再三，没舍得扔掉。 然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顾湘将导游发下的耳机递给身后男人，“给你。” 陆焱手从兜里伸出来，“什么？” 顾湘看他，“你刚才没有听导游说话么，这个戴脖子上，到时候导游一队一队带进去，必须跟着听讲解，超过十几米就没音了。” “…这么麻烦？” 陆焱对艺术壁画真是不感兴趣，刚才看视频都快睡着，以为进去就随便看看，没想到跟小学生郊游一样。 “嗯。”顾湘轻声嘱咐，“别掉了。” 男人戴好耳机。 浩浩荡荡的长队终于快排到他们，顾湘跟着往前走，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 “那个——” “嗯？” “您是解放军叔叔，态度要端正一点。” 陆焱：？ 他低头看自己，虽然便装，但多年当兵的气质浸透骨子里，刚才睡都是挺着腰杆睡的，绝对没有不端正。 顾湘说，“我是说精神上，你认真一点。” 陆焱：…… 小丫头这是什么要求？ 人各自都有喜好，他莫得艺术细胞，也不喜欢壁画塑像，可是—— “嗯，听你的。”陆焱还是俯下身，嗓音低沉。 那副样子，像极宠爱小妻子的丈夫。 顾湘脸一红，还想说什么，前面人已经往里进，她赶紧从包包里掏出速写本和一支针管笔，态度十分虔诚。 陆焱看得有趣，伸手，将小姑娘肩膀上的双肩包扯下。人潮拥挤，嘈杂，顾湘瞄他一眼，陆焱下巴指指她的本子，示意让她好好画。 “谢谢。” 耳机里沙沙的讲解声，游客议论声混乱，可是她的声音，轻柔温暖，如此清晰。 陆焱弯唇，只觉得壁画好不好看，其实一点不重要。 * 陆焱的不耐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在他们进入藏经洞后，他便听得极认真，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16窟光线昏沉，空气中涌动着幽幽凉意，弥漫着沙尘积淀的厚重感，墙壁斑驳陈旧，能看见北侧藏经洞的小封门，壁画佛像已褪色，黑斑明显，如覆盖层黑沙。 女讲解员的声音清晰得传到游客耳中， “当年王圆箓王道士无意中发现藏经洞，打开后发现满是文书、文物佛像，就这样，在风沙中沉睡九百年的藏经洞呈现人世……” “多次求助清政府不被重视，为修缮莫高窟，以极低廉价格将文物卖给英国斯坦因……掠走一万多件…” “法国人伯希和从藏经洞中拣选精品，再次掠走约5000件……” “美国人华尔纳用特制的化学胶液，最终粘揭盗走莫高窟壁画26块。” …… 解说员重复很多次，熟练而流畅，但是语气仍掩盖不住惋惜，失去瑰宝的沉重，无奈。 游客们也是如此，大家出奇得安静肃穆，神色沉重。 顾湘仰头望着壁画，紧紧抿着唇，心情同样。她早就听说过王道士的故事，只是今天见到壁画，见到一尊尊雕像，见到藏经洞，才真切体会到其中的可惜。 她攥紧笔杆，心底感慨，一时竟不知道记什么，画什么。顺着封门，她能看见窄小藏经洞里里穿袈裟的佛像，面目庄重，含蓄又悲悯。 佛，目睹了一次次贪婪的掠夺么。 会宽恕王道士的过错么？ …… 顾湘想得走神，并未注意到另一拨人已经进来。这拨人用力往前，将陆焱挤到另一侧，嘴里还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甬道本就细窄昏沉，她错愕不及，被往前一撞摔在地上，双膝猛地着地，一阵疼痛，手里的本子也掉了！ 她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摸本子，却不知道本子踢到哪里，她越来越急，眼睛盯着游客的裤腿，正眼再找，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住，将她从地上拉起。 顾湘一怔，人已被陆焱圈在怀里，男人硬邦邦的手臂隔开挤来挤去的人群。 “想什么呢，不赶紧起来。”陆焱瞪着眼，看上去比往常都凶， “不怕踩踏事件？” 气息渐近，淡淡烟草味裹挟着汗味而来，顾湘一阵心慌，“不是，我在找我的本子。” “为个本子不要命了？”陆焱剑眉紧锁。 “对不起。”顾湘绞着手指，也觉得很危险。 陆焱垂眸，黑漆漆的眼睛盯她一秒，知道她最重视天天拿在手里画的小本子，“我给你找。” 顾湘被陆焱拽到人少一点的角落，“在这等着，别动。” 男人说罢便挤进人群，人太多了，地方又暗，他体格壮硕，像小山般十分显眼。 顾湘惊讶地看着他。 他找得很细致，高大的身体佝偻着，然后又蹲下，俯身，胳膊伸在许多游客腿脚，以及脏兮兮的鞋底间。 他似乎一顿，右手缩起，顾湘再看，人影被挡住了。 顾湘看得说不出话来。 心里的暖，像是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涌上来。 这一辈子，好像自父亲去世以后，再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没多久，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拍了拍本子上的沙尘，递给她。 “谢谢你。”顾湘握紧本子，心底有愧疚和感激，“对不起。” 陆焱双手插兜，并不在意，只挑了下唇角，“多大点事，走吧。” * 从藏经洞出来，每一队都有固定石窟路线，顾湘他们沿着西魏、北朝、盛唐、明清开的洞窟顺序往下走，前面壁画因年代久远而变色，斑驳灰暗，透出一股子岁月厚重的虔诚意味； 往后稍好，依稀可见当年瑰丽典雅，深沉厚重，彩塑慈悲安详，方形顶窟，光线细微撒落，宛如“净土世界”。 最后，他们走进九层楼。 陆焱的不耐早已收起来，充满了兴致，一走入这里，饶是他性子沉稳寡淡，仰头时，也不禁吸口气，感慨，“真美。” 顾湘点点头，往上望去，一时也震撼无言。 传说中莫高窟神秘的九层楼，极少有照片流露的九层楼，原来在古老狭窄的楼内——竟是一樽盘腿而坐的弥勒大佛。 佛像大得超乎他们的想象，宛如一栋巍峨高山，在这光线幽微的楼中，顶天立地，神秘，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顾湘仰头望去，全身都被这场景震撼得僵硬，心脏狂跳。 她努力去看弥勒佛的眉眼，却只能看见袈裟的裙边，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风沙吹过了一千年，风沙吹过了一瞬间。 似有驼铃声在大漠上叮咚作响， 又似有梵音穿透时光， 边陲将士们铁马金戈，剑影刀光， 而在黄沙漫天中，巨型弥勒大佛盘腿而坐，千年无言，守着这荒芜的风沙。 她拼命仰头，追寻，掂起脚尖，最后却只能以大仰视的角度，艰难窥见几十米高的巨佛下颌。 太渺小了。 太微不足道了。 楼内逼仄，光线昏暗，巨佛安然而坐，睥睨众生，如此虔诚，又如此悲悯。 所有的烦恼世俗，所有的悲伤欢喜，都如一粒细微流沙，落入茫茫大漠中。 她忽想到一句话—— “曾经的喧闹，变成一曲羌笛，曾经的繁华，变成一抔黄沙。所有的一切，都已深埋在黄沙之下。” 你看，风沙只吹过了一瞬间。 顾湘久久不语，莫名得，眼睛有点湿。 就在这时，她的手肘被拉了一下，转过头，拥挤的游客从她身边擦过，嘴里兴冲冲说着什么。他将她沉默护到一侧——要离开了，她抬眸，心里忽然泛起莫名的不舍，目光从高耸入云的佛像移开，心底一片静默，空茫，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这时，陆焱也对上了她的眼睛。 光线晦暗，室内狭小，有着时空凝滞的错觉。 他眼睛很黑，很亮，仿若茫茫黄沙中唯一的存在。 那一瞬间，顾湘忽然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和她有同样幽凉，渺小的感觉。 或许，有吧。 外面隐隐有雨声。 铁马叮咚，梵音阵阵。 时间静止了。 九层楼内光线昏昏沉沉，幽暗诡谲。 陆焱摩挲着指腹，眉头微皱，嘴唇绷紧，眼底微光涌动。 然后，他倾下身，低头，薄凉的嘴唇贴到她的嘴唇。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自然，那么虔诚，又那么理所当然。 顾湘僵立，浑身颤抖。 男人吻得很轻，可气息却十分浓烈，深沉，一层一层，缓慢地覆盖在她的唇齿之间。 不过一瞬。 他睁开眼睛，看着女孩幽暗湿润的眼睛，手指将她一缕垂下的发梢拨至耳后，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暗哑温和，“走吧。”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从莫高窟离开后，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好像那个轻吻，不过是特定时间、特定空间造成的一个错觉。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湘是当晚的火车返回兰州，她坐在黑色吉普车上，抱紧手里的双肩包。 陆焱几次都想要开口，但是小姑娘始终低着头，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外面雨小了些，可路仍不好走，他们从景区出来时有些迟，陆焱专注开车，就怕错过火车，也没时间再说别的。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到门口就已经开始检票。 “湘湘。”临进站前，陆焱想到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袋子：“给你的。” 顾湘张张嘴，想问是什么，广播叮咚一声后传来——“z315次敦煌开往兰州列车，已经进站，请乘坐该列车的乘客…” 来不及了。 陆焱眼眸黑沉，深深看她一眼，“一路顺风，到南城给我打个电话。” 顾湘握紧袋子，什么都没说，心仍跳得飞快，转身便往进站口跑去。 ——敦煌去兰州，兰州飞南城。 她坐在飞机上，低头看着舷窗外的景色，干旱的黄褐色土地一片片远去，渐渐是养眼的绿色，方块型的繁华都市，公路放射性展开。 依稀还能听见风沙声。 原来一切如梦，恍如隔世。 陆焱送走顾湘后，当晚必须返回军营，回去一路上，他眉头紧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目光在日期上停了一秒，拨给母亲。 刚响两声，宋贞淑就接起来，声音里带有喜悦和思念，“哟，儿子，知道给你妈打电话了？” 陆焱声音低和，“嗯，妈。” “哎。”宋贞淑笑了：“怎么了？肯定有事吧？” “我看再有三天，就是您六十岁生日了。” 宋贞淑听见“六十岁”，叹了口气，“我可是不想过这生日呀，一转眼，都六十岁了。” “没事，我陪您。”陆焱道：“过几天可能有任务，不一定能有空打给您，先补上，生日快乐。” “哎。”丈夫前几年得病走了，宋贞淑见儿子这么孝顺，很高兴。 “妈，还有一事。”陆焱手攥着方向盘。 “就知道你还有事，是不是…因为顾家？” “知子莫若母啊。”陆焱轻叹，“湘湘那事，您是不是没跟顾家说清楚？” 他上次走得太急，人又常年不在南城，其实说得够清楚了，可有些事还是不方便。 “说清楚了。”宋贞淑道：“说得很清楚，但是人家顾阿姨说了——顾湘不喜欢你，她根本就不会嫁给一个当兵的，所以我说再多遍，你想娶顾家的女儿，人家就只嫁顾沁。” “那您再说一下吧，说明白了，如果是顾沁，这个婚约直接取消。” 宋贞淑愣了下，没想到儿子这么果决。 “顾湘不嫁你就真取消？这个婚约是你父亲订的，但他本意就是让咱们照拂顾家，结为亲家就行。顾沁喜欢你，嘴又甜，这不正好…” “妈。”陆焱打断，道：“这婚约就是湘湘，对吧？” “嗯…话是这么说。”宋贞淑记得，顾湘是长女，顾嵩山最疼这个女儿，天天挂嘴边，和陆川订的确实是湘湘，但是后来… “这次您过生日，肯定会有人问婚事，您就趁这个机会，和所有人说清楚。” 陆焱再次重复，其实上次，他就是这个意思。 宋贞淑还是犹豫：“可是…” “可是你顾阿姨说湘湘就是不愿嫁军人啊，那万一，我们总不能强取豪夺逼婚吧？” 陆焱说：“…不会的。” 他想到了那个吻。算…吻吗？ “那要是实在不愿呢？”宋贞淑之前听得可是很确定。 陆焱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顾湘不愿嫁军人？ 他沉默了一会，掐了掐眉心，说：“如果她不愿意有婚约这种，那就解除吧，我是不可能娶顾沁的。” “解除好呀……只要你不觉得你对不起你爸，南城那么多好姑娘…” “等解除后，我再追她。” “……” 宋贞淑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妈妈明白了。” * 顾家。 顾湘回家时家里没人，她也不奇怪，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蹲在地上，将行李箱打开，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再把剩下的书，颜料，画纸一个个放好。 她的心很乱，一直麻木地整理，直到全部收拾完，将衣服晾晒在阳台上，才发觉哪里不对。 好像少了身衣服。 她回忆半晌，正是沙尘暴出事那天穿的牛仔t恤，后来换成病号服，应该是丢到医院了。 不过也算了。 顾湘躺在床上补了个觉，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楼下的声响吵起来的。 顾沁和夏翠萍回来了，两人大包小包，提着满手购物袋热络地聊天，看见顾湘，怔了一下。 “姐，你终于从东北回来了！？”顾沁还是挺高兴的，有个姐姐能说话解闷是挺好的。 “西北。”顾湘说完，觉得有点失言，怕妹妹意识到什么，总觉得心虚。 “噢！无所谓啦，姐——你看我刚买的衣服，香奈儿和versace，好看吗，我一会试给你看！还有这个！蒂芙尼的项链！” “沁沁。”夏翠萍咳嗽了一下，看向顾湘，目光难得和蔼，解释说：“这不过两天陆夫人过六十大寿嘛，顾沁得好好打扮呀，所以就买了几件撑个面子。” 陆夫人六十大寿？ 顾湘真不知道，心里跳了下。 “来来来，妈妈也给你买了新衣服——” 一个白色纸袋找出来，红色字母的zara。 “你不是最喜欢穿这家了嘛，基本款，舒服。噢，还有这个——给你的。”一只纪梵希的口红。 顾湘看了看，是她从来不用的偏紫色系。 “谢谢。” 她其实从不计较衣服什么的，平常穿也就是平价素色的基本款，让她真穿礼服还有点不适应，只是… 算了。 “湘湘，这次玩得开心吗？”夏翠萍岔开话题，问：“你有没有拍什么照片呀？拿出来咱们看看。” “没什么，其实都差不多。” 顾湘不想多说了，“妈，我明天还要去画室上课，就先回去备一下课。” “行，你刚回来，别太累了。哦，对了。”夏翠萍说：“相亲那事，别忘了，等着我给你订下地点，一会我把小伙子照片发给你——” 顾湘回到房间，关好房门，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总算小了许多。她环顾房间一圈，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 不想了，顾湘坐在电脑前，将自己这些天画的速写都整理出来然后一一扫描到电脑上，然后发到微博上。 @木湘。 莫高窟很美。 她发送完这条微博，右手托着腮，视线不自禁盯着九层楼的速写。那是她离开莫高窟前在外面画的，檐牙高啄，高耸飞檐，檐角系铃。 盯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猛然回神，手肘戳着腮帮子。 她是怎么了。 * 夏翠萍说相亲的事情不是只开开玩笑。回到南城的第三天，她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让她下班后到一家泰国餐厅。 顾湘不想去，但是夏翠萍连打几个，最后说“人都到了，怎么也得见一面。”话说至此，她不得不去。 “湘湘。” “顾湘！” 泰国餐厅橘黄色调，内部又搭建木质屋顶，垂下一个又一个黄橙橙的小灯泡，耀得人头晕眼花。顾湘听见母亲叫自己，皱了皱眉。 “怎么刚来就走神，这是你徐阿姨，妈妈以前的同事，这是她侄子，苏向西。正在南大念研究生。” 来了十多分钟，顾湘这才抬起头，看向对面位置的男孩，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男孩五官清隽明朗，奶白肤色，双眼皮，令人很有好感。 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但顾湘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男孩子也有点紧张地笑了笑，摸了摸头发，眼睛亮亮的，他这么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很可爱。 顾湘本来局促，也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但是见男孩一笑，自然些许，也笑了笑。 这幅场面落在夏翠萍和徐阿姨眼里，也相视一笑，觉得成了。上次的事情，夏翠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让顾湘先结婚，她本来也是姐姐嘛，也该结了。只要结了，那样小女儿婚事也不会再出变故，两全其美。所以就急哄哄地说要给女儿介绍对象。 而这边，苏向西本来也是不想相亲的，只是看到姑姑手里的照片，小姐姐温柔清秀，很有那么点古典韵味，他一下子就心动了。现在见了真人，当真觉得和一般女孩截然不同。很清纯，很安静。 吃完饭，两个阿姨就说楼下超市大折扣，手挽手去抢了。送顾湘回家的任务，自然落在苏向西身上。 “顾小姐…我听他们说，你还会画画？”两人往地下停车场走，苏向西也有点紧张。 “嗯，我是美院毕业的。” 苏向西羡慕说：“其实我也喜欢画画，我小时候最喜欢画画了，但我们家世代都学医，我也只能来学医了。” 顾湘点点头。 “我还有个姐姐，她也是学医的！”苏向西骄傲说：“是个女军医！” 听见女军医三个字，顾湘微一愣，但没多问，礼貌地点点头，“真厉害。” 她不是故作冷漠，只是她知道介绍相亲，如果表现得很热情，那不就会让人误会。 “顾小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男孩子低下头，没出校园的人都带着股单纯，眼睛圆溜溜的，直率地问出来。 “也…不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叼着烟低头笑的男人。 她攥紧包带，心里很慌，却坚决摇头。 听到还有机会，男孩子捏捏拳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呢？” 问完，他脸色有点红。 “小奶狗。” 这个类型一直都是顾湘喜欢的，她几乎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 “啊？” 男孩子突然不动，脚尖一下下磨蹭着地面。 顾湘走出几步，见男孩没有跟上，好奇转过头。 “我…我不就是嘛。” 苏向西脸更红了，白白嫩嫩的小脸跟水煮了一样，小虎牙露了出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是啊。 顾湘回去一路上，也在想这个问题，苏向西比她小一岁，模样乖巧白皙，确实是小奶狗。可是她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啦，给你看看这个——”等红灯间隙，苏向西将手机给她，“微博上的，我们医学狗日常。” 顾湘打开，看见是群里的聊天截图—— 「学姐，你有神经病吗？」 「你有传染病吗？有寄生虫吗？」 「哦，我寝室有。」 顾湘先是不解，然后才恍然大悟，这是他们医学生买书啊，她唇角一翘，觉得挺有意思的。 苏向西看她笑了，眼睛都亮了，“很有意思吧，我们当时也差不多，还问什么耳鼻喉，五官…” 顾湘刚要回应，目光骤然车窗外牢牢吸引住，挺直背脊，探头看去。苏向西顺着她目光看去，路边停着一辆高大的勇士吉普车，散发出凛然的气势。 应该是军车。 顾湘心底一颤，呼吸微微加快，两只手绞在一起。 “怎么了？你认识？”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的海军军官，穿着白色夏常服。 南城靠海，附近多有海军驻扎。 不是他… 也是，他怎么可能在南城。 顾湘眼睫颤抖，语气倒压得平静，道：“不认识，看错了。” “海军的军装就是帅啊！”苏向西想起自己的白大褂，都是白色，却相差一大截。 “是吗？我觉得陆军…”顾湘话一出，才意识到不对。 哎，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海军军装是三军中最为显眼的，俊逸潇洒，一身白色，她怎么会觉得陆军的好看。 苏向西嘿嘿附和：“陆军是挺好看的，我姐就是陆军。” * 顾湘回到家时，妹妹又不在家，估计是和闺蜜朋友们出去high了，顾湘早已习惯，只是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夏翠萍也没有回来。 顾湘不放心母亲，拨去一个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掐断。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母亲和老姐妹们一起打麻将，她也没再多想。 十一点半，顾湘刚敷完面膜，手机响了。 顾湘以为是夏翠萍，拿过手机，看见的却是一个眼熟的号码。 甘肃，敦煌。 她指腹一顿，心突得狂跳不止，怦怦怦的，攥紧了手机，掌心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铃声一遍一遍，她踌躇半刻，终于接起。 那边大抵以为她不会接，静了几秒。 男人呼吸很沉，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睡了？” 顾湘抠着指甲盖，“…没有。” “哦？”他有点惊讶，“在干什么？” 顾湘一五一十说：“敷面膜。” “什么感觉？” “啊？” “敷面膜什么感觉。” 顾湘觉得这问题很怪，“……就是凉凉的，湿湿的，没什么感觉。” “行，下次我也试试。” “……”顾湘顺嘴说：“…您就不用了吧。” 莫名想到他的大黑脸盖着面膜，觉得十分好笑，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着小姑娘娇软软的笑声，陆焱也笑了，老男人笑声又粗又哑，有一种沧桑的味道。 顾湘脸突然热了，咬着嘴唇。 慢慢的，听筒里安静下来。 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然后，是极轻微的打火机“嗒”的一声，又是齿轮拨转，嗒的一声。部队里不让抽烟，陆焱只是解个干瘾。 陆焱说：“明天我就出任务了，可能不方便再联系你。” “…嗯。”顾湘心里一跳，但很快稳住心神。 “还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了。”她声音轻轻的，想到一事， “对了，你妈妈明天过生日？” “这么关心？”陆焱低沉的声音里有着调侃。 “…不是。”她拨弄着长而柔软的发梢，“我就是随便问下，祝阿姨生日快乐。” “你明天自个儿说去吧。”陆焱又笑了，逗她。 “你……” “嗯？” 顾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听筒里又安静下来。 沉默半刻，陆焱微微拧起眉头，其实他有好多话想说，比如那天的婚约，他想和她说清楚，如果她不嫁，他绝对不会娶别人。但是，现在他们的气氛太好了，他怕一说结婚的事，会吓着小姑娘，仅有的那点旖旎温情都散了。 最后，他很轻很低叹了声，想到上次交代母亲的事情，语气里有承诺意味：“——湘湘，你放心。” “什么？” 顾湘愣了一下，没等她细问，那边传来敲门声，一声急促的“首长！”。 “我这里有事，你早睡，晚安。” “…嗯。” 电话要挂断的那一刻，想到他明天出任务，顾湘一颗心忽然攥紧，忽的道：“…小心点。” “好。” ** 次日便是陆夫人的生日，每一年陆夫人生日顾家三人都是要去的，今年也不例外。 但是这天，顾沁居然直到中午才回来，她昨天和朋友们出去玩喝醉了——将这事完完全全忘了。 顾湘也晚了，不知道夏翠萍昨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看见她眼底下一片青黑，估摸没睡好。 “对不起，妈——昨天刚好我们乐团表演结束嘛，就给忘了…”时间来不及了，顾沁只能自己化妆，速战速决，补着最后的定妆液道。 夏翠萍嗯了一声。 见母亲这么大的事情没骂自己，顾沁有点惊讶。她弄得差不多，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得意道：“妈，怎么样？陆伯母会喜欢这一身吧？” 香奈儿软呢套裙，无袖无领，腰上一根细细的绑带，简约又雅致。顾沁化妆技术不输专业化妆师，头发高绾，妆容淡雅，她是极艳丽的五官，突然这么打扮，有点不适应。 ——但，也是美的。 “妈，你今天怎么了？” 顾湘也感觉出不对劲。 夏翠萍听见顾湘喊自己，扬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别有意味。 顾湘心里咯噔一声，蔓延出一种极不好的感觉。 夏翠萍看了看时间，又看看顾沁，欲言又止。她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是顾沁来得太晚了，这事得慢慢说，细细讲。要是一下子没说好，以顾沁那大小姐脾气，估计下午祝寿会惹出什么事不一定。 她按按额头，叹口气，又剜顾湘一眼。 “姐，你今天不要打扮一下吗？” “啊？”顾湘低头看着自己，她没有很昂贵的裙子，选的就是普通小黑裙，但是熨烫平整，简约大方，就是素净些。 脸上化着淡妆，长发披散下来，清秀可人 。 顾沁亲昵说：“哎呀，姐，要不我借你一条裙子吧，你这条裙子穿过好几次啦。” “不用了，我觉得挺好的。” 顾沁抿唇，轻轻地笑了笑，其实她也就随便说说，毕竟她才是今天的主角——陆夫人的未来儿媳妇。 她看着镜子中娇美如玫瑰的自己，又看看平平淡淡的姐姐，眉梢间充满得意。 ——只要眼不瞎，都知道选哪个。 陆夫人六十大寿，但今年她没有像过去那般大操大办，就是一场家宴，请的都是亲近的亲戚，然后便是顾家母女三人。 一路上，夏翠萍心事重重。 顾沁倒像是只雀跃的小鸟儿，步伐都是轻松的。 顾沁也只是偶尔来这里，但故作熟悉，轻车熟路的。 她实在太喜欢这里了。 其实，陆家资助他们的小别墅就很好了，欧式别墅，绝对算是市区里高端的别墅区了。 但是陆家的好，不同—— 他们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闹中取静，用一片宁静的人工湖隔开，对面便是市图书馆，一栋栋上了年月的白瓦老房子，草木葳蕤，老梧桐树遮天蔽日，满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与高贵。 门口有站岗的士兵，必须出示证件才能进，里面住的都是首长级别，进出都有人敬礼，顾沁啧啧地看着，和他们那里住的暴发户土豪完全不同… 顾沁喜欢这种感觉。 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陆家在后面的一栋，小院里种满花花草草，中式格局老红木家具，布置略老气，墙上挂有字画，桌上摆有青瓷折扇，阳台养了很多文竹，吊兰，很家常，很古旧。 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布置实在可惜，顾沁每次来都会想，要是她以后住进来，绝对重新装修，全部给换成欧式家具。 顾湘望着这一切，倒跟她想象中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原来…陆焱小时候生活在这种地方。 莫名得，她也多看几眼。 “哟，顾小姐来啦！”女佣阿兰认识顾沁，早就把她当成“少奶奶”，殷勤地接过包包，笑说：“顾夫人好，顾大小姐好。” 顾沁不禁更得意，一副女主人的气势领着顾湘进去， “你看，二楼的小露台可以喝茶。” “这边离图书馆也近，不过家里藏书就很多呢。” “对了姐，我听妈说，那个苏向西，就是你昨天相亲的那个，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 她唇角都要翘到天上去，笑说：“虽然说是外地人，但自己也买了一套小公寓呢。” 顾湘轻轻嗯了一声。 她一贯不在意这些。 “小公寓也很好啦，以后你要是没事了，可以来这里多坐坐。”顾沁故作姊妹情深地小声说。 夏翠萍心事重重，担忧地望着顾沁，也没管两个女儿窃窃私语。 “顾小姐，这边请——”阿兰热情说。 餐厅同样古色古香，简朴不失稳重，墙上挂着水墨画，是一幅冬日料峭的雪景，顾湘多看了两眼。 “陆伯母！” 顾沁入座后便甜甜地打个招呼，陆夫人却只淡淡点头，倒是其他亲戚有见过顾沁的，亲切问好。 顾沁笑盈盈地，“大姑，二姑，舅舅。” 她所有称呼都是跟着陆焱来的，因为早有婚约，也不觉得奇怪，反而亲切道： “哎，沁沁来了。” “沁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唯有二姑对顾湘笑了下，“小湘也来了。” “阿姨好。”顾湘本本分分问好。 陆家家底深厚，陆焱爷爷出生于民国的书香世家，陆焱父亲陆川是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后来更是顺风顺水，一路高升，只可惜，退休几年后便得病去世了。陆焱几个姑姑都嫁人生子，虽然丈夫都退下了，但小辈们互相扶持，在军队都争气；只是陆家仅剩下陆焱一个，不过陆焱足够优秀，战功赫赫，也能撑起一个陆家。 陆夫人家里后来从商，陆焱的舅舅也都是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男人们聊着军事，经济；女人们聚在一处聊得多是陆焱的婚事，一伙人围绕着顾沁， “沁沁打算和陆少什么时候结婚啊？” “咱们陆焱都三十四了，也该结了啊。” 没什么人关注顾湘，不过她一贯不喜欢这样场合，也乐得自在，时不时看着墙上的水墨雪景。 顾湘坐了会，有点闷，想到外面转转，就在这时，陆夫人声音响起—— “今天很多人问起我们家焱焱的婚事，趁着我过生日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也正好说一下。” “恭喜恭喜啊。” “沁沁，这不咱们就是自己家人了啊。” 几个阿姨小声说。 顾沁挺直腰杆，面色绯红，神情压抑不住的激动。 第15章 第十五章 陆夫人清清喉咙，道：“这几年，老头子去了，我每次想到他都会难受，也不敢见他的东西…” 昨天呢，总算是从过去走了出来，翻了翻他曾经的笔记——”陆夫人声音流露出思念， “也是巧了，刚刚好提到陆焱的婚事。” 几个阿姨用眼角兴奋地扫着顾沁，顾沁笑容更浓，眼角得意瞟向顾湘。 陆夫人继续：“说是——希望焱焱和湘湘早日完婚，这样也能了却他一桩心愿。” 室内陡然一静，然后似有地/雷炸开， “焱焱？” “湘湘？” “什么？！” 陆家的人登时议论起来，刚才抚摸顾沁头发的陆焱姨妈也停住，脸色诧异。 陆夫人抿一口茶，抬高声音，又笑着重复道：“是啊，老头子亲笔写的——焱焱，湘湘。” 女客们都很惊愕，几道目光齐齐看向顾湘。 顾湘嘴唇微张，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落在桌上，大脑轰地一下被炸开。 她身体僵直，也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二姑神色慈祥，朝顾湘笑了下，点点头。 “是了，当年我弟弟就常说老顾家有个湘湘，可乖了。” 那头，顾沁脸上还挂着娇羞的笑容，慢慢觉出不对，直到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迷惑不清地望向顾湘，夏翠萍。 她不可思议，又不敢置信，在等着陆夫人的一个“但是——”，然后将话题转在自己身上。 可是，没有。 几个女人们神色都微妙尴尬，对视一眼，低着头吃菜。 顾沁彻底怔住。 怎么会这样？！ 她莫名其妙，看向相貌平平的姐姐？怎么可能？是不是陆夫人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陆家怎么可能看上姐姐？！一个高中美术老师？ 她再忍不住，想站起来去问问陆伯母，但是手被夏翠萍握了握，顾沁反应过来，看着一桌长辈，她一姑娘哪能问这种事情呢？ 顾沁脸上热辣辣的，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最后愤怒看向顾湘。 顾湘也实属莫名其妙，感受到各异的目光，很多混乱繁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一抬眸，撞到陆夫人的视线，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严肃的目光透出细微温和，有力。 顾湘心底一颤，莫名想到陆焱那一句“你放心”。 ——原来，是这样的放心。 * 饭毕，就连刚才热切的女佣阿兰都变得微妙起来，朝顾沁尴尬笑着，好像怕顾湘记仇似的，格外殷勤鞠躬，“顾小姐慢走。” 顾湘：“……” “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家怎么会看上姐姐？你知不知道阿！？” 计程车上，顾沁忍一顿饭的怒火，全发泄出来。 夏翠萍：“行了！昨天晚上你陆夫人找我谈说都的就是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想找你，但你一夜没回来，又跟朋友喝酒喝到上午！想说都没法说！” “可是为什么？婚约不是和我吗，妈！你自己说的，陆家说是婚约，其实就照顾咱家，两个女儿娶哪个都行呀！” “还有姐，你不是说你不想嫁军人的吗！？” 顾湘没有回答。 她咬了咬唇。 心底有心虚吗？ 有。 也有一点无法言说的愧疚。 但更多的是混乱，是心烦，是复杂。 她很想打电话质问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跟她说……为什么也不问问她的想法，这么突然…… “我要去找陆夫人问清楚！我不比姐姐好多了？妈！？我朋友们，亲戚们都知道了我要嫁给陆少！这样让我怎么面对他们呀？！” 顾沁气急败坏。 “沁沁。”夏翠萍紧锁眉头，“你先别急，这事挺蹊跷的，而且陆夫人这不只是说说嘛，只说看见个笔记，又没说立刻结婚，而且…陆少本人都没回来，你别急。” 说着，她又看了顾湘一眼，眼神探究。 昨天陆夫人话说得绝对——但是见小女儿这样，只能先软言劝慰。 不过她说着说着转念一想——是呀，之前陆夫人还说是沁沁呢，反正没到结婚，说不定还有转圜呢。 顾沁听了这话，斜睨一眼黑色车窗，上面映出她美艳的面孔，以及姐姐平平无奇的侧影，她忽然就冷静许多，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笑，“也是，等陆少回来就好了。” 计程车司机：“到了。一共是四十五元。” …… 一进门，顾湘怕引起事端，率先上楼，不想听妹妹和母亲的争吵。 “顾湘。” 顾湘刚拉开房门，夏翠萍叫住了她。 “你这次去西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跟妈妈说你不会掺合的吗？怎么这个婚约突然就……” “我也不知道。”顾湘低声说，“我是跟学生去的西北，采风。” 她心里比他们都乱。 “你可不能这样啊，那是你妹妹的结婚对象！我警告你！” 顾湘不想再听下去，将门重重关上。 ** “所以，其实这个婚约是你和陆少，但是因为你妈妈偏爱你妹妹，然后就给改了？是不是？” 周日的画室空无一人，王佳琪问。 “算是这样吧。”顾湘握着画笔，眉头紧皱，却一笔都画不下去。 “对呀，就是你妹妹仗着你妈的偏爱抢了你的未婚夫，现在物归原主，你的就是你的，你愧疚什么呀？” 顾湘不说话。 这么说是没问题，但是她总觉得愧疚。因为之前家里都是那么默认的，顾沁也表明过喜欢陆少，她又是姐姐，按理说应该… “虽然你是姐姐，但你也不用什么都让着你妹妹吧？你又不欠她的。唉，我是搞不清楚你们这些非独生的家庭。” 王佳琪看透她，摇摇头。 室内安静几秒。 王佳琪忽的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你那个未婚夫吗？” “我…”顾湘紧紧攥着笔，眼睫忽闪，说：“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喜欢他啊。”王佳琪一锤定音，“你要是不喜欢，你就直接说了。” “也不是…” “行了，别说了。” 王佳琪啪啪啪鼓起掌：“赶紧结婚吧。本来就是你未婚夫，彼此喜欢，你还纠结个毛线啊。至于你妹那边，就不该她事，她自己掺和一脚，让她自己作去呗。” 顾湘不说话了。 她握着铅笔，在画纸上画着曲曲绕绕的线，手指微颤。 可是——结婚？ 难道真的会结婚吗？ 顾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和他接触得太少了，她之前真的把他当成妹妹的未婚夫，也对他没有感觉。再后来，他说清楚婚约一事后，相处时能略微自然些，那几天，可能他救了他们，确实也不怎么…讨厌。 但是要说结婚，也太快了。 再后来，他的那一句“你放心”，就直接变成现在这样，当着陆家所有的面，说明要她。 顾湘有点害怕，也有点生气，男人太强势又太果断，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你今天晚上不会要在这里待通宵吧？”王佳琪打了个哈欠，说。 顾湘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夏翠萍仍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么晚，似乎也不担心她在哪里住，顾湘心尖涌出一味酸涩，喉咙泛苦。 想到回家也是面对她们质问，真不想回。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她以为会是母亲，可是… 甘肃，敦煌。 顾湘看着屏幕，一时间胸口有很多情绪溢上来，百感交集，在王佳琪促狭的目光中走到画室外面，她按下接听。 “你找我了？”陆焱的声音很沙哑，很疲倦。 顾湘本想质问他的，但是听见他的声音，微滞一下，“你怎么了？” 陆焱笑了：“没事。” 他正说着，那边传来小护士娇嗲嗲的声音——“首长，查床了。” “你受伤了？”顾湘心倏忽一紧。 “没事，小伤，嘶——妈的——” 顾湘：？？？ 她很少听他说脏话，也因此能判断出他大概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不轻。 “你伤到哪里了？” 陆焱说：“腿折了，不过打个绷带就行了，别担心。” “哦。”顾湘心慢慢平静下来。 陆焱说：“怎么了？” 顾湘将陆夫人寿宴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焱听上去一点不意外，嗯了一声，听着小姑娘责怪的语气，皱眉，“你不高兴？” 顾湘说：“对。” “为什么？”陆焱说：“不想嫁我？” “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而不是直接这样…” 陆焱呵了一声：“如果我和你商量，你能同意吗？” “当然不。” 这样公布，她不能不考虑顾沁和母亲的感受。 ——哪怕，她们其实根本不怎么考虑她。 “那不就是了么。” “湘湘，这个婚约原本就是你，和，我。” 陆焱干脆利落道：“而且咱们俩都那啥了，你觉得我还会让我和别的女人结婚的流言继续吗？” “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 话筒里静了一秒。 顾湘脸腾地红了，皱眉头，“咱们哪啥…” 陆焱咳一声，“亲都亲了。” 顾湘：…… “好了，湘湘，我不想看见、或者听见，我的名字和别的女人的放在一起。”陆焱神色正了正，声音沉稳且不容置疑，“我必须尽快澄清，我和别人没关系，我想娶的人是你。” 他很坚定，“只有你。” 顾湘咬紧了唇，一言不发。 胸口那一味情绪被一点点涨满，充盈，从酸涩委屈，到溢出一丝细微的甜蜜。 陆焱声音低沉下来，提到这个话题，他一把年纪，竟也有细微的紧张和激动，“我们结婚，好么。” 第16章 第十六章 话筒里安静了两分钟。 陆焱在等待她的答案。 画室门口栽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樱花树，月光从缝隙中撒落下来，浅浅地覆盖在地上。 空气里涌动着若有似无的甜。 “可是…” 顾湘小声：“我们还不怎么熟。” “我知道。”陆焱说：“但是我们可以慢慢培养。” 顾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呼吸。 “湘湘，婚后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往北我绝不往南。” “…嗯。” “你就是我陆焱的领导。” “……”想到一些事情，她还是有一点犹豫。 “可是…那我妹妹怎么办呢？” 陆焱不在意：“她？她怎么办都行。湘湘，我们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是我爸和你爸订的，名正言顺，你不要有负担。你放心，陆家不会有人说什么。” 陆家不说，那顾家就更不敢说了。 “可是她…好像喜欢你。” “喜欢我的女人多了去了。”陆焱忽的笑了，话语中有很浅的戏谑意味，“特别是在我年轻的时候。” “你现在很老吗？” 陆焱低低地笑，调侃：“你不是就嫌我老吗。” 这通电话没法再打下去了。 顾湘也不想再说话了。 “最迟今年年底。” “什么？” “今年年底，今年下半年会有新人选拔，训练会很忙。等着我打报告，年底咱们就结婚。” 顾湘手发抖， “太…太快了吧。” “不快。”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结婚。 “湘湘，结婚后就来西北吧，我想天天看到你。” “好吗？” 顾湘：…… 您老想得也太远了叭。 * 陆焱放下电话，指间点了点太阳穴，脸上的笑容久久都未散去，手里的《对外特种作战》都没翻过一夜，他左腿上打着石膏，只能在医院里修养。 还是同样的病房。 陆焱想起了上一次，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小姑娘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小小的，柔柔的，像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小梨花，让他怦然心动。 她要是在西北就好了。 陆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暗想。 “陆少校——”病房门敲了两下，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端庄女人。 “您怎么样了？”她看着大黑脸的首长露出这样的笑，一愣，旋即笑盈盈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陆焱笑意敛几分，语气平和，“和我未婚妻聊天。” 苏冉冬哦了一声，眼底有隐隐的失望，“…是，上次那位小姐吗？” 陆焱颔首。 病房里安静了两秒。 除去家里那位，陆焱对女人都不敢兴趣，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苏冉冬叹了口气，说了一声“首长早日康复”便准备离去。 陆焱目光微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苏医生。” “嗯？” 陆焱说：“上次我媳妇的那身衣服是不是留在了这里？当时上面有沙，好像拿去干洗了。” 陆焱记忆力非常好，因为衣服很脏，顾湘换下病号服，他就让小护士去干洗了。 “嗯。”苏冉冬颔首，听见媳妇二字，神色更暗。 “那衣服洗完了吗？” “洗完了。”苏冉冬思索了一下，说：“哦，当时我是想给您的，但是因为您在忙，我弟弟正好在南城读书，说是——正好认识顾家，我就寄给他，让他直接转交给顾小姐。” 陆焱眉头皱了皱，很是失望。 看不见媳妇，能看见媳妇的衣服睹物思人也好啊。 “那是麻烦您了，谢谢了。” “没事的，不麻烦。” ** 那天晚上，顾湘还是没有一个人在画室通宵，凌晨时分蹑手蹑脚回到了家。 她回去的时候，夏翠萍和顾沁已经睡下了。 顾湘看着母亲紧闭的房门，根本不在意她一个女孩大晚上在外面，她咬了咬唇，喉咙又酸胀起来。 次日是周末，一切照常，顾湘睡到八点便起来做早餐，九点多，顾沁和夏翠萍都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吃饭。 因为昨天的事情，气氛僵持，顾沁坐在餐桌边，一点没有好脸色，餐具故意发出重重的叮咚叮咚声。 夏翠萍眼神凌厉，时不时看向顾湘。 “妈，我就先走了，今天画室有学生。” 顾湘心里一阵刺痛，更不想在家里多待一秒，洗手后走到玄关换鞋，一拉开家门，没想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苏向西？” 顾湘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男孩子面色白皙，穿了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无边眼镜，显得乖巧又有书卷气。 “我问我姑姑要的地址，夏阿姨早上好呀，没打扰到你们吧？今天周末，我想邀请顾湘去公园野餐。”男孩子提着满手东西，一本正经说。 “呵。” 餐桌边传来顾沁一声冷哼，“我姐没工夫和你出去玩，人家要嫁入豪门呢。” 苏向西被刺得莫名其妙。 夏翠萍勉强打着圆场，“小苏啊，我们家今天有点事，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啊。” 怎么说，昨天陆家也宣布顾湘是未婚妻了，出去玩，实在不好。 苏向西巴巴地望着顾湘。 顾湘歉意道：“要不吃了早饭再走？” 苏向西更失望了，看着顾湘回避的眼睛，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好吧，不用了，谢谢。” “对了，还有一事。” 苏向西将满手的东西换过来换过去，找出一只袋子，看向顾沁，“顾小姐，这是您的衣服。” 顾湘不明所以。 顾沁更是莫名其妙，烦躁道：“什么衣服？” 苏向西将袋子放在桌上，礼貌地对顾沁说：“您之前落在医院的衣服，干洗完了，我姐本来想交给陆少校的，但是想着陆少校务太忙，就直接寄给我，让我交给您。” 顾沁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陆少？你姐？” “噢噢，我忘说了。” 苏向西挠头说：“我姐姐是西北军区总院的医生，叫苏冉冬，之前陆少陪您住院的时候，我姐姐见过您。” “您…不记得了吗？” 苏向西是前两天收到姐姐的衣服，让他交给陆少的未婚妻，他当然知道顾家，顾湘正和他相亲呢，就一口打了包票。 顾湘听到这里，握紧门把手，背脊一僵，她给忘了… 她那件丢在医院的衣服，她当时换了的病号服… 顾湘嘴巴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么，可一切已经来不及—— 那头顾沁骤然站起来，打开袋子，看着里面zara的t恤和牛仔裤，她不是傻子，猛的抬眼看向顾湘，眼睛透出一抹寒光，“原来如此…” 夏翠萍也站了起来，看着那衣服，眼底有所领悟，尖锐地瞪着顾湘。 顾湘肩膀微动。 “这衣服是你的吧？姐姐？” 顾沁冷笑一声，将这袋子廉价的衣服扔到地上，“原来是你去西北勾引了我的未婚夫！” “我就说你去西北做什么嘛！”她叉着腰，“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没有。”顾湘嘴唇翕动，但又说不清楚，“我们画室正好去西北采风。” 旁边苏向西一时呆住：“什么什么？你不是陆少的未婚妻吗？” “现在不是了，被我亲姐姐抢走了。” 顾沁冷声，眼角眉梢都透出嫉妒与恨意。 “…我没有。” 顾湘道，目光颤颤，转向夏翠萍。 “我没有，我的学生刚好在戈壁滩出了点问题，我们碰到了，他送我们去医院，仅此而已。” 她声音一字一顿，对着夏翠萍。 “妈，你信吗？你评评理啊——她还是我姐姐吗，那是我未婚夫啊！” 顾沁说着，骤然往前走了一步，揪住顾湘的头发。 一阵刺痛从头皮上密密麻麻上来，发根阵痛，顾湘“啊”了一声，眼睛被疼地泛起泪花，用力躲开，“你干什么？” 夏翠萍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顾湘，眼神跟刀子一样。 顾湘也看着她，按着头皮，胸腔上下起伏，眼睛很黯，抽搭着吸鼻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顾湘心底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昨天晚上她没有回来，夏翠萍根本不在意，还有之前，妈妈永远都是在考虑妹妹的感受。 “妈…”那头，顾沁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过了几秒，却像一个世界那么漫长。 夏翠萍往前走了一步，她声音不高，但是很锋利，像刀子一样，尖锐而冰冷道：“我跟你说过了吧！让你不要去搅和不要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还骗我你！” “你不知道那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干嘛还去抢呢！” 顾湘深吸一口气，眼泪再克制不住，可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 “妈，对不起…我不是。” “我去西北是因为和学校去采风，因为沙尘暴出事了，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 她最后一遍重复，语气里已有着艰涩的味道。但是她发现，无论她怎么解释，好像都说不清楚了。 “那为什么婚约就变了呢？本来不好好的吗？结果你跑了一趟西北——” “妈，说到底，是谁抢谁啊…” 她放下手，被撕扯的头皮仍旧突突得疼，太阳穴也跟着疼，她克制不住，突然抬高声音。 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父辈们的婚姻承诺，是因为什么才变了的呢？ 这么多年积蓄的不平，压抑的不解，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为什么您总是这么偏心呢！！？” ——就因为她不够漂亮，不够活泼，不够聪明，没有弹钢琴那样的惹眼技能。 ——木木的，不爱说话，每天抱个本子画画，成绩一般，只去了美院，比不上天使仙女一样的妹妹。 就这样吗？ 妈妈就这样每次都偏心？ 就想把最好的都给了妹妹，因为妹妹喜欢，妹妹想要，所以都要给她，让自己让给她。 她曾经也一直以为，只要是顾家的女儿，都行。 而不是父亲曾经的承诺。 夏翠萍顿住了。 她没想到逆来顺受的大女儿突然顶嘴，蓦地竟有一丝心虚，稍别开眼睛。 顾湘手背擦了擦眼睛，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柔软怯懦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一丝坚定， “如果你们一定这么说，那我就抢定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含入v通告) 其实，顾湘小的时候，家庭还是很和睦的。 她是第一个孩子，乖巧文静，长得又像父亲，还喜欢画画，顾嵩山最喜欢她，常常把“宝贝湘湘”挂在嘴边。 而相较而言，妈妈则更偏爱活泼漂亮的妹妹。 妹妹长得也像妈妈，简直就是小翻版，很美，非常美。 一般非独生子女家庭都会这样，父母亲相对而言会更偏爱某一个。 但是也是幸福的，平衡的，温暖的。 直到父亲去世，那一年顾湘才八岁，顾沁六岁。八岁的她已经上小学了，早熟而懂事，完全明白父亲去世的意义，她天天以泪洗面，长时间待在房间不说话，每天拿着画笔画画，看见母亲就忍不住落泪。 而六岁的顾沁，懂事的也比别人慢些，还不明白“去世”的含义，只是哇得大哭一场，然后该玩玩，该吃吃。 面对大女儿，夏翠萍就一次次直面丈夫去世的痛苦悲怆，顾湘常常会说“想爸爸”，母女俩说着说着就流泪。 而面对小女儿，就像小天使一样，会要小裙子，要芭比娃娃，快乐，活泼，甜美，天真无邪地带着夏翠萍走出伤痕。 夏翠萍自然更加偏爱顾沁。 而顾沁也确实优秀，成绩好，相貌好，爱撒娇，长得像极了年轻时的她。 再再后来，夏翠萍想过改嫁。 可是顾湘一想到爸爸，她那个当了一辈子士兵、非常努力在西北拼搏，非常努力为了这个家打拼的爸爸，她就想哭。 她没有不让妈妈改嫁，只是一提到就忍不住流泪。她变得沉默，寡言，木讷。 然后，这事情就不了了之。 听说，那人觊觎的就是陆家给顾家的钱。 只是，发生这么多事情后，母女俩隔阂就越来越多，而进入青春期的顾湘，相貌平平，成绩更是平平，愈发沉默了。 而妹妹，愈发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夏翠萍自然将全部的爱，给了完美的公主妹妹。 …… “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敦煌站，请收拾好行李物品依次下车……” 火车的广播打断了顾湘的回忆。 她抱着膝盖，擦了擦眼睛，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飞驰的夜景，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包。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太离谱了。 她什么都没带，该怎么生活？去哪里？ 罢了。 父亲死后，她这十多年来，胆小平凡，木讷安静。 也就这么一回。 她想叛逆一回，真正地活一回。 顾湘拿出手机。 「陆大哥…」 「如果我来投奔你，你会怎么样？」 顾湘编辑完这条短信，闭上眼睛，有泪水从眼角滚落，手指颤抖，点击发送。 …… 顾湘搭乘的是昨天下午的飞机，傍晚坐上火车，抵达敦煌是今晨早上五点，从火车站出来，天蒙蒙亮，浅浅灰灰的淡蓝色，一阵风吹过，是熟悉的带着黄沙的干燥。 她看了看手机，没有回音。 估计没有看见。 顾湘在麦当劳点了杯热咖啡坐了一会，混乱一夜的思路终于理清，想到昨夜的电话——他受伤了，在军区总院。 离这里不远。 她将咖啡喝光，犹豫了一会，拦下一辆车前往医院。 医院还是曾经的样子，她爬上高高的楼梯，从门诊楼绕到住院部，一直走到前台才懵住，根本不知道他的病房在哪儿。 手机里也没有回复。 她试着打了一个电话，关机。 顾湘的心，忽然就高悬起来，惴惴不安。 ——说实话，他们其实还很陌生，抛去从小的婚约，在西北，也就那么几天的相处时间… 虽说……在莫高窟，但是，那似乎也只是在特定环境特定情况下的一个冲动。 她就这么直接过来，好吗？ “小嫂子！” “嫂子！” “嘿，嫂子——” 连续几声，顾湘才意识到有人叫自己，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着常服的年轻男人。 “嫂子是我呀，戈壁滩上的，喜子，刘喜。” 男人笑着自我介绍。 “你好啊。”顾湘想起来了，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嫂子您怎么来西北了？哦，对对，您一定是来看陆哥的吧？嫂子真是太贴心了，这么大老远过来，来，跟我来！！” 刘喜热情地带路。 顾湘一路上到三楼，走到最尽头的一间病房。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消息，在病房门前站住，手掌紧攥成拳，掌心都是濡湿的汗水。 心一时跳得很厉害。 怦怦怦的，像要跃出胸口。 她是不是太主动了？ 毕竟是婚约，又不是那种校园里甜蜜恋爱的男女关系，她就这么跑过来… “嫂子，别害羞呀，进来进来。” “陆哥，你看看谁来了！” 正说着，刘喜突然将病房门推开，几个小姑娘娇甜的声音传过来—— “陆少校，这是我们给您买的早餐——上次演习的时候谢谢你们啦。” “是呀，要不有你们，蓝军他们就赢了呢，还要闯进我们宿舍…” 顾湘站在门口，蓦地僵住。 手指一点点攥紧包带，病房里好几个小护士，个个年轻漂亮，水灵灵的，都围在陆焱病床旁边，眼神里藏不住的爱慕与娇羞，一口一个脆生生的“陆少校”。 老男人… 看上去还挺享受的。 “咳咳。”刘喜咳嗽一声，抬高音量，“首长。” 陆焱正被小护士们吵得头痛，听见刘喜声音还挺高兴的，想着终于有人解围，结果一抬头，愣住了。 “——湘湘？” 他猛的直起腰来。 顾湘手指拨弄了下头发，刚才心底的不安更浓了，愈发觉得自己突然过来不对，“那个，陆少，要不您先忙——” 她说着，就往外走。 “湘湘！” 身后传来男人粗哑急促的呼声，她顿了顿，停了一下，旋即加快脚步。 她太冲动了。 他们本来就是打着婚约的名义，几句话都不离“结婚”，不是自由恋爱，根本不是真正喜欢，没有说过甜言蜜语，甚至接触都是以“订婚夫妻”来进行的。 她怎么就跟那些热恋的小姑娘似的，一冲动就过来了呢？ 这边病房里，陆焱看着小姑娘真走了，头都大了。 他又喊两声，也管不了别的，这就翻身下床去追。 “首长，您这——还缠着绷带呢，要不给您拿个轮椅？” 刘喜莫名有点幸灾乐祸。 其实吧，这事真怪不了陆焱，陆少校太受小女孩欢迎了，现在小女兵都有00后的，大胆又泼辣，又是军区总院的，他们总不好赶人家出去吧？ “边儿去。” 陆焱横他一眼，拿着拐杖，一跳一跳地追出去。 “赶紧走吧，那是嫂子，你看这不误会了吧！我说你们怎么也不看看我呀！”刘喜对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护士说，亮了亮肌肉，“哥不帅吗？哥不酷吗？” …… 这头，陆焱从病房里追出来，蹦哒蹦哒着走得巨慢无比，走廊另外一面就是窗，能看见下面，小姑娘溜得飞快，几分钟的功夫，人就到一楼去了。 他只好蹦哒蹦哒着去按电梯，可就跟作对似的，电梯停在8楼迟迟不动。 陆焱探出头，眯眼看了看窗户，测量了下这个高度，三楼其实真没多高。下面位于阴影处，此刻正好没人，他扭头又看一眼走廊，也没人，舌尖舔了舔后槽牙，一咬牙，将拐杖放到窗沿上。 楼下，顾湘拎着包包往外走。 她垂下眼睫，拿出手机，还是没等来陆焱的电话和短信。 她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这种“婚约”太陌生，太假，低头搜索着快捷酒店——来都来了，总不好回去吧，只能再住几天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中年教导主任般的女声—— “哎，那个兵那个兵，说你呢！！谁让你爬窗户的！！” “哟呵！你瘸了腿还爬？！能耐啊！！！特种部队啊你？” 顾湘一怔，听见“瘸腿”二字，缓缓转过头。 那一刻，清晨的阳光刚刚好撒落在草坪上。 西北的小草都是蔫蔫的，旁边还有几棵青绿色的馒头柳，微风拂过，透出清冽自然的香。 而阳光，同样撒落在高大壮硕的男人身上。 陆焱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成掌挡在额间，表情有点汗颜，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无奈，为了不自信的小妻子，他只能放下手，眉头被晒得微皱起来，笑容却很灿烂，一口大白牙，哑着喉咙喊道： “湘湘！！” “我说你这个兵——”旁边的女医生正训着呢，一抬眼，震惊道： “首，首长？！！” 顾湘：“……” 第18章 第十八章 女医生捂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地笑着离开后, 这棵馒头柳下就剩下他们两人。夏日, 空气里有一点燥，裹挟着淡淡花香。 “湘湘。” 陆焱撑好拐杖, 又往前走了一步, 看见小娇妻真来找他，嘴角克制不住地含着笑, “怎么想到来西北了” 顾湘不想提妹妹和妈妈的事情，想到就烦, 小声说“想来就来了, 正好现在暑假。” “画室不忙” “私人的画室，我可以请假” 顾湘答完, 骤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陆焱望着她, 神情有淡淡的温柔, 说 “你的事我都知道。” 顾湘忽然不说话了。 陆焱直视她, 眼睛很黑，很深。 那一刻, 顾湘忽然觉得妈妈和妹妹的事情他似乎猜到了，因为他的眸中, 流露出一点的愧疚和心疼。 真切的关心。 顾湘心跳再次加快, 低头看向脚尖。 她知道,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 是她自己家的问题。 她和妈妈, 妹妹的裂痕, 外人是没办法插手的，他越对她好，越保护她，只会越激化。 陆焱将她的发梢别到耳后，低叹口气，也理解她不想谈，低声道“先放心在我这住着，我照顾你。” 她们的事情，他会再想办法。 顾湘抬起眼眸，睫毛眨了眨，想到刚才，又垂下眼，“不用了。” “刚刚那一群小护士，其中一个是我手下一个兵的对象，就正好和其他护士一起来看看我，没别的意思。”陆焱想起刚才的事，低声解释。 “是么” 气氛缓和一些，柳梢拂动，风轻轻的温柔。 顾湘说“我看您挺高兴的。” 陆焱盯了她一会，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他总是笑，眼尾勾起细微的褶，特别的英俊潇洒。他一笑，她就脸热，好像肌肤下的血管都跟着发烫。 陆焱揉揉鼻子，好心情地问，“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才没有。”顾湘说着，面颊更烧，脸上都要煮鸡蛋了。 她手背摸了摸脸，背过身去。 “我看您老人家就是挺享受的。” 陆焱笑得身体前倾，胸腔都跟着微微震动，拉住了她的胳膊，“湘湘。” 顾湘身体一僵。 男人粗糙的大掌顺着她胳膊往下，很温和，带着灼人阳刚的热气，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栗，最后，那只手碰到手背，转到手心，握住了她的手。 五指扣住。 掌心贴着掌心。 坚硬贴着柔软。 顾湘一时心跳如擂鼓，双腿微软，被他拉得转过身体来，迎上男人英俊的一张黑脸，眸如晨星， “湘湘，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 陆焱在敦煌有一套房子，他腿脚不方便，刘喜负责开车，将他们一起送到公寓。 一路上，顾湘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市区环境，看着风中细细小小的沙子，还有远处的沙漠，想到上次过来，百感交集。 “嫂子，陆队，那我就回去了啊”陆焱受伤了，可以养病。他又没受伤，还得回去集合，“嫂子，陆队的腿得好好养，你别生他气了啊。”临走前，刘喜嬉皮笑脸道。 “嗯。” 关上门后，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顾湘环顾四周一圈，很朴素的二室一厅，装修也是简装，可能买后就没怎么住过，不过收拾得倒很干净，很整洁。 她略有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她还是想到宾馆去住。 掰着指头数数，他们也就见面四天，打过几个电话，就直接同居了。 可是。 如果真按陆焱的计划，好像他们都要结婚了，不住一起，也挺奇怪的。 陆焱没注意到她的纠结，他随意地坐在她身侧，姿态很放松，“吃早餐了吗想吃什么” 顾湘摇头，没关系，“我不饿。” 她早上喝过一杯咖啡。 陆焱掏出手机想订餐，这才发现没电了，他在部队上手机用的不多，所以也没注意，昨夜忘给手机充电，他找了半天，才拿出备用的充电器插上。 顾湘看着他的动作，明白过来，他是关机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短信，指间蜷缩起来。当时在火车上情绪激动，心乱如麻，一时发出那样的短信“陆大哥”“投奔你”，现在想到他可能当面看，她面颊绯红，羞耻又尴尬。 “陆少，能不能借我你手机用用”她问。 “等下，有个短信”陆焱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姿态松散。 “您能不能先借我用啊” “你的短信”他挑了下眉。 “你别看”顾湘脸更红，伸手就想去拿。 陆焱本来就是随便一看，见她这样，愈发好奇，抬高手臂，“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 顾湘脸上火辣辣的，想伸手去抓，两只乱动的手却被他一只手轻松擒住，一转，扣在他的膝盖上，他单手拿着手机，一条一条地看，唇角勾着笑意。 顾湘现在已经心如死灰，放弃挣扎，满脸通红。 可偏偏男人还钳制着自己的手腕，一动不能动，也不让她躲。 过了几秒钟，她感觉头顶有道灼人的视线，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侧脸，眼帘低垂，内心一阵狂跳，不好意思，又害羞。 “湘湘。”陆焱将她双手放开。然后，他展开左手手臂，握住她单薄的肩头，自然又顺势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近。 不是不小心摔倒，不是特定空间的错觉。 而是真真实实地，陆焱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结实强壮，胸膛宽厚温暖。 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味道，淡而清冽的烟草味，细微的汗味，以及西北粗犷的风沙气息。 她还能感受到那件面料有些硬的军装下，发着烫的刚劲的身体。 空气微窒，莹润着一丝甜，顾湘心跳如擂鼓，胸腔的呼吸都被抽净，喘不过气，掌心一层汗。 静了两秒，她听见他粗哑低沉的声音道 “只要你来，陆大哥就会等你。” 两个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又一起吃早餐。 餐后，陆焱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 在说公务，房门关着。 顾湘当然也无意探听，热水器终于好了，顾湘趁着他打电话的工夫，去浴室洗了一个澡。 他的浴室很干净，非常符合他的作风，沐浴液，洗发液都是商场最常见的，浴巾很干净，应该是刚洗过，叠得整整齐齐，从大到小排列好。 她满身都是坐了一夜的火车味和泡面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洗完，换上干净的裙子要吹头发时，才发现家里没有电吹风。 顾湘找了半天，最后想到男人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时，终于确认，可能这里就是没有电风机。 只好用毛巾擦了擦水，然后将浴室掉落的头发清理干净，对着镜子照了照，推开门。 陆焱也刚刚打完电话，拄着拐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满脑子都是特种大队新兵选拔的事情，一万米越野，四百障碍，狙击考核。整个人都被无情艰苦的训练任务填满，他眉头微皱，带着在部队里特有的冷硬和严肃。 然后，一抬眼，看见了水润润的小姑娘。 就像一朵江南雨后的梨花，绽放在辽阔坚硬的西北戈壁滩上。 白色棉麻裙，细细的带子勾勒着纤瘦肩膀，白皙细腻的肌肤，散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素净的小脸还有些红。 柔软，安静，又带着家乡的温暖。 他呼吸沉了沉，指腹碾搓。 没法过了。 这还没结婚呢 顾湘没察觉“怎么，要出去吗” 被男人这么盯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要去开会。” “你可以吗”顾湘看着他的腿。 “没事的，就在市里，坐车去。”陆焱腿有伤，说来也是老伤了，要在医院至少休息十天半月，训练任务没法，但开会不能不去。 “你能开车吗要不我开车送你” 陆焱正单手将领口按压服帖，听见这话，顿了顿，含笑问“你还会开车” “我都拿驾照好几年了” 陆焱笑了，倾下身，气息醇厚，“那下次劳烦夫人送我吧，这次，有人来接了。” 顾湘听见“夫人”，手指缠绕着发梢。 临出门前，陆焱戴上大檐帽，低声说“等我，我晚上回来。” 然后，男人拄着拐杖，步伐似乎很愉悦，哒哒哒地蹦了下去。 顾湘 陆焱走后，家里安静下来。昨天一气之下，她将夏翠萍和顾沁全拉黑删除了，此刻手机里分外安静。 顾湘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算了，不想了。 她给王佳琪打了个电话，说了说画室的事情，想暂时请一段时间的假。 那边笑声促狭，打趣道“哟，想明白了去找你那军官叔叔了” “什么叔叔。” “比你大十岁还不是叔叔”王佳琪笑道“我说你和你妹都真行，怎么都喜欢这么老的男人。” 听筒里静下几秒钟。 王佳琪自知失语，顿了顿，说“其实我觉得吧，你妹也不是真喜欢他，就是想跟你抢。你妹妹虽然我不熟，但也见过几次，她那些狐朋狗友，个个都是富二代，她自己到处说是陆少未婚妻，就怎么说吧，小姑娘就是挺虚荣的我感觉啊，你别生气。” 王佳琪家里其实很富裕，父亲是做房地产的，当老师纯粹是太闲了，顾湘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嗯。” 王佳琪劈头盖脸说什么多，顾湘默了一会，不想提这个话题，顾沁怎么样，她真的想起来就头痛，也暂时不想去想。 顾湘 “那个” 王佳琪 “嗯” 顾湘“你知道小腿骨折的话吃什么能好些” 王佳琪没反应过来，“哈” 顾湘说“就是吃什么能补营养呢” 王佳琪明白了，“骨头汤猪蹄不是说吃哪补哪呢。” 顾湘想着，轻声“嗯大猪蹄子不错。” 二、 顾湘其实只是说说的，她没有真去买大猪蹄，而是定位附近的菜场，挑选了几大块猪后腿的骨头。 顾湘从小就帮家里下厨，很擅长做饭。 陆焱的厨房极其干净，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没开过火。 她收拾好，将骨头洗好，没有先下锅，而是仔细用盐水泡了泡，将腥味去除，加上姜片慢慢地炖。 很快，大骨头的香味盈满室内，她去掉血沫子，控制好火候，加上枸杞和红枣，慢慢地闷。 没多久，那香味就出来了，又浓郁，又香醇，还带着红枣的甘甜清香。 顾湘望着从锅上盘旋的一缕一缕的袅袅热气，握着汤勺，有些发怔。 这一刻，她就真的觉得，自己很像小妻子。 想到这三个字，她脸很烫，然后不自禁想到他在沙发上搂着自己时的样子。 他真的很帅 那种成熟男人雄浑沧桑的味道，有一点强势，有一点痞，又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体贴，让她现在想到，都忍不住心悸。 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耳朵都有些烫。 她想，王佳琪是说错了。 或许顾沁现在真的只是比较虚荣，为了“陆少”的名声，但是如果接触了，也会爱上的吧 她没有见过他穿军装真正在部队里指挥作战的样子，但，现在这样就足矣心动，更别说那些军区小护士了，她们会围在病床边，好像也正常。 没有人会抵得过。 骨头汤熬制一下午。 可是直到晚上七点，陆焱都没回来。 顾湘将火调小些，盖上锅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真觉得自己像在独守空房，时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也没有电话。 「你还回来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 她摇摇头，进厨房看了一会汤，然后走到卧室连接的阳台，打开窗，手撑着下颌，呆呆望着。 这里能看见敦煌的夜景。 晚上的敦煌十分安静，街巷栽种着西北特有的馒头柳，楼都不是很高，记得前面是一家银行，八角型屋顶，黄色墙壁，透出一股西北边塞辽阔的气息。 这里不像南城处处都是摩天大楼，马路上永远都在拥堵，繁华，喧嚣而燥热。 敦煌宁静，自然，又粗犷。 一缕风吹来，夹杂着凉意，顾湘忽然感到有些空空落落。 白日里细微的甜蜜和爱恋都淡去，冷静些许。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气息。 她站在窗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又有些不安。 这一刻，好希望他在。 可是直到晚上八点，仍旧没有消息。 骨头汤的味道愈发浓郁。 顾湘走进厨房，将火关上，盖子盖好。她觉得，他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可能临时有任务，可能有急事，他那种人，原本就是随时待命的。顾湘垂下眼睫，掩饰住失望，平静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她来回走了两圈，一个东西突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一愣，目光牢牢锁定，睁大了眼睛，径直走向电视机旁的柜子。 那上面有一个木质的相框。 顾湘拿起来，手指轻轻颤抖，瞳孔放大，心跳猛的加速，仔细地看着。 那是一张很老的合照，边缘已经泛黄。 十二个男人，应该刚好是一个小队，分成前后两排，站得笔挺，个个都很有精神。 他的父亲就在左前面。 他穿着笔挺而利落的老式军装，相貌斯文，文质彬彬，身材高而瘦，看上去温和而机敏。旁边是陆焱的父亲，也是小队的指挥官，比其他士兵都年长一些，高大挺拔，英武冷峻。 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顾湘看得很认真，手指轻轻地，缓缓抚摸过父亲的身影。 这一刻，她忽然想，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她深深地望着照片中对着自己笑的男人。 如果他在，妈妈，妹妹和她之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宠爱她一点，妈妈宠爱妹妹一点，刚刚好的一家人，幸福又温暖。婚约也不会这样而且，说不定她来西北，父亲还会和她一起，陪着她，带着她，也不会这样无依无靠 敦煌的夜更安静了，她倚靠着墙，孤独和不安像戈壁滩上一层又一层的风沙，将她紧紧包裹，缠紧。 没有人陪着她。 一切都空荡荡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顾湘的心再次悬起来，迫不及待朝门口走去，冰凉的胸口涌上一抹温热，可，脚步声从远及近，慢慢往隔壁走去。 不是他。 也是，如果他回来，肯定会先打个电话的。 心愈发沉，希望之后的失望，如沉凉的夜色，令人更难受。 顾湘也不知道自己时什么时候睡去的。 朦胧中，她梦到了顾嵩山。 梦到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顾嵩山还在南城，他是文工团的，手风琴拉得极好，那时候妹妹刚出生，一听见音乐声就会笑。 可是后来，顾嵩山前往西北慰问演出，再之后，他就被调到了西北。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夏翠萍对此很不满尤其是在听说他居然千方百计调入作战部队后。但没有办法，她自己也是军区医院的，当然也要支持工作。她也想过带着他们去西北，可一来上学不方便，二来夏翠萍的亲人都在南城。 顾湘还记得。 那时候，每次顾嵩山回南城，家里就跟过年一样，他会给他们买许多糖果，小裙子，发卡。 顾湘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妹妹每次都想要双份，她在夏翠萍的目光中也都会让开她。 顾沁幼时身体娇弱，又是一出生父亲就不怎么在身边，她应该让着她。 而顾湘最喜欢的，是石头，各种各样的小石头，上学路上，出去玩时，捡起来就偷偷放在抽屉里，像收集天上的星星。 可是夏翠萍不喜欢她那一堆破石头，觉得不像女孩，还把抽屉里搞得脏兮兮的，有一次，她实在愈发忍受，把顾湘精心攒了很久的石头都给扔得干净。 顾湘那时候才六岁，一直哭，一直哭。 她攒了多久啊，一夜间失去了最珍爱的宝贝。 那天晚上，父亲刚刚好回来。 她还记得，那时没有高铁动车，父亲坐了三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后，看见她哭，就到外面帮她拣了一整夜的石头。 她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听着他哼着歌哄她，看着晨曦一点点将父亲短短的头发镀了一层金光，她觉得特别幸福，特别安心。 再之后，父亲每次从西北回来，都会给她带来稀奇古怪的石头。 夏翠萍也没再说什么了。 回忆戛然而止。 陌生的城市散发出孤寂森凉的气息，骨头汤香浓的味道更衬得夜色萧索，家里寂静。 迷糊中，顾湘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没有去世，他一直陪着她，来到大西北。 然后他挽着她的手，将她的手交到陆焱手上。 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焱回来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 原本只是开会, 但后来突然就接到紧急情况，中队的特别突击队在陆基渗透的训练中出现了问题, 陆焱腿上有伤, 按理说是在医院休养的，但他手底下的兵出事了, 还是在茫茫戈壁滩上，这谁能放得下心。 陆焱疲倦地推开门, 身上还带着风沙的肃杀与冷峻, 他还没将拐杖放下，就闻到了那股骨头汤的味道。 熬了一天。 味道浓醇, 鲜美，混杂着红枣的清新, 特别诱人。 陆焱很累, 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这样家常的味道，让他的心一下变得很软, 很暖。 被风沙吹了一天的刚硬身体，此刻也有温度。 陆焱脱下军装挂好, 解开两颗扣子, 心跳咚咚的, 从玄关轻声走进客厅。 然后, 他的心被攥了一下。 沙发上躺着一个小姑娘, 像是睡着了, 眉染清愁，眼睛微湿，神色孤寂凄清。 她很安静，头发披在肩上，月光撒落在她肌肤上，瘦得令人心疼。 陆焱心底涌上一抹心疼和愧疚，这便要抱起她，可视线微转，看见那张合影，微微一顿。 陆焱将合影抽出来，瞟了眼，眉头皱起，目光一时变得很深，很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他腿上有伤，还要撑拐杖，只能单手环住她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孩，很低叹口气，“湘湘。” “爸” “爸爸” 就在这时，小姑娘发出呓语，有眼泪顺着落下，细细弱弱的哭腔，充满思念，“爸” 陆焱手臂一僵。 他低头望着女孩，心更是被糅成一团。 活在军营，长在西北，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柔软又娇弱的生物；她在他怀里那么小，一只手就抱得轻松，那么瘦，仿佛没有重量。 小脸苍白，泪痕淡淡，需要人怜爱。 一贯握着三十多公斤狙击枪的大手，居然抖了一下。 这一抖，陆焱腿上有伤，骤然失去平衡，他怕摔着她，赶紧丢下拐杖，双手搂住，往旁边沙发上倒去。 这下一折腾，顾湘也被惊醒，迷糊睁开眼，看见自己压着一个男人，她叠在他的身上，脸靠近他的胸膛，紧密相贴。 室内陡然安静。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涌动着一丝燥热，以及若有似无的暧昧。 客厅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顾湘迷糊中，能感觉到男人强壮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逐渐发沉，发浊。 她吓了一跳，立马就要坐起来。 握着她腰的大手紧了紧，下意识扣住她的腰。 顾湘感觉到腿间贴到什么东西，她身体发抖，抬起眼眸，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心跟着发颤，声音还有着朦胧，和惊喜， “陆少” “您回来了” 陆焱喉结攒动，竭力克制自己，抱着将小姑娘扶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他快速起身背过去，声音异常暗哑， “对不起，临时出了点状况。” “哦，没事。”她揉揉眼睛。 心底还想着梦里的父亲，头脑有些不清醒。 陆焱轻咳一声，说 “如果我回来晚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去卧室睡就好。” “哦。”顾湘望了一眼卧室，眼神有些迟疑，“没关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沙发上就睡过去，可能坐火车太累。 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注意过这里没有客房，只有卧室有一张床，她第一天来，怎么好什么都不说就睡他的床。 太随便了。 陆焱是个粗人，年纪长，但在这种方面也没女孩心思那么细腻，没想那么多。他按了按眉头，深吸气，竭力平复沉重的呼吸。 顾湘“那个，你吃晚饭了吗我做了大骨头汤，应该对你腿很好的，我给你热点。” 陆焱正想离开这里，“我去热。” 顾湘已经从沙发上起来，“我去吧，你腿得好好养。” “这么跑来跑去的，留下病根怎么办。”她见他往那边走，轻声补充。 “那，谢谢。”陆焱低声说， “我去洗一下。” 他身上不是汗就是沙，难受。 “嗯，热水器我没关。” 顾湘说着，走进厨房。 除去大骨头汤，她还做了米饭，一直温在电饭煲里，原本还想炒几个菜的，配料都弄好了，等他快来时就现炒，但是现在太晚，吃很多不健康，她想了想，拿出黄瓜，快速切成段，调上醋和蒜末，做了一道拍黄瓜。 她调着酱汁，听见外面哗哗水声，还是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见过几次，就进入同居模式，好像跟结婚一样，她觉得很陌生。 “好香啊。” 她刚将骨头汤摆好，男人就出来了。 陆焱换了身衣服，普通的工字背心和大裤衩，随性又家常，一边拿着毛巾擦了擦黑色短发。 他果然用不着吹风机。 顾湘这么想着，微微别开目光，她有点害怕看见他那一身腱子肉，遒劲又满是伤的身体。 陆焱吸吸鼻子，笑着坐下，“正好我晚上没吃饭。” “啊早说我就给你多炒几个菜了。” 顾湘知道他饭量大，觉得菜太少，一起身，手腕又被他圈住。 “不用了。”陆焱道“别麻烦了，你也没吃吧快坐下吃。” 两人围着餐桌坐下。 头顶悬着橘黄小灯，一室温馨。 说实话，陆焱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 讲良心，他们大队伙食补贴是全军区最高的，要比军犬都高，炊事班水平也好。但是，怎么说呢，食堂和她做的饭完全不一样。 大骨头汤熬成浓浓的白色，又香又醇，鲜美又不油腻，西北菜放盐较多，可她这个，清清淡淡，但保留着食物原本的香气，还有甘甜枣香，配上清爽利口的拍黄瓜，要多美味有多美味。 他一口气吃下四碗米饭。 只觉得米饭比蒸馍好吃太多了。 顾湘愣愣地看着男人满足的表情，刚才凄清孤冷的心情，一点点散去。 心里很暖。 饭毕，陆焱负责收拾碗筷，顾湘坐在沙发上端着杯子喝水，目光转了转，再次看见那张合照被倒扣着放在桌上。她将它倒过来拿在手中，手指扯了下裙摆，歪头看了一会，纠结半晌，终于开口“陆少。” 陆焱撑着拐杖，另一手刚将碗洗完，转过身，“你别这么叫我。” “那”顾湘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道“陆大哥。” 陆焱闷声笑了， “嗯。” “我能问你一个事情吗” 陆焱甩甩手，拄着拐杖出来，看见合照，神色微顿，“你问。” “你知不知道就是，我爸爸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我我一直也不知道，当时说得也不太清楚。”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夜晚的敦煌，外寂静。 陆焱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拨动着。 “要是任务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她拨弄着头发，想到刚才那个梦父亲那么温和，那么慈祥，声音低了些许。 当年她太小了，只是听母亲说是行动中爆炸身亡了，粉身碎骨，后来只将一件染血惨败的军装送了回来，葬在南城的墓园里。 陆焱放下打火机，低声“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当时我在军校，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顾湘抬起眼睛。 陆焱皱眉，思索道“我只知道是一次边境行动，好像是在新疆的一个自治县，一伙暴恐分子准备非法越境，他们接到战斗简报不能让他们出境，要在边境线上直接击毙，但是其中有一个自己绑了炸药准备同归于尽，你父亲反应最快，就” 陆焱没有说下去。 因为小姑娘抱紧了膝盖，浑身发抖。 “对不起。” 陆焱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他俯下身，犹豫了一下，伸出大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 “抱歉。” 顾湘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喉咙发涩。 “没、没什么的。”她说。 十多年来，她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突然来到西北，突然和母亲姐姐决裂，看见那张合照，做了那样一个梦，突然之间，她很希望，或者说是暗暗地希望，像黑夜里点亮起微小的烛火 如果她的父亲没有去世，那就好了。 或许没有去世呢 或许还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角落呢 顾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夜凉如水，室内更寂寥，隐隐飘散着一股悲伤的味道。 只有墙壁上的钟表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 顾湘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多了。 陆焱轻叹，说“睡吧。” 顾湘“嗯”了一声。 然后，空气再次凝固。 家里只有一张床，另外一个房间是书房，他们怎么睡呢 “走吧，不困么。”陆焱说着便撑着拐杖站起来，也没想那么多，径直往卧室走去。 顾湘愣了愣，盯着他的腿，说“要不我睡沙发，你睡床上。” 陆焱的脚步猛的顿住。 他看着卧室，这才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搓搓板寸。 他其实没那个意思，只是下意识回卧室，不过，两人其实已经订婚，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定力。 但是转念一想，也是是他太过心急。 顾湘刚才在想父亲的事，有些迟钝，看着他壮硕的身影走向卧室，也慢慢明白过来，脸颊腾得就红了。 “你你” 陆焱更尴尬，解释“我习惯了就是往这边走。。” 顾湘也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是单人床，挺挤的。” 顾湘没法想象跟他睡在一起。 不是那个，不那个。 就是光想着躺在一起，那样雄浑成熟的男人躯体，充满力量感，她就觉得没法呼吸，双腿发软，心脏狂跳。 越说越尬 成年人，还有着这样的关系。 陆焱按了按眉梢，声音很低，“对，是是是，太挤了。” “我睡沙发，你去睡床。” 顾湘就这么在这里住了几天。 后面的日子，陆焱更加繁忙，他大半时间都不在家，还要去医院检查，但是尽量，尽量每天都赶回来住，无论多晚。 当然，还是睡沙发。 他知道小姑娘一个人在家害怕，也知道她想父亲，那天两声凄苦无助的“爸爸”，让他的一颗心都被碾成了七八瓣。 此外，顾湘来的第二天，他就抽空给宋贞淑拨去电话。夏翠萍和顾沁是顾湘的家人，一个未来岳母，一个小姨子，他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还是希望顾湘能心底舒坦点，不再难受。 此刻，顾家灯火通明。 顾沁趴在床上，将一本时装杂志放在枕头上，水晶指甲哗哗地翻着，双腿翘起，晃来晃去。 “妈，你说什么”她一把扯下耳机。 夏翠萍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道“你不是说想要出国留学吗今天陆夫人跟我提到这事，问你愿不愿意去，费用的话不用担心。” 夏翠萍是护士，自从顾嵩山走后，她工作过四五年，身体不好，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实在繁忙，便辞职在家，幸好陆家一直照顾他们，再加上丈夫的抚恤金，她后来开了一个小店，但一直也不赚钱，便不做了。 这些年她没收入，还要培养顾沁，钱只攒下一部分，离出国是远的。 “我不出国留学。” 顾沁脸色很难看，原本她想的是先结婚，再出国，到时她是陆少的妻子，陆家出钱名正言顺。现在算什么 她一出国，好方便姐姐嫁给陆少吗 哪样这样子的 “那你想怎么样啊”夏翠萍也无奈，“总不能一直在陆夫人推荐的公司里做一辈子吧。” 顾沁动了动嘴唇，豁然从床上跳下来，“我要去西北” “你去什么西北，人不生地不熟的你这么漂亮，万一路上被人拐了怎么办” “妈，姐姐这几天肯定去西北了，对不对” “啊” 夏翠萍愣住，那天大吵一架，顾湘和她们决裂了，她也有点心虚，几次想联系，但迟迟没有打出电话。 她觉得，顾湘那么小的胆子，又不是和学校一起，顶多也就是跑朋友同事家住住。 顾沁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她肯定是去西北了，肯定又去找陆大哥，陆夫人才会这么催促我出国，我也要去”顾沁现在懊恼死了，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一定是这样。 “沁沁，你怎么找他啊”夏翠萍真急了， “你知道他在哪个部队吗在哪个驻地吗他是当兵的，又是那样的兵，是你说找就找别说我和你姐，就是陆夫人估计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那顾湘是怎么找到他的” 夏翠萍说“对呀，找不到。所以你姐姐未必就去了西北她说不定就在同事家，等会我就去打个电话。” 她说着，看向宝贝女儿，二十二岁的顾沁真的太美了，即使穿着睡衣，没有化妆，明艳的面容和玲珑的身段都遮掩不住，这样的女儿一个人去戈壁滩万一出什么事呢 顾沁不信，“那上次呢她是怎么找到的” 夏翠萍说，“那可能是真遇上了。” 顾沁冷哼一声，她用手梳理头发，眼底浮现过一丝阴鸷。 “沁沁，你可能不去西北啊我跟你说，绝对不能。” 顾沁其实也不是真想去，她一出南城就头痛，更别说西北那么干旱荒凉的地方，她努努嘴，“知道了，妈。” “要不然，妈妈想着实在不行你就出国吧，妈妈觉得这次机会挺难得的。” “你别管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出国，也不能现在出” 第20章 第二十章 连着在西北住下四天, 这天清晨, 顾湘起晚了。 她是个爱早起的人，两人这么莫名突然住在一起, 多有不便。她还一时不能接受素颜朝天, 睡衣相见等等。 知道陆焱起得早，要去医院检查, 顾湘通常都是早上五点起床，洗澡, 洗漱, 换好衣服，弄头发, 化妆。说是化妆，其实也并不复杂, 就是涂抹打底, 涂涂眉毛之类的。 只是前几日陆焱回来得晚, 她也跟着熬夜，所以这一天, 竟然没听见闹钟响。 几日里陆焱一直睡在外面沙发，身上有伤, 但沙发一改造还是舒服的, 和他任务时睡得野地已经算天堂, 他身体也好, 这日起得很早, 见小姑娘房门关着, 就估计她还没起床。 陆焱简单打了两个荷包蛋，又将昨夜的菜热好，然后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会，见里面没动静，便不打算叫她。 没想到，刚走到餐桌准备用餐，后面的屋门嘎吱一声开了。 “湘湘”陆焱低笑着转头，温声道“起了正好来吃早餐。” 话音落下，听见小姑娘含糊地嗯了一声，两手拨弄着长发遮住脸，垂着头，径直跑向卫生间。 二室一厅的房子，好是好，但就是只有一个卫生间。 “怎么，生病了”陆焱奇道。 顾湘没回答。 她关上门，懊恼地揉揉头发，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起晚，这里隔音不太好，餐桌就在客厅，她甚至能听见他夹菜的声音。 她有些尴尬地将洗手池的水打开，让水一直哗哗流着，才如厕。更来不及洗澡洗头发，只好匆忙洗脸。结果因为慌里慌张，还将牙刷牙膏碰到地上。 陆焱握着筷子，听见哗哗的水声，还有慌里慌张的声音，隐隐才明白。 他挑起浓黑的剑眉， 小姑娘也太羞涩了吧。 陆焱看看时间，待不了多久，马上就要出门。 “湘湘，我再有五分钟就要出门了，你别收拾打扮了，出来吃饭。” “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顾湘听见有事，也不好再耽搁，只快速涂抹一层bb霜便出来。她始终低着头，浓密眼帘低垂。 没有任何妆容，不自在。 陆焱实在是看不出她化与不化有任何区别，只觉得她眉色淡淡的，唇色也淡淡的，显得更加憔悴柔弱。 顾湘怕他看她，头埋得更低，“什么事” 他已经吃过早餐，拿纸巾擦擦嘴唇，倚靠在墙上，双手环胸“今天晚上几个兄弟想见见你，来家里吃饭。” “啊” “别紧张。”他不禁揉揉她头，“都是兄弟，就是一起吃个便饭，马上咱们不就结婚了吗他们就是来看看你，随便招呼下就行。” “还有，我想着拖到年底也有些久，这两天我回去就打报告，然后咱们先领证，年底回南城办婚礼，好吗” “啊” 顾湘懵了。 这几天的同居，他们交流真的不算多。 但是，好像已经说定结婚，早和晚，也没有多少区别。 陆焱看了她一会，身子斜了斜，没撑拐杖，单手将她下颌轻轻托起，伸出另一只拇指抹掉她唇边的牙膏渍。 顾湘呃了一声，自己真的没有注意到，想到自己还素颜朝天，面颊更红。 她躲开他的手，皱眉，“那我妹妹” “别担心，你妹妹的事情我在想办法。”陆焱低声“你妹妹不是一直想出国吗” 顾湘颔首，明白过来，“你是想让她” 陆焱语气淡淡“正好让她出国学习学习。” “你觉得怎么样” 顾湘一时没说话。 顾沁一直想出国，或许 想到王佳琪的话，她不能再有罪恶感，不能一味忍让退缩，而且对于顾沁来说，出国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听她答应，陆焱终于放下心。 “我今天会早回来。” “好。” “你要是做不过来就别做了，楼下有餐厅，别累着。” 顾湘笑了下，说“没事的，过年都是我做饭，我厨艺很好的。” 两个人这么搭话，居然真有种老夫老妻的味道。 陆焱笑了，心里热乎乎的，想想，又探头瞟了眼卫生间，声音含笑说“湘湘，咱们真不用那么见外。 “什么” “谁上厕所还没个声音，西北缺水，你不用那么矜持。” 顾湘愣住，一下子窘迫，手指绞着，“我不是，我不是的。” 她真的不是想浪费水，只是隔音不好，好尴尬。 陆焱低下头，手指上移，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脸，以一种低缓语气道“我知道，没关系。但是咱俩都要结婚了，早晚的事。” “” 陆焱说着，见时间真不早，拿起旁边的大檐帽戴上，说“走了。” “” 当夜，南城的veo酒吧，灯火迷离。 顾沁坐在卡座上喝酒，闺蜜小卡笑嘻嘻说“沁姐，旁边的那几个帅哥看咱们好几次了。” “看呗。”顾沁一点都不感兴趣，捻着酒杯，眉心轻蹙。 果然，没多久，侍者端着托盘过来，将两杯血腥玛丽放在桌上，“a6桌先生请客，两位小姐请慢用。” 小卡愣了下，顾沁神色懒洋洋的，没有退还的意思，也没有搭话的意思，只盯着玻璃杯里浮动的颜色。 半晌，她目光瞥向那一桌的男人，眼底露出冷嘲的意味。 这还算帅哥 “哟这不是陆少的未啊，呸，小姨子嘛。” 顾沁刚想开口，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丹蔻红的指甲，亮晶晶的。 顾沁脸色微变，冷冷地看她们一眼，攥着酒杯的手捏紧。 小卡拉了拉顾沁。 这几个女孩往常就和顾沁不对付，家里条件非常好，每天明争暗斗，早看顾沁不爽了。 “未婚夫变姐夫，这个感觉不错吧嗯顾二小姐。” “哈哈，之前一直说陆少怎么样怎么样，傻了吧现在。” “娶了你姐其实也不错呀，到底是一家人，是吧”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嘲讽着离开。 “沁姐，你不用理她们，她们就是无事生非，嫉妒你长得漂亮。” “沁姐” “你没事吧” 顾沁眯了眯眼睛，脸色更沉，将酒杯放下，眼睛里有灼人的暗光闪烁，“你说，我去不了西北，也找不到人，那么陆少能不能回来呢” “沁姐”小卡看着她神色，有些不对，担忧道。 顾沁转动着手里酒杯，上面翻滚着一层泡沫，她垂眸看着，嘴角一丝笑，“他怎么才能回来呢” “嫂子好” 当天晚上七点，家里的门准时被敲响。 刘喜挺直腰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松枝绿的常服，神采奕奕。 “嫂子好，一直听陆中队说起您，这次总算是见到啦” 这是一个老士官，三十左右，个子不高，但中气十足，有那么几分“兵王”的气质。 再往后是一个上尉和年轻中尉，中尉刚刚从军校毕业，还有点学生气，似乎很怕陆焱；上尉气质很冷静沉稳，那气势感觉倒有点像陆焱，两人都很礼貌客气，话不多。 “你们好。” 顾湘稍有点羞涩，笑着冲他们问好。 陆焱所在的大队直接隶属于西北军区，是正团级单位，中队长相当于正营级，他两年前升的少校，估计再过一阵，领子上就能再加一颗星，三十四岁的男人，正是意气风发，仕途大好的时候。 顾湘不懂这些，只跟着一起吃饭。 她手艺甚好，但其实也是家常菜的水平，只是南城的菜大多精致细腻，和西北大盐大肉不同，再加上摆盘好看，骨瓷的小碗小碟，一大桌子鸡鸭鱼肉河鲜，光看着就觉得美味。 陆焱也没想到这么丰富，挑起眉梢，有点惊讶地看向顾湘。 顾湘朝他笑了笑，在外人面前，倒没有那么不自在。 “陆中队真是有福气啊，这么多年没白等。” “是啊，嫂子你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给陆队介绍对象，还有上次那医院的女医生护士，暗恋的数都数不清楚” 刘喜一边吃饭，一边说，越说越兴奋“啊，还有，还有漂亮的小女兵们，那可是” “胡说什么呢。” 陆焱拧眉，狠狠剜了一眼刘喜，想到那天爬楼，他就头痛，他们不是一般的恋爱结婚，怕她不高兴。 刘喜这才反应过来，吓得一哆嗦。 一旁沉稳的上尉微笑着望向顾湘，开口，“嫂子不用担心，陆中队这么多年就没有过一个，身边全是男的，他心思就不在这上头。” 顾湘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向陆焱。 心尖一颤。 男人也刚刚好在看她，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睛像发着光。 他眼睛不大，眼型狭长内敛，眼尾敛出细细的褶子，瞳仁却黝黑清亮。 看人时，给人以十分专注的感觉。 顾湘被看得突然一阵心慌，别开眼睛。 “我心思就在你上头。”他给她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以仅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 顾湘正在夹菜，有些敷衍，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桌下，她的手突然被他握了起来。 男人的大掌将她整个包在手心，热乎乎的，掌心宽厚又粗砺。顾湘胳膊一颤，有些不知所措，陆焱粗长的手指将她一根根手指挤开，十指交扣。 “哎，吃饭呢。” 顾湘扭头，陆焱朝她微微一笑，一贯冷峻的脸上，流露出浅浅的，像对小孩子般的宠溺和柔情。 那张严苛的，硬朗的大黑脸上，这个表情有些滑稽。 “哎哟。” 刘喜年轻小没绷住，突然就一耸肩笑了起来，其他男人也忍俊不禁，不再强忍，跟着哧哧笑。 就连沉稳的上尉都捂住了嘴，有点不忍直视。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 陆焱沉下脸冷斥，结果训完，自己也跟着乐了。 顾湘低着头也笑。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之前那么不真实，好像在梦里一般隐隐约约的陆焱，一点点真实起来。 几个人继续吃菜，顾湘去厨房端来玻璃碗里的水果，听见后面的人说话。 “对了，哥，咱们真要带那批菜鸟去青海训练跳伞啊”刘喜有些担心问。 “嘿。”中尉点点厨房。 顾湘还没结婚呢，还不算是真正的军属。 陆焱颔首。 顾湘将门自觉地关上。 刘喜压低声说“不是哥，那里面有个我老乡，你也知道我们那，连飞机都没怎么见过。他当兵也就是一小步兵，这怎么就直接跳伞是不是” “他可以自己退出，特种大队需要的是海陆空全方位人才。”提到这种问题，陆焱神色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冷峻严苛。 “如果他不行，你就劝他退出。”这种场合，他不想多谈公事，“吃菜吃菜。” 刘喜讪讪地笑，也觉得气氛被自己弄得有点僵，挠挠头道 “哥，你们啥时候领证啊” 提到这个话题，陆焱神情缓和许多，笑道“马上就打报告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傍晚, 南城, 中心酒店豪华套房。 今日有雨，天色灰蒙蒙的, 疏冷暗淡, 繁华的城市浸染在薄薄雨雾里，华灯初上, 更显昏沉。 “沁姐” 小卡看见顾沁从包包里掏出一盒安眠药，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沁姐, 你这是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在这” 顾沁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她这些天想方设法就搞到这些药, 不敢放家里，怕被夏翠萍发现。想了想, 在家里的话也惊动不了什么人, 顶多是夏翠萍抱着自己哭一场, 而中心酒店，正是陆夫人兄弟的企业。 现在是深夜, 顾沁刚在酒吧喝过酒，头昏昏沉沉, 冲小卡摆摆手, “你就明天中午来, 然后说敲不开门, 找不到我, 通知服务员就可以了。” “可是沁姐” “哎哟我又不是真的寻死, 就多吃几片装装样子。你明天就一直哭一直哭就行啦。” 小卡还是很担忧，“吃安眠药不好的，万一你” 顾沁将她推出门，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瓶。 药片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眼里闪过一抹阴郁的光。 伸手将水晶花瓶里的玫瑰拿出来，然后将花瓣一片片摘下，四散抛在床上和地上。 白色床铺，红色花瓣，刺眼又妖娆。 顾沁嘴角轻轻勾起，对着镜子理了理海藻般的长发，斜躺在床铺，她穿着一件红色丝绸长裙，褶皱起伏，慵懒美丽，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闲散地晃悠晃悠，然后倒出几粒药片。 小药片在她掌心上摇晃。 药瓶很快空了。 她心里有数，剩下的药片已经丢进马桶冲下，只这几粒，不会有事。 她再次看向窗外南城夜景，夏日里的城市流露出一种喧嚣繁华，灯火辉煌，有几家酒吧亮着迷醉灯光，门口停有豪车。 顾沁再次想起那几个女的。 算个什么东西。 她将空药瓶丢在地上，平躺在床上。没多久，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想在睡前稍微回想一下陆焱的脸怎么说自杀也是冲着他的，可是不知为何，记忆里却根本没有，毫无踪迹。 不由自主，那几张网红脸又飘上来。 还有顾湘的脸，那张平平无奇的大脸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比顾湘好成绩，学历，相貌，人际，她还就没有输过呢 顾湘居然会跟她玩阴的勾搭她的男人 顾沁神色透出一抹厉色，咬咬牙，将药片全部吞下去。 她还就不信了。 傍晚，送走陆焱的战友们，顾湘和陆焱一同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橘色的灯光投下细碎光影，旖旎温柔。 “真好吃。” 陆焱收到一半，见那道酸甜的松鼠鱼还剩下一点，又拿出筷子夹了一块。 “哎，都要倒掉了，你怎么还吃。” 顾湘看着高大的男人在那里偷吃，有点好笑，抢过盘子说“都不新鲜了。” 陆焱满足咽下，“没事。” “你要是想吃，我再给你做就是了，又不麻烦。”顾湘将其他碗筷摞在一起，抱进厨房，仔仔细细刷碗。 没洗多久，就听见身后哒哒拄着拐杖的声响。 顾湘嘴唇微抿，声音轻柔“你腿受伤，不用过来洗碗的，就擦干净桌子就好了。” 话没说完，腰上忽的被一只铁臂搂住。 “陆少” 顾湘一惊，声音发颤。 “说过不准再这么叫。” 那只硬邦邦的手臂紧了紧，用力地勒了一下。 顾湘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抖，没敢动。 部队禁酒令严，他们今天没敢喝酒，可是不知为何，顾湘却感觉陆焱像是喝了酒，有着说不出的孟浪醉意。 他们在一起同居四五天，因为繁忙，沟通很少，也就是吃吃饭，然后睡沙发的睡沙发，睡床的睡床。 只在今天，总算有那么一点点未婚夫妻的甜蜜味道。 气氛柔美旖旎。 哗哗的水声都显得外动人。 陆焱亦有这种感觉，顺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男人强势气息扑面而来，顾湘竟有些腿软，彼此挨得极近，她能感觉到他宽厚胸膛的温度，以及怦怦怦有力心跳，还有一块块硬实强悍的腹肌。 陆焱手臂一张。 他比她高许多，俯下身，几乎是整个将她揉在自己怀里。 她像个小小的孩子。 顾湘忍不住往前一点点，空气像被抽干，蔓延出暧昧的热气，让她浑身发抖，骨头酥软。 “怎么这么怕我” 察觉到她的发抖躲闪，陆焱不禁低声喉咙感叹，语气里有些无奈，一手将她发丝别到耳后。 “不是，只是我身上有油烟味。” “这有什么。” 陆焱哑然失笑，一点点，低头，从她的发顶吻到耳垂。能感觉到小姑娘的紧张，他的动作逐渐放柔放缓，“别怕。” 薄薄的嘴唇轻吻着洁白圆润的耳垂。 他的动作很温柔，带出试探的意味，他的嘴唇有些干，但很柔软，可是不知怎的，被他碰过的耳垂，就像着了火一样，发烫，发抖。 那火蔓延过全身，燃烧着所有的血管，顾湘抖得愈发厉害，满脸红霞，压抑住紧张的喘息声。 室内温度逐渐升高，越来越热。 陆焱闭上眼睛，沉沉地出了口气，亦十分情动。 他的小妻子呵 想到晚上吃饭时她羞怯又温婉的样子，就怦然心动，满足，又温暖。 “转过来好吗” 男人声音有着沙砾般的粗野质感，语气是询问的，动作却不容置疑，大手扣紧她的腰，要将小姑娘转过来好好亲吻。 水龙头早就关了。 滴答滴答的水声却纠缠不断。 顾湘心跳得更厉害，血液加速涌动，他触碰过的每一寸，都有着过电般的战栗触感。 一点点随着他的动作转过来，下颌被他捧住，抬高。 气息渐进，温度升高。 她望进他漆黑清亮的眼瞳，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似乎有把烈火在燃烧。 就在嘴唇要贴到的那一瞬， 顾湘骤然心尖一痛，手下意识往后一碰，旁边的碗落在瓷砖上，一下子碎成几块。 “怎么了” 陆焱一惊，动作立刻停下。 见女孩双手抱住肩头，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一排冷汗，神色不对劲。 “湘湘”陆焱扶住她胳膊，声音低缓“怎么了” “没事。” 顾湘擦了擦汗，心底也有点诧异，倚靠着琉璃台，深呼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突然不舒服。” 她小声说“对不起。” 陆焱眼底有愧色，也是，他们才十来天，他就跟人家来硬的，估摸是吓着她了，哑声“是我对不起才对。” 他俯下身，拿起扫把簸箕收拾碎片。 “不是。” 顾湘摇摇头，垂下的眼睫剧烈颤抖，有些心神不宁，眉宇皱起，“不是你的事。” 她承认，自己是个内敛保守的女孩子，从小到大，也有些男孩子追她，高中时期，还有个男孩一下子就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甩开，从来都没跟男性接触过太多。但是对于陆焱，她一点不讨厌，相反，还有说不出的喜欢。 她其实不排斥亲昵，有的时候还会无意识梦到他只是有点快。 不过现在的感觉，明显就同他没有关系。 这种心慌是没来由的。 顾湘转过身，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仔仔细细冲洗手。 “那怎么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陆焱问。 顾湘甩甩水珠，摇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胸口突然很闷，没来由一阵心悸。” 陆焱单手撑着拐杖，将最后一片碎片扫进簸箕里，走到她身前，低下头，手指勾着她的发梢，歉意更浓，“可能是这几天你老是跟着我熬夜，要不早点回去睡吧。” “嗯。” 顾湘点头。 刚才的气氛全散了。 她想了想，伸出胳膊，握住他的大手，“对不起。” 这是第一次被小姑娘牵手，陆焱笑得温和，也回握那只手，粗糙的手摩挲着掌心，“这有什么，没关系。” 两人又说几句，顾湘走回卧室。 天色已经黑了，西北的夜晚涌动着荒凉的冷意。 躺在床上，心慌慌的感觉怎么都停不下来，她突然打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妹妹”两字。 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这种忧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越来越浓，空空落落，像有一只手，用力撕扯着她的心脏和器官，不安且惶恐。 她翻了个身，拧灭床头的台灯。 这世界上有心电感应这么一说么。 顾湘忽然奇怪地想。 她和顾沁只差两岁，几乎算是她从母亲的肚子里钻出来后，顾沁就在了，她们又每日生活在一起，长达二十多年。她记得以前看过亲兄弟和姐妹间都会有心电感应。她会有吗 恍恍惚惚，顾湘记得有一次，很小的时候。 他们去爬山，爸爸妈妈突然吵起架来因为爸爸调到西北的原因，一边吵一边往前走，她们也就六七岁，跟不上脚步，顾湘没走几步，心底一慌。 然后她才发现顽皮的顾沁丢了，爸妈立刻不吵了，但是他们找不到顾沁，唯独顾湘那种感觉那样清晰，就好像能感应到一样，带着他们往后走了几分钟，往下看，在一个隐蔽的小悬崖边，真的找到了顾沁。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有的，比如她给顾沁送风衣，顾沁前一天刚刚就想要一件风衣。 心电感应，或者说，是心有灵犀。 那么刚才会不会真发生了什么 顾湘攥紧被子，不敢往下想。 夜越来越深了。 敦煌的夜晚很宁静，没有汽车的轰鸣声，也没有嘈杂的小白领们加班归来时的抱怨声，平和且安定。 顾湘却怎么都睡不着。 风吹动起窗纱，透出摇曳的光影。 就在这时，突兀的震动声一下下闷闷地响起来。 顾湘身体绷紧。 在床边摸了好一阵子，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应该是外面的。 她心跳得更厉害，惶惶感觉依旧浓烈，站起来，也顾不上自己穿着睡衣，推开房间门。 陆焱刚从沙发上坐起来，以为是公事，神色略显倦怠，“喂” 那边说了什么，电流声咝咝得听不清。 半晌，他的动作一僵持，朝顾湘瞟一眼，眉头锁起，拧成一个“川”字。 “好的，我知道了。” 咔哒一声，陆焱放下电话。 “怎么了” 顾湘的声音微微发颤，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郁。 “怎么了”她又重复。 客厅很黑，只剩下手机屏幕一层浅浅的光，笼罩着他们。 这点光，让陆焱的锋利硬朗的面孔有些许不清晰。 “是不是我家里” “不会真的” 不安愈发清晰，顾湘揪着一截裙摆，打成结，另一只手攥紧手机，手指颤抖，指骨青白。 陆焱静了两秒，语气倒很冷静，但细听下有担忧“是我母亲的电话，说你妹妹服过量安眠药，可能是自杀，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你说什么” 顾湘如石化一般，脸色煞白。 难怪她之前的感觉那么强烈，那么难受。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并没有电话，心里一阵绞痛夏翠萍一定是之前联系过她，但被拉黑了，所以干脆就不再联系。 “湘湘，你也别太紧张。这事” 陆焱不忍，但不知道怎么安慰。 说句实话，他也懵了。 如果真说，他跟人家姑娘有个一二三四五，然后他取消婚约，自杀还有个道理。 他和顾沁根本就没见过几面，也就是上次，再就是小时候，完全没有感情。安排出国，陆焱也是跟母亲商量过后，顾沁又想要出国，正正好好，谁能想到怎么会呢 顾湘浑身发冷，大脑彻底麻木。 本来，她对这事情就有一丝愧疚，毕竟她从小就让着妹妹，不争不抢。后来王佳琪安慰她，她慢慢好了些许，也从心底接受陆焱，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顾沁居然自杀了 如果顾沁真因此出事了她还那么年轻。 她才二十二岁啊。 顾湘想都不敢想，她作为姐姐 “那，那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顾湘身体发着抖，声音剧烈颤抖 “暂时不知道。” 陆焱拿起沙发边的长裤，利落往上套，说“电话里没有明说，只说是你妹妹一个朋友发现的，在中心酒店，具体情况不明。” “不明”顾湘大脑嗡嗡嗡的，跌坐在沙发上，攥紧手机，“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寒意从脚心蔓延过全身，“我要回南城。”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我要回南城” 顾湘彻底慌了, 赤着脚站起来, 握着手机一会打电话，一会打开购票a, 冷汗很快濡湿头发。 陆焱将皮带咔哒扣好, 抓起旁边的t恤套上，一手撑起拐杖, 一手钳住小姑娘手腕，将她推进房间, 声音沉稳冷静, “你去里面换衣服，我们赶早上回兰州的火车。” “票我来买。” 顾湘这才回过神, 仿若有了主心骨，冷静一点点, 慌乱地换下睡衣, 随便换上衣服, 翻出身份证。 她换好衣服，不过才凌晨二点。 夜凉如水。 顾湘时不时瞟一眼时间。 可是, 他们再急也没有用，南城离敦煌很远, 他们必须到兰州才能飞南城, 但是敦煌到兰州的车只有那么两三趟, 最早的火车是七点钟。 顾湘抱紧手臂, 一遍遍给南城的家里打电话, 但是都没有人接。 陆焱点了一支烟, 直接拨给南城第一医院副院长，仔细询问一番情况，一颗心稍稍落定。 “你妹妹服用安眠药的计量不多，只是之前喝过酒，产生了过敏反应，现在刚送进手术室，但是应该没有事。” 顾湘呆呆地，眼睛里没有一点光，牢牢盯着手机上的“妈妈”二字，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陆焱蹙眉，见小姑娘六神无主地倚在墙角，他重重叹了口气，将她拨进怀里，伸手抹去她脸上湿湿的泪痕，压低嗓音“别担心，你妹妹肯定没事的。” 他又耐心重复一遍刚才副院长的话。 顾湘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这才听了进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眼神仍旧暗淡，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手指紧紧握着手机。 她咬紧了嘴唇，下唇浮现一道红痕。 她是罪人。 南城第一医院。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南城下起了滴滴答答的小雨，空气里黏黏腻腻，一股湿漉漉的热气，令人极不舒服。 电梯叮的一声在顶楼的病房打开。 陆焱和医生走在前面，顾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上他们的脚步。 “顾小姐没大碍了，幸好她计量服用的不多，不过酒精和安眠药一块服用太危险了，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万一她再晚几小时送来，可能真的就脑死亡了。” 顾湘听见“脑死亡”三个字，脸色更白，身体一抖。 陆焱回头看她一眼，皱眉，朝医生使去一个眼色。 “不过还好给好，都是虚惊一场，您看，现在都没事了。估计再过一会就能醒来，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医生赶忙说。 陆焱颔首，刚要再问问别的，兜里手机震动，他看看号码，是公事，他昨天情急下再次请假，也幸好他处于养伤期间，还算方便。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接个电话。” 他腿脚不便，撑着拐杖奔波一夜，此刻脸上浮现隐忍的倦色，医生一边担忧地劝他卧床休息，一边扶着他走到楼梯间。 一时间，整个走廊只剩下顾湘一个人。 空调幽幽吹着冷风，拂过她的后脖颈，汗毛根根竖起。她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心底很乱。 差一点就脑死亡 顾沁怎么会这样 顾湘无力地拨拨头发，慢慢地蹲了下去，咬紧牙，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她也和王佳琪想的一样，以为顾沁喜欢陆焱不过是虚荣心作祟，或者就是喜欢和她抢反正从小有任何好衣服，好东西，永远都是妹妹的，哪怕妹妹其实不喜欢，也一定要是她的。 此外，这么多年来，她们姐妹俩其实都没怎么见过陆焱，根本不了解他。 不了解，哪会来的喜欢呢 而且顾沁因为太美，从小有很多男生追求，她和不少男生关系都不错，顾湘也一直以为，她对陆焱也不过是普通的感觉。 只是因为陆夫人的喜欢，母亲的偏爱，婚约才改作顾沁。 难道，其实顾沁真的很爱陆焱吗 婚约也是妹妹因为爱才去争取的吗 爱到愿意为他服安眠药死亡吗 顾湘头痛欲裂，无可抑制的愧疚，还有深深的恐慌，一想到妹妹差点就“脑死亡”，她就浑身发寒，捂紧了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房门打开的嘎吱一声，顾湘感觉有道冰冷如锥子的目光扎到自己身上，她意识到什么，猛的抬起眼，嘴唇颤抖。 “妈” 她目光涣散游离，这一个字刚吐出来，突然一个耳光甩下来，劈得她天旋地转。 夏翠萍面色青白，眼窝凹陷，眼睛红肿，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抢你妹妹的未婚夫还差点逼死你妹妹” 顾湘舔了舔嘴唇，想起她决裂的那一夜，顾沁狠狠揪她的头发，母亲那样偏心，更多的心酸涌上来。可是这一切一切，都因为顾沁的死成为定局。 她头昏脑涨，之前熬夜，劳累奔波，又被这么打了一耳光，眼睛有些花。 “你是不是又去西北了你是不是又去找你妹妹的未婚夫一次两次你还是做姐姐的吗”夏翠萍越说越激动。 “妈，我之前和你说的很清楚了，不是这样的” 顾湘反驳，可是看着病房的门，一手捂着额头，往后退两步，“我有点晕。” “你晕什么你妹妹都差点脑死亡了” 顾湘再支撑不住，耳朵叫得更厉害，眼前世界一片花白，她不自由主退一步，身体往旁边一歪，眼看就要落在地上，一双手臂突然扶住她，紧紧搂入怀中。 “湘湘” 陆焱怒了，“你干什么” “陆先生” 医生听见响动也跟出来，扶住陆焱和顾湘，脸色大变，“阿姨，医院禁止喧哗” 又恳切地对陆焱说“您的伤不能这么折腾呀，还是要好好休养” “先安静。” 陆焱勉强站稳，垂眸看向怀里的顾湘，发现她半边脸都高肿起来，指痕明显，眼角也发青。他心底一疼，站稳，冷冷看向夏翠萍。 夏翠萍也愣住了，被吓一跳，不知道陆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少”夏翠萍想发火又没发出来，“我们自己家的事，您就别掺和了。” 她看着陆焱铁青脸色，语气放缓， “沁沁估计再有一会就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是我的未婚妻。” 陆焱没有接这句话，只是一字一顿道“顾湘是我的未婚妻，从小就是，一开始就是。” 在部队里的人说话都直，更何况强势惯了的陆少校。 “阿姨，您应该清楚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顾沁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您放心，无论情况如何，她是顾湘的亲妹妹，我们一定都负责到底。” 气氛僵持了几秒。 夏翠萍怎么都没想到陆焱说出这种话。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哑口无言。 旁边的医生打着圆场，“顾小姐醒了吗现在情况如何我去看一看。” 说着，夏翠萍和医生进入病房，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陆焱扶着怀里的小姑娘，又怒又疼，对护士道“去开一间病房，好好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 两小时后，顾湘悠悠转醒。 她感觉脸上贴着一只冰袋，没有那么痛了，耳朵也不耳鸣，只是眼睛，仍旧有些疼和涩。 “眼睛外伤引起的结膜充血和结膜下充血，注意休息眼睛。”一旁的小护士叮嘱，“千万别用手揉。” “哦。”顾湘皱眉，脸，眼睛，耳朵疼痛都有减轻，可是心里的疼痛却无法化解，一想到夏翠萍看自己的眼神，她心里就如被冰锥刺透。 “我妹妹呢陆少呢” 顾湘也不敢再动，想到这些，立刻又捂着半边脸翻身坐起来，“就是那个服安眠药的女孩，还有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 护士说“那是你妹妹啊长得真漂亮呀怎么想不开服安眠药了呢” “不过你别担心，她已经醒过来啦，没什么事。哦，你男朋友一直都在，就是刚才突然被一个阿姨叫走了。” “阿姨” 顾湘惴惴不安，陆少又被夏翠萍叫走了不过听见顾沁没事，混乱复杂的情绪稍稍平复。 她躺了一会，愈发躺不下去，想起身去顾沁病房看看，可一动，这才发现左手手背上插着针管。 “你有低血糖，别乱动。” “还要打多久啊” “再有几分钟就好了。” 顾湘只好躺回床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滴答减少，浑身冰凉冰凉。 另一头，休息半晌，陆焱的身体已经好了些许。 陆夫人看着儿子，眼底有心疼和担忧，“感觉怎么样” “没事。” 陆夫人看了看走廊尽头的病房，眉头皱起来，“这个沁沁啊，也是对你一往情深。就是用错了方法，怎么想不明白就自杀了呢。” 陆夫人曾经是文工团赫赫有名的小辣椒，性子直爽，果敢，陆父去世后她照样撑起一个家，很不喜欢这种为爱自杀的女子。只是顾沁到底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这事她也理亏。 陆焱没发表意见，神色淡淡的。 “还好这次她是在中心酒店，发现得也及时，不然这事要是登了报，哎哟，想都不敢想” “我已经让小昭给各家媒体打过招呼。”陆焱平淡道。 陆夫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说“现在人醒了，我刚才去看过了，走吧，怎么说你也得进去看看。” “人家毕竟是为了你。” 陆焱看向顾湘的病房。去是要去的，但是更想和她一起去。 “顾湘还没醒，这个时候顾湘出现，你想让沁沁再被气死”陆夫人拍了拍他肩膀，“走吧，解铃还需系铃人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陆家富贵, 给顾沁安排得是最好的病房, 整间如豪华酒店套房，清净典雅, 外面还连着一间舒适会议室。 夏翠萍还在病房里面, 陆焱没有先急着进去，问陈医生要了一份详细病例, 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细细翻看。 他面色冷静沉稳，看着看着, 又起身出去和陈医生细聊半晌, 眉心渐渐拧成川字，漆黑眼眸落在“剂量”“酒精”上, 若有所思。 “陆少”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夏翠萍刚刚从里面病房走出来, 看见陆焱, 有些尴尬搓搓手, 虽说对这位太子爷多有不满，心底也是把他当亲女婿的。 陆焱颔首, 想到刚才她对顾湘动手，声音有些凉淡, “二小姐怎么样” “沁沁已经醒了, 不过还是很虚弱, 医生说她还要多静养, 您现在要不要进去” 话说到这, 内室里传来一声, “焱哥” “陆大哥是你来了吗” “咳咳咳。” 声音和以往的娇媚不同，沙哑又艰涩，咳嗽不断，好像说不出话来，夏翠萍满脸心疼，又急又乱，“陆少，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她吧。” 陆焱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掠过病历。 “那你们年轻人聊，我正好去给沁沁买点吃的，你们慢慢聊啊。” “嗯，您忙。”陆焱撑起拐杖缓缓地推门进去。 有些话，他也希望说清楚。 病房里没拉开窗帘，光线昏沉晦暗，整间屋子压抑沉闷，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苦涩味道。 “陆大哥。”床上女孩气若游丝，盖在宽大厚实的被子里，显得十分幼小，见陆焱真的进来，眼底泛有湿漉漉的水光，惊喜又激动。 “你你怎么腿受伤了”说着便要坐起来看。 “你先躺好罢。” 陆焱沉声道，黑漆漆的眸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看着女孩这么憔悴可怜，到底是有些不忍，声音略缓和。 “谢谢谢陆大哥” 床头有一把椅子，陆焱将它往后拉了拉，隔出一段距离，坐下，背脊随意靠在椅背上。 顾沁原本想撒娇哭泣几句的，可男人气场太强，面色亦冷峻，她竟有些害怕。 沉默半刻，陆焱率先开口，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好多了。” “那就好。” 陆焱点头，以一种长辈般陌生疏离的口吻，又像是在部队训导新兵，道“下次别在做这样的事情，会让你的家人担心。” 顾沁怔了怔。 这件事情，没人能想到，她是半分都不想死的，没想到会真的鬼门关走一遭，想想是真的怕了，挤出泪水，顺势说“陆陆大哥，我只是，只是一时没法接受” “顾小姐。”陆焱看见泪水，口吻稍缓，道“你年纪小，有些情况你可能并不了解，婚约从开始就是我和你姐姐，中间给你造成所有的误会，我很抱歉。但，我一直都把你当小妹看，没有别的意思。” “我喜欢的人是你姐姐。”陆焱语气加重，“一直都是。” “焱哥哥” 这话冷漠果决，顾沁不敢置信，眨巴眨巴水汽弥漫的眼睛，楚楚可怜，不相信面前的男人会真的无动于衷。 “我、我会对您更好的” 顾沁真是不服气，总觉得是顾湘上次去西北勾引他才会这样，眼珠子里都是泪，“我哪里没她好呢我也可以去西北陪您” “与这无关。”陆焱皱眉，一字一顿，“我喜欢的是湘湘。” 提到湘湘二字，冷峻的男人神色中不自觉透出一丝柔情。 顾沁用力摇头，还是不敢置信。 她哪里会比顾湘差呢怎么可能么 她从被角底下伸出一只雪白小手，试图去抓陆焱，可是更多的眼泪却流下来，“陆大哥，我不明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都可以为您去死啊” 陆焱低叹口气，避开那只手。 他点点额头，话说得清楚，再多说也无益。可是女孩仍纠缠不休，他有些烦躁不耐，想到病历上的细节，眼睛沉而黑，声音忽然压低，低沉平缓，“顾小姐是真想寻死吗” 顾沁蓦地战栗一下，美艳的脸上有一丝裂痕，眼神露出细微惧意和恐慌，但很快更多泪水流下来。 “昨天，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陆焱明白过来，猜测得到证实，更有一种被这个小女孩任性戏耍的烦躁感。 罢了，这到底是她的妹妹。 陆焱双臂环胸，却没有再说。 最后，他再次开口，以一种长辈严厉的训斥口吻，“如果不想，就不要再做任何傻事，没有意义，也不会有结果，只会让身边的人白白替你担心。” 陆焱拿起拐杖，准备起身离开，“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咚咚咚的礼貌敲门声，一道有些发紧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顾沁脸色猛变，胸腔翻涌怒火。 “湘湘”陆焱冷淡的眼底染上柔情，立刻起身朝门边走去。 “焱哥哥啊” 这时，身后传来慌里慌张的一声娇喊，当兵多年，他反应极快，眼尾瞟见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往下摔，下意识一把抓住。 “焱哥哥” 顾沁趁机环过他精健的腰，陆焱刚撑起拐杖，腿脚不便，被这么一搂，倒在地上。顾沁跟着倒下，不肯放，直接抱着他的后背，上身贴在他身上，无辜道“对不起” 顾湘推开门时，看见的刚刚好就是这一幕。 夏天天热，顾沁身上只一件单薄病号服，憔悴苍白，身型却丰满玲珑，紧紧贴着陆焱，姿态极暧昧。 她心里很乱，看见这幕，愣了下，除去见到妹妹苍白病容的愧疚，还有其他复杂情绪涌过。 “放手。”陆焱呵斥。 挂念她有病，没有直接上手，陆焱见女孩实在过分，干脆钳住女孩的腕子拿开，也不再扶她，拾起拐杖跳了两下才站起来，黑眸沉沉地望着顾湘。 顾湘没说什么，朝陆焱轻轻点头。 她相信陆焱，倒不会有任何误会，只是见妹妹这样喜欢他，心里更乱更难受。 “咳咳咳。” 顾沁捂着嘴，坐在地上，见陆焱当着姐姐的面真这么对自己，又气又丢人，一声又一声剧烈咳嗽起来这真是被气的。 顾湘走到她身侧，伸手将妹妹拉起来搀扶到床上。 顾沁厌恶她的触碰，但是陆焱在这里，她没法骂，被气地咳嗽更急。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她单独说。”顾湘对陆焱说，目光下移，忍不住关切，“腿没事么” “没事，你呢脸还疼吗眼睛” “没事了。”顾湘轻揉眼睛下方，摇摇头。 陆焱不放心，瞟一眼顾沁，犹豫几秒，低声道“跟我先出来一下。” 顾湘不解“怎么了” 几分钟后，等顾湘再次进来的时候，眉心紧锁，望着病床上的妹妹，眼神复杂微妙。在听见陆焱那番话后，她一时间也迷糊了。 就在之前，她还一直以为顾沁或许是真真正正地爱他，所以才气急吃安眠药，差点脑死亡，她懊悔，愧疚，复杂。那到底是她的妹妹，也是因为她去了西北 可是现在呢 就是逼迫他们 因为得不到而拆散任性捣乱 顾湘真的不明白。 还是只是陆焱猜测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姐妹俩人。 顾沁扯过床脚被子盖上，恨恨地咬住唇。 想到刚才，那个一贯令人仰望的高冷男人，母亲念念叨叨的英雄，南城女人们一提起就心生爱慕的人，居然这样自然，这样温和地同姐姐说话，就好像大学里普通恋爱的小情侣一般。 顾湘一转头，迎上顾沁不善的目光。 病房里一时静可落针，僵硬凝滞。 “你好些了吗”想到医生那句“脑死亡”，顾湘问。 顾沁冷哼，根本不看她。 顾湘见她这样，好像真没什么事了，长松口气“没事就好，以后千万别再拿生命去” “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滚出去。”顾沁忍不了了，毫不客气。 气氛骤然冷却。 顾湘皱起眉，想到陆焱的猜测，一时也想不明白，最终道 “我们聊聊吧。” 病房里窗帘紧闭，顾湘走到窗前，将纱帘缓缓拉开，又是一个傍晚，橙黄色夕阳悬在海面，天边浸染在暖色的余晖里。 顾沁没好气，“聊什么” 顾湘直视着妹妹，看着她和病床上一般雪白惨白的脸，想到差点脑死亡，心底仍是愧疚的，可是那些愧疚，在接触到她敌意不善的目光，还有陆焱的话中散去几缕。 心里涌入丝丝凉意。 情绪翻涌，思虑，纠结。 顾沁催促，“聊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顾湘静下来，拨拨头发，问“你喜欢陆少么” “什么” “你喜欢陆焱么” “废话” “你喜欢他什么。” 顾沁静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问你。”顾湘轻声道。 “我从小就喜欢陆少，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沁冷声，“喜欢他什么陆少长得帅，有钱，成熟，还是军官，立过功，陆夫人做生意的，特别有钱，还有”顾沁说都说不完，又一次咳嗽起来。 顾湘拿起玻璃杯，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指间触碰着杯壁，试着温度。 “反正，我就是喜欢陆少”顾沁下定结论。 顾湘细细看了她一会，明白过来，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慢慢地说“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她原本没有感觉，远在天边的富家大少爷，不可接近，强势血性，年纪又大。 可是，在接触之后，她发现，他不一样。 只是因为是他。 顾沁冷哼，没去碰水，瞪着她。 却在接触到姐姐的眼睛时，一滞。 顾湘的眼睛很澄澈，很明净，令人想起未开化山谷中清澈洁净的小溪，一尘不染，淙淙流动着真挚纯粹的感情。 而那个一贯怯懦的，谦让的没有存在感的姐姐，此刻却像是一团灼灼的烈火，不容忽略。 姐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可是哪里不一样，顾沁也说不出来。 顾沁眸中闪过困惑。 “妹妹。” 顾湘再次开口，下定决心， “这么多年来，什么事情我都让着你，因为我是姐姐，我比你早出生，我有责任感，我也喜欢你。” 顾湘闭了下眼睛，想起童年时光，母亲是护士忙，父亲在文工团更忙，只有妹妹，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会唱会跳，在家里陪她玩，聊天打闹。她们是亲姐妹啊，是最好的彼此。 她们曾枕着同一个枕头入睡，聊着学校里哪个女孩的裙子最漂亮；曾互相梳头发，学着古装剧中女主的造型；还曾经一起玩芭比娃娃，拿纸巾给她们做小礼服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一味忍让你了，你已经长大了，也懂事了，姐姐不用再照顾你，我们应该是彼此平等的个体。我喜欢陆大哥，我” “我不想放弃他。” “我很抱歉。” 室内有很长时间的安静。 窗外只余一抹深紫色残阳，一缕一缕，撒在地上。 顾沁顿住，长长的睫毛眨巴眨，似乎听进去一些。 但，当她的目光转向洁白的床铺，想到吃下安眠药后痛苦，肠胃灼痛，还有朋友们嘲讽，冷哼一声。 “你说喜欢就喜欢我也喜欢他从小到大，妈妈认定了是我，你也默认的” 顾湘见她执迷不悟，不再多说，“好好养病吧。” 她将杯子往床边移了移，转身离开。 顾沁望着姐姐的背影，怔愣许久，最终还是不甘心。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顾湘和顾沁那天谈完后, 顾沁又在医院住了三天, 检查后确认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不知道处于哪种原因, 她一直没有出院。 顾沁也没有再让陆焱去看她，每天都待在病房里, 顾湘想去看时也被拒之门外，除去夏翠萍还给她送饭时能说说话, 也不知道每天在做什么。 顾湘确实担心, 负罪感仍残存，可是, 也没有办法。 在每天坚持的冰敷下，顾湘的脸肿也消去, 白眼球里的血丝也愈发浅了。 她的病本来就不需要修养, 低血糖的缘故才被逼着打两天吊针。转眼间, 也可以出院了。 顾湘其实半点不想在医院多待，觉得浪费资源, 可是，她却一时不知道出院后该去哪 回家吗 想到母亲那一巴掌, 还有顾沁现在糟糕的状况, 她还能回吗 再去西北吗 不知不觉, 暑假已过去一大半, 画室里的老师不断催促她给孩子们上课, 上次的小泰还给她发过短信, 还有学校马上面临着开学，她稳定快乐的工作，孩子们真能放下一切，去西北吗 这天下午，顾湘站在病房的窗户呆呆往下望，这里位于顶层，能看见川流不息的街巷，南城繁华依旧，旁边的马路堵成一团，远处高楼鳞次栉比。 这是她熟悉的城市，钢筋水泥搭乘的摩登森林，让她害怕，却让她不舍。 她迷茫，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 顾湘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听见房门响，突然感觉腰间一紧，被人从后面整个环住。 淡淡的烟草香侵入鼻尖，伴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雄浑气息，很熟悉。 顾湘心一颤， “陆大哥” 她声音低了，“别闹。” 顾沁并非因爱而不得自杀，可是说到底和她有关，也差点“脑死亡”，她不会退让，但是内里，仍有一点点因血脉相连的难过。 陆焱知道她情绪不好，理解，却不舍放开她，哑声“我不做别的，就是想抱抱你。” 顾湘想着今天日期，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睫颤颤，暂时不再挣扎，感受着他硬邦邦的胸膛。 果然，陆焱双手环紧她纤瘦的腰，吻了吻她的发顶，说“我要走了。” 顾湘一抖，心里愈发变得空空落落，他这就要回去了，那么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察觉到小姑娘的低落，陆焱更使上几分力，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他的身体仍旧温暖，和在敦煌时一样暖，一样健硕，心跳也一样有力，却让她有几分恍惚。 陆焱低下头，抓住她柔软冰凉的小手，握紧，掌心相扣，“跟我一起回西北吧。” 顾湘一时间没说话。 “跟我回去，我们立刻结婚，我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陆家的事，说到底是他做主。无论宋贞淑喜欢谁，但是还是很听儿子的。 顾湘知道这一点，只是 “好吗” 顾湘沉默良久，上次去，是无奈下的一时冲动，很多很多事情都欠缺考虑，可是这次回到南城，顾湘才稍稍冷静些。 不是暑假请假去看他，而是真去那里生活 顾湘目光移到窗外，落在熟悉亲切的南城，思虑许久，道“我妹妹现在这个状态，我立刻就去西北跟你结婚，不太妥当。” “我会尽快安排她出国。”陆焱说“明后天就会有老师联系她。” “要不”顾湘迟疑，“再等几天吧。” 她说“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就算我辞职，也要等开学了才行，还有画室那边，好多高三的学生，我必须要有个交代。” 陆焱有些失望，不过也有道理，“也好，这样稳妥些。” 顾湘“嗯”了一声。 陆焱又充满爱怜啄了啄她的发顶，微微侧头，下颌抵在她肩膀，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那里有一套房子，在市中心，离你学校很近，你先搬到那里住。” “啊可是” “你妹妹的事情她朋友已经证实，她确实没有真想寻死，只是小女孩耍手段罢了。你妈妈没道理再为难你，但我就怕万一。搬出来住吧，这没什么。” 他最希望还是能和自己一起去西北，但是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西北对她而言是全新开始，而且如果他正式归队，也很难在家天天陪她。 “好。”顾湘说，原本也有出去住的打算，问“第二件呢” 陆焱将她转过来，俯下身，托起她尖细的下颌，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和孤寂，还有几分病态。 他拇指揉揉她嘴角，稍微提高些，让她愁闷的小脸上露出个许久未见的笑，说“我后天就要回去，明天天气不错，咱们一起去郊外散散心。” 顾湘愣住，没想到这个，“好。” 次日，八月盛夏。 天空蔚蓝晴朗，白云一朵一朵缀在天际，自市区里出来，开过蓊郁茂密的梧桐组成的林荫路，便是逐渐宁静的城郊，车流减少，能看见远方青绿色的山，连绵起伏，和西北的粗野辽阔不同，透出一股清新秀美的味道。 陆焱也多年没见这样的景色了，望着窗外，眼神有怀念。 陆焱腿脚不便，这次顾湘负责开车，车窗摇下，一缕一缕轻柔的夏风拂过，混杂着草地和泥土湿润的清香，看着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她心情也渐渐开朗。 他们来到一处天然水库。 “车开得不错。”顾湘将车子停好，副驾驶的陆焱跟着松口气，说。 顾湘攥着方向盘的手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出了口气，好像完成一件艰巨任务，有淡淡的喜悦，也有了点活力，“真的么我考驾照时，教练都被气死了。” 陆焱低低笑道，“挺好的，就是有些慢。” 两小时路程，她开了近三个半小时。 顾湘拉开车门，终于能下车透透气，早上六点出发，现在已经是九点，阳光明媚灿烂，山下有一大片宁静淡泊的湖，面积宽阔，望不到边。倒影着青葱色的山，清爽的风透着湿气涤荡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不算热。 顾湘突然有种想吼一声的奇怪冲动。 “我们去哪呢，这里可以坐船吗” 愁绪散去些，环顾四周风景，声音都跟着轻松，“还是去爬山，不过是不是要走很远，你腿能行么” 话音刚落，见陆焱放下后备箱，撑着拐，另一只手抱着一堆装备，提着折叠椅，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瘦长的包。 “你”顾湘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钓鱼吧” 她一直觉得钓鱼这种，属于中老年人的活动。 陆焱颔首，将另一个包递给她，兴致勃勃说“钓过吗也给你准备了。” 果然是钓鱼 顾湘愣了下，思索几秒，说“和大学同学钓过一两次，一条都没钓上来。” 那时候美院去海岛采风，他们同学弄来了特别专业高端的钓竿，结果大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陆焱温和“没事，我教你。” 陆焱将装备一件件取出来，顾湘对钓鱼不感兴趣，但也不讨厌，两人很快将折叠椅放在高出来的一处土坡边上，正对着宁静的湖面。 顾湘基本操作都懂的，她拿出玉米鱼饵，往尖尖的鱼钩上挂，但玉米有点硬，颗粒也小，和她之前用的不一样，小心翼翼地弄着。 “我来吧，你别扎着手。” 他将椅子移了移，转到她这面，岔开双腿。 鱼钩小，玉米也小，为了让她看清楚，他离得极近极近。一说话，温热的鼻息就撒落在她脸上。 顾湘不由有点走神。 “小心点，慢慢穿。” 男人指头修长，十分灵活，飞快将玉米挂在上面，声音低沉讲解，“穿完之后，因为玉米很硬，你要活动活动钩子，来回这样，松一点，这样就能保证你一抬竿，这个玉米就会崩开，鱼钩牢牢扎进嘴里。” 陆焱很喜欢钓鱼，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惜在西北少有机会。 他做什么事都认真，彼时日头有些晒，他眉头微微拧着，半边阳光落在他英挺的侧脸，有一种严肃的迷人。 顾湘眨眨眼睛。 忽然想，他在部队里教那些士兵们枪械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最后要挡住鱼钩尖，不要让它露出来。” 他将鱼钩转给她看，低眸，迎上顾湘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眉梢扬了扬。 “走神了” 他擦了下手，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抵在她额头。 “嗯”顾湘认真说“鱼钩，知道了。” “” 小丫头真走神了。 陆焱摇摇头，看着她柔弱白皙的小脸，到底没舍得使力，轻轻地，粗糙的手指像一片温柔羽毛，弹了一下。 “认真听。” “哦。” 顾湘态度这才端正一些。 教完十分钟的基础知识，顾湘才终于开始第一步，将鱼线投掷下去，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等啊等 等啊等 她这边毫无动静。 可另一头，陆焱那边很快竟有鱼上钩，他拇指贴着鱼线，稍稍感受到牵引力度，判断重量，眯起眼睛，晃悠两下，利落地收竿拉线，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丢进桶里。 紧接着，就像是开门红似的，一条又一条。 和上次同学们钓鱼不一样，他收获这么多，顾湘也跟着心潮起伏，慢慢有了热情，也迫切想钓到鱼。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鱼来。 不禁歪头看他。 真的好厉害 陆焱戴着那种非常显老的宽檐大草帽，袖口撸在臂膀，怕烟草有味道，嘴里斜斜地叼着一根野草解馋，嘴角因满载的收获而勾起。 他一笑，眼尾就会敛出鱼尾细褶，有些沧桑成熟的英俊，眼睛却很明亮，又有一种孩童般纯粹的快乐。 两种气质混合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顾湘看得心里一动。 只感觉青山绿水都变得迷人。 湖泊静静的，夏风轻轻的，时光都温柔了。 “湘湘。” “嗯” 陆焱指指下巴，“鱼来了。” 顾湘听见这话，一瞟，自己的浮标果然移动，精神立刻跟着紧绷起来，肾上腺素分泌，忘记乱七八糟的，只想快快钓上鱼来。 “好重” 顾湘线一沉，竟然被往前拖拉两下，她慌了，“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收线吗还是” 话说一半，突然卡住，手指颤抖，呼吸发窒 陆焱从后面拥住了她。 她整个人，完完整整地倚靠在他宽厚结实的怀中。 男人两只古铜大掌分别握住她的手，一手握紧竿，一手握紧她的卷筒。 “别紧张。”他低声说。 旋即又笑了下，“是条大鱼。” 霎时间，顾湘感觉刚才要被鱼挣脱的力度荡然无存，陆焱动作有力又果断，像山一般沉稳，她微微喘口气，放下心。 “看着。” 顾湘眼睛紧紧盯着湖面，特别认真，掌心都是汗，“嗯” 陆焱精确沉稳地转动卷筒，一边攥紧鱼竿找着角度，控制着鱼，鱼线很快被收紧，拉得死死的，几下之后，他另一只手猛的快速提拉鱼竿，垂直上升，将鱼迅速牵引出 顾湘眼睛霎时亮了。 收获的喜悦无法形容，那一刻，好像现实的愁闷都忘了，心怦怦直跳，胸腔都被溢得很满，她兴奋俯身，看着陆焱熟练地拆下鱼钩，大鱼活蹦乱跳 “我可以再钓几条吗” “当然”陆焱笑，揉揉她的头，“想钓多少都可以” 她看着宽阔宁和的湖面，美丽的青山，闻着空气里露水的湿润清新，终于笑了出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下午, 自水库离开, 两个人满载而归。 顾湘也在陆焱的帮助下, 终于完完整整钓上来一条小鱼。 “感觉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 顾湘心情好了许多，开车都轻快不少, 握着方向盘，看着绿树在笔直的路上投下的光影, 重重点头, “挺好的。” 陆焱放下心, 看出她是真得高兴，“有空再带你来。” 顾湘点头, 笑说“我从来不知道钓鱼这么有意思, 还一直以为是老年人的活动。” 陆焱夹着烟的手微微一顿。 “呃,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感觉年纪大的人才会比较喜欢嗯, 钓鱼需要耐心嘛。”顾湘怎么感觉越描越黑，抿了抿唇, 最后说“你别生气啊，陆大哥。” 小姑娘声音轻轻柔柔的, 如柔风拂过面颊，陆焱哪里会生气。 “没有。”他挠挠鼻梁, 唇角扯成一个清浅弧度, 低声说“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随着他的这句话, 车内的气氛变得旖旎温柔起来。 几日前的难过压抑, 在一天的散心后，终于烟消云散。就好像阳光穿破乌云，撒在地上，让人重新感觉到美好。 顾湘心里暖暖的。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天气没有那么热，阳光明媚灿烂，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连绵秀美的矮山，一层层的梯田延展上升，有麻雀飞过，空气清新宁静。 “我们这是去哪” 接近傍晚，两人开进市区，顾湘奇怪地转了个弯，发觉离南城六中越来越近，这才注意到导航定位。 “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啊”顾湘想起陆焱说，他走后，她就搬到他的房子里，“现在吗” “嗯。”陆焱说“带你认认门，我们再把鱼做了。” “好。” 顾湘所教学的南城六中偏向市中心，离她们家的新区别墅挺远的，每天上班要坐四十分钟的地铁。 陆焱的房子很近，就在旁边一个新建的小区。 漂亮，干净，安全。 小区门口还有精致的喷泉，流着淙淙的泉水。 外表不同，内里的装修跟敦煌的家倒很像，一看就是同一种装修风，黑白灰色调，简洁又低调。 看着这里的布置，顾湘沉默了一会，想到在敦煌的生活，那种温暖又依赖的感觉，有些怀念。十几夕相对，从敦煌到南城的医院，好像渐渐习惯了彼此的生活。而陆焱也不像初见时那么陌生，变得熟悉又自然，就是身边的一个男人。 想到明后天就会分开。 顾湘忽然有些低落。 “别担心，你好好考虑，等你妹妹好一些，把南城的事情都处理好，再来找我是一样的。” 陆焱展开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我也想过了，其实这次回去很忙，等伤好后正式归队，估计十天半月咱们都不一定能见一面，还不如你在南城。”陆焱安慰她，“这样能熟悉些。” 顾湘“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很乖顺地应，“我知道的。” “陆大哥。” “嗯” “我能不能嗯，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问题其实藏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了，顾湘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眼瞳清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还是开口，“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您”字，让陆焱眉头一皱。 顾湘认真地看着他，从最开始就想问过。 为什么呢。 虽然说婚约订得是她，但是后来也被两家母亲改过，若他想娶妹妹，肯定不会有问题。这次妹妹服下安眠药，虽然真相他猜到了，但一个那样美的女孩为他死，他竟始终不为所动。 况且，她真的不认为，她会比妹妹好在哪里。 “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顾湘仰起头，他的瞳孔黝黑深邃，她能看见他瞳仁中的倒影，她那样平凡，也不足够美丽，也没有很好的学历，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十八岁那年，你过生日，记得么” 陆焱静了静，不喜欢她这样看低自己，突然伸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 顾湘怔愣一下，回忆着过去，一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整个人都窝进他怀中，臀部贴住他硬实的大腿。 “不记得吗”他眉峰压低，偏偏头，凝视她，“那一天，咱们一起吃饭。” 顾湘回忆了半刻，思绪渐渐飘散。 那应该是六年前，她上大学以前的那个暑假，刚刚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夏翠萍没搞什么成人礼生日宴，但还是订了个酒店，邀请了陆夫人。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陆焱居然也来了。 他穿着低调的便装，一身黑色，坐在她的斜对面，闲散地喝着酒。 一顿饭吃得很热络，只是好像都忽略她的生日似的，夏翠萍和陆夫人亲热聊天，时不时恭维陆少几句。 陆焱神态放松，礼貌应对。 可是跟一群女人，他的话题真不多，注意力都在好不容易才能喝一次的酒上。 而顾沁性子活泼可爱，主动插上几句逗趣天真的话。 那时的顾沁还没成年，长辈们当然不会说别的话，但是她们彼此间亲热极了，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 顾湘也习惯了，乐得自在，安安静静吃饭，她记得那家的藕粉桂花糖糕出奇得好吃，呈在青瓷盘里，一共七块，小巧得可爱。 她喜欢的，顾沁也特别喜欢。 顾湘好几次想拿，都被转了过去，夏翠萍也知道小女儿爱吃这个，疼爱地给顾沁夹了许多。 顾湘最后也没有吃到。 一块都没有。 顾湘吃东西也是有什么吃什么，不会主动去转，而且一块糕点罢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酒瘾终于解了些的陆少居然叫来服务生，加上两大盘桂花糖糕。 然后他放下酒杯，粗糙的指间轻点着桌面，将桂花糖糕转到她这边，停留了好一会。 而且，没过多久，那盘子总会在她面前停留。 她吃了一块又一块。 那是她第一次吃喜欢的东西吃到满足，吃到开心，不用想着留给妹妹，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顾湘还记得，那一年。 他二十八岁，肩膀上已经是一毛三，行事举止成熟且有分寸。她才十八岁，完完全全是小女孩，又不像顾沁那么的早熟，崇拜英雄主义。她就是把他当长辈看，或者，兄长。 再后来，她在卫生间遇见他。 男人倚靠着墙壁，指间夹着燃到一半的烟，有轻微的醉意，但神色仍清明，见她来，低声唤了句“顾小姐”。 顾湘嗯一声，想到餐桌上的桂花糕，温声道“谢谢您。” “成年了”他眸色深，定定看她几秒，掸了掸烟灰，“生日快乐。” 那是她听到的第一个生日祝福，也是唯一一个。 陆焱也想到当时，那样楚楚可怜的少女，让他的心都都揉成几块。 他的小未婚妻，怎么能被人这么欺负这么委屈 陆焱揉揉她的长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一天特别想要抱你，但又怕吓着你。” “就像现在这样。” 陆焱说到这，铁臂用力地环紧她，将小小的她整个包在怀里，肌肉绷紧，“想要一直保护你。” 顾湘咬咬唇，骤然抬头，直勾勾地望着他。 陆焱到底是一把年纪，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说这种情话难免尴尬，特别是在小姑娘这么湿漉漉的注视下。 “好了，做鱼吧，再不做鱼鱼就死了。”陆焱低咳一声，亲了亲她的脸，双手掐住她的腰，便要把人抱下来。 顾湘却没有动，然后，她做了这辈子最冲动，又最大胆的举动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原来 是真的喜欢的。 不只是婚约，不只是因为他的忠诚和责任感。 顾湘心狂跳不止，幸福感慢慢蔓延。 迎上男人促狭的双眼，顾湘的脸色不自觉又红了，一时僵硬住，也没敢再有下个动作。 陆焱低下头，黑眸沉沉望她两秒，低笑着将她一把拨进怀里。 她羞涩，但这一切，他都懂。 陆焱俯下身，嘴唇贴在她白皙的耳垂，声音低醇浑厚，“我在西北等你。” “夫人。” 陆焱离开后，生活一切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只是又有哪一点，好像不一样了。 夏翠萍在得知顾沁只是吓吓他们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想到打顾湘那一巴掌也有点后悔，但是顾沁后来的状态一直也不好，说到底还是因大女儿而起，也没有跟顾湘道过歉，母女之间就这么尴尬着。 得知顾湘搬到学校附近，没什么危险，她只打过一个电话询问，那天顾湘正在上课，并没有接，她也便作罢了。 九月一日，学校正式开学。 新的高中生们入学了。 顾湘看着一个个稚嫩的，生机勃勃的少年，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同时，想到将来真的去西北，又充满不舍。 南城的秋天来得很晚，但是也不再似盛夏那般炎热，早晚的风掺杂着细微凉意。学校里的女生们也换上了长袖运动服她们如果不是热得不行，是决不会穿那件极透的短袖裙子的。 那天中午，顾湘从校长室出来，回到办公室。 开学第一周的美术、音乐课都还是上的，好几个老师都是上午第四节课，还没回来，还有的直接去食堂吃饭了。 只有王佳琪在等她吃饭看着她，好奇问，“校长找你什么事啊” 提到这个，顾湘有点想笑，“他跟我说，他嗯希望我当教导主任。” “啊教导主任” 王佳琪也笑了，“美术老师当教导主任那其他任课老师是不是就不敢抢你的课了哦” 顾湘这才想到这一点，“咦，那还挺好的呢。” 不是课时费问题，而是她真的很想很想给学生们好好上美术课。介绍中国的敦煌，瓷器，文人山水，或者两河流域，爱琴海美术等等 “那你答应了吗”王佳琪说，“其实跟你开玩笑的呢，教导主任工资高啊，而且教导主任吧，其实就是管管学生违不违规，帮校长落实落实计划，你教什么的无所谓，主要就是管理。你可以的。” 顾湘摇摇头。 南城就这么大，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校长突然会有这个提议。 两年来她做个小小的美术老师，怎么就突然升职了 还不是因为陆家。 王佳琪有点可惜，“为什么太忙了吗” 顾湘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辞职的事情，突然传达室打来电话，一贯凶巴巴的大爷都客气极了， “喂小顾老师是吗有位男士来找您。”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男士”顾湘挂断电话, 奇怪道。 王佳琪笑嘻嘻道“是不是你的军官叔叔啊” “怎么可能。”顾湘说“他已经回西北归队了。” 王佳琪说“说不定是给你一个惊喜呢万一正好来南城有任务啥的, 来看看你呀。” “才不可能呢。”顾湘说着，心却怦怦怦跳起来, 拿起桌上小镜子理理头发，“我先下去，你别等我吃午饭了。” “唉, 单身狗好惨哦, 一个人吃。” 顾湘抱歉笑笑，从包里掏出口红, 一边下楼, 一边偷偷对着手机屏幕涂抹。 真的会是他吗 她抿抿嘴唇，可是想不出还会有哪位男士找她。 顾湘走到操场，樱花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一幕和三个月前那幕真真是像极，她甚至能想象到陆焱站在校门口，斜叼着烟含笑等她的情形。 靠近时，顾湘脚步愈发快了，掌心一层细腻的汗水。 “顾小姐姐” 一桶冷水兜头泼下，顾湘热切紧绷的心，骤然冷却。 “怎么是你啊” 面前是一个奶白肤色，高鼻梁的大男孩。 顾湘心底失望, 她有点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 是从西北回来时母亲挑的相亲对象。 然后, 还因为他送来的衣服, 让全家人误会，不得不再去敦煌。 “苏先生”顾湘仔细思虑一会，终于想起姓氏。 “我是苏向西，你忘记我了吗” “没有。”顾湘笑了下，“只是我之前一直在外地，比较忙。” “嗯嗯，没事。”苏向西笑起来，露出两个洁白小虎牙。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向西点头，看了看时间和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有，两件事，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这里太晒了。” 好熟悉的一句话啊。 高大的男人站在这里，古铜手掌撑在额间，眉头习惯性微拧。 顾湘又有几秒走神。 原来，分开没几天，她哪里哪里都是他呢。 “小姐姐” “嗯。”顾湘回神，往旁边的树荫下走了几步，不想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不用了，你有事就直说吧。” 苏向西有些丧气地搓搓额头间的碎发，说“我就是一直想跟你亲口道个歉，但一直找不到你，现在终于学校开学了，我才找到了你。” “那天的事情，让你们家吵成那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他连炮珠般道， “其实后来我和我姐姐说了，原来是我搞混了，我姐姐说在西北军医院的人是你，真的对不起。” “没事了。”顾湘摇摇头。 发生这么久，她已经忘记了。 只是想到那天的事情，妹妹眼底的恨意愤怒，母亲的偏心指责，情绪有些低落，“还有什么事情吗”顾湘攥紧包带。 “还有一件。”苏向西望着她，低下头，掏出手机，“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就是我上次听阿姨说你是美术老师，画画也很好，你愿不愿意接点私活呢” “哦”提到画画，顾湘感兴趣些，抬眼看他。 撞上女孩清澈温柔的瞳，苏向西心突得一跳，脸颊泛红， 顾湘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愣了一下。 “是我一个朋友，他是做编辑的，书里面需要配几张插图，是关于西北风景，水彩小稿就可以了，因为约到的画手没去过西北，对着百度画效果都太差，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你看下呢可以吗” “啊我可以啊。” 顾湘惊喜，接过手机看了一会，脸上绽放一个笑，“我刚好有好多去西北采风线稿，还有一些上色的小稿，都在我微博上，要是有合适的，你直接跟我说，我上色就好了。”说着便拿出微博给他扫。 “那真是太好了” 苏向西环住她的微博，看着她的笑，心里难免失落。 上次的事情弄得他稀里糊涂，也大概知道，相亲遇到的这么好的小姐姐，却有了未婚夫。 听姐姐说，那人还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顾湘也很高兴。 她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再问家里要钱，每个月住家里还要交生活费，虽是编制，但工资少得可怜，夏翠萍没工作，有时候还要贴补母亲，根本没有存款。 如果她真辞掉工作去西北，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相信陆大哥会照顾她，也会安排工作，房子和钱也不用担心。可是，他每天在部队里那么忙，还操心这么多，顾湘总觉得不适。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朋友说说，如果定下来，过几天我把具体要求告诉你，我们再商量价。”大男孩笑说。 “谢谢你” 两人又对视了一下。 苏向西还想说什么，恰好，叮叮咚咚的午休铃打响。顾湘看看时间，冲他招招手，“那我先回去了，下午我还有课。” “真的谢谢你。”她笑得眉眼弯弯，满是感激。 三天之后，苏向西便告诉顾湘没问题，朋友看过她的微博，选中她的两幅线稿，让她上色看看。 顾湘重新忙碌起来，日子过得充实，学校上课，画室兼职，傍晚回家还要画画。 脱离顾家后，她的钱全部都攒起来，花得很小心，计划着等到西北时用。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南城秋意渐浓。 顾湘对这两幅画很满意，沙漠中一弯盈盈的月牙泉，黄沙漫天中的戈壁滩，水彩透彻清亮，画浓烈粗犷的西北，别有一番清冽的味道。 交完色稿，顾湘等待新的回复，看着日期，恍然发觉，已经十多天没同陆焱联系过了。 上一次通话，还是陆焱刚到敦煌的时候，告诉她他要正式归队，可能没法联系。再后来，顾湘陆续打过几个，都无人接听，也没再打了。 陡然的空闲让她有些胡思乱想，心情厌厌的，躺在床上，翻着自己的微博，回忆着那段莫高窟的日子。 他这么忙，她去西北，还合适吗 此刻，西北。 陆焱一回到部队就投入到特种大队选拔新人的任务中。 陆焱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忙。半个月来，他们淘汰了一批又一批各部队送上来侦察兵，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训练也越来越累。 而明天，则要从敦煌出发，前往青海进行最后的高原训练。 也将会在这次训练中，在剩下的四十人中最后挑选十二人，凑成一支标准的特种作战小队。 这一夜，他回去拿资料，赶回一趟敦煌的公寓。 一打开门，橘色灯光撒了一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布置，多日训练被风沙吹得硬实的心，一下子柔软几分。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小姑娘。 很想很想。 陆焱摸摸餐桌，依稀还能闻到大骨头汤的鲜香味道，推开房间门，床铺整齐，却冷冷冰冰。 枕头上，余下她的一缕柔软乌黑长发。 陆焱怔了几秒，捻在手心。 他这么忙，也没联系，也没交待一句，她不会不高兴罢 陆焱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将许久未用的手机插上充电器。 等待过程中，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咔哒一声点燃。 白色烟雾缭绕弥散，笼罩着他些许沉郁，倦怠的面色。 歇了一会，手机仍没开。目光移向桌上的木质相框，看着那张泛黄的旧照，脸色有点沉。 定定同相片中那个与她有七八分像的男人对视，喉头滚动两下，很低叹息一声。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希望她来。 可是想到自己终日繁忙，可能根本无法好好照顾她，反而不如她留在南城安全方便。 陆焱皱皱眉，将烟头碾熄在烟灰缸里，又等一会，手机终于开了。 刘喜等会来接他，陆焱看看时间，还有一小时。 他心一跳，身体仿佛有了温度，走到窗前，给她拨去电话。 漫长的铃声后，那头终于接通了。 “喂” “睡了”男人声音很轻，低低的，淡淡的，有着砂砾般的质感。 顾湘从床上半撑着起来，许久没听他的声音，竟有些陌生，心里一紧，“刚睡。” “那你先睡吧，我等着再联系你。” “别” “嗯” “别挂断我起来了”顾湘揪着被子一角，立刻坐起来，揉揉头发，语气有欣喜和温柔，“你好久没有联系我了，别挂，我们说说话吧。” “最近太忙了。”陆焱歉意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的。” “嗯。” 一直想跟他说话，可是真接到了，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 静默几秒，顾湘想起上次那几个小伙子的话，好像他们现在搞什么选拔，隐约记得，有个高原跳伞，其中一个士兵似乎很担心。 “最近有危险吗”她担忧地问。 “没有，不会的，都是训练。” “那那个跳伞呢” 顾湘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陆焱微顿，旋即笑了一笑。其实也不算什么机密，各国特种大队都是这些训练任务，细节她又不懂。 “会不会有危险啊，你腿不是才刚刚好”顾湘攥紧电话说。 陆焱搓搓指腹，“危险，百米高空，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顾湘猛的瞪大眼睛，“啊” 陆焱蓦地笑了，笑声愉悦，哑极了，磁性十足，就喜欢看她在乎自己的样子。 过了会，再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新兵蛋子，跳了多少回了。” “哦。”顾湘听出他是在逗自己，撇撇嘴，也不问了，就是还是很担心。 夜风轻轻的，她看着台灯斑驳的影子，岔开话题， “那个，我已经跟校长说了，但是学校说怎么也要待到期中考试。” “没关系，正好我也忙。等我结束这一阵，能请假了你再过来。” “恩。”顾湘心静下些，也不像之前联系不到那样慌了，“你一定要注意你的腿啊，你的腿上还有伤呢。” “放心。” 一通电话七零八落地又讲了好久。 最后快挂断前，顾湘一再叮嘱他注意安全。 “我想你。”她握紧手机，第一次，和他说这么直白的话，细弱的声音都跟着紧张微微发颤。 陆焱背脊松散地倚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嘴角扬起，“我也想你。” 话筒里有几秒的安静。 有丝丝的甜意氤氲在空气里。 “傻丫头。”陆焱很低很低地叹了一声，“不用老是担心我。” “陆中队，陆中队还没好吗”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声，打断旖旎柔美的气氛。 “怎么了”顾湘一惊，也听出那边的紧急。 “没什么，我要走了。” 陆焱瞟了眼，按按额头，将帽子戴好扶正，他们马上就要赶去青海。 “陆大哥。”顾湘的心猛的跳了起来，望向窗外浓黑沉郁的夜色，关切说“一路顺风。”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天的一通电话暂时解除顾湘的思念。 可是也从那天起, 心底时时牵挂着陆焱, 经常查看青海的天气预报。 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没法联系，只能从天气中, 去猜测他过得好不好。 也幸好, 最近忙碌的工作让她打发时间, 没那么难过。 几天后，苏向西通知她，上次交的色稿通过了。 一个周末晚上，她又接到他的电话，约她和编辑朋友再谈一谈修改的细节。 这些日子，顾湘看过自己配图的书, 是一本爱情公路小说，男女主一同前往大西北, 路上互生感情，还带点悬疑冒险色彩。 “我知道了。”英式风情的咖啡馆里, 顾湘说“我把它完全当风景去画了, 之前没怎么了解小说内容，不好意思啊。” “没有没有，我们对顾小姐画工是很满意的, 就是希望在这张戈壁滩的, 下面加一辆吉普车, 车上有两个男女主的身影就好了。还有这个月牙泉的, 最好也能有他们手牵手。就是那种渲染的效果, 顾小姐明白吗” 基本是重画的意思，顾湘明白了。 她点点头，一边拿笔记下。 他们一直在咖啡馆谈到晚上，顾湘在笔记本上做了整整三页笔记，甲方爸爸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顾湘翻着一页页笔记本。 终于明白原来什么钱都不好赚。 “我朋友这个人就是有点强迫症倾向。”苏向西有些歉意道。 “没关系，有这个机会就很好了。”顾湘将本子合上，轻抿一口牛奶，“其实我一直就想当一个插画师，但是一直接不到活儿呢，谢谢你。” “你画得那么好，就是没有人气，等着说不定会越来越多呢。”苏向西说。 两人又坐一会，时间不早了，顾湘结账离开，“我来吧。”苏向西抢着买单。 “不用不用，你帮我介绍活儿，我哪能还让你买单呢。”大男孩没抢过顾湘，低着头，见温柔小姐姐真买了单，耳根泛起红。 “那我先走了。” 顾湘朝他摆摆手，朝地铁口走去，没走两步，突然站住。 苏向西并没走远，想送她进地铁口却没资，便一直远远地望着她瘦小纤弱的身影。 “怎么了”他上前急急问，“是不是末班车没有了” 顾湘攥紧手机，皱眉看着屏幕，摇头。 苏向西目光跟着看去，“妹妹”两个字一闪一闪。 “不会是你那个妹妹” 苏向西打了个寒颤，至今记得那个美艳的女孩有多么咄咄逼人。 “嗯。” 顾湘没接，电话挂断，几秒后，又是一个。 她嘴唇吐出一口气，有些狐疑。小半月过去，顾沁起初一直待在病房里，后来听说有老师过去给她上课，再然后，就跟着夏翠萍回家。 现在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夏翠萍出了什么事 顾湘犹豫几秒，在第三次打来时，按下接听。 那边一声焦急的女声，“顾湘姐” “你是” “我是沁姐的朋友小卡咱们见过的沁姐出事了” 顾湘回忆了一下，是顾沁从小的同学，上次还跟着顾沁一起喝安眠药，皱眉问“怎么了” “沁姐跟人打架了，我们现在在灵山派出所” 顾湘一惊，“你说什么” “我给阿姨打电话了，但阿姨可能睡了，手机关机我没办法，只能找你” “顾湘姐，你快点过来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沁姐不会出事的” “快点” 这是什么话 顾湘还要再细问，那边挂断。 顾沁，打架 顾沁虽然被宠得娇纵，脾气不好，但胆小，上次吃饭遇见变态时，她都能被吓哭，好端端地打什么架。顾湘敛神，跟夏翠萍拨去个电话，果然关机。 她到底没法扔下妹妹不管，深深地叹了口气。 还好灵山派出所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你妹妹出事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向西也听见了，他们刚才在咖啡厅聊了太久，现在已经十点半，女孩子独自去实在危险。 “我自己去就好了。”苏向西一直跟着她，顾湘心里急，也没再搭理他。 派出所大厅灯火通明。 顾湘一眼便看见玻璃门内急得团团转的小卡，“顾湘姐，你总算是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湘急问“她怎么会打架呢，打什么架” “沁姐在里面做笔录呢顾湘姐还不都因为你你真的太过分啦，你抢了沁姐的未婚夫，还把她关在家里逼她学习不让她出门，她受不了了才逃出来我们去后面酒吧放松，结果因为你，沁姐被一群女的骂死了就一气之下动手了。” 苏向西说，“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怎么都因为顾小姐” 小卡看见一眉清目秀的男孩子，面红些，稍微收敛，“你又不清楚。” “好了好了，别吵了。” 顾湘拢拢眉心，“她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从里面出来。 小卡道“沁姐” 顾湘望着妹妹，微微一顿。 这么多年来，即使在病床上，妹妹都是美艳逼人的，自信如玫瑰般娇艳瑰丽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只是此刻，顾沁狼狈，萎靡，又烦躁。 也是美的，只是长发被扯得蓬乱，发梢干枯，烟熏妆晕在烟圈，有种堕落的颓废迷醉感，侧脸上还有一道鲜红指痕。 顾湘心不自觉一颤。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顾沁掀起眼皮，冷冷一笑。 “不是。”顾湘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对她，又无语又着急“怎么能闹成这样。” 顾沁哼了声，坐到椅子边，翘起二郎腿，也不睬她。 旁边的民警看见顾湘，如看见救星说“您是她亲属吗” “我是她姐姐。” “来来来，您来一下。”民警说“两个小姑娘打架，都是轻伤，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个还是私下调解吧。不过，这是你们家妹妹先动的手，你们就去道个歉吧，别闹大了。” “好好好，我知道。” 顾湘稍稍安心，见小民警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欲言又止，“还有别的事吗” 小民警看了她一会，“我们是不是见过您是不是上次那位首长的朋友等下” “你们姓顾啊” 顾湘有些尴尬，“是。” “那这事，哎哟，我不知道，以为就夜店打架，哎哟那现在，这这这”小民警哪里处理过棘手的事。 “没事的。”顾湘说“既然是我们的错，肯定要去道歉的。” “我不道歉”旁边的顾沁抱着手臂，冷冷地说“要道歉你自己去道，是他们骂的我。” “那你也不能动手，跟我去到道歉。”顾湘试图讲理，“还是你想被拘留” “我拘留什么”顾沁不屑地转过头，看着另外的刚做完笔录的女孩。 顾湘也顺着看去，那个女孩看上去顾沁还惨，眼圈青黑，假睫毛半挂着，脸上肿成一团，好不可怜，旁边站着一对中年夫妇，从穿着打扮看，家庭条件相当不错。 女孩明显比顾沁惨，顾湘神色更严肃些，厉声说“去道歉” “我不去” “去道歉” “用不着” “您好，是两位顾小姐吧” 就在这时，那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带着女孩走到顾湘身边，客客气气地说。 顾湘见到外人，只好先道歉，“是，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妹妹的错，她太冲动了。” “不不不，是我们家孩子的错。” 女人看向顾湘，殷切地说，“顾小姐，我们之前也不知情，您看，孩子们年轻气盛，就是吵起来，我跟您和您妹妹道个歉。” “妈，是她抓我的脸的凭什么我们要道歉”那女孩道，显然不服，“我就说了她两句。” “闭嘴”那个女人又瞟顾湘一眼，目光落在顾沁身上，压低声对自己女儿说“不知道她们什么人你还敢跟人家闹” “我知道，那又怎样我就是说了两句。” 顾湘愣住了。 迎上他们歉意恳切的目光，明白过来，有些惊愕，擦擦脸上的汗，更加尴尬道“不不不，这是我们的错，是我妹妹先动的手，您千万别这样。” “我妹妹不懂事，我先给你们道歉了。”顾湘不适应这样的事情，继续“医药费的问题，你们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千万别担心。” “真不用真不用，两个孩子都有错，哪好意思麻烦顾小姐啊，不用不用。” 这边，顾湘要拽顾沁起来，顾沁根本不动，散漫地半垂着眼眸，一副早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 两人僵持着。 最后旁边苏向西过来打的圆场，将名片交给他们，说有问题一定要来他在的医院，顾湘又再三道歉，一场打架最终不了了之。 从派出所出来，夜风染着秋意吹过，顾湘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陆家，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顾湘又想到校长让她做教导主任的事情。 几次三番这种感觉，顾湘很不舒服，也不适应，像有块骨头卡在喉咙。 而最不舒服的，还是妹妹的无法无天的态度，她回头看看一脸不屑的妹妹，想起王佳琪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陆家是陆家，我们家是我们家，你不能这么仗势欺人。”顾湘从派出所出来，对妹妹说“你这样子，要是传出去了，让陆家怎么想我们” 顾沁并不在意。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陆家赋予的特权。 不过打架这种，确实是第一次。 以往身边朋友都会让着她，根本不会吵起来，包括刚才那几个网红脸女孩，之前都是好好地奉承着她，现在因为顾湘抢去陆少，都过来嘲讽她。 她动手就动手了，闹大了不信那女孩家还真敢追究了 顾沁就是心里不服气，那些女孩因为姐姐抢陆少才嘲讽自己的，她是受害者，凭什么自己要道歉顾湘又凭什么在这里装善良，装大度 “顾沁，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这样的事情，你要知道分寸，谨慎点，一定不能让人落下话头，好像有特权一样，你明白吗” 顾湘头都要炸了。 “哟，你这还没嫁呢，陆夫人的架子就摆上了” 顾沁再忍不住，脸色微变，嘲讽说“要不是你，别人会骂我吗会嘲讽我吗我至于跟人打起来吗” 顾沁觉得恶心坏了，说着，头也不回，拉上小卡拦下一辆计程车，“不需要你假好心。” “沁姐，你没事吧”路上，小卡担忧地看着顾沁的脸。 顾沁摇了摇头，想到刚才顾湘那副故作知大体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厌烦。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她而起 不是顾湘抢，别人会嘲讽她骂她吗她会动手吗 “我以前一直觉得顾湘姐挺好的呢。”小卡顺着她话说“你说，明明就是她以前说不想和陆家这样的家庭结婚，然后才订下你和陆少的。结果她自己又改了，还跑去西北直接抢人，还装作自己好无辜的样子” “今天还训我们，让我们道歉，她为什么不跟我们道歉啊” 车内有久久的沉默。 顾沁脸色青白，越听越气。 安眠药一事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沁这些日子一直都气得不行，可顾湘搬出去，她没机会，也没办法，每天被家庭教师管得严严的，还要学习，出门都难，愤怒与日俱增，却苦无办法。 今天这事，更让她要爆炸。 “哦，对了。” “怎么。” 小卡有些不好意思，说“沁姐，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哪个男的” “就是那个医生啊，你姐姐身边的。” 顾沁烦躁说“我姐以前的相亲对象，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我姐姐去西北勾引陆少呢。” “啊相亲对象那怎么还跟你姐在一起啊” 顾沁猛的一跳，车窗外一家酒店路过，鲜红的招牌在夜色中明亮夺目。 顾沁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陆家这样的家庭，最重视什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次日的办公室里，王佳琪问。 顾湘一页页翻着电脑上的课件t, 无精打采地抿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 摇摇头, 没说话。 想到顾沁的事情她就心烦意乱。 “你们家军官叔叔还没有消息”王佳琪安慰, “你不要担心, 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要习惯” “不是因为这个” 顾湘又皱了下眉, 陆焱一直和她联系极少, 她渐渐也已经习惯，只是因为昨天妹妹的事情，还有陆家的问题，让她觉得不适应, 同时又有些不安。 王佳琪好奇心起, “到底怎么啦你们不会是吵架吧” “不是。” 顾湘将杯盖拧紧, 托着腮, 声音低低地说“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应他们这种家庭。” 她将派出所和妹妹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哦”王佳琪听顾湘说完，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啊，不过你做的没问题，你放心。” “你妹妹其实之前我就听说过，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她一直被人捧着, 突然这样发泄, 也正常。” “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 静默两秒, 顾湘说。 她是在外地念的大学，大学前妹妹才念高中，叛逆期嘛，性子是比较娇纵任性，但也没什么，四年大学后彼此都生疏不少，顾湘忙于工作，跟她再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 “其实也不只是我妹妹的问题。” 顾湘声音有些无力，想起校长，小民警，还有那对中年夫妇，说“就是总感觉不安，不知道哪里会不会做错。” 其实在最开始，她不情愿这个婚约，最大的原因是母亲偏爱妹妹，直接将婚约订成妹妹。 但她不争取，一来是因为她认为爱情不是婚约，她根本不认识，也会不喜欢那个赫赫有名的陆少；二来，她也的确不喜欢陆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不想要嫁给军人。 她喜欢的，是自由、简单、平淡的生活。 “哎，对了，一直没问你，你婆婆呢” “嗯”顾湘摸摸头发，反应了好一阵子，“你是说，陆夫人” “对啊，还能有谁” “你婆婆上次宣布婚约后，一直也没单独找过你吗”王佳琪忽然问。 “啊”顾湘想起来，上次婚讯宣布得突然，第二天她和母亲妹妹爆发争吵，紧接着她一气之下便前往西北，估计想找也找不到，再后来顾沁出事，事情一团糟，陆夫人暂且也不好表态，更别说找她了。 现在想来，顾湘一个头两个大，心更悬起来，苦笑说“陆夫人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哪里是不太喜欢呢 王佳琪叹了口气，说“你还是要和陆夫人搞好关系呀，结婚，不仅仅是你和陆少两个人的事，还有他的家庭呀。” “你想想啊，你们家陆少那么忙，估计你下辈子就是跟他妈妈一起生活了” 顾湘愣了好一会，捧着保温杯，看着茶水在瓶口盘旋的袅袅雾气，有些疲倦惶恐。 下班的时候，顾湘才看到手机里有未读的微信，是下午发的，当时收到时正在上课，也没看是谁，后来就给忘了。 「你妹妹的事情怎么样了你们回家没再吵架吧」 微信来自苏向西。 顾湘有点失落，还以为会是 旋即，她才想到一个问题，陆焱可能会给她发微信吗不对，她好像还没有他的微信号。 他有微信号吗 胡思乱想一长串，顾湘哑然失笑，摇摇头，虽然“陆家”的好多事情让她感到心累，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 顾湘回复 「没有，昨天的事情，让你看笑话了，也谢谢你。」 顾湘没有解释她没再和家人没有住在一起。 苏向西等了一天回复，终于听见手机震动，兴冲冲地将微信打开，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不用谢的。」 他发完这条，顾湘却再没回音，苏向西左等右等也没有回复，看看时间，只好失落地去医院后面的食堂吃饭。 「我朋友的活你不用着急，家里的事情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啊」忍不住，他又发送一条。 还是没有回复 苏向西喜欢顾湘。 或者说，顾湘就是他从小到大的理想型小姐姐，会画画，性温柔文静，眉眼素净，有一种温善的古典美。 相亲时候他乐疯了，尤其是听到那一句“喜欢小奶狗”，却没有想到，后面牵扯这么多事情，而他心心念念的相亲对象，又和别人订了婚。 苏向西不会影响她，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她，帮助她。 两条短信都没再有回复，苏向西也有点无奈，双手插着兜走出医院大门，没几步，他一顿，看见花坛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小姑娘，正是昨天在派出所顾沁身边的那位朋友。 他愣了下，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 那头的小卡一看呆了。 年轻秀气的男人，稍长的头发遮住精致眉眼，穿着白大褂时显得温润挺拔，身姿俊逸颀长。 “苏医生”她笑盈盈向前。 “有什么事情吗”苏向西性子淳厚善良，也不会拒绝，也不好不理人。 “苏医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小卡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了想，面色苦闷，“唉，算了，这事情说来你也是不会答应的。” “怎么了” 苏向西莫名其妙，看见小女生泫然欲泣，不禁问，“没事，有话你就直说。” 十分钟后，小卡欣喜说“你真的肯答应吗” 苏向西点头。 “如果顾湘真的能和家人修复感情，这是好事，她们说到底也是亲姐妹，我怎么会不答应呢只是，顾小姐真的要给顾湘道歉吗” 苏向西有点狐疑，记得两姐妹针锋相对。 “沁姐人不坏的，就是脾气不太好，是个直性子。其实这件事说来很复杂，那个婚约最初就是和沁姐的，顾湘姐几次亲口说不愿意嫁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跟你相亲，对吧” “也是。”苏向西也觉得奇怪。 小卡说“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陆家怎么弄的，顾湘姐本来不嫁的，突然就嫁了，反正也很蹊跷。她们两姐妹关系其实很好的，为了这事情不值当。” “现在沁姐想明白来了，但是她知道她找顾湘姐的话，顾湘姐肯定不会出来，估计连她的电话都不接，我就想到你了，你可一定要帮这忙啊。” 苏向西静了两秒，点点头，“好。” 要是她真能和亲人和好就好了。 “我们订了一家餐厅，你就到时候就随便编个理由把顾湘姐约出来，见面三分情，说着说着就都好了。” 苏向西也觉得可行，“好，我试试。” 图森西餐厅。 这天下班后，天空阴沉沉的。 顾湘突然接到苏向西的电话，来到这家店。她站在门廊往内看，灯光幽微昏沉，深棕色欧式圆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雪白方巾，琉璃灯盏，绿色植物掩映着桌角，隐秘性甚好。 顾湘看着这样的环境，不觉有点奇怪，环顾一圈也没看见上次的编辑朋友，更加疑惑地望向苏向西，“编辑先生呢” 迎上她澄澈目光，苏向西有些没底气，硬着头皮“就在前面那桌。” 顾湘跟着往前，还是没见到人影，奇了，“是不是我画得还是不满意所以你那个朋友打算不用我的了，你准备请我吃顿大餐来赔罪”她说着，总感觉这样的环境不适合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说“其实不用的。” “不是不是，你想哪里去了。”苏向西忙说“就在前面了。” 顾湘还是想要离开。 “姐姐” 蓦地，清脆脆的一声，顾湘站定脚步，转过头，看见一株绿色植被后的顾沁，笑容有些幽微。 顾湘怔愣几秒，才恍然大悟，拧眉看向苏向西，眸中有不可置信。 苏向西被看得心一揪，“对不起，小湘姐，我不是想骗你的，只是你妹妹” “姐姐，是我让他叫你来的。”顾沁主动挽住顾湘的胳膊，“不关向西哥的事。” 突然的亲近让顾湘极不舒服，皱起眉头，试图抽回手臂。“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完全不知道顾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沁嘴唇动了动，心里有气，到底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但是她忍了又忍，扯出一个笑来，声音放缓，“没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顾湘想到派出所的事，余怒未消，而且总觉得事情蹊跷，有些不耐，“顾沁，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你还是好好学习准备出国吧，我就先走了。” “哎。”苏向西叹气，“小湘” “妈妈，妈妈生病了。”顾沁灵机一动，慌张地说。 一句话，顾湘脚步停下。 “怎么说你也是妈妈的女儿吧，你这么每天在外面住，也不回来，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向西还是希望她们姐妹和好，听见伯母病了，将顾湘推到椅子边坐下，“有话慢慢说，你们都是亲姐妹。” “伯母怎么病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到我们院里看看” 顾湘抿唇不语。 她不相信，顾沁真能突然变了个人。 小卡在旁边打圆场，笑说“好啦，顾湘姐，你看我们菜都点好了，怎么说也吃完饭再走吧，先喝点红茶，消消气，这家的红茶特别好。” 顾湘不想理会她们，但这家店很安静，也很幽秘，他们这样，旁边的服务员和客人都看过来。 顾湘是脸皮薄的人，坐都坐下，也不好再走，拿起红茶抿了一口，问“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妈妈到底怎么了” 顾沁瞟了小卡一眼，眼神有些阴沉，说“她总是胸口痛，老还是说梦到爸爸回来了，大晚上说梦话，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这样，精神也不好的。”她转动着手里的杯盏，“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是吗要不还是带阿姨来医院检查一下”苏向西不喜欢喝红茶，担忧问。 玻璃窗外，夜色迷离。 不知何时下起凄凄清清的小雨，城市繁华的霓虹光影浸泡在细微的水雾中，街巷时车来人往，步伐匆匆，看得人头有些晕。 “这家虽叫西餐厅，但还有个别名，小酒庄，这里的酒都很好，别的地方都喝不到的，来，苏医生也尝尝。”小卡说。 顾湘晃了晃头。 当夜夜，青海，尔木高原也下起了雨。 连续几日忙于训练，陆焱的国产手机一直没开，此刻居然还剩下一点电量，前几日海拔太高，始终都没有信号。这天晚上，陆焱有个重要电话要打，跟着车去镇上，他忙完，顺便开机看一眼手机。 「最近累不累呢」 「一定要小心，注意你的腿，注意高原反应。」 一条条问候短信。 「对了，你有微信吗」 陆焱心底暖暖的，唇角上扬，翻到最后这条，挑了下眉，这是什么问题。 「有。」 陆焱刚打出一个字，看看时间，现在不过晚上十点，她应该还没有睡，便直接给她拨去电话，心跳得有些快，也是许久没有听她柔柔的声音了。 没有人接。 陆焱耐心地又打一个。 漫长的嘀嘀嘀声后，还是没有人接。 睡了 陆焱皱皱眉，觉得有点奇怪，也有些失落，只好给她发送短信。 「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我有微信，是以前南城的号码，也不常用。要不我加你」 仍没有消息。 陆焱没再等下去，望向外面浓烈如墨一般的夜色，雨水渺茫，镇子荒凉。搜索顾湘的手机号，点击加好友，他看不见她的资料，只能看见她的头像，戳开，那是一张手绘的图案，不是真人照片，陆焱有些失望，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 顾湘的自画像。 他看了几秒，很低地叹口气，难得这次能通话，不由有点可惜，但是想想来日方长，他也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男人，指腹摸摸顾湘的小脸，将纸重新赛回口袋里。 「丫头，晚安。」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昏昏沉沉，顾湘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 那床像是大海, 波荡起伏, 她像是一只小舟, 摇曳在上面, 温温柔柔的波纹, 晃荡着, 舒适温暖, 这是哪啊 顾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怔了两秒。 华贵的装潢让她头晕目眩。 在做梦 不应该在家里吗 顾湘扶着额头，感觉后脑勺很沉，过度睡眠后的感觉极不自然, 揉揉眼睛, 环顾四周, 然后豁然睁大 “啊” 她惊叫, 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 “苏苏向西” 顾湘吞咽一口唾沫，恐惧和惊慌铺天盖地袭来，瞥一眼自己的衣服，衬衣纽扣被解开到第三颗，很低，露出内里打底背心，她捂住胸口, 豆大的冷汗直直往下坠。 不知道该庆幸没有脱干净, 还是惊慌, 怎么会这样。 “苏向西” 顾湘立刻从床上下来，头晕脑胀，晃悠几下才勉强站稳，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男孩，他紧阖双眼，不知是睡是醉，面色也不正常。 “苏向西” 男孩终于有了动静。 “唔” “你清醒点” “嗯” 苏向西迷糊了十多秒，才揉着眼清醒，看着面前的景象，也变了脸色，“这是哪啊” “酒店” “我们怎么会在酒店”苏向西也被吓呆住，抓起床脚的被子盖住自己，“我们没有我没有” “没有。” 顾湘看着自己的衣服，感觉身体除了沉重外也没有异样，微微松了口气。 “我们怎么会在酒店呢怎么回事” “这话我要问你啊。”顾湘思绪也断断续续回来，“昨天你约我，说编辑找我有事结果却是我妹妹，再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顾沁 顾湘长吸一口气，这么想着，手指甲钳进肉里。 “对，好像是因为你妹妹说要道歉跟你和好，我才约你，她”苏向西一想，一头雾水，慌乱说“她把我们放酒店干嘛我我好像喝了酒。” “你妹妹什么意思啊我们是不是喝醉了可是你醉了怎么不和你一起回家为什么喝醉了要把你送到这来” 苏向西说着，也明白了，微微发抖，“不会吧。” 顾湘咬紧下唇，她想起了红茶，也想起了酒。 她喝得都很有分寸，不会醉的，但确实晕晕乎乎的，又困又累，出现在这里。顾湘越想脸色越白，掌心后背都是涔涔冷汗，身体发抖，“现在是几点” “下午两点多。”苏向西看了眼表，又望着顾湘雪白雪白的脸， “你别紧张，咱们什么都没做，我可以给你证明。” 到底还是学生，想法思维都很天真。 “真的，你别害怕，你未婚夫我可以拿我人品全家给你证明的。” 顾湘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到昨天他骗她见顾沁，她简直无话可说，盯着那扇房门，好像会有人破门而出似的，“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快点离开这里” “好好好。” 苏向西搓搓头发，理了理皱巴巴的t恤，“走吧。” “等等”顾湘说，“你先一个人出去，正常一点，你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人，然后直接走，别等我，等一会我自己出去。” 苏向西皱眉，“你这样，就好像咱们在偷情一样，有理都说不清楚了。” 顾湘想想也是，“那怎么办” “一起大大方方出去不好吗” 顾湘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尴尬，最后道“还是你先出去吧。” 苏向西离开后，顾湘摸出手机，已经没电了，还好酒店充电器，她快速插好，等了一会。 15:03。 顾湘心一揪，紧接着看见陆焱的未接电话和短信，她喉咙发紧，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是心虚感觉如此强烈。她强自镇定，暂时也没回复，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等了一会，也没有等来苏向西的消息。 或许他手机也没电了 顾湘想着间隔时间也差不多，收拾好东西，理理头发，起身出门。走廊静悄悄的，脚尖落在柔软华贵的地毯上，还好，没有什么人。 她从来没来过这家酒店，奢华迷离的灯光让她更加头晕恶心，找不到电梯在哪。 “小姐” 突然有人叫她，顾湘被惊得血液倒流，差点绊倒，回过头，看见是打扫卫生的女佣，“需要帮您打扫房间吗” “不、不用。” “您没事吧”女佣见她脸色不对，又极为亲切关怀地问了一句。 “没事。” 顾湘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电梯在哪” 她顺着女佣指得方向转了个弯，终于看见金碧辉煌的电梯。还好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她长松一口气，按下“下”，看着电梯一层层缓缓升上来。 目光掠过电梯门中自己的倒影，不禁扯了扯衣摆，白衬衣上折痕明显，包臀裙也边角翘起，她攥紧包带，按着头发。 还好。 还好。 比她想象中好许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伴随着几道女人闲聊的声音 “你们没见过啊徐家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呢哎哟，那两张小脸，跟小徐一模一样，可把徐明那老家伙乐疯了。” “哎哟，你说当时小徐非要娶那女的，真是，那叫什么，网络女主播哎哟哎哟，也就徐明那老头子看得开，什么人都能往家里领，不过人家真能生呀。” “呵” 一声轻笑，声音虽不算年轻，但悦耳，动听。 顾湘一怔，听出那声音是谁，背脊上冷汗渗透衬衣，她想往旁避，却避无可避，目光扫过，这才看见电梯旁边“中心酒店”的标志。 陆夫人家的产业 顾湘闭了闭眼，攥紧包带，她如果现在往回走，那便正好撞见她们，避无可避。 “你们家小陆还没结呐那个小沁还没毕业啊” “什么小沁啊，换成她姐姐啦，上次贞淑生日宴，你不知道啊” “小沁的姐姐，谁啊” 正说着，声音就在她脖颈后面，高跟鞋哒哒哒的，顾湘不由攥紧包带，低下头，希望电梯赶紧来，里面人多，或许就 “哎，顾小姐” 刚刚的阿姨认出她。 “巧了，这不就是顾小姐吗贞淑，你儿媳妇” 顾湘咬了咬唇，避不过去，干脆大方打招呼，“阿姨们好。” 几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带着挑剔，打量，然后慢慢的，透出极细微的嘲讽，还有得意。 宋贞淑面色不太好看，眉梢挑了下，但是想到儿子那些话，还是给面子，淡淡应了一声“嗯。” 顾湘垂下眼睫。 “顾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也是来做sa的吗”这一层有sa，宋贞淑一行人下午经常过来。 “不是。”顾湘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心虚，“我是来送东西的。” “哦，这样啊。” 宋贞淑瞟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终于，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顾湘心里悄然松了口气，希望里面人能多一点。一抬眸，却撞到苏向西的眼睛，顾湘脸色陡然苍白，指甲狠狠钳进手掌中。 苏向西从电梯上出来，头发乱糟糟，他把手机落在房间了，下楼后又急急上来拿，也没想到顾湘还没走，会这么撞见。 气氛不对。 苏向西还算聪明，目光落在几位衣着华贵的太太身上，和顾湘的眼睛一碰撞，刚要出口的话咽下，清俊眉眼竭力装作自然，从电梯出来，径直离去。 从17楼下降到1楼。 十几秒的时间，电梯内部异常安静。 顾湘不擅长撒谎，心跳怦怦怦的，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神飘忽，神色中难掩紧张。 她心沉了下去，撞见陆夫人淬了冰般的探究寒凉目光。 顾沁 从电梯出来，顾湘脸色煞白，内心同样冰冷一片。 她是真没有想到 “家里出什么事了，妈” 陆焱一贯低沉的声音有些急促。 指导员亲自找到他，说电话打到队里，让他训练间隙，立刻必须给家里回电，有要事。 陆焱专门从没信号的高原开到附近镇上，急问。 “今年十月，立刻回来结婚。” 陆焱怔了几秒，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这么急，哑然失笑，“好，没问题。” “我已经准备打报告，只是任务重，忙完这一阵，我就想办法请一天假回去领证。主要就是湘” “和顾沁。” 那边打断他，声音冷冷的，没有商量余地。 “什么” “和顾沁” “妈，这事情我之前和您说过，父亲说过是顾湘，我和湘湘彼此也有情，咱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陆焱捏捏眉心，不知道母亲又怎么了，声音平缓却坚决。 “你和湘湘彼此有情我看是你被顾湘骗了。”陆夫人冷哼，“你怕也是不了解她，心机多得很。妈妈本来就觉得么，正经的女孩哪会动不动跑到西北找你三番四次的” “这都哪跟哪。”陆焱无奈说“是我找她，是我逼她来的西北。是不是顾沁又跟您说了什么” “顾沁什么都没说顾沁蠢到能为你吃安眠药是那种人吗” 陆夫人越想越觉得顾沁好，也是自小看大的，模样没挑，虽然安眠药这事但是也不像有心机的，说“好了，我跟你直说吧顾湘有个相亲对象，你知道吗” 陆焱顿了一秒。 嘴角轻抿，摸了摸高挺的鼻梁，还真不知道这事，不过语气低淡，温声道“我知道，她和我说过。” “你知道她和你说过”陆夫人奇了，但很快明白过来估计是自家儿子护着她，更气了。 陆焱笃定“是，儿子知道。” “那她和那个相亲对象在酒店待了一夜，偷偷摸摸的，你也知道” 第30章 第三十零章 “基督教从1世纪秘密流传于罗马帝国的疆域, 信徒们只能在私人宅邸举行宗教仪式。后来, 仪式又转到公共地下墓窟” 嗡嗡嗡。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顾湘正在上课，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 手指颤抖, 很想接听，可迎上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不得不挂断, 继续讲 “大家抬头看下t，这幅火刑中的三个犹太人就是3世纪的墓室壁画。” 这节课是中世纪美术, 有一种浓烈的宗教的神秘色彩, 孩子们难得听得十分感兴趣。 “基督教遭受两百余年迫害, 信徒为之殉身教徒们” 顾湘叹了口气，终于讲完这一小段, 在学生们失落的眼神中歉意道“你们做会数学作业吧。” 然后她拿着手机, 走到走廊上立刻拨回去。 不过距离刚才才五分钟, 却没有人接了。 她又打了一个, 忙音。 那边再没音信。 她低着头，想编辑短信给他, 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多少, 还是只是日常电话, 最后只说「相信我, 有些事情有误会。」 「我什么时候能再联系你呢我电话里跟你说清楚。」 美术课是最后一节，她有些恍惚地回去将中世纪美术讲完，放学铃打响，她回到办公室拎了包，看见其他老师都已离开，将灯闸关闭，下楼。 陆焱还是没有再打电话来。 顾湘牙齿咬着下唇，咬出一道清浅血痕，没法联系，常常不方便联系什么话都没法说清楚，这种感觉让她突然觉得很焦虑，又很彷徨。 秋天了。 天黑得愈发早。 校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离开，门口那棵樱花树泛了黄，一片片枯萎的叶子落下。 “顾湘。” 一辆加长林肯出现在这条不允许学生家长开进来的路上。 车窗摇下，顾湘看见陆夫人冷峻的侧脸，不容置疑道“上车。” 一路上，南城秋意更浓，梧桐树遮天蔽日，半个城市都是橙红色，风吹过，卷起路边的叶，有些萧索，和此刻她的心情一样。 顾湘有些局促地坐在车上，蓦地，竟想到以前和王佳琪打趣的事情 我想谈一场恋爱，最好是男朋友妈妈拿五百万让我离开他的那种。 可是现在，看着陆夫人犀利的目光，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在顾湘以为陆夫人会去找一家附近的咖啡馆或者餐厅谈话时，加长林肯只开了五分钟，然后笔直开进顾湘住的小区，也是陆焱的房子。 顾湘僵了僵。 她好像能从陆夫人眼中看见自己 一个突然去西北勾引了自己妹妹未婚夫的女人，然后让儿子宣布婚约，然后逼得妹妹吃安眠药，最后还没结婚呢，就堂而皇之住进儿子的房子里。 顾湘所在的是重点高中，在这一刻，她好像才察觉，这一套普通的，不怎么新的公寓，好像还是传说中价不菲的学区房。 陆夫人没有钥匙，但是知道具体的门牌，斜睨着顾湘打开门。 门一开，陆夫人微微惊愕。 顾湘每天看，也看习惯了，这套房子和陆焱在敦煌的很像，黑白灰简洁色调，装修简约清冷。但是她不喜欢，又只有一个人住，便添加了许多东西。 墙壁上挂着小幅的达达主义的画，边框是手工木质的，白色餐桌铺着扎染的藏青桌布，陶罐内斜插着两支桔梗，沙发上纯色的工艺细致的桌垫。 优雅，简洁，和装修风融合，自成一派舒适扎实的感觉。 陆夫人细细打量顾湘一眼。 长得平平无奇，糊弄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顾湘，坐。” “我们谈谈。” 只这一句话，加上她高傲的态度，便让人清楚感觉到谁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陆夫人抿了一口热茶，单刀直入，“小焱已经答应我了，今年十月就跟你妹妹订婚。” 顾湘一滞，端着茶的手晃了一下，有几滴热水溅出来。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真的，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包括你和苏向西做得那些龌龊事。” 陆夫人冷声说，回想起昨天和儿子的电话便不太愉快。 她最后，还加了一句“你要是非娶顾湘，以后别叫我妈，我就下去找你父亲。” 但是陆夫人表情是笃定而不容置疑的。 顾湘身体陡然一空，知道陆焱不是这样的人，心里却还是被刺痛下，立刻解释说“阿姨，昨天那件事其实是一个误会。” “真的是个误会。” 她将顾沁的事情说了一遍，从怎么吃饭，到突然醒来，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这样，而且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贞淑笑了一声，明摆着不信，反问，“那为什么你妹妹不直接约你出来反而要通过约苏向西呢” “为什么苏向西就跟你关系就好到，他一约你肯定就出来了呢” 顾湘被堵了下，她性子沉默，本来就不善言辞，“那是因为，正好工作上” 宋贞淑冷冷打断她，“顾湘，阿姨知道你是什么心思。那个苏向西我这两天已经调查过，隐藏得也够深的啊。” 顾湘一懵，“什么。” 宋贞淑冷笑，“苏向西，军医世家啊，也是军人世家啊，爷爷可是西北军区空军直属医院院长，姐姐在西北军区总院是最有名的脑科医生。” 顾湘怔愣，也是完全不知情。 这一怔，宋贞淑更加确认自己猜得没错，继续道 “小伙子人也挺精神，对吧特别年轻，而且还在南城，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也没父母阻碍，天天还能在一起不是” “没有，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顾湘不喜欢这样的说辞，更不喜欢这样被误解，皱眉说 “阿姨，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相亲那回事，是我妈妈安排的，但是我一开始就拒绝了。” 宋贞淑根本不听，脸色寒凉，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般，“今天去西北勾搭我儿子，明天看见更合适的男人，你就再去接近本来你们姐妹俩这事，就搞得很难听现在还风言风语都在笑话我们陆家顾湘，阿姨看在你是顾嵩山的大女儿，也是顾沁的姐姐，我不为难你” 听见父亲被提起，顾湘再礼貌，脸色也微变，气得微微发抖，“阿姨。” “您为什么还要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还要扯上我的父亲呢。” “没有，就是没有。” 看见小姑娘一再不承认，陆夫人也竭力压着自己的怒火，不想再谈，便起身离去， “罢了这房子你想住，就一直住下去吧。” 她冷哼，威胁， “但是，你必须跟我儿子分手你也不想影响他的名声吧现在外面什么话都有你觉得我和你，谁对他来说更重要自己掂量掂量吧” 宋贞淑竭力维持自己的贵妇形象，话说得没有太难听。 要不是这是恩人的女儿，以她“小辣椒”的外号，她绝对让这个不知廉耻，影响家里名声，还破坏母子关系的女孩吃不了兜着走。 陆夫人离开后，顾湘脸色很难看，桌上的茶已经冷却，外面天彻底沉下来，她没开灯，沉默着在阴影中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立刻坐起来，去收拾东西。 不管怎么样，陆夫人这样说，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她打开手机，盯着安静的屏幕，陆焱再没有给自己回消息，一颗心浸泡在了冰水里，上上下下，低落无助。 她想着陆夫人的那些话，心又被扎了下 陆焱真的答应陆夫人娶顾沁吗 不，不可能的。 可是她再往下想那句“母子关系”“风言风语”攥紧桌上的茶杯。 自上次的电话，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联系过。长时间的不说话，不见面，让顾湘觉得原本就有些虚的感情变得更虚无缥缈。 或者本来就不是很牢靠。 陆焱说，十八岁生日时便喜欢她，想保护她。 但是那是什么感情呢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乱想，或者只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单纯因为“未婚妻”被冷落欺负，而产生的怜惜之情吧。 后来几次见面，虽然从陌生过度到自然些许，可是时间太短了，他们好像连真正的吻都没有过，就再次分开，再也没有联系 如果说他们真是爱得死去活来，像那些小情侣一般，她或许还能自信一点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焱父亲去世，只这么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去为难他呢。 顾湘这么胡思乱想着，陆焱的电话却再没有一个，她越等越彷徨，越等越揪心。 第二天，她搬出了这间房子。 因为情况紧急，她也没有回顾家，身上钱也不多，住了一天廉酒店，然后搬进一栋租的小平房里。 周一，陆焱还是没有消息。 渐渐的，顾湘好像明白了。 顾湘弄完房子的事，还是不甘心地跑一趟上次的西餐厅，说是东西丢了，去查监控。 西餐厅老板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店里本就是为情侣打造的，她们坐的那桌绿植饱满遮掩，只能看见他们一同吃饭，具体什么也看不清楚。而出门时，他们四个人互相搀扶着，苏向西昏昏沉沉也还扶着自己，更看不出是强迫的。 没有说服力。 顾湘对老板说了一句“谢谢”，白着脸离开，继续思索方法。 只是从西餐厅出来，外面风很大，路边的落叶堆积一地，树枝乱摇，灰蒙蒙的，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她隐约记得天气预报说，好像要来台风了。 她撑起伞，又看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三天了。 她的心情跟这天一样，晦涩，不安，崩塌。 顾湘按了按额头，在狂风中去赶公交车，伞翼被风吹断一根，一边收伞，一边摇摇晃晃地坐在座位上。 目光移向窗外，看见路上的一个女孩子，和男朋友撑着外套避雨，然后互相搀扶着上了计程车。 她垂下颤抖的眼睫，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心里更加酸涩。 公交车一路晃晃荡荡。 幸好，雨没有再下大了。 顾湘抱着手臂，额头倚靠在车窗上，再次回想到陆夫人尖刻侮辱的话语，这几天，每一天，她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这些话，尤其是那句“顾嵩山的女儿”，让她面色涨红，好像有荆棘在扎她的血管，不断回荡。 虽然她知道陆夫人因为顾沁误会了自己，可是 就在这时， 她的手机终于响了。 顾湘看着屏幕，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同时，多日等待焦虑，内心的倦怠也都翻涌上来，她颤抖着手指接起来，一滴雨痕正从窗上滑过。 终于打通的一通电话。 两边都静止一瞬。 外面雨滴滴答答还在下。 “湘湘。”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 顾湘沉默许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不接我电话了呢。” 顾湘一震，闭了闭眼睛，他果然是信了，有些苦涩解释“陆少，对不起，我和苏向西没什么的，真的。” 她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陆焱点了一支烟，听得很认真，只是听到两人真的在酒店醒来，眉心凝结，语气到底有一点点酸，声音更沉，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顾湘心里颤了一下，“谢谢你。” 话筒里静默了两秒。 “你谢我做什么” 陆焱叹气，“我会让人再查清楚，找到确切证据，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让我母亲相信。” 说到这，陆焱低声说，语气有些无奈“她为难你了吧。” 他捏捏眉头，母亲就是这个性，他清楚不过，火爆急躁，年轻时尤甚，但是不坏的，也不是故意欺负顾湘。 顾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陆焱顿了顿，语气有无奈，也有浓烈歉意，“湘湘，抱歉，我最近没办法回去，最近太忙了，或者，你要不要先过来” “我我就不过去了。” 顾湘想到陆夫人那些话，她现在过去，那岂不是更火上浇油，坐实了“勾引儿子”的罪名。 “陆少。” 她声音蓦低了些，再次想到陆夫人那些话，她不想破坏他们母子的关系，也不知道陆夫人会不会信。 说不定，陆夫人更以为儿子是在护着她，故意这样的。人都有先入为主，陆夫人原本看中的就是顾沁，她明白。 她一时惆怅，他这么这么忙，在青海够累了，她都能听出那些每天训练的疲倦，还要操心她们这边的事情，还有那些不好的传言 顾湘真的不想让他为难，手掌捏成拳头“陆少，要不然，我们” “我们什么” 陆焱骤然打断，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顾湘咬了下唇，一时竟不忍说出口。 沉默两秒，传来男人有力沉稳的声音，“没有要不然。” “我不会娶顾沁的，这个你放心。”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不会娶顾沁的, 这个你放心。” 听筒里安静了许久许久。 顾湘心底稍一松，得到些许安慰, 但仍没有解开她的忧愁“可是” “没有可是, 顾湘，我喜欢的人是你。”陆焱沉声说道，他语气平淡又果决, 就像在诉说一个事实。 “” 顾湘愣了一秒, 心里好像被一道电流击中，微微颤栗了下。 她性子内敛，从不会要什么甜言蜜语, 上次分别前，陆焱说过一句“想要保护你”, 但是也没有更多了。 这好像是他们两人之间,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顾湘有点惊讶, 过完年, 陆焱就三十五岁了, 她也不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在他们这个年纪, 谈的都是婚姻, 说的都是家庭，说出“喜欢”二字, 真的是一件极微妙的事情。 即使在这种时刻, 满脑子都是陆夫人的烦心事, 可顾湘的心弦，还是被男人的“喜欢”奇异地拨动了。 那头，陆焱也静两秒。 既然说出口，大男人也没必要那么羞涩，他声线沙哑又醇厚，干脆问“我喜欢你，湘湘，你呢” 霎时，这通电话好像变了味道，窗外的呼啸的狂风都跟着浪漫起来，一道道水痕滴滴答答得顺着玻璃淌下，滚出曲折的线条。 顾湘轻轻地，应了一声。 陆焱说“你说什么” 顾湘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不顾一切地承认说“我也喜欢你” 沙沙沙，街道旁的梧桐树叶擦过车窗，发出响声，还伴随呼呼的风声。 陆焱没听清楚，“嗯” “我也喜欢你。” “你那边太吵了，你大声点。” 还是没有听清楚，风愈发大，公交车摇摇晃晃，终于快抵达下一站，广播里传来报站的声音，“请刚上车的乘客站稳扶好，下一站是曲水桥。” “我也喜欢你” 顾湘拢了拢眉心，抬高声音，突然高声说出来。 恰巧，广播刚刚说完最后一句，戛然而止。 顾湘骤然拔高的“我喜欢你”四个字，在听筒里显得外清晰，外动人。 “我”顾湘愣了愣，面色绯红。 怎么这通电话，突然就变成告白了还这么尴尬。 陆焱剑眉终于舒展，掐掉手里的烟，低低地笑了起来，听得出来，他内心是真的欢愉，欣喜。 气氛好像渐渐轻松起来。 “你笑什么” “你别笑。” 顾湘暂时忘却那些杂七杂八的忧虑，脸颊发烫，“你别笑了。” “好好好。” 半晌，陆焱止了笑，问“湘湘，你们那边风很大吗” “挺大的，刚才还在下雨呢。” “淋到了吗” “没事的，我带伞了，而且雨不算大，就是风大。” 陆焱嗯了一声，叮嘱“这几天你就尽量别出门，天气不好，也不要再去那个西餐厅，也别再和你妹妹接触，你这个事情我会尽快查出来。” “好。” “对了，你妹妹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顾湘想了片刻，说“好像叫王什么什么晨的，不过都叫她小卡，是顾沁的大学同学，她们是好闺蜜” 顾湘不是没想过找她，但是，小卡那个态度，要从她嘴里撬话，不可能。 “嗯，知道了。”陆焱记下来。 “你最近忙吗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 顿了顿，顾湘不忍这个电话就这么过去，想知道他怎么样，有些焦虑地问道。 “忙，天气还好，我们这边没什么台风。” 顾湘稍微舒心，也是，好像没听说过西北地区有什么台风。 “那就好。” 顾湘看了看手机，时间不多了，他们已经打了十多分钟电话从来没有这么长过。 顾湘觉得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很宝贵，不想挂断，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联系，可又觉得不如挂断吧，这种等待着结束的感觉，并不好。 陆焱哑声， “湘湘。” 果然 “我不能和你多说了，你妹妹的事你先别想，我妈呢，她现在是误会了你，有些话你也别放心上。” “嗯。” 陆焱踌躇一瞬，“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我相信你，我非常相信你。但是，那个那个小子。”陆焱相信顾湘，但是他内心说白了还是有点不舒服，特别是听母亲添油加醋说那人英俊，家庭背景也好，还特别特别年轻的时候。 他挠挠头，这么大年纪还跟一小男孩吃醋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怎么都掩盖不住，有点吃味，语气也有些酸溜溜的“你还是别再跟他接触。” 顾湘愣了两秒。 怎么都没想到陆少说出这种话来，他不是一贯很大度，很自信的么。她心里莫名有点想笑，忍着，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顾湘说“我不会的。” 陆焱挂断电话，前几日烦躁的心情略略转好。 他又给小昭打了个电话，把顾沁的事情交代下去，想了想，最终没有打给母亲，等这事弄清楚后一起和她说吧，现在再说什么，估计也不信。 傍晚，陆焱赶回到尔木高原的训练场。 这次台风最多波及到华北地区，相较而言，西北地区并没有受多少影响，只是天气有些阴沉，原本氧气就稀薄的高原地段，更显得有几分压抑。 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训练考核。 他们在青海已经待了近一月，在最初对高原地区的不习惯，经过调整后也慢慢适应。狙击战术，万米负重越野，800米障碍跑，武装渗透等等其他科目都过去，终于也在大家适应后，开始了最后一项，伞降训练。 他们这次是特种大队选拔新人，有些老兵参加过几次选拔，早就准备过，当然训练过跳伞；还有极个别之前是空军，当过飞行员的，空降旅的，也很擅长。 但更多的，也是其中的大部分还是他们的陆军，步兵团的小士兵们。 他们体能优秀，年轻力壮，生机勃勃，可是有些才入伍一两年，在原部队中根本没有涉及到伞降内容。 “陆陆中队” 这天下午，训练场上，一群黑脸士兵规整地坐在马扎上，态度端正而严肃；陆焱穿着07式荒漠迷彩作训服，手里拿着文件夹，嘴里斜叼着根野草，走到大家面前，背脊挺直，跨立。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看见陆中队，面色都有些紧张。 变态老陆，陆阎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陆焱在整个大队那是出了名的严酷高标准，他是中队长，统筹负责这次的选拔考核，但是并没有说具体到某个科目的训练，再加上前段时间有伤，更多是计划指导工作，让不少参与选拔的士兵们松一口气。 “陆中队，今天不是开始伞降科目吗教员怎么还没来”有个士兵忍不住，有些紧张又抱着一点期待问。 不会真是陆中队亲自训练他们吧 “陆中队，伞降训练您不会亲自教我们吧”终于有人问出来。 “怎么，我不够么”陆焱勾了勾唇，摘下嘴里斜咬的野草，翻开手里的文件夹。 旁边的刘喜虽然年纪小，但是去年第一次便通过选拔进入特种大队，这次跟着陆焱，也来当教官了。 “咱们陆中队是陆军指挥学院的硕士，又在边境线“沉默”行动中直接武装渗透进入敌后救出人质，还立过三等功，怎么能不够”刘喜虽嘴皮子碎，对陆焱是一等一的崇拜。 陆焱看了他一眼，“行了。” 其实没人不相信陆焱不能胜任伞降教官，只是大家被陆中队亲自教导，就好像念书时某个课是教导主任亲自上一样，都有些害怕。 陆焱捏着粉笔，在黑板前一边写下要领，一边开始讲课， “未来战场的中心由火力对抗，逐渐转向信息化高科技对抗，跳伞是我们的一项必备技能，对敌后渗透、敌后作战非常非常重要。” “这些伞降理论要领，必须要背过，在高空中，强大的气流，风力，一切都可能发生，一点细微的错误，一个动作，可能都会导致事故的发生。” “三步离机要大胆精准，不慌不忙。两脚打正方向，两腿弯曲，注意前倾角度。” 跳伞是个硬骨头，重科目，稍一不慎可能就会出意外，这也是大队长教给陆焱的原因，他训练时对士兵们严苛，但也沉稳，实跳经验也非常丰富，他作为主教员，才能让人真正放心。 理论知识太多太复杂，完全不实践也没有意义，下午，陆焱讲完几个知识点和动作要领，安排大家先感受下吊环平台训练。沙地上的平台，距离不高，只是先适应接触。 “扎西，跳” “跳啊” “这是地面啊，这才几米，你怕什么跳啊” 陆焱环顾一圈，听见刘喜的声音，走到吊环平台旁边，拧眉看着，此刻，平台上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脸上挂满黄豆大的汗珠，有些紧张，但不动。 “那是谁少数民族” 陆焱听见这个名字，有点奇怪，再看这平台，更奇怪了这么矮有什么可怕的。 以为是小伙子看见自己紧张，不敢跳，便随口问旁边的一个老兵，也是那天和顾湘吃饭的老士官。 “扎西多杰，算是刘喜的老乡，也是他们那个藏区的。” 陆焱好像有点印象。 那天吃饭时，刘喜曾说有个老乡来参加选拔，刘喜的情况，他也差不多知道，刘喜跟着父亲取名，母亲是藏人，生活在藏区的一个极偏远的小村庄，体能非常好。 “说是飞机都没见过，当兵也是当步兵，估计是紧张，当时刘喜也这样。” 陆焱颔首，确实记得这么一个人。 当时他还跟刘喜说如果他那老乡真怕这个，就劝他退出，看来，刘喜是没劝。 “赶紧给老子跳下来这么矮丢什么人”陆焱看着依旧在平台上“便秘”的小伙子，将刘喜拉开，皱眉叱道。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太太, 顾沁小姐来了。” 陆家，女佣将顾沁热切地迎进大厅，顾家还记得这个女佣, 上次陆夫人宣布婚讯后变脸那个快，见她现在又变了回来，顾沁很满意, 高傲地点点头。 “沁沁来了” 宋贞淑这两天不知是被那些流言气的, 还是台风天阴天下雨，身体不舒服，感冒，腰背还疼痛，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见顾沁过来了, 说“这两天说是有台风, 怎么还过来” 顾沁甜甜地笑了笑, 将买的补品、水果放下。 “听说您身体不舒服, 实在不放心, 台风天也要过来看看。” 宋贞淑脸上这才有了笑。 其实客观说, 顾家两个女孩, 她都不怎么喜欢, 觉得没一个能配上儿子；但是她深爱去世的丈夫，也始终记得丈夫的承诺, 他们是一定要娶顾家的女儿的, 没有办法。 相较而言, 顾沁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也比顾湘亲近些，而且长得漂亮，优秀，屁股大好生养，再加上现在这事，顾湘那样心机深沉、流言蜚语惹出一堆，她是绝对不允许嫁过来的，那么，就只剩下顾沁了。 这么想着，宋贞淑也不想让自己当个恶婆婆，笑容温和些，“来，好不容易跑一趟，外面还在下雨，坐下喝点茶，一起看看电视。” “谢谢阿姨。” 电视上，正在播老掉牙的还珠还是第三部，顾沁哪会喜欢看这个，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一会斟茶，一会捶肩，跟着笑。 “这个知画真该死好好的去当人家小三还装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宋贞淑忽的骂道。 “是是啊。” 顾沁不知怎么，竟有点微妙的心虚。 宋贞淑越看知画越让她想起顾湘，都是那副柔弱温柔的样子，紧接着，电视剧一转，里面播出尔康和紫薇的孩子东儿，她看着那个可爱的孩子，心痒痒的。 宋贞淑又想起，那天几个姐妹说老徐家双胞胎的事，那么可爱，那么聪明，她越看越渴望，又转头看向顾沁。 “阿姨，怎么了”顾沁小心问。 宋贞淑将电视机静音，说“沁沁，要不然你就先别出国了我跟焱焱说的是十月你们就先订婚，你觉得怎么样呢” 顾沁心里一喜，同时又有点担心，“他他愿意吗” “这个你不要管，他不愿意也要愿意，难道真让他娶顾湘那我们家以后还抬得起头来么” “我看啊，你们必须赶紧订婚，事定下，其他流言呢才能压下来。”宋贞淑想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我是愿意的。”顾沁说。 “你愿意就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跟你妈妈也谈一谈，你也准备准备，十月我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办一场盛大的订婚宴。” 宋贞淑脾气一直急躁，再看看电视剧里的小孩子，马上陆焱就三十五了，这事拖了那么久，只希望赶紧将婚事订好，生个小孙子。反正两姐妹必须挑其一，就赶快办吧。 “那万一”顾沁也不知怎的，很惊喜，惊喜到手掌心微微发抖，如果真订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陆焱还会再拒绝 但又说不出一种心慌，“那万一，万一他不愿意呢” “我说他愿意就愿意，想个法子让他回来，到时候人那么多，他还能真当众气死我不成”陆夫人冷哼一声。 一个周后的某天夜里。 南城原本说好已经过去的台风，突然又发出红色预警，陆焱是在报纸上看见的新闻，暴雨，狂风，南城下面一个镇子积水严重，将小轿车淹没，开车如同划船，巨大恐怖的风也将道路旁边的树都掀翻，五人受伤，一人失踪。 陆焱在内陆，天气没有变化，士兵们都是西北地区的，只是担忧地看着新闻，但影响都不大。 陆焱不同，他担心南城的一切，宋贞淑年纪大了，顾湘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 但是，在高原的训练场上，陆焱依旧放下这些牵挂，冷着脸训练 “重跳” “你，姿势不对重跳” “不要以为是在平台上跳就不重视，要让肌肉形成记忆，因为一旦到空中，你们会很紧张，只有肌肉形成记忆，才会让你们的动作不变不会出现问题” 陆焱按了按额头，他们是特种兵选拔，参与选拔的人已经是各个部队的体能尖子，有些也有跳伞基础，并不是空降新兵们第一次跳伞。 虽说也有完全不会的，但按军事素质而言，也要比别人掌握速度快。 因而，他们高空伞降会在地面上训练一个半月左右，地面动作考核通过后，就会真正地到百米高空跳伞。 陆焱看着这一个个尖子，做得都很好，每天不是背理论知识要点，就是不厌其烦地跳啊跳练动作。 环顾一圈，他再次看向扎西。 看状态，是比之前好了些，态度也刻苦，就是 刘喜说“扎西他没有恐高，而且他一直在高原生活，对极端天气和气候都很适应，就是没见过飞机，所以想着在天上跳，紧张，这是心理问题，肯定能克服的。” 陆焱知道这个扎西不恐高，徒手攀岩他都没问题，犹豫半秒，这样的人才，淘汰实在可惜。 而且看现在地面上训练成果，还是可以的，就是紧张，还有一种惧怕。 陆焱想象不出从来没见过飞机，突然就要从高空跳伞的心情。 “陆中队，您别让他退出了，这时候退出，太可惜了。” 陆焱思量两秒，双臂环胸，“那找个心理老师开导开导他。” 定点动作训练结束，陆焱继续讲理论，然后开始叠伞训练，跳伞时，每一个士兵降落伞都由他们自己亲手折叠，也就是说，安全与危险完全掌握在每个手上，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无误，不能出丝毫差错。 陆焱严苛又耐心，一再教导，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这么一天下来，他的喉咙都变得沙哑，再次想到南城的事情。 直到晚上，他才终于有空闲给家里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刘姨。 “刘姨，我妈呢台风没影响家里吧。”陆焱问。 刘姨沉默了几秒。 陆焱粗哑的声音蕴涵一抹担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看南城市里不是很严重吧” “陆少，前两天来台风，天气突然变冷，还一直下雨，太太就发烧生病了，没想到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就转成了肺炎。”刘姨低声说。 陆焱面色一变，“肺炎，怎么会那么严重” “太太年纪大了，老爷又去了，一个人在家里，之前还因为”刘姨欲言又止，“总之，好多传言都很难听，太太心情也不好，所以就一下子急火攻心，突然病倒了。” 陆焱皱紧眉，“她能接电话吗” 刘姨看了一眼沙发上休憩的太太，叹气说“太太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在挂水，还是别吵醒她了。” “那您别叫她了。” 陆焱叹口气，越想越焦急，他知道，对于宋贞淑这个年纪来说，肺炎很严重。 他忙又仔细询问病情。 说了一刻钟，陆焱眉头更加紧锁。 “陆少，阿姨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陆焱“您直说。” “太太是个很要强的人，现在到处都在说顾大小姐的事情，之前因为她们俩姐妹就很多流言闹得很难听，太太很抬不起头来，这是心病。” 刘姨说“而且，您还” 陆焱一滞，面色有愧。 那天电话，他因为顾湘的事，也确实说话有些重，后来怕起争执，让小昭先调查这事情，都调查完了再说，也没再联系。 “要不，您近期回来看看太太吧，医生说要是一直没有起色，天一凉，可能就更严重了。” 陆焱捏紧了拳头，声音沉 “好，我尽量。最多半月，我一定赶回去一趟。” “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陆焱放下电话，手掌搓搓面颊，越想越愧疚。 他十八岁考入指挥学院，便极少再回家，这么多年来，有时候一年到头电话都没有几个，后来父亲去世，他升得越来越高，工作越来越忙，更是没法陪伴。 陆焱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够孝顺，要是母亲真病得很严重，他多愧疚啊 陆焱也顾不上再给顾湘打电话，还有小昭那边，不知道到底事情怎么样。 想着一切等回去再说吧。 他烦躁地掐掐太阳穴，队里的训练已到紧要关头，士兵们的跳伞训练每天都让他焦头烂额，跳伞考核、实跳时间是不能更改的。 还有顾湘的委屈，现在母亲又突然爆发病情，他感觉自己应接不暇，疲倦而焦虑。 最后，陆焱理了下思路。 回去一趟至少四五天，这里交给别人他真的不放心，现在一走，战士们的高空实跳怎么办 他不可能走。 思来想去，陆焱没有选择，只能训练结束后再回去，他去给队里请假，又给家里打电话，订下跳伞结束后的第二天一定回去一趟，又再三叮嘱刘姨。 台风过后，天气终于彻彻底底地好了起来。 秋天的味道也出来了，这是南城最短的秋天，也是顾湘认为最美的一段时间，秋高气爽，天空湛蓝，不热不冷。 前两天，陆焱身边的小昭联系过她，说找到那个小卡，但是因为台风的缘故，小卡跟家里回了老家，可能还要一段日子才能问清楚。 顾湘本来也觉得小卡不可能出卖顾沁，只是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便继续等下去。 不过自那天陆焱的“我喜欢你”后，她的心情也平复一些。 这天下午，顾湘正在家里打扫卫生，门突然被人敲响。 王佳琪找了半天才找到她的住处，环顾一圈，愣住，“我的天呐，这就是你租的房子” 顾湘手上钱不多，租了一间小平房，房子有些老，不过带着一个小院，栏杆边缠绕着野蔷薇，门口还有几棵凋敝的樱花树，本是很美，只是前几日台风来袭，下了暴雨，泥土飞溅，野蔷薇也全败了，整个院子湿漉漉的，脏兮兮的。 “还好吧，平常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台风嘛，正好你来了，帮我打扫卫生吧。”顾湘将扫把递给她。 王佳琪“打扫什么卫生你还有心情打扫卫生” “那不打扰卫生，泥土被踩来踩去的，多脏啊。” “我的天，你是真淡定，真不急。”王佳琪无语“陆家要订婚了，你知道吗现在都传开了，请了好多朋友亲人，你不知道吗” 顾湘握着扫把的胳膊僵住，“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王佳琪说“听说陆夫人之前感冒得肺炎了，还挺严重的，迫切想看见小孙子，就赶紧让陆焱订婚。” “和你妹妹啊，你不知道你妈妈估计也在准备。” “陆少有跟你说过吗他最近有和你联系吗”王佳琪看着她煞白的脸色，抬高声音，“最近都没和你联系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湘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在青海跳伞，这个训练好像很严肃，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所以他很忙，我也联系不上他。” “再忙都订婚了也不能不跟你联系吧哎呀，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回事” 王佳琪头痛无比，又觉得蹊跷。 “陆夫人真的生病了” “嗯，说是肺炎，挺严重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不过现在好多了。”王佳琪忧心忡忡，“马上就订婚了，好像就在下周，等陆焱一回来就订婚。”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几天后, 就是正式订婚了。 顾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夏翠萍坐在沙发上，犹豫着要不要给顾湘打个电话。 台风那几天，她打过几个, 可是顾湘都没有接。 她现在被陆家的事情弄得也是一头雾水, 今天这个, 明天那个，后天又换回来。但是怎么说，最后订婚的都是沁沁，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夏翠萍也有些忐忑, 说不出的心慌慌。 最后, 她迟疑很久, 还是没有给顾湘拨出电话。 对于那个大女儿，她有点愧疚, 但也很多无奈。 “沁沁, 你别走来走去的，绕得我头晕。”夏翠萍说“妈妈的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慌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陆夫人怎么又说是你了呢还一下子要订婚呢还有顾湘怎么就和那个苏向西” 因为顾沁吃安眠药吓坏了她，夏翠萍这些日子都没出去, 流言听得很少。 “问问问”顾沁猛的将手机丢在沙发上, 脾气暴躁, “你有什么可问的反正就我呗烦不烦啊” “好了好了。” 夏翠萍看着小女儿的脸色, 说“妈妈不问就是了。” 顾沁又捡起手机，给小卡打电话。 嘟嘟嘟几声后，没人接。 怎么回事 她知道小卡回老家去了，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接电话。 这么想想，是不是好几天没有联系过小卡了 她心里同样慌乱，不安，心好像悬在空中，又走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妈妈，就就问你一个问题。”夏翠萍看着女儿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 “说” “陆少知不知道就是，就是他这次回来是和你订婚呢”夏翠萍还是觉得蹊跷，太蹊跷了。 一语戳到心尖上，顾沁脸色彻底变了，“你还问问什么啊烦不烦啊” “你是不是有病啊”顾沁突然爆发，径直上楼，走进房间里，将房门重重锁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声 夏翠萍目瞪口呆，被小女儿这么几次顶撞，心里也有怒火燃烧，再转头一想，陆少，十有八九是不知道。 哎哟。 这事怎么闹成这样了。 夏翠萍心绪繁杂，手掌按着额头，头痛欲裂。 顾沁回到房间，抱紧手臂，一再给小卡打电话，可是对方仍旧没有回音，几次都没人接，她又不敢给陆夫人打电话，听见挂断声，心里的怒气要爆炸了，忽然抓起桌上的瓶子，狠狠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母亲说的没错。 陆焱百分百不知情。 肺炎，完全是陆夫人的借口，陆夫人是在台风天后有几天感冒发烧，医生的原话是可能转成肺炎，但是陆夫人知道说实话陆焱绝对不会回来订婚，便拿这个借口，想骗儿子回来。 到时候，亲朋好友都来了，仪式酒店都办好，陆夫人再打着生病的幌子，陆焱是个大孝子，而且本身就觉得当兵亏欠母亲许多，还怕不从还能不给母亲一个面子 只要婚订了，往后，一切就都好了。 不是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沁骤然觉得这是一个极错误的决定，极蠢极蠢的决定，这是她骗来的，逼来的，她很害怕，也很焦躁，但是又退无可退。 此刻，陆家门上、窗上贴了很多喜字，映衬着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倒是极美的。 “这事我知道，一个周前你不就跟我说过，但我说了，你们是被顾湘那丫头骗了，这种监控录音有什么难搞的谁不会伪装”陆夫人不屑地说 “无非不是看她妹妹真跟小焱订婚了，现在过来着急了我不信顾沁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她有这脑子陷害她姐姐，她能去吃安眠药自杀吗”陆夫人冷哼，再次说道。 一个多周前，小昭就拿到了所有的录音和监控，那天吃饭的客人他也都问过，有人亲眼看见，小卡扶着顾湘和苏向西两个出去。 但陆夫人不觉得小卡扶他们有什么问题，而且始终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顾湘和那个苏向在电梯那一瞥，绝对有猫腻。 无论拿多少证据都无用。 小昭急冲冲说 “太太，前几天台风，小卡回老家了，我找不到人，但是现在我把她人给带过来了，就在外面，要不你跟她谈谈” 陆夫人脸色微变，有些迟疑，但目光触到红色喜字，眉头紧了一紧，又恢复自然， “哪有空谈这个，你没看见现在这么多事情吗” “可是太太”小昭急了，“顾沁小姐如果人品真的有问题您还这样骗陆少跟她订婚，这” 这话激怒了陆夫人， “闭嘴沁沁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人品有问题我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我就是亲眼见到了” “还有，什么叫骗我这是为他好”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骤然绷紧，小昭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了。 恰巧，有人进来送衣服，是礼服店送来最后修改的礼服，陆夫人忙着试穿，冷冷地剜了一眼小昭，“还不滚出去” 旁边的刘姨拉了小昭一把，将年轻男人推出门外，暗暗使了个眼色。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哪还能再变呢 而且顾沁怎么说，这些日子也逗得陆夫人眉开眼笑，模样也好，学历也好，肯定比那个笨嘴拙舌、平平无奇的顾湘好吧 相较而言，陆夫人就是喜欢顾沁，现在干嘛还要给太太添堵的这个小昭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还查查查查到真相又怎么样呢 小昭被刘姨请了出去，没办好陆少交待的事情，垂头丧气的。 “你在这等着，不准走。” 他没有让一边泪眼蒙蒙求自己的小卡离开，看着红色喜字，又用力搓了搓头发。 然后他看了看时间，冷静一些，只要小卡不走，就有转圜余地，陆少就算被骗回来，也是不会订婚的 小昭想着，又去给陆少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些事情，可是电话，却一直没有接通。 这几天，陆焱的电话就再没有接通过，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青海的尔木训练场上。 陆焱对订婚一事并不知情，只是挂念着母亲病情。他嘴巴里叼的野草上下晃了晃，眉头皱着，也不知道小昭事办得怎么样了。 不过陆焱想到马上就能亲自回去，有些事情还得等他亲自处理吧，外人插不了手。陆焱攥紧手掌，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无力，他人在西北，太远太远，荒凉的高原训练场，极端的地形，他联系家人都不方便，没有办法。 对家人，对母亲，对湘湘，他都充满了愧疚。 “陆中队，遗书写好了” 一个小士兵交遗书交给他，他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有一种对高空跳伞的热血沸腾。 陆焱很快敛神，他在做什么训练这么严肃，这么多小士兵将生命都交给自己，他却会分神想着家里的事。陆焱将那些杂事全部自脑海中抛去，神色郑重地接过遗书。 昨天，模拟离机平台训练结束，所有地面动作考核也结束了，马上就是真正的高空实跳。 他们将要搭乘飞机，升到700米高空，真正地伞降。 七百米高空，从空中直接坠落时间15秒左右。 这个高度，这个开伞时间，都在标准之内。他们选拔的是特种兵，不是普通空降兵，将来，他们可能会从更低的400米跳下，留空时间越短，对战时越有力，但，技术要求更高，也会更危险。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焱环顾一圈，年轻小伙子还都争着抢先跳，个个热血沸腾，精神饱满。即使写遗书时有几个脸上浮现担忧紧张之色，很快，就将那份情绪压进心底，满是激动与热血。 “你怎么样” 陆焱看向扎西。 一个月下来，在刘喜的帮助下，他似乎已经完全克服心理障碍，小伙子将遗书给他，“陆中队我没有问题我想先跳” 刘喜笑说“好陆哥，我说吧，我老乡根本不怕他那军事素质，可是咱们中队数一数二的” 陆焱顿了顿，看着那封字迹歪七扭八的信，声音低些，不像往日那般严肃，“真没问题” “没问题”回答他的声音有力浑厚，有一种沙哑的坚定，穿透云霄。 十分钟后，大家乘上车前往机场，登上运5飞机。 随着飞机慢慢升高，机身开始微微打着颤，圆形的窗户下，所有的一切都变小了机场，高原，训练场，树木山川越来越小小到像一个个玩具。 气氛稍有凝固。 这个时刻，没有人会不紧张。 刘喜和老士官为大家打气，鼓励。 陆焱也背上降落伞，然后一个个检查士兵们的背上和胸上的降落伞，伞刀，一再叮嘱注意事项。 终于，飞机抵达七百米高空，舱门打开，一阵剧烈的风吹得所有人都颤了一下，士兵们精神紧绷，再没有人说话，耳边满是呼呼风声，吹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搅动，脸色肃穆，紧张。 这是真真正正的七百米高空。 青海高原之上。 七百米，比所有的高楼都要高。 在这里，他们往下看，风景变得那么小，他们所处的地方那么高。 飞机还在剧烈摇晃，隐隐漂浮着一层雾气。 大家按训练时的姿势排好队列，一个接一个，老士官在左边，陆焱在最右面。他低头看着下面，这种高度他跳过很多回，也是小儿科，可是不知道为何，竟有些心神不宁。 “嘟嘟嘟” 飞机上，跳伞准备命令已经响起。 刘喜看了一眼扎西，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后退，只能前进，只有前进，只有跳。 “嘟” 再一次，跳伞命令响起。 老士官下令， “跳” 排头的小士兵也是第一个写好遗书的那个，他没有丝毫犹豫，背着降落伞率先跳了下去。 他很紧张，那一刻，大脑全部变成空白，没法思考，所有都成了空白，但每日不间断的训练让他大脑再紧张，身体也作出相应的瞬时反应，肌肉形成的记忆让他的动作极标准，很快，降落伞开成一朵花，慢慢降落。 没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焱紧绷的心也放缓一些。 “跳” 第一个成功后，一个接一个，空中的花越来越多。 每个士兵或许都会紧张，但是，都没有人后退。 很快，轮到了扎西。 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和所有士兵们一样，脸色有些白，有些紧张，准备姿势也非常标准。 陆焱望着这个黝黑的少数民族少年，想说什么，但是这种紧张时刻说话，会更令人感到压力，也会让他们不自信。 他攥紧手掌，和刘喜、老士官一起，给了一个鼓励眼光。 对方也回了一个坚定的目光。 “跳” 时间有限，老士官再次下令。 扎西和所有人一样，保持姿势跳了下去。 可就在那一瞬，陆焱眼皮子骤然跳了下，刚才不好的预感再次翻涌，侵袭心尖，浓眉紧锁。风声陡然变大，冷冽至极，机舱剧烈一抖，让他的心紧张到极致，像被死死攥紧。 “扎西” 三秒后，所有人脸色一白，刘喜的脸色惨白，眼睛呲出眼眶，震惊地往下看，声音嘶吼，充满恐惧惊愕。 没有降落伞的花在空中绽放。 七百米高空，直接坠落仅有十五秒的时间，飞机抖动，冷气弥漫，那一刻，陆焱根本无法用理智思考，纵身一跃。 “陆中队” “老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七百米高空, 一切瞬息万变，强烈的气流骤然涌动, 扎西一出舱门，强大的气压让他像个陀螺般转来转去。 年轻的脸上满是豆大汗珠, 扎西大脑无法放空，直直往下坠, 下落速度如此之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背上的降落伞没有打开 没有打开 为什么没有打开 扎西这一辈子从没坐过飞机, 也没见过飞机, 他甚至不知道原来人可以飞这么高，他满手心是汗，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没有办法思考, 怎么办 他按照训练时做的，下意识拿伞刀去割胸前的备用降落伞, 可是没有撑开，也没有撑开他的手臂好像被绳索缠绕住越缠越紧 完了 怎么办 谁能来救救他 扎西已经哭了出来，一边慌忙去挣脱，好像已经闻到了粉身碎骨，死亡的味道，这一切不过在几秒之间, 可又好像很漫长, 很漫长。 “陆中队” “老陆” 就在这时, 扎西停了一下, 隐约听到了什么。 “扎西” 隐约间，剧烈的风声里夹杂着男人熟悉粗哑的声音，扎西拼命仰头，心里忽然有热气翻涌，喉头酸涩。 可是扎西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惶恐喊着，眼里有泪，“陆队” “陆中队” “老陆” 飞机舱门口，刘喜也大惊失色，和老班长对视一眼，急迫地低头往下看。 陆焱没有撑开降落伞，他下降的速度和扎西几乎是同步的，两人主伞很快纠缠在一起，以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气流，如果再不撑开伞，两人必死无疑 他们看不清楚。半空中，陆焱面色冷静沉稳，不见半点惶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突然直接将少年后背主伞的绳索狠狠割断，两人的纠缠绳索也立刻分离，霎时间，扎西胸前的副伞终于自动撑起来，降落速度明显放缓。 “陆中队快飞伞啊” “快撑起来啊” “我的天”刘喜彻底惊呆了，他们离地大概还有四百米，他看着老乡撑起副伞，这个高度，应该不会有事，擦了擦眼泪，但很快看向陆焱，“快撑开副伞啊陆中队” 陆焱皱了下眉，两人刚才缠绕一起，挨得太近，如果他此刻完全脱离主伞，他的副伞也会自动撑开，可是，扎西就在他正上方，很近很近，他的主伞一旦脱离，一定会对扎西造成第二次严重影响。 扎西那么紧张，不能再出现第二次危险。 陆焱衡量过后，看着下面，嘴角极轻地勾了勾，也算是天助他也，下面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陆焱很快做出选择，他静等两秒，下落速度极快，这个高度，应该可以保障扎西的安全。 “快点撑伞啊” “陆队” 就在最后几秒，他终于撑开副伞，可太低了，太低了百米高空，近乎直线下坠。 “陆中队” 最后一眼，陆焱看了看，那边，扎西应该是安安全全降落了，他终于，也放下心。 “你说什么” 陆夫人声音颤抖，接起电话，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姨，您别急，您听我说，陆少校他是个英雄，因为我们最近是在搞伞降训练，陆队正好是教员” 指导员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出来，声音还在颤抖， “就太晚了，只剩下十多米但是幸好幸好是落在了湖面上” 指导员说到这里，还胆战心惊，也无比庆幸，同时又带着一种浓浓的敬佩和尊敬。 那是怎样的勇气啊，在高空之上，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去救战友；而且还能在那种危急的十多秒中，理智冷静地思索这么多，如果不是只有700米的高空，能再高一些，留空时间多一些，陆焱也绝对不会有事；如果不是保护小新兵，怕扎西再出事，他不顾扎西快些飞伞，一定也不会有事。 指导员语气敬佩至极，也感动至极。 如果没有陆少校，那个扎西必死无疑啊，而现在，人好好地，一点事都无。 “那，那小焱现在怎么样了” 陆夫人听见湖面，稍微宽心些，急切说“落入湖面应该没事吧” 那边顿了一下，“陆少校外伤确实不算严重几处骨折，只是” 陆夫人脸上再没了血色，“只、只是什么” “他现在正在青海当地医院治疗，我们已经和军区联系过，明后天将会将陆少校直接转移到南城第一医院。” 陆夫人不解，“转院他现在转院可以吗到底什么情况” “阿姨，您听我说，他的外伤真的不严重，只是骨折，还有些就是就是”指导员说到这里，声音又低涩下来，“因为是在青海高原地形，又是那么高的高空，他开伞太晚了，只是说有了一个小缓冲，还是直接落入了湖面，虽然我们的人很快去救了，但他还是溺水，还因为缺氧导致呼吸骤停，也对、可能也对大脑内部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可逆损伤” “阿姨，您先别紧张，治疗这方面，全国你们第一医院是顶尖的，我们这边不权威，很快就将他安全转移，具体怎么样，这个需要反复观察，也需要等待。您别太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 “我不明白” 陆夫人挂断电话，脸色煞白，他在极度的恐慌和震惊中，知道了一点陆焱真的回来了，还是回来，但是回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陆夫人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这么紧张。 她看着墙上的红色喜字，突然觉得很讽刺，本来后天，就是儿子订婚的日子，虽然仓促，但是她相信儿子一定会在众人前给自己一个面子，他们一定会订婚的 顾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焱已经转移到南城第一医院了。她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手还在发抖，坐在车上，旁边是满头大汗的小昭。 “医生有说，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吗什么叫做大脑不可逆损伤”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些，可声音都在发抖，好像不是自己的。 “不知道，不知道”小昭脑子也乱成一团，突然说“顾湘姐，真的对不起，陆少交代的那事情是我没有办好是我没有让陆夫人相信你，你千万别怪陆少” 顾湘摇了摇头。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在乎这个。 此时此刻，她宁可陆焱和顾沁风风光光订婚，也不愿意让陆焱出一点事。 上次，在西北，那几个小伙子提过，她当时就觉得跳伞很危险，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任务，可是她没有想到真的出事，而且这么严重。 司机终于开到了医院，顾湘深吸一口气，和小昭一起下车。 他们往顶楼病房走去，顾湘想起上一次，陆焱在这里腿受伤，后来回西北前还抱着自己，那么温柔，怎么会就 如果她当时不顾一切跟着他回西北，或许，他是不是就不用操心这里的事情会不会就 顾湘不知道。 她迫不及待要去看他，可是今天周末，医院人外多，她等了许久电梯也没人，最后绕到另一边搭上备用电梯。 这里没什么人，空气里挥之不去消毒水的气息，透出医院特有的苦涩，闷窒。 她心急如焚， 刚一下来，要往病房走去，隐约听见隔着走廊的楼梯间里传来两道声音。 声音很熟悉，让她一窒。 “沁沁，你现在应该进去看看陆少，或者去帮个什么忙，你看看陆夫人都急成什么样了哎哟这么会出这样的事啊” “我我不想去。” 顾沁声音听上去比自己的还无力，还恐慌，但那恐慌，似乎透出另一种意味，“妈，你说这个不可逆的脑受伤，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变成植物人啊” 夏翠萍也被吓到，担忧说“这话你别乱说，这个不一定吧，陆少只是暂时性的，肯定会好起来的，你还是进去看看他。” 怎么说，女儿在南城也是陆少的未婚妻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看一眼就溜出来了，太不像话了。 “那万一没好起来怎么办啊妈，肯定差不多了不然的话，那为什么他不在他们军区医院治啊，谁不知道南城第一医院最擅长治植物人啊”顾沁说着噼里啪啦全说出来， “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好吓人啊，你不知道，他、他、他早上睁开眼了，但是没有反应的，你知道吗那个瞳孔，都是涣散的，特别特别吓人。” “沁沁” 顾沁是真的害怕，毛骨悚然，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着都快哭出来，“天呐，他要是真成植物人怎么办，我还和他快订婚了要是因为这个我不订了，陆夫人会不会” 夏翠萍说“不能你说什么呢” “现在陆少情况如何还都不知道，而且陆焱是军人，你应该考虑到这些，像你爸爸你看我陆夫人是急性子，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取消了，是不行的。” “可我现在不取消，订婚来了那么多亲戚，陆夫人现在没心情跟他们说，让我去处理我一去处理那不就板上钉钉了吗到时候他真成植物人，那我不就更” “我不要我不要”顾沁真是悔死了。 顾湘听得断续，顺着声音往前，往前探头，楼梯间内果然是她们，她心里焦虑至极，担忧至极，对陆焱心疼至极，听了跳伞的事情，又对陆焱充满尊敬与敬佩，没想到顾沁还在争论这个，一丝怒火浮动在她心上，她再忍不住，刚要上前 看见楼梯间的上方，阴影的暗处，有一个高挑却憔悴的女人人影立在那里，似乎在打电话，那道人影也往下看，同样压抑着崩溃的怒火。 然而楼梯间光影昏沉，之字型楼梯，角度问题，顾沁根本没看见，她越想自己嫁植物人越慌乱，不顾一切，口不择言说出来。 “妈，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啊我居然安排她和苏向西一起，现在好了，顾湘去嫁了豪门，而我要去嫁一个植物人”她声音压得很小，急死了，自言自语“陆少陆少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你再说一遍” “你给我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 顾沁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急促的高跟鞋声靠近，一抬头，面部肌肉都吓得抽搐，“陆陆伯” 她恐惧惊慌，两个字刚吐出来，一道耳光突然狠狠劈下来，发出惊人惨烈的“啪”一声，极重。 “你算个什么东西” “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咒我儿子的死这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吗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妈，妈”顾沁疼得捂着脸，嘴角还有血，泪水唰得落了下来。 夏翠萍也惊呆了，但也觉得顾沁这话有些过了，顾沁的父亲也是军人，她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将两个人拉开。 陆夫人这两天一直急火攻心，此刻听这样的话，更是情绪崩溃，拽住顾沁骂道，“啊亏我还那么相信你你那个朋友，还有你姐姐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现在全信了现在我儿子还不知道情况，你就这样子咒他嗯” 顾湘站在原地。 她从来没见过陆夫人这个样子，这么愤怒，这么失态，好像要杀人一般，她愣了两秒，也被顾沁的话气得不行，但也不能让闹剧继续，往前走了一步，“阿姨，先别吵了，这是医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阿姨，别吵了, 这是医院。” 陆夫人静了静, 一手还掐在顾沁肩膀, 两眼通红，头发也蓬乱无比。 顾沁完完全全被打懵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夫人, 她想辩驳什么却又害怕，吸着鼻子，脸上还有鲜艳的指痕, 耸肩抽噎。 外面有医生护士听见动静, 也往这边走来。 陆夫人冷静几秒，可是心里怒火还是无法克制, 因为顾沁这样难听的话，因为和儿子要订婚了就因为受伤而推脱，因为自己竟一直相信这样的女孩, 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她怒不可遏，再次抬高手掌, 又狠狠抽了顾沁一巴掌。 “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咒我的儿子” “这一巴掌, 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最恨耍心眼耍手段害人的女孩子” 两下都极重，顾沁被打得晕头转向，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 耳朵嗡嗡嗡的, 什么都听不清楚。 “陆夫人, 是我没管教好，这事确实是我们家的错，您也别再打了，这到底是医院。”夏翠萍虽然生气，但还是心疼，怕陆夫人再动手，将顾沁护在怀里，急匆匆带下楼。 眼尾瞥到顾湘，夏翠萍欲言又止，也来不及说什么，下楼了。 刹那，楼梯间安静下来。 陆夫人深吸两口气，胸腔涨满，又慢慢松懈，她疲倦地按了按头发，目光转向顾湘。 顾湘目送母亲和妹妹身影消失，也是十分复杂，可心里更多挂念的是陆焱事情，焦虑万分，眉头紧紧锁着，察觉到陆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顿。 两个女人默默对视。 这一秒，万籁俱寂。 有一缕细微的亮光，从楼梯间高高的窗户投下，能看见细微的尘埃粒子。 两个女人似乎有着同样的感情，焦虑的，恐慌的，担忧的，惧怕的。她们都恼恨着顾沁那样的话，但是都不约而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 陆焱会吗，真的会成那样吗 这种感情让人有同病相怜的亲近，好像成了同盟和战友，甚至不需要开口，就能够读懂了彼此的情绪，慢慢慢慢的，陆夫人的眼神温和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陆夫人，出什么事了”有医生护士赶了过来。 “没什么，刚才和亲戚有一点争执。” 陆夫人看着顾湘，声音还有着哭腔的哑，“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她语气倦怠，低柔，又轻缓，是顾湘从没有听过的语气，和那天来她家里难听的指责，盛气凌人截然不同。 可是顾湘竟然没有觉得诧异，反而感到自然，正常。 在先前极度的恐惧，慌乱之下，感受到一种温和坚韧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担心陆焱，深爱陆焱，会为陆焱考虑一切，并不无助，并不孤独。 而陆夫人，似乎亦有着同样感觉。 下午，外面阳光晴好，病房里却很暗，厚重的窗帘沉沉掩着，空气里有股消毒水和酒精的晦涩味道，那是医院特有的味道，生与死的味道。 旁边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 顾湘往前走了一步，整颗心一瞬间被拧紧，旋即剧烈狂跳着。 “陆大哥” 她迫切走上前，陆焱就躺在病床上，他看上去似乎不算特别严重，四肢也健全，只是腿和手臂打着绷带，高大威猛的身体穿着薄薄的病号服，盖着被子。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醒了” 她急切地问。 目光落在陆焱脸上，古铜色肌肤，五官坚毅刚正，剑眉挺鼻，眼尾细细的纹路愈发多了，显得更加沧桑。走了一个多月，单看外表，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 “陆大哥” 她声音发颤，又试探着唤了一遍。 没有反应。 他的那双眼睛，那双不算大、但犀利清亮的眼睛，没有了一点光彩。 他醒了，就像一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男人。可是又没醒，瞳仁涣散，没有焦距，没有意识，虽然会眨眼，眼珠偶尔会动，但没有丝毫感情的输出，那种感觉好像眼睛只是作为一个器官，睁开的存在。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顾湘忽然浑身发冷，病房里浮动着森凉的冷意，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旁边的椅子，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嘎吱声。 陆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及时扶住顾湘。 两人都往床上看。 陆焱没有丝毫反应，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眸，仍在没有焦距地望着上方。 “陆大哥” 顾湘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哗得落了下来，抽噎说“陆大哥，陆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知道我来了吗你能感受到我吗陆大哥” “顾湘” 陆夫人的泪水也憋不住了，擦擦眼睛，“从青海转移过来，他就成了这样，他听不见的，没有意识” 就在这时，“嘀嘀嘀”的声音似乎急促了些。 “他有反应” 陆夫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有反应，你、你要不再跟他多说几句” “陆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顾湘看着电波，惊愕又激动，低下头，轻声说“陆大哥，从你去青海的那一天，我一直都牵挂着你，我一直都很担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现在很多事情都解决了，你也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可是，几声“嘀嘀嘀”后，所有的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陆焱眼睛依旧空茫地盯着天花板，没有情感，没有交流，面部表情肃默平淡，嘴角两侧是淡淡的法令纹。 顾湘低下头凝视他。 她觉得，他像是一个大理石做成的雕像，又像是一个被封闭进套子里的人。 可是，他好像又有感知，这种感觉极微妙，绝对不是没有丝毫感觉的，好像大脑与身体之间的联络断去，分割成两部分，意识被强行囚禁在躯壳里。 “不要着急，医生跟我说，他是因为溺水而造成的脑损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你看，今天才第二天，他就有反应了。”陆夫人对顾湘说，声音里充满坚定。 医学上，确诊为植物人是需要很长一段的观察时间的，而且就算确认，三个月之内，都是有很大希望唤醒的。南城第一医院，全国最好的脑科医院，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陆夫人看着顾湘，突然充满了信心。 顾湘忍住了泪水，点了点头，最初的恐惧和震惊过后，也慢慢平静一些。 她低下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又眨了眨，短密的睫毛轻颤，好像一种极为隐秘的交汇，他的下颌似乎绷紧了一点，她看见了上面新冒出来的一茬茬青色胡渣，充满男性旺盛的生命力。 他一定会醒来的，顾湘这么想着。 他是一个这么硬朗强劲的男人，一定会挣脱囚禁他封闭他的躯体，清醒过来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小护士说“夫人，陆先生的领导，还有几个战友们都来了。” 顾湘和陆夫人理了理激动的情绪，“让他们进来吧。” 病房里不宜太多人，第一波是特种大队的大队长林正风，少将军衔。还有中队的指导员，他们送来了一个“一等功”勋章，看着陆焱的样子，眼底充满了痛惜和敬佩。 陆夫人勉强笑着接过勋章。 顾湘看着那枚勋章，攥紧衣角，脸色有点发白。 然后陆陆续续是扎西，刘喜，老班长，还有上次的中尉和少校。 大家都很想多留，但在此刻，待得时间都不能过久。 “伯母，嫂子，对不起。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扎西是我老乡，如果我不那么执拗，如果我能再多考虑一点，如果我能再多帮帮扎西”病房外面，刘喜擦着眼泪，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少数民族的黝黑小伙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已经哭成了泪人。 “对、对不起，阿姨。”扎西也用生硬的汉语对陆夫人说，旋即又看向顾湘。 “这是嫂子，陆中队在敦煌带我们见过的，不过当时你不在。”刘喜赶紧介绍。 “对不起嫂子。”扎西又鞠躬，说。 顾湘不禁看了一眼陆夫人。 陆夫人回看她一眼，此时此刻，她已经全部明白了，回以一个温和的目光。 陆夫人理了理头发，平复了一下语气，低声“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我儿子是在尽他的责任，你也不要再有心理负担。” “可是” “我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回去后好好训练，不要再多想了。” 陆夫人坚信不疑，“他一定会好的。” “是是，陆中队一定会好起来的说不定很快，他就又能回来训我们了” 顾湘也点头，“陆大哥一定会好的。” 几个小士兵离开后，已经是傍晚了，走廊尽头有一扇窗，窗外一抹橙黄色的夕阳，晕染在遥远天际，有几片梧桐树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秋天的傍晚，最是萧索，安静。 陆夫人送走他们，回头看着顾湘，想到了一件事情。 “顾小湘。你也休息休息吧，明天本来是陆焱和你妹妹”陆夫人长叹了口气，她是直率性子，说认错就认错，“这事确实是我做错了，这些日子也是委屈你，还有上次那些话，阿姨说得太重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顾湘摇了摇头。 陆夫人这个样子，她突然有点不自在。 “没事的阿姨，我知道您是误会我了，所以，也没有关系的。”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现在陆家的亲戚，还有我家的亲戚都在酒店住着呢，阿姨必须要跑亲自一趟，也把你妹妹的事情说清楚，还有之前她诬陷你的事，不能再让你受这个委屈。” 陆夫人说到这里，心情又颇有些复杂，看向顾湘。 她年轻时曾有外号“小辣椒”，是个脾气有些急躁，有些直接果断的女人，但是她内心并不坏，以前是对顾湘看不上，觉得平平无奇，没什么特色，后来因为误会，又觉得顾湘心机深沉，更不喜欢。 但是现在呢 刚才儿子的战友也说清楚了，确实是儿子自己找得人家，还亲自介绍。再加上这件事，她也看出来顾湘很好，坚定，善良，又温柔。 那种深刻的感情，不是假的。 就是因为她发现了顾湘的好，所以陆夫人不得不多想下去。 那些“儿子一定会好”的话是安抚小焱的愧疚战友的，如果儿子真的不好，说句不好听的，真的成了植物人一辈子不醒来，真要让顾湘还嫁过来吗 顾沁因为这个嫌弃儿子，她愤怒；可顾湘这样好，她却又有点愧疚了。 陆夫人这样跟亲戚朋友一说，不就又间接等于宣布了顾湘和陆焱的关系吗 顾湘能看懂到陆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她眼睫颤了颤。 “阿姨，陆大哥一定能好的。”顾湘看向病房，很轻地说。 “但愿如此吧。”陆夫人叹了口气，还是不忍。 “陆大哥是英雄，就算他一直这样，我也愿意陪着他。”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陆家。 短短两日, 南城的亲戚朋友大多都知道陆焱遭遇的事情, 大红喜字也被阿姨摘下, 亲戚们都不约而同发出感叹。 “意外谁也不想发生, 我也不想发生，但是既然发生了, 我们就要去面对，但是这件事情, 也让我们家得到了一个好儿媳妇。” 陆夫人也不再多废话了，直接了当地说。 “也是当年我们老头子在日记里提到的湘湘。” 陆夫人说到这, 停顿了一下，看着周围人微微诧异的表情，说“有些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一直都不知情, 这事啊，我现在才知道, 原来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她眉眼凌厉一扫, 看向小昭。 小昭及时将前几日一直要说出真相的小卡拉了过来。 小卡怕极了, 当然也不敢往严重了说，只是磕磕绊绊说“大家开玩笑”““恶作剧”“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夫人看着这个小姑娘，又想到那个顾沁。 她心里真真是气急了，可是怒火消下, 再怎么说, 顾沁到底是顾湘的亲妹妹。 而且, 和她误会顾湘时也要给顾湘留点余地一样, 她也要给顾沁留余地，这两个女孩，说白了都是恩人的女儿。 她叹了口气。 私下里狠狠教训过，表面上怎么也得有点余地。 她也让小昭跟这个小姑娘示意过了。 况且，小卡要是真把那些事情说得那么详细，真要是再出现什么“酒店”“同处一室”即使是误会，传出去也忒难听。 只能往小了说，年轻人之间开开玩笑，自己误会了。 陆夫人不愿让顾湘被误会，但也不愿真让顾家抬不起头来，最后说“现在年轻人啊，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玩笑开得无法无天，动不动就恶作剧，弄什么大冒险，我老了，也不懂，所以也误会了这么久。现在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至于以后，顾夫人也和我说了，沁沁马上就要去国外留学了，也希望丫头片子以后能长大些，别再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至于湘湘和我们家小焱的事情，等过了这阵子，病情稳定些，我再为他们做主。” 陆夫人说到这，犹豫一瞬，还是留了一点点余地。 她看着亲戚们的脸，想到了上次的生日宴，在儿子的要求下，她也允诺陆焱和顾湘的婚事。 如果真不是顾沁让她有心误会，她其实并不会阻拦。 如果没有误会，没有出事，是不是现在小两口就结婚了呢 可是现在呢。 陆夫人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说来说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儿子真没醒过来，那往后的事，再说吧。 陆夫人将亲戚朋友安置好，还有些来病房看陆焱，她们就这么忙碌一两天，总算一切过去。 可是陆焱的病情，仍没有丝毫变化。 在连续守着陆焱一天一夜后，顾湘被强行拉回去睡了一整天，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一个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夜晚。 晚上九点多。 医院外路灯亮着橘黄色的暖光，朦朦胧胧，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萧索又寂静。 顾湘在病房的卫生间洗漱完，穿过走廊，沿途路过一扇窗户，正对着医院外面的马路，川流不息，热闹繁华。 这是一个周六的夜晚。 虽然下着雨，但有着都市周末特有的喧嚣、浮华的气息。 年轻人们去high，去唱歌，去跳舞，去约会。马路上小情侣们手牵着手走过，附近大学城的学生们一同聚会，热热闹闹，好不快乐。 顾湘微微眯起眼睛，想到了陆焱。 想到了满是风沙的大西北，那样的寂静辽阔的夜晚。心情忽然有些苍凉，她想到陆焱，从十七八岁就奉献给军营，就在大西北各种艰苦的地方训练，高原，沙漠，然后就是任务，任务。 她又看一眼窗外欢笑的都市男女。 一种青春，两种不同的解释。 顾湘走到病房前，想着陆夫人说不定在陪床，会不会已经睡过去，怕吵醒她，便没有敲门。 推开病房门，病房里同样安静，窗帘被风沙吹动，只有床前的灯是亮着的。 “阿姨” 顾湘没看见陆夫人，转向病床前的女护士，怔愣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顾小姐，陆夫人太累了，刚才刚刚去休息了。”女护士年纪比顾湘年长不少，干练温和，细致周道，说“我在帮陆先生擦洗身体，按摩翻身，这样可以防止肌肉萎缩，促进血液循环。” “这样长期躺在床上，很容易长褥疮，平日需要注意很多地方。” 顾湘点了点头，眉眼间充满关心，看着病床上的陆焱。 不得不说，即使她知道自己深爱着他。 可此刻，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自在。 那件薄薄的病号服上衣脱了下来，他赤膊，古铜色肌肉虬结健硕，上面有些男人的疤痕。 即使平躺在这里，动也不动，这也是一具充满雄性力量的，成熟男性的躯体。 女护士看了眼顾湘，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陆焱，觉得有些好笑，让出来，说 “顾小姐，您是陆先生的未婚妻吧，有些事情我们肯定不如家属细心，来，要不您亲自来吧，我教您。” 其实一般的家庭，植物人大多都是家属亲自照料的，包括每天多次的按摩翻身。护士再细心，肯定也不如妻子，丈夫。 顾湘愣了一秒，又看一眼陆焱，又飞快移开。 女护士看着这个竟然会羞涩的小女人，挑了下眉，觉得不可思议，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这有什么，用不着不好意思，这不是你男人吗” “我们，暂时其实还不是。” 顾湘也说不清楚，听见直截了当的“你男人”三字，脸色有点红，说“好吧，我来吧。” “不难的，我教您。” 翻身擦洗都很简单，只要温柔，耐心，控制好力度就行，最后按摩肌肉，护士拿着顾湘胳膊教了十多分钟，叮嘱说“注意好力度，一点点来，别怕麻烦。以后如果真的躺时间久了，每天都要多翻身，多按摩。” “嗯，我知道了。” 顾湘活动了一下手腕，接过毛巾。 女护士见顾湘站这没有动的意思，明白过来，说 “那顾小姐，我就先出去了。” “等你好了按铃就行，我就在护士站等您。” 女护士离开后，顾湘稍微自在一些，走到病床前。 她缓缓低下头，迎上陆焱的眼睛。 他仍在往上方看，和之前没有多少区别，漆黑的眼眸仍无焦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湘又觉得，他的眼睛里间似乎荡涤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柔情。 顾湘放松些许，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脸。 那一缕柔情更浓了。 那张冷硬刚毅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变化，可是，好像又显得有些温柔。 顾湘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掀开雪白的被子，将温热的湿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他的上身。 她脸色绯红，心脏狂跳，有点紧张，有点羞涩，又很难过。 她想到了敦煌的那一天，漫天风沙，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着工字背心。那个时候的她，有些怕他，但被他抱住的那一刻，又觉得温暖，安心。 此时此刻，她终于近距离地接触他。 看着他雄健勇猛如山岳的身体，那些充满力量的一块块肌肉都有了真切的温度，一道道疤痕如同功勋，即使他躺在这里，如同一樽大理石雕塑，但又给人蓄势待发，生机勃勃的意味。 这种奇异的对比，让顾湘的心，有些酸楚。 她的手又有些发抖。 可是，他却没有感觉了，不会再拥抱自己，回应自己。 如果她知道会变成现在，她一定会在每次他用力抱住自己时，也去紧紧抱住他。 顾湘努力压下自己复杂的情绪。 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 上身擦洗完，她抱着他翻了几个身，又按照要求按摩着他的每一块肌肉，最后慢慢下移，落在他的裤腰。 下身也要擦洗按摩吗 顾湘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咬了下唇，蹙着眉按按额头。 她二十四岁，虽然没有真正恋爱过，但也不是什么高中生，对这些很清楚。在敦煌和他住了七八天，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结婚 只是，顾湘确实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时机 算了。 这没什么。 顾湘一咬牙，将病号服的裤腰轻轻褪下来，然后，她猛的怔住，像触电一般不好意思别过头，下意识往后缩。 过了好一会，她才深吸着气抬起头，小心翼翼瞟了眼陆焱，第一次，顾湘不为陆焱看不到自己，没有感知而那么难受。 要不然，她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做人了，也无法呼吸。 顾湘适应了几秒钟，硬着头皮拿起毛巾。 陆焱的病号服下面，什么都没有穿。 精窄硬实的小腹，腹肌形状清晰，两道人字型腹沟，顺着往下，是一团浓密朦胧的毛发，然后是 她垂下眼，即使做足准备，仍没办法平静地去看。 他们到底不是朝夕相对的夫妻啊。 她暂时拿被角盖住，然后静了静神，有些慌乱却仔仔细细擦拭他的小腿，缓缓顺着往上，男人修长又结实的腿，体毛浓密，她的手有些热，感觉别扭又紧张，但是又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柔情。 那句“你的男人”，一点一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掌心满是汗水，渐渐的，隔着一层毛巾，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微微发紧，能看见发青的筋络。 脚趾似乎也在绷紧。 这种感觉不是假的。 他有反应。 顾湘猛的抬起头，眼睫剧烈颤抖，心里有狂喜，目光一凝，看见雪白的薄被上，也有一处被顶起。 她眨了眨眼睛。 不是假的 这个时候，虽然脸色绯红，但她已经顾不上太多羞耻了。 他真的有反应，很强烈的反应。 有这样的反应，他怎么可能会成为一株植物呢。 他、他是不是要醒了真的要醒了吗 顾湘有些尴尬又无比激动地靠在床上，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颤抖着声音惊喜说“陆、陆大哥，你你是不是要醒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 不能明白您的意思。植物人不是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吗，他有这个反应, 也就是说这是正常的，应该没有问题吧, 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不是吗” 顾湘看见陆焱有所反应, 可是没有清醒, 急切找来医生, 努力将羞耻和尴尬压下，激动又困惑地去询问医生。 医生慢条斯理解释说“他受损的是脑细胞, 不是官, 只要性功能正常的男性，都会下意识有所反应的, 这是本能性的, 早上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观察过。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清醒过来了。只是说, 清醒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顾湘沉默了。 “当然了，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安排一个理疗方案, 有些植物人是可以通过性刺激来唤醒的。” 顾湘没有说话。 她倚靠在门上, 过度兴奋与激动过后，是乘以百倍的低落。 刚才那一瞬间, 她真的以为陆焱会慢慢醒过来, 或者有一点意识。 虽然尴尬, 但是多么欣喜啊。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看见他醒来时该解释什么 “顾小姐，您不要太着急。在我们南城第一医院，植物人清醒的例子是很多的，三个月以内，醒来的几率都是非常大的，陆少现在能有这么多反应，证明希望非常大啊。” 顾湘心里又燃起希望，“那、那一般都是怎么唤醒呢” “这个你不要急，各种都有，我见过一个父亲，植物了很多年，后来女儿长大了，听见女儿弹琴，就一下醒了；还接触过一个小伙子，闻到钱味就醒了；还有一个阿姨，每天听见搓麻将的声音，两个月醒了。这个你查查资料，不光我们院，有些唤醒的方法是很奇妙的，还有一些，就是突然间就醒了。” 顾湘皱起眉。 “陆少有什么喜欢的吗还有很熟悉的，比如军歌集合号喜欢看什么也可以作为刺激方法。” 顾湘颔首“我去想办法。” 从那天开始，顾湘和陆夫人想出了各种方法。 她们一首首放军歌，还问刘喜要来了他们中队集合的口号，还拿来两瓶茅台，每天放到陆焱的鼻尖去闻。 顾湘能察觉得出来，在浑厚浓烈的酒味弥散间，他的表情似乎真的得到舒缓，肌肉放松，鼻翼微张，嘴唇极轻微的翕动，瞳仁似乎也放大一点，每一个征兆好像都在不断暗示他要醒了。 但是，没有。 而且，也确实如医生所言，每天早上，陆焱都有反应，她帮他翻身，按摩，擦身体，或者不小心碰到，他也有强烈反应。 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健康的，骨折、淤青、肿胀等身体也慢慢都愈合了，只有大脑损伤，没有变化。 就这样，南城从初秋到暮秋，又从暮秋进入了冬天。 顾湘已经辞职了。 这天清晨，外面落了一地稀薄的霜，一缕阳光穿破冬日灰蒙蒙的云层，撒落在地上，松树上的霜慢慢融化。 顾湘捧着一个速写本，坐在病房床头。 音响里为了谁打靶归来还有几首经典的歌来来回回地唱。 她握着炭笔，对着床上瘦了许多的男人，勾勒出一幅素描。 她喜欢精细的画，铅笔削得细细的，画面干净工整，像工艺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陆焱，她总是喜欢用浓烈的炭笔，粗犷，又不羁的线条。 这些日子，顾湘画了很多陆焱。 有躺在病床上的写实，也有闭着眼的肖像，还有天马行空的幻想。 在这张里，顾湘将他画成了一棵树，那些叶子和枝干紧紧缠绕着他健硕的身躯，面目坚毅，绷紧肌肉用力挣脱。 顾湘画完，又画了张树木般的他，这次是在天上，他像一棵大树，让战友依靠，挡风遮雨。 画完这一张，顾湘合上本子，又看了看陆焱，指腹摸了摸他的脸颊。 一日一日，她已习惯等待，好像也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迫切又激动。但是顾湘觉得，这段日子里，她好像从未有过的爱他，那种千丝万缕的柔情将她包裹起来，激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心疼，很强烈的一种冲动。 她要守在他身边。 她已经决定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嘎吱一声打开。 两三个月相处，让这两个女人已经很自然熟络，在最开始，顾湘还有一点不适应和紧张，但慢慢她们也因爱一个人，形成一种战友关系，彼此和睦。 只是此刻，陆夫人的眼中有点不赞同，“湘湘，那天的话我只是随口一提，你还是要想清楚，真正想清楚，小焱这种情况，大家都说醒来可能性很大，每天都这么说，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会怎么样，你不用这样的，就算放弃了，伯母也不会怪你。” 顾湘摇了摇头。 “我愿意的，而且伯母，说不定真能唤醒他。” 陆夫人当然希望如此，但是又有点不忍。 她看到一个奇妙的唤醒案例，未婚妻在病床前和植物人丈夫举行婚礼，听着结婚进行曲时就清醒过来。 陆夫人觉得可以一试。 但是她没有想到，顾湘真的愿意嫁给他。 陆夫人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要是在最开始，她觉得自己残忍，但是，这些日子，她也能感受到，顾湘是真的很爱他。 如果儿子真的一年年不醒，顾湘真要这样子等下去，什么都没有，好像也不合适，也残忍。 来年，顾湘就二十五岁了。 陆夫人也很纠结。 陆夫人走到床前，看着那些画。 最近，她也咨询过医生，其实如果他们真结婚，陆焱有生理反应，两人是可能会有孩子的，孩子也不会受影响，会健康健全。 他们陆家一定会给顾湘最多的保障。 可是 “伯母很感激，也很感动，但是，这件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你真的要办结婚仪式等等，和植物人在病房结婚还要我当你的伴娘”这天下午，顾湘已经作出决定，被赶来的王佳琪拉到病房外的小厅，震惊地说。 “嗯。” “你疯了吗” 顾湘说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不知道，我有一种预感，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王佳琪一愣“婚礼上他就能一定醒来吗那你们可以办个假婚礼啊。” “哪有办假婚礼的，多不好。”顾湘皱眉说“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但我感觉，他一定能醒来，可能是婚礼上，也可能是婚后，也可能是什么时候，但是，他早晚都会醒的。” 顾湘说“而且，医生说，我们也不是不能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说不定听见小孩的啼哭声，他就会醒了呢。” 一抹阳光，刚刚好穿透玻璃，映在她宁静温柔的侧脸上，秀挺的鼻梁，素净眉眼，唇色淡淡的。 王佳琪竟看得有些愣神。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顾湘很美，有一种让喧嚣的心沉静下来，温润古典的美。 她静了两秒，竟一时有些被打动，按了按额头，深吸一口气说“我很感动，湘湘，真的，跟你说句实话吧，咱们同事好几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特别的也这么坚强，有勇气。” 其实不仅王佳琪，还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像重新认识了顾湘。 在所有人记忆里，她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白领，有些木讷老实，性子温和，也没什么特别。 但是这一刻，顾湘好像哪里不一样。 病房里静默了几秒。 王佳琪说“结婚这事，你一定要自己考虑清楚了。如果你完全想清楚了，那，我也不知道该劝你什么，结吧。” 看着顾湘坚定柔情的侧脸，王佳琪转念一想，又道 “其实你说的也对，现在这个社会，结婚一地鸡毛，不婚不育才能保平安。你又是真正爱他，而且如果你们能有孩子，以你们家陆少那相貌，肯定很漂亮。陆少醒了最好，不醒，你就和漂亮宝宝一起过，也挺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湘没想到王佳琪角度清奇，愣住。 但是能得到朋友的支持，也挺好的。 “好了好了，结吧” 王佳琪不懂这种爱情，答应下来，最后说“总之，伴娘服漂亮一点啊，我要显瘦的。” 就这样，顾湘的婚礼订在了十二月十日，阴历是一个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日子有些仓促，陆焱不能移动，但陆夫人把除酒店外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到了最好，也都不用顾湘操心。 婚礼的前一夜，顾湘试完雅致曼妙的高定婚纱，又帮着王佳琪整了整伴娘服，再一次回到医院病房。 这一天下起了雪，她回忆着陆夫人临走前又一次严肃地重复“如果她后悔，一切还来得及，伯母不会怪你。”的那些话，幽幽叹了口气。 她颤抖着手推开门，病房里还在放歌，这一次换成了更加脍炙人口的咱当兵的人。 顾湘听了一会，将音乐关闭，搓了搓在外面被冻僵的手指，坐到病床前。 “陆大哥，我知道你一定能听见我说话。” 顾湘又捂了捂冰冷脸颊，声音轻轻的，盯着他漆黑平淡的眼瞳。 “明天，咱们就结婚了，你一定很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会很快就醒过来。” “你会吗” 顾湘双手撑在雪白病床前，笑容温和，将一缕细碎的头发别在耳后，认真地说“我真的不敢相信，咱们明天就真的就结婚了啊。” 她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无论怎么说，和爱的人结婚，心底还是幸福的。 “不过，你别担心啊，如果你没有醒来我也不会怪你的，我都想清楚了。”顾湘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眼睛湿漉漉的，但依然温婉地笑盈盈说“那我就等下一次，等我有孩子，等咱们孩子出生，说不定你就醒来了。” “对了，陆大哥，你还记得这个吗” 顾湘将床头的背包拿过来，翻了一会，找出一只小包来，她解开小包口，倒出很多粒小石子。 顾湘还记得那一天，从莫高窟回来，她差点赶不上火车，还莫名其妙地接了吻一切都尴尬极了。陆焱当时塞给她一个小包，让她回去看，可是顾湘没有顾得上，后来，就一直放在家里。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对你动心了。” 顾湘摸着那些长得千奇百怪、但一看就是用心挑选的石头，那个时候，她还没跟他提过父亲的事，大概只是因为看见她在旅途中收集，就顺带着送给了她。 “陆大哥。” 病房里愈发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顾湘又搓了搓手指，看着那些石头，又看了看旁边的音响，突然想到什么，“要不，我也给你唱首歌吧，是我爸爸当时特别喜欢给我唱的歌。” “它叫无名之路，也算是一首军歌吧。” “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我爸爸为什么要去西北，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顾湘伸出手，将被子帮陆焱仔细掖好，清了清喉咙，轻轻唱了起来 “林中有两条小路都望不到头 我来到岔路口伫立了好久 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 我选择了这一条却说不出理由” 她声音温柔，低缓，飘散在宁静的病房里，美丽得像外面的雪花， “也许另一条小路一点也不差 也埋在没有脚印的落叶下 那就留给别的人们去走吧 属于我的这一条我要一直走到天涯。” 顾湘唱得太认真，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厚厚的棉被下面，有一只粗糙的手动了动。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清晨。 南城下了一夜的大雪，松树上堆积着松软雪团, 一阵风吹过, 雪落下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 六点, 天蒙蒙亮, 顾湘开始盘发化妆。 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化妆师弄完后, 顾湘对着欧式梳妆镜, 甚至都快认不出自己, 精致淡雅的妆容, 长发梳到耳后，绾成发髻，鬓角垂下几缕温婉的碎发，头发缀有洁白轻盈的头纱。 “真的很漂亮” 身侧的王佳琪都看呆了, 震惊说“你平常是不是从来不化妆, 不弄头发” “不是。”顾湘平日里也化妆，但她只是因为工作不能素面朝天，也不研究化妆品之类，当然不如为明星服务的化妆师。 陆夫人看到顾湘, 也被她的美丽惊了一瞬。 有些素淡的五官，但因为轮廓柔和端庄，在妆容衬托下，美得如中国画中不食烟火的仙子。 这样年轻又美貌的孩子 陆夫人心疼了一瞬, 执起顾湘的手, 深深地同她对视了几秒钟, 眼底有叹息, “那我们真的出发了。” 顾湘眼睫垂下，坚决地点点头。 没有丈夫来接新娘，也没有堵门，刁难等等趣味的活动。劳斯莱斯的安静婚车内，王佳琪很轻地叹了口气，挽起顾湘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顾湘倒没觉得有什么，低头整理着白色婚纱。 病房里也被布置一新，从墙角一直到窗台都摆满香槟玫瑰和桔梗，清雅素净的配色，让病房显得温柔许多，但又不浓艳。 一进门，热热闹闹的，一身正装的司仪已经在等，证婚人来的则是特意赶来陆焱的大队长，正微笑着看向顾湘。 病床旁边，还站着刘喜和上次的中尉李明，两个男人这么一打扮，顾湘都有点认不出来，也回以一笑。 “嫂、嫂子好”刘喜看到这么美又这么善良的嫂子，不知怎么眼圈有些红，他还想说什么，被性子沉稳的李明拉住，后者礼貌说“嫂子好。” “你们好。” 顾湘打完招呼便转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陆焱。 男人也褪下病号服，换了身剪裁精湛的黑色正装，这些日子，他清瘦许多，面部轮廓锋锐深刻，躺在那里，如同极其俊美又英挺的大理石雕塑。 顾湘从没有见过他穿正装的样子。 即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一动不动，但那气宇轩昂的模样，依旧很好看。 “好了好了，我们仪式赶紧开始吧。”司仪看了看时间，提醒说。 这场特别的婚礼，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又或多或少有一点叹息。 夏翠萍也来了，她倚靠在病房门口，隐约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没有那么宠爱过的大女儿。她又揉了揉眼睛，盯着神情温柔得美丽女儿，又看了看病床上新郎，心脏也被狠狠地冲击了一下。 婚礼没有冗长反复的仪式，只有证婚人和陆夫人简单地说了几句。 旋即，瓦纳的婚礼进行曲悠扬温柔的旋律在病房响起。 外面阳光晴好，映照在晶莹洁净的雪面上，染着雪光撒落进满是花香的病房，美得如同一副画。 “顾湘小姐，你愿意嫁给陆焱先生吗，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无论顺境还是逆境，爱他，忠于他，尊重他，你愿意吗”司仪低声问。 顾湘又看一眼陆焱。 阳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沧桑，刚毅，又很温柔，她嘴角轻提， “我愿意。” “好的，现在你们可以交换钻戒，亲吻彼此。” 王佳琪手捧着结婚钻戒递到顾湘面前。 顾湘拖着摇曳的皎洁裙摆，走到病床前，俯下身，看向陆焱。 此刻，他也在望着她，身体挺拔而笔直。 顾湘突然发现，男人狭长的眼睛很深，眼神又很沉，让人想起看不透的深海底部。他似乎在微微用力，因为额头的皱纹清晰几分，肌肉收紧，下颌也绷紧。 她忽然有种感觉。 陆焱在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有被被压抑又珍贵的情绪泄露。 不是之前那般，看着她，只是眼睛器官的某能。 顾湘手指一颤，突然怔住了。 一侧，王佳琪及时将戒盒打开，璀璨奢华的钻石在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顾湘定了定神，拿起一枚，手指却有些颤抖，握起陆焱宽厚有力的大手，然后捏着精致的戒身，一点点，从他粗砺的无名指指间往上，慢慢地戴上。 顾湘深吸一口气，触到男人手掌的体温，似乎比平时高很多，像是以前牵着自己时的感觉。她又有些发怔。 婚礼进行曲仍在继续，清新幽雅的花香弥漫开来。 顾湘戴好他的，又从戒托中拿出自己的那枚，低着头，拉过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再帮自己戴上。 掌声在音乐中响起，还有咔嚓咔嚓拍照的声音，夹杂着亲朋好友们的真实祝福声。 顾湘瞥一眼自己指间那枚钻戒，眼底有笑，握紧他的手，然后稍稍起身，抬起头，洁白的长纱轻轻地拂过他笔挺的正装，如一阵微风，然后她的嘴唇，停留在了他的额头。 顾湘吻了吻他的额头。 眼睛同他目光对视，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然后慢慢往下，贴上他薄凉柔软的嘴唇。 掌声更激烈了。 那一瞬间，仿若时光凝滞，有一阵风沙吹过。 她忽然想起了莫高窟巨佛之下，他们虔诚又神圣的那个亲吻。 风沙吹过了一瞬间。 风沙吹过了一千年。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些不重要了，只要他还在，那么其他的形式，都不重要了。再没有什么，比得上此时此刻。 “湘” 就在这时，音乐声和掌声中，有很低弱的一声呼唤。 顾湘怔愣一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豁然垂眸，紧紧看向陆焱，可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湘，以后，你可一定要幸福啊。”王佳琪擦擦眼角泪水，认真又感慨地说，“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也要跟我说，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啊。” “是啊，嫂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联系我们。” 后面的扎西也来了，他黝黑的脸上还是一万分的愧疚，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在点头。 仪式要结束了。 病房里不宜人太多，时间也不宜太久。 顾湘也冲他们微笑点点头。 她将发梢别到耳后，手掌攥拳，心神不宁地掠过陆焱一眼。 刚刚是幻觉吗 真的是幻觉吗 一定是幻觉吧。 因为此刻安静下来，她却没有再听见那道低弱隐约的声音。仪式结束，顾湘右手理了理繁复的白纱，轻抿下唇，这便要要站起来，左手也要放开陆焱的手。 就也这个时候，顾湘的身体猛然一僵。 因为她的左手，并没有松开陆焱。 她的手被那只戴有婚戒的大手紧紧地反握住，他握得那么有力，大拇指按住她的手背，四根手指扣住她的掌心，青筋裸露。 仔细看，那只男人手还在微微发抖。 “陆大哥”顾湘震惊道。 所有人都察觉到这一微妙的变化，陆夫人最先过来，看见两人紧握的手，震了震，“小焱醒了” “陆中队” “小陆”各种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醒了吧反正有直觉了还是我看错了” “醒了真的醒了” “陆大哥，你醒了”顾湘转过身，蹲在床头，紧紧盯着他，也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你醒了，对吗” “湘”这一次，低弱的声音清晰几分。 不是幻觉，顾湘这次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比以往的都沙哑低沉，干涩，但很熟悉。她心底猛然震动，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陆焱眨了眨眼，和以前机械的不同，他涌出一种极其深沉浓烈的情绪，很亮，似乎要将顾湘整个人包裹起来，重重冲击着她的心。 只这一秒，顾湘便可以确认，他醒了。 是的，他真的醒了。 他挣脱了那层禁锢封闭的牢笼，大脑和身体的连线终于接通。虽然，可能还没有足够清醒，但是他真的醒了。不再是那棵没有感知的植物。 “湘湘” 男人大拇指艰难而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好像在确认什么。 顾湘也能感应到他的紧张和激动，握紧他的手，传递着某种力量，说“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别担心，医生马上就来了。” 陆焱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再一次摩挲着手指，并且试图晃动腿和胳膊，嘴唇抿紧，又松开。他看上去很僵硬，也很虚弱。 顾湘牵起他的手，又激动地吻了吻他的手。 陆焱眉头皱了皱，嘴角绷紧，混乱迷惑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医生和护士都赶了过来，上前帮陆焱做着检查，询问情况。大家都站在病房外面的起居室，焦急地等待着。 顾湘看着室内，咬紧嘴唇。她能感觉到陆焱的目光似乎正在寻找自己，看着自己。狂喜和激动之下，顾湘下意识理了理白色头纱。 “我就知道陆中队会醒过来的”刘喜激动地说。 “湘湘，你真的好伟大啊陆少真的醒了我听说很多植物人，都是有意识的，能听见说话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肯定会感动死的真的，我刚才看他那个眼神，都要哭了。”王佳琪也说。 陆夫人双手绞在一起，又伸手擦了擦眼泪。 医生这一检查，便检查了很久很久。 但是大家都没有离开，在外面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下午，医生带着激动又兴奋的笑容，“我就说吧我们南城第一医院植物人都会醒我们刚才检查过了，陆先生确实醒了，但是还很虚弱，等过几天情况稳定些，还会再给他做一个更详细的全身检查。现在嘛，让他先休息休息。” “你们也不要都进去了，虽然今天是婚礼，但病房不宜太吵，可以过两天再来看他。你们也去吃饭吧，现在就留家属和他说说话吧。” “好的，那我们等着再来看他吧。” 大家神情都带着喜悦激动，这才想起来，竟然已经是下午，司仪和婚礼的人，已经离开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感觉到累，也忘记了饥饿。 “我就说陆中队一定能醒来但是，医生，他不会再睡过去吧”刘喜兴奋又担忧地问，被王佳琪狠狠瞪了一眼。 “不会的，只要不再受刺激，受伤，一般是不会的。不过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期，才能慢慢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 陆夫人看了一眼迫切的顾湘，理解说“湘湘，你快进去先和他说说话吧，这里我来安排。” 顾湘关上病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脚尖，又理了理头上的白纱，从未有过的紧张，心脏疯狂跳动，每一步，腿肚子似乎都在打着颤，走到陆焱身边。 她能感觉到，陆焱无声的目光，牢牢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艳，激动，感动还有很多复杂又汹涌的情绪。 其中，也包括着一点点病人醒来时特有的困惑和迷茫。 顾湘终于走到床边，一手揪着裙摆，低下头。 陆焱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在强烈的震动之后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顾湘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喉咙也跟着一酸。她揉揉眼睛，竭力让自己平稳一些，一开口，发现声音带颤， “陆大哥，今天是咱们结婚的日子，你知道吗”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陆焱点点头, 又摇了摇头, 然后停顿一秒, 又缓慢地点头。 他的手动了动，拇指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 “我” 一开口, 声音十分艰涩干哑。 顾湘抓住他的手, 攥紧。 “没关系, 你不用说话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现在肯定意识很混乱, 我跟你说吧。” 顾湘将这件事情, 从顾沁开始，简短地说了一遍, 然后说“就是这样，其实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你病了三个多月, 然后伯母也同意我们了, 我就跟你结婚了。” 陆焱的眼底还有些困惑。 “别着急, 等着以后病好了, 我慢慢说给你听吧，反正，我们就是嗯结婚了。”她说到这里, 也觉得有点尴尬, 又有点搞笑新郎结完婚, 才知道自己结婚了。 陆焱缓缓点了点头, 手指摩挲着她的肌肤，虽然很多不解和迷惑，还有担忧，但眼底溢出很浅的笑意，是真的幸福。 顾湘松了一口气。 气氛好像好了些，白日里的花香还未散去，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病房里。 “你能看见我的吧，你看我这身婚纱，好看吗”顾湘握紧他的手，突然说“其实从那天试婚纱开始，我就特别希望你能看见。但是后来也觉得，看不见就算了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现在真的能看见了就好像一个梦一样。” 她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焱静静地看着她，短密的眼睫颤抖，很认真地上下打量，慢慢地，那种柔情和幸福更浓了，还有看不够的惊艳。 “好好看。” 喉头一滚，吐出暗哑破碎的二字来。 说完，他也不舍得把眼睛移开，依旧紧紧紧紧地盯着她。 顾湘看着陆焱的样子，忍不住捂紧嘴唇，吸了吸鼻子，然后放开，起身给陆焱转了一个圈。 陆焱眯起眼睛，愣愣地、直直地看着她。 其实这三个多月来，陆焱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 但是这种意识很细微，就好像陷入黑暗里，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点触感，后来每当他有意识的时候，都只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弱的光，恍惚的声音。 再后来，他有意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断断续续，他像是被禁锢在一个古怪的地方，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能听到，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作出任何反应，喉头锁紧，身体僵硬，就好像大脑和身体隔绝封闭。 他能感受到顾湘在。 甚至，有时候能看见她的侧脸，听见她的声音。 但是其他的，他不知道，也作不出回应。 “好了。”顾湘又蹲下来，握着他的手，另外一张手将被子给他盖好，说“你刚醒来，不要太累，我不能一直霸占你，伯母一定也想见你，有话跟你说，你还要再休息。” 陆焱握紧她的手，有些昏沉地点头，又有些不舍。 顾湘说“没事的，我一会会再过来，晚上也会在。” 顾湘推开门，见陆焱眼尾一直追着自己的婚纱，心里酸酸的，她没有脱下繁复的婚纱，提起裙摆坐在外面沙发上。 见小两口话说完了，陆夫人才红着眼进去。 母子俩说得也很简单，没一会，顾湘又被喊了进去，一家人坐在病床前，陆夫人将陆焱的手和顾湘的手放在一起，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焱能动，也有了感知，但身体还很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一来，躺在三个多月不运动，身体可想而知的差；二来，大脑受损，即使醒了，但是认知、行动、语言等神经功能还是需要长时间的修复。 陆焱说完话后就很疲倦，又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亮着一盏橘黄的夜灯，光晕淡淡。 在那盏灯下，坐着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小女人。 陆焱抬起眼的那一瞬，呼吸都凝滞了。 她坐在沙发上，手肘搭着扶手，撑着小巧脸颊，眉目间有些倦怠。婚纱是很简洁的款式，优雅裹胸，从腰到臀紧紧包裹着纤细的线条，最后散开，如鱼尾般，玲珑温婉。 陆焱摩挲了一下手指，后知后觉才想起，今天是他们的新婚夜。 难怪这么晚了，她还守在这里。 陆焱喉结滚动，很想起身去抱抱她，但根本使不上力气，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平衡都难。 “陆大哥” 顾湘睡得本就不熟，听见床被发出的声音，揉揉睡眼，激动问“你醒了累不累，头疼不疼” 陆焱摇头。 顾湘清醒几秒，从卫生间打来一盆温热的水水，拿毛巾沾了沾，俯下身轻车熟路地帮他擦了擦脸。 “怎么了，有话要跟我说”顾湘见他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手一停。 “今晚。” 陆焱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左手，迟缓地摸了摸她裙角的白纱，声音干涩，“是不是，我们新婚夜” “嗯” 顾湘怔愣，没想到他是说这个，又拿毛巾擦了擦他宽厚的手掌，点点头。 “是。” “不过没关系地，我待在这里，就是就是想多陪陪你，没有别的意思。” 陆焱很低地叹了口气，有几分愧疚，还有许多无奈，歉意。 洞房花烛夜。 最美妙的时光。 却让她一个人在灯下独坐。 顾湘擦完他左手，又清洗换水擦了擦他的右手，从掌心手背到指间，动作细致周到。 一抬眸，对上男人愈发黯淡愧疚的脸色，她愣了两秒，突然想到，陆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不会是以为自己身体然后她等在这，其实是想跟他 她情绪有点复杂，也不知道别人的洞房花烛夜都是怎么想的。 但是“洞房花烛夜”这个词，好像就意味着那个意思。 所以陆焱才那么愧疚。 “那个，我不是。” 顾湘揉了揉脸颊，看见陆焱愧疚，更是心疼死了，解释说“陆大哥，其实我今晚不是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跟你，我就是想陪着你，我知道你刚刚好，还很虚弱。我也不想做什么，也不用做什么” 听见她安慰，陆焱嘴唇上抬，温和地笑了笑。 有些苦涩。 顾湘“” 沉默。 尴尬又有点羞赧的沉默。 “陆大哥，不是的其实你那个没有问题的，真的，这些天早上都呃，你不知道吗只是医生说，你今天刚刚醒，最好不要刺激到你，因为你大脑刚刚清醒，可能也会刺激到大脑。”顾湘怕他再难受，一口气说完。 “”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 陆焱骤然怔住，眉梢高高挑起，然后面部肌肉也跟着一僵。 他刚醒，其实没想那么多。愧疚的，只是他现在还没法大动作，身体也虚，没法正常地和她“洞房花烛”，那个方面他没想到，也没有怀疑。 “” 顾湘眨巴眨巴眼睛，对上他漆黑眼眸，好像明白过来了。 人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呢。 她却这里叭叭叭地强调他那方面没问题，他们才刚结婚，好像她特别清楚似的。 “” 好尴尬。 顾湘手掌按着烧着了的绯红脸颊，错开眼睛，眼睫毛遮掩般眨了眨，不再说话。 陆焱眉梢扬起，看见她这样可爱，眼底有浅浅的笑意，精神都跟着稍稍转好不少，侧过脸，粗着喉咙问，“我每天，早上什么” 顾湘“” 这个人怎么这么坏，都病成这样怎么会还存有心思逗她。 顾湘不想再理他，她侧过身，腮帮子鼓起来，脸越来越烫，手臂环紧胸口，只觉得太丢人了。 陆焱顿了顿，忽然挑起眉，侧过脸，摩挲过裙摆的那一缕轻纱，细细摸着，声音很低“湘湘，这些日子，我们不会已经” “没有” 她咬了下唇，转过来，眼睛瞪圆， “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呢，你晕着，我们怎能没有。” 迎上他“那你怎么那么清楚”的目光，她更解释， “我就是给你按摩擦洗，真的没有” 听见按摩擦洗，陆焱眉头更扬起，笑容带了点意味，顾湘也意识到越解释越乱，浑身都烧着，晃了晃脑袋，揪扯着裙子，“哎，没有，真没有” 陆焱低低地笑了声，不再逗她了，神色微敛。 “你”顾湘无话可说，“你真的太坏了。” 陆焱握着她的那一片纱，轻轻搓了搓，神色温和，又粗声笑了笑。 他笑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 虽然面颊清瘦，但更显得轮廓锋锐英挺，狭长眼尾勾起细褶，同样沧桑，迷人。 顾湘也不气恼了，情不自禁地看着他。 陆焱也望着她。 然后他伸出手，将她的手握紧，包在掌心。 一时间，病房安静下来。 冬日夜晚又下起了雪，外面萧索的风声一阵一阵，愈发衬得室内温暖甜蜜，白日清甜的花香还余下一点，一室温馨。 过了一会，陆焱手往上，抓住她的胳膊突然使了下力，将顾湘的头拉得低些。 顾湘顺势倾身，陆焱仰起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唇。 顾湘一颤，闭上眼睛。 陆焱身体还没有足够休息好，吻得很慢，气息很沉。 他贴着她的唇，舌头不疾不徐地扫着她的唇瓣，深深吸吮着她的香味。 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接触了。 顾湘心猛烈跳动，怀念着他的味道和触感，后脖颈酥酥麻麻，那种奇异的电流蔓延开来，刮过全身，她很轻地嘤咛一声，旋即配合地张开唇。 陆焱缓慢地摸了摸她后脑勺的头发，舌尖钻了进来，他动作有些温和，但又很绝对，一遍一遍，慢慢地深吻，不放过她嘴唇的每一处，像是缓慢地，平和但强势地要将她整个吞噬。 那样的慢。 但是其中压抑的感情，却又很浓烈。 气息吞吐，两人缓了一刻，陆焱放开了她，很低地呢喃 “湘湘。” “嗯”顾湘理理凌乱头发。 “等好一些。”他声音含糊又哑，呼吸不紊，一手还缠绕着她的纱，“一定给你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第40章 第四十零章 一个月后。 时间很快, 一转眼便过完元旦, 新的一年开始, 再有一个月，就是农历的春节。 “在看什么呢” 这天清晨, 顾湘走进病房, 如往常一般推开窗户，让清新的冷风灌进来, 然后俯身整理着桌上的速写本和一些杂物, 眼尾瞟到倚靠着病床的陆焱，笑说“天天看, 还没看够啊。” 陆焱手里拿着一等功的勋章, 打开盒子看了看, 又关上，又打开。 顾湘看了他一会, 觉得他这样特别好玩，打趣道“你是不是要像武林外传里面那个白展堂得到金牌一样，睡觉看，吃饭也看, 把它当成宝贝一样。” “你怎么知道”陆焱提起唇角，迎上顾湘的目光，改口说“不过对我而言，你才是我的宝贝。” 顾湘一顿, “你这是土味情话吗” “不是, 是真的。”陆焱顿了下, 轻咳一声“宝贝。” “”太瘆人了。 顾湘手一哆嗦。 陆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说这种话，真让人别别扭扭。 陆焱挑了下眉，看见小娇妻嫌弃的模样，摸摸鼻梁，也不多说了。 他再次打开勋章，仔仔细细看着。 喜悦是喜悦，的确荣誉，但他看勋章，更多的还是在思念那些日子。 从陆焱当兵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哪个假期休息这么长时间。 太久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痊愈，恢复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归队。 他正看得认真，顾湘凑了过来，“好了，先别看了，你哪些东西要收拾，哪些东西不要我帮你整理吧。” 陆焱抬头，顺势吻下她的左脸，将她搂到床边，掀开被子下床，“我来收拾吧，你休息着。” 顾湘担忧地看着陆焱。 陆焱身体比别人好，前些日子就能下地了，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平衡，走路晃悠，慢慢已经好了许多。 但是植物人是大脑严重受损，即使好，也不可能那么快，动作还有些迟缓，身体也有些僵硬。 这些对顾湘来说，就很满足了，不仔细看，跟正常人没区别。 陆焱却不能接受，他这个样子怎么还得养两三个月，归队也是遥遥无期。 不过也知道这个急不来，压下心里的急躁情绪，慢慢地收拾着东西。 今天，是他们离开病房，正式搬回家的日子。 这一个月内，陆焱等身体稍好了些，就立刻打报告写申请，然后又坐着轮椅去民政局领了证，他不想让顾湘受委屈，现在，他们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夫妻。 城东的部队大院足够他们住，但是陆父早些年为儿子结婚准备了一套小别墅，陆夫人知道小年轻都喜欢自己住，这事上也没拦他们，还将那套别墅重新装修一番。 小别墅位于城南，和陆家市中心闹中取静不同，和顾家完全郊区清净幽雅不同，这套房子介于两者间，不偏远，也没那么喧嚣，医疗又方便，离市中心、陆家也就十多分钟车程。 之前房子装修，顾湘也没来过，此刻车子缓缓驶进天籁湾，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希腊式小楼，浅黄色，红顶，典雅大方。 门口，陆夫人和阿姨刘嫂已经在等了。 “来来来，湘湘，先看看卧室，喜不喜欢。” 陆夫人拉住顾湘，又拍了拍陆焱的肩膀，抱歉说“年前太忙了，没能接你们出院，一会吃完饭我还要跑酒店一趟。” 陆焱说“没事，最近很忙吗” “年底就忙这一阵，帮帮你舅舅。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归队” 陆焱微皱眉，说“暂时没说，估计要年后。” 陆夫人很高兴，“那太好了焱焱啊，你也有很多年没在家里过年吧，今年正好，你刚娶媳妇儿，大家一起过个团圆年，多好。是吧，湘湘” 顾湘点了点头，瞟一眼陆焱，说“我也想和你一起过年。” 陆焱摸摸她小脑袋，转念一想，难得陪家人过个团圆年，也不容易，也很幸福。 陆夫人看着儿子儿媳眼底眉梢都是柔情蜜意，也笑了。 终于，他们熬过来了。 三人边说边上二楼的主卧。 “”门一推开，陆焱被里面的场景骇到，眉心凝成一个结，“您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别墅是欧式古典装修风，以棕，白，浅金为主，明快典雅又大气。只是此时此刻，卧室满是明晃晃的中国红。 大红真丝四件套，床上绣满鸳鸯与花卉，从水晶吊灯罩着一层红色纱罩，连着床的四根柱，一层层缀有爱心与干玫瑰，下面还吊着两个娃娃，就连壁灯，都贴有“百年好合”四个字。 “” “不夸张，新房就应该这样，这样多有情调。”陆夫人得意洋洋，颇满意地说“湘湘肯定喜欢吧。” 陆焱也看向湘湘，干脆说“这没法睡。” 顾湘促狭地瞟陆焱一眼，不帮他解围，笑说“谢谢伯母，我挺喜欢的。” 陆夫人瞪着陆焱，“听见了吧女孩子都喜欢这个，还有怎么还没改口呀，应该叫妈了。” 顾湘一顿，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还不好意思啊” 一报还一报，现在换陆焱调侃地瞧她，挑下剑眉，不接话。 “谢谢妈。”顾湘羞涩地应了一声，这么久，还是不太习惯叫另外一个女人“妈”。 看完卧室，他们又去次卧、书房、露台分别转了一圈。还好，夸张得只有卧室，其他只是简单贴了喜字。 全部看完后，陆夫人留下来匆匆吃了顿便饭。 临走前，对他们说“要过年了，天气也冷，你们要买什么年货或者需要什么就跟刘嫂和小昭说，让他们买，你们在家里好好休息，好好养养身体。” “咱们过年再见吧。” 陆夫人离开后，陆焱忙碌一上午，身体也有点吃不消，不得不回到卧室休息。 他盯着床上的丑娃娃，还有大片土里土气的红色，感觉头昏脑涨，顾湘也哭笑不得。 “先用个两天吧。”顾湘说“怎么说也是你妈妈的一番心意，等过完年才拆掉” “怎么又是我妈，不是你妈了”陆焱打趣她一句，按了按额头，“行吧，先用着。” 顾湘笑笑，用手按了按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 她又试了试他的掌心，一切都很好，微微松口气。 “我没事的，这些天好多了。”陆焱握起她的手，说“我妈年纪比较大，老人么，审美跟我们不一样，咱们就凑合凑合吧。” 他叹口气，还是觉得丑，“等着过一阵子，就把这个拆下，还有楼下的花园，也可以跟着整一整。” 顾湘“嗯”了一声，“楼下的花园又怎么了” 她扭过头，看向卧室视野宽阔的落地窗，能看见楼下的小花园，冬青树，小喷泉，月季花，还有腊梅。 很漂亮啊。 陆焱靠在床上，捻捻下颌，眯着眼看向楼下，他一来时就注意到了，认真说“现在太空了，等着可以种点菜，蒜，辣椒，葡萄什么的，还可以吃，可以看，对吧” “啊” 顾湘“” 她想到陆家院子里各种的花花草草，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么一回忆好像，好多其实不是花草，是菜哦。 陆焱不愧和陆夫人是一家人啊。 她不由满脸黑线。 陆焱这些爱好，钓鱼、种菜，她觉得太好笑了，甚至已经能想象出陆焱退休后一会戴着大草帽钓鱼，一会俯身去种蒜的情形了。 顾湘再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您今年贵庚啊，陆老大爷。” 就这样，日子平平稳稳朝农历新年驶去。 陆焱的身体也恢复得愈发好了，他开始在寒冬中尝试晨练，极慢得跑步，然后做俯卧撑，单双杠。 顾湘每天都陪着他，有时候看见他做得很吃力，很累，青筋裸露的双手都在发抖，忍不住想劝慰，可瞥见陆焱风霜中坚毅沉郁的脸，她除去拿毛巾擦汗，准备早餐，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焱想回部队。 即使他也觉得现在很幸福，但是他还是想快快回去。 对此，顾湘也咨询过医生，陆焱大脑基本已经恢复，只是因为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月，运动为零，即使每天翻身按摩，肌肉也有萎缩退化，还有肺部，心脏等等器官都因此而影响他要想回部队，让身体素质恢复，必须循序渐进运动。 陆焱训练新兵体能多年，知道分寸，又和医生制定了计划表，他严按照上面来，顾湘也不再干涉他。 这天下午，是年前最后两天。 顾湘将在寒风中咬牙训练的陆焱强行拽出来，拉去逛超市，买年货。 “你别拿了，真的吃不完。”顾湘看见陆焱将零食货架上的东西基本都丢进车里，有点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么” 陆焱拿起咸蛋黄薯片端详几秒，丢进购物车里。里面已经塞得满满的，还有小熊饼干、卤鸡翅、牛肉粒、糖果、墨鱼丝等等。 “鳗鱼味的可乐现在怎么什么都有了。”他在西北戈壁滩多年，和这种韩日泰货奇奇怪怪都有的大超市已经隔绝。 顾湘瘪下嘴，“你喝啊。还有那个咸蛋味的薯片，自己吃。” “好好好，夫人。” 顾湘嗔怪地看他一眼，觉得有时候他就像个老大爷，有时候又有点孩子气，真的很神奇。 顾湘不禁想到那一句话，当一个男人真正爱你时，都会有点孩子气。 她感觉甜丝丝的，像心尖上浇上一汤勺蜂蜜。 陆焱本质就是个老大爷，但是因为爱她，才会在她面前有点孩子气吧。 “好了，海陆空超豪华零食套餐走吧，夫人，咱们去结账。” “等下，我们是不是没有买醋吃饺子一定要醋的。”顾湘突然说。 “好像忘了。”陆焱说“我去拿，你在这看着车子等我。” “要不还是我去吧” 陆焱“我没事，我去，你容易迷路。” “” 酱料区离零食区有一段距离，陆焱绕过几个架子往那边去。 顾湘盯着他的背影，天天看，还是看呆了。 他穿着高领黑毛衣和深蓝牛仔裤，这身打扮和寻常不同，显得居家又成熟，身姿却依旧挺拔，走在人群里特别扎眼，有种刚毅的气势。 商场人很多。 一路上，有很多小姐姐看他。 顾湘笑笑，拿起购物车里的鳗鱼味可乐打量。 就在这时，她被一辆购物车挤了一下，胳膊碰到旁边，几包鼓鼓攘攘就在边缘的薯片顺势掉下。 顾湘连忙去捡薯片，看见一只修长白皙、腕骨消瘦的手伸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很熟悉，她抬起头，怔愣住。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你是不是把我好友给删了。” 苏向西轻声说, 伸手去拿最后一包薯片，顾湘刚刚也在拿，两人的手不禁触碰, 顾湘触电般收回手。 苏向西将薯片放到架子上, 回过头, 澄澈干净的眼眸定定看她。 “嗯。” 上次的事情后，两人问心无愧, 可是顾湘也觉得既然以“相亲”开始, 是不好再继续，就删除了。 “好吧。”苏向西难掩失落，“其实我觉得, 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的。” 顾湘顿了顿, 垂下眼睫, “还是不要了, 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有心人找我们麻烦罢了。”苏向西转开话题，说“其实你那些画，最后我那个朋友用了, 还把钱打给我，可你微信把我拉黑, 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 “嗯。” “算了，我让那个人再加你吧。”苏向西听出她不想说话，有些失落, 问“你最近怎么样过年了, 一个人来逛超市” “不是。” 顾湘话音刚落, 肩膀被人一带，紧紧搂进怀里，鼻端是熟悉的男人味道。 “大过年的，怎么会一个人逛超市。”陆焱微微一笑，眼底却没几分笑意，声音低沉，“这位是” “您好您好，我是苏向西。”苏向西一惊，一边伸出手，一边下意识打量男人一番。 陆焱握过他的手，简短道“我是陆焱，她的丈夫。” 手上用了三分力。 苏向西吃痛，胳膊略僵，脸色也一白，神情却忍着不变，直到松开手，男孩子还是笑着的，“那你们逛，我就不打扰了。” 他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要拐过货架，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顾湘一眼。 太久没见。 她变了好多，好像突然美了几分，头发发梢烫了卷，小鸟依人地倚靠在那男人身边。 苏向西难掩失落。 陆焱能察觉到那道视线，心里微恼，侧身将顾湘整个挡住，直到再看不见。 一垂眸，却见顾湘笑盈盈看着自己，“怎么，挡什么呢” 陆焱说“挡流氓。” 顾湘扑哧乐了，“怎么吃醋了” “没有。” 陆焱跟个小破孩吃什么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将手里的醋给她，推着购物车，“走吧。” “真不吃醋” 顾湘失望地跟着他，见男人面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冷峻，真没什么反应，轻叹，“真没意思。” 陆焱“” “你吃醋嘛。” “我喜欢你吃醋。” “吃醋嘛” 陆焱双手推购物车往前，顾湘只好揪住他一截衣摆，晃了晃。 陆焱脚步顿住了，他再憋不住笑，转过头看她，第一次看见小姑娘这么撒娇，心都要化了。 偏偏小女人根本没注意，眼睛瞪得圆圆的，睫毛颤颤，还带点调侃，一副很希望他吃醋的样子。 陆焱眼底都淌了柔情，伸手抬起她下颌，嘴唇直接封住了她的唇。 顾湘眼睛瞪得更圆，“你” 两边货架没人，这里也是监控死角，陆焱更倾下身，舌尖撬开她的唇舌，另一手托起她下颌，闭眼，重重吸吮着她香香的味道。 气息交织。 心跳声咚咚咚。 顾湘感觉自己要融化了，心里甜丝丝的，身体战栗。 “走吧。” 公众场合，陆焱也不能太过，亲了几秒钟便放开她，舌尖留恋地舔舔嘴唇，声音比平时更哑，温柔地摸摸她的后脑勺，心满意足地推着购物车离开。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顾湘支付宝收到一笔转账，比她想象得多出不少，还附加一条消息，「顾老师，我是赵编，已经关注你微博了，上次您书里的插画读者很喜欢，我们可以再次合作。」 顾湘将这件事跟陆焱讲完，他倒没什么意见，对老婆的爱好事业当然支持，只要不经过苏向西就好。 顾湘放下心，加上赵编的微信，那边要来地址，说等过完年给她寄一本。 其实这些天，她从学校辞职后，也会零零散散接些小活，杂志配图，公众号配图等，倒也不缺钱。只是南城消费水平太高，如果去敦煌，应该能好一些。 但是陆焱现在具体归不归队，会不会因为身体调换都未知，所以她也没去问。 终于，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顾湘和陆焱下午就回到陆家，陆家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从院门口一直挂到屋内，小院里的蔬菜都枯萎了，但是一树红梅开得正好，娇小玲珑的花瓣散发出凛冽又清甜的香气，烈焰似的，煞是漂亮。 一进门，陆夫人穿着围裙招待他们，看上去比每一次都亲切，身上还沾有面粉，“来来来，湘湘，会不会包饺子” 顾湘点头，看向陆焱，后者笑了笑，两人洗了手也坐过来。 家里刘嫂将鸡鸭鱼肉都做好了，饺子皮和馅也已弄好，只是赶着回家过年，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春晚还没开始，但电视上都是吉祥如意，阖家欢乐。空气里流淌着面粉的味道，还有一种家常细碎的幸福。 “咦，你怎么会包饺子 ”顾湘有点惊讶，看向陆焱，男人宽厚的手掌一压，两指灵活地捏了捏，一只饺子就包好了。 “还包得这么好看。”顾湘惊讶。 陆焱笑说“部队每年都包，有时候炊事班包，有时候会大家一起包。” 顾湘不禁感慨，“陆大哥，你可真是全才。” “你才知道等下”陆焱一顿，侧过身。 “嗯” “这里沾上面粉了。”陆焱拿出湿巾擦擦手，抹去她唇角的一点面粉，低声调笑，“怎么包能包到脸上。” 顾湘弯了弯唇，看向陆焱。 不知怎的，她发现这几天的陆焱，年轻许多，或许是皮肤白了些，不再像过去那样黝黑粗糙，也或许是精神慢慢回复些，也爱笑了。 陆焱对上顾湘柔柔的目光，漆黑瞳仁也亮出光，温柔地淌了出来。 陆夫人看着小两口亲亲我我，更是非常欣慰，她没打扰他们，将包好的两盘饺子端进厨房，下水去煮。 “湘湘，后天就是大年初二了。” 饺子煮好，电视上的春晚也开始了，顾湘一边拿饺子蘸醋，一边饶有兴致听着节目里相声，听见这话，将筷子放下。 大年初二回门。 顾湘也才想到这个问题，前些日子，她一颗心都在陆焱身上，也没怎么注意顾沁和夏翠萍，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我想，要不，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陆焱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握了握她的手“好，我陪你一起。” 陆夫人点点头，“那你照顾好湘湘。”她想了想，又说“我听说顾沁最近一直在家学习，这次应该是真收了心，挺老实的。没问题的话，今年九月应该就能出国。”提到顾沁，她脸色还是不是很好。 顾湘也跟着嗯了一声。 “好了好了，就是问问你，看我，都不让你吃饭了。”陆夫人夹了一只圆滚滚的饺子给她。 顾湘吞下饺子，也没再多想了，认真看着电视节目，里面正在唱着一首深情情歌，陆焱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别担心，有我陪你。” 直到十一点左右，陆夫人年纪大，也没有熬夜的习惯，实在撑不住，便上楼睡觉了。 一时间，客厅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怎么了”陆焱看出她不对，又低声问了一句。 顾湘看着电视机里一大家子人欢欢喜喜的相声，头倚靠在他肩膀，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过年，都是和我妈妈和妹妹一块儿。” “没有想到现在结婚了，竟然会闹成现在这样，居然连回门都觉得有点尴尬。” 陆焱默了两秒，声音低下，说“抱歉。” “你不用道什么歉的，又不是你的问题。”顾湘歪过头，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没想到闹成这样，为什么我妹妹她一定要”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热烈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电视机上，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数秒。 顾湘歪过头，认真地倾听鞭炮声，直到最后的“啪”也跟着落下。 “我小的时候，其实也不算多小吧，那时候我爸爸刚离开，那年过年就我们三个人，那时候放炮还没限制，我们家当时每年也都要放鞭炮的”顾湘突然想到过去的事， “然后，我和我妈妈，妹妹都不敢点，是那种好多响的长鞭。最后，还是我妹妹去点了。” “那时候她可能还是小孩，不知道危险。” 顾湘说着说着，难免有一种怀念。 其实在她上大学以前，妈妈确实有点偏爱，但妹妹就是个漂亮活泼的小丫头，就连顾湘也爱她，一家人还是不错的。 “你去哪” 顾湘看见陆焱突然站起来，起身有些猛，他微顿了一下。 “怎么了没事吧你去哪” “走，去放炮，家里有烟花，还有鞭炮，我们一起去。” 顾湘一愣，“家里有炮吗我不敢放” “我来放，你看着就好。” 陆焱摸摸她的脸颊，不想让她一脸轻愁地过年，两人穿上大衣，一起走到大院中间的一片空地只有这里允许放炮。 地上已有不少红色碎屑，还有一股硫磺的味道。 陆焱将鞭炮搭在架子上，拿出打火机点燃引线。 噼里啪啦的三千响炮声，将近一分钟才燃烧完。 那一刻，顾湘像回到了小的时候，惆怅逐渐隐去，眼睛里满是孩童的开心，嘴角翘起，露出一排牙齿。 紧接着是一个个大礼花。 绚烂的金色烟花从空中绽放，金丝线般往下垂，伴有红色和紫色的小火光。 还有星星点点的紫色和红色，一颗又一颗，闪烁几下，在空中绚丽爆开。 一朵接一朵。 美不胜收。 “3” “2” “1” “新年快乐” 最后一朵烟花绽放，陆焱从背后圈住顾湘，声音低哑，却十分清晰 “湘湘。”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爱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大年初二。 陆焱和顾湘拎着满手的东西，来到顾家。 短短一年, 这里从家, 变成了“那个家”, 现在又变成娘家，顾湘颇有些感慨地望着门口，门上只潦草贴了服对联，其他竟没有新春的感觉。 小院子里的雪半化不化, 脏兮兮的，原本还种过很多花草, 现在都被冻死，枯枝败叶更显脏乱, 家里没有请过阿姨，往常都是顾湘打扫的。 没想到现在会成这样。 “小心滑。”陆焱倒没什么，两人走到门口，顾湘整了整大衣衣摆, 伸手敲门。 没有人应。 顾湘又敲了敲，这次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谁啊”, 门咔哒一声打开。 目光对上，两个人同时一静。 顾沁穿着家常睡衣，头发胡乱扎了一个冲天辫, 脸色呈一种天天宅在家的苍白, 气色也不佳。她怔愣一瞬, 抿抿唇, 想说什么, 看见后面的陆焱，收回话，极其冷淡地扫他们一眼，一言未发便转身上楼。 顾湘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夏翠萍，想问顾沁，转眼人已经没影了，只好说“先换鞋吧。” 陆焱和顾湘换好鞋，将大包小包的礼品放下，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尴尬。 顾湘给夏翠萍打了一个电话，放下手机，无奈地说“她说出去买菜了，刚出门，可能要等一会。你，嗯，要不上我房间看看” “好。” 顾湘家是两层的小楼，一楼有一间主卧，夏翠萍住，二楼对着的也是主卧，在最里面，顾沁住。还有顾湘的那间次卧，再就是书房，里面有小床，可以当客房。 顾湘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度过孩童和一整个少女时期，即使亲人让她感到失望，陌生，可是依然对这个家，这个房子很有感情，从来没有变过。 她推开房间门，房间一如既往的整齐，东西简单，一张单人床和桌子，还有衣柜，都是清新的黄色调，因为无人打扫，落了层薄薄的灰。 陆焱看了一圈，和他想象中的没什么区别，走到写字桌前，拿起上面的相框。 顾湘一愣“哎，你别看，我照相不好看，很呆的。” “有么” 陆焱看看照片，手指摸了摸相片中的少女，又看看面前的她，嘴角勾出一个笑。 “没有，挺可爱的，像” “像什么”顾湘紧追不舍。 陆焱挠挠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本来也是随口一说，见顾湘这么问，只好坦诚说“像根豆芽菜。” 顾湘“” 您老也太坦诚了吧。 她跟着看去，那是高中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顾湘的少女时期，确实是苍白无力的，消瘦，矮小，成绩平平，五官平平，性子沉默木讷，或者说在遇见陆焱之前，都是这么的乏味。 她根本无法和顾沁相比。 顾湘抢过相框，和里面闷闷的少女对视一会，将它放回桌上，忽然从背后环住陆焱，将头贴在他宽阔的后背。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陆焱一愣，“怎么了” “你过年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他想转过身，但顾湘不让他转，坚持着从后背抱住。 “就是”顾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你爱我。” “当然是真的。”陆焱哑然失笑，握起她有些凉的小手。 “可是为什么呢”顾湘才不相信，“哪有这么快就爱上的。” 陆焱停顿半秒，认真说“是真的，那天醒来时看见你穿着婚纱，就爱上你了。” 他难以形容那时的感觉，在后来好几天的梦里，都还能梦见女孩穿着洁白婚纱，虔诚圣洁，站在病房前，一缕晨光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如画一般。 她愿意嫁给他，无论是怎样的他。 让他震动，更让他深爱。 顾湘沉默几秒，有些信了，心里甜丝丝的。 “你呢”见顾湘不说话，陆焱握紧她的小手。 “嗯” “你爱我么” 顾湘心里更甜了，听见一贯强势果断的陆大哥居然会问“爱不爱”，轻轻地笑了一声。 “还可以吧。”她故意嬉笑打趣，“看你表现咯。” 陆焱扣住那只手，转过身，“什么叫看我表现” “就是” 两人还要再往下说，隔壁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咚咚咚的脚步声，应该是顾沁出来拿东西，最后又将房间门重重甩上，发出惊天动地“砰”一声。 桌上的灰都跟着一震。 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估计刚才的对话，顾沁也能听见几句。 顾湘脸色有点难看，有点羞耻，也有点气恼。 “你妹妹这是什么态度。” 陆焱眉头皱了下，上次弄出酒店那一出，陆焱对她不满，只是那到底是顾湘亲妹妹，后来母亲也算教训了她，他一大男人，也真不能对她如何，便作罢。 现在这样，大过年甩门，他有点无法忍耐。 “算了算了。”顾湘头痛，见陆焱真跟训新兵似的要过去，头痛地说“你说她，怎么也不太合适。” “好了，算了，大过年的” 顾湘其实也不在意，正安抚时，楼下传来一声呼唤，“顾湘，陆少” “你们来了吗” 这声呼喊算解了围，顾湘松一口气，“下去吧。” 陆焱看了看顾沁的房间门，又听见岳母的呼声，被顾湘拉着下门。 上次病房婚礼，夏翠萍也来了，感触很深，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女儿，再加上现在顾湘长期不在身边，看着大女儿的眼神都比以前温和许多。 “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多坐一会再走吧。”夏翠萍看向陆焱，也朝他笑了笑，礼貌客气“陆少。” 陆焱挺尴尬的，低声“伯母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焱吧。” 顾湘看了陆焱一眼。 陆焱明白过来，顿了顿，还是道“妈。” 这下换夏翠萍不好意思了，夏翠萍今年四十五，其实也就比陆焱大十岁，这个妈，叫得是又让人心窝热，又让人尴尬呀。 夏翠萍搓搓手，“好了好了，你们先吃点水果吧，一会饭就好了。沁沁呢” “在楼上。”顾湘说。 “估计是在学习呢。” 夏翠萍皱了下眉，搓搓手，想到上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叹口气，“沁沁是被我宠坏了，太任性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也别再计较了，我们也都别计较了，怎么说也是你亲妹妹，对不对”说着，将切好的西瓜放在顾湘面前。 现在婚都结了，婚约一事也不重要了，夏翠萍也认了。而且对于陆焱这个女婿，她还是很满意的，上次病房婚礼也很震动，也不想再有矛盾了。 顾湘看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还用牙签插着，觉得自己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她点了点头。 夏翠萍放下心，“好了，我去做饭，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夏翠萍做饭还是不错的，家里也很多熟食，没一会便一桌子菜，和年夜饭也不差多少。 只是，一整顿午饭，顾沁都没下来吃饭。 气氛有种刻意的平和。 家里是开放式餐厅，顾湘握着筷子，每次看见旁边的楼梯，都垂下眼睫。 饭毕，顾湘和陆焱起身告辞，夏翠萍长叹口气，将留好的饭菜热了热，送到楼上。 “我不吃，拿走。”顾沁烦躁说。 “沁沁，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这样”夏翠萍无奈，“中午不吃饭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吧。” 顾沁坐在床上，将头扭到一边。 她没有办法，看见这两个人，就想起自己被掌掴，被陆夫人羞辱的那一刻，吃不下，也没办法给他们好脸色。 她曾经以为陆焱真成植物人就算了，陆家再有钱，嫁个植物人能有什么好，也就作罢。 没想到陆焱竟然醒过来，那么难搞的陆夫人对这个儿媳妇还非常感动，大大改观。 而且，据说现在还有一个传言陆焱立了一等功，等他回去，一定就升官了。 顾沁很难受。 “沁沁。”夏翠萍将托盘放下，安慰，“算了吧，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都是靠缘分。妈妈知道你从小要强，什么都要最好，现在你觉得你姐姐嫁得这么好，肯定心里” 顾沁狠狠瞪母亲一眼，面色更难看。 “但是，你也未必不好啊，你今年去英国留学，在那边好好学习，将来留在英国也行，回来工作也行，你到时候是名校高材生，还有什么不比你姐姐好呢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顾沁忍无可忍，“可我现在的钱，将来留学的钱，都是他们出的，好又怎么样我永远抬不起头来。” 夏翠萍说“他们是你姐姐姐夫，那么有钱出点钱怎么就不行了么而且不为这个，也是为你爸爸呀。” 顾沁攥紧拳头，这种被人压一头，欠着人的感觉很不好要是她没后悔，是她嫁了，那陆家出钱才叫理所应当。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她嫁了，陆焱没醒，那岂不是 夏翠萍能理解小女儿这种偏执的心态，将罩着菜的盖子拨开，让香味散出来，“算了，沁沁，心态放平点，吃点饭好好学习吧。” 夏翠萍离开后。 顾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臂展开，盯着苍白的天花板。 她没有办法心态放平，就是不能服气，这不仅仅是姐妹之间，更重要的是一个各方面都不如你好的人，突然之间方方面面碾压了你。 谁受得了 顾沁有时候也想 大概她们从小到大，她们姐妹之间，就一直被人比较，在学校，在父母，在父母的同事，在亲戚，中考，高考她们年龄相仿，根本逃不出这个圈子。是亲姐妹，也是竞争体。 谁提及到她们，不会说“你姐姐，你妹妹怎么样怎么样” 而她顾沁，一直都是完美优秀的那一个。 如果顾湘比她大很多，两个人不在同一圈子，或许能好一些罢。 “没事的，反正你妹妹今年九月就去英国了。”回去一路上，陆焱单手握着方向盘，看见顾湘眉心就没解开过，安慰道，“之后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嗯。” 上次的事情，顾湘不再对顾沁有太多姐妹情，只是初二回门，总希望气氛能融洽些，哪怕是表面上。 遇见这样的事，换谁心情都不好。 陆焱说 “好了，现在过年呢，这两天愁眉苦脸的话，这一年都会愁眉苦脸。” “嗯。” 顾湘勉强露出一个笑。 她手支着下颌，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下雪了，细细软软的雪花，让喧嚣繁华的城市焕发出一种宁静的美丽。 看着雪花，顾湘的心情才一点点转好。 雪越下越大了。 吉普车缓缓行驶在有些湿滑的路面上，车内流淌着一首英文歌，这首歌很老很老了，男声沧桑沙哑，极有味道。 顾湘听了一会，问 “第一滴血的主题曲” “你怎么知道。”陆焱有点惊讶，以她的年纪，应该不会看过这个，“its a ong road” 顾湘笑笑，没说话，跟着节奏打着节拍。 这样野性又有味道的老歌，配着有些颠的吉普车，还有雪中的都市，别有一种独特的浪漫。 就在这时，街边有一对小情侣卿卿我我地牵着手路过，手里捧着热奶茶，脖颈上系同一根围巾，嘻嘻哈哈的，满脸幸福。 顾湘和陆焱也看见他们，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被那种幸福感染。 紧接着，又路过几个高中生，不怕冷似的只穿着单毛衣，在一个卖轰炸鱿鱼的摊位前打打闹闹，面庞单纯可爱，拿雪团丢来丢去。 陆焱和顾湘彼此对视一眼，又看看在车上也没脱的羽绒服。 “” 真是老了。 美好的青春肆意流淌在空气里，映衬着冬日雪花，热气腾腾的美食，路边的大红灯笼，再加上这样浪漫的歌陆焱忽然胸口一热，打满方向盘，将车突然停在路边，说“我们去约会吧。” “啊”顾湘懵“约会” “对，约会。”陆焱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错过那样美的时光，那些年轻的爱情，说“湘湘，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我们去约会，正式约会，我们还没有过吧。” “去弥补一下我们的青春。” 顾湘 陆焱解开安全带下车，又体贴帮她拉开车门。 顾湘拉过他的手，笑得特甜，但还是强调道“别胡说八道，我还青春着呢。” “您老自己去弥补叭。”她笑道。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我们去哪里” 顾湘捧着一杯热奶茶站在街道。 陆焱从不喝这些, 只要了杯清咖啡, 吮一口便皱起眉。 “不好喝就别喝了, 这不是现磨的那种。哎呀，都说让你点奶茶的。” “没事, 只是有点甜。”陆焱问“你们一般都去哪里玩，你们小姑娘家家的” 顾湘笑了，觉得他说“小姑娘”三个字特别好听。 “其实我们一般也没什么可去的, 就是看电影, 吃饭, 逛街” 陆焱拿出手机, 搜索附近影院这就要买票, 被顾湘按住, 说“最近电影我都知道，但没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今天人肯定场场爆满, 就别去挤啦。” “那你想去哪呢” 顾湘笑笑，“我也不知道呢，先逛逛吧, 那边好热闹的。” 旁边就是南城街, 明清式古色古香的老建筑，悬挂着大红灯笼，木质牌匾, 中间还有一条小河, 在雪光中缓缓流淌, 木桥，两岸很多小吃，还有些咖啡馆，餐厅等，很有味道。 陆焱说“好。” 顾湘给陆焱买了份老酸奶解腻，两人边吃边逛。 看多了西北的戈壁荒漠，高原山地，再看这秀丽又繁华的小桥流水，也挺有趣味。 “陆老大爷。”顾湘突然朝那边指了指，一对学生情侣抱着一个小皮卡丘，兴奋地走过来。 “嗯” 顾湘说“要不你也去帮我赢个玩偶吧，感觉很有趣哎。” 街巷中间有好几家游戏摊子，打气枪的、套圈的、扎飞镖的，热热闹闹，每家塑料布围成的墙上从小到大挂满了各种玩偶，有不少小情侣都在那里玩，兴致勃勃，满脸笑容。 陆焱摩挲下大拇指，手也痒了“没问题，夫人想要哪个” 顾湘注意了下，飞镖扎气球和套木圈相对简单，礼物也都普通，那里比较好，有一只半人高的阿狸，红色尖尖的耳朵，毛绒绒的，很漂亮。 陆焱顺着她目光看去， “那个狐狸” “嗯，阿狸。” “狐狸还有名字”陆焱笑说，牵着她的手走到气枪摊前，“多少钱” 摆摊的是个黄头发的小伙子，眯着眼说“十八元三十发，打中十个气球拿钥匙链，二十个小布偶，三十发全中的话是大布偶。” 顾湘一惊，“这么贵” 她合算着，一块多才两发，记得以前一共就五块钱左右的。 而且怎么说呢这种摊位都有水分，再厉害也不可能全打中，小布偶的话也就几块钱的成本吧，钥匙扣更便宜。 太黑了。 小伙子哼哼，“过年就这个价，或者二十元40发，你们随便打，但没奖品。” “没关系。”陆焱看了小伙子一眼，爽快付钱。 前面的板子上固定着一个个小小的五彩气球，环绕在一起，排列成圆形的靶状，前面的桌上摆有三四把气枪，陆焱视线掠过，笑了下，“还挺专业，枪我们自选” 不是小孩玩的那种廉价玩具枪，是仿的56半2126步枪。 “自己选。”小伙子点头，梗着脖子说“那是，我们这是要持枪证的，当然比那些套圈的贵了。” 陆焱没再多说什么，分别拿着几把枪轻晃两下，细听里面弹簧声响，又举起来瞄准气球，唇角微勾，扬起眉梢，看了顾湘一眼。 “大叔，你行不行啊，不行就二十元随便打打好了”小伙子看那握枪的动作，便知道这不是个善茬，脸色不好。 他话音刚落，一阵连续的砰砰砰枪响，快又果断，中间没有丝毫停顿，三十发，弹无虚发。 三十个气球应声爆裂。 摊位附近都静了一瞬。 陆焱也没挑，是挨着次序打的，刚好把最中间的那个小气球，还有外面的一小圈气球，再加上再外面那一半圈，刚刚是三十个，全部打中。 百发百中。 速度太快，顾湘一时间都看愣了。 “哇好帅啊” “天，你看见没有，那个大叔太帅了吧是军人还是运动员” “哇真的能打中哎，为什么我们刚才打不中，还以为老板是骗子呢” 旁边的学生和小情侣们都围过来，叽叽喳喳热聊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小伙子也惊呆了，看着陆焱手里那把枪，又看看气球，不甘心地又数了一遍，还真是30个，正正好好，一个不少。 小伙子脸色更难看，神色间又怀疑，可是没办法，被这么多人围着，只能问“你们要什么” “那只红色狐狸。” 陆焱用下巴指了指。 小伙子抿了抿嘴，特别心疼，举起竿子将上面最贵的阿狸勾下来，不情不愿地递给他们。 “好可爱呀。”顾湘抱在怀里，喜欢得不行，扯了扯它尖尖的耳朵，眼睛亮亮的，一边摸，一边看向那些枪。 没想到真的能打中啊，而且是百发百中。 她以前也和所有人一样，总觉得这些摊子都是骗人的，即使打中，也不可能全中。 陆焱看着她亮亮的目光，忽然问“你想不想试试我教你。” 顾湘想试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行的，我肯定一个都打不中。” “没事，试试么。”陆焱说着要再掏钱。 小伙子刚才在招呼别的客人，见他又付钱，以为这个大叔还要打，脸都绿了，“等等” 陆焱一顿，“怎么” 小伙子心疼死了，可又不能当众不做生意吧，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声音拔高 “大叔，电视剧看过吗”小伙子撩了撩黄色刘海，“反着打会吗你要是这次还能全打中，我就送你两个礼品，这里面你随便挑两个什么都行” 小伙子还真是不信了。 “什么叫反着打”陆焱来了兴趣，偏偏头。 “就是小姐，借你的手机我用下。”小伙子看着顾湘握着的手机，屏幕是黑的，他对着照了照，贴了钢化膜，刚好能映出倒影来，但是不清晰，“这样，你转过去，看着这个倒着打。” “小子，你电视剧看多了吧。”陆焱单边嘴角挑起，淡淡调侃。 “大叔试试试试嘛” “就是，试一下嘛打不中也没关系” “就是试一试” 旁边的学生们又开始起哄。 顾湘“”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怎么可能嘛，虽然自己偶尔会拿它来当镜子照涂个口红，但是打枪来瞄准还是这种笨笨的，是不是有点难。 顾湘刚想劝两句给陆焱一个台阶下，举着手机的手腕突然被扣住，抬高， “有劳夫人了。” 陆焱转过身，整个人背对气枪摊子，正对向她，微俯下身，男人气息渐近，闭上左眼瞄准，右眼犀利锋锐，如鹰一般，落在黑色屏幕上，倒举起气枪，她还没反应过来，陆焱沉稳地扣动扳机，旋即听见耳边的砰砰声，紧接着最外面那一圈的气球，应声爆裂。 三十个。 一个不落。 “” 长长久久的安静。 这种电视剧中的场面，原来都是真的。 真的能打中。 旁边的学生们都惊呆了，好几个都鼓起掌来，还有几个男孩子再忍不住，围过来跃跃欲试，也要打枪。 小伙子看得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将黄色刘海从左边撩到右边，又从右边撩到左边，露出一张很年轻的面孔，目光里全是震惊和钦佩，牢牢锁着陆焱，还有一蹙明亮的火光。 “你们你们要哪两个自己选吧”小伙子虽然很心疼，但说到做到。 陆焱笑了笑，看着顾湘搂着的那只超大阿狸，说“礼品就不用了，让我老婆再玩一次，如果她能打到什么，就拿什么。” 小伙子神色立马松快了，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 陆焱目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刚好和他眸中的那一缕未收去的火光对上，一边随意又顺手地抚了下枪身，一边低声问“这么喜欢枪，怎么没想来当兵” 小伙子一愣，看着陆焱，又看看自己摊子，目光里有些犹豫，“当兵又不赚钱呗。” 陆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枪，微微一笑，眯起眼睛，声音低而淡 “这把，准心稍往左歪，这把，内管被截短了一点点，所以准心上下偏，这把，里面弹簧被换成塑料的了，力度根本不够，弹道会随机飘。还有你那个气球，基本都是大气球故意没充满气，要正好打到中间才会爆，真是靠运气了。” 还没等他说完，小伙子脸色已煞白煞白。 陆焱放下枪，从裤兜里掏出盒烟，从中抽出一根，斜叼在唇边，点燃，深吸了一口。 其实这种玩具子弹，本身就很不好打，有经验的，十发也就中个七八环，更何况一般都是学生玩，毫无经验。 这种摊子掺点水分是正常的，但是他这个水分未免太大了，只是周边学生多，单纯，容易上当。 陆焱说“何必去坑孩子们赚这种钱呢这么喜欢枪，部队里什么都有，你什么都能见到。” 他将烟夹在指间，灰白烟雾弥散中，眉头微皱，声音有些沉 “男人，有时候不要贪图这些小财，目光放长远些。有这个玩枪的本事，不如来报效祖国。” 他重重拍拍小伙子肩膀，将枪递给顾湘，一手环住她肩，“来，玩玩，我教你。” 半小时后，顾湘转着手指间的小熊小钥匙扣，心情特别好，自己打枪赢来的，就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陆焱抱着被媳妇暂时抛弃巨大的阿狸，走在路上，得到了无数游人的目光，颇有点无奈。 “你说，那个小伙子真会去当兵吗” 陆焱说“会。” 他能感觉得出来，小伙子是真的喜欢枪，而且那孩子那么年轻，也就二十岁左右，大好的青春，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怎么会一直看摊子呢。 “也是。” 顾湘想了想，认真道，“我也觉得会。” 顾湘说“但是我真没想到你那个样子就是背过身还能打中，感觉好神啊” “好帅的。” 顾湘又转了转手里的钥匙扣。 光看就觉得很帅，刚才她自己又亲自上去试了试，陆焱几乎是手把手教她，可是真的太难了她那么认真，最后只中了九环。 最后还是小伙子算作10环才送给她钥匙扣。 瞄不准，手会抖，而且今天还下了雪，会飘，气球还不容易爆 顾湘越想越觉得陆焱厉害，笑着夸他 “你真的好厉害，你是不是你们部队最厉害的神枪手” 陆焱咳一声，被小姑娘夸的老脸有一点点红，将脸放在阿狸的大头后面，“还行吧。” 提到这个话题，顾湘忽然想到一件事，声音低了些“对了，陆大哥，你是不是快要归队了” 大年初一大家打电话拜年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他在电话里这么说。 陆焱说“嗯，不过具体没有定，还要等我拿到体检报告，如果都顺利的话，应该是快了。” 他没跟她说，一来是没有具体定下来，二来是过年太忙了，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一定会顺利的。” 顾湘点点头，心里有点高兴，又有一点点想到年后即将离别的伤感。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这种情绪。 顾湘挽起陆焱的胳膊，将头倚靠在他肩膀上。走出这道射击游戏的街，天色有些昏沉，雪似乎慢慢停了，他们买了些热腾腾的小吃，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闲逛。 “陆大哥，这个送给你吧。” 上车前，顾湘将宝贝了一路的小熊小钥匙放到他手心，接过他怀里毛绒绒的大阿狸，一边踮脚亲吻他一下，“今天约会超开心的，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夜幕低垂, 冬日天黑得极早, 马路两侧的灯光一盏盏点亮, 路上的积雪晕染成温暖橘黄色，地上湿漉漉的，风卷着残雪。 他们中午吃饭便比平日晚，下午又逛又吃，转眼间就是傍晚。 顾湘被车内暖气吹得昏昏欲睡。 大过年的出来玩的人好多，路上车子多, 雪天湿滑, 开得慢慢吞吞的, 马路堵塞成红色长河, 好半天, 才往前挪一点点。 南城很大, 南城街离他们家不算近不算远, 也就三四十分钟车程，可此时此刻, 这个时间似乎要被无限延长。 陆焱听着广播里拥堵的状况, 皱起眉。 就在这时，顾湘打了一个喷嚏，刚才身上落了雪，外套有些湿，即使里面开足暖气, 冷劲也反了上来。 “湘湘。” “嗯” “要不我们今天不回家了。” “啊” 陆焱握着方向盘, “这路开回家估计就要睡觉了, 这么堵着也心烦。” “我都行，那去哪。” 没人喜欢堵车，这么停着一动不动，让人焦虑至极。 陆焱突然提议“我们去找个酒店，怎样” “啊”顾湘扯着头发，还以为是找个地方喝个茶上个网之类的 不过想想陆焱肯定也不会去上网。 他半开玩笑，“也算约会的一部分吧，浪漫浪漫。” 顾湘咬了咬唇。 确实，他们直接进入婚姻，直接有了家，没有过小情侣那种住在酒店的刺激与浪漫。 至于洞房花烛那一晚，陆焱身体没好，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康复，医生也嘱咐过不要刺激，好像也就最近这几天，他才算真正好起来。 但是过年又忙忙碌碌。 两人的初次，一直也没有寻到好时机。 陆焱单手握方向盘，磁性低醇的声音缭绕在耳边，“好吗” “嗯好。”顾湘揪起一缕发梢，莫名紧张。 他们从拥堵路段又开了十多分钟，陆焱拐了个弯，从市中心往后，街巷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稀疏疏雪花落下的声音。 然后车子在几栋洋楼前嘎吱停下。 顾湘看向窗外，“这是酒店吗” “一家私人公馆。” 顾湘以前基本没来过这里，大概估摸了下位置，就在陆家后面那块位置。 其实，这里离天籁湾很远，但离陆家很近，可是此时此刻，温暖的车内蕴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他们都没有想回家住的意思。 “走吧。”陆焱手搭在顾湘后背，拥着她走到门口。 过年期间没什么人，民国风的深灰色小洋楼，西式中透出点中式，穿过雕花铁门，一棵掉光叶子的老梧桐树落满雪花，给人以一种庭院深深的岁月感。 很美。 顾湘不禁看呆了。 她还不知道南城有这么美的地方。 陆焱似乎对这里很熟，很快带着她穿过庭院，开好房间。 两人走到主楼三楼的套房，顾湘看着一路上男人轻车熟路的样子，搓了搓手臂，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舒服的微妙感觉。 “怎么了” 陆焱关上门，手臂环住她肩膀。 内里布置也很有情趣，垂着帷幔的欧式四柱床，雕有西番莲纹的梳妆台，琉璃灯盏，雕花木窗，又结合了五星际酒店的标准，没过于森凉沉郁，奢华中透出温婉的民国风情。 “不喜欢吗” 陆焱说着，推开木窗，让风吹进来，打开空调。 他确实对这里很熟悉，非常熟悉。 “没有，很漂亮的。”顾湘心里又一颤，刚才微妙感觉更浓，问“这是伯母妈开得吗我都不知道呢，好漂亮啊。” “不是。” 顾湘愣了下，“哦。” 果然不是，那么 “怎么不脱外套，刚才不是湿了吗，正好拿去干洗。” 陆焱双手搭在她肩膀，帮她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下来。 他的手擦过她脖颈，激起一阵细小酥麻的电流。陆焱垂下眸，看见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羊毛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心里一动。 陆焱将衣服放下，顺手，从背后揽住她的小腹，拉进怀里。 “怎么了怎么这么紧张。” “没什么。”顾湘还在想着刚才的事，被吓了一跳，说“现在五六点，还没吃晚饭呢，窗帘也没拉。” “湘湘，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怕什么。” 陆焱很低地笑了声，吻吻她洁白圆润的耳垂，和以前怕吓着她的温和轻缓不一样，稍稍有些急，呼吸发沉。 他真的等了太久了。 只是这个婚来得突然，小姑娘又太羞涩，又是初次，一直也没有找到很好的时机。 这种男人情动时迫切，让顾湘觉得陆焱突然很陌生，他挺熟练的，一进房间直接就这样。 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最开始陆焱那种轻车熟路的态度，就让她起疑，得知这里确实不是陆夫人开的，难道真的，虽然很不想去想，也不想承认他带别的女人来过 或者说，年轻时候经常带别的女人来 顾湘有些不敢往下想。 不过也算了。 想想陆大哥都三十好几，没有过也不现实。 只是带别的女人来又带老婆来 陆焱不是性急的人，见小女人很紧张，脸色也不好，很快放开她，低声说“好了，逗你的，怎么也会等到晚上，怎么了不舒服” “感冒了” 顾湘小声“没事。” 陆焱摸摸她的额头，确实没事，压下那股火，只是声音很哑，道“是我太急，我先把你衣服拿去干洗，再要碗热粥，休息会，好么还是你想吃别的什么” 顾湘点头，又摇摇头。 他们在小吃街吃了很多，还没消化呢。 陆焱以为她是太紧张，便拨来电话叫服务员来收衣服，顺带着点了两碗红豆粥。 “到底是怎么了” 粥很快送来，气氛缓和些，陆焱将窗户关上，两人也没去餐桌，就坐在沙发边喝粥。 顾湘咽下软糯的红豆粥，心里纠结一会，觉得还是问清楚吧，别留下疙瘩。她其实也不在意他之前有没有过。 顾湘轻叹一声“陆大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常来这里吗” “以前常来，很久以前了。”陆焱并不觉得有什么，语气自然。 果然如此。 顾湘点点头。 她觉得陆焱在女人方面真是个憨批，大概就是觉得这家酒店很别致很浪漫，所以，都带来这一家。 顾湘虽然觉得没什么，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又舀了一大勺红豆粥，也没吹凉，直接吞了下去，舌尖竟被烫到，嘶嘶抽气。 陆焱赶紧拿来矿泉水，拧开瓶盖，“到底怎么了。” 顾湘喝下两口，脸色还不好看，一时间也不知道回答什么。 陆焱点了根烟，看着她古怪的神色，回忆一下自己说的话，慢慢领悟过来，“湘湘，你不会以为我是和别的女人来” 顾湘看向他，抿了抿唇。 这个神色 猜对了。 “怎么可能呢”陆焱惊了，“想什么呢傻丫头，我刚才没和你说么，这是我朋友的店，他装修的时候我经常来。” 顾湘摇摇头，“没有，你只说不是伯母妈开的。” 陆焱回忆了一下，是要说的，后来看她衣服湿，怕感冒，又有点迫切。 “你真没跟别人一起来过” “没有。” 气氛逐渐舒缓。 原来她是在纠结这个，吃醋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陆焱缓缓抽了一口烟，放松下来，斜斜地倚靠在沙发上，双腿岔开，背脊前倾，黑漆漆的眼眸掠过一丝笑，重复“我没有和任何女人来过这里，也没有过。” 他一停，迎上顾湘还迷糊的目光，干脆直截了当说 “我也没有过别的女人。” 顾湘猛的抬起眼皮，睫毛眨巴眨巴。 “真的。” 她视线下意识往下，目光极不可思议滑过他两腿间，然后落在他脸上。 怎么可能。 他都三十多了啊这也太不现实了吧。 这一眼，透出别的意味，刚刚压下的火又升上来，陆焱扬起眉，淡笑“你男人我很正常。” 他能看透她，离她近一些，将指间烟头碾熄，说“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军队纪律严明，我身边都这样，有也是正经的女友，只是他们结婚早，二十多岁，我晚。” “湘湘，难道你觉得我和你有着婚约，一直都有，我还能在外面谈女朋友吗或者说，去搞那什么吗”说到这，他都说不出口， 顾湘顿了顿，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哦。 陆焱就是那种非常标准的军人，善良，正义，勇敢，有道德感，有责任感 这下顾湘慢慢信了。 与此同时，心里不可自抑冒出蜂蜜般的甜。 她不介意他有没有过，气得只是在同一个酒店，但是没有过，从没有过，完完全全属于她，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她抬了抬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陆焱呵了声，“现在不生气了” 顾湘还是止不住笑，里面还有着打趣调侃的意味，“原来真的有三十多岁的嗯老处” 她话没说完，嘴唇骤然被人狠狠封住。 她被半压在沙发上，鼻尖满是醇厚的男人味道，清冽烟草，湿润雪花，还有他身上一种很粗犷野性的气息。 这种味道，比以往每一次都清晰。 唇齿相贴，陆焱无法再等待，用力吸吮着她的唇瓣，舌尖辗转游走，孟浪又强势。 “还说么。” 他吻了一会，粗砺的指腹摸了摸她的脸颊，勾住她的下颌，眼睛很深。 “老处男”顾湘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看着他隆起的背肌，有些怕，但还是把话说完了，“本来就是嘛。” “” 陆焱顿了顿，挑起剑眉，声音暗哑至极，“你很勇敢啊。” 他一直以为顾湘是温柔佳人型的，可是却没想到，温柔下面还有一点小刺，就像小奶猫柔软的手掌，软绵绵下藏着尖尖的利爪，很有意思，挠得人血脉贲张。 “我本来想等洗完澡的，慢慢来的。” 深夜。 雪扑簌簌落下。 外面的月光和雪光从木窗投下，在地上透出一道道缝隙，床头的琉璃灯盏在黑暗中，一根铜弦微微晃悠着。 顾湘很累，很倦，浑身酸软。 她转过身，已经结婚一个月了，可是好像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成为自己的丈夫。 床头的那根铜弦还在摇晃，一下一下。 她看着床头精巧的雕花，还有着半洋半中的西番莲纹，回忆着刚才，在崩塌分离的那么一瞬间，好像梦回民国，做了一场激烈酣畅又令人羞红脸的美梦。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再次醒来, 顾湘是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的。 她太累了, 昏昏沉沉看一眼搂紧自己的陆焱, 温暖的被窝下肌肤相贴，空气里还残存着昨夜的甜蜜味道。 “你继续睡。” 陆焱吻了下她的额头, 走到客厅去打电话。 顾湘想起身, 但感觉身上没有一块皮肉和筋骨是不酸的，就像散了架一样，迷迷糊糊间，她又睡过去。 直到身侧的床一沉, 被子被掀开一角，微凉的风灌了进来，顾湘眼睫颤颤，睁开眼睛。 “凉到你了”陆焱细心地问，没再靠近。 晚上睡他们把空调关了, 南城没暖气, 很冷。 顾湘摇摇头，也清醒过来些许，伸出手臂, 抱住了陆焱。 “我身上不凉么” 他刚才在外面打电话，外套拿去干洗了，也没披个衣服什么的，身上都是凉凉的。 “没事的。”顾湘又迷糊一会, 一来二回的, 也睡不着了, 抱他抱得更紧，试到他居然还没有穿衣服，愣了两秒，清醒过来，“打电话你也不知道穿个衣服” “暴露癖。” 陆焱“” 被窝里很温暖，还带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淡淡的，静静的。陆焱搓了搓手，等掌心稍暖些，也抱住了她。 两个人紧紧相贴，顾湘将头埋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总感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更贴近了些。 “不睡了吗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事。”顾湘摇摇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刚才电话什么事啊” “没事，战友拜年的。” 顾湘点点头，又问“现在几点了” 陆焱说“十点多了吧。” 最新免费章节 “啊”顾湘还从来没睡过这样的懒觉，以为现在才八点多，“不睡了，我们起床吧，是不是也该退房了。” 她要起来拿衣服，腰上被环住一双铁臂，又压了回来，男人声音低低地，“没事，外套估计还没干洗完呢，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住一天，多住几天。” 顾湘脸微微的红，但也没那么急了。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他低下头，嘴唇贴在她耳边，“感觉怎么样” “嗯” “昨晚感觉怎么样”他低下头，声音如打磨砂纸般的哑，“嗯” 顾湘“” “挺好的。” “只是挺好的”他将她搂得更紧，下颌抵在她肩膀，很低地说了一句话。 还没说完，突然胸膛被顾湘狠狠打了一下，顾湘面红耳赤，“你你。” 顾湘好像不认识陆焱，平日里那么正的一个男人，可是在这种时候，眉梢笑容中也有些坏，英挺的面孔染上几分匪气，有些粗野，又很性感。 一直到下午，两人才从浴室里出来，换好衣服，推开窗户。雪总算停歇，只是还没有融化，他们讨论了一下，还是不再住，在这里吃个晚饭再走。 大衣已经送回来，顾湘拿起来看了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 陆焱正站在露台上抽烟，转过头，“怎么了” 顾湘说“我们是不是忘记那个了。” 最新免费章节 “哪个”他问完，就猜到了，说“咱们用不着避孕。” “也是。” 陆焱想了想，将走到她身边，认真地问“你想要孩子吗” 昨天两人确实是情到浓时，忘记了，又都是第一次，哪里会想那么多。 顾湘反问“你想要孩子吗” 陆焱认真点头，“非常想。” 他都三十五了，非常非常想。 “那就好。”顾湘抿唇笑了下，“那就好，我以为你或许会不想呢，不是一般很多男的都不想么，所以就问问你。” 陆焱放下心，将手里的烟掐灭，朝顾湘走来，今天阳光不错，一缕温暖的光细细地撒在她身上，小女人身材纤细瘦小，在阳光包裹下显得更加小，像个还在念大学的姑娘，很年轻，很青春。 其实她也才二十出头。 “我想，非常想，真的想。”陆焱捧起她素净白皙的脸，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想到昨夜，忽然充满了怜爱，“我是怕你不想，你那么小，自己还是个孩子。” 这话顾湘喜欢听，比昨天那个“弥补青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笑得特别开怀。 “你笑什么。” “没什么。”顾湘眨眨眼，“其实现在00后都快二十啦，我都二十五了，不是二十出头，不算孩子。” 她认真地说 “我挺想要孩子的，真的。” 陆焱这才终于放下心。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我再努力一把，争取今天就怀上。” 顾湘“” 时间很快，尤其是忙忙碌碌的过年期间，后面的日子，顾湘没有那么轻松了，白天跟着陆焱将陆家的亲戚都走了一遍，晚上还要过夫妻生活，每天都累得不行。 一直到初八，这个年才算是基本过完。 陆焱去医院做了详细体检，也幸好他身体底子超乎想象的好，各项指标都正常，盼星星盼月亮也终于要归队了。 时间就安排在初十。 非常赶。 这天下午，顾湘帮陆焱整理着行李，忍不住感叹“这也太快了吧，我以为怎么也要三月份，或者至少也要把元宵节过完吧。” “怎么会突然这么急呢” 陆焱解释“上次在青海训练那么久，年底也终于算是选拔完了。上面突然又说在这批新人中再挑顶尖的几个再成立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现在刚投入训练，我不在，好多训练计划在等着呢。” 看见顾湘小脸上都弥漫着离别的难过，说 最新免费章节 “还有这个小组很受上面重视，但是年纪都太小了，指挥官还是军校的学员，没毕业呢，比你还小，前几次出任务得有老人带着。” 顾湘其实也听不太懂，只有有点疑惑，顺着说“那为什么这么小啊，挑有经验的不好吗” 陆焱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轻人才是未来。” 顾湘听得似懂非懂。 陆焱看见她装完他的，收拾起她自己的衣服，愣了一下。 顾湘轻声说“我和你一起去。” 陆焱一顿，歉意地说“湘湘，最近这一阵估计都在青海，不是说不想你来西北，只是现在和上次不一样，那时候我受伤，刚演习完没那么忙，还可以回家，现在我刚归队，这事那事，估计没法照顾你。” “你来也是白来。”他放下手里的衣服，温和地说“而且，咱们这几天一直万一你有了呢我回不来，到时候谁照顾你呢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 顾湘说“不是的，我不是给你负担的，就是去送送你，很快就回来，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顾湘说“我要去看我爸爸。” 陆焱一停顿，手指轻轻摩挲下拇指，“你爸爸” “嗯。” 顾湘很隐约地叹气。 “我爸爸他葬在了西北的烈士陵园，后天，刚好是他的祭日农历元月初九，在兰州，我想去看看他。”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也是刚刚过完年，没有过元宵节，她那时候还很小，他们全家人赶到西北，那么冷的一个冬天，只看见一件染血的军装，母亲伤心过渡，整个人六神无主，最终和军队领导一起看着那件军装葬进烈士陵园。 顾嵩山没有葬在南城。 一来，他其实不是南城土生土长的人，老家是北方一个小地方，只是在南城结婚生子。二来，夏翠萍觉得，他既然那么爱大西北，爱部队，或许更愿意和那些战友的英灵们在一起。 只是可惜，她们并不能常常拜祭他。 顾湘记得，只在第三年时去祭拜过一次。 “怎么了吗”顾湘看着陆焱的脸色，“不方便吗或者我自己去也行的，就是跟你一起出发，正好就当送送你。” “不是。” 陆焱将箱子拉链缓缓拉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低沉 “我和你一起，那我们明天就坐飞机出发去兰州，大概下午到，我们直接过去，我后天去报道，好吗” “只是我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南城了。” 顾湘摇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回就是了。” 时间突然快了起来，再没有之前的悠闲。初九的下午，他们便从南城飞往兰州。 从机场出来路过一家花店，顾湘买了一束清雅的白菊花。 他们抵达已是下午，现在接近傍晚，又在过年期间，天空灰蒙蒙的，很暗淡，陵园很大，人极少，更显得肃穆凄清。 多年没来，顾湘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具体位置了。 陆焱也只来过两次，一次是祭拜战友，一次是祭拜领导。烈士陵园面积宽阔，种满高大树木，布局庄重严整，主要是为纪念49年兰州战役牺牲的烈士们建造的，有纪念碑，有纪念馆，还有现代的领导干部骨灰堂、陵园等等，十分宏伟庄严。 过年期间，工作人员都极少，也无人可以问，一阵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显得有几分凄清。 他们穿过纪念区，终于走到埋葬和平时期英雄革命战士的陵园。 北方很冷。 顾湘围了围巾，找到父亲的墓，呆呆地望着。 十多年过去了，墓碑上雕刻的“烈士顾嵩山”几字有轻微的磨损，在字的最上方，还有一颗红色五星。 顾湘将一束白色菊花放下。 她深深地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的顾嵩山，年轻斯文，皮肤白皙，气质沉静，和顾湘有五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加有棱角些。 十多年没有见过，她好像已经记不清楚父亲的眉眼。 但是在回忆深处，父亲的身影又十分熟悉。 顾湘久久地望着。 天空更加暗淡，突然风大了起来，有一群大雁从昏沉的空中飞过，菊花微微发抖，有几朵柔软的花瓣掉在地上，被风卷走，后面的松树也跟着摆动枝叶，处处透出冬日的萧索，又在这静谧的陵园，让人感觉心空空的。 顾湘动了动嘴唇，其实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告诉父亲自己已经结婚了，新郎就是当年的“焱焱”，或许明年，他就会有一个外孙；还想告诉他，她和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顾沁也要出国念书了，家里一切都好 她还要道歉。 这么多年，没有来看过他。 可不知怎的，她看着墓碑照片的那个男人，太年轻了，真的太年轻了，父亲去世时才三十一岁，比现在的陆焱还年轻，好多话好多话，她一时间都说不出口。 良久。 顾湘喉咙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爸，我来看您了。” “这是陆焱，我的丈夫，您还记得他吗” 陆焱被顾湘拉到前面来，他目光落在墓碑上的男人，眼睫动了动，眼睛微黯，低低地说“爸。”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一声“爸”后, 陆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伸出手掌, 安抚般拍拍顾湘的后背，低声说“爸看见我们, 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湘吸了吸鼻子, 或许是这阴沉沉的天，或许是即将和丈夫离别, 亦或者是这有些萧索的风，上飞机前还不觉得, 此刻，所有伤感蔓延上来。 顾湘努力敛住情绪, 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焱将她搂紧怀里, 头抵在她额头, 安抚着。 半晌, 顾湘叹口气, 稍稍平复些。 难得来看父亲一次，她不想就这样过去, 想和父亲多说说话。 陆焱当然理解, 没有丝毫不耐烦，静静地等着，听着顾湘和顾嵩山细细碎碎地说起高中，大学，工作, 结婚, 然后是妹妹, 母亲。她一句没有提不开心的事，说的都是家人的好。 “爸，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我们大家肯定会更好。” 顾湘低声叹道。 陆焱看着她苍白纤弱的侧影，一颗心像被揉碎般。那一刻，陆焱突然希望不要那么快分开，他走之后，他的小妻子，是不是又会变成孤身一人。 陆焱虽然也失去父亲，但是那时候他已经完全独立，而且他没有兄弟姐妹，拥有母亲完整的爱。 陆焱攥紧拳头，长叹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大。 突然，陆焱感觉脸上有点湿，他抬起头，看见天空黑沉沉的，细小雨水一滴一滴落下。 “下雨了” 顾湘也注意到了，冷极，不禁打个寒颤。她打开包翻了翻，想起他们的伞在箱子里，因为不方便，行李放在陵园入口的门卫亭。 陆焱皱起眉，赶紧将大衣脱下，撑在顾湘头顶。 顾湘又打个哆嗦，喉咙发涩，她看看时间，又看了看父亲，起身，“我们回去吧。” “不再多说几句么。”陆焱又将衣服举了举，将她整个遮住，怕她留下遗憾。 顾湘静了静。 十多年没见，她觉得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已经把许多话都说完了。 她摇摇头，又对着父亲照片看了一会，声音小些，“爸，那，我们走了。” “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她抚了抚额发的雨水，对陆焱说，“走吧。” 他们起身，从这片区域绕出去往外，可没想到雨竟是越下越大，好像上帝打翻一盆水，渐渐狂风不止，松树被吹得抖动摇晃。 这样的雨势，陆焱遮雨的大衣慢慢慢慢湿了，他自己几乎也全湿了，顾湘被挡得很严，只后背湿些许，但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陵园很大，再这样下去，顾湘非生病不可。 “你不要光管我，你也是病才好，还要马上归队，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顾湘急死了。 最新免费章节 “没事。” 陆焱真觉得自己没事儿，只是这陵园面积广阔，中间还有好几个区域，要走上许久。 陆焱看见前面林间有一个八角檐的亭子，他扶着顾湘进去，霎时雨势小许多。 “你在这等着我，我跑回去拿伞。” 顾湘摇头，“那么远，我直接跟你一起去好了。” “我跑着几分钟就回来了，这大衣已经湿透了，咱们一起走还得走十几分钟，你这样非生病不可。” 陆焱将她扶着站在中间，低声说“放心，我很快回来。” 男人高大背影很快消失在磅礴的大雨中。 雨雾弥漫，顾湘裹紧大衣站在中间，夜色浓稠，只有远处园区里的几盏白色灯泡，亮着微弱光，四周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衬着凄清陵园，显得有几分阴森。 顾湘胆大，倒不害怕，就是太冷了，一直打哆嗦，又担心陆焱淋雨会不会有事。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等待让时间显得外漫长。 终于，顾湘看见一个人影，撑着黑色伞，从远处走来，她心里一喜，急切说“陆大哥” “陆大哥你走错了我在这呢” 那道人影停住。 顾湘也跟着一顿。 远处有一盏小小的灯泡，清浅的光撒落在他身上，顾湘这才在雨雾中看清楚，男人身材很瘦，穿着一身黑色，显然不是陆焱。 顾湘愣了一下，慌忙说“抱歉，先生，我认错人了。” 对方站住，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动。 顾湘等了会，见那人还这么直挺挺站在这，有些莫名其妙，心脏不知为何加快，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害怕。 “不好意思，先生。” “我认错人了。” 她又重复一遍。 气氛有稍许凝滞，有几分异常。 顾湘摸摸手臂，看了看没有人烟的陵园，心里辗转过许多念头，但奇怪的是，她竟一点也没感到害怕，并没有察觉到丝毫的恶意。 只是心跳，不知为何突突突得更快了。 良久，那人举着伞转过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顾湘这才松了口气，觉得挺奇怪的，但也没放在心上。这大雨的，估计也是认错人了吧，或者是工作人员。 “湘湘”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陆焱熟悉的声音，总算回来了。 这一声在雨中外突兀，那男人还没走远，脚步骤然一停，手里的黑伞被惊得掉了下来。 男人却没有去捡伞，雨水铺天盖地落下，他转过头。 顾湘朝陆焱招了招手，听见响动，也顺带着瞟向那男人一眼。 对方正好也看过来。 目光相对，霎时间，风雨无声。 顾湘僵住，眼神流露一丝不可置信。 脑海中似有惊雷劈过，心脏要从胸口里跃出，手指紧紧攥成拳。 她懵懵的，下意识想要出声，但是喉咙干涩，脑子里晕晕沉沉一片，清醒几秒，她又有不敢置信，怀疑是否是错觉，揉揉眼睛想要再看，那道身影却已经捡起手中的伞，朝远处走去，也看不清脸。 最新免费章节 顾湘大惊，这才全部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冲出亭子，要去追。 “湘湘” 突然一把雨伞撑到她头顶，手腕被陆焱圈住，拉进温暖的怀里。 “怎么了这是” “那人我爸”顾湘用力挣脱陆焱，却被他搂得更紧，关切按在怀里，她眼睛还追着那边，急切地指指远处，说“刚才那人” “刚才那人怎么了”陆焱怕她淋到雨，单手抱紧她，大手温和拍拍她后背，低声安抚，眉眼间全是关切。 顾湘咬了咬唇，这么一耽搁，那道身影已经走远，远到看不清楚。 她眨眨眼睛，还想去看，可陆焱环紧了她。 渐渐，再没了身影。 “没事吧” “湘湘，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的额头贴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宽厚的，有力的。顾湘抬眸，迎上陆焱黝黑狭长的眼睛，熟悉温和的目光。 顾湘的心，忽然就静下些许，她深吸一口气，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人” “觉不觉得他很像很像一个人” “看到了，像谁” “像” 顾湘有点说不出口，也疑心自己，是否是看错了。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 陆焱问“像你爸吗” 顾湘声音颤抖，“你也这么觉得吗” 最新免费章节 陆焱点头，很平和“我见爸不多，都是十多年前了，好像是有一点像，特别是身型，都是高瘦型。” “不过爸现在算来也要四十六了吧，刚才那人应该不是。”他语气淡淡的。 顾湘沉默了半晌。 也是啊。 她觉得那人眼熟，很像父亲，但是她越觉得熟悉，越不可能是啊，她记忆里的父亲是个青年，但是假如父亲活着，一定是中年了。 十五年，人的变化是非常大的。 顾湘慢慢冷静一点，没那么激动，长长地吸了口气。 “好了，像不像的肯定都不可能是。中国人那么多，相像得太多了，再加上今天你的状态看错了也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陆焱摸摸她的头顶，低声抚慰。 一路上，顾湘无话。 离开陵园，顾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很希望能再看到那个人，哪怕再确认一眼，可是，没有。 她眼睫颤颤，揉揉太阳穴，总觉得心神不宁。 想到那一瞬间，心跳那样得快，那种怪异又熟稔的感觉，以及对视时彼此的巨大震动，她根本无法同陆焱说清楚。 但是想想，陆焱的话也有道理。今天下雨，她又舟车劳顿，一直在墓碑前和父亲说话，满心都是强烈的思念和回忆，那种大雨的状态下，相像的人，自己情绪带来的错误也很有可能。 时间紧张，陆焱明早便要归队，刘喜已经连夜开车来兰州来接他。行程很赶，顾湘也无暇再想其他，加上浑身湿透，两人来不及找其他酒店，就住再附近的一家。 酒店价位实惠但也干净，顾湘洗完澡，还有一些发怔，心神不宁的。 “我去外面买些药，再买点吃的。”陆焱试试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你想吃什么” 顾湘“” “湘湘，你想吃什么” “好。”顾湘根本听不清楚，轻轻地应道，“随便。” “湘湘，别想了。”陆焱手放在门把上，放不下心，又转过来到床上抱住她。 “我没有。” 顾湘摇了摇头，“我就是心里有点乱。” “也可能是因为，你马上就要走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心慌慌的。就是” 她也说不出来。 过了会，她紧紧地搂住陆焱，终究忍不住问“你说你说，我爸真的去世了吗”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今天是他的祭日会不会会不会是” “湘湘，你别自己吓自己。”陆焱无奈了，感觉到小姑娘还在瑟瑟发抖，双臂用力箍紧她，语气低沉“这世界上哪有什么” 顾湘打断“不是，我不是再说鬼神” “我的意思是说，他会不会根本没有去世，然后知道可能祭日一定会有亲人拜祭他，所以，正好可以过来看看我们” “” “越说越乱了。”陆焱语气微沉，点点她额头“没有的事。” ，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陆焱从酒店出来, 外面的雨势小许多，街巷泥泞，污水顺着地面涌进下水道里。这块还算繁华, 街巷药店超市一应俱全，陆焱先买来感冒药和消炎药，然后走进超市。 货架旁边就是窗，窗下是绿色树丛，目光掠过, 他拿着面包的手微微一顿。 陆焱面色不变，沉稳凉淡, 仔细看了看三明治的保质期，拿上牛奶麦片, 一并结账。 从超市出来, 目光再次掠过树丛，投下的一圈影子被雨水滴滴答答地打着。 他点了支烟，深深地抽一口，吐出灰白色烟雾, 眉心凝成一个结。 “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焱掸了掸烟灰，眼底有一丝不忍，但旋即被一丝细微的冷酷和肃然替代。 那道身影动了动。 陆焱声音低冷，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决，“守得云开见月明。” 对方僵了一瞬。 说罢这句, 他再没有说别的, 也不想再说任何话, 大步离开。 进大堂前，他不禁回头看了看，那道身型已经不见了，心下又有些潸然。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今日阴雨，天空满是黑云，不见月光。 陆焱回到房间的时候，顾湘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体窝在被子里，脸上隐有泪痕。 陆焱看着买好的牛奶面包，没舍得叫醒她，自己吃下两口，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他洗完澡，躺到她身侧，将她拨进自己怀里，吻吻她额头，裹好被子。 次日一大早，刘喜已经在外面等了。 顾湘将陆焱送到酒店门口，小脸苍白，心里的难过一层又一层，像海浪般蔓延上来，她非常后悔，昨晚怎么就稀里糊涂睡过去呢明明是他们的最后一晚，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真应该多说些话的。 现在想想，心疼死了。 她内心满满不舍，沉默着和他一并下楼，看着陆焱一件件将行李放好，拉开吉普车车门，转过身来看着她。 “嫂子，你放心吧，陆哥一定会好好的。”刘喜笑说。 顾湘点点头，咬住下唇。 她不是爱哭的人，可不知道怎么，看见这辆车，看见他换了笔挺规整的常服，眼睛突然就湿了。 陆焱手搭在车门上，怎么都不舍得上车，黑眸沉沉地望着她，想到昨夜之事，也是一万一千个不放心。 刘喜见新婚夫妻离别这一幕，心里也怪难受的，对顾湘说“嫂子，也不是见不到了，或者您过阵子就来看看我们呗，陆中队四月的生日，您可以过来探亲啊。这么数数，也就是一两个月不见。” 最新免费章节 ,1g,g,dc,o 顾湘一听，脸色稍有缓和，揉揉眼睛说“你要过生日了” “嗯。”陆焱抓住她的手，包进掌心，“不过我一般都不过生日的。” 顾湘低垂眼睫。 他伸出拇指，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如果不忙，那两天过来看我，给我过生日，好吗” “好。” 有了这一丁点盼头，她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陆焱瞥刘喜一眼，后者明白过来，懂事地转过脸去。陆焱伸出手臂，一把抱住顾湘，手掌按在她后脑勺上，低声叮嘱 “晚上千万不要出去，如果觉得一个人住家里寂寞的话，你去你妈家，我妈家住一段都可以。” “好。” “一个人一定要小心，也别再西北多待了，如果来找我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让人去机场接你。” 顾湘点点头。 “今天没法送你去机场了，对不起。” 顾湘的航班是今天晚上的，声音发涩说“没事，从这里坐大巴很方便的。” 陆焱说“湘湘，还有” “好了。”顾湘埋在他怀里，知道他关心自己，眼泪止不住的流，小声“你别再唠叨了，你明知道越这样说，我越难受。” 陆焱不能再耽搁下去，这里离军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必须在晚饭前归队。 “最后一句。”他捧起她的小脸，“如果有消息，一定要打给我。” 顾湘微顿，明白陆焱说的是什么，脸一红，“那要没有呢。” “没有就没有呗。”陆焱不在意，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以后我们再接再厉。” “走了。” 最新免费章节 ,1g,g,dc,o 陆焱低下头，吻了吻顾湘额头和眼睛，这次没再留恋，将大檐帽扶正，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顾湘垂眸不看他，怕看车子远去这幕最伤心，可不看近期就再看不到了，她又不忍不看。 “嫂子，等着来探亲啊” 刘喜怕两人再看都不舍，一踩油门，吉普车往前冲去。路口拐弯时，他还是慢了两秒。 陆焱看着后视镜里的小小身影，眼底流露柔情和担忧。等人彻底看不到了，陆焱才恢复如常，他看着车窗外街景，回部队让他豪情万丈，发自肺腑的高兴，但是想到这几个月和小妻子相处幸福的点点滴滴，胸膛温热一片。 吉普车上路，没过多久，开进城郊，人烟稀少起来。 刘喜握紧方向盘开车，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陆焱奇了，“看什么” “陆队，我总得您有嫂子后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具体说不上来。”刘喜说“就是觉得好像没那么凶了，像另一个人，也比较好说话。” 以前是陆阎王、陆变态，严苛古板又不近人情，现在的陆中队虽说也没笑，看上去冷冷的很严肃，但气质中有种家常平和的味道。 男人有了家，就是不一样吧。 “对了陆中队。”刘喜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嗯” “就是，就是上一次，您跳伞回来的那一次。” 陆焱见他欲言又止，皱下眉，“有话直说。” “有一个很凶的女孩个子高高的，跟女明星似的。是谁啊” “嫂子的妹妹吗” 最新免费章节 ,1g,g,dc,o 南城的事情，远在西北的战友们基本都不知情。 陆焱一顿，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指的是谁，眉头皱得更紧，淡淡道“她，你还是少招惹吧。” “我知道人家肯定看不上咱。” 刘喜嘿了一声，“咱就是随便问问。” “开你车。” 顾湘回到南城的那天，小腹坠坠得痛，她到家没休息多久，果然是来例假了。她心里有些失落，不过想想最近烦心事一堆，还有那天陵园的事情，忧愁忧思的，再养养也好。 陆焱走后，陆夫人待她竟也没差别，隔三差五过来看看。 顾湘起先以为陆夫人是以为她怀孕了，可没想到陆夫人知道消息后，虽说也有些失望，但态度还是不错的。 顾湘对此挺惊讶的，不过想到陆焱以前和她说的话，陆夫人是“小辣椒”性，直爽有脾气，但是心是不坏的，在最开始也同意了他们，经过“植物人”一事，更是被感动。 顾湘不懂婆媳相处之道，安然无事最好。 最近，她闲来无事，向上次的赵编接了不少单子，一月下来，赚得竟比她工资还多，微博的粉丝也是越来越多。虽说陆焱工资卡早就交给她，但顾湘并不想花他的，一直存着。 日子平平静静往下过。 一个周末下午，王佳琪约她出来喝咖啡，说是新发现一家小店。 初春，天气较冷，却不像冬日那般肃冷，街边的草木也有了星点的绿意，生机勃勃。顾湘早早就到约定的宁夏街，来回绕了两遍，前面是家宠物店，后面是书店，还有奶茶店，唯独不见什么咖啡厅。 王佳琪得意洋洋地一笑，兴致盎然拉着顾湘拐进那家书店。 “不是说喝咖啡吗” 顾湘环顾一圈，书店颇有欧洲的复古风，棕色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书，墙边挂有蜡烛壁灯。 美是美，但是书店很小，根本没有座位。 王佳琪抿唇笑了笑，拉着顾湘的手走到一个书架前，不知道碰了什么，书柜突然往旁边缓缓平移，露出一个窄门来。 一道幽深走廊，连接着一家古典咖啡厅，灯光昏黄，空气里飘散着醇厚香气。 顾湘吃惊，又有些好笑，说“咱们俩喝个咖啡，不用这么浪漫吧。” “咱们俩怎么就不能浪漫了，有老公就不要我了”王佳琪拉过她手，“开个玩笑，只是现在这家店很火，一直想看看，但都是小情侣来，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 两人找了个圆桌坐下，点了两杯拿铁。 王佳琪问“怎么了最近心神不宁的。” 父亲的事情，顾湘不方便告诉她，而且说起来估计会让人感觉是天方夜谭。 “没什么，就是陆大哥刚走，突然剩下我一个人，有点不太适应。” “而且挺担心他的。” “一个人待待就好了，多自在。”王佳琪表示理解，抿了一口咖啡，“对了，你老公是不是要升官了” 顾湘提到这个，笑容漾起，陆焱立了一等功，这次归队肯定会升的，所以陆焱告诉她时并不意外，跟朋友说起却是难掩骄傲和爱意，“嗯，上次他电话说晋升仪式好像就在下周一。”顾湘说着，又有些不确定，“周二反正下周上午。” “好像你老公多了一颗星，你还只是好像”王佳琪说，“你最近怎么了不会是怀孕了吧一孕傻三年” 顾湘摇摇头，“什么呀，没有。” 王佳琪说“没有也挺好，生个孩子多麻烦，你还要一个人带。” 顾湘听着，刚要开口回应，目光突然落在咖啡厅楼上，一凝。 “咱们同事玲姐又生了二胎你知道吗，说是婆婆催的，一定要生个儿子，哎，你们家婆婆” “湘湘” “嗯” “怎么又走神了”王佳琪奇了怪了，顺着顾湘目光看去，这里顶高，咖啡厅二楼是半开放式的，顺着旁边楼梯就能上去，围着木质栏杆。 “看什么呢” 王佳琪愣了两秒，眼底露出嫌恶，“那是不是你妹妹” “你妹妹不是在家学习么，这是恋爱了” 顾湘抿一口咖啡，顾沁不是一个人，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不清脸，看身段宽肩长腿，衣着价值不菲，有一种吊儿郎当的帅气。 两人动作亲昵，一看就是热恋中小情侣，打得火热。 “哎你干嘛去”顾湘去拉突然站起来的王佳琪。 “她上次害你，弄得差点你就跟你老公真黄了现在一边花着你们的钱要出国，还能跟帅哥开心谈恋爱” “算了，谈恋爱就谈恋爱吧，总不能说不让人家恋爱。”想到父亲，顾湘态度稍有松缓。 “也就你们家人这么宠着她，反正我是看不过去。”说着，王佳琪就蹬蹬蹬上楼。 ，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顾湘拽不住她，心里对顾沁已经淡了, 父亲的事情也不想再纠葛, 只想息事宁人。 “哟，这不是顾小姐吗, 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学习，有空来这里吃饭了。”王佳琪笑呵呵地，望着顾沁，目光转到旁边男人身上, 微微一顿。 顾湘也看了一眼，难免惊艳。 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左右的男人, 上挑的桃花眼, 皮肤白皙, 白衬衫熨烫整齐, 一股风流倜傥的味道。 顾沁瞥一眼顾湘，眼底掩藏不住嫌恶，只是在外面还是要客气些， “陈公子, 这就是我那位姐姐, 顾湘。” 她根本懒得介绍王佳琪，看一眼都无。 “这是陈公子, 陈醉。也是”顾沁说到这里, 眼底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我的男朋友。” 对方看向顾湘, 收敛几分玩世不恭, 朝她礼貌地笑了笑，“姐姐您好。” 口音略重，听着带点粤语口音。 俊男美女，在暖黄的灯光下十分耀眼，瞩目，宛如拍电影一般，四周的客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好。” 顾湘打量这位陈公子，刚才大致一看很是惊艳，可现在这样直视着，五官的确精致，打扮也矜贵，可是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姐姐好修养啊，这么盯着别人的男朋友看。”顾沁脸色冷冷的，压低声讥讽。 “怎么，男朋友是不敢给别人看还是怎么着”王佳琪笑了一声，“南城哪来的陈公子，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男朋友确实不是南城的，他是澳门人，家里做生意的。”顾沁抿唇一笑，得意之色更浓了。 “性感荷官在线发牌吗” 王佳琪顺嘴调笑一句，认真说“噢，不过幸好是澳门的，要是香港的，说不好就连累你姐姐姐夫了。” 顾沁被狠狠噎了下，“你” 最新免费章节 2bimiduc,o 王佳琪掩嘴一笑，不依不饶，“也难为你二十三四了，还让你姐姐姐夫供你读书，供你恋爱。” 顾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果断站起。 四周的客人纷纷兴致勃勃看过来，不知道还以为是捉小三什么的闹剧。 顾湘不想在这里出洋相，但是总觉得这个陈公子说不出哪里的怪，拉住王佳琪，“好了，别闹了。” 那边那位陈公子也拉住顾沁，轻声安抚几句。 僵持几秒，两人气焰都消些，顾湘赶紧拉着王佳琪转身下楼。 王佳琪还是气呼呼 ，两人又坐一会，感觉没什么意思，便结账出门。“你怎么这么针对顾沁呢。”路上，顾湘好奇地问她。 王佳琪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以前我就经常见到她，成天打着你老公的名号跟别人混在一起。” “以前我就很不喜欢她，不过那时候好歹是你妹妹。” 顾湘点了点头，她以前是听王佳琪提过。 “为什么这种人过得这么好啊，你妈偏心她，你也让着她，做什么事都不计较，现在又找了个男朋友。”王佳琪就是忿忿不平。 顾湘眉头皱了皱，说“我觉得那个男生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王佳琪一愣，就是不爽，“人家可是一身的名牌。” “奇怪有老婆那么年轻估计不现实吧，或者只是玩玩不过你妹妹也未必认真吧。”王佳琪自顾自地说。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 顾湘摇了摇头，没再多提这个话题，两人聊些旁的，也各自都散去。 顾湘回到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具体得又说不出来，她在家里坐了一会，赵编催促她交稿子催很久，可握着手中的笔迟迟画不下去，父亲的事情也缠绕在心头，她干脆放弃画画，见时间还早，去衣帽间换了大衣，回到顾家。 “湘湘来了” 夏翠萍正在看电视，见她来很惊讶，“最近怎么样一个人在家还习惯吗正好我说今天晚上要找你呢。” “挺习惯的。”她仰头往楼梯看了一眼。 “你妹妹不在，她最近经常出去玩。”夏翠萍说到这，眼底有了笑意，“她最近可比以前好多了，也没那么大脾气，没成天发火，在家里也爱笑了。” 顾湘眨眨眼睛，抿了一口茶。 夏翠萍说:“你妹妹交男朋友了，那小伙子听说家境特别好，人也很帅。要是真成了，我就放心多了。你们俩姐妹的事情我也算完了。” “妈，你见过那人吗” 夏翠萍说“还没见过呢，但是送的礼物都很贵的，不过马上也见了。我今天就要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呢。” 最新免费章节 2bimiduc,o 夏翠萍将电视声调小些，“明天你舅舅的女儿十八岁生日，你还记得你表妹吧莎莎，小时候跟你们一起玩的。我们在中心酒店订下了个小宴会厅庆祝，你也一定要来。你妹妹说可能带那男孩去，到时候我好好看看。” “这么快他们才刚认识吧。” 顾湘顿了顿，又问“舅舅家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在中心酒店” 她记得舅舅家一向不富裕，房子都是租的，怎么女儿十八岁生日竟会选在陆夫人家的豪华酒店。 夏翠萍不自然地笑笑，眼神有些躲闪。 顾湘愣住，“妈，不会是你请的吧你不会还找了陆伯母婆婆吧” “就是亲戚帮一帮嘛，我女儿都叫人家妈了，一顿饭而已，其实都是自己家开的嘛，那些酒店我也知道，成本也不怎么高。” 顾湘头痛，瞪着她，“不是，您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您这样做让我面子往哪搁啊” 夏翠萍说“好了好了，你婆婆没有你想得那么小气，大不了我们自己付嘛，别说这个了。你明天一定要过来，今天晚上也别走了，我看在家住一天吧，晚上咱们一起过去。” 顾湘无话可说。 次日傍晚，南城中心酒店。 顾湘上次来这里，只在客房混乱地过了一夜，连大堂门面都没看清，今天一来，没想到小宴会厅竟如此的富丽堂皇，奢华大气。 中西结合，墙壁上有金色镂空雕刻，前面有质地考究的山水屏风，中间一张极大的圆桌，几乎占去整个房间面积，宽敞明净，铺有洁白桌布，中间环绕着一层清新绿植，中间是一簇簇花丛。 菜也精致，海鲜山珍南城菜一应俱全。 “你那个男朋友呢” 饭吃一半，夏翠萍忍不住问顾沁，“不是说今天来吗我怎么一直都没见过人到底怎么样啊。” 顾沁笑盈盈说“本来说是能来的，但他今天有事，等会结束过来接我。” 表妹莎莎从小到大就缠着顾沁，有点小崇拜，小声八卦说“谁啊沁沁姐你又有男朋友啦” 桌子很大，但几个年轻女孩都坐一起，顾湘安安静静吃饭，不想掺和这类事情。 顾沁看了顾湘一眼，用不大不小声音说“什么叫又别胡说。” “不是嘛”莎莎笑嘻嘻说“你之前不是和那个陆少嘛，后来你嫌他年纪太大，还可能成植物人，把他甩了不是” 顾湘夹着筷子的手一僵。 她知道顾沁和表妹年纪更近些，而且表妹也十分爱美，人长得也不错，和顾沁从小就更加交好，没想到说这种话。 顾沁有一点尴尬，但表妹这么说，感觉面子全回来了，得意说“什么呀，别胡说，才没有呢。” “没有吗”莎莎说“表面上肯定不是这样的啦，但是实际上不就是嘛，还能他甩你吗哎，你新男友照片有吗快给我看看。” “哇，真是本人吗还是这个帅这也太帅了吧，他是做生意的妈” 顾沁作势要抢，但是表妹十分灵活，手机传来传去，很快一家人都看了个遍。 “我们沁沁这么漂亮，还是找个年轻些的好。”舅舅打小宠着顾沁，早也习惯忽略顾湘，也是口无遮拦，“这小伙子我看就很不错，沁沁，等着喝你喜酒啊” 顾家对陆少的事其实一知半解，夏翠萍好面子，也不会说很多，但是大家都习惯捧着顾沁，顾沁也确实在顾家这一辈中最出挑，人长得好，学习成绩从小最好，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一路上来，还弹得一手好钢琴。 顾沁微微笑了笑，得意之色更浓。 “都好都好。”舅妈打了个圆场，对夏翠萍说“姐姐，你有这两女儿真是有福气啊。我们家莎莎能这么有福就好了。” 气氛有些微妙。 夏翠萍给顾湘夹了一块肉。 顾湘没动那块肉，她看着舅舅一家，除去舅妈有些尴尬外，另外两人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有表态，在这里吃饭，也没有一个谢字，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再看看那边，莎莎和顾沁热烈讨论着衣服化妆品，还有刚才那些刺耳的话。 “湘湘现在在做什么呢听说不当老师了”舅妈怕顾湘冷落，问了一句。 “就在家里画画画，算是自由撰稿人。”顾湘回答。 “哦，挺好的。”舅妈点了点头，“现在是不是哪里都需要插画，我看那个广告上啊，印刷上啊。” 顾湘点头，“嗯，还不错。” “沁沁姐你干嘛呢你不是也辞职了”莎莎突然问。 顾沁笑了下，“准备出国，估计今年九月吧。” “去哪” “英国。” 莎莎简直羡慕死了，舅舅眼睛也霎时亮了起来，“出国好啊，英国真好啊，出国多学点，回来好好工作。我就特别希望莎莎出国，也去英国就行。” 说着，目光不经意看向夏翠萍，“是吧这样两姐妹也有个照料。” 夏翠萍笑了笑，“是啊，还是出国好。” 顾湘听不下去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面色却没变，温柔笑了笑，将筷子放下。 “舅舅，舅妈，我这两天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要是不够的话，再加几个菜。”顾湘想了想说“这里有个菜，鲍鱼汁扣鹅掌，挺特色的，你们可以尝一尝，每人来一份。” “好啊好啊刚才怎么没点”舅舅说完，就扭头对服务员加菜。 顾湘收拾完包包，柔声说“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啊。莎莎妹妹，生日快乐。” “谢谢顾湘姐。”莎莎随口应了一句，继续和顾沁亲亲热热地聊起来。 顾湘也不在意。 她一直推开包厢门出去，夏翠萍才反应过来，宴会厅订是订了，但是账单还没结呢，忙追出去，“我去送送她。” “湘湘” “湘湘” 顾湘已经叫家里司机来接了，她坐在车上，摇下车窗，以为是母亲来打招呼，温声说“再见，妈” “你那个账忘结啦，这个得你来，对不对，你们是一家人，让你婆婆打个折什么的，或者干脆就别要咱们钱了” “您说什么”顾湘拨了拨被大风吹乱的头发，“风太大了，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吃。” “哎，湘湘” “湘湘”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怎么了” 小宴会厅卫生间里, 顾沁正低头回短信，看见夏翠萍进来。 “沁沁，一会你去结下账吧, 你姐姐走了。” “我哪有钱呀。”顾沁继续回短信。 她说的是实话, 以前在陆夫人那里工作薪水很高, 但后来准备出国，手上一分钱都没有。 夏翠萍叹口气，说“妈妈的钱都在股市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些是你死期存的学费，取不出来。本来想着你姐的婆婆开得嘛, 让她付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结果她走了。” 顾沁撇撇嘴，“让舅舅自己买单呗, 点了那么多，还什么鹅掌鲍鱼的。” 一份就近一千，再加上别的，一桌下来一万多呢。 夏翠萍说“那哪里好意思呢。” 她爱充面子, 自从陆家和他们家有了婚约后, 更是感觉不一样, 现在怎么能再让人家付呢。 “好了好了，一会我男朋友来接我, 我给他打个电话, 先借他一点吧。” “行吧, 真是的，湘湘怎么说走就走。”夏翠萍头痛道。 半小时后。 “沁沁，你那男朋友什么时候来”夏翠萍问。 “很快了，他今天挺忙的。”顾沁继续发短信，她刚才就给陈醉打过电话，他说正在开车，转钱不方便，等着到酒店直接帮她结账。 顾沁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吃饭慢，一边玩手机一边吃。 又过了一会，舅舅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门口的服务生几次投来视线，但也不好打扰客人吃饭。 他们点得太多了，满满一桌，吃都吃不完。 夏翠萍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沁沁” “大姐。”话音未落，那头舅舅笑呵呵说“莎莎困了，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就回去吧。剩下的菜就打包回去好了。”说着，就问服务员要来打包袋。 夏翠萍再次看向顾沁，顾沁拨去电话，一阵长的嘀嘀嘀声后，没有人接。 顾沁又一次发去短信，也没有回复。 “您好，一共是九千一十元，您是刷卡还是付现。”服务员走向这桌唯一的男士，舅舅接过账单顺手递给夏翠萍。 夏翠萍脸色有点不好，又看向顾沁，顾沁摇摇头，继续低头按手机。 夏翠萍说“我是你们陆老板的亲戚，你们应该知道的吧，能不能打个折” “女士您好，我们这已经是打过七折了。” 夏翠萍顿了顿，台面有点下不来，“稍等一下。” “翠山，是这样子的，本来是想让我大女儿来付的，结果我这大女儿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呢，今天出来急，只带了一张卡，要不咱们一起先垫上，等着让湘湘还给咱们。” 舅舅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说“姐，你就没意思了啊，是你说这是你们湘湘的婆家开的，我们特意来捧场的。” 夏翠萍脸色也微变，“咱们是先一起付了，等着我女儿补给我，我又不是不给你，咱们都是一家人。” 舅舅不说话，平均下来五千呢，不愿意付。 就在这时，顾沁手机响起，迎上夏翠萍松口气的目光，她惊喜地接起来，没说几句，脸色也黯然下来，“那你去忙吧，没事的没事的，生意重要。” “他说突然有急事，来不了了。” 挂断得急，顾沁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说要钱的事，一家人就这么僵持半天，服务生又来催促几次，舅妈心疼但又没办法，“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先垫上的，等着再说吧。” 舅舅吹胡子瞪眼，“为什么呀是大姐说请我们吃的，我们才来这么贵的地方，还点了这么说还说你们家湘湘现在有人撑腰” “好了。” 舅妈息事宁人，刷卡付钱，一万块啊，她心疼得脸都绿了。一家人结完账，舅舅舅妈开始拿盒子一个个打包，连半点汤汁儿蒜末也不剩。 顾沁和夏翠萍对视一眼，再待下去更不是滋味，赶紧灰溜溜地回去了。 “你姐姐啊，真是不会做人，这怎么说跑就跑，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妈妈留真是白疼她了”夏翠萍抱怨说 “你舅舅也是咱们家从小到大照顾他们多少了，真是的，一顿饭在这里计较。”夏翠萍说“还有你那个男朋友，到底怎么回事啊关键时刻人不在” 顾沁握着手机，正烦着呢，脾气也上来，声音尖刻“没钱你就别请嘛我男朋友又不是你的at机，人家的确有事，而且我们才刚在一起，哪有这样要钱的” 夏翠萍被吼一顿，也不说话，心里除了生气还有点害怕，小女儿是一贯厉害，脾气大娇纵；现在大女儿居然也厉害起来了，半点不听话。 太难了。 次日早上，顾湘拉开天鹅绒窗帘，从卧室窗外看去，春日清晨，院子里几树迎春花都开了，黄色柔嫩的小花瓣生机勃勃，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芬芳，令人神清气爽。 “夫人，您放心好了，酒店大堂经理小李就是我表弟，说是最后是您舅舅自己家付得账。” “听说舅舅脸都绿了，菜汁儿都恨不得打包回家呢。” 小昭嘿嘿笑道。 顾湘深吸一口气，拨了拨柔顺的长发，愈发神清气爽了。 顾湘换了身衣服，亲手给自己做好一份早餐，吐司烤得焦焦的，煎蛋恰到好处，配上一杯热牛奶。清晨阳光不错，四月伊始，风也不似那么寒凉，她直接在外面里吃，看着金灿灿的阳光一点点将小院落满。 饭毕，她收拾完碗筷，走到院子侧面，这一片都是陆焱前些日子种下的各种菜，小番茄，空心菜，小白菜，茼蒿，辣椒个个都栽种在很大的花盆里，都已经破土发了芽，有的还长出了几片叶子，是稚嫩的绿色。 陆焱种得倒齐全。 她对着蔬菜发了一会怔，想着下次回来，或许他们就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菜，这么想着，好像也觉得挺有趣的。 闲逛一会，顾湘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对小昭说“走吧，我们出去一趟。” 车子从天籁弯东门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远处夏翠萍下了车，正急急往正门走，没注意到他们的车子。 小昭停了一下。 “走吧，不用管她了，刘嫂反正在家。” 这个点，夏翠萍肯定是来要钱的，顾湘就是气不过，也正好改改母亲这个充大头的毛病。有钱她自己去请，别什么都拖上她。 “夫人，我们去哪” 顾湘也不知道去哪，随口说“去图书馆吧。” “好。” 今日是周一，马路拥堵，汽车缓缓行驶三十多分钟，还有一大半路程。顾湘最近一直在家，已经忘记早高峰，此刻才想起来，看了看远处红灯，皱了皱眉，目光掠过一家店，微微一顿。 “就在前面路口停一下吧，别去图书馆了。” “好。” 顾湘下车，看着招牌上“烘焙工作室”几个简洁清爽的字，推开玻璃门。她环顾一圈，这是家北欧风工作室，黑白灰色调同样清爽干净，一排光晕柔和的小灯，映照着明净的灶台。 顾湘顿时心生好感。 突然想到一件事。 陆焱不是快过生日了吗 “您好，这里可以自己手工做蛋糕吗就是完全自己做那种，上面的图案也自己画。” “可以啊。”店主是个温柔小姐姐，“您什么时候需要打算什么时候做” “今天可以先试试吗”顾湘想了想，说“是这样的，我老公大概是月中过生日，我想做一个特别一点的蛋糕送给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一般新手的话，第一个蛋糕很容易出问题的，可以先试试的。特别一点的您动手能力怎么样要不试试翻糖蛋糕” 说着，店主给她指了指几张贴在墙角的蛋糕照片。 顾湘知道翻糖蛋糕，漂亮是漂亮，可以做成很多漂亮形态，只是价昂贵，味道也不好吃。 可是 顾湘看着那些千姿百态，立体漂亮的小蛋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适合陆焱小蛋糕的模型。 奶油蛋糕，水果蛋糕谁没有吃过啊。 虽说陆家传统，陆焱的生日估计也就是碗长寿面，但是朋友、同学的蛋糕肯定吃过的。 “其实翻糖蛋糕不是不好吃，只是因为现在国内用料都不好，有些原料特别贵，所以就用便宜的代替，最后只剩下甜腻的糖味。”店主小姐姐说“就拿最重要的原料杏仁粉来说吧，一般人家做用淘宝买的，和从外面进口的，完全是两个味道。” “当然，价差别也大。” 顾湘犹豫了半刻，还是想做特别的，“我试试吧，先做个小一点的，我尝尝。” “好，有什么想做的样子吗可以在网上找图，或者您自己画也行。” 顾湘接过纸和笔，她先跟小昭嘱咐一句让他回家，这才开始设计蛋糕外形。 “你老公是军人啊”店主惊讶问，“我还从来没做过这种蛋糕呢。” 顾湘点了点头，有些担心，“这个翻糖能做出来吗，会不会变形。” 店主说“外型是有点复杂” 顾湘说“我可以自己捏的。” “可以的，只要您手巧，翻糖塑型能力很强的。” 两人又说两句，店主一边招呼着顾湘去洗手，然后教她将蛋和蛋清分开，软化黄油，一边问“他是就在南城吗还是你过去探亲” 顾湘笑了笑，“应该是能过去探亲的。” 顾湘其实也不确定，只是很希望能去。 她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陆焱如果真看见这个蛋糕，那会是什么样子。 剩下的时间，顾湘都在默默地做蛋糕，第一个蛋糕，因为她根本没做过，基本都是店主在做，只能上手试两下。 顾湘希望不仅好看还好吃，除了基础的黄油面粉，里面还混入些朗姆酒和一些核桃粒，再加上可可粉。陆焱不爱吃糖，糖便放得很少。 顾湘一边跟着做，一边记下笔记，准备等这个做好了，完完整整自己做一个。 时间很快，她们从上午开始，中午休息了会，终于等蛋糕烤好，开始将翻糖和干佩斯混合，准备做最后的翻糖。 就在这时，顾湘电话响起。 空气里一股巧克力朗姆酒蛋糕胚香而不腻的味道，还掺杂着糖霜细腻绵密的甜味。 她看着屏幕上的“老公”，心里愈发甜了，她赶紧擦手，又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接起来。 等她半天才接，陆焱的声音竟有点委屈， “湘湘，在忙吗，今天怎么也不祝贺我” 第50章 第五十零章 “湘湘, 在忙吗，今天怎么也不祝贺我” 话落，顾湘才想起来, 今日是周一, 也是陆焱举行军官晋升仪式的日子。她忙碌一天, 想着家里的事，后来又一门心思做翻糖蛋糕，怎么就给忘记了呢。 顾湘说 “对不起。” “忘了是吧。” 陆焱一贯醇厚声音里那点委屈愈发明显，挠挠鼻子，“没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顾湘不知怎的, 听着他的语气竟有点想笑“也不是忘了，就是正好在忙。” “嗯，没事。” 虽说没事, 但就是不太高兴。 “那个”顾湘走到角落，抿了下唇，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声说“恭喜老公晋升。” “你说什么” 陆焱抠抠耳朵，没听清楚。 “恭喜老公晋升。” 她声音又轻又柔, 软软的, 又带一点恰到好处的娇羞, 自电话那端传过来。 陆焱胸口一热，心跳都跟着那两个字加快跃动, 声音低哑“再叫一遍。” 顾湘咬了咬唇, 这么久以来,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刚才不觉得，被他这么刻意一说，怪不好意思的。 “湘湘，再叫一遍。”他挑起眉，语气里有命令意味。 “老公。” 静等两秒，顾湘微红脸庞，终究还是唤了一句。 陆焱所有的不满委屈，都随着这两字烟消云散，这一刻，他迫切有种想把她揽进怀中的冲动。 太过激动，他竟不知道答什么，最后只能“哎”一声低低应道。顾湘不由跟着笑了，空气里都涤荡着一丝甜味。 过了会，陆焱低咳一声，转开话题“在干什么呢” “不告诉你。” 陆焱好奇心起了，“画画看书” “都不是，不对，也算是画画吧。”她马上要开始捏制糖霜。 陆焱说“别太辛苦了，注意休息。” “我不辛苦的。”顾湘浅浅笑了笑，又问“对了，那你过生日那天，我能去看你吗我看正好是周日，你应该是休息的吧，我这边要买票啦。” “行，应该可以，反正近期都是训练，希望别有紧急任务。” 顾湘说“那我买票了” “买吧，实在不行再改签吧。”陆焱笑了一声，语气促狭“真这么想我” 顾湘“谁想你了。” “不想我，咱们这才分开一个多月，你就那么想来看我”陆焱不依不饶，低声调侃。 顾湘轻轻地哼了一句，“那我不去了。” 陆焱果断“那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 “因为我想你，所以，你必须来。” 陆焱说的是实话，他才是真的想她，两人新婚燕尔不久就分别，几乎每夜都会梦到她。 顾湘听着丈夫的甜言蜜语，整个人像掉进蜂蜜罐里，小两口又腻歪好几句，陆焱那边有事，才不得不依依不舍挂断。 顾湘看向笑得理解的店主小姐姐，说“好啦，开工吧。” 两天后，图森咖啡厅里。 顾沁坐在老位置，陈醉坐在他对面，桌上两杯榛果拿铁，又加了几份精致甜点甜软的戚风蛋糕，色彩淡雅的马卡龙，还有份坚果塔，满满摆了一圆桌。 陈醉问“上次临时有事没去接你，不生气了吧” 顾沁看着那张俊逸倜傥的脸，本来就不怎么生气，现在更是一点没有。 “没事啦，你忙你的，下次还有机会见我父母。”归根结底，顾沁也不认为这事是陈醉的错，陈醉只是说好接她有事罢了，让她生气得说到底是姐姐，妈妈，还有舅舅。 “真不生我气啦好了，我保证，以后你去哪儿，我一定去接你。”陈醉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好看的桃花眼弯起。 顾沁故意说“不用了，陈公子又不是我的专职司机，我哪好意思呢。” “我就是你专职司机。”陈醉语气宠溺，又温柔，漆黑漂亮的桃花眼似荡漾着无数柔情。 顾沁心里一动，吃了块马卡龙，眼睛垂下，忽的问“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醉一滞，“什么” “你上次见到那个女的了吗” “哪个” 顾沁有几分犹豫“就是，也是在这家咖啡厅里，我我姐姐。” “见到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顾沁不由自主理了理头发，竟然有些不确定，“就是跟我比。” 陈醉一愣，说“不显眼，所以也没怎么注意看。” “是吗” 陈醉感觉出顾沁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顿了顿，说“好了，说句实话吧。你别嫌难听，也千万别告诉你姐姐。” “嗯。” “她看起来还行，但是五官不是特别好看，主要是感觉不到一米六吧”他尽量婉转，但听上去又十分真实。 顾沁心里高兴些，“一米。” “有那么高吗我以为才”陈醉手掌放在比桌面高的地方，比了个手势，忙止住话头“不过别的还好，就是气质不行，有点土，别告诉她啊。” 顾沁眼睛亮了“真的” 陈醉“嗯。” 顾沁见他说得不像假话，眉梢间洋溢出得意之情，又吃下一块马卡龙。从小到大，她就是比姐姐优秀，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陆少的事情给她的打击超乎想象得大，粉碎她多年的自尊心和自信。 现在，这些都回来了。 再看面前的陈醉，也是越看越顺眼，他长得真是好看，桃花眼勾人欲醉，皮肤白皙，气质风流倜傥，家世又好，还年轻，不比那个植物人老男人好 也就那种老男人能看上她的姐姐了。 陈醉看出顾沁眼中的迷恋，心里一动，提议 “沁沁，咱们一会出去玩我知道一家刚开的酒吧” “不行，我得回家学习了。哎，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去图书馆，你不是说你在英国交换过么，可以帮帮我呀。” 陈醉脸色不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明天再学吧，过两天我要回去一趟，再不回去，我爸就把我信用卡停了，到时候咱们就见不了面了。” 他托起少女漂亮的下颌，“咱们真不去玩” 顾沁犹豫下，“那好吧。” 两人又亲热一会，陈醉笑说“好了，吃完了吗结账吧。” “要不我来”顾沁想到他信用卡一事情。 陈醉笑了笑，这家咖啡厅价不菲，几块蛋糕几杯咖啡就六七百块，男人豪爽付账， “没事，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顾沁最终也没回家学习，不过也无所谓，她从小到大就是学霸，晚几天学也没什么。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赶去本市最近大火的苏荷酒吧，今天顾沁心情很不错，跳舞喝酒玩了许久，直到晚上十点，不知怎的头晕晕乎乎起来，可能是累了，顾沁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她面颊泛红，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在化妆间补完妆，突然听见外面洗手池传来两道熟悉声音 “哎，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种地方不适合咱们。” 这不就是她那熟悉的姐姐吗 真是阴魂不散，她厌烦地皱起眉。 “别啊，这家酒吧驻唱乐团特别火的，现在最红的就是这个，又没有人陪我打卡，只有你啦。”这应该是顾湘那个朋友，上次讥讽自己的。 “打卡个咖啡厅什么的，我可以这种地方，我真不适应的。” “只是听听歌，我们又不跳舞，你不用这么谨慎吧。” 顾沁听得烦死了，真是哪哪都能遇见。她今天心情尚可，也不想去打理她们。 顾沁径直穿过她们，也没打招呼，往卡座边走，一转头，竟见陈醉身边坐个漂亮女孩。 顾沁一愣，细细看去。 在这还有几分料峭的春日里，女孩也就十八九岁年纪，穿露脐装，超短裙，翘着腿，高跟鞋晃悠悠。 女孩正在跟陈醉搭话，陈醉礼貌客气，笑容和煦如常，桃花眼微微眯起，白衬衣解开两粒扣子，透出一股子风流倜傥的勾人味道。 那小女孩眼睛都亮了，小爪子往他身上抓，顾沁见陈醉并没看见她，只是懒懒挡一下，掏出手机。 顾沁刚才撞见顾湘就生气，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走过去，再忍不住，猛的将旁边的女孩提着后脖颈拽起来，旋即拿起桌上一杯水，狠狠泼了过去。 女孩吓得一哆嗦，年纪还很小，转身就跑开。 “沁沁，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事吧”陈醉面色自然。 顾沁冷冷地看他一眼，也不等多解释，转身往门口跑去。 “哎，沁沁” “都是误会你怎么就吃醋了” “沁沁” 顾湘和王佳琪这边刚好走到酒吧门口，一眼就看见在门口抱着手臂的顾沁，闷闷不乐，站得有些摇摇欲坠，像是喝醉了。 还有在远处，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手机的陈醉。 “南城真小啊。”王佳琪扯扯顾湘胳膊，轻声说，“那不是你妹妹么，这是怎么了他们俩这是吵架了” 顾湘也是搞不清楚，莫名其妙，“不知道，别管了。” 最近王佳琪痴迷在本市各个地方网红地方打卡，顾湘后天飞机去探亲，今天又被莫名其妙拉出来，想回去收拾行李。 “不过那小伙子真挺帅的啊。”王佳琪感叹。 顾湘顺便瞥了眼， 还别说，晚风冷清，男人穿着白色衬衣，锁骨精巧笔直，指间夹着一截烟，那股子倜傥中混合了一种冷颓气质，确实迷人。 但不知道没什么，顾湘就是觉得这个叫陈醉的男人有点奇怪。 帅是帅，衣着打扮也都完美无缺，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不过顾湘也搞不清楚，也可能是因为和顾沁不合，所以看不顺眼也可能。 王佳琪问“咱们现在走吗” “走吧。”顾湘点点头，没想惊动他们，没走两步，顾湘又停下来，“等等。” 不远处，突然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男生朝顾沁走来，像是在搭讪。 顾湘回头看了眼，那个陈醉也看去一眼，但居然没有立刻向前，估计是看几个小屁孩，反而站在原地没动。 顾湘和王佳琪她们在暗处，陈醉和顾沁应该没注意到他们，她们却能将两人看得清楚，都有点疑惑。 这是小情侣真闹别扭了 顾湘虽然表面上不喜欢顾沁，但这个时刻也有点担心妹妹，并没有走。 几个男生围住了顾沁，年纪虽小，但也是血气方刚的男性，顾沁真像是喝醉了，脚踝扭了两下，但看那模样也不怕几个小孩，淡淡地说了几句。 其中最高的一个男的伸手搭上她的肩膀，顾沁居然也没拒绝。 她好像是故意气某人，又好像是真没力气。 又说几句，越发动手动脚起来，顾湘到底担心妹妹，见架势有点不对，两人立刻走上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顾湘脸色冷冷的，这就要去扶顾沁，叱说“把她给我放开，不然我报警了” “关你什么事啊”其中一个男孩说。 王佳琪并不示弱，她人高马大，凶起来可比顾湘可怕“你们再这样我真报警了我告诉你” “顾湘” 顾沁半醉半醒看见顾湘，脸色霎时不好看起来，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陈醉，他似乎刚要往这边走，可看见这一幕又停下了，她不由道“不是，关你们什么事啊你是不是事每天很闲啊闲着没事凑什么热闹” “这么晚了，别闹了，赶紧回去。”顾湘说。 顾沁冷笑一声，真是被气死了。 刚才在酒吧闹了点不愉快，陈醉来哄她，她没忍住发脾气，后来说着说着就不哄了。顾沁气死，想着故意跟几个男孩说话也好，正好气气陈醉。 眼看着男友要过来保护自己，再低三下气找自己和好，没想到姐姐过来横插一手。 王佳琪说“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姐是关心你你看你喝成什么样了” 顾沁见男友再不过来了，心底火气更旺，“那关你什么事啊怎么每一次都有你你是不是看上我男朋友了啊丑逼” “闭嘴”顾湘无法容忍朋友被这么欺负，抬高声音，“顾沁，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的事情不需要您费心”一阵风吹过，顾沁头更晕，面色通红，差点没有站稳，往后栽倒。 顾湘越看越觉得顾沁不对，几个男孩听着她们吵，离得远了些，但看着醉醺醺的大美人顾沁，目光就像狼看肉，怎么都没舍得离开。 “跟我回去”顾湘再次重复。 “姐姐，您就别多管闲事了，她不能跟你走。”终于，陈醉姗姗来迟，一手环住软软的顾沁，偏头看了看几个小混混。 “你们干什么了，她怎么能喝得这么醉”顾湘皱起眉，“还有你刚才在干什么你不是她男朋友吗看见她被人欺负就被人这么看着吗” “姐姐误会了。”陈醉嘴角勾起，温和地说“我们小两口自己家闹别扭而已。” 他搂住摇摇欲坠的顾沁，环顾一圈，“这不就几个小破孩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说着，往身后使了个眼色，顾湘回头看，这才看见酒吧的几个保安不知何时都出来了。 还有一个朝陈醉点了点头，恭敬道“陈公子。” 几个小男孩也才看见他们，看一眼不好惹的男人，又看了看身后的保安，彼此对视一个眼色，转身就跑。 “自己家的地盘，所以我很放心。” 顾沁昏昏沉沉听见男友的声音，转头瞟一眼保安，又望向男朋友俊俏的脸，心里怦怦怦直跳。 刚才她虽然吃醋生气，但陈醉越不过来哄他，她心里越希望他来哄自己。就这么十来分钟的工夫，顾沁才发觉自己比以前更在意陈醉。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现在男友哄自己这样，她总算满意了，同时又冷冷地看向顾湘“看见了吧我男朋友会不管我真是老女人多管闲事” “还有一个嫁不出的丑逼，天天觊觎别人男友”她转头骂王佳琪，说了半天，又有些累，揉了揉额头。 陈醉搂紧怀中的美人，“好了，姐姐，沁沁不是这个意思，今天都是误会一场，现在您放心，也赶紧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要不要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顾湘看着妹妹面颊绯红的脸，又看看陈醉，一时也被弄得头昏脑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被这么狠骂，再也开不了口“跟我回家”之类，而王佳琪早气得面色铁青，说“用不着，我们有车。” 说罢，拉着顾湘的手转身就走。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临君山水酒店。 顾沁起来时, 已是上午，她难受得翻了个身，浑身酸痛酥麻, 骨头似乎都酥了, 头也沉沉的, 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她缓缓睁开眼，床帘没有拉好，一缕光洒下来，看着面前赤身裸体的男人，不由地惊了一下。 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上满是满足，闭着眼睛, 神情慵懒，皮肤白皙。 顾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顾沁吓得从床上惊坐起来。 腰间被一双手臂搂住，动作很温柔, 声音还有些早晨起来的沙哑，“怎么了昨夜不舒服” 顾沁皱起的眉微微平缓，无论怎么说，昨夜倒是不错的, 气氛旖旎浪漫, 男人温柔妥帖。 她也不是封建保守的人, 追她的人很多，但确实没有看得上的人。陈醉确实是让她动心的一个。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不过, 她也不后悔。 额头被吻了吻, “你真美。”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男人低下头, 有些痴迷地望着她。 每个女人被这么夸都是开心的，她笑了笑，只是头还有些晕。 男人体贴地订来酒店的早餐，服务生推着车子送到门口，同样的丰盛，中式西式都有，面包牛奶，白粥茶蛋，水果沙拉一应俱全，见顾沁神色疲倦，男人便坐到床头，将热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顾沁裹着被子，起来时的恐慌不安散去不少。 不都说睡后男人会明显凉薄冷淡么顾沁看着面前的男人，不仅心动，还感到温暖。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陈醉放下勺子，冲顾沁抱歉一笑，去接电话。 “什么” “怎么会出问题的” “行，我知道了，我想办法。” 电话挂断，顾沁握着勺子，看着面色突然沉下的年轻男人，关切道“怎么了” “生意上出了些问题，有笔款子一直没到。” “那那怎么办” “没事啦，别担心，我会解决的。”男人强颜欢笑，将被角帮她掖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春天刚到，你别冻着了。” “哦” 男人接过她手里的勺子，继续喂她，声音低而柔“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主要就是我爸爸本来就不同意我来南方发展，所以停了我的信用卡，真是的就差这么几天” 顾沁看他面色浮现愁色，不太忍心，“要，要不然我想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本来要计划去英国留学的嘛不过不是现金，我妈给我存成死期了，哎，我想想办法，大概要多少” “小生意，几十万。” 顾沁松了口气，“我当多少呢，那肯定够啦。” 陈醉看着她，脸上慢慢有笑，”要不还是算了” “没事啦，又不多。” 陈醉垂下眼睫，将勺子放下，伸出手来握住顾沁的小手，满是情意地亲了两下，又包在掌心。 南城一直没有直接飞往敦煌的飞机，原先顾湘都是飞到兰州或者嘉峪关，再坐动车去，方便，也不担心延误。这次她怕蛋糕挤坏，先飞西安，又转机飞敦煌。 飞行时间倒不长，只是中间候机时间太长，她提着蛋糕盒子，时不时看一眼，也幸好现在初春，北方还很冷，不怕坏掉。 等顾湘从敦煌机场出来时，便看见一位眼熟的小兄弟在等着她。 “嫂子” “好久不见”顾湘打完招呼，担忧地问，又探头看了看后面，“刘喜，今天你们不是休息吗你陆大哥呢” 刘喜摸了摸脑袋，一边带着顾湘走到停车场上车，一边歉意地说“好不容易魔鬼周结束了，大家都放了两天假，但是今天凌晨有紧急任务，特别小队几个新人需要历练，陆少就带着人过去了。” 刘喜也在特别行动队中，但是他算老人，这次是个小任务，人多反而杂了。 顾湘手指攥紧蛋糕盒子的带子，脸色倏然黯然，“哦。” “不过嫂子你也别担心，这任务不是特别危险，刚开始，很快就回来了。” 刘喜也没法细说，帮顾湘把行李放进吉普车内，又看了看顾湘手里的蛋糕，“嫂子，路程可能挺长的。” 千里迢迢，顾湘也不差这一会，真怕把蛋糕摔坏了，说“我抱着就好，没事。” “是蛋糕吗” “嗯，等着你们也过来吃。” “谢谢嫂子”刘喜说“嫂子别担心，陆队已经给您订好招待所了，就是开到我们部队要很长时间，累得话您就休息会。” 顾湘摇了摇头。 这条路的确好长，而且在进入戈壁滩后，一辆军用吉普孤独地开在荒凉的路上，显得漫无边际起来。 顾湘抵达时是下午两三点，敦煌的中午是很热的，比南城似乎都热些，至少二十五六度，她便脱下外套，换了轻薄衣服。但随之天色暗下来，那种冷冽的寒气从吉普车的缝隙四面侵袭。 外面狂风卷着黄沙，她裹上大衣抱紧手臂，仍瑟瑟发抖，估计近零度了。 最后也不知道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荒凉极了，又冷又寒。终于，在风沙卷着夜色中，顾湘看见荒凉戈壁滩中威武庄严的部队大门。 虽然亮着灯，夜色里也看不清楚里面什么，只能看见在狂风中身姿挺拔肃然的站岗士兵，然后吉普车继续往前，在一栋招待所前停下。 顾湘仰头看看，招待所像是七八十年代建的，一栋灰扑扑，四四方方的小楼，约摸三层高，中间一颗红色五角星。 顾湘走进去，设施也很旧，桌椅地毯都是用了许多年的样子，但是很干净，橘黄灯光温暖，在这一路过来苍茫豪迈、少有人烟，却让人无端感到害怕的森冷戈壁滩中，这栋房子，已经算得上是宫殿了。 “嫂子，时间也不早了，舟车劳顿，你赶紧先休息吧。”刘喜说“我也得回去了。” “好的，今天麻烦你了，开那么长时间的车，你也赶紧休息吧。” “对了，嫂子，不知道陆大哥明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您一个人实在闷想转转的话，可以先让这里的李大嫂带您去附近镇子转转。” “这里有些地方是军事禁区，您一定要小心。” 顾湘明白，没想到这个刘喜倒挺细心，“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乱逛的，我就在这等陆大哥。” 刘喜走后，顾湘又和招待所的李大嫂说了几句，走到安排好的房间内，心里更是一暖。 房间朝南，家具简单陈旧，但是一看就特别干净，床单被罩估摸都晒过，有着西北阳光暖融融的气息，桌面一尘不染，还放了一个没拆封的新烧水壶。 应该都是陆焱特意准备的。 顾湘将烧水壶清洗干净，先给自己煮了壶热水，然后她休息一会，想起蛋糕，又下楼一趟，让李大嫂帮忙放进厨房冰箱里。 等顾湘全部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西北缺水，招待所不停水，只是只有晚上有热水，水流细细的。她打着哆嗦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窝进不怎么软的床上。 顾湘又累又困，可是灯一关，她却再睡不着了。 这里的黑夜黑得纯粹，和城市街巷遗落下的稀疏灯光不同，伸手不见五指，整个房间异常寂静，偶尔只有风吹起沙砾沙沙的声音。 顾湘不习惯，再加上陌生荒凉的环境，一翻身床板都跟着吱吱作响的老楼，竟有些害怕。 睡不着，冷，手机信号微弱，没有ifi，没有网老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这次探亲都成泡影，不知怎的，白日里的委屈都蔓延上来。 这一夜也不知翻身多少会，许是临睡前水喝多了，顾湘上了几趟卫生间。 墙上挂的老钟指向凌晨四点。 夜色森冷，冷风凄厉，沙砾落在床上，发出轻轻的声音，就在这时，走廊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顾湘裹紧大衣，被吓到了。 刚过完年，探亲的人几乎没有，顾湘来时李大嫂说了，整层三楼，只有她一个家属居住。 怎么会有脚步声呢 虽说是军属招待所，但是地处如此偏僻荒凉，又这么晚，顾湘竟有些害怕。顾湘静静地走到门前，想从猫眼往外望。 为了省电，走廊在她进房间后关了灯，外面黑团团的，啥都看不见。 顾湘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窝进信号微弱的手机，脑子里各种念头转了一遍，想起上次陵园会不会可不可能 老楼夜里阴森鬼魅，她不迷信，但是还是往上面想了一遭。 就在这时，脚步声愈发近了。 顾湘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只是隔着一层薄薄门板，她心高高地悬起来，手掌攥拳。 会是谁 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湘湘” 低沉的，夹杂些许倦怠的，但是又熟悉亲近的声音一出，顾湘所有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下来。 “这么晚，你怎么没睡”门外的人很是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顾湘深吐一口气，打开室内的灯，将门锁咔哒打开，又惊又喜说“你大晚上装鬼吓我，我哪里睡得着。” 门一开，内里的灯浅浅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拉出斜斜的阴影，男人眉目依旧，面色冷峻，只是眼下一圈青黑，眼底还有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 陆焱伸手抱住她，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汗味烟味都有，迷彩服硬茬茬的面料贴着她。 “对不起。” “临时有任务，刚做完任务简报，就过来看你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顾湘躺在宾馆不怎么软的床上, 听着卫生间传来陆焱洗澡时细细轻轻的水声，环顾房间一圈，明明是同一栋古老的房子, 同一间旧旧的屋子, 可和刚才的阴冷荒僻截然不同。 此刻, 顾湘觉得空气里流淌着一缕柔情，温暖。 再有风吹黄沙拍打窗户，她也不怕了。 没过一会，陆焱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另一手拿着毛巾随意地擦擦极短的头发。 这里半夜冷极，陆焱看着将自己裹成蝉蛹的小女人, 低声道“不是让你先睡么，怎么不听话。” 顾湘笑了笑“等你。” 陆焱心头一跳，坐在她的床边, 慢条斯理地擦头发，明知故问，“等我做什么” 离得近，空气里弥漫着沐浴液的薄荷味道, 还有他身上熟悉的男人味道。 顾湘伸出胳膊来, 从背后环住他, 将头靠在他身上，“因为想你啊。” 已经是丈夫, 她也没什么可羞涩的。 “傻丫头, 也不怕冻着。” 陆焱低低地说, 试着她冰凉的小手，将毛巾放到一边，转过身掀开棉被一角，钻进被窝里。 他刚洗了热水澡，身上倒也不冷，热乎乎的。 “这样抱才舒服。”男人环住她的腰，紧密相贴，叹说“身上好香啊。” “咱们俩用的都是招待所的沐浴液，哪有什么香不香的。” 陆焱轻吻她发顶，然后嘴唇顺着下移，鼻梁，嘴唇，下颌，吻得很温柔，“就是很香。” 顾湘被吻得云里雾里，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气息。 厚厚的棉被下如避风港般，给他们留下温馨又私密的空间。 外面风越大，好像越温暖。 彼此呼吸声交织，慢慢地，从温柔暧昧，变得粗重冗长起来。 顾湘抬起眼睛，看见男人绷紧的胸膛，肌肉贲张，塌陷的小腹也收紧，围在腹下的浴巾有些散了，两道腹勾延展往下，是浓黑粗野的毛发 不知怎的，顾湘忽然想到一个词“小别胜新婚”。 “湘湘。”陆焱摸了摸她下颌，柔情说。 “嗯” “我明天还要早起，要回去一趟。”陆焱声音很哑。 顾湘嗯了一声，她有点紧张，也有点怕，“好，那不然今天就算” “别怕。” 陆焱竭力隐忍着，还算温柔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抚慰道。旋即猛的一翻身，强悍地压在她身上，双手按着她的手腕，叠在一起，黑眸沉沉地望着她，“所以我们快一点。”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清晨。 从寒冷到灼热，外面是荒僻辽阔的大漠，没有丝毫人烟，没有灯火，没有繁华，没有喧嚣，只有缕缕凄清的风声，老楼寂静伫立在戈壁滩上，一切空旷，粗犷。 陆焱也不似在南城那般温柔，爱怜。 这样的环境，让人脱下城市里虚伪伪装，遵从本心，释放最纯粹的欲望。 顾湘觉得他像是另外一个人，刚硬野性，说一不二，如同戈壁滩上不知疲倦的嗜血野兽，沉默又坚韧地沙漠的最深之处。 昏昏沉沉中，终于日出了，稀薄的阳光穿透窗帘，洒在他们沉醉的脸上，早上还是很冷，陆焱双臂抱紧她，裹紧厚棉被，层层叠叠，相拥入眠。 小小的房间，从未有过的安心暖意。 等顾湘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昨夜太累，又没有怎么睡，所以她这一觉睡得太熟，甚至不记得陆焱什么时候离开的。 上午没热水，但是天气热了起来，又变成二十多度，跟初夏似的不冷，她烧了点水，简单洗洗，然后下楼。 李大嫂正坐在椅子上打毛衣，温和说“起来了” 顾湘想到昨夜难免有些脸红，但想想他们在三楼，估计是听不见的，正常些，“起来了。” “小陆说他早上有事，不过他们中队今天休息，他说中午接你去他们部队食堂吃饭，现在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先吃点早饭等他” “好，谢谢大嫂。” 顾湘也确实饿了，走到小餐厅，锅里还剩下米粥，还有茶鸡蛋，花生米小菜，她热了热，简单吃完。 “对了，大嫂。”顾湘看着厨房的锅碗瓢盆，问“这里可以做饭吗就是我自己做。” “当然可以啊。”大嫂说“就是自己做饭不麻烦吗你在这住多久天的话，你吃住都不要钱的，如果你觉得这里伙食简单，也可以去他们部队食堂吃，都免费。” 顾湘说“不知道住多少天呢。” “时间长也没事，也就收你点水电菜钱，咱这条件也差，到时候从你老公津贴够，不用多少的。” “我知道。”顾湘说“我吃什么都行，我就是觉得难得来一次，想给他改善伙食。” “噢”李大嫂明白了，“行，一会我正好要去镇上买菜，你列个单子帮你捎点。” 顾湘点头，“谢谢李大嫂。” 陆焱从小在南城长大，多米饭，菜甜淡。而西北多面食，咸香浓，上次她在敦煌做得南城饭，就让陆焱吃了个底朝天，她好不容易来，还是想对他好些。 “不用客气。”李大嫂越看这小姑娘，越喜欢。 他们部队地处偏僻，探亲的家属不多，偶尔来的还是士兵的父母，买菜也麻烦，做饭也不方便，部队伙食不花钱，大部分都是跟着吃，愿意亲自做饭帮家人改善伙食的不多。 没想到这小姑娘娇娇小小的，一看就是南方过来的，这么懂事，对丈夫这么贴心。 两人絮絮叨叨一会，顾湘目光又落到厨房，突然“啊”了一声，猛拍脑袋，“我怎么给忘了” 她的蛋糕 顾湘想给陆焱一个生日惊喜，她看看时间，还好，现在不到十点，还有时间。她拿出手机，昨天她保存了刘喜的号码，顾湘立刻拨了过去，让他过来先取蛋糕。 刘喜今天幸好没事，正在宿舍发呆呢，明白顾湘的意思，先将蛋糕拿到了食堂。 “嫂子，放心吧，陆哥绝对不会知道的到时候你们来这食堂午饭，我就把蛋糕都弄好，陆哥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生日的到时候嫂子你突然端上去，绝对是个惊喜” 顾湘感激说“麻烦你了” 要是一会陆焱过来接她，她直接提个蛋糕过去，那真是全无惊喜了。 刘喜拍拍胸脯走后，刘大嫂也要出去买菜了，顾湘给她写完单子，送她离开，只觉得等待的时间外漫长。 陆焱不会又有什么紧急任务吧 要是那样的话，蛋糕改成晚上吃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陆焱终于回来了，他换了身笔挺常服，身材高大挺拔，看上去比昨夜年轻不少，肩膀上多了一颗星，只是火急火燎的。 “走走走赶紧走” 陆焱看了看时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拍拍她肩膀，催促她赶紧上车。 顾湘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焱说“上午开会开晚了。赶紧走，那群臭小子跟饿狼一样，去晚了食堂的好菜都没了。” 顾湘“” 陆焱自己是没什么的，他吃啥都能抱，顾湘第一次来部队食堂吃，他只希望她能吃到最好的菜色。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食堂，顾湘一路上看着陆焱的神色，觉得特别好笑。 紧赶慢赶，还是有些晚，不少士兵都吃完走人，食堂没剩多少人了。也幸好人不多，顾湘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里面大部分都是二中队的人，纷纷热切地围上来，“陆中队，这就是嫂子吧” “哎哟，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嫂子好” “嫂子好呀” 还有几个面熟的，应该是婚礼或者之前见过，都朝顾湘友好地微笑。 这里少有人探亲，陆中队又是新婚，一时祝福声道喜声一片。 顾湘哪里遇见过这样的阵仗，内里有点羞涩，但表面上还是大大方方的，问好，微笑。 中午热。 她没穿不方便的大衣，换了身贴身的灰色针织短外套，里面是半高领的紧身白打底，下面是黑色中长裙，丝袜低跟鞋，散着柔顺的黑发，端庄，又很秀气。 那种温温柔柔的古典气质，更是让不少士兵都看直了眼。 他们冷酷严苛的陆变态，是怎么能娶到这样的嫂子 那边，上次被陆焱救的扎西已经帮他们打了饭。 当兵多年，条件艰辛，但是大家都知道哪几个菜最好吃。来得晚了，其他士兵都吃完了，也算运气好，打到最后一份好菜。 “嫂子，您尝尝。” “谢谢你。” 陆焱将比较清淡的一份递给顾湘，温和说“尝尝，我们炊事班班长的手艺。” 旁边的士兵再次惊呆了这么多年，哪里听过陆中队用这种口气说话 顾湘先没动筷，看看陆焱，他是真一点不记得自己生日了。 士兵们没好意思围过来影响他们吃饭，但都没收盘子，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看他们，顾湘看见刘喜。 “陆大哥，我去洗个手。” “刚才不是洗过了么。” “不小心沾上油了，你先吃吧。” “不用，等你。” 顾湘冲陆焱笑了笑。 陆焱放下筷子，发现其他士兵吃得差不多的都走了，今天周日，人家加训的加训，学习的学习。只有这一大批兔崽子，动都没动。今天炊事班也是奇怪，没像往常那般着急催促。 陆焱正狐疑着，刚要开口训那几个要考军校的怎还在这里磨蹭 就在这时，陆焱看见自己头顶上的几排灯，突然灭了，他们这片区域稍微比别处暗些。 “陆中队生日快乐” “陆中队生日快乐啊” “陆哥生日快乐” 陆焱一愣，看见自己的小妻子端着一只精美又熟悉的的大蛋糕，“35”的蜡烛火光闪烁 熟悉亲近的军绿色，五角星，上面还有一个穿军装的小人，握着一把枪，竟跟自己有七八分像。 “陆大哥，三十五岁生日快乐。”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三十五岁生日快乐。” 陆焱立刻站起来, 目光紧紧盯着蛋糕，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他是真的半点不记得了。 生日 好遥远的二字啊。 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给他过生日，后来他大些, 父亲怕男孩娇气, 就是一碗面便好, 再后来他到部队，变成炊事班一碗长寿面，如果任务在外，那就跟平时一样，哪有什么生不生日的。 原来有人真会记得他的生日，还这么费心准备惊喜。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 陆焱胸膛温热, 那张一贯严肃的大黑脸上不觉有了温和的笑，心里的感动之情溢了出来。 “看看看”旁边有小士兵悄声指着他们严苛的陆中队，“陆队居然笑了铁树都开花了。” “卧槽, 我来这两年都没见陆队这么笑过” “我上次见到陆队笑，被罚了二百个俯卧撑，这笑得我有点毛骨悚然。” 旁边小士兵议论道。 陆焱“” 陆焱听见也懒得管了，忙接过蛋糕, 扶着小妻子坐下。 蜡烛光芒摇曳, 明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小妻子文秀雅致的面庞, 在这刚硬的部队里，她端着散发着甜香的蛋糕, 笑得眉眼弯弯, 眼睛好似月牙, 和这样粗犷的环境不入，但是又奇异得融合在一起。 旁边是战友们的绿军装和爽朗笑声。 那种有些单纯的，微微有些粗嘎的声音说着祝福。 一直到很久以后，陆焱还能回忆起这一天。 心爱的妻子，热爱的军队，三十五岁的这一天。 “许个愿望吹蜡烛吧。”顾湘见陆焱都看呆了，不觉好笑，温柔说。 陆焱一大把年纪，不像小孩那么多形式感，感动，又挺不好意思的，旁边有00年的新兵吵吵嚷嚷着唱了一首生日歌，在歌声和顾湘含情脉脉的眼神中，陆焱快速许完愿望，才把蜡烛吹灭。 他握着刀叉，看着大蛋糕，又看看顾湘，一时又下不了手。 “这蛋糕好别致，是不是嫂子亲手做的看得都不舍得吃了”旁边刘喜也跟着说。 陆焱说“是啊，我都不舍得切。”他抬眼， “是你做的么，还是订制的” 这蛋糕真是陆焱见过最好看的，军绿色大方庄重，蛋糕边上还有一颗颗五角星，还有平面的飞机，坦克，炮弹等图案，再加上神采奕奕的握枪小人，精致又不乱。 “我做的，好看但是更好吃。”顾湘笑笑，说，“切吧，蛋糕就是吃的，又不是只让你看。” 陆焱又看了会，最终很不像自己拿出手机拍照，又让炊事班帮他们一起拍了几张，这才有点心疼地切下第一刀。 “哇” 所有人都不禁吸吸鼻子。 “这什么蛋糕不是奶油啊” “不是奶油，肯定比奶油好吃” “来，尝尝。”陆焱将蛋糕一块块切好。 不似奶油那么甜腻，也不似芝士那般甜咸，顾湘用的是最好的配料，翻糖味道特别，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嚼在嘴里绵绵得化去，不腻，也没有颗粒感。 蛋糕胚子也好，上好的黄油，还有可可和朗姆酒，每一块核桃仁都酥脆香醇，口感绵密细致。 陆焱给每个战士都分上一块，最后将小人留给顾湘。 “谢谢陆中队” “太好吃了” “谢谢嫂子” 大家都去吃了起来。 桌边总算安静一点，顾湘看看陆焱那块，将自己手里的这块换给他。 “哪有自己吃自己的，你吃你的。”陆焱看见蛋糕上的小人，将蛋糕又换回去。 来回几次，顾湘也不折腾了， “好吧。” 陆焱拿起叉子，尝了一大口。 “好吃吗”顾湘有些紧张地问。 陆焱嚼了会又咽下去，总感觉这味道和寻常不同，又吃一口，认真说“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味，不腻，也不是很甜，挺特别的。” “那下次我多做，是翻糖蛋糕，我以前也不怎么吃，怕不好吃。” 陆焱笑说，又叉起一大块“真的好吃，一开始我还想，这么漂亮会不会很难吃。” 顾湘抿唇笑了笑。 陆焱又吃完手里那一大块，说“不过，你这蛋糕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很大问题。” “什么” “你应该做两个小人，还有你，怎么不做”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吃你，你就可以吃我了。”陆焱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语气也很认真，没有别的意思。 顾湘的脸却不自觉泛红，想到昨夜，慌忙叉起那个小人，“别胡说，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啃一半。” “怎么这么凶。呵，我说什么了” 两人打趣调侃几句，炊事班又送来长寿面，面条点缀着葱花，配着今天的好菜色，漂亮蛋糕，丰盛又圆满。 “湘湘。”陆焱将蛋糕上的小坦克一口吞下，握过她一只手“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没有之一。” “谢谢老婆。”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饭毕，大家都散去，顾湘吃得很饱，两人从外面食堂出来。中午日头很晒，气温直逼三十度，又热又晒，顾湘脱去薄外套，穿着针织衫也热。但是再热，她也不想就这么回招待所休息。 “带你转转”陆焱问，“不过就只能在这附近。” 顾湘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是今天有些晒，怎么也不戴把伞”陆焱皱眉看日头，低声问。 “没事的，不要紧，你都在这里天天训练，我就走一走，哪有那么娇气。” 顾湘跟着陆焱往前走，好奇地环顾四周。 部队建筑新而庄严，面积宽阔，空气清冽，超乎想象得大，后面依稀能看见几座连绵大山，和寻常顾湘所见南城青翠秀美的山截然不同，山上没有半点绿色，看上去险峻，巍峨，肃然。 今日天气也好，虽然热，但天空蓝得透彻深邃，阳光晴好，白云一朵一朵漂浮在空中，她过来没见过那么白的云，映衬着高山，给人一种辽阔悠远的壮美。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陆焱问。 顾湘转过头，说“在那座山，你们这里虽然难找了些，偏僻了些，但是风景真美。” 陆焱天天看，想到每次在山上搞生存训练时兄弟们叫苦不迭又艰苦训练的样子，并不觉得美，“有么” 顾湘点头“我来过西北好几次，也去过不少旅游景点，只感觉你们这里最像大西北，那种油然而生的豪迈之情。” 顾湘心思细腻，当然跟陆焱这种武夫不同。有些景点也很美，但是都是雕饰过，只有这里，有那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 有些苍凉，有些悲壮。 “行吧。”陆焱笑了，“豪迈不豪迈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今天这里的风景外美。” 他低下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说“因为有你。” “” 顾湘眨了眨眼睛。 日头有些大呵。 “你才是最美的风景。”陆焱微顿，见顾湘没反应，又低声说了一遍，声音压得沉，眼眸清亮黝黑，深情道。 顾湘忍不住勾起嘴角，觉得陆焱说这种土味情话时，真的很有意思。 “好，我知道了。”她翘起嘴角，甜甜地说，“谢谢老公” 陆焱也笑了，揉揉鼻梁低咳一声，说 “好了，一边是打靶场，不过今天估计不开，但看看还是可以的，另一边是训练场，你想先看哪个” “都可以，那就训练场吧” 他们走在一条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路上，地上是戈壁滩，两边生长些干巴巴的绿植。 就在这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风沙弥漫，旁边几棵骆驼刺突然晃了晃。 陆焱步伐一停。 顾湘突然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陆焱按了按太阳穴，骤然转身，看着附近突然冒出来骆驼刺，语气里透出无奈和头痛，又想起刚才和顾湘说的情话，头更痛，沉声叱道“你们两隐蔽伪装项目全部不及。” 顾湘 话音刚落，两个刚才的“骆驼刺”突然从远处的沙地上跃了起来。 “欢迎嫂子” “欢迎嫂子” 两人同时说道。 顾湘被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应道“你们好。” “别怕。”陆焱扶着她，眉头皱起，再次重复“你们两个不及，明天全部加练。” “别啊，陆中队，我们只是想给嫂子一个惊喜” “我们怎么能不及啊，陆中队” 一个小伙子穿着吉利服，身上满是荒漠迷彩，脸上也挂着迷彩，头上还绑着一堆骆驼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今天风景真美啊” 说罢，还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陆焱“” “不对，应该是风景再美，不及某人美”另外一个小伙子也是同样打扮，就是嬉皮笑脸的，然后委屈说“陆中队，我们这成绩绝对及了我们都在您眼皮子底下半天了” “怎么也得优秀吧” 陆焱“” 他眉头重重地跳了跳。 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崽子 他今天也是失误了，因为一心都在顾湘身上，之前竟然一点儿没察觉到，也就起了风，才注意到其中一个“骆驼刺”露出马脚。 这群小崽子居然伪装隐蔽了这么久。 啥都听见了 “陆中队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就是想和嫂子一个惊喜好了那我们先走了” “嫂子再见啊” 小伙子们玩笑开够了，赶紧趁陆焱没真发火，刺溜就跑了。 “等等” 陆焱点点额头，眼角瞥他们一眼，想到刚才的情话，也是无奈，胸腔起伏，最终压低声说“回去不准乱说。” “放心吧陆中队”小士兵一脸明白，“我们不会乱说的那我们加训” “不用了。” 陆焱摆摆手，便让两人去了。 顾湘看着脸色黑黑的陆焱，笑说“好了，走吧，这有什么的，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他们还真挺有意思的，是双胞胎吗” “嗯，很聪明，就是太捣蛋了。” 陆焱颔首，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不过想想也算了，“走吧，去训练场看看吧，今天休息靶场不开，等过两天我跟大队长请示下，带你看打靶。” “可以吗”顾湘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她还没见过陆焱真正打靶的样子，饶有兴致，“会不会很吵” “可以。” 陆焱看顾湘脸都被西北大日头晒红了，心疼说“下次还是记得带把伞，我是被晒习惯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累死我了” 逛了其实也没多久, 只是日头晒，阳光直射，紫外线强烈, 让顾湘感到十分难受。 两人回到招待所, 顾湘真是累坏, 陆焱帮着烧水，她简单洗了洗，便直挺挺躺在床上再不起来。 陆焱乐了，“有那么累” “我跟你又不同。”顾湘过了好久，轻轻地说“脚都要肿了，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 “真的那我给你揉揉。” 陆焱捉起她的小脚丫, 放在掌心，用力地揉了揉。 顾湘很受用，只觉得他的手又大又温暖, 掌心还有硬硬的茧子，舒服极了，娇声道 “谢谢陆大哥”陆焱捏了一会，手掌又继续往上, 碰到她的小腿肚子, 揉搓两下。 “啊啊啊。” 那种一碰就疼的酸软, 顾湘感觉腿肚子都要碎了，特别麻。陆焱又用力搓几下, 顾湘更不是忍不住, 疼得叫唤出来, 要将腿抽出。 “这是乳酸，必须按摩放松的。”陆焱变本加厉，继续按摩。 真的痛。 所有肌肉都酸痛至极。 顾湘干脆将头埋在床上，忍着“啊”声。陆焱看着背对自己的她，眸色愈发深沉，有股火窜过，最后再隐忍不住，翻身上床。 “喂，你干什么，天还没黑呢” “没事。”陆焱绷紧的胸膛覆盖在她后背，和以前都不一样，吻了吻她的耳垂，气息渐近，“我们试试新的。” 南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顾沁握着手机，又机械地拨过去一次。 答案依旧。 “沁沁”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沁沁你在干什么呢” 顾沁忙将手机放在枕头下面，“没什么。”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语气并不好。 “怎么了这是就是上来看看你，顺便问你个事。”夏翠萍推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正是给她出国预留学费的那张。 顾沁心一跳，脸色微微发白，咬了下嘴唇，尽量装作与自己无关，说“怎么了” 夏翠萍说“也没什么，你不是已经申请学校了吗如果offer下来很快就要办签证，说需要银行存款证明，五十万能够吗你要不要问你同学或者老师，保险起见，再多存点” 顾沁微松口气，原来是这个同时又有点不耐烦“够了够了。” “那就好。”夏翠萍说“不过你还是问问吧，要是不够，我就再多存点。” “知道了。”顾沁冷冷地说，“等等” 顾沁说“要不你还是把卡给我，要是不够，我自己去存好了。” 夏翠萍没有起疑，只是说“要是不够，我还要去找你姐姐谈，钱肯定转给我，你拿着也不方便。” “也行吧。”顾沁捏紧手机，怕母亲起疑，又顺嘴多问了一句，“你股票最近怎么样了” “涨了一点点。”夏翠萍脸上有了笑。 顾沁颔首，“那没事了，我要学习了。” “哎”夏翠萍手扒在门上，又停下。 顾沁彻底不耐烦，“你又干什么” 夏翠萍问“你那个男朋友，到底要不要带我见见啊，怎么一直连面也没见过，闹别扭了还是分手了” 顾沁提起来就心烦意乱，更怕母亲察觉到什么，说“没有的事，只是他回澳门了，所以最近没怎么过来，等他再来南城我让他联系你。” “澳门这样啊。”夏翠萍说“要不等过阵子去咱们去澳门看看他妈妈还没去过澳门呢，就当旅游了。” “去什么去，我都忙死了，好了好了，我要学习了。”顾沁烦躁至极，也懒得再回母亲的话，将她一把关出门外。想想，又咔哒一声锁上。 确保母亲离开后，顾沁才再次拿出手机，继续打电话。 “你接电话啊，接电话啊”她烦躁地小声念叨。 依旧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沁愤愤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陈醉前几天对她还是如常，把南城生意处理完后，就说要回澳门了。上飞机前也是好好的，回去就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顾沁赶紧拿过来，却看见是移动短信，她颓然地坐在地上。 一时间，顾沁脑子里辗转过千百个念头 有好的，有坏的。 最后，她想到了那五十万 顾沁有种不安感，但又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每次他们约会吃饭，酒店，咖啡，陈醉都是大手笔的，他看上去一点儿不缺钱，还有在酒吧，实在没道理骗她呀 也可能是回澳门后出了什么事情吧 顾沁这么想着勉强让自己安心些，继续学习。 学到一半，她又看看床头的日历，发现已经月中，突然攥紧手中的中性笔，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应该来大姨妈了 顾沁感觉到浑身发冷，烦躁难忍。 一转眼，顾湘已在招待所住下快一周，近十天左右的探亲假，现在还剩一半。还好，最近陆焱他们部队没有外训，也再没有紧急任务，基本上每晚都能回来陪她。 顾湘愈发觉得，两人之间不一样了，招待所就像他们的一个小家，她现在已经可以纯素颜，甚至连bb霜都不抹，不梳头，穿着睡裙，非常自然地见他。 这种亲近的感觉更像是家人，亲人。 只是，随之十天的期限临近，一种淡淡的离别愁绪又蔓延在两人之中。 这天下午，顾湘跟着陆焱来到打靶场。 她人还没走到，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刺耳枪声，感觉自己快要耳聋了，太阳穴也跟着乱跳。 “一般新兵刚开始练射击的时候都会耳鸣一阵，很快就好了。”陆焱看着小妻子娇娇柔柔的模样，有些后悔，温声说。 顾湘捂住耳朵，只能听个大概，点点头。 “别怕。”陆焱安抚地拍拍她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耳塞来，交到她手里，说“一会你带上。” “今天我们大队长来了。” 顾湘这一句是能听见的，上次婚礼她见过大队长一次。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靶场门口，她一抬眼，又看见靶场上不少小士兵在练射击，立刻放下捂着耳朵的手。 她是军人家属，怎么能表现出来紧张害怕呢。 大队长一向对陆焱这个小妻子印象很好，未婚夫变成植物人还嫁，多么需要勇气啊他们这里偏远又难有家属探亲，更是热情和蔼，“弟妹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应的地方” 顾湘感激说“都很适应的。” “对了，前两天我让那个炊事班做了松鼠鳜鱼，是你们南城菜吧还想吃什么，都可以说啊。” “吃过了，特别好吃谢谢大队长。”顾湘想到那天的松鼠鳜鱼，和家里的口味几乎一样，真的好感动。 不仅如此，顾湘还听陆焱说，因为她来食堂吃，角落还放了几盆难得的漂亮绿植，小战士们洗衣服袜子都勤了，就怕哪天她路过宿舍楼门口，闻到一股子汗臭味。 还有招待所的李大嫂，也对她极好。 这种朴实的温暖，让顾湘心里也暖暖的。 “好了好了，今天正好老陆中队的新人狙击训练，一起看看。”顾湘跟着走进靶场。 一排小士兵们趴在地上，手里托着狙击枪，砰砰砰声音不止，然后个个立正站好，等着报靶。 “90环” “94环” “96环” “84环” 今天风大沙大，顾湘都能看见空气里一层薄薄的沙，这个成绩，按理来说还算不错吧。 大队长也觉得勉强尚可。 顾湘抬起眼睛，看向陆焱。 不过几秒，陆焱就如换了个人，同刚才待她她的温和耐心截然不同，脸色黑沉，神色严肃锋锐。 顾湘歪了歪头，还是第一次看见丈夫这样。 好像回到她刚见面的时候。 男人身型高大健硕，穿着07式荒漠迷彩，和平日着常服不同，这样不笑时，更显得严，透出点冷酷，真有点士兵们口中“陆阎王”“陆变态”的强大气势。 “你眼睛长哪了”陆焱走到刚才那个“84”环的小士兵前，低冷训斥“用脚打也不至于吧” 顾湘认出来，正是上次“骆驼刺”一个。 那小伙子愧疚低下头。 “陆中队，今天风沙忒大，很难瞄准啊，就不适合练射击。”小伙子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另一个“骆驼刺”开口了。 陆焱低嗤，“你96环很骄傲是么。” 不怪陆焱生气，虽说这批是刚选拔的新兵，但在自己连队都是神枪手，怎么也能稳定在98环上下的。 大队长看了看顾湘，眼底有笑意，“老陆，那你就给他们演示一下吧，小菜鸟们没见识。” 陆焱没想那么多，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了顾湘，望着一堆丢老人的士兵，真是恨铁不成钢，额角青筋跳了跳，接过身边人手中的狙击。 “这是谁校对的枪” 他眉头微皱。 他往前迈一步，俯身，先将枪架在地上，然后快速趴下，两脚分开，姿态利落又果断，伏在地上，小臂肌肉绷紧。 “88狙的最大射程是800米，打这个靶没有任何问题，今天风大，空气湿度低，还有黄沙，这些都要注意到，也要去计算。” 陆焱顺手抓了把地上的沙，缓慢扬起。 风沙撒落，陆焱眯起眼睛，果断扣动扳机，十发子弹正中靶心。 “100环” “好” 后面的士兵纷纷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顾湘不由也鼓起掌来，跟着笑了，眼底满是骄傲，闪闪发光。 打完。 陆焱眼角扫到顾湘，这才注意到她。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一贯沉稳的他胸口翻涌出一抹年轻小伙子时的热气，淡淡说“用脑打，用心大，即使天气不好，距离远，也能打得中。” 然后，陆焱调整方向，修正角度。 他眯起眼睛，心无旁骛，神色冷静，对准后，他微微倾斜角度，旋即扣下扳机，超出800米射程的一千二百米活动靶，正中红心。 霎时间，所有小士兵们都惊呆了。 800米的有效射程打了1200米 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所有人不可思议地议论起来，然后再次爆发出掌声。 “好” “非常好” 大队长也跟着鼓起掌来，目光对上往这边看的老陆，又看看他的小媳妇顾湘，笑意更深了。 老陆性子沉稳，严苛，内敛。 没想到在媳妇面前，居然还跟毛头小子一样，这八百年前刚进军校时嘚瑟的技能，今天居然又拿出来卖弄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四月。 戈壁滩的最低气温总算从零度左右, 慢慢升到六七八度，与之相对，中午也开始炎热起来, 三十五六度, 稍微晒一下就头晕眼花。 转眼间, 顾湘的十天探亲假已经到最后一天。 来时，顾湘便买好明日上午的飞机。 这天午饭后，顾湘和李大嫂去小镇上买菜。 顾湘这几天听陆焱说起过大嫂的事情，那还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大嫂的丈夫也是部队上的，李大嫂过来随军, 那时特别行动队刚刚组建，还不成熟，在一次爆破行动中不幸丢了性命。 部队照顾李大嫂, 就让她管理招待所，一年一年，时间就过去了。 “我有时候总觉得，老李他还没走, 就在我身边。我住在这, 看见那些跑越野的小伙子, 就总是想到我和他刚认识那会。” “那时候，我也来过这里探过亲, 那时候真幸福” “年轻真好啊。” 李大嫂摸了摸顾湘的头发, 说“你们要好好的, 知道吗。” 顾湘点了点头，“大嫂，您也要好好的。” “会的，有你李大哥的魂陪着我，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真的，都很好。” 李大嫂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笑来，阳光撒落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但是那个笑，是幸福的。 话题有些沉重，顾湘也想到可她的父亲。 如果世界上真有魂，父亲能看见她现在和陆大哥这么好，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买完菜，李大嫂也跟着过来帮忙做饭。 等陆焱来用晚班的时候，已经是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李大嫂知道新婚小两口的心思，也不顾顾湘百般挽留，硬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招待所的小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外面的风轻轻地吹着，傍晚，月色甚好。 那是八十年代最常见装修的那种餐厅，几张折叠的可以收起来的大圆桌，塑料白色椅子，头顶上有一开动就吱吱呀呀作响的吊扇，墙皮有些剥落，被一张旧旧的世界地图遮住。 两个人坐在圆桌一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陆焱拿起筷子，又缓缓放下，低声说“这十天真快啊。” “是啊，好快感觉我昨天才好像刚来似的。” 顾湘说“我记得，我才刚刚给你送蛋糕呢。” 陆焱眉头也皱起来，说“嗯，那时候你刚来。” “要是能回到我刚来的那天就好了。” 顾湘认真地说，又抬眼静静地打量他，发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不舍。 她有时候觉得，和她在一起的他，和那天打靶场上的他，就是两个人。 一个像是年轻时的他，温柔体贴，成熟有分寸，时不时还带点热血少年气；一个则冷酷严苛，气场强大，毫不留情。 “好啦，不说了。”顾湘说“快吃饭吧，一会就凉了。” 一桌家乡菜，也不知道她做了多久。 陆焱夹一勺栗子鸡，咽下去，说“好吃。” 顾湘垂下眼睫，“我做的哪会不好吃” “夫人做的什么都好吃。” 两人低头吃饭，还是有些沉默。 离别之际，满心思都是离别，顾湘没什么心思聊别的，而且无论聊什么，都能想到要分别了，心情也跟着暗淡。陆焱本就话少，也安静不语。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我们出去走走吧。”陆焱见顾湘一直郁郁寡欢的，放下筷子。 “好。” 陆焱食量大，顾湘做饭一向量少，没怎么吃也清出几个盘子，两人收拾完餐具，从招待所门口出来。 晚风有些森森凉意，顾湘裹紧大衣。 陆焱帮她整了下衣领，黑眸落在她脸上一秒，然后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十指交扣，掌心有些硬硬的茧子，暖暖的。 他们很少这样牵手，一般就是并肩走，或者搂肩挽手，牵手更浪漫些，就像一对小情侣般。 顺着招待所往前，这条路晚上昏昏沉沉的，没有传统的路灯，只有招待所门口的黄色灯泡，再就是远处军营的灯火，一层淡淡的光镀着沙漠。两边长着几棵大树，白天看不怎么吓人，晚上看却张牙舞爪，依稀能看见军营后面连绵不断的山，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风吹过，沙卷起。 顾湘想起那一句，“大漠沙似雪，燕山月如钩。” 陆焱看着她欣赏美景，也停了下来，攥紧她的手，低叹说“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好了。” “嗯” 陆焱遗憾说“答应你的婚礼，一直也没来得及补办，蜜月也没有。” 顾湘笑了笑，并不在意。 陆焱说“前些天我在青海，那里也很美，听青海的战友们说青海湖很漂亮，还有茶卡盐湖，好像叫天空之境，要是有时间了，我一定带你去。” 顾湘问“你去过吗” “没有呢，顾不上。” 顾湘点了点头，陆焱在西北近二十年了，哪个旅游景点也没去过，想想也是挺心疼的。 他是真的很艰辛。 特别是这十天，早晚阴冷，中午炎热干旱，这种可怕温差下，她每一天都不舒服，走路都累，更别说陆焱还能天天训练，越野、攀岩等等，还要出任务。 “好，那等以后有空了，我们一起去，全部逛一圈。” 顾湘这么想着，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膛。 陆焱展开双臂，也抱紧了她，低头吻吻她额发，“别难过，又不是见不到了。” 夜晚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咚咚咚。 顾湘缓缓点头，以前不是这样，只是和陆焱在一起后，她愈发是个感伤的小妻子。 “陆大哥” “嗯”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走，我真的好想，好想就这么永远陪着你。”顾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天天见到你。” “我知道。” 陆焱说。 “我都知道的。” 可是，这里条件太艰苦了，太荒僻了，连网络都不稳定，这一段时日是运气好，往常外训又多，还会有各种任务，他不放心，也不忍心。 顾湘也清楚。 自己在这里，短期还好，长期的话确实也会影响陆大哥工作。 只是离别的感觉太难受了，一颗心都搅在一起，有时候希望赶紧走了，那样就是盼着重聚，而不是等待离别，有时候又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静止不前。同时，又会无限焦虑，做什么似乎都在浪费时间。 陆焱大手一下下拍打着她，安抚着。 过了会，陆焱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嘴唇贴了上去，吻得轻柔，缓慢，气息慢慢镀进她口中，像是在抚慰她。顾湘张开嘴唇，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回应着，陆焱缓缓覆盖过她的唇舌，吸吮她的舌根，扫过她的牙齿，有力而安定，让她慌张的心，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风沙不止，纠纠缠缠。 次日清晨。 离别前的最后一夜，他们都外动情。顾湘累得不行才睡去，还没过多久，陆焱突然接到电话，一猛子窜起来，不到半分钟刷牙洗脸，立刻出门。 顾湘还在迷茫中，听见响动她迷迷糊糊走到门口，看见陆焱已经全副武装，他眼神清明犀利，用力地吮了下她的嘴唇，又用手抚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神色有不忍，最后歉意地说“对不起不能送你了”，然后便迅速关门，锁好，一路跑了下去。 顾湘听着脚步声迅疾，等她趴到窗前时，只看见他一个高大健硕的模糊背影。 陆焱走了。 顾湘看着已经半亮的天空，发了好一会怔，太冷，最终不得不躺回床上。被褥上还有着暖暖的温度，以及男人醇厚清冽的烟草气息。 她抱紧被子，看着外空荡又寂静的老旧房间，行李已经全收拾进箱子里去，钟表滴滴答答走着。 分别不过几分钟。 想他。 到机场是刘喜是开车送的，只说队里临时有任务，保密条例严，顾湘问不出什么。辗转转机后，傍晚，顾湘终于安全抵达南城。 小昭已经来接了。 顾湘坐在皮质座椅上，望着窗外城市的繁华风景，高楼鳞次栉比，霓虹灯喧嚣繁华，看惯了自然清新的西北风景，再看这里，不知怎的，头有些晕，也有些疲倦。 “夫人没事吧” “没事。” 小昭体贴地送来矿泉水，又开得慢了些。抵达天籁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还没开进小区，远远的，只见正门口站了一道有几分熟悉身影。 高挑纤瘦，穿着一身黑色裙子，低跟鞋，夜色下有些憔悴。 “顾沁小姐” 小昭莫名其妙，态度也不怎么好，“她怎么来了夫人，是你让她来得吗 “不是。” “怎么办她好像在等我们。” 顾湘也被弄糊涂了，不知道顾沁怎么知道她今日回来，也不知道她要干嘛，说“先往前开吧。” 车子往前走几米，到了正门口，顾沁认得这辆车，急切地招招手，车子停了下来。 顾湘静了两秒，还是将车窗摇了下来，看见妹妹脸色极差，精致的脸上黑眼圈浓重，头发也有些蓬乱，脸上很焦急。 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慌乱萎靡，但是自尊心还在，不想开口请求她。可是又没有办法，最后咬了咬唇，“姐。” “怎么了” 顾沁不说话，看了看前面的小昭。 顾湘盯了她几秒，也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隐隐想到什么，太晚了，一个女孩这里也不安全，说“先上车吧。” 顾沁明显松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这是顾沁第一次来到天籁弯, 小别墅精致漂亮，布置考究又充满家常气息，外面庭院里还栽有不少蔬菜花卉, 春天, 风带着清淡又好闻的香。 即使此刻, 顾沁乱得一团糟，但是看着这样好的家，心底仍有一丝微妙的嫉妒，要是是她 “怎么大晚上过来，出什么事了”家里刘嫂不在，小昭接完顾湘也回去了, 顾湘打开中央空调，倒了一杯热水。 顾沁回神，手指扯扯裙摆, 又有些说不出口“我” 顾湘稍有些不耐，坐了一天飞机，她很累，“你直说吧。” 顾沁说“我好久没联系上他了。” 顾湘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随口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顾沁扯扯头发, 说“我没有吵架, 但是他不接我电话，拉黑了我, 不回我短信。” 顾湘皱眉, 她在陆焱前没谈过恋爱, 但以前室友搞对象也有这种吵架、拉黑、删好友等，不想陪妹妹聊这种无趣的感情问题，话刚要出口，目光一转，落在她脸上，多年姐妹，她看出来顾沁应该是另有隐情，“你能不能直说，不要让我一点点挤。” “他把我学费拿走了，五十万。”顾沁声音都不像自己的，僵硬极了。 顾湘目光一僵，叱道“你脑子坏掉了” “不是的” 顾沁跳起来辩驳“他说他生意上出现问题，需要周转，就缺五十万。我就借给他了。他那么有钱，真的，吃得也好，约会每次也好多钱，他肯定会还我的他没必要骗我的呀” 顾沁突然激动起来，顾湘一时也愣了下，“我现在就是想联系他问问他他不是骗子，可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 “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室内安静两秒后，顾湘皱着眉说。 顾湘倚靠在沙发上，回忆着初次见面，其实她从第一眼看那个男人，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沁接触到顾湘的目光，僵持住，然后，倏然间，哗得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顾沁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别过头，用力吸吸鼻子。 顾湘看着她晶亮晶亮的泪水，心底不由自主软了一下。 妹妹从小争强好胜，咄咄逼人，如玫瑰一般强势娇艳。前几次的事情，顾湘已经对她感情冷下来，但看着她突然这样，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家吧。”顾湘从沙发上起来，不愿看她这样，背过身说。 顾沁不敢相信姐姐这么冷淡，攥紧杯子，手指微微发抖，想到要是她真的不帮自己，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心里更加慌乱。 “姐” “那五十万也是我的，我知道了。”见妹妹泪眼朦胧，顾湘淡淡地说“我明天先联系下陆大哥，让他帮我们找找人，然后去派出所报案。” 顾沁一怔，其实不想报案，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觉得陈醉不是骗子，说不定真的是在澳门出了什么事，要是一报案，他们俩会不会就没有可能性了。 此外，顾沁想到另外一事，手抚摸在小腹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顾湘是不会退让的，抿了一口热水，慢慢地说“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不报案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要回来。而且说到底是不是骗子，这个还是要警察来说，不是你我来说。” 顾沁一时纠结。 房间内陷入沉默。 良久，顾沁攥紧苍白的手指，还是想私下里先找找人，可是想到已经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而且再过一阵子，offer下来就要申请签证，需要存款证明，五十万 顾湘不想再耗下去，这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要报案的，她就算跟陆大哥说，以陆焱那种正直性，肯定也是报案等警方处理，或许会让老战友找找关系，事情更快些。 “我今天刚回来，有些累了，我让小昭送你回去，晚安。”顾湘不再多说，转身上楼。 次日傍晚，顾湘才联系上陆焱，顾湘简单说了几句，陆焱静了两秒，果然说“我一会给战友打个电话，明天你带你妹妹直接去西山派出所吧，把事情说清楚。” 顾湘嗯了一声。 陆焱顿了顿，有点不可思议“你妹妹怎么会这么”一个蠢字，他终究没说出口。 顾湘说“我也不知道，那小伙子确实很帅吧。” “你见过”陆焱按按额头，随口问，“有我帅” “别胡扯。”顾湘低声说。 “好了。”陆焱觉得不是大事，钱不算什么，只要人没出事就好，说“我还有事，我这就给老黄打个电话，先挂了啊。” 陆焱刚要放下电话，眉头拧了拧，又拿起来，“湘湘。” “怎么了” 陆焱说“不管结果如何，这钱追回来估计也要一阵，一会我让人转一笔钱给你，如果你妹妹留学急用，就让她来好好求你吧，打个欠条，也算给她个教训。” 顾湘怔了下。 陆焱声音低些，“她还是出国吧，眼不见心不烦，是吧” 陆焱其实知道，顾湘表面上对妹妹虽然淡了，但那到底也是妹妹，二十年长大的情分，还有岳父的缘故，心里头还是在意的。 顾湘握着手机，静了静，心里有细微的暖意漾开。 这就是陆大哥的好了。或者说，中年男人大概就是想得周道些要是钱没回来，妹妹没法出国留学，那事情就更糟心了。只是想到五十万，有些 “人会追回来的，听你描述估计是个老骗子，到时候再说罢。” 顾湘挂断电话后，第二天便带着顾沁去了派出所。 副所长老黄是陆焱的老战友了，看见嫂子这么年轻也是惊奇，又听嫂子说刚去西北探亲，更是热情至极，他们聊了几分钟西北部队的事，然后小警察带顾沁去做笔录，了解情况。 “那家酒吧是怎么回事”小警察敏锐问。 顾沁说着他们的往事，提到酒吧，这才想起来，说“他说那家酒吧老板是他的朋友，应该是认识的，苏荷酒吧，就在淮山路上。” “好的。” 顾沁继续往下说“那五十万是因为，他说生意周转，我就把五十万转给他了。” “他的银行卡号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他的卡号，我是把家里的钱转到我卡上，然后我直接给他我的卡，我卡的密码他知道的。” “我的卡在这里。” 说起这些细节，顾沁才想起来不对，她掏出卡交给警察，手放在桌上，然后慢慢地攥紧手掌，当时的她，并没有想那么多。 小警察一一记下，又询问许多细节。 “好的，顾小姐，我们知道了，您放心，如果有情况的话，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还有什么线索，你们想起来的，也再跟我说。” “谢谢。” 顾沁和顾湘离开，走到门口，黄副所长也来送送她们，保证说“陆夫人，看这手段估计这个小伙子也是惯犯了，你们也不要太着急，让你妹妹好好休息，四十八小时内我们一定会有结果的。” 从派出所出来，顾湘看向妹妹，顾沁低垂眼睫，面色惨白难堪，下颌绷紧，并不想说话。 顾湘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讽刺，两个人沉默着一起顺着路往下走。 彼时已是四月下旬，天气暖和起来，路边几棵樱花都败了，浅粉白花瓣落了一地，冬青树生长出嫩绿的新叶，一派欣欣向荣，姐妹两个自从婚约一事后难得再一起，倒是出奇的和谐。 “我先回去了，要是有消息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吧。”走到路口，顾沁攥紧包带，声音沙哑地说 “还有，这事你别告诉” “我知道。” 要是夏翠萍掺和进来，只会更复杂。 顾沁伸手拦计程车，停了停，又僵硬地吐出二字“谢谢。” 顾沁搭乘计程车路过药房时，让司机稍停了一下，下车买下两盒早孕试纸。 这一路上，顾湘终于不在了，她也不用再顾及自尊心，竭力装得那么冷静，不那么在意的样子。她回到家走进自己卧室，手盖在眼睛上，感觉恐慌，难受，又夹杂着无法言语的愤怒和恨意。 其实这些天陈醉不接她电话，她已经猜测七八分是骗子了，但是总报着那么一丁点零星的希望，或许不是呢 如果不是呢 那样的话该多好呢。 顾沁想，她从小就是一个要强高傲的人，任何事情都超过姐姐，可是却被陆少不喜，还要靠着姐姐姐夫他们才能出国，她心里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偏偏这时候天上降下来一个陈公子，年轻帅气，英俊潇洒，家世优渥，不知道比陆焱好多少，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以不用再靠着任何人，而且陈醉还支持她出国，甚至表示结婚后，陈家一定会送他们两个一起去英国 梦太美了，完美地符合她想要的一切，所以才情不自禁陷下去，越险越深。 而且，顾沁不得不承认，交往一阵后，那样温柔好看又包容她坏脾气的男人，她确实也有动心。 顾沁愤愤地想着，回到家走进卫生间，没多久试纸结果就出来了。 顾沁脸上毫无血色，狠狠将试纸扔进垃圾桶，用冷水一遍一遍洗脸，恼怒异常，美梦破裂了不说，还出现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的恨，要是现在警察告诉她陈醉在哪，她说不定真能操刀砍过去。 顾沁冷静了一会，旋即想到这件事情更不能让顾湘和夏翠萍知道，自己被“高富帅”骗了已经很丢人，现在居然还怀了孩子 她脸色沉得可怕，咬牙气了一阵，理智慢慢回来一些，一边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医院，一边走到厨房，拿着锋利的菜刀挨个掂量哪个合适。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两天后, 派出所那边果然有了消息，姐妹俩看着电脑屏幕中的男人，都一时沉默。 “你看, 是不是他” 顾沁点点头, 手指蜷缩起来, 用力抠挠着掌心。 “陈醉是他的假名，真名叫李石，籍贯南省，会说粤语。他以前还用过王杨、周力等名字，是个惯犯，在北方有两个女子报过案, 涉事金额不大，一直抓不到人，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我们估计还有不少受骗的女性, 只是可能没有报案。” 顾沁咬紧牙根，问“那他现在在哪呢” “十天前他在云南省出现过一次，这是过安检时我们拍到的照片。” 顾湘想起来，问“那个酒吧老板那里有消息吗” 警察叔叔道“酒吧老板说, 陈醉之前在他们店里做过调酒师, 只做了一周, 其实并没有深交的，我们后来也做过调查。” 顾沁心冷了大半截。 都十天了, 谁知道现在人会在哪呢 “顾小姐不用着急, 他的具体方位我们的人很快就有消息的。” 顾沁应了一声, “他一有消息的话能不能先跟我说” “好的，没问题。”这次顾沁和顾湘从派出所出来，僵持的气氛似乎缓和一些。 顾沁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揉揉眼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顾湘看了她一眼，说“这种骗子很多的，很多人都被骗过，钱能追回多少是多少吧，你别有太多心理负担。” 顾沁点头。 五十万是很多，不过顾沁大手大脚惯了，心疼钱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愤怒和恨意。 “你有收到offer吗” 顾沁一顿，这些天，她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说“不知道，我已经几天没看过邮箱了。” “嗯。”顾湘不欲多聊，这样没有剑拔弩张的聊天也极少，怕多说几句破坏掉“那我先走了，小昭来了。” 两人态度都有些拘谨，顾沁也说“好，再见。” 顾沁和顾湘分手后，顾沁一个人在街道边站了许久。她还是不喜欢顾湘，但是好像，突然之间，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你妹妹的事情怎么样了”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顾湘回到家，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突然接到陆焱电话。 顾湘坐到书桌前，说“还可以吧，现在知道那小伙子真名叫什么了，就是具体找到人估计还要一阵子吧，谁知道呢。” 陆焱稍放心，“其他的呢” 顾湘答道“她还没有收到offer，所以她也没问我要钱。” 陆焱说“她不会没有拿到吧。” “应该不会的，她成绩一直很好的。” 两人聊了几句，陆焱声音温和下来，低声说“好了，不说她了，你最近怎么样” 顾湘“还好吧，一切都好。对啦，你记不记得我画过你不少画就是你在医院的时候。” “记得，把我画成一棵树。” 陆焱看过那些画，不过他一向也不懂，只觉得和以前看顾湘精细干净，给人美好温柔的画面并不同，那些画粗砺坚硬，透出一种强劲有力的生命力量感。 顾湘说“上次的赵编提议我出一本画册，我最近就在忙这个。” “是么” “嗯。” 陆焱笑说“你要是出了告诉我，我一定买一百本。” 顾湘说“你买什么呀，原稿就在我手上，你想看随时可以看。” 陆焱说“那不行，要支持夫人的工作。” 陆大叔的甜言蜜语是越说越顺了，顾湘嘴角扬起，心里暖暖甜甜。每次和他通电话，就像有一只大手，将她生活里所有烦扰的褶皱都给抹平了。 “你就知道甜言蜜语，一把年纪还不害臊。” “不害臊，因为我是真心话。” 顾湘咯咯咯笑，端起桌上温热甜香的花茶，翻看自己的画稿，护眼灯柔和的灯光撒落下来，慢慢的，将妹妹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 “什么声音” 尖锐的警报铃从电话那端响起，顾湘紧张地问。 “警报声，有紧急任务，不跟你说了啊。” “可是现在都快十点了呀”顾湘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怎么总是这么突然，这个工作真是永远没有定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任务。顾湘将画稿往前一推，慌乱起来，叮嘱说“那你一路小心。” 还不等那边回复，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远在西北的陆焱根本顾不得多说半句，将手机放好，换了衣服，大队长的指令就下来了“特别行动小组立刻到a7区域直升机前集合” 十分钟后，陆焱拿到战斗简报，颠簸的武装直升机上，他将头盔扣好，看着行动小组队员们一张张稚嫩青涩却坚毅的面孔，正紧紧盯着自己。 陆焱手搭在膝盖上，交待说“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也是你们第一次的正式实战，一伙贩毒分子在西南地区出现，携带武器，并挟持有一名女子，我们的任务就是顺利救出人质，将贩毒分子交给当地警方处理” “两个注意事项，一，绝对不能越过边境线，必须在边境线以内抓住不法分子” “二，天大地大，人质最大” “明白了吗”陆焱问。 “明白了” 小伙子们或多或少有些紧张，第一次和携带武器的贩毒团伙开战，气氛迫切又热烈，其中，也只有刘喜神色最为冷静。 陆焱沉声，重复“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次声音有力许多，振奋人心，充满热血。 陆焱说完，目光环视一圈，看着手中地图，安排下狙击、突击、救援爆破等各个小组的具体任务。 从那个电话后，陆焱再没有音信。 四天，整整四天。 顾湘都没有接受到陆焱的任何消息，连着对旁的事情都淡下许多，每天就是画画画画，她按照赵编的要求认真对待她作为插画师的第一本书，也只有在画画的时候，顾湘的心能跟着静一静。 另一边，派出所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顾湘心思不在这上，也没有再多催促。 直到四月的尾巴，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派出所突然来消息，顾湘正好也画不下去，和顾沁双双赶过去，问“人抓到了吗”“钱有下落吗” 警察说“马上了，昨天丽江有一位女性游客报了案，他前天就在丽江，现在飞机场、火车站我们都密切关注着，他肯定还在市区内部，他沉不住气的，只要一比出现马上就落网了。” 顾湘虽然这心思不在这上面，但五十万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心情也能好一些。 顾沁长出一口气，想到一事，又急急问“那么，如果他在云南被抓到的话，是不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到南城” “云南那边有游客报案，当地警方肯定会先进行相关调查的，根据流程，不一定会回到南城。” 顾沁啊一声，擦擦额头的汗。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钱不钱的还是其次，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杀千刀的骗子想问清楚顾沁想了一会，下定决心，没立刻离开派出所，而是坐到门口的凳子上，拿出手机开始查询今天的航班。 顾湘目光扫过去，“你干什么” 顾沁没好气说“你不用管我。” “你要买票去云南”她看着妹妹的手机屏幕。 “对，我这几天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只要他被抓住我要第一个去看他去打死这个骗子”顾沁恨恨说道。 顾湘“” 顾沁想起旁边还有小警察，说“不能打也要骂他算了，你根本就不能明白我些天是怎么过的” 先是男朋友不接电话的睡不着觉，再是怀疑担忧惴惴不安，再是愤怒丢人，以及现在想起验孕棒就恨不得杀死他的恨意。 顾湘拎起包包，说“好了，随你。剩下的我也就不管了，祝你好运。” 她现在也真没有心情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钱能要回来多少就要回来多少吧。 她拿起手机要打给小昭，看着屏幕上的日期，又不禁叹口气。 已经五天了。 陆大哥怎么还没有一丁点消息。 她站在派出所门口，外面正对着是一条十字马路，车水马龙，城市喧嚣繁华，她骤然想到荒凉戈壁滩，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思念他，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上看。 “你怎么还没走”顾沁很快买完飞机票，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打算先找个地方吃饭，下午直接就去机场，约摸晚上就能到丽江，发现顾湘居然没走，奇怪问了一句。 顾湘回过神，给小昭打电话。 边讲电话边从派出所出来，春末，南方城市中午已经热了起来，温度不算太高，日头却很大，十分晃眼。顾沁转身去街边拦车，来往几辆计程车都有人，她脸色被晒得泛红，气得直跺脚。 电话接通，小昭就在旁边路口快餐店吃午饭，很快就赶过来开车。顾湘看着另一边满头大汗仍没拦上车的妹妹，犹豫几秒，终究没有开口。 又一阵车流过去后，顾沁总算是拦下一辆车，可等她刚拉开车门，闻着计程车一股汽油味道，还带着细微汗味，一阵反胃的恶心忽然涌上来，她手搭在车门上，弯下腰，吐得天昏地暗。 那计程车司机唯恐顾沁吐他车上，飞也似的立刻开车离开。 顾湘怔了一下，到底也是亲妹妹，忙过去搀扶起她。看着那一地污秽，她胃里也犯起恶心，强忍住，先将顾沁扶到车上，余下的交给小昭处理。 “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还去什么云南啊”顾湘皱眉问。 “没事，就是早上吃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顾沁喝一口水，又休息一会，脸色果然好了一点。 外面，小昭叫来清洁工阿姨，铲了土，帮着一起收拾干净路面。 车内慢慢得安静下来。 顾湘看着顾沁，妹妹看上去比以前都憔悴，但是眼神坚决又锋利，顾湘总感觉她瞒着自己什么，但是她知道顾沁不会说，顾湘也懒得问，只问:“真不用送你回家” 顾沁摇头，不想等，听说陈醉马上就被抓，这种焦虑和心急感旁人是不能懂的，她真是恨死陈醉了。但是，她确实有点不舒服，再加上云南她也人不生地不熟，自己现在还左思右想又有点怕。 “那个”顾沁想来想去，抿了唇开口。顾湘一接触到妹妹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陆焱这次的任务说危险不算危险, 但是说轻松也不轻松。 各军区的特种大队都是要求各种特殊地形全方位作战的，不过相较而言，大家受训的都是戈壁滩与荒漠, 对热带雨林不算熟悉。但是任务嘛, 就是让你城市作战, 你也要去的。而且这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 第一次，他们拿到线人的线索，在两家毒贩交头的山林间做好埋伏，陆焱是指挥官，又充当了新人狙击手的观察手，爆破手也已安排妥当。 他们顺利缴获三十公斤毒品和三把一把狙以及老式五把, 只可惜，狙击手瞄准的只是老大替身。战斗打响时，老大就带上人质先撤了。 这一追踪, 又是两三天的未眠功夫，他们都不曾合眼，终于在西双版纳与老挝对接的磨憨口岸找到集团老大。过去，犯罪分子大胆地便会选择从这里出境, 这里没有铁丝网, 两国车辆通行也畅通, 尤其是两边人民曾经是同一民族，所有交往密切。如果化妆成当地居民, 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 陆焱亲自上手, 在离边境线几米时，出其不意一枪毙命。 人质也顺利救回来，只是炸弹也同时引爆，刘喜和扎西两人反应最快，将人质扑倒，胳膊、后背都被炸伤。 幸好，先前炸弹进过水，没造成更严重的问题。 这五天下来，大家都是疲惫不堪，两个队员还伤痕累累，陆焱身上也小伤刮伤无数，最严重的则是左耳，第二天交手时耳朵跟部就被利器划伤了。 陆焱将刘喜和扎西都送到云南临近的当地小医院，当时自己只让小组卫生员包扎一番，现在也缝上了十几针。 “陆中队，您耳朵怎么样” 下午，所有人都缓一口气，医院里，刘喜出声问。 陆焱看着他背部缠绕层层绷带，低声说“别想我了，你好好休息。” “我没事，我伤的是背部，好了就看不出来了。”刘喜有些累，浑然不在意自己伤，只担忧说“可是万一您要是没了一只耳朵，嫂子嫌弃你怎么办” 陆焱“” “她不会的。” 陆焱看着刘喜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说“我耳朵没事，好好的，好了。你快睡吧。” 刘喜终于休息后，医生将陆焱拉到简陋的走廊上，说“病人背部烧伤面积不小，我们小医院条件不好，现在西双版纳又是雨季，天天下雨，万一感染就严重了，建议你们等情况稳定两天后再将他们转到大医院。” 陆焱明白，只是刘喜扎西暂时不宜挪动，其他队员们又太累了，再转移还是要等过两天，他和大队联系上，肯定会安排的。 “建议直接转院到昆明人民医院，大城市，条件最好也最方便。” 陆焱“好的。” 他又看可一次刘喜，又看了看别人，扎西伤得是胳膊，面积不大，也在病床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其他的队员个个黑乎乎的，也睡熟了。 第一次小组实战，坎坎坷坷，人质救出，也算顺利了。 陆焱微微放心。 陆焱很想给顾湘去个电话，但是他也太累，眼睛里全是红肿的血丝，左耳不像自己的，四肢酸痛麻木，沉得根本抬不起来，他找不到公用电话亭，一闭眼，也昏沉睡过去。 这天下午，顾湘和顾沁从南城出发，降落在昆明机场，临近五一假期，当天没有南城直飞丽江的票，两人打算只好省会，再转机。 顾湘脸色并不好，在顾沁软磨硬泡以及生病难受三十分钟后，最后还是被强制买下机票。 算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情，这些日子闷坏了，回到家又是无望地等待，一个人住在空荡大房子里等待出任务的陆焱是寂寞又孤独的，出来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顾湘总是感觉不舒服，头晕乎乎的，很困，很乏，看着飞机餐，都感觉胃里一阵恶心。 从飞机上下来，顾湘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仍旧没有什么音信。 她轻叹口气，发现机场外面下起了雨，也不知道陆焱到底情况如何。她们等了一会，天逐渐暗淡，雨越下越大，外面还伴随雷声，风声，起飞的时间被不断延误。 那头顾沁急不可耐，平均每十秒看一次手机，好几次还想打给南城派出所问消息。 顾湘知道急也无用，勉强吃下点包里的牛奶吐司。 她们又等许久，窗外一道惊雷闪过，广播里一道冷冰冰女声通知“因天气原因，昆明飞往丽江的k283xx航班取消。” 顾沁清晰骂了句脏话，手机摔到一边，要去找航空公司理论。 最终，等顾湘和顾沁终于在网上订到一家有空房的酒店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两人都被雨淋湿大半，倦怠不堪。顾沁恶声恶气一路抱怨着，顾湘拿出证件开房，她心情倒是平静不少，事情繁多，就不会无时无刻牵挂陆焱了。 “要不你先上去” 顾湘刚拿到两张房卡，将其中一张给妹妹，也不知怎么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她顾不得别的，捂着嘴巴奔向大堂的卫生间。 顾湘在马桶上干呕半刻，可是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她走到洗手池，仔仔细细地洗手，又掏出纸巾擦去额头上一层层的汗水。 她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还是想到妹妹上午呕吐的秽物就难忍 顾湘狐疑，仔细回忆一下，身体严重不舒服是没有的，只是最近一直有些乏。 估计，今日恶心是被妹妹影响的。 顾湘这么低头思索着，拎着包急急走出卫生间，她也没看路，听见身侧推车轮子摩擦过大理石地面发出转动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有人，赶紧急退一步，没想到地上有些水，她身体一歪，就往旁边倒去，扶住墙。 “对不起，客人，您没事吧” 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清朗好听。 “没事的，不关你事。” 顾湘瞥一眼，只能看见推车上满是客人的行李箱，她皱眉扶住腰，勉强站起来。 面前的人似乎顿了一下，旋即低沉而礼貌地说句“抱歉”，推着车子离开。 顾湘站起来，见那人已经走远，一盆漂亮的绿植挡住他瘦高身形，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穿着酒店的干净制服。 “你好了没啊怎么这么久早知道我就不等你了” 顾湘回到大堂，顾沁不耐烦问。 这一问，顾湘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再加上顾湘只见过他一眼，她也没注意。 “你那个男朋友”顾湘环顾一圈，眼尾瞥见高瘦身影，正往大堂尽头走去。 “什么”顾沁探头，那边有一架三角钢琴，还有些环形沙发，旁边又是行李推车，顾沁看不清楚。 “那个骗子”顾湘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她男朋友叫什么，一边跑一边指。 “陈醉”顾沁愣了两秒，终于明白过来，脸色大变，放下行李跟着跑过去。 “小心点别吃亏啊”顾湘莫名有种不好预感，可是见妹妹一头热血，劝都劝不住，冷静几秒，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深夜的酒店大堂人不多，服务人员寥寥几个，还昏昏欲睡的，顾湘叫了一个，说了两句他都没反应过来，眼见妹妹马上就不见了，她无奈讲电话，立刻跟着跑出去。 顾湘猜得没错，顾沁根本听不进姐姐的话，看见那抹高瘦身影血气就直往上涌，一路狂奔。 那头，陈醉步伐不停，他在酒店做临时工两三天，熟悉这里，他知道一上电梯，到时候她们一报警自己再下来必然被抓，干脆将推车行李往后一推，扯下衬衫领子就朝酒店侧门冲去。 顾沁哪里管三七二十一，拼命跑。 “陈醉你他妈有种就给我站住” “给我站住” 顾沁奔下门口台阶，雨水劈头盖脸砸下，她也不管，径直向街巷跑去，“小偷抓小偷” 深夜十二点，路上几乎无人，加上激烈雨声，根本听不见。 顾沁凭着满腔怒火一路跑，体能到底有限，气喘吁吁，就在这时，前面的男人终于停下了。 顾沁站住，冷冷看向他。 她太生气太愤怒，以至于根本没看清，这个地方荒凉安静，什么人都没有。 “你知道我已经报警了吗你觉得你能跑到哪儿” “你真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男人，一个男的做什么不行真是下三滥” 顾沁攥紧拳头，恨意让她无法思考，各种难听的话从嘴里蹦出，夹杂着脏字和羞辱，只恨飞机过安检什么利器电棍都不能带，她看见地上垃圾桶旁有几瓶啤酒瓶，立刻捡起来，握紧在手里。 “那钱就当给你妈买墓地” 她话没说完，男人缓缓往前，眼底阴沉。 突然，她的长发被一只大手用力扯住，男人另只手抢过她的瓶子丢在地上，旋即一个耳光劈头盖脸甩下然后又是一个 “你再说一遍” 顾沁被打得头晕目眩，脸上火辣辣得疼。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男人冷笑一声，好听的声音继续说“关我什么事呢” “是你说喜欢我，让我做你男朋友。钱呢，也是你一定要硬塞给我，不是吗” 顾沁气得浑身发抖，各种脏话狠话难听的话从嘴里蹦出。 男人愈发听不下去，想到以前自己好好的，骗过那么多女人也没什么，偏偏就从这个女人开始，他要到处躲藏，偷偷摸摸，最后还来酒店打零工，他眼底暗光浮动，陡然闪过一丝阴狠，尖锐的瓶身抵在她脸上。 男人看着她的脸，忽然温柔地说:“你觉得你很漂亮是吗” “你干什么” “你想要干什么”顾沁声音慢慢发起抖。别的都不怕，她最怕的，就是她艳丽漂亮的面孔。 “不干什么，就是想给你点教训。” “你你” 顾沁说不出话来，她已经感觉到一阵尖锐剧烈的疼刺进左脸皮肤，如同寒冰般冷冻起她的所有血管，透出阴冷的血腥气息，所有的肌肤都在收缩，然后缓缓往下，她惊惧害怕:“你个疯子放开我” “你干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发颤的声音在巷口响起。 那只手一顿， “把我妹妹放开” “快点放开她我告诉你警察马上就来了我已经报警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昆明市人民医院, 深夜急诊。 窗外雨下得急促，哗哗拍打着玻璃窗，雨水四溅, 令人心烦意乱。 医生说“好了, 都是外伤, 注意伤口不要碰水，平日里也不要乱碰乱摸，按时换药，少吃辛辣油腻。” 顾沁惊慌过度，仍没有从恐惧中完全走出来，一双漂亮湿润的大眼睛四处乱瞟, 身上发抖，咬紧下唇。 一小时前，在无人小巷里发生的事情顾沁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幸好顾湘赶到, 陈醉跑了，但是她的左脸，还是被利器划了很深的一道。 顾湘立刻将她送到医院。 深夜大雨，顾湘也说不清巷子的具体方位, 等警察来时, 陈醉已经彻底不见了。 现在想想, 顾沁都觉得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好了, 回去休息吧。”医生又重复一遍。 顾沁仍旧没动, 还在发抖。 顾湘低叹口气, 将仍呆呆坐在椅子上的顾沁扶起来，说“谢谢您。” 中年女医生也有些不忍，温声安慰“小姑娘，各方面一定要注意，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 顾湘说“我们知道了。” “我们先出去吧，后面还有病人。”顾湘强行扶着顾沁出门，走到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下。静了一会，她低声问“我们回酒店吧，休息一夜，明天会南城，好吗” 顾沁仍旧是木木的，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样子。她并没有从刚才阴影出来，好半天，手指触碰到脸颊，白色绷带包着的侧脸，她打了个哆嗦，眼睛瞪圆，“啊”地尖叫出来。 叫声尖厉凄惨，寂寂的医院夜晚被声音划破，挂急诊的病人都狐疑恐惧地看过来。 “好了，沁沁，会好的，不会留下痕迹的。”这么久以来，顾湘第一次以这种温柔语气说话，好像很小的时候在哄着大哭大闹的妹妹。 “沁沁” “沁沁。” 顾沁却不肯听，她甩开姐姐的手，又摸摸脸颊，摇摇头，跑到拐弯的卫生间，对着镜子又是一声尖叫，摸了个隔间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对于世界上大部分女人来说，脸很重要，非常重要。 而对于美人来说，脸的重要性，甚至超过生命。 顾沁从小到大，就是如此。 她是美人，而且是绝顶美人，从小被夸到大，也因为“美”，享受过许多优待，在家里亲戚朋友间；在学校，老师同学中，一直到进入社会的工作上。看见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基本上身边的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会不一样。 顾沁最在乎的就是脸蛋，长个痘她都会纠结许久，更何况现在，脸上那样一条裸的伤痕 痊愈有什么用 不还是会留下疤吗 顾沁见过身上有疤的人，愈合得极好，但疤痕就是疤痕，仍是凸起的，颜色浅些，跟透明蜈蚣一样潜伏在肌肤血管的内部，丑死了 要是长脸上，那还能看吗 顾沁将厕所门关紧，咔哒一声反锁，她蹲在地上，再也不肯出来，一直不停的哭，先是嚎啕大哭，再是凄厉的哭，清洁工医生护士劝了都没用，哭完又是抽噎起来，直到最后似乎累了，只剩下喘气抽搐的声音。 “陈醉” “陈醉” 她指甲陷进掌心，深深掐进肉里，抠出血痕。 顾湘把顾沁千辛万苦带回酒店已经是第二天。她将妹妹身上的湿透衣服换下，又给她慢慢梳洗干净长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她脸上的伤口。顾湘能明白妹妹的痛不欲生，也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漂亮的脸蛋。 顾湘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动作慢慢温柔下来，心里还是不忍，也有同情，好像回到曾经她作为“长姐”照顾“妹妹”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顾湘又给派出所去了电话，没有消息。 顾湘思索几秒，今晚雨确实太大，视线模糊不清，人窝藏在哪都有可能，极难搜查。而且说不定陈醉在云南还有朋友，寄宿在朋友家也未可知。 一切等天亮了再说吧。 顾湘开了两间房，都是标准间。她不放心昏睡中痛苦辗转的妹妹，没有回自己房间，就在这里的卫生间洗漱淋浴。 她吹完头发出来，不知怎么，头又是一晕，胸腔恶心感蔓延出来。 顾湘干呕几声，事情一堆堆，她也累极，没时间细想，喝了一杯热水才回到床上，天已经蒙蒙亮了。顾湘想着惊心动魄的几小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也十分恐惧，平复许久，才睡过去。 “陆中队，你们要回去了吗”这天上午，昆明人民医院，刘喜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躺在病床上问。 陆焱说“你和扎西在这里安心修养，其他的都不要想。” 刘喜外失落地应一声，他也想回去训练，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伤现在不宜挪动，而且即使能回去也没用，什么训练都做不了。 “多幸福呀”小组的另一个士兵羡慕说“不用训练，还有漂亮的护士姐姐，你就在这里偷乐吧。” 刘喜不乐意“那咱们俩换换” “那我当然乐意咯。” 两小士兵互相怼几句，外面骤然一声惊雷打过，刘喜看向病床外灰蒙蒙的天空“陆中队，今天估计飞不了吧，这几天什么航班都延误。” 陆焱手插在裤兜，看向窗外。 任务情况紧急，他们搭乘武装直升机直飞西双版纳雨林区，但是回去就不同，任务已完成，运送伤员，后续还有其他事情，他们现在在省会昆明，没有必要浪费那个人力物力。 陆焱联系过大队了，今天下午有人到青海机场接他们，争取晚饭前归队。 “好了，你们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归队。” “扎西。” 陆焱目光落在不怎么说话的青年脸上，手搭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要有心里负担，好好休息就是。” 陆焱带着剩下四个便装青年从医院离开。 来到机场，正如刘喜所言，大部分航班都延误两小时以上，从昆明飞往青海一天只有一趟，也延误了。 陆焱打电话联系队里，沟通完后，回头看向在候机室里几个坐姿外端正的小伙子，“再等等，最晚明天晚饭前归队。” 小伙子们当然没有意见。 陆焱握紧手机走到外面，机场人来人往，有小夫妻带着小孩子亲亲热热路过，他心里蓦地一软，从任务后精神高度紧绷，再到安排刘喜他们转院，一路上怕病情加重的担心。 现在，他终于能放松一些，也有时间去考虑其他，就好像钢筋水泥有了温度。 他拿出手机，喉咙动了动，拨给那个熟悉的，每天都能背上好多遍的电话号码。 彼时是上午八点，他等了一会，号码没有接通。 陆焱不确定她起没起床，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最后想想还是先算了，回去他也不是不可以。 陆焱刚要收起手机，忽的眼尾一扫，瞥见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 视线一凝，目光流露出鹰隼般的锐利。 那是一种刹那间的第六感。 以他多年的经验，那个男人有问题。 只是，具体的陆焱一时也说不出来，又多看了两眼， 男人俊美斯文，衣着打扮像是年轻时尚的海归，脖颈上一根锁骨链，戴着银色耳钉，拎着黑色行李箱，全身上下完美无缺。 身边不少女性都会看他，男人很年轻，还有点学生气，被看得似乎有些脸红。 陆焱偏了偏头，双手插兜，这么看，好像又没什么，就是个帅气学生罢了。 或许只是在刚刚对视的那一瞬，对方有些躲闪和紧张的目光，以及攥着行李箱的手微微握紧。 陆焱暂时没有任何表示，见男人平静地走进人群中，瞥一眼航班延误的提示，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跟下去。 他不想惊动，也残存狐疑，但是有七成把握，有问题。 “什什么” 酒店的标准间，几次三番枕头底下的震动，还是把昏沉睡眠中的顾湘吵醒了，她身体沉得厉害，机械地接进来，“什么” 那边说了什么，她困倦重复，“抓到了嗯” “抓到了” 几秒后，顾湘才猛的坐起来，见身侧的妹妹早就醒了，一手按着脸，麻木地盯着墙角，听见这三个字，眼睛豁然睁大。 “抓到了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顾湘没想到效率这么快，天气恶劣，她以为会再等一两天。“谢谢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顾湘这下全清醒了，感激道。 对方说“不用谢的，不是我们的人，是一名军” 话音未落，顾湘手机突然被人拿走。 顾沁跪在她的床上，衣服都来不及穿，迫不及待说“他现在人在哪我就是受害人我被他骗了五十万他还把我的脸划伤了对，他在哪” 那边回了什么，顾沁嘴角挑起，眼底恨意翻涌，挂断电话，立刻打开行李箱，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脸都没有洗头发也不梳理，立刻就要出门。 “哎，你去哪”顾湘无奈又头痛，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也跟着追了出去。 酒店离机场不远，顾湘跟着顾沁，很快来到机场地保卫处。隔着一扇门，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 “谢谢，谢谢首长。这件事真是有劳您了。” “是是，确实是我们检查力度不够。” “哎，你要干什么你冷静点”顾湘几次想拉住妹妹，却都被甩开。 上午旅客不少，她们一路过来，四周的人纷纷为顾沁让路，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蓬乱的头发上，最后又转到她左脸上的绷带，窃窃私语。那样高挑如模特般玲珑身段，衣服也是奢侈品大牌，这样的反差，没有人会不好奇。 顾沁炙热的愤怒与恨意，一再抵达顶峰。 “你先冷静一点，沁沁警察会处理的，你别这个样子进去”顾湘不知道顾沁看见陈醉会做出什么事来，拽住她的手腕，试图让她情绪平稳。 顾沁摇头甩开，也不管礼不礼貌就要直接推门，就在这时，保卫处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人下意识一呆。 出来的是一个着机场安保制服的男人，他也被她们惊了下，脸上殷勤的笑容还未褪去，还未说话，后面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看见了她们。 顾湘并没注意到这一切，低头搀扶妹妹，只感觉到妹妹身体突然一僵。顾湘不知所以，安抚地拍拍她后背，旋即，一道熟悉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顾湘一怔，有几分困惑。 那道目光十分熟悉 震惊的，不可思议的，又是狂喜的，惊喜的，然后还有着熟悉的温和与浓烈的思慕。 顾湘手指蜷缩，莫名有些慌乱，心不可自抑地跳了下，终于意识到什么，也不敢置信，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张日夜思念的英挺面孔。 顾湘一震，往后退了一步。 半月未见，老男人更黑了。 剑眉扬起，眼眸深邃黝黑，眼尾勾着沧桑英俊的细纹，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第60章 第六十零章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半刻, 就那么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彼此，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良久，机场安保发觉不对，挠挠头, 反应过来, “首长, 您认识啊” 陆焱颔首, “我太太。” 他说着, 视线仍不舍得离开顾湘一刻，手指攥了下拳，肌肉收紧，强忍住将顾湘一把抱进怀里的冲动。 “是吗，这么巧啊”安保小哥乐了。 顾湘终于反应过来，被丈夫深情的目光看得脸微微红，低下头，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 让所有旖旎思念的情绪稍稍收敛，是啊，现在都有事呢。 还有旁人在呢。 顾湘低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都不去看对方, 但是又忍不住, 小心翼翼地, 微妙的目光再次触碰, 然后缠绵在一起，缱绻柔情，怎么都隐藏不住。 这一幕，落在莫名其妙的安保小哥眼里；同时，也落在了顾沁的眼里。 那一刻，她所有的怒意委屈愤恨，都被一种巨大的绝望感而击溃。 她忽然被定住了，觉得自己仿佛被抽空，没有任何意义，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顾湘与陆焱的爱意，就好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陡然间清醒，又加倍绝望。 “沁沁”顾湘看出妹妹的不对，唤了声。 顾沁却听不见似的，仍旧呆呆地站着。 一抬眼，就能看见里面陈醉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没有意义啊。 人生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做过很多愚蠢的错事，她不想承认，又不得去承认她一直活在对姐姐的嫉妒中，不愿好好生活。 顾沁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放空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沁沁” 顾湘焦急又唤声，扶住她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陆焱也看过来，见两姐妹焦急的模样，又看看里面长相俊美的小伙，隐隐能猜到，用眼神询问顾湘。 顾湘回以一个眼神。 那头，安保小哥这才反应过来，笑说“啊，夫人好，夫人好，不过你们这是” “我就是受害人。” 顾沁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来时失去理智的疯狂，径直往里走去。 顾湘来不及多说什么，担忧地跟上前，怕顾沁再吃亏，看见房间里的男人想到昨天的雨巷，她不由浑身发寒，汗毛直竖。 这时，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自然地拍了拍。 男人古铜色的手臂结实健硕，硬邦邦的，好似铁块，但动作温和有力，又带着熟悉醇厚的男人气息。 “我在呢。”他声音很低，粗哑的气息缭绕在她耳边，仅仅她一人能听见。 顾湘忽然就感到安心，周身暖暖的。 她一点都不怕了。 这么多外人，陆焱也不好过多亲昵，他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收回胳膊，走在她前面，跟着一并进去。 陈醉就在里面。 陈醉的嚣张也就针对两个小姑娘，刚才被陆焱卸下胳膊，瘫在椅子上已经颓了，只在看见顾沁的脸时，脸色微变，露出一副不屑厌烦的神情。 “你不用抓着我。” 顾沁对顾湘说，声音冷静了，也不混乱，走到陈醉前面，她低下头，冷冷直直他。 “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陈醉没想到顾沁这么苦苦纠缠，反感又不耐烦，一抬头，又觉得面前的女人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说“呵，我再一次告诉你，是你活该” 顾沁她的脸像被覆盖一层寒冰，没有之前的任性，冲动，就是冷冰冰的，还夹杂着绝望的气息。 顾湘心里惴惴的，但见妹妹理智恢复，神情认真，也没再像抓个孩子去管她。 顾沁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前走了一步，好像要跟陈醉说什么。 “你要干什么”陈醉不耐烦说， “你又要干什么” 顾沁眼睛忽的瞥到桌上的一支中性笔，她下定决心，动作非常快，快得超乎了所有人想象，拿起笔就往男人眼球扎去，不留余地。 那和之前的恐慌，愤怒，疯癫都不同。 顾湘吓了一跳，安保小哥也吓了一跳，都同时上前阻拦，但都没有陆焱快，男人一步上前，敏捷冷静地抓住顾沁腕子。 可是椅子上的陈醉被惊到，他一紧张，椅子便直接往后翻去，身侧的顾沁被牵扯跟着一趔趄，她被陆焱钳制住的手腕一痛，中性笔啪嗒摔在地上，紧接着，整个人也要栽倒在地上。 顾湘就在身边，下意识去抱住妹妹，但是重力不稳，跟着一并往侧面摔去。 “湘湘”陆焱动作很快，又忙去扶顾湘。 还好，这么一缓和，顾沁压在了顾湘身上，没什么事，两个人摔得也并不算重。 “没事吧” “没事。” 顾湘握住陆焱的大手，站了起来，可能起身太猛，头突然一阵眩晕，胃里突然被一股恶心感顶起，直冲咽喉，小腹疼痛，她根本无法忍耐，俯身捂着肚子，哇啦哇啦吐了出来。 陆焱脸色微变，“湘湘” 昆明市人民医院。 “医生，她到底怎么样了”陆焱问。 顾湘吐完，头有些晕，但很快就没事了，除去虚弱外没有大问题，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妹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坐在座位上，抱着小肚子，脸色有些苍白。 医生不耐烦说“没事，去楼下妇科检查去。” “什么” 陆焱和顾湘同时看去。 医生都被这俩人搞无奈了，说“我说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是打算要孩子吧去楼下检查吧。” 那一脸明摆着，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检查，这不给我增加工作嘛。 顾湘豁然抬起眼眸，看向陆焱，一滞，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 陆焱也正在看她，从先前的担心到眉梢扬起，漆黑的眼睛唰得就亮了带着惊讶、狂喜，还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好，我们这就去检查，谢谢您” 这变故令人意外，陆焱脸色喜悦紧张，立刻握紧小妻子的手，牢牢包在掌心，他的手掌竟都有些汗，激动地微微在发抖，内心急迫想着 湘湘难道真是怀孕了吗 他们真的会有孩子吗 他们有孩子了吗 顾湘垂下眼睫，也是越想越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确定，她之前光往肠胃上想，怎么就没有想想这些呢 “先去检查吧。”顾湘也是不敢相信，又怕不是让人失望，站起身小声说。 陆焱这一辈子，从来没觉得等待检查结果如此揪心，时间漫长，他平均每半秒看一次时间，心跳砰砰砰的，心脏好像缩成一个小点。 这一刻，他心里全都是她，容不得别的。 终于，半小时后，检查结果打印出来。 顾湘看了一眼，轻轻吸一口气。 陆焱翻来覆去地看，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手指都跟着微微发抖，一贯沉稳克制的男人脸上是绷不住的笑意。 “有了”他低声说， “有了。” “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陆焱一遍一遍重复，漆黑眼睛里燃烧着一簇光，抓紧报告单，看向顾湘。 顾湘也没有想到，暂时把对妹妹的担忧压下，心里蔓延出一阵喜悦。 “湘湘，你看，咱们真的有了啊。”陆焱忍不住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整个人还算沉稳的，可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看过第八遍，才将结果揣回裤兜里，伸展手臂，将小妻子一把抱进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这是医院” 顾湘心里也喜悦，但还是被这大胆举动吓了一跳。 陆焱太高兴了，“是就是吧。” 打印结果的机器在负一层，人不算多，陆焱抱着她将她拉到楼梯口，手掌紧紧扣在她腰间。 从今天撞见她，陆焱就一直想这么做了。 楼梯口人极少，大多都是坐电梯上下的，四周安静下来，外面暴雨不止，头顶的灯亮着疏淡的黄光。 现在，陆焱更是不再克制自己，他嘴里又低低地重复一遍“我们有孩子了”，将小妻子按进自己的胸膛里，两人拥抱在一起，静静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嗯，我们有孩子了。” 陆焱低下头，百般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他听着窗外隐隐的雨声，低声说“湘湘。” 顾湘“嗯” 陆焱“你不高兴吗” “高兴。”顾湘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小声说“我只是嗯有点没反应过来，也有点不适应。” “但是我很高兴。”顾湘低下头，说“我觉得很神奇，咱们刚结婚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我以为是肠胃炎。” 陆焱俯下身，额头贴紧她的，第一万次重复，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喜悦，“我们有孩子了。” “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啊。” 顾湘抬起头，哪里见过老男人这么忘性的样子，唇角扬起，也忍不住笑了。 “我从来都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感激下雨，感激飞机延误。”陆焱捧起她的小脸，低声说“要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也只能在电话里听见这个消息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冷不冷”陆焱说着，突然问。 顾湘摇头。 “累吗要不要坐下” 陆焱一再询问，想到先前在保卫处的冲突，声音一时发紧，问“没撞着你吧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全身检查一遍” 顾湘无奈说“我又不是瓷娃娃，我没事的，我很好啦。” 陆焱放开她，眼尾勾起，温情地抓过她的小手，一根根握起，从她的指根按摩到指腹，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怎么都不舍移开。 天气原因，这一次延误，最多也就到明天中午，一分一秒他都舍不得啊。 “你真的这么喜欢孩子吗”顾湘问，陆焱一直对她很好，但现在这种好，又让顾湘觉得陆焱太重视孩子，好像都超过了自己。 “嗯。” 陆焱低低说“我一想到是我和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可能跟你一样，或者跟我一样，就感觉特别温暖，整个胸膛都热了。” “就那种感觉，咳，你能明白吗” 陆焱是个粗人，他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话，也形容不出来，就是一种“人生都亮了”的感觉。 他的话是真心的。 陆焱特别特别喜欢孩子，他三十五岁了，不年轻，一直都希望有个孩子，但是最重要的是，有了孩子，这个世界上，就有了他和她的一份牵连，骨血的紧密牵连。 非常幸福，温暖。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可能顾湘年纪比较轻, 无法深刻体会这种生命延续的感觉, 比起丈夫的狂喜激动，她更多的还是紧张和不敢置信, 又感到神奇，她真的怀孕了吗再有十个月，就会有一个小生命出现么 顾湘低头沉思, 眼睫颤抖。 半刻，顾湘一抬眼, 又想到一事来，“对了，你耳朵怎么了” 陆焱呵了声，“你才注意到。” “不是的, 我早就注意到了。”顾湘说，只是最开始在保卫处的事情一团糟，后来他们就急急去医院检查，陆焱满脑子都是孩子的事, 左一句, 右一句，她根本插不上话。 陆焱不在乎“没事情，小伤, 外伤。” 顾湘踮起脚尖看了看, 被绷带缠绕着, 什么都看不出来, 疑惑问“真的没事” 陆焱说“没事。” 此刻, 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伤，一想到孩子什么伤什么痛屁都不算。他不舍得移开目光，静静望着她，怎么都看不够，又低低笑了起来。 高大硬朗的男人，那样温柔，眸中的深情仿若纯粹的树脂，将她一点点凝固成美丽的琥珀。 偶尔有来往的准父母，看着这样幸福的一幕，也不禁被感染。 过了好一会，顾湘才红着脸推开他，“好啦好啦。” 是太腻歪了，陆焱挠挠头，神色清明些。 顾湘回过神，“你怎么会在这里呀，执行任务吗” 陆焱说“回去时航班延误到明天，正好看见了。” 顾湘愣了下，打趣笑说“民航你们不应该都是武装直升飞机接送吗” “那是电视剧，回去不是紧急任务。”陆焱点了下她的小鼻子，亲昵说。 两人说了会，他们所在的负一层有些热，陆焱将衣袖挽在上臂，看看时间说“我去打个电话，你先找个椅子坐一会休息吧。” 顾湘说“好，正好我也要去打个电话。” 顾湘去了医院，顾沁还要去派出所做笔录，也不知道妹妹那头怎么样了。 她掏出手机拨给顾沁，十几秒后那边才接听，敷衍一句“没事，正在忙”就挂断。 顾湘想想，陆焱打过招呼，派出所那边不会再出大事，妹妹声音也正常，顾湘慢慢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没过多久，陆焱也回来了。 他握着手机，说“一会我去联系下这边的招待所，我们今天在这休息一天，明天再飞。” 顾湘眼角弯起，想到他们可以再多待一天，不用立刻分离，心里高兴又庆幸，说“那就好，这么大的雨起飞太危险了。” 陆焱大手摸摸她的头发，说“我要去安排他们，要不你先回酒店休息吧，外面雨大，你妹妹那里就不要去了，会有人负责。” 顾湘想了一下，小声说“我不想回酒店，你一会去干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陆焱一顿。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能见到你。” 好不容易见面，每一分每一秒都外珍贵，不想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果不能在一起，好像每一秒都被浪费掉。 这大概就是所有异地恋夫妻的想法了。 陆焱叹口气，妻子刚刚怀孕，可是他就要离开，心头也是千万不舍。 陆焱思索一刻，说“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这样吧，我们一起出去，你找家餐厅吃东西，然后在餐厅休息会，我去把招待所弄好，给他们安排下住宿。一会我还要回医院一趟。” 顾湘问“你回医院做什么” “刘喜和扎西还在这养病，晚走一天，也要跟他们说下才好。” “那我在医院附近吃，你办好事，我和你一起去看刘喜，可以吗” 陆焱想想，终于同意，“可以。” 两人从医院出来，寻了家附近环境较好的面馆。 现在是中午，下雨的缘故，客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顾湘坐在靠窗的座位，看见陆焱将一大碗面条端到她面前，然后又折回去，拿来餐具纸巾，又要了杯热水。 “你不坐下吃一点吗” 顾湘看他忙得团团转，夹起面条上煮得清香的荷包蛋。 “不了，我早上吃过了。”陆焱垂眸，看见那只蛋递到他嘴边，妻子柔柔看着她，他唇角提起，还是张开嘴，一口吞下。 顾湘又拿起纸巾，擦擦他的唇边，陆焱低声说“那我去忙了，你乖乖的，也不要乱走，不舒服就回酒店，知道吗” “嗯呢。” 男人不放心地嘱咐好几句，这才离开。 隔着雨滴滚下的玻璃窗，顾湘望着他撑着黑伞的高大背影，耳朵上还缠着绷带，刚才他送她过来，伞面一直往这里倾斜，她一点雨没淋着，他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湿透，衣服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线条。 顾湘心里莫名酸酸的，明明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相处时间，他还是有事情要忙，又心疼又舍不得。 她低下头挑起一根面条，想想又觉得奇怪，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感伤脆弱。 等待是漫长无趣的。 顾湘吃完早餐，再次联系顾沁，听声音像是离开派出所，关切问“你怎么样了” “钱追不回，估计判个十年吧。”顾沁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哑哑的。 顾湘说“好，如果需要律师的话，你可以跟我” “我回酒店了。”顾沁听上去意兴阑珊，死气沉沉的，打断。 “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就先不回了，今天陆大哥过来，我可能很晚回去。对了，刚才我去医院检查” 嘀嘀嘀。 顾沁挂断了电话。 顾湘望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低垂着眼睫，算了，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分享丈夫与怀孕的喜悦，是不合适。 顾湘也没有生气，恍然发觉自己脾气柔和许多，可能是陆焱的话起作用，除了莫名感伤，慢慢竟有一种生命美好，岁月宁静的感觉。 两小时后，顾湘厌厌地喝完第二杯豆浆才终于等来陆焱，两人休息一会，一起前往医院。 陆焱其实很不愿意顾湘再进医院，人多眼杂，可是看着小妻子眷恋依赖的目光，不忍心；想想怀孕才不到一月，反应应该也不大，这才安心些。 此刻，双人病房里扎西和刘喜正在闲聊，病房开了窗，一阵风吹来，空气清新。 扎西惊喜地坐起来“陆中队” “陆中队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延误了我就说吧，这天气飞不成。”刘喜机关枪时说完，目光扫到后面，一惊 “嫂子您怎么也在这里” 顾湘朝他们笑笑，打了招呼，“你们好。” “嗯，今天飞不成了，估计得明天。” 陆焱长话短说，将机场碰见陈醉的事情简单说了说他没提顾沁，只说遇见嫌疑人。 “然后，正好碰见你们嫂子了。”说完这些，他忍不住，眼睛里都是笑，搓搓板寸，得意说“你们嫂子有了” “有了什么有了”扎西不解。 刘喜一愣，白了他一眼，也跟着高兴起来，“是不是有孩子了” “太好了大喜事啊” 扎西恍然大悟，也笑了，他没那么油嘴滑舌，只说“恭喜陆中队。” 陆焱没了往日士兵前冷面阎王的形象，嘴角翘起，“谢了。” “” 顾湘看着老男人笑得眼角细纹勾起，下颌的青黑色胡茬都跟着微微抖，有点无奈。 他真的是要召告天下啊。 好像能想象到，他刚刚安排战士住宿，估计也炫耀了一遍吧 “嫂子，明年你可一定要再来探亲啊我们是不是就能见到小陆队了”刘喜热情道。 顾湘唇角含笑，被这话说得面颊泛了红，不知道该接什么，又嗔怪地瞥男人一眼。陆焱知道小妻子不好意思，但他就是忍不住去说，幸福地炫耀，将她揽进怀里，拍拍她肩膀。 “小陆中队”扎西闷着头，突然冒出一句“会不会也很黑啊” 顾湘再不好意思，也被这话逗乐了。 刘喜敲他头一下，看见陆中队脸真黑了，圆场说“嫂子，别听他乱说。陆中队那是晒的他本来皮肤可白了” “是么。” 顾湘很怀疑，瞟一眼陆焱。 反正她从认识陆焱以来，他就很黑，不过不是那种难看的黑，是比古铜色再深一些，日晒风吹后的肤色，又有男人味又很健康，很好看。 “你们俩今天好些了”陆焱咳嗽一声，没再持续这个话题。 刘喜扭动着身子，认真说 “我们好多了要是再延误两天，陆中队，就让我们跟着一起回去吧，天天躺着太难受了” 陆焱鼻腔嗤一声，说“不是准备考军校么，不学习” “宁可四百米障碍跑，也不想学习。”刘喜一提到这个问题，便愁眉苦脸，“别打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顾湘没有插话，安静地走到窗前，外面雨势不减，雨水冲刷着这座西南部的美丽省会城市。听到刘喜的“两天”二字，她心尖微微一颤，要是真的能再有两天就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也没有这样不见还好，一见就舍不得，她多么希望可以和他多待在一起啊。 想到分离，顾湘就失落。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从医院出来，两人站在门口，看着无数雨滴哒哒哒地落在台阶，溅起涟漪的水花，陆焱将雨伞撑在她头顶，低低地说。 “不是的。” 顾湘握住他撑伞的大手，温柔道“我没有怪你，只是，可能孕妇情绪比较敏感柔软，我就是一想到明天咱们就要分开，心里就会难过。” “我知道，对不起。” 陆焱将伞往她头顶倾斜，手臂揽在她肩膀，往里带了带，“湘湘，是我不够好。等有一天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欠你的婚礼，蜜月，还有一个丈夫的所有责任，我都记得。” “到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我们再生一个，我天天照顾你，就陪你在身边，寸步不离，行么。” 顾湘看向他。 雨雾中，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孔染上一抹沉沉的歉意，眼睛漆黑，眉峰微压。 他愧疚，又心疼，每一句话都是在严肃承诺。 顾湘周身暖暖的，看着男人认真的样子，心里一动，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他嘴唇。 陆焱身体一僵，愣了下。 很轻的一吻，轻贴嘴唇一瞬便放开，顾湘满心感动，手指点点他硬硬的胡茬，“好。” 她声音小些，又情不自禁说“我好爱你啊，老公。”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送顾湘回酒店的一路上, 陆焱都在反复咀嚼小妻子最后的那句话。 “我好爱你啊，老公。” 不是我爱你，是我好爱你。 我好爱你，后面还跟有“老公”二字。 陆焱一个大男人, 仰着头倚靠在计程车的车座上，想到这句，喉结滚动，勾起唇角，又笑了。 这真是最幸福的一天了，他有了孩子, 又听到娇羞小妻子这么深情的一句告白。陆焱望着车窗外的大雨, 只觉得雨都下得美极了, 幸福极了。 “你跟着我来没事吗”顾湘领着陆焱回到酒店房间。 陆焱说“没事, 明天上午八点飞机，我五点钟在机场等他们。” 顾湘不放心， “真不要紧吗会不会不太好” 陆焱说“那算了, 我陪你一会, 回去住。” “哎”顾湘从背后环住他, 将头枕在他后背上，声音不舍，还有点委屈“哎，你不要逗我嘛。” 陆焱心里一疼, 觉得自己真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转过身, 抱住她，“傻丫头，没事的，只要明天按时归队就好。” 顾湘窝进他强壮的怀里，抬起头，“真的” “嗯，放心。” 顾湘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现在是下午，到明天早上五点还是有十几个小时，紧绷的情绪放松，双臂却仍环着他，不舍得撒手。陆焱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怕抱得紧伤着她，没敢使力。 顾湘低下头，将头埋进他胸膛，轻轻吸了口气。 陆焱微顿，哑声说“湘湘，我没换衣服呢。”他跑了大半天，身上估摸有汗味、雨水味、还有一点烟味，怕她闻到。 顾湘不在意，“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陆焱握住她的腰。 “怎么了” 陆焱喉结微动，低咳一声，“我怕孩子嫌弃我。” 顾湘“” 还不到一个月，能嫌弃什么呀。 两人静静抱了会，陆焱吻过她的侧脸，“我先去冲洗下换身衣服，你看看晚上想吃什么，下雨咱们就不出去了，点了在这里吃。” “好” 顾湘窝在靠窗的扶手椅上，裹着毛绒毯子，随便挑了个电视剧，打开外卖。扶手椅右侧就是一扇玻璃窗，酒店房间在七层，能看见异乡的夜色灯火，昆明很繁华，恍惚间像是回到南城，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浸染在雨雾中，迷离温柔。 顾湘喜欢这样的夜晚，外面下着大雨，丈夫就在自己身边，有一种繁华中的旖旎温情。 顾湘没什么胃口，随意挑了几个菜，外卖送来的时候陆焱刚从浴室出来。他没带换洗的衣服，只把浸了雨水的上衣外裤搓洗一番，下面穿着黑色大裤衩，一手拿毛巾擦去胸膛滚下的水珠。 顾湘直愣愣地看着。 陆焱“” 陆焱得意，又有些好笑，“咱们可都结婚半年了啊，还没看够” 顾湘猛的转头看向电视，轻声说“少自恋，我是看你有没有中年发福。” 陆焱笑笑，也不拆穿，拖了旁边沙发过来，坐在她对面，稍微一使劲，胸肌贲张有力，“有么” “没有没有，行了吧。”顾湘别开眼睛，“快吃饭吧。” 他们并非朝夕相对的寻常夫妻，每一次在一起也就十多天，而且陆焱的身材顾湘偷偷从玻璃窗倒映中瞄一眼，大概就是所有女性见了都会羞涩的那种吧。 没有健身房的夸张油腻，被西北的岁月风霜打磨，健康、壮实又充满雄浑的男性力量。 小圆桌上摆了两碗过桥米线，还有两个类似烧饼的东西，最后是两只黄色的饼，一盒子红色糕点。 “这都是些什么” 顾湘说“昆明特色，这是过桥米线，这是粑粑，这是荞麦玫瑰饼，这是酸角糕。” 陆焱知道米线是特色，其他便不知道了，奇怪道“粑粑什么名字”说着，往卫生间方向瞟。 “喂，打你了，你还吃不吃饭了”顾湘拿起没拆开的筷子包装往他头上咚咚地敲。 敲完，顾湘才发觉这个动作有点点过分。陆焱这么一个在部队发号施令的大男人，被她像个小孩子那般训斥。 陆焱看着小妻子咬着唇呆呆的模样便笑了，一直以来，他觉得虽然和湘湘结婚，彼此也有情，但可能相处时日短，年龄大，生活差距大，总有些隔阂，这么闹一闹，才真像热恋中的情侣。 “傻丫头，你怕什么啊，想打就打呗。” 陆焱抓过她的手，又敲自己头一下，然后握着她的手给自己喂了口粑粑，“嗯，这烧饼味儿不错。” “赶紧吃吧。” 饭毕，两人将桌子收拾干净，顾湘看看时间，时不时怕陆焱突然接个电话什么的突然离开，但幸好，陆焱都没有。 他是真决定留下陪自己。 顾湘慢慢放下心，熬到晚上十点，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抬头望着搂着自己的男人，困倦说“那，我去洗澡了” 陆焱倚靠在床上，正在看新闻，左腿屈膝，姿态有些松散，听见这句话，将搂着她的胳膊放开，也跟着站起来，“好，走。” 顾湘 她惊了，见陆焱真跟过来，“你干什么” 陆焱理所当然，“跟你一起洗。” 顾湘有些懵，说“不用了，你不都洗过了吗。” 鸳鸯浴这种东西，想想就羞涩，而且她现在 “你想哪去了。”陆焱再想也不可能，而且他又不是一个放纵的人，淡淡地说“浴缸怕不干净，淋浴的话地上湿滑，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 “我之前也没有摔倒呀。” “听话。”陆焱手搭在她肩膀，扶着她，不容置疑推进去，说“我刚才洗就差点摔了，地上水没干呢。” 陆焱领导人久了，旁人总会不由自主听他的话，走进卫生间，门关上，微热的暖风缓缓拂过她脖颈，顾湘呼出口气，才意识到她好像没法再拒绝陆焱了。 卫生间装修的奢华明净，面积宽阔，大理石浴缸、洗手池在外侧，另一边用磨砂玻璃隔出淋浴，影影绰绰。 陆焱只穿了条大裤衩，不用再脱，他先拉开淋浴隔断，说“你先把衣服脱了吧，别被弄湿，我去调试水温，好了你直接进来。” 顾湘只能应下，“嗯。” 陆焱调好水温，一转头，见顾湘没有动，还站在那儿，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小妻子一会揪了揪发梢，一会挠挠耳朵。 “” 陆焱再次提醒“湘湘，我们已经做夫妻半年多了。” “我知道”顾湘就是这种内敛保守的性子，而且之前每次也是晚上关灯后，再说小半月没见，自然生疏了。 陆焱将淋浴头挂好，往外迈了一步，声音低醇“算了，我给你脱吧。” 顾湘身上是件薄薄针织衫，昆明晚上温度有些低，怕她冷，陆焱双臂环过她的细腰，把她虚虚搂进怀里，两指抓过她衣摆，往上掀起。 顾湘不禁发抖，男人浓烈气息笼罩着她，心跳得飞快。 “别这么看我。”陆焱定力是很好，只呼吸微沉几分，垂眸扫她一眼。 顾湘低下头，长发遮住面颊，陆焱抱了抱她，手绕到后面解下扣子，指腹触到她后背，手指很粗糙，满是硬硬的枪茧，但是动作很温柔，顾湘忍不住就是一个激灵。男人另一只手安抚地摸摸她头发，蹲下，将裙子、丝袜一件件褪下。 “不冷吧”他环紧了她，用身上的体温帮她暖着冰凉肌肤，走进隔断。 刚才水调好了，一开就是热的。 陆焱仍这么抱着她，紧紧贴着，头顶的水流一起冲下来。 “有点凉。” 顾湘打了个哆嗦，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指调了调温度，陆焱嘶了声，“这么烫受得了” 顾湘下意识要再调水温，被陆焱握住，“不用，你觉得正好就行。” 顾湘哦了声，没再调水温，只是抱着陆焱调换一下，让水流更多地冲到自己身上。 陆焱翘了翘唇，大手抚摸过她的长发，他比高许多，能看见她头顶，打湿后抹上洗发乳，然后慢慢地帮她打沫揉搓起来，动作生硬但很耐心。 水流温柔，萦绕着茉莉香氛的气息。 “知道搓澡吧。”陆焱笑说。 顾湘点点头，她在北方念大学，同学都爱“搓澡”。 “没有搓澡巾，凑合下吧。” 陆焱单手揽过她的腰，另一手抬高她的胳膊，跟个搓澡师傅似的慢慢揉搓起来，掀眸看她一眼，低沉说 “你放松就行，我今天好好服侍你。” 顾湘被他逗乐了。 刚开始确实紧张，还羞涩，但慢慢的，虽然他有感觉，但是并无过分举动，就是在温和地、认真又爱怜地伺候着她。 顾湘低头看向蹲在地上的陆焱，男人身型高大如山，背脊隆起，但是那样仔细，抬起她的小腿轻轻揉搓，心里软极了。 水流声哗哗，水雾弥漫。 他刚硬的面容在水雾中染了微光。 最后，陆焱起身，温厚有力大掌盖在她小腹，轻轻地揉搓，“湘湘。” “嗯” “我走了后，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千万照顾好自己，洗澡也好，出门也好，在家里待着也好，事事注意。能让别人做，就让别人做，好吗” “好” 陆焱将她身上最后的泡沫仔细冲净，站起来，将小娇妻拥入怀里，真觉得她像只小奶猫，柔弱又乖巧，让人情不自禁怜爱。 “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陆焱再三叮嘱，最后将她揉进怀里，关掉水，一手拿起浴巾，将她整个人裹缠起来，打横一抱，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吻了上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次日清晨, 厚重的窗帘染上外面疏淡寡凉的暗蓝色天光。陆焱生物钟一贯准时，不需要闹钟，醒来时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好四点四十。 陆焱垂眸看向被窝里的小妻子, 怕吵醒她，低下头啄了口她的额头，手掌再次缓缓抚摸过她小腹。 “我爱你。”他很低很低地耳语。 然后他极轻地走下床，将已经晾干的衣服穿上，前往卫生间洗漱，目光瞟向浴室, 想到昨夜的甜蜜柔情。 陆焱攥紧拳头, 此刻, 他也有些不舍了。 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 还保留着他怀里的姿态，蜷缩着小小的身体，低着头, 呼吸平缓。 陆焱换好衣服, 走到床边帮顾湘掖好被角, 大拇指摩挲过她的唇角，“照顾好自己”，他再次低声嘱咐，沉沉地叹息一声, 细细看了她几秒。 酒店的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浅浅淡淡的茉莉花香, 很淡的天光撒落, 舒适，温柔，旖旎，令人眷恋。 那也是他在西北大漠最怀念的味道。 此刻，没人不想永远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陆焱大手停在门把上，离别愁绪也跟着浓起来，隐约叹了口气，后槽牙咬紧，终于狠下心，推门离去。 顾湘起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她下意识摸摸身边床榻，发现床铺已经冰凉，陆焱应该是走了很久了，和之前不同，这次的顾湘有些生气 他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如果叫醒自己，两人最后还可以再抱一抱，再亲一亲。 同时她又有些后悔，陆焱肯定是怕吵醒自己啊，怕她身体难受，她为什么要睡得这么熟呢应该再多看看他的。她十分懊悔，心疼，又觉得可惜。 顾湘缓了好一会，才让波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一抬眸，看见柜子上的字条。 “照顾好自己。爱你的老公。” 陆焱字迹凌厉刚劲，有些潦草，但笔锋大气，只下面还有一张蹩脚生硬的笑脸，画得有些笨拙。 顾湘摸了摸笑脸，心里想笑，又莫名发酸，最后将纸条小心翼翼折叠好，再睡不着，去卫生间洗漱。 她盯着玻璃杯上他用过的牙刷，揉揉眼睛。 每一次见面，都好像一场梦一般。 刚刚抓住他，刚刚亲昵熟稔像朝夕相对的恩爱夫妻，然后就又分开了。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顾湘回到床上，呆呆地倚靠着垫子，手搭在小腹上，不知怎的可能是怀了他的孩子，可还是要分开，这次离别愁绪外浓，外得脆弱。 顾湘厌厌地在床上看了会电视节目，什么都不去想。 过了好一会，手机突然响起，她抓起来，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赵编」二字，揉揉眼睛，神色从感伤中清醒几秒，同时又有些心虚，犹豫好一会，才接听。 “喂” 赵编笑吟吟“顾老师，这两天是不是太忙了，昨天稿子忘记打给我邮箱了” 顾湘默了两秒，一拍脑袋“我” “没事，一会顾老师赶紧发给我吧，我们这边收到稿子还要审核的，说不定还有改动，现在书号不好批，顾老师越早越好啊，我们提前做准备。” “对不起，我还没画完。” 赵编说“啊” 顾湘歉意说“我最近在外地，检查身体，怀孕了。但是我一定会尽快给您发过去的，实在是对不起。” 顾湘愧疚极了，她被顾沁拉上飞机拉得突然，后来又遇到一系列事情，她就把工作抛在脑后了。 “好，没关系。那顾老师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但是，尽量呢” “我知道的。”顾湘说“没问题的，您放心，我之前是真有事耽搁了，等我修改完就发给您。” 赵编长舒一口气，“好的。” 顾湘挂断电话，神色清明些，也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躺在床上闲下去，她还是很期待自己的第一本画册的，顾湘很快起来，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顾沁应该起来了才是。如果没问题的话，顾湘就打算晚上回南城。 她换好衣服，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沁沁，是我，你起了吗” 门里没有回应。 “顾沁” 难道还没起床 顾湘拿出手机给顾沁打电话，走廊上旁边清洁卫生的阿姨推着车过来，刚刚好也停在这一间。 顾湘惊讶“阿姨，这个房间是退房了吗” 阿姨点点头“对呀，早上就退了，怎么了” 顾湘皱了皱眉，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刚好，顾沁那边接通了。 “干嘛” “你退房了怎么不跟我说呢你现在在哪自己先回去了吗” 顾沁声线懒洋洋的，倒没有平时那么尖锐刻薄，只是有些倦怠，说“没。” “那你派出所那边还有事吗” 顾沁愈发不耐烦，“昂，你先回去吧，没事，我就是想在这里散散心。” 顾湘攥紧手机，有些不放心妹妹一个人。 顾沁说“那没事我先挂了。” 顾湘说“要不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如果派出所再有什么事” “用不着。”顾沁说“你瞎担心什么啊，就我脸上的伤，谁会闲得没事找我” 顾沁自嘲一声，“我就散个心，在这里多待几天，别找我不痛快了，等着我就回去了。” 那边咔哒一声挂断电话。 顾湘沉默半晌，给妹妹发了条她今天离开买机票的短信。 那边敷衍地回了“88”。 顾湘有些无语，但垂眸想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妹妹这次确实是倍受打击，云南山清水秀，如果她真能散散心，也行吧。 她叮嘱完妹妹注意安全，退房前最后看了一眼酒店，又看了看淋浴，有些恍惚地离开了。 昆明市人民医院。 确认姐姐飞走后，顾沁长舒了一口气，她戴着一只白色口罩，遮住脸上包扎的绷带，走进妇科。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无知高中少女，那种小诊所小医院她是不会去的，但是在南城处处不便，万一遇见熟人就不好了，不像昆明。 顾沁上次看伤是就特别注意到妇科，她回忆路线，挂好号后进去。 “小姑娘你结婚了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女医生问。 “没有，不用。”顾沁冷冷地。 医生看着她脸上的绷带，稍微迟疑了一下，联想到什么，眼底闪烁过一抹同情，态度也温和下来，“那先住院吧，你年纪还小，在这里住两天再做一个全身检查，我们再决定是药流还是手术。” 顾沁嗯了一声，“好。” 住院部在医院左手边一栋楼，她拎了个箱子便去办手续，在医院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人会单独看她的脸，顾沁自然许多，走进电梯，她憋闷得有些不舒服，摘下口罩透了口气。 电梯旁边是一扇镜子，她不禁多看了两眼，左脸上的白色绷带十分显眼，她很想拆下看看伤口恢复得如何，但是又不行。 想到过去她滑嫩白皙的肌肤，顾沁摸了摸绷带四周，心下愈发黯然，原本冷静缓和的情绪又痛苦烦躁起来，只觉得什么事情都外不顺。 偏就在这时，她发现电梯里有人打量自己。 “看什么看” 电梯内除去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中年阿姨，应该来探病的，拎着水果低头看手机。另外一个是个年轻小伙子，身型外高大，一直暗暗盯着自己。 那男人被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挠了挠头，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顾沁冷哼一声。 电梯上了一层，阿姨下了楼。 顾沁低着头戴好口罩，却感觉那道目光仍旧隐隐约约落在自己脸上。要是以前，顾沁嫌烦，但心里又有点女生的骄傲得意，她这么年轻漂亮，大家爱美的也是正常。 但是此刻，面部破损，被一再偷看，哪有这么讨厌的事顾沁心里气苦，口气恶劣，“看什么看你是不是有病啊知不知道尊重人” 顾沁态度不好，骂完，眼珠子转了下，攥紧手机。 刚才没注意看，现在仔细瞧瞧，才发现小伙子身型外健壮精干，薄t恤下是一块块紧实有力的肌肉，个子很高，面庞黝黑，外表不好惹。 电梯慢得出奇，只有两人，不会真惹怒他，再 顾沁想到陈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有点紧张。 僵持了一会。 “那、那个” 对方一开口，顾沁瞬间就美那么紧张了，因为那声音语调，跟喜欢她的那些男孩子一样，还有点结巴。 “你是不是南城来的” 男人低下头，有一双细长微勾的眼睛，如果肤色不是那么黑的话，还算清秀，声线有种沙哑的柔和，普通话不是很地道。 顾沁双手环胸，客气些，但又很警惕“你怎么知道” 男人嘿嘿笑了一下，挠挠头，俯身说“你是不是陆中队的小姨子嫂子的妹妹” 顾沁冷冷地剜他一眼。 她对姐姐不恨了，甚至还有种复杂微妙的情绪，但是也不喜欢再听到她的名字。 “我是陆中队他们中队的，我叫刘喜。”男人热情说。 “我现在在这养伤” “我们见过的，去年，当时陆中队跳伞受伤，我们回来看他，啊，还有后来的婚礼”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我来我来”刘喜抢过她手里的皮箱，跟拎玩具一样拎出去。 “你也记得我吧”男人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一手又挠挠头，操着那不标准的普通话。 顾沁不耐烦至极，抢过他手里的箱子，“我不在这一层，我不认识你，滚”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顾沁的冷淡并没有浇灭这个年轻男人的热情。自从她住进住院部后, 一连两日，刘喜都来病房门口准时报道。 “顾妹妹，我真的没有恶意的，咱们认识啊, 真的。”刘喜将打包好的盒饭放下，挠挠头说“去年那个时候，我还向陆中队打听过你呢。” 刘喜想到那一次，他们从兰州回敦煌的吉普车上，陆中队给他回了一句“少招惹”。 漂亮又富有的女孩子，他是不敢招惹的, 但是心里一直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没想到居然会在昆明遇见, 而且还在一个医院一个住院部, 刘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接近她。 而且，现在的顾妹妹好像和上次的不一样。上一次是咄咄逼人、高傲娇美的，现在却安静忧郁, 死气沉沉, 脸上还有伤。不知是好奇心, 还是其他因素，再碰钉子，刘喜也按捺不住想接近。 “谁是你妹妹你别他妈瞎认妹妹。”顾沁躺在病床上，半阖着眼, 不耐烦道。 “哦, 不是妹妹, 对对我叫刘喜，今年二十一岁，你呢”年轻男人抓抓头，想了想又说“对不起啊，我想起来了，你应该大学毕业了，那是比我大。” “那，姐姐。”刘喜露出牙齿笑说。 顾沁“” 她愣愣地看了一眼这个二傻子，自己是在讽刺他乱叫妹妹的事儿，怎么就变成自我介绍了。 刘喜搓搓头发，沉默一会，没话找话说“那个，你脸怎么了，是、是有人欺负你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说着，他便撸起袖子来，露出壮硕的麦色小臂。 顾沁厌烦地偏过头，继续玩手机。 刘喜“呃”了一声，想想也是，要是顾沁真被欺负了，嫂子他们怎么会不管呢只是陆中队并没有说其他的事，他也猜不出来，心里估摸着是顾沁和嫂子来旅游，正好给撞上了。 “对了，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叫了份好吃的，你尝尝。”刘喜说着将饭盒打开，拿出一只塑料碗来，浓郁的清香味扑鼻，“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是我之前看病人都喝这个，你尝尝。” “什么东西好恶心。”顾沁瞟了一眼，嫌弃地说。 刘喜一顿，说“鸽子汤，不恶心的，做得很清淡，又滋补又不油腻。” 顾沁听见“鸽子汤”三个字，眉梢扬起，狐疑地看向刘喜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心更加厌恶，“我觉得很恶心，你自己吃吧。” 气氛有一点点僵持。 半刻后，刘喜退了一步，说“那，我就先出去了，我放在这里，你要是想吃的话吃一点吧，这个对身体很好的。” 她看着塑料碗包装，还有塑料勺，没好气地说“我从来不吃这种路边摊。” 刘喜面部一僵，年少气盛的大小伙子，再加上好歹也是全军区最优秀的特种大队，虽不及陆中队那样优秀，也有不少小护士们暗恋他啊，他一脸的热切和真诚稍微收敛，眉目也沉下，最后说“那你吃饭吧，我走了。” 顾沁不屑地低头玩手机。 “什么乡巴佬” 她厌烦地说了一句。 刘喜脚步停住，胸腔起伏，额角青筋跳了跳，攥紧拳头。 顾沁烦死了，只希望这个男人再别纠缠自己，同时又有点担心他四处打听，最后再把什么新闻传出去。顾沁真是被烦得不得安生，厌厌地看了会手机，许久后，护士来叫她过去检查身体。 一系列检查后，护士问“明天上午手术，顾小姐没问题吧顾小姐没有别的家人吗” “没问题，没有。” 此刻，六楼的普通病房。 扎西看着刘喜回来后，脸色便很难看，也不顾自己后背的伤，猛的一头栽进床上，然后又哎哟哎哟疼得脸发白叫起来。扎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两天刘喜奇奇怪怪的，好像喜欢上一个同在住院部的女孩，忍着痛还成天跑进跑出的。 “你买的鸽子汤呢”扎西问。 “扔了。” “扔了不好喝吗不好喝的话你给我喝也行的。” 扎西心痛地问，昨天刘喜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问小护士要来这家鸽子汤的外卖，是这里好多病人都喝的，一份汤将近二百呢，他们一个月才多少钱汤里还加了枸杞、红枣等等滋补的食物，怎么说扔就扔了。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我们是来养病的，不是来追女孩的，你这样要是真有什么事，那可是违反纪律的。” 刘喜沉默一会，不想隐瞒兄弟，也想有个人能倾诉，说“不是别的女孩，是我认识的” 他抓抓板寸头发，说“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咱们军区的在这里算了，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嫂子的妹妹，她受伤了，不知道身体哪里也不舒服，所以在这里住院做手术。” 扎西不解，“那嫂子呢” “嫂子怀孕了啊，肯定是留在这里不方便就回去了。”刘喜说“她是嫂子妹妹，陆中队的小姨子，说来说去也算是咱们的妹妹，她现在一个人住院，也没个亲人，我去看看是应该的。” 刘喜自己说着，刚才脸上的恼怒散去，也不再那么生顾沁的气，反而隐隐有怜惜浮现。 之前，他隐约就感觉出来嫂子和陆中队和小姨子之间关系不是很好，现在这样，顾沁脸还受伤了，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手术，脾气不好是正常的。 扎西想几秒，很快就知道刘喜指的是谁了，他也送陆中队回过南城，也参加过婚礼，说“嫂子的妹妹是不是那天很像女明星，但是很凶的那个女的” “嗯。” 扎西直截了当， “你们不是一路人。” “陆中队和嫂子都有孩子了，我们怎么就不是一路人” “你又不是陆中队。” 刘喜这就不高兴了，“嘿，我比陆中队差在哪了我不比他年轻陆中队都老了，我400米障碍还比他快呢。” “人家是首长，跑什么四百米，而且咱大队的最好成绩不是他保持的么。”扎西跑题了，不愿和他辩驳这个问题，说“陆中队和嫂子一看就是老实人。” “小姨子一看就” “不好惹。” 刘喜抽了抽嘴角，他知道不好惹，但就是喜欢啊。在医院住院的日子不多，他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再送一次。 顾湘前脚坐飞机抵达南城，刚到家，后脚陆夫人就赶过来看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营养补品，水果礼盒，还提了只保温桶，里面呈着自己炖的猪蹄汤。 相处时日久了，自从植物人一事后，顾湘发现陆夫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脾气火爆了些，但是心眼不坏，人也比较实。 她觉得一个人坏时，就是坏，处处作对。 但是认定了是个好人，那就会一直好。 “湘湘，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小焱不在，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出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顾湘“谢谢妈。” “哎，一家人客气什么。”陆夫人说着，环顾一圈，“要不然这样，你就直接搬到我那里去住，这样子大家彼此有个照应，你觉得呢” 顾湘有些犹豫。 “或者我搬过来”陆夫人看着顾湘的神色，“好了好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还是一个人住吧，那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啊，在家里多躺躺，也不要干活了，什么事都交给刘嫂小昭他们。” 顾湘微微松口气，没想到陆夫人还是挺好说话的，应道“谢谢妈，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湘湘啊。” 陆夫人抓过她的手，想了想，语重心长说“妈承认在一开始呢，是有点看不上你，但是后来小焱说喜欢你，非你不可，妈想了想，也同意了，要不然也不会宣布你和小焱的婚事，只是后来因为你也知道的。” “妈，我知道的。” 顾湘笑了笑。 这半年，陆夫人待她都很好，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摆在明面说这样的话，只希望，彼此都能消除隔阂。 “现在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啊，以前的事情也不提了。你要是遇见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我，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好吗” 送走陆夫人，顾湘打开保温桶，汤果然很好喝，一看就是精心熬制许久，顾湘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不是爱挑事的人，能和陆焱的母亲相处好，相安无事，彼此尊重，那是最好的。 顾湘喝下热汤，坐回书桌上画赵编要的稿子，她打了个哈欠，越来越困。就在她困得抬不起眼睛工作时，陆焱的电话来了。 顾湘一点儿也不意外，无非就是问自己到了没，她懒懒散散地接起来，“你妈妈今天来看我了。” “是吗她一定很高兴吧，我那天告诉她时她都高兴疯了。” 顾湘嗯了一声，好困，她手臂埋进臂弯里，在草稿纸上圈圈画画，懒懒地应着。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顾湘摇头，“不知道，最近每天都很困，怎么都睡不醒，还有工作要做每天累死了” 这一次打电话，顾湘和以前的温柔不同，语气软软的，撒娇味十足，特别亲昵。陆焱听了特心疼，低低地哄着，“乖，那就不做了，好好睡觉。” “不行呀，我都和出版公司说好了，他们重点推出，说不定我还能搞个签售会什么的呢。” 陆焱想笑，“好。” “陆大哥。”顾湘圈圈画画的手一停，想到陆夫人今天对自己外好。 “嗯” “你说，如果是个女孩子，妈妈会不会失望啊”顾湘头痛， “你呢，你会不会失望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想什么呢, 我们家又不重男轻女。” 电话那头，男人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吗”顾湘头埋在臂弯间，小声地说“你妈妈一看就很想要男孩子。” 陆焱说“没有。你这就误会她了，上次我受伤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昨天我给她电话的时候，她还说生个男孩子将来可是要操碎了心啊，还不如女孩好，贴心，还能在身边。” “真的” “骗你做什么。”陆焱笑说，见那边沉默几秒, 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都是真的。” 顾湘头歪了歪, 忽的笑了出来。 她笑声甜甜的, 有些困倦, 但是可爱又好听。 陆焱也乐了，“怎么了你一会笑一会委屈的。” “孕妇情绪变化大啊，你不知道吗我笑是因为, 我想象不出来咱们要是真有个女儿, 你带女儿那会是什么样子。”顾湘轻轻哼了一声。 那头一时也安静下来。 还真不是顾湘说, 而是陆焱自己也的确想象不出来带女儿的样子。 小女儿 这些日子，他想得大半也是如何带儿子，训练儿子，让儿子从小跑步、引体向上、俯卧撑、沙坑就像训练一个年轻的新兵那样, 他从头到尾都想过无数遍了, 唯独没想过女儿。 不是他不想要女儿, 而是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如果真有一个女孩子，小小的软软的，打不得骂不得，和顾湘一样柔柔弱弱的，那该怎么相处 天。 陆焱这么一想，莫名打了个哆嗦，真真觉得不是一件简易轻松的事儿。 陆焱摸了摸鼻梁，坦诚说“我应该就会宠着她吧，也不知道该怎么带。” “这么看，还是儿子好吧。女儿太难了。” “我觉得女儿最好了。” 顾湘坐起来，听着丈夫有些郁闷的话，撑起下巴，心里轻哼一声，她觉得如果真能生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两人又细细碎碎说几句，顾湘挂断电话，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将手上的画稿画完，泡了个舒适的热水澡。 今夜静谧温柔。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换了床薄被，被子刚刚拿去晒过，柔软温和，散发出阳光的气息，房间开着一盏橘色的台灯，浅淡的光晕撒落在欧式装潢的主卧里，感觉舒适又安宁。顾湘裹进被子，翻看手里的育儿宝典，想象着老男人带闺女的样子，还真有一种岁月宁和静好的气息。 顾湘不知道的是，在昆明，顾沁正躺在硬硬的病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顾沁看着异乡的天空，心中有一种难掩的紧张，心脏缩紧成一个点，呼吸闷窒，胸腔好似被压了一块沉重巨石，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她一手搭在腹部，心里惊恐不安。 顾沁不是矫情又传统的女人，自己是被骗了，所以没有强烈的道德感和痛苦的谴责，她性子里就有种肆意和嚣张，也不会觉得什么嫁不出去，以后怎么办等等的恐慌，更不会难过什么一条小生命 她有的是恨意。 此外，距离手术只剩下几小时，她更多的还是害怕，非常害怕，害怕这样的手术，也害怕疼痛。 顾沁坐起来，又躺回去，又去卫生间，又躺回去，脸上都是汗。 紧张，恐惧，不安。 辗转反侧，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实在累得不行，才迷迷糊糊睡去，还没休息几个小时，她又被小护士叫醒，然后在惶恐不安中，进入手术室。 气氛压抑沉重，那股消毒酒精的味道让她身体不自觉轻轻发抖。 此刻，她忽然很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她，能带给她一点安心感。 “医生，我不会有什么事吧”顾沁只穿了空荡的病号服，里面什么都没穿，两腿分开，固定在机械上，她大口大口呼吸，愈发紧张。 这种恐惧，让她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 “不会的，小手术。” 医生见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没有一个家属陪同，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抚道，“别紧张，睡一觉就没事了。” 顾沁颤抖着点点头，望着灼人的手术室的白光，仍旧发着抖，肠胃绞在一起，直到麻醉针打入体内，她才松懈下来。 上午，医院的另一侧，刘喜刚刚好下来。 他走到五楼病房门口，手里拎了只包装精致的布袋，是昆明市一家著名南方菜的外卖，价不菲，仅包装费就要十五元，都快赶上他一天伙食费了。 他提着吃的走到病床前，有些紧张地敲了敲门。 “顾妹姐，顾小姐” 刘喜紧张，又有一种将好东西送给思慕之人时的迫切之情。 连敲了几下，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刘喜有些奇怪，又敲几下，还是无人，有些失望。 “哎”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刘喜回过头，见是一个之前见过的年轻护士，赶紧问“您好，07床是走了吗” 小护士上下打量他，“没有，哦，你是她男朋友吧我见过你。” 刘喜相貌端正，年轻，身材又好，身上有一种阳光直爽的气质，在医院里也算吸引人，小护士对他有印象。 “呃” 他刚要解释，小护士机关枪一般说道“我说你这男朋友是怎么做的啊她今天做手术，你不知道吗，怎么还来问我她去哪了” 刘喜一愣，也急起来，“她今天手术她在哪” 顿了顿，又急切问“什么手术” 护士莫名其妙瞧他，如看一个傻子，但联想起前几天女病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很快脑补出一出大戏来，“噢，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是吧” “也是，不吵架就怪了，你女朋友流产手术你都不知道”护士看看时间，没好气说，“她在旁边妇科四楼，应该也结束了吧，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赶紧去吧你” 小护士还有事，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心里想长得挺阳光怎么这么渣，转身离开了。 “哎谢谢您啊” 刘喜心底满是担忧，急匆匆说声“谢谢”，也顾不上将手里的外卖袋子放下，飞快去搭乘电梯，没走两步，他才定住，猛地反应过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等等。 刚才说什么， 手术 什么手术 刘喜挠挠头，疑心自己是否听错。 但他记忆力甚好，仔细回忆了一下女护士的话，一句一句在脑海里过。 手术。 流产手术。 准确无误，没有错。 四个大字像锤子般敲打在他心上。 可是，怎么会呢 刘喜面部表情陡然僵住，脸色沉下。 他提着手里的外卖，手指一根根攥紧，比执行任务时握枪瞄准时都紧，骨节青白，嘴唇绷着，还在轻轻发着抖。 “小伙子，你到底上不上电梯啊” 里面一个大爷问。 刘喜喉咙被卡住，腿僵硬着迈上去，好半天才说“谢谢。” 妇科就在隔壁楼，和住院部是相通的。刘喜下了电梯绕过去，看见有男人搀扶着女人，有些是脸上带笑，期盼着新生的喜悦，还有些很沉默，有愧疚也有幽怨。 一从没谈过恋爱的大小伙子来这种地方，着实尴尬。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手术室在哪，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哽着他的喉咙，不上不下的，情绪复杂极了，同时又伴随微妙的心疼，还有无法忽略的担忧。 他拧着眉站了一会，收到奇怪不少目光，就在思索着要不要回去等时，一抬头，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就出现在走廊尽头。 少女裹着羊绒大衣，面色苍白，抱紧了手臂，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长发披散在肩膀，正缓缓地往这边走来。 她步伐很慢，还有些吃力，神色阴郁又淡漠。 刘喜猛的一震。 霎时间，那种心疼和怜惜占了上风。 一直以来，顾沁都如一朵娇艳华贵又带着刺的玫瑰，可是此刻的她，有一种寂寂的柔弱和冷清，脸上还有伤，楚楚可怜。他再克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顾沁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继续慢吞吞地走着，术后已经休息了一个小时，她又坐了十多分钟，应该没什么事了，在她后面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已经平平淡淡回家了。 可是，顾沁就是觉得很累，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倦怠又麻木，好像沉入了冰凉的湖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细微的解脱感。 她和那个骗子再没关系了。 她走了一会，脸上都是汗水，喘着气，虚弱地倚靠在墙上，顾沁从小娇气惯了，哪里能忍受这些。 再要继续走时，突然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顾沁莫名其妙回过头，看见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乡巴佬，愣了一下，脸色微变。 “滚”她反应过来，语气差透了。 “我送你回去。” 男人比她高半头，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声音压得很低，普通话还是不标准，土里土气的，只是语调听上去比以前沉。 “你是不是有病啊”顾沁真的很烦，这个时候被熟人撞见，每个毛孔都写着烦，骂道“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啊” 刘喜“别说话了，会进风。” “你” 顾沁愈发烦躁，脾气一下子上来，用力挣脱，可此刻她哪里有什么力气，胳膊肘被他的大手扣得紧紧的，差点摔倒，紧接着另一只手又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力度不小。 顾沁怒不可遏，挣脱不开更是火冒三丈，最后咬着牙，冷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做什么手术” 年轻男人动作僵了下，下颌微微绷紧， 顾沁脸上浮现一丝讥诮，厌烦说“那你还不滚远点，别多管闲事” 扶着她的两只手松了松，几秒后，又重新搀起她，刘喜也不知道说什么，情绪很复杂，皱了皱眉，手上力度却不容置疑，最终道“先走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医院住院部。 扎西躺在病床上, 翻看着一本物理试题册，这书还是他从刘喜那里拿来看看的，拿着铅笔在上面艰难计算着，他胳膊没有痊愈, 写几笔就活动一下，再加上本来就不怎么会这些，好不容易有点思路，刚要落笔，身边的刘喜突然重重翻了个身。 然后又翻了过去。 刘喜背部有伤，每次翻身都很痛, 所以是慢慢地翻, 带动着床板嘎吱嘎吱作响。 “你今天晚上到底翻多少次了”扎西放下物理书, 奇怪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是不是陆中队他们出什么重要任务了” “不对, 这个日子，是不是全军区又要演习了”扎西说着，也跟着急起来, 生怕自己被落下, 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不行，如果是演习的话，咱们必须得去，我现在就去给陆中队打个电话, 告诉他咱们没事了。” “什么跟什么。”刘喜拦住他, 闷声说“跟这些没关系。” “那是什么”扎西看着刘喜的脸色, 思索半晌，慢慢地明白过来，“噢，我知道了是因为妹妹对吗” “妹妹怎么了是不是你又吃闭门羹了”扎西一贯木讷的黑脸上也露出打趣的笑意。 刘喜面色沉下，抓了抓板寸。 扎西不懂看人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说，你跟嫂子的妹妹就是两路人，不可能的。漂亮的女人脾气坏，她那么漂亮，脾气肯定不好。” “你们，不太合适。” 说了半天，见兄弟都不理人，扎西有点不高兴“嘿，我跟你说真的” “妈的。” 突然一声粗哑的低喝“别说了” 傍晚的病房很安静，这么一声呵斥，扎西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和笔啪嗒掉在地上。 “犯什么病啊。” 扎西念叨一句。 刘喜不想回话，他忍着痛翻过去身去，粗大的手掌盖在脸上，背部线条僵硬，一动不动。 扎西看着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战友会突然爆粗，再迟钝也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没再问下去，低头捡起书和笔。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夜慢慢深沉。 刘喜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人被石化般，身流露出一种消沉的气息。 过了一会，扎西将书放到中间的台子上，声音恢复自然，说“书我还给你了，反正我也看不懂。” 刘喜听见了，身体微动，将手肘从脸上拿下来，声音憋闷“昂。” 都是过命的兄弟，不腻歪，也不需要解释道歉什么。 扎西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不想继续追问，也没再打扰他。 刘喜躺在病床上，没像前几天那样打了鸡血似的学习准备考军校，也没忍着痛出去乱转悠，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过了很久，病房里灯关掉，他把被子从头顶拿开，双臂垫在后脑勺后，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手掌攥成拳，放开，又攥成拳。 术后，顾沁还要在医院休息四天。 她年纪轻，是第一次做手术，对身体损伤很大，偏偏之前还淋过雨，身体还很虚，医生建议在医院多观察观察。 顾沁对此无所谓，反正住院又不贵，也不想这么快回南城。 这天上午的阳光很不错，暖暖融融的，将地上的瓷砖也映成了暖黄色，顾沁很累，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把病床摇了上去，倚靠着枕头低头厌厌地玩手机。 可不知怎的，随之时间渐渐接近中午，她开始有点玩不进去，玩一会就忍不住退出界面，看一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 马上就到中午了。 她还有些乏，但下意识理理长发，将口罩戴好。 可是等了半天，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屏幕上方的时间又跳动了一下，她眉头不屑皱起，继续跳回游戏画面。没一会，又看看时间。连续折腾几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烦得厉害，什么都做不进去，最后干脆将游戏关闭了。 顾沁心里低骂了一声。 目光掠过病房门，不自觉地停留两秒，然后像触电般避开。 这种情绪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顾沁不知道具体原因，也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简直古怪。 就在这时，走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抬起头，一手理着披在肩膀上的卷发。 可很快，脚步声慢慢离去。 顾沁手指还停留在发梢上，微微用手指打了个弧度，怔愣了几秒，然后不屑地笑了一声，重新懒散地窝回床上，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她在想什么呢 真是太他妈奇怪了。 顾沁无所谓地撇撇嘴，继续打开手机玩游戏。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她又看了一眼时间。 前三天，每到这个时间，就会有人 顾沁想到这里，垂下眼睫，玩了还不到三分钟，又将手机丢在床铺上。 算了。 顾沁心情就是很烦，又点颓废，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她又低骂一句，整整衣服，戴上口罩，干脆拉开病房门离开。 她再也躺不下去了。 也不要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要出去买饭。 顾沁拎起包，披上一件白色廓形大衣，慢慢地捂着小腹，径直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 没走几步，她突然站定脚步，诧异地转过头。 走廊靠墙的角落，年轻男人提着一只漂亮精致的布袋，有些沉默地站着，似乎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身材高大结实，如西北边境的白桦树，站得极板正，腰背挺直。 也是怪了，看见这个令人讨厌的土气身影，刚才顾沁心里的那种烦躁、焦虑、不快、不爽就好像被一只大手抚平了一点点。 但顾沁面色没有变化，并且极其不屑地用眼尾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出好几步，冷哼一声，这才缓缓折回去。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顾沁提高音量，还有些虚弱倦怠，但口吻相当不善“还是你不仅不会说普通话，连普通话都听不懂” 语气里面，却有一丝丝的不易察觉的高兴。 刘喜手指僵了僵，回神，低下头。 顾沁仰头看他，上下打量他几秒，鼻腔又发出一声冷哼，脸上是恩赐般的高傲神情。 客观来说，他长得确实不是英俊帅气那类，眉毛有些粗，眼睛也不大，鼻梁倒是很挺，可嘴唇有点厚，给人以一种端正、踏实的感觉。 只是此刻，这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前几日的阳光灿烂，眉头微蹙，有些沉郁。 “” 刘喜刚才走到这里，想到昨天的事情，心底有些难受，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两人对视几秒，对方这个表情忽然让顾沁又暴躁起来，骂道“神经病啊，我可没让你过来，是你自己成天凑上来的，你烦不烦啊” “而且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这种路边摊” 说完，扭头就走。 “不是。” 刘喜一愣，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大的火，见人走了，急急地跟上去，挠挠头，“对不起啊，我刚才只是” 顾沁听都不听，简直气死了，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气是由何而来，恨恨地往前，再不看后面的男人一眼。 刘喜眉头皱得更紧了，有点头痛。 顾沁走得又急又快，低着头，路过楼梯口，也没看见前面有人正好往这边来，霎时间撞了个满怀，那女人“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小姑娘眼瞎吗看着点路旁边一个矮胖的男人，应该是女人的丈夫，毫不客气说。 顾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正在气头上呢，挑起眉梢便骂道“眼瞎你们两双眼睛看不见我往我身上撞是谁眼瞎” “嘿，你这小姑娘分明是你撞了我老婆走路不看路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大个人你们看不见啊谁走路不看路”顾沁反唇相讥。 “我说你是找事是吧” 男人说着就撸起衣袖来，顾沁才不怕这种矮子呢，目光冷冷“你还想打人是怎么着动手啊来，动手啊” “妹顾小姐” 刘喜立刻追上来，将顾沁一把拉到自己身后，他皱着眉，对男人说“不好意思啊，兄弟，这事是我们不对，刚才她没看路撞到你们了。” “这里是医院，别吵了，不好意思。” 矮胖男人打量几眼人高马大的刘喜，见对方也道歉了，没再说什么，揽着老婆气哼哼地离开。 “顾小姐，回去休息吧。”刘喜无奈说。 顾沁简直气到发抖。 因为多管闲事又黑着脸的男人，因为莫名挨了这个矮胖男人的骂还要道歉，她火气提上来，压都压不下去，几乎想也不想，转过身来狠狠地推了一下刘喜。 “神经病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多管闲事” 刘喜正好过去扶她，这一推措手不及，手里拎得外卖脱了手，今天专门点的是红枣鸡汤，包装不是很严实，里面汤汤水水，霎时间洒了一地，还有些溅到裤脚，弄得十分狼狈。 四周的人都跟着看过来。 顾沁也怔住，咬了下唇，眼底有愧色掠过。 刘喜愣了愣，喉结滚动，看着一地狼藉，说不心疼都是假的，他工资很低，家境也不富裕，幸好部队开销也低，这些钱都是自己一笔笔攒下的。 沉默几秒，他猛的蹲下来，咬紧后槽牙，拿出纸巾用力地、狠狠地擦拭着地面，心里憋了股气，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发，难受得厉害。 没有办法，说到底还是心疼她的。 他收拾到一半，面前的女人猛的蹲了下来，苍白纤细的手拿着好几张纸巾，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用力地擦拭着地面。 “闪开，我撞洒的我自己收拾，笨手笨脚的。” 她没好气说，顿了顿，又撇撇嘴“我赔你就是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哟, 这么看来你们部队工资不低么。” 顾沁躺在病床上，打开外卖a，搜索刚才布袋子上的“臻萃阁”三字，看见菜、汤价都在三位数往上, 有点惊讶。 刘喜说“没事，你不用赔我的。” “我说赔你就是赔你，你是觉得我赔不起还是怎么着”顾沁咔咔咔点完几道特色菜，加上包装费、配送费，结账居然近三百，她倒不是觉得贵, 只是诧异, 眼睛瞟向床前的年轻男人, 难道, 他很有钱 刘喜坐在板凳上，挺直腰杆，两腿微微敞开, 两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 姿势规整, 还有点乖巧。 但是这不是让顾沁多看的原因。 男人没穿军装，穿着印着字母的t恤，牛仔裤，一看就是大卖场打折处理那类。 是真得寒酸, 不是装穷。 那, 这么穷的小伙子, 还能买这么贵的饭菜，连着买了两三次，还能因为什么顾沁这么想着，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点高兴，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刷子蘸了蜂蜜，一点点涂抹心尖。 “这菜做得不地道，这酒酿赤豆元宵太腻了，一点都不精致。” “还有这个松鼠桂鱼，甜死了，以为放点糖就是我们南城菜了么” “这个老鸭包也是”她一转头，看见刘喜都没怎么吃，束手束脚的，坐姿还是板板正正，她这么一直说下去，他更是不敢动筷子了。 顾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赶紧吃，我可吃不完这么多” “快吃呀” “哦。” 刘喜夹了块鱼，鲜美中带点酸甜，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非常好吃。 顾沁打量他的神情，轻哼一声，“我们南城比这好吃多了，就凑合凑合吧。” 两人吃了一会，浓郁的饭香味弥漫在病房里，气氛竟慢慢和谐起来。 筷子不经意间夹在同一只老鸭包上，目光相对，又都触电般闪避开。 “你吃。” “你吃吧。” “烦死了。你吃” 有什么奇怪又微妙的气息四处流淌，顾沁语气更凶。 刘喜咽下老鸭包，抬起头。 病床上的这位大小姐，虽然还是抱怨这抱怨那，但是气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之前那种死气沉沉和阴郁也没有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明艳可爱。 他心里憋闷的气好像慢慢淡了，展露一个笑，没前几日那么阳光灿烂，但很温和，“南城菜真的很好吃。” “哼。” “我欠了你四顿饭对吧”顾沁瞪着他，“这是第一顿，还有三顿，明后天、大后天，你都过来，我一顿顿赔给你。” 刘喜愣了一下，挠挠头，说“可能不行。” 顾沁挑起眉， “你说什么” 刘喜说“我这个周末就要回去了，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今天上午我战友已经联系了陆中队。” 听见陆中队三个字，顾沁脸色不太好看，低下头，握紧筷子，嘟起嘴巴，有点不高兴，还有些失落。 “但我明后天还是可以过来的，你不用赔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什么都行。”刘喜算了算，他的存款还是够的。他没有让女孩子付钱的习惯。 “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说赔你就是赔你” “”刘喜不想争执，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吃饭。 顾沁却没什么心思吃了，想到刘喜马上就要回去，马上就要见到她那个该死的姐夫，她揪了揪头发，脸上表情有些烦。 “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沁不是个心里能藏住事儿的人，声音小些，冷道“我的事情，你不会跟别人乱说什么吧” 刚才病房里安宁的气氛好像被撕裂了一个小小的扣子，刘喜脸上的笑容也稍敛，他扒着嘴里的米饭，吃不出味道了。 “我不会说的。” 顾沁剜了他一眼，态度转恶，“你赶紧走吧，这样我也可以清净几天，烦都烦死了。” 五月份的南城明明没有进入雨季，这两天却雨水却连绵不断，天气也跟着阴郁惨淡，灰蒙蒙的。顾湘终于将最后一张画稿画完，伸了个懒腰，揉着额头休息。 她所有的画都是手绘线稿，然后扫描到电脑上慢慢上色，欣赏着s里的一张张画稿，夜晚空旷的敦煌，莫高窟的檐牙高啄，骆驼在沙漠上一排大大小小的投影，苍凉广阔，又有着强劲的生命力，很美。 赵编果然很满意。 她将这些画打包好，发给赵编的邮箱，另外又把一批手稿安排好，等着寄到出版公司去。 “太太。” 刘嫂将一碗奶香鲫鱼汤送了上来，“老夫人来了。” “妈来了”顾湘以为指的是陆夫人，结果一转头，看见夏翠萍跑过来了。 婆婆这几日嘘寒问暖，顾湘有点受宠若惊，一直也和睦。现在亲妈来了，顾湘想到顾沁的事情，竟有点心虚。 “你回来了啊怎么也不跟我说呢还是亲家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怀孕了。”夏翠萍说“怎么回事啊我这个亲妈还没你婆婆亲” 顾湘说“没有，也是前两天刚回来，还一直忙工作，有些累，所以没有及时跟你说。” “哦，行吧，那你好好休息。” 女儿怀孕，马上有下一代，夏翠萍也是极高兴的“我跟你说啊，现在要多吃点好吃的，这个时候最需要休养了，也别老想着怕身材走形什么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啊。这事儿，陆少知道了吗” 顾湘点点头。 “他肯定很开心吧，唉，就是可惜他没法在家里陪你了，当时我和你爸就是，生你的时候你爸好歹休了个探亲假，但是生沁沁那时候，你爸那时候也忙，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啊，生下来快半个月你爸才回来呢。” 顾湘哦了一声，眼睫敛住所有情绪，胳膊肘支在沙发上。 陆焱这次走，再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下次探亲假的日期。这样想来，估计也是不可能回来陪她了。 她不会不会真要 顾湘这么想想还真有些害怕，一手搭在小腹上。 “沁沁怎么还没回来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夏翠萍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路，“我这几天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顾湘按了按额头，提及这事，她也有些担心。 顾湘说“嗯我们之前去昆明了，然后我怀孕了，就回来了。但是还没怎么玩呢，沁沁就说想多玩几天，多看景点，就晚回来些。” 夏翠萍怀疑“你们怎么会突然一起出去玩又为什么会去昆明呢” “而且这个时候了，她offer拿没拿到都不知道呢，她还出不出国了，去什么昆明” 顾湘没有再说，陈醉的事情母亲还是不知道的好，至于现在顾沁为什么不回来，是真的不清楚。 “好了，妈，我累了，我要睡觉了。沁沁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别担心。” 顾湘送走母亲，看了看日期，从她离开昆明都快一个周了，怎么顾沁还没有消息 顾沁到底在做什么 她给顾沁拨了个电话，那边没接，只回了一条短信「在忙」。顾湘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这么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雨，顾湘有些累，但又不想睡，走到二楼客厅连接的露台。 雨水哒哒哒的，顾湘只站在屋檐能遮住的那一点往下看去，院子门竟然是开的，一个穿物流公司制服的小哥正在和小昭说话。 有快递 两人撑着伞，小昭和小哥一趟一趟将巨大的箱子搬进去，东西多，体积大，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顾湘回忆了一下，她最近忙于工作，根本没有网上购物，哪来这么多东西，还跟搬家似的，有大有小，撑着伞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啊，太太，不是你买的吗” “我最近没有买东西啊，不会是送错了吧” 物流小哥正将最后一个大件搬进客厅，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核对“没有送错啊。天籁湾17号，还专门让我送到家里，怕你们收获不方便。” 顾湘看了眼快递上的姓名地址，确实没错，目光下移，发件人是卖家姓名，其他信息没有。 顾湘一时摸不着头脑，外面天湿漉漉的，快递员离开后，她很快回到屋内。 客厅门口被大大小小小的纸箱塞满，包装得严密结实。 “拆开吗”小昭也很好奇。 “拆开看看吧，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 小昭拿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拆，刘嫂也过来帮忙，那个要是他们刚才抬起时最费力的，一个两米多高的巨大的正方形箱子。 “是” “是个木球” 顾湘懵了，“什么球” 快递箱下又是用塑料泡沫包装的，一层层揭开，小昭也惊了下，“好像南瓜木雕的巨大南瓜” “” 顾湘已经看出是什么了，被小昭的话逗笑，“你没看过灰姑娘么，继续拆吧。” 这个拆完，小昭又拆了其他两个，包括四个漂亮的、雕着蔷薇花卉轮子，还有小楼梯，慢慢明白了，“是一个南瓜马车啊。” 都是整个大件运送，组装起来很容易，小昭全部拆完后，便拿着附送的螺丝刀往上装。 顾湘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是一个南瓜马车床。” 她起先也以为是小孩子玩的南瓜马车玩具，但随之慢慢装好，配上定的圆形床垫，软绒绒的金色抱枕，轻薄的帷幔，再明显不过这是一个匠心独运的南瓜马车床。 顾湘惊喜打量。 典雅的白色桦木为骨，手工描金上的细细花纹，又用柔和的提花布将整个南瓜包裹，软软的，不会触碰伤到孩子，还有流线型的小楼梯，马车上镶有童话中的王冠。 摆在客厅里，仿佛走进童话里，纯洁，情趣。 要不是小昭刘嫂都在，她真想拉开纱质帷幔，走进南瓜床上，抱着靠枕，感受一下这样浪漫梦幻的小空间。 不过她肯定躺不下，估计也就只能缩着身体蹲一会。 顾湘有点遗憾。 “太太，这是陆夫人送的吗” “我觉得不是。” 顾湘想到之前陆夫人准备的大红大绿的新房，不会是这么有童趣又浪漫的人。 “那是” 顾湘抿唇“应该是陆大哥吧。” “陆少”小昭不可思议，“不可能吧，陆少不像是会喜欢这些的，不是陆夫人，难道是顾夫人” 刘嫂也不相信，“嗯，我觉得有可能是顾夫人。” 在他们眼中，陆少就是一个冷冷的糙老爷们儿，性子沉稳，话不多。 “肯定是陆少啦。”顾湘一手掀起帷幔，说“你们不太了解他，其实他嗯，挺有少女心的。” 小昭、刘嫂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从那天的南瓜马车床之后, 陆陆续续有快递物流送过来，一些小衣服、小玩具什么的，衣服多是粉蓝色、粉红色两套，玩具包括塑料枪, 塑料，飞镖什么的，此外还有牛奶瓶夜灯，贝壳盒子，海豚音乐盒，精灵拼图等等等, 很乖巧别致, 别说小女孩了, 顾湘看了都爱不释手。 只是, 一直到周日的时候，顾湘才终于和陆焱联系上。 顾湘坐在楼梯上，右手轻轻揪着马车上的帷幔, 语气调侃,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这都多久没联系了。” 陆焱笑了笑，温和说“没有，最近忙么。” 顾湘“忙到有时间给我挑礼物，没时间给我打电话” 陆焱一顿, “礼物, 什么礼物” 顾湘轻笑, 故意说“不是你送的吗那些南瓜马车，星星灯，玻璃瓶。如果不是你送的那我可不能收啊，我问了，也不是妈送的，别再是什么其他男性送的，用起来怪别扭的。” 陆焱“” “真不是你送的” 陆焱低咳一声。 本来买这些没什么，只是稍有点不好意思，被媳妇这么单独拿来一说，好像怪怪的。 顾湘变本加厉“陆大哥，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你可酷了，就是那种特别有男人味的，现在嘛，就觉得” 陆焱挑起半边眉毛，嗓音沉，“觉得什么” “觉得你还挺可爱的嘛，少女心的老男人哎”顾湘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 陆焱“” 沉默。 沉默。 沉默了两秒钟，陆焱大手搓了搓贴着头皮的青茬，刚想说什么，小媳妇又继续道 “真的，特别是那个南瓜马车床，我记得小时候我妹妹还想要过一个类似的，就是那种给芭比娃娃坐得马车特别可爱” 陆焱又重重“咳”了一声。 顾湘忍着笑，“您老嗓子不舒服吗” “不是。”陆焱觉得脑壳疼，敲了敲太阳穴，说“湘湘，其实不是的。” “嗯” “真不是我挑的。”陆焱说 “那天正好休息，然后指导员也在，对，正好跟我在一块儿，他家有个小女儿，挺乖的。这是他家小女儿买过的一些东西。我想着吧，万一咱们也是个女儿，正好照着买一套，也省事了。” 顾湘眨巴眨巴眼睛，拖长了腔调，“噢噢。” “对。”陆焱为这个借口很满意，嗓音也恢复往日的低沉，说“都有什么东西，我也没多看，说给我听听，南瓜马车，还有什么” 老男人一本正经的，顾湘实在听不下去了，忽然“焱哥哥” 陆焱愣住，觉得这称呼异常舒心悦耳，心跳都跟着加快，“你叫我什么” “别装了，焱哥哥。” 顾湘说“从来不说谎的人如果说谎，总是喜欢把这个谎言编得特别详细，从头到尾，起承转合，恨不得写个小故事证明它是真的，您老可真能编。”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焱乐了。 他没再注意家不家具的事儿，只说“湘湘，再叫一声。” “那你就承认呗，就是你挑的，明明那么可爱。” “” 陆焱揉揉鼻梁，妥协道 “好了，就是挑着玩，再这样以后不买了啊。” 顾湘细细碎碎说了半天，也不再逗陆焱了，“好吧，我知道了。那谢谢焱哥哥。” 她声音小了些，轻轻的，三个字像一片羽毛，慢慢扫过他心尖，异常好听。 陆焱抬起眉，也不再计较她吐槽自己的事儿，低低地笑了笑，大拇指上下摩挲，“叫得真好听，这称呼我喜欢。” “怎么以前睡觉时不这么叫。”他若有似无低叹，低醇嗓音里有一丝笑。 “以前” 俩字儿说完，顾湘才反应过来睡觉指的是什么，“你” “下次叫给我听，嗯” 知道他是要扳回一城，故意在这方面打趣她，想怼回去，但是顾湘别的还好，遇见这种有些羞耻的问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焱哥哥要去吃饭了，你要是喜欢，等以后有空咱们亲自去挑。” 顾湘看了看时间，突然想到一事，说“等一下。” “嗯” “你下半年还会有假吗” 陆焱知道她要问什么，语气认真起来，低声说“我不确定。” “那，明年上半年呢”顾湘心底算了算，产期差不多是明年一月或者二月。 陆焱一时不语，眉心拧成川字，之前他的假休过太多，又是病假又是婚假。他怕现在给了保证，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情，没法回来，那恐怕会更加失望。 “没关系。” 顾湘明白了，笑说“反正我在南城有好多人陪我，你在不在都一样，那没事了，你去吃饭吧。” 陆焱想再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嗯了一声，嘱咐“那你也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顾湘看着挂断的电话，又垂眸看了看南瓜马车，手指缠绕床幔，缠了几下，又松开了。她其实不是很难过，也有心理准备，就是还是害怕。 此刻昆明的医院里，刘喜扎西他们已经和陆中队联系完毕，这是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他们便要离开这里。 “在这里住了快一周，感觉身上都长毛了，恨不得立刻离开，结果现在真让走了，居然还有点舍不得。”扎西收拾着不多的衣服，嘿嘿笑说。 刘喜说“怎么，不想训练啊” 扎西说“训练太累了，不过每天这么躺着也累，你肯定是不舍得走吧。” 刘喜没急着收拾行李，反正行李就那么几样，他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本物理习题集，听见这话，眼皮子抬了抬，然后重新落回习题上。 “顾妹妹还要在这住几天，她是生什么病了啊” 刘喜目光一滞，握着中性笔的手顿住。 刘喜沉默几秒，说“旅游，病毒性感冒，小病，就是恢复得慢。” “哦哦，她们女孩儿身体弱。”扎西根本没怀疑。 刘喜低头想了想，他们在医院遇见顾沁，这事儿八成以后陆中队会知道，说顾沁只是感冒了住在医院院，听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你在干什么”扎西看看时间，有些奇怪地问“你们到底成了没有啊，这都要走了，你不再去努力一把” 刘喜将手里的试题册翻了翻，说“作业，回去陆中队要检查。” 刘喜拿的是前几年的军考试卷，每年基层士兵考军校的名额有限，也是各部队推荐才能去报考的，中队里既然打算推荐他，他一定要好好努力，别到时候考了没过，那就丢人了。 每一年考军校也不容易，跟高考考军校也类似，军事素质考核，还有就是文化课考核，语数英加综合。 刘喜是高中毕业，他们地区教育水平也不好，尤其是英语，相较而言，他数理化学得还可以，直接做真题感受一下，其他的英语语文还在背着。 扎西问“我说你真奇怪，现在居然写作业，不上去看看” “明天一大早不就走了。” 刘喜捏紧了习题册，垂下眼皮，不说话了。他其实很想上去，但是，一则谈及离别，他心里也有点难受，这几日顾沁态度照旧那样，估计是八字没一撇，那么日后他们距离遥远，生活差别大，永远是不会再相见，这么一想，刘喜心里就挺酸的，连着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了。 而第二，当然是临走前陆中队让他好好做题，到时候给他看，这几天他都忘记这茬，现在是真要补作业。 扎西明白，说“我这就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人家是大城市的姑娘，长得好漂亮，陆中队他本来就是南城人，还跟嫂子家有关系，他们是一起的。” “你这几天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啊。” “还把津贴都花光了，那么多钱呢，这要万一有个事” “会有什么事反正在部队也不花钱。” “再慢慢攒就是了。” 刘喜不在意地说着，“也没多少，咱是来当兵的，又不为赚钱。” 连说几句，见扎西突然不再回应他，放下试题，奇怪地转过头。 然后，他蹭得从床边站了起来，动作急，手里的试题册和笔都跟着掉在地上。 他也顾不上去捡，抓抓头发，一边将床尾皱巴的脏衣服塞进被子里，一边磕磕绊绊说“你怎么来了” 门打开通风，刚才也没听见脚步声，顾沁穿着件浅驼色风衣，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但身形玲珑窈窕，双手插兜，长发披散，斜斜地站在那儿。 “那个，你们聊，我先出去下。” 扎西再蠢也知道留空间，临走前，将门带上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刘喜搓了搓双手，胸腔有些发紧。 “这什么东西”顾沁看见地上的习题册，俯身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页。 “考军校的材料，试题。” 顾沁嗯了一声，两人都有些没话找话，她顺便看了试卷一眼，将头发拨到一边去，说“这题错了啊。” “啊” 顾沁眯眼看了会，拿刚才的中性笔划拉两下，写下平抛运动的基本公式，说“飞出后是做平抛运动，下落高度h2r，这样的话，水平方向分位移x2r了，你代入公式，就好了啊。” “t根号下g分之4r，你再化简下，就这个。” 她潦草写完，一侧眸，见年轻男人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和平时一样，眼神里有着年轻男孩特有的诚挚和单率真，只是少了前几日的几分沉郁，显得比往常都热烈些。 刘喜哪里能想到她会这些，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大小姐，此刻意外惊喜，只觉得她做题时特别迷人，聪慧又漂亮。 但转念一想，不对呀，她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怎么可能会不懂呢。他又有些黯然。 顾沁只注意到男人刚才的热烈，心情大好，勾了勾唇，“蠢货，这很简单的，你明天走前要做完吗我可以教你”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你可真厉害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 谁不是从大物高数中杀出来的。” 顾沁随口一说，眉梢间全是得意。 刘喜不解“大物是” “大学物理啊。”顾沁坐在病床上，翘着二郎腿问“你没学过啊” “我我是高中毕业。”刘喜挠挠头，诚实说“然后就过来当兵了。” “哦。” 这一个哦字, 听不出来什么意思，是不屑吗还是觉得高中毕业学历太差了刘喜一时也猜不出来，看向顾沁，却见女孩子仍拿着物理题，好像这个“哦”不过是知道了的意思。 顾沁抬抬下巴，说“你过来, 这个题你也错了, 笨死了。” 刘喜走过去, 她坐在病床上, 翘着二郎腿，将课本放在膝盖上，他自然地坐在她的身侧, 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见他坐下, 顾沁有一刻走神, 目光移到了他的大腿上，牛仔裤微微绷紧，大腿修长有力又不粗壮。 他虽然不算帅，但身材不错, 个子也高, 以顾沁的审美看, 要比陆少还要好看，不像成熟男人那般强壮健硕，有着年轻男孩特有的瘦和清朗。 顾沁收回目光，不知怎么的胸口有些发紧，继续讲题，声音磕绊了一下。 离得近，女孩玫瑰般的气息传过来。 刘喜也有些紧张，一手抓抓耳朵，心神旖旎，黝黑的脸上发红。 然后，他们真的就这样讲了十多分钟的题。 直到顾沁讲的喉咙有些哑，咳嗽了一声，刘喜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拿起保温杯仔细洗了洗瓶盖，将热水倒进去，递给她。 顾沁看着他一连串体贴入微的动作，心里动了动，合上书。 “那个” “嗯。” 目光相对，刘喜喉咙微微发紧，吞咽一口涂抹，等待着她的话。 “你有没有微信，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顾沁说。 “哦，好，有” 刘喜赶紧拿出手机。 顾沁拿出手机扫了他的微信，很快加上好友，她看见他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蓝天白云下的高原牧场，天空很蓝，像一块湛蓝的宝石，美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她顺手戳开他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发一条，也是类似头像的风景照。 “这是我们家，西藏阿里地区，挺美的。” “你是西藏的啊” “嗯，不过我不是藏族的，我妈是藏人，我爸是汉人，过去支教的老师。你要是以后来西藏玩的话，我可以带着你，我们那里很漂亮的，我们村子里还有牦牛，有羊，特别漂亮。” “哦。” “挺漂亮的。”这种生活让顾沁感觉到陌生，觉得挺有趣，点了点头。 刘喜也顺势看了看她的朋友圈，没有点开，只看了看头像下面的几张照片。迷醉的夜店酒吧，精致的网红咖啡厅，女人化着明艳的妆容，穿着露肚脐的背心，海藻般长卷发。 刘喜其实想说什么，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那就这样，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在微信上问我。” “好，谢谢你啊”刘喜很高兴。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会。加了微信，问了题，又絮絮叨叨说上这么久，顾沁斜了一眼，发现男人还是那副样子，嘴唇紧抿着，低垂着脑袋，有些紧张，时不时挠挠头。 “行了行了，那你没别的事了吧，你赶紧收拾东西吧”顾沁不知怎么的，有点生气。 刘喜懵了，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应道“噢，好不过也没事，一会收拾也行，要不你，要不你再给我讲几道题，你讲得清楚。” 顾沁说“没什么好讲的了，你自己看吧，公式都背不熟，你能考过就算了。” “我走了” 顾沁双手抄兜，越想越气，讲了一堆题，又加了微信好友，怎么还这个样子。她气势汹汹地走到病房门口，刚要拉开门。 “沁沁”身后传来男生有些着急的声音。 顾沁一愣，心里却像花一样，“你、你叫我什么” “沁、沁沁。” 他攥紧拳头，还是叫了出来。 “谁准你这么叫的”顾沁下巴扬了扬，佯装生气，杏眼亮了起来，“干嘛叫我干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 刘喜攥攥衣服下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出来“如果我运气好，今年能考上军校，读完的话，出来应该就是少尉军衔了。” 刘喜语气低低的，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部队里专科生、本科生很多，像他这种高中生考不了太好的院校和专业，不能像那些人出来就是中尉。 “哦。” 少尉不少尉的，顾沁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不是顾沁想听的。她双手从兜里拿出来，不耐烦地环在胸前，“这关我什么事” 刘喜舔了舔干燥嘴唇，继续说“少尉的话，就是基层军官了，如果我做得好，可以一直往上升，三年后就是中尉，再有四年，就是上尉。” “运气好的话，再有个四年，就能是少校”刘喜其实说到这没什么信心了，因为转少校是个坎儿，他学历不好，考军校也晚，到时候年龄超了，没晋升上，那就必须要转业不少基层军官都是这样。 “行了行了。你头发都白了，才是个少校。”这也不是顾沁想听的。听了还来气，为什么人家丈夫三十五岁不到就是中校了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懒得管你这些事情”顾沁愈发不耐烦。 刘喜低下脑袋，她说得没错，就算是少校，一个月工资在她眼里恐怕也是很少。 他又搓了搓板寸，说到一半，怎么也要说完，“我就想说” “说。” “我能不能，嗯，就是如果我不问物理题什么的，能不能”他黑脸上浮现红晕，一咬牙， “能不能找你啊” “就是找你聊聊天什么的，或者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也可以跟我说。” 顾沁愣了半秒，被他这一大长串话给逗乐了。她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总算是心花怒放。 “可以啊，你当然可以找我啊。” “打电话也可以，我的微信号就是我手机号。” “真的” 终于说出口，刘喜如释重负，看见她没骂自己，没说伤人自尊的话，还可以打电话，他简直受宠若惊。 “真的，哦，对了，如果我出国了的话，可能不一定能及时回复你，但是我看见了会回你的。” “啊，你要出国啊” 顾沁说“出国读研究生，不过就一年。” “哦。” 刘喜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也跟着笑了。 顾沁收了笑，可还是忍不住，眼睛弯弯的，捂着嘴唇，时不时嗔怪瞪他一眼。 刘喜看着姑娘明媚的笑脸，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豁然开朗，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掷地有声“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自从那天顾沁自昆明回来后，她人就和以前大不相同，具体哪里不同，顾湘也说不出来，但相处时，就是感觉舒服许多。 不会挑事，不会每次见到她讽刺挖苦。 也不会像最开始那样，一声一口“姐姐”甜甜地叫着，过分亲呢，但内里又比较着，还很不屑。 顾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她想，或许真的是陈醉一事后，让妹妹长大了吧。 陈醉一事也结束了，被判十二年，五十万追回了十多万。只可惜，无论用什么手术，顾沁右脸上还是留下了很淡的伤疤，要比原本肌肤白一些，微微凸起，但幸好在比较侧面的地方，不是十分明显。 顾沁真的长大了，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崩溃，也没有闹，只是偶尔照镜子时，会有些低落难过。 顾沁也顺利收到了offer，她主动给顾湘写了一张欠条，九月份，顺利赴英国念商科。 这大半年，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顾湘的画册得以顺利出版，销量出奇得好，赵编建议她再出去走走，旅旅游，再出一本这样旅途的画册。 顾湘怀孕，不得不暂时将工作往后推。 时间很快，在经历盛夏、金秋后，随之天气一天天冷起来，顾湘的月份也渐渐大了，夏翠萍搬进来照顾，陆夫人又找了一个妥帖的阿姨，一同照料。 她的预产期在明年一月，是南城最冷的时候。顾湘从小就怕冷，现在怀孕，更是怕冷到极致，再加上已经整整大半年没有见到陆焱了，情绪偶尔会低落。 她多么希望陆焱可以陪他啊。 每一次做产检，看着那些甜蜜的夫妻，心里都会黯淡。 陆焱那边也是心急如焚，但是没有办法，他去年已经休息够久了，最终只请到了一月份的几天假，两人说定，尽量赶来陪她生产。 顾湘也算是终于有点安慰。 十二月末的一个下午，顾沁学校放圣诞节假，飞回了南城。她给家人带了礼物，夏翠萍和顾湘住在一起，她便提了东西过来。 “妈妈呢” 天气很冷，接近零度，外面零星飘着雨丝，顾沁摘下手套，看着许久未见的姐姐，愣了下。别人都说孕妇会胖，顾湘居然瘦了一些，除去肚子外四肢都十分纤细，不过状态，似乎还不错。 “妈妈出去买菜了，你先坐一会吧。” “怎么就你一个人”顾沁将东西放下，皱了皱眉。 “刘嫂和妈妈一起出去了，还有个阿姨在帮我收拾东西，我刚才画了会画。” “这个时候还画画啊”顾沁问。 “太无聊了，手画，没辐射的。” “哦。” 姐妹俩关系缓和，但也没话说。两人随便聊些学业，顾沁看看时间，“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今天有小雪，交通不便吧，没关系，你要是晚上赶不回去的话可以睡在这里，反正房间多。” 顾沁愣了两秒，不可思议瞪着她。 顾湘说“怎么” 顾沁欲言又止，她不是那种会说“你不怪我了”这种话的人，只是耸耸肩，笑了笑。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几声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碰翻。顾湘皱了下眉，担心自己的画，缓缓地站起来，“我上去看看。” 顾沁立刻起身，“别，我上去吧。” 顾湘说“我没事，还有一个月呢，你扶下我。” 顾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两人走到楼梯上，顾湘脚步突然顿了下，捂住肚子。 “怎么了我就说你应该坐着别动”顾沁有点紧张。 顾湘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她又上了两步，冷汗突然冒起来。 “姐” 第70章 第七十零章 “陆中队”旁边指导员小声喊道。 “陆中队” “老陆, 该你讲一讲了。”大队长目光如鹰, 看向陆焱。 寂静肃穆的会议室中，陆焱这才回过神，眉心敛起, 望向后面的屏幕,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今年军事演习马上开始, 他们这次作为蓝方, 兵力、装备、支援比之红方都稍有逊色。而对于这次蓝军总指挥来说，特种大队是他们这把利剑中最锋利的刀刃, 也是取胜的关键，也算是唯一的优势。 陆焱默了几秒，开口, 语调冷静平缓“1990年的海湾战争中, 战争刚一打响, 美军就先摧毁了伊军的指挥机构、地面防空系统，再摧毁能源电力通信，非常直接地摧毁核心环, 直接让伊军不得不处于被动。” “你的意思是” “这次演习我们兵力不如红军, 所以我们野狼大队计划在这次的演习中，实行斩首行动，我们计划成立一支特别行动小队, 目标是直接摧毁红军的指挥部, 然后是通讯和电力。” 所有人神色一肃, 如果斩首行动能成功，那么这次演习就是胜券在握了，红军再厉害，没有人指挥，有什么用呢 大队长点了点头，示意陆焱继续往下说。 “同时，我们计划化整为零、以拖待变、小股偷袭、持续扰敌。我们兵力、装备、武器都稍有逊色，所以，我们计划让一中队二中队三中队剩下的人化整为零，这次红军的战线会拉得很长，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戈壁滩、沙尘暴等等特殊地形和天气，袭扰破坏、夜间伏击、小规模地战斗等等，袭击他们的后勤部队，或者装甲部队。”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可行。 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戈壁滩上的作战吗 “这样也好掩护我们的特别小队顺利进行斩首行动，希望各单位能够配合。”陆焱继续道。 “老陆，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这次红蓝方对抗演习的会议结束，指导员跟上来，语气关心。 “怎么，有什么问题”陆焱摸摸后脑勺，觉得没问题。 “不是说正事。”陆焱的计划是没有问题的，思考得也足够周密，陆焱一说完，蓝军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能打赢，打赢，是每一次演习中最重要的问题。 “我是问，你今天开会怎么会走神了”指导员打量他的神色，手拍拍他的肩膀，“嫂子是不是要生了” 陆焱点了点头，他跟指导员多年兄弟，也不隐瞒，直接说“预产期在一月底，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来回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心里有点慌。” “那来得及，别太担心，啊。” “我就是怕她突然提前。”陆焱真是担心死了。 老婆生孩子，是可以请假的，上头也批了，按照预产期来，明年一月，也正好是演习结束的时间。 “不会的，一般情况下都在预产期内，我媳妇儿当时还晚了两天呢，我请假回去一个周，结果一直都没生，眼看着我要回去了才生呢，我们当时可急死了。”辅导员宽慰几句，总觉得这几天陆焱状态不好，不过也能够理解。 “要是实在担心，就给打个电话吧，过两天演习开始了，你不是还打算亲自带特别行动队吗到时候就忙了。” 陆焱摘下大檐帽，搓了搓板寸，心里很不放心，那种心慌就要从胸口跃出来，恨不得现在就能直飞南城，就老老实实陪在她身边，一步不离。但是没办法，每年演习是大事，他们特种部队在红蓝军对抗中是核心力量，小队也都是他亲自训得，他缓过神，决定等晚上，一定要给顾湘打个电话。 傍晚的南城天籁湾，“姐，姐，你别怕啊。我这就去给你叫救护车，你别怕，你在这等啊。”顾沁被吓了一跳，也不敢轻易挪动顾湘，只好扶着她倚靠着楼梯后面的墙壁，又冲楼上高叫几声，“阿姨阿姨” 阿姨一下来，看见顾湘这样，也惊呆了，“太太太太你怎么样不是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吗怎么会这么快” 顾沁说“别说了，你先扶下她啊。” 顾沁急得满头冒汗，偏偏这时候夏翠萍也不在，她思索几秒，看着顾湘的表情，立刻拨打救护车，焦急地报上地址。 拨完电话，顾沁重新走到楼梯上，蹲在下面那一层台阶，“你怎么样现在怎么样” 顾湘摇了摇头，脸色惨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我我感觉我好像要生了。” 顾沁看着冰冷的楼梯，说“我们先把她扶到沙发上吧，这样不行。” 他们一动，阿姨脸色跟着不好了，她有经验“要生了要生了赶紧送医院吧” “我打给救护车了，他们说马上就过来，先把她扶到沙发上吧这样在楼梯上真的会出事的” “好好好。” 顾沁担心姐姐，不断在房间中踱步，一遍遍给救护车打电话，但那边说得都是已经出发了，马上到，不要再催促了。 顾沁又给夏翠萍打，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有人接。 顾沁一转头，看见阿姨还坐在那里，催促道 “你给陆夫人打一个电话，跟她说下这里的情况，我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快啊。你在这里坐着担心有什么用想想办法啊。” “好好好。”阿姨这才打电话联系。 “顾沁”这时，沙发上传来微弱的喊声。 “顾湘” 顾沁攥紧手机，蹲在地毯上，“我叫救护车了，我也给陆夫人打电话了，她们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了。” “我好难受”顾湘满脸汗水，咬着牙说“我好痛” “我知道你坚持一下，马上救护车就来了”顾沁看着姐姐这样，感觉自己也难受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顾湘跟着慌乱起来，“我会不会生什么病了或者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预产期这个都是不一定的” “姐，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会，恢复一力，啊知道吗” 顾湘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又累又难过，这个时候，最应该在的丈夫不在，亲人也只有顾沁一个。 也在这一刻，顾湘觉得，原来有血缘关系，真的不一样的。 虽然是那个，她之前疏远许多的妹妹，但也比保姆、阿姨都要亲。 顾沁竟也有这种感觉，不由握紧了姐姐的手。 “为什么救护车还不来” “今天下雨，交通不是很好，你等一下，等一下，一定会来的。” “你再坚持一下。” 顾沁安慰姐姐，伸手帮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扭头问阿姨“你打电话了吗” “我打电话了，陆夫人说，陆夫人说，一会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的。” 顾沁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你别怕，别怕，很快就到医院了。” 因为疼痛，一分一秒都变得外长，五分钟后，顾沁终于接到了一个电话，不是陆夫人，而是救护车的 “顾小姐我们这边堵在天水路上了，今天雨加雪，路况不好，现在孕妇情况怎么样” 顾沁说“我姐现在情况很着急，那怎么办你们不可以绕路吗我记得附近有一条小路。” “我们是救护车，小路可能不过去的。” 顾沁着急了，“那怎么办” “顾小姐您不要着急，一般孕妇临产是分好几个阶段的，尤其是初产妇，会宫缩几小时，不要太紧张，您让病人放松心情，再等一等。” “什么叫再等一等” 顾沁连声催促，可是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气，雨水淅淅沥沥的，还掺和了雪，也没有办法。 这一等，又是近乎十分钟。 期间陆夫人给保姆打了一个电话，说她正在往那边赶。 顾湘非常虚弱，浑身发抖，面色如纸。 顾沁来回踱步，越来越急，最后攥紧了拳头，看着外面雪越下越大的架势，忽然一拍脑袋，问“家里有没有车” “有的，有一辆，太太开的，车库里。” 顾沁说“怎么不早说。” 救护车专业，安全，想着是最快的，但是没想到叫了半天都没到。顾沁又来回走了两遍，等不下去了，“帮我将她放在车上。” 她一边给刚才的号码拨回去，询问具体路况，天水路离这里不远了，救护车走不了小路，她应该是可以的。 “顾小姐，您行吗今天下雪啊” 顾沁说“那难道在这里继续等吗” 顾沁打定注意，两人没再耽搁功夫，顾湘坐在后座，被阿姨搀扶着。 顾湘虚弱地抬起眼睛，看着正在开车的妹妹。 一出来，她们就明白了，今天路况确实不好，雨夹雪，四处都在堵车，没有办法得那种。 顾沁非常紧张，但是她开车技术是很不错的，她对上顾湘的眼睛，第一次，语气真挚又温和“姐，坚持一下。” 后面的事情，顾湘渐渐没有多少意识了，混乱寒冷又恐慌，她看见了惊慌担忧的陆夫人，还有愧疚的夏翠萍，最后被送进病房，然后很痛，很痛，痛到她不想回忆，又不断地，一次一次想到了陆焱。 那一刻她想，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一定就是爱的最高境界了。 折腾一夜，等她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她看见大片大片大的白色，应该是在病房里，身体轻盈了许多，但是很累，非常倦怠。她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景，脸色白了白，手腕活动了一下，过去了，终于都过去了。 外面隐隐有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暖暖的，让人感觉到新生般的美好希望，室内安静，床铺洁净，有着消毒水的味道。 是医院。 顾湘艰难地动了动。 “醒了” “你终于醒了” 顾湘一抬眼，看见竟然是顾沁守在床边，她听见响动立刻转过身，抱着孩子往前，惊喜又喜悦地说“顾湘，你看，可爱吗是个小公主” “妈妈和你婆婆去买鸽子汤了，她们昨天守了你一夜。” “你看啊，超漂亮的”顾沁特别高兴。 顾湘虚弱地看了一眼。 说句实话，她觉得孩子并不是特别漂亮，皱在一起，不过很白，粉粉嫩嫩的，还算可爱。 顾湘接过孩子，听着奶奶的哭声，心一点点跟着暖起来，“是很可爱。” 顾沁俯身，手指头想去戳她，“是吧。” 她是真的觉得这孩子漂亮，连带着对顾湘态度都好了许多许多。 两人逗弄了一会，顾沁猛的想起一事，说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姐夫打了无数电话了，你感觉怎么样现在可以打吗现在就帮你打他快急死了。”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电话不过一秒就被接通。 “湘湘”陆焱的声音因为激动, 微微发着颤, 听起来外粗哑低沉“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顾湘“” 听到丈夫关切焦急的语气，她之前那点委屈和幽怨慢慢散尽是啊，这一切也不是陆焱的错。他已经给了她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一切。 每个母亲都会这样经历一遭，过程也算顺利。 可能之前心里想象了太多, 真正进行时反而感觉没有那么恐怖, 她摸了摸小女婴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不怪他了。 “身体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陆焱问，语气一声比一声急切。 “疼, 昨天很疼。”顾湘按按额头，擦去上面的汗珠，声音听上去还很虚弱，“不过都过去了, 现在没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累。” “是吗, 你真没事” “没什么事的。”顾湘倦倦地说。 连续重复几次, 陆焱终于放下心, 想到孩子, 陆焱感觉非常非常幸福, 但是兴奋后, 语气又低下来, 又充满遗憾和叹息，“我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要是能看见刚出生的样子，那该多好啊。 想到会错过孩子新生这一幕，他就觉得十分惋惜遗憾。 “孩子长什么样啊，我听妈说特别可爱。” 顾湘笑了笑，说“是很可爱，但是，嗯我觉得又有点丑，我一会拍照发给你。” “这是什么形容。”陆焱微微蹙起眉头，“到底是可爱还是丑” 顾湘也说不出来，“就是皮肤皱皱巴巴的但是五官有点像你。” 陆焱笑声低低地“明白了，像我就丑了。” “对啊。”顾湘说“对了，你知道是男是女吗” “知道，昨天我可是打了一夜的电话，是小丫头，对吧”陆焱有些头痛地戳戳太阳穴，感叹道“以后可难带喽。” 顾湘“嗯”了一声，她能听出来，陆焱虽然是说“难带”，但是语气里那种欢喜和宠溺都要溢出来了。 顾湘说“那，你给她起好名字了吗” 他们之前有说过，如果是男孩，她来起名，女孩，他来起。 “早就起好了，这些天光翻字典了，诗经有一句话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就叫湄，三滴水加一个眉，如何” “湄湄，陆湄。”顾湘慢悠悠地念了一遍“陆湄，确实很好听。”一听就是端庄的美人，不大众，特别，叫起来也可爱。 陆焱也念了两遍，很满意，咧着嘴笑。 话筒里安静几秒，小陆湄要睡着了，白白嫩嫩的小脸秀气可人，哼咛了一声，张开嘟嘟的嘴巴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她”陆焱握紧话筒，听见那软软的声音，心情澎湃，手掌都是一层汗水，只想再多了解孩子几分，“她哪里像我” 顾湘认真地看了看，“嘴巴，眉眼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像。” “还有呢” “嗯” 陆焱忍不住担忧，“她她不黑吧” “”顾湘哈了一声，终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笑着打趣，“不黑，白白嫩嫩的，我一会给你拍一张发给你。” 陆焱 “那就好，多拍几张，越多越好。” 顾湘“知道啦。” “湘湘，要不你把手机拿过去，我想听听她呼吸声。” 顾湘哪里见过陆焱这么黏人，又将手机拿过去。 小婴儿太小了，睡着时呼吸声很轻，很均匀，睡得很香甜。 陆焱静静地听了一会，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胸膛暖暖的，感觉整个人都热了。 这种幸福感难言言语。 可惜马上要演习，这一走的连电话都没法打，真是千万般不舍啊，想到孩子就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去，他又听了会，攥了攥拳头，歉意又无奈说 “湘湘，我再有半个月就回去了，一个周的假，等着我，到时候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们娘俩。” “谢谢你。”陆焱低声说“辛苦你了，对不起。” 这小半月的时间过得超乎想象得快，就连顾湘都不得不承认，有了孩子之后，之前对陆焱的很多思念、担忧都慢慢减少，她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投在宝宝上面。 看着湄湄一天天变漂亮，可爱，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她笑，咿咿呀呀地哼咛，她就觉得特别幸福，之前所受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陆夫人对这个柔柔软软的小女婴也是喜欢极了这点倒是出乎顾湘的意料，陆夫人也没隐瞒，坦诚地说“儿子很好，之前也是想要孙子，但一想到要跟焱焱一样，将来再跳下来成半个植物人什么，那真是承受不起啊有个贴心的小孙女也是挺好的” “是吧” “而且你看她，长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那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 陆夫人抱在怀里，简直爱不释手。 顾湘看着陆湄，是啊，真的太可爱了，陆湄就像落入凡间的天使，她甚至找不到一个缺点，这样漂亮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带着女儿，等着从军队回来的丈夫，只觉得这段时间美好极了。 她不知道的是，陆焱这半个月一边牵肠挂肚老婆孩子，一边全身心地投入一年一度的军事演习中。 他亲自带领那支特别小队进行“斩首行动”，军事演习近似实战，只要被空炮弹击中，便会自动退出演习，阵亡。而蓝军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小队在最冷的戈壁滩上过了三夜，躲过红军封锁线，在战斗号角刚刚吹响时，便让红军的电话、无线电频谱、电缆等等通讯设施瘫痪了一半。 虽然在夜袭指挥部时有所折损，但总的来说，奠定了蓝军这次演习的胜利。 再往后，一二三中队的人表现都十分出彩，将特种作战发挥到极致，扰得红军不得安生，主力部队愈发顺遂，大获全胜。 就这样，一月中旬，距离新年还有十多天的时候，陆焱终于赶回南城。 那是一个寒冷潮湿的晚上，家里暖气开得十足，外面狂风怒吼，夹杂着细细的雪花，小区里的路灯都跟着显得阴沉，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淡淡雾气。 顾湘身体不舒服，并没有去机场接他，天气不好，陆焱起飞时间也一直延误，再加上从机场到市中心路不好走，陆焱出发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不要等自己，早些休息。 顾湘也没有刻意去等，现在女儿是最重要的，她这两天忙得团团转，快满月的小婴儿正是闹腾的时候，陆湄根本不安静，不是哭就是闹。 这天晚上，她终于把宝宝哄睡，快速冲了一个热水澡，休息了一会，换上暖暖绒绒的睡衣打算睡觉，可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又将头发擦了擦，静悄悄地推开育婴室的门，拧开台灯，看了看小女儿。 哭了一晚上，又喝了奶，小丫头终于睡过去，乖巧地闭着眼睛，再没有傍晚哭喊时大魔王的凶猛可怕。 这么久了，顾湘怎么都看不够她。 小丫头眼睫长而浓密，投下一层阴影，小脸蛋圆圆的，软软的，顾湘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下。 就在指间刚要碰到时，后面传来刻意放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湘也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刘嫂，嘴边轻轻地发出一声嘘声，悄声说“孩子已经睡了，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 “这几天辛苦你跟王阿姨了。” 后面的人没有回音，脚步声却还在往这边移动。 缓缓地，沉稳的，细听下来和阿姨走路时完全不同。 顾湘愣了两秒，意识到什么，心突然跳得飞快，激动地简直要跃出胸口，刚要转头去看，猛的被人从后面一把搂住。 即使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很轻地“啊”了声。 那双铁臂环在她腰间，陆焱从背后紧紧拥着她。 男人身形高大健硕，胸膛宽阔结实，她整个人都窝进去，后背紧紧贴着他有力的胸腹，鼻尖窜进一股醇厚的男人味道，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外面风霜的冷凝。 顾湘心里一颤，下意识握住他冰冷的大手。 “湘湘。” 怕吵醒孩子，耳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回来了。” “真的好想你。” “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陆焱很低地叹息一声。 那双手又搂得紧了些，好像要把小妻子揉进自己身体里。 顾湘垂下眸，手放在他的手上，捏了好几下。 是啊，好久了，这次分离超乎想象得久，近乎八个月都没有见面。 顾湘甚至都觉得背后的男人有一点点陌生，被这么搂着，也有点陌生。 她吸吸鼻子，好半天才缓过神，说“吓死我了，怎么下飞机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直接就进来了” “打了，你没接。” “怕你睡着，就直接开门进来了。” 陆焱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目光早已被摇篮全全吸引住了，嘴角高高翘起，“这是咱们的湄湄吗” “嗯” “哎你小点声，别碰她，她好不容易睡了。”顾湘见陆焱迫不及待走上去，赶紧小声提醒。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床上的小丫头很敏感，一翻身，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见眼前陌生的庞然大物，愣愣地眨巴两下，然后啊啊啊地大哭起来。 陆焱“” 小身体，大能量，陆焱也被哭声吓一大跳。 “我跟你说了”顾湘头痛。 陆焱无辜摊手，“我这还没碰她呢。” 顾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将湄湄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哭声不止，外面的保姆、阿姨都走了进来，“太太” “先生” “陆少”刘嫂没想到陆焱回来了，惊喜道。 陆焱冲刘嫂打了个招呼，又朝没见过的王阿姨点点头，说“没事，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我们来就行。” 人下去了，可是小女儿还在哭。 陆焱真是觉得女儿可爱死了，比照片可爱百倍，哭起来都可爱，心都萌化了，但是又特心疼，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哭，急得特想接近安慰。 顾湘抱着哄了一会，慢慢看出来了。 小丫头黑葡萄似的眼睛时不时瞟向陆焱，看一眼，就大哭一声，然后拼了命往她怀里拱一拱，好像看见什么野兽，害怕极了，又嫌弃，小鼻尖都哭红了。 “” 陆焱也看出来。 心霎时冰冰凉，好像有冷冷雨水在他脸上胡乱地拍，伤心道“小丫头怕我”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刮刮胡子。”顾湘这才正眼打量陆焱。 他这人, 一天不刮胡子下巴就生出短短硬硬的胡茬，脱去大衣，里面穿着黑色毛衣，肩背宽阔, 头发剃得极短, 几乎能看见青色头皮。 别说娇娇的小女儿怕他，就是顾湘遇见这么一气质冷硬锋锐的陌生人, 也是怕的。 记得在最最开始, 顾湘想到那个有婚约的陆家大少，可就是“可怕”二字。 “好好好。” 陆焱恋恋不舍，还想多看一眼, 见女儿哭得没那么凶了，试探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俯下身。 “哇”哭声陡然增大。 陆焱“” “去洗澡，你好烦啊, 我都被吵得耳朵疼了。”顾湘气呼呼地。 “行吧。” 陆焱搓搓板寸, 非常难过, 这演习的一个月, 满心都是乖巧宝贝女儿, 女儿的照片都刻在脑海里, 睡觉时都要想一会再睡, 千辛万苦见到了, 怎么还被讨厌呢 陆焱连连唉叹两声, 去浴室仔仔细细洗澡，还特意用了老婆的茉莉沐浴液和洗发水，等他做完这一切，下面换上卡其短裤，上面换上件白色的居家背心，没有黑色那么凌厉，整个人显得温和亲切不少。 他刮净下颌上的胡子，对着镜子再三打量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紧张又激动地走进女儿的育婴室。 内里很安静，小丫头终于睡着了。 “嘘，湄湄睡了。”顾湘看见陆焱又来了，眉头微皱，生怕他再吵醒。 “你别再靠近了，去睡觉吧，太晚了，明天再说。” “我不碰她，就再看看，再看看。” 陆焱哪里忍得住啊，激动地一步步接近，可能是这一次他身上的味道和顾湘的味道很像，没了那股烟味汗味，甜甜的，柔柔的，陆湄睡熟了，没再那么敏感，闭着眼睛打个哈欠，没有被吵醒。 顾湘也松了口气，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静静地站在婴儿床边。 屋内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光线柔和安宁，陆焱垂下眸，终于看清女儿的睡颜。 白皙，乖巧，可爱。 脸颊肉嘟嘟的，额头饱满，眼睛闭着看不出来，不过眉毛很漂亮，眉型有些英气，很像自己。 陆焱伸出根手指，没敢碰小丫头，就那么望着，心情激动坏了 生命真是神奇啊。 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 陆焱感觉身体里流窜的血都是热的，胸膛滚烫，嘴角翘得老高，他深深看了一会，最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顾湘。 他将妻子柔软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捏来捏去，看一眼她，瞟一眼病床上的小丫头，两个人怎么都看不够啊，眼角勾起，敛着纹路。 太幸福了。 从来没有过这么幸福。 冬日风大，冷风呼呼吹着，天气凛冽肃杀，但是此时此刻，守在她们身边，就好像世界都暖了，阳光撒落，幸福圆满。 就这么过了许久，陆焱才看出小妻子很累了，懊悔自己没有注意，心疼地低声说“好了，去睡吧。” “嗯。” 顾湘拉着他走到房间门口，才小声说“你刚回来，你回去卧室睡吧，我最近都要睡在这里。” “睡这里”陆焱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一张床。 顾湘说“没事的，我放心不下她，你去睡吧。” “那把婴儿床搬卧室不就行了，我搬。” 顾湘摇摇头，孩子认房间，而且婴儿床放卧室的话，卧室有很多私人物品，刘嫂和王阿姨白天照顾时进进出出非常不方便。她也在网上看过，婴儿不宜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翻身会影响。 最好的，还是顾湘睡在这里，晚上照顾方便，白天保姆阿姨进出也方便。 陆焱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做母亲这么辛苦，注意这么多。 难怪顾湘补了这么多，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 陆焱果断说“我和你一起睡这里。” 顾湘摇头，“你去卧室睡就好了，你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舟车劳顿不累吗” 陆焱说“没事，床是小了些，但能睡得下。” 床是从次卧搬来，一米五的床，两个人是可以的。 顾湘说“你还是回卧室睡吧，好好睡一觉，有时候晚上她还会闹起来，特别累的。” “好了。”陆焱伸出手指挡住她的嘴唇，“我陪你睡，应该的，这些日子你已经够辛苦了。” 夜已深，两人不好再折腾争执，陆焱拧开门，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 婴儿床里孩子睡得正香，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心情愉悦，没受影响。 为了方便，顾湘还是躺在床的外侧，陆焱帮她盖好棉被，贴着她躺下。 身侧床铺一沉，顾湘呼吸稍有急促，刚才一门心思都扑在女儿身上，好像此刻这才真切意识到，她的丈夫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一米五的床不小，是双人床，但是主卧的床有两米宽，两人以前躺惯了，陆焱有一米八八，健硕高大，这么一躺显得有些拥挤，一动就能挨到他结实的身体，硬邦邦的肌肉。 顾湘莫名有些不自在，始终低着头。 “不习惯”陆焱俯在她耳边，悄声道。 “嗯，有点陌生。”顾湘实话实说。 近九个月没见，她习惯独睡，真觉得好陌生，粗犷的气息飘来，身体居然不自觉紧绷。 陆焱顿了顿，伸出手臂，将她缓缓拨进自己怀里，手肘垫在她脑后，动静稍微有点大，旁边的湄湄似乎被惊动些，嘴巴发出哝哝的声音。 顾湘责备地瞪他一眼。 还好没醒。 陆焱眼神歉意，胳膊肘动了动，抱她紧了些，悄悄道“这样好些了吗” 顾湘笑了笑，黑暗中的他侧脸锋锐，但神情温柔，顾湘倚进在他胸膛，闻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轻轻呼吸，然后鼻尖皱了皱，又嗅到那股柔和茉莉花的味道。 顾湘吸吸鼻子，放松许多，“好些了。” 陆焱稍微有点尬，往怀里带了带她，“小丫头喜欢这个味道，是吧” 顾湘点头，觉得陆焱为了讨好女儿有点可爱的，“嗯呢。” 陆焱满意了，“那以后我多用。” 黑暗中，小夫妻俩静静对视，陆焱又柔情地摸了摸她额间的几缕碎发，抬起嘴角，满是宠溺。 抱了一会，慢慢的，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找回来些，顾湘也没那么僵硬，眨了眨眼睛，陆焱牵过她的手，道“困了睡吧，我抱着你睡。” “好，晚安。”顾湘舒服地窝进去。 次日上午，天终于放晴，陆焱搬了个凳子坐在育婴室边缘的角落，双腿微微敞开，认真地翻看手里的那本育婴指南。 “叮叮叮。” “叮叮” 婴儿床旁传来铃铛的声音，然后是软软的“啊啊呃呃”的声音。 听见响声，陆焱挺直了腰背，抻着脖颈望向婴儿床。 今天天气比昨日好些，雪停了，外面一片雪白，阳光从落地窗撒落进来，暖暖融融。 小妻子手里正拿着摇铃，每晃动一下，就发出叮的一声。 婴儿床里的小丫头眼睛便会跟着摇铃走。 这样既可以锻炼孩子的听觉，还有视觉。 陆焱静静望着这一幕。 一点微光撒在顾湘头发鬓角，女人穿着居家的毛衣长裙，扎着低低马尾，看上去美丽而温柔，比过去似乎都要美。 很温馨的画面。 心爱的妻子和小女儿。 陆焱本来看得暖暖的，只是一想到清晨发生的事情，心里就觉得颇不是滋味，皱了皱眉。 “你别老在角落窝着呀，你过来了，她才会慢慢认识你，慢慢不怕你。”顾湘无奈说。 陆焱脑壳疼，不解“她为什么会怕我呢，昨天不是不怕了么。” 陆焱向来有晨跑习惯，但他今天起床后哪都没去，第一时间就是去抱陆湄，明明昨夜小丫头已经不怕了，没想到今天一睁开眼，看见他，又哇哇哭了起来。 “昨天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她又没看到你，就不怕呀。” “今天睁开眼看到你，当然就害怕了。” 合着还是沾了小妻子的光了。 陆焱越想越难受。 顾湘手里的小摇铃还是他买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陆焱觉得奇怪，声音里又有点委屈，“我是她爸爸啊。” 顾湘说 “谁让你第一个月不在的，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 “老子是她爸爸”陆焱按了按太阳穴，说。 “来，爸爸” 顾湘将摇铃给他，“你温柔点，看着她的眼睛，跟她低声说说话，虽然现在她什么都不懂，但是书上说小婴儿能感觉到的。” “慢慢她就认识你，爱你了。” “行么” 陆焱接过粉色的猫头鹰小摇铃。 在他粗糙的古铜色大掌中，那只摇铃显得外的小巧，画面有些搞笑。 “可以的，你试试，加油。”顾湘打气。 陆焱有些紧张走到婴儿床前，缓缓俯下身，摇铃一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果然小陆湄的视线便追过去。 没有哭。 陆焱松了口气，脸上有喜色，俯下身，又摇了两下，“叮叮。” 陆湄吃着小胖手，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摇铃，咿咿呀呀好奇地喊起来。 还是没有哭。 陆焱心情大好，又摇两下想到顾湘的话，也希望小女儿能快快认识自己，亲昵起来，就像顾湘陪她时那般笑，他低了低头，眼眸对上那双黑葡萄般的漂亮眼睛，温和说“小丫头” 他握着摇铃，没再晃，竭力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我是你爸爸。” 这一次，没有再等来摇铃响声，小陆湄困惑地歪了歪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寻找摇铃。 然后，猝不及防，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对上了陆焱的眼睛。 “小丫头”陆焱眉梢扬起，嘴角勾了勾，亲切道，“湄湄，我是你爸爸” 陆湄 顾湘蹙起眉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有点膈应人。 然后以肉眼可见，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浸了薄薄的一层水雾，紧接着水往上涌，覆盖，一大滴晶莹的水珠溢出来，啪嗒一下滚过嫩嫩的脸颊。 紧接着，陆湄开始放声大哭。 陆焱“” 顾湘“” 陆焱抓抓头皮，头痛。 又憋屈，又烦。 “好了，慢慢来吧。” 顾湘哄着女儿，莫名想笑，“前面不是挺好的嘛，我看她也没有怕你，就是你干嘛要出声吓她呢” “吓她”陆焱将摇铃丢到一边，按按眉心，“我这不是听你的，温柔地跟她说话么。” 顾湘坦诚“有点膈应人。” “感觉像吃人的狼外婆。” 陆焱“” “行了，慢慢来吧，反正你有一个周的假呢，是不是” 陆焱叹口气，“是只有一个周的假。” 要是一个周过去后，女儿还是这样害怕他，想到那样回部队，就觉得惨兮兮。 那首诗怎么念来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 “她会爱你的，父女天性的，别担心。”顾湘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安慰说“其实一个月的小孩子都这样，很爱哭的，好像是因为所有器官刚刚开始发育，很敏感，所以才会这样。” “是吗” “嗯嗯。” 顾湘推着摇篮床，手拍打着小丫头的后背，轻轻地哄着，又拿来另外一只企鹅摇铃给她玩。 好半天，陆湄才不哭了。 “啊，对了。”顾湘想起一事。 “嗯” “这次你回来赶上满月么，满月酒妈妈打算好好办一办，正好也要过年了，请些亲戚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陆焱也有此意，说“好好地办一次。” “就是她可别再哭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满月酒订在三天后, 顾湘站在卧室前看着窗外还未融化化的雪, 还伴随着凛冽的寒风，雾气弥漫在窗前，气温越来越低，外面的小喷泉也结上冰。 顾湘搓了搓手, 自从怀孕后她越来越畏寒, 光看着外面的风景就觉得冷 “陆大哥。”她将窗户关严实，叫了一声在扶手椅上的男人。 “嗯” “陆大哥, 满月酒订下在哪了吗” “嗯。”陆焱随意地坐在椅子上, 手里正翻着什么，微微皱着眉，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随口应了一句。 “陆大哥。” “嗯” “哎，陆大哥” 连续几声呼喊，顾湘转过头，往他身边走去, 歪着头, 奇怪又想笑“你天天看育儿秘籍, 都看不够么” 陆焱察觉到她在看自己, 一顿, 故意将手里的书一收。 “不是么” 顾湘歪了歪头, 果然有了好奇心“你在看什么” “喂, 你在看什么” 陆焱将书更往旁边放。 顾湘 顾湘愈发好奇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自己过来看。” “那你给我看看啊, 神神秘秘的, 给我呀喂，给我” 顾湘是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从背后去抢他手中的书，陆焱手臂伸得老长，顾湘抢不到，又跳到前面去抢。 陆焱嘴角得逞地勾了勾，手臂突然一张，单手扣住顾湘细瘦的腕子，另一只手一拉，轻松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哎，别闹了。” 顾湘只穿着一件薄睡衣，挨着他硬邦邦的大腿，莫名有些慌乱，心跳都快了几分，眼睫颤颤，“你到底在看什么，难道不是育婴宝典么。” “别闹了呀。” “怎么不能闹了好不容易只有咱们两个人在。” 陆焱搂得更紧，低声说，手搭在她细细的腰上，有些眷恋地摩挲几下。 这两天从他回来，他们每天都将精力花在陆湄身上，时时刻刻都围着陆湄转，特别是顾湘，一颗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喂奶，换尿布，陪她玩，哄 两个人除了临睡前，几乎都没有什么交流和沟通，也就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一点两人独处的时间。 顾湘有些羞涩，一时没有说话。 这样离得极近，陆焱英挺的面孔放大，她甚至能看见他眼尾沧桑又性感的纹路，清亮的黑色瞳孔盯着自己。 即使这两天天天一起，但分别时间太长，总有点点陌生。 陆焱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低头，淡淡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压低声问“怎么还感觉陌生” “没有拉。” 陆焱大腿动了下，说“不抱住我” “”顾湘看了一眼陆焱，总觉得天天被女儿嫌弃害怕的他，现在变得莫名可爱许多，犹豫了下，见卧室门关得很严，女儿那边应该也没有动静，展开手臂环在了他的脖颈。 “好了吧好爸爸，我来安慰安慰你，可以了” 陆焱微微一笑，那只环住她腰的手往上移了移，扣住她的后脑勺，压低一些。 他的气息有些深沉，喉结微动。 顾湘心跳更加快，咬了下唇。 “你怎么永远这么羞涩” 陆焱觉得小妻子永远都这么可爱，其实这几天，除去陪伴小女儿，陆焱一直都想好好亲热亲热她。 陆焱也真这么做了，他一手钳过她的下颌，慢慢地吻了上去。 和临睡前的晚安、早安吻不同，他吻得暧昧、温柔、又深沉，舌尖慢慢伸入她的口腔，细细舔舐着她的牙齿、然后触碰到灵巧的舌尖。 顾湘呼吸加快。 心跳也跟着加快，只感觉自舌尖传递过一阵电流，激得周身酥酥麻麻。 也是奇怪，明明孩子都有了，还有这种恋爱时甜蜜紧张的感觉。 但是想想，这也是分别的好处吧，虽然长时间的异地恋有些陌生，但是永远都有那种爱情的新鲜感和心动感。 “湘湘，我很想你。” 陆焱放过她，低声说了一句，又慢慢重了起来，但是并不激烈，只是缓缓地、慢慢地游走过她的口腔，吸吮着她的味道。就好像缓缓地品尝着她，体会着她，动作充满思念和怜爱。 这么久了，他是真的想她。 “真的很想你。” 顾湘怔愣两下，旋即也想到，这两天，她是有些忽略他了。 “其实我也很想你。”她双手搂过他的脖颈，温柔地回应着他，舌尖也轻轻地舔舐着他。 良久，呼吸交织，他的额头贴着她的，眼睛沉郁漆黑。 “我爱湄湄。” “更爱你。” “所以一天，也给我分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顾湘弯唇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的嘴唇，“好。” 顾湘窝进他温暖的怀里，两人享受着独属的小空间，又温存了好一会。 “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刚才在看什么”顾湘忽然想起来。 陆焱按了按额头，将床旁边一本有些眼熟的书递给她。 顾湘看见封面，愣了一下，竟有些不好意思，“你居然在看这个” 陆焱应了声，“你的画册怎么也不寄给我” 顾湘说“上市的时候你那么忙，哪里顾得上。” 顾湘伸手去拿，这次陆焱没再逗她，顾湘拿到手里，翻了两页，也不知道怎么，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特别是里面敦煌，有些风景中，总是会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其实都是他。 陆焱特别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挑起了她的下颌，对上她的眼睛“湘湘，我可是承诺你，要买一百本的，我还打算送给我战友们呢。” “别，别别”顾湘急了，“我真的会不好意思的。” 陆焱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我不懂这个，但我觉得你画得特别好。” “我要告诉那些小崽子啊，我老婆是个大画家”陆焱骄傲说。 “喂” 越说顾湘越脸红。 两人打闹了一会，顾湘回归正题“好了，我问你的问题你听见了吗满月酒订下在哪了吗会不会很远，外面太冷了，别说湄湄，我自己都受不了。” “订好了。”陆焱说“中心酒店，后天上午咱们一起过去，不会冷的，一直都在车里。” “哦，对了。” “恩恩” 陆焱说“刘喜正好放假，也在这里，他也会来参加。” “可以啊，当然好。”顾湘说着，又有点奇怪“刘喜不是藏区的吗怎么会放假来这里呢” 提到这个，陆焱慢慢地摩挲下大拇指，眼神意味深长“等着你就知道了。” 满月酒的那一天，气氛异常热烈。 顾湘来过中心酒店好几次，记得上次来这里吃饭并不愉快，第一次的记忆，更是不用说。但这一次，陆夫人定在了顶楼的大厅，环境奢侈干净，面积宽阔，视野甚好，四面都是落地窗，布置得喜气洋洋，又充满了童趣，桌面铺着粉红蕾丝的桌布，还有粉红色气球，小王冠、小纱裙，手掌大小的玩具水晶鞋，又配了古色古香的中式灯笼，一看便是用了不少心思。 这次满月酒，来了陆家的不少亲戚，大多顾湘在去年陆夫人的六十大寿时都见过，态度都甚好。 还有一些，则是顾家的亲戚，夏翠萍和顾沁自然也来了。有的是第一次看见南城传说中的陆家大少，好些年轻一辈的都外激动，窃窃私语 “顾湘姐真是命好，不对，应该说顾家真是命好，顾嵩山给女儿找了这么一门好的亲事。” “是啊，我可听说了陆少好像刚升官” 一年轻男生说“估计过两年又会升，跟那谁一样，十多年，从少校做到少将的，也不是没有。” “关键是人还好啊，之前没有任何花边新闻，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过。” “啧啧啧。” 这一桌都是小辈，年纪都跟顾湘差不多，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聊着。 “切，人哪里好了之前可是跟沁沁姐有婚约的，后来又变心了，怎么就好了。” 桌边，顾湘的表妹夏莎莎突然道。 说着，她手肘捣了下顾沁，“是吧，沁沁姐是从你手上抢过来的。” 桌上静了静，人家好好的满月酒，怎么还提这种前尘往事，多不好呀。但不好归不好，八卦之心谁都有的，而且之前顾家人好些都知道，婚约就是给沁沁的。 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转向顾沁。 顾沁正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目光瞟来瞟去，听见这话瞪一眼夏莎莎，坐直些身子，冷冷地笑了下“什么跟什么，没有的事儿，我有男朋友。” “陆少跟我姐一直都是彼此喜欢，都是什么鬼传闻，陆少比我大十几岁，怎么可能。” 顾沁说得理所当然。 夏莎莎跟顾沁关心一向要好，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被刺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 再一看其他人，也都皱着眉看她，人家孩子都有了，而且顾沁亲自发话了，夏莎莎还闹什么。 夏莎莎心里憋屈，没想到顾沁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开始维护她姐姐了，但也不好再说了。 “有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哈。”顾沁又冷笑了一声。 桌上的人打了个哈哈，便转了话题。 “嫂子好嫂子好”就在这时，旁边一道清朗男声传来。 “哎哟，嫂子，这就是陆公主吧，好可爱，太可爱了。” 顾沁眼珠子转了转，将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放下手机，手指握着酒杯。 另一侧，顾湘看见许久未见的刘喜，温和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听说你考上军校了恭喜啊，很厉害。” “那还要多感谢陆中队，是他带的好。” 刘喜挠挠头。 顾湘笑了笑“那肯定也是你自己努力，以后加油，好好干” “谢谢嫂子” 刘喜“嗯”了一声，俯身看了看婴儿车里的陆公主，“陆队，小公主长得可真好看。” “真像您。” “是吧”今天听了好几句这样的话，陆焱很高兴，俯下身看了看陆湄。小公主打着哈欠，吃着胖乎乎的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明亮可爱。 也是起了，今天的陆湄，居然没有哭。 几个人看了一会孩子，刘喜时不时有些紧张地瞟一眼侧面，眼睛有些亮，喉结微动。 陆焱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幕，低声“想清楚我的话了” 刘喜嗯了一声。 陆焱理解，“那就去吧，难得见一次，别让人等久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去什么啊” 顾湘有些不明白丈夫的话, 奇怪问“刘喜在南城有其他认识的人” 陆焱淡淡笑了下, 下巴点点左面，顾湘视线追着过去，看见刘喜大手理着板寸，又理了理衣领, 整着下摆。 顾湘想到大学时那些见女神前紧张忐忑的男孩子。 她有些不解。 紧接着, 她看见刘喜朝左手边一桌走去，面部表情愈发紧张了, 眼睛却愈发亮, 冲着的方向是顾沁。 坐在那桌的顾沁喝了口果汁，微不可查地侧了侧头，两人似乎对视一眼, 但是并没有太多交流，然后，刘喜就万分紧张地在顾沁身边坐下了。 只不过，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自己喝着自己饮料。 不过顾湘分明看到男孩子眼睛都在发着光, 嘴角若有似无弯起, 有些高兴得傻气。 顾湘看了一会, 愈发困惑“刘喜我妹妹他不会是喜欢我妹天呐” 顾湘都顾不上看宝贝女儿陆湄了, 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 “嗯。”陆焱说“刘喜前阵子考上军校时给我报备了。” “给你报备了什么”顾湘看了看, 皱起眉说“刘喜是这小伙子是挺好的, 长得也精神, 就是我妹妹她, 不一定” 顾湘话说一半, 不说了。 因为她看见顾沁捻着玻璃杯喝了一口果汁，扬起下颌，虽说脸上没笑，但是眼睛里透出浅浅的笑意，也闪闪发亮。 颊边还有一坨红晕，恰到好处的羞涩。 顾湘视线移动，落在顾沁纯白色连衣裙上。 顾沁一直都喜欢红色，香槟色，黑色，款式性感或欧美，妩媚惊艳，也衬托她极其明艳面孔。可是这件纯白裙子，和她以前所有的喜好都不同，喇叭袖，圆领，a字裙，袖口还缀有细细的蕾丝雪纺花边，淑女又文静。 妆容也跟着淡淡的，连眼影都是浅浅的粉色，头发松散柔软，没那么出挑，却有一种娇美可人。 一看，便是细心打扮过的。 顾湘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慢慢明白了。 顾湘不怀疑，“他们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陆焱说“应该是的。” “可是，怎么会呢”顾湘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说刘喜不好，相反她作为姐姐觉得这小伙子是很合适的，朴实、诚恳、高高大大、长得也精神，虽然家里穷些，但是没什么心眼儿。只是她妹妹，一直给她的印象是虚荣又骄纵的。 陆焱说“有一次从兰州回西北，你记得么刘喜也在，当时路上他跟我打听过你妹妹，我也没多想，也是前几个月才知道，你妹妹上次在昆明发烧住院了，喜子在养伤，估计那时候吧，两人这不就碰上了吗。” 顾湘没说什么。 “我也觉得不太合适。”陆焱能看懂她，“我怕你妹妹欺负喜子，他人太老实了，我一开始也不赞成。但是喜子跟我说，你妹妹很好，待他也很好。” “还说他这次考军校，好多文化课都是你妹妹教的，尤其是英语和物理，单独开小灶。我就说他怎么进步这么快。” “真的假的” 顾湘不相信，看陆焱点点头，说“行吧。” 这么想来也是有道理的，在经历陈醉那个花花公子的骗子后，或许顾沁的眼光确实能增进一些。 “不过我妈妈那里有点难啊。” “别担心，不难。”陆焱手搭在顾湘肩膀，轻松地说“让孩子们好好谈吧，要是真成了有那个念头，我帮喜子提亲。” “你放心，他年轻，脑瓜子也聪明，就是之前起步晚了些，但是只要肯上进，前途无量呢，不会委屈你妹妹。”陆焱说。 “哇哇哇哇”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软软的啼哭，打断了他们的闲聊。 两人说话太久了，婴儿车里的陆湄大概是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也没人过来逗她欢心了，来往还都是奇奇怪怪的人，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顾湘“宝宝不哭啊，不哭。” “不哭，不哭，爸爸抱抱”陆焱最怕女儿哭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像每一个父亲的本能那样，将小女儿抱起来，搂在怀里。 “哇哇哇” 陆湄仍不停止。 “你行吗”顾湘皱了下眉，之前陆焱讨好女儿，慢慢地拿摇铃啊，摸一下啊，随之这几天的熟悉，都不会害怕地大哭了，但是陆焱一抱，陆湄一定会哭。 顾湘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湄湄。” “湄湄。” 陆焱动作有些生硬，但是极温柔地哄着她，说“不哭了啊，给爸爸点面子。” “不哭好不好” 陆湄哭声不止，四周亲戚朋友都看过来，笑着打趣，“巾帼不让须眉啊，听听这哭声，比我那一岁小子都有力。” “陆中队以后可辛苦了啊。” “老陆你是不是不会哄孩子啊快交给嫂子吧” 其他人开着玩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陆焱略有点尴尬，抱着孩子不上不下的，“湄湄，好了，别哭了啊。” 有亲戚朋友围过来，觉得大黑脸陆焱带孩子，还被孩子的哭声折磨得惨兮兮，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陆焱太阳穴跳了跳，又轻轻哄了两声。 “好了，小祖宗。” “小祖宗，别哭了。”陆焱掂了掂，低声哄着。 “祖宗” 也是怪了，不知道是掂起作用，还是这三个字起了作用，这句之后，陆湄的哭声还真的小了些。 “小祖宗。” “小祖宗，乖啊。” 陆焱压低声重复。 陆湄圆溜溜的眼睛蒙着泪水瞪向父亲，然后一大滴泪滚落，她吸吸鼻子，好像也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父亲。 陆焱也慈祥地望着她，“小祖宗” 然后，她软软糯糯的哭声慢慢小些，最后抽抽搭搭，抽抽搭搭，吸吸鼻子，一颗金豆子从下颌滑落后，真不哭了。 陆焱非常满意，挑起眉梢，得意地看了一眼顾湘。 “你啊。” “第一次看见你这样哄人。” 顾湘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摇了摇头，真觉得有了陆湄后，陆焱都变得可爱许多。 此时此刻，宴会厅左手的餐桌边。 顾沁和刘喜气氛微妙，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饭。 在旁人看来，估计这两人压根就不认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男人莫名会被安排在这里，安排在她身边。 仅此而已。 这一桌都是顾家的年轻人，彼此都熟识，其他人好几次都好奇地看过来，暗暗打量。 刘喜一下子见了这么多她的亲戚，其实也很紧张。他很想跟顾沁搭话，但被这些诧异的目光一看，又没有勇气多说什么，只在入座时小声地喊了声“沁沁”。 满月酒气氛热烈又嘈杂，顾沁恰好没听见，继续吃菜。 刘喜挠挠头，也只好低着头吃菜，只是时不时偷偷瞥顾沁一眼，见她一直不睬自己，暂时没再说话了。 气氛愈发尴尬，两人心跳都微快。 顾沁是个女孩子，两个人也没有熟到那种甜腻腻小情侣的样子，自从上次昆明离别后，剩下的时间也就是打打电话、发短信，也不频繁，处于一种微妙又暧昧的关系。她见刘喜不主动跟自己搭话，当着亲戚的面，也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大乐意。 “咦，小哥哥，你是” 从卫生间回来的夏莎莎刚好坐在对面，一来就注意到这个气质不同的男孩子，看了好几眼，眼睛眨呀眨，兴致勃勃地问。 “您好，我是陆中队的下属。” 顾沁的亲戚，刘喜答得分外客气，答案也没毛病，他参加满月酒是以陆焱的战友名义过来的，不是以顾沁的男朋友他也不算她男朋友。 夏莎莎又上下打量他一眼，甜甜地说“噢，原来你是兵哥哥啊，我就说嘛，全桌人就你气质最好。” 这话夏莎莎不是乱说的，夏家人相貌都不错，在场的几个表兄表弟五官也挺帅，但是不是瘦弱无力，就是有点松垮发福，坐也是那么松松垮垮一坐，普普通通。 唯独刘喜跟旁人却是不同，他是当兵当到骨子里了，参加个宴席都是直挺挺地坐着，腰背笔直如松，下颌收着，两腿微微分开，很年轻，很标准，也很硬气。 这大半年他又晒黑了些，理着贴着头皮的青茬，身材壮实不少，气势就是不一样。 夏莎莎手肘撑在餐桌上，支着下巴打量，真是越看越心动，“你在他们部队干什么啊班长排长还是” “不是的，我在中队里就是一大头兵。”刘喜一板一眼说，察觉顾沁微微皱起眉，他才明白过来，怕给她丢人，忙说“现在在读军校。” 夏莎莎爱慕的目光随之前一句收敛，又随着军校二字放肆起来，笑说“呀，军校很难考的吧，你真厉害。” 刘喜摇头，语气出于客气的礼貌“没什么的，陆中队带我的。” 夏莎莎继续顺着说“我听他们说陆少在的部队特别厉害，你这么年轻，以后一定会更厉害” 刘喜目光跟着顾沁，看出她不高兴了，不想接话，但是还回复了一句“谢谢。” 夏莎莎察觉出一点不对劲，也看向顾沁，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顾沁过于漂亮吸引了刘喜，目光落在她侧脸上那道浅粉色的伤疤，故意停了两秒，一手理了理头发，露出可爱的侧颜。 顾沁看都不看她，翻了个白眼。 夏莎莎脆脆地笑，刚要再开口 顾沁蓦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凤尾虾，转过头，自然地说“张嘴。” “啊” 刘喜一愣。 夏莎莎也一愣，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不明所以。 “张嘴”顾沁语气慢一些，声音很好听。 刘喜耳尖有些红，看着女人上挑的妩媚潋滟的眉眼，立刻乖乖张开嘴。 顾沁笑了笑，眼角泄露出得意，轻哼一声，说“你不是说不知道南城才什么样么，这就是正宗的南城菜。” 刘喜眼睛里满满的爱意，也没再顾忌旁人眼光，一口将凤尾虾整个吞下去，抬高声音笑答“嗯是比上次咱们吃的好吃”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哼, 真没见识。” 顾沁这话是小声说的, 声音不大不小，只有她和刘喜能听到，语气也很甜，没有什么讽刺挖苦的意思。 刘喜被这么喂, 心情好极了, 嘴角都咧到后脑勺，诚恳道“真的好吃。” “你也多吃一点吧, 我刚才看你都没怎么吃。” 顾沁转过头, 眼底眉梢都是喜色“你一直在看我” “嗯。”男孩子这下脸更是红透了。 顾沁本来只是故意气气夏莎莎的，现在听他这么说，心情大好, 说“你再尝尝这个。” 彼此都是有情的，只是都不好意思，这么一打破，眉梢间的意思就出来了, 夏莎莎也慢慢看出来原来这俩人早就认识呵。刚才是闹了个大笑话, 现在这一顿饭, 是愈发吃不下去了。 几次丢脸, 她也不想再待下去, 只强忍着尴尬玩手机, 一边默默扒着嘴里的干饭, 只等着一会离开这里。 “这是什么, 这个也好吃。”顾沁又给他夹了一块, 刘喜奇怪地问。 白色瓷盘里，鸭胰一块一块，配上青绿冬笋，鸡丝、冬菇、鲜美异常。这和他寻常吃的香味浓郁豪放的西北菜不太一样，只感觉精致、细腻、鲜嫩爽口。 “你猜猜。”顾沁笑说。 “猜不出来。” “美人肝。”顾沁说“是鸭胰炒鸡丝，用鸭油炒的，好吃吧” 刘喜点了点头，“名字也好听。” “你也多吃一点吧。”刘喜想了想，也给她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以前在昆明那家店订外卖时，顾沁说这道菜不地道，但是吃得比较多的也是这个，应该也好吃。 夹菜时两人目光不禁对上，这一次没有那么仓皇移开，其实彼此都想和对方说话、沟通，但是各种原因坐了大半天才说出这一句。 现在，视线终于对上，更是一阵火花心跳，顾沁之前的那点怨言，还有刘喜的担忧紧张，都没有了。 两个人不自觉都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沁沁，原来你们认识啊” 桌上的一位表哥开口道。 “嗯。” “哟呵，难怪呢，什么关系啊很熟是不是”表哥笑呵呵地，“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有男朋友吗就是这位吧” “有吗” 开席以前，夏莎莎提到陆少时，顾沁好像确实是这么说的。 顾沁咽下那块鱼肉，转头看了一眼刘喜。 刘喜正在吃米饭呢，听见这句话，也倏然抬眸看向顾沁，眼睛明显亮了亮。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眼神炙热，又紧张又激动。 这幅无比期待被承认的表情，十足逗乐了她。 顾沁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头偏了偏，拿起果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偏偏头不再说话。 刘喜等了一会，就像一只等待主人亲呢的大狗狗一样，可是见她始终不说话，乌黑的眼睛暗了暗，表情难掩失落，但是想想也是，顾沁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只好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 “喂。” 就在这时，胳膊肘被人戳了戳。 刘喜头垂得很低。 “你还不赶紧介绍下你自己” 刘喜愣了几秒，这才如梦初醒，只感觉自己一会是地狱，一会是天堂，被顾沁弄得神魂颠倒，但是颠倒之后，心里又有着炙热的狂喜 他是她的男朋友 她真的愿意承认 这些日子，刘喜不是没有在电话里提过，他也确定顾沁一定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每一次，顾沁都是哼笑一声过去，或者说“等你考上军校再说吧”，后来又变成了“看你表现好了”。 刘喜也觉得自己不太够。 他在顾家人面前更紧张了，按捺着强烈的兴奋与欢喜“你们好，我是顾沁的男朋友，我叫刘喜，喜悦的喜。” 这一顿满月酒办得热热闹闹，饭吃得差不多，陆夫人还请来了管弦乐团和舞蹈演员，弄得是喜气洋洋。 这种节目中年人都喜欢，夏翠萍光顾着看节目，倒也没有注意到顾沁那一桌的异常。 “湘湘表叔母” “湘湘表叔母” 顾湘和陆焱边看表演，边照顾着陆湄，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们。 顾湘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称呼是叫自己，她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很是英挺的少年，一手背在身后，正朝他们礼貌地笑道。。 陆焱也跟着回过头，看着这个少年，惊诧说“哟，麟麟都这么大了，上初中了吧” “是啊，我都初二了。”男孩子点了点头，看了看可爱的陆湄，又看向顾湘，“湘湘表叔母好。” 陆焱回头看一眼小妻子，小妻子手肘撑在桌上，好像在算着什么，微微皱眉，手指点着太阳穴。 陆焱笑了笑，就知道顾湘算辈分算不清楚，介绍道“这是我表弟的儿子，叫李麟，你跟着叫麟麟就行。” 陆焱结婚太晚了，他表弟只比他一岁，孩子已经是十三四岁了。 顾湘“哦”了一声，温和道“麟麟好。” 表弟的儿子，她辈分什么的都搞不清楚，也只好这么叫。 陆焱对这个小表侄是很喜欢的，上下打量一番，大手钳住他的肩膀，笑说“真是越长越结实了，怎么样，再过两年就是高中生了，有没有想过考哪个大学啊” “还没呢，表叔，哪能想这么远啊。” “这有什么远的，要是考军校的话，体能要求严，要早早开始锻炼身体的啊。”陆焱说着，眯起眼睛，“你现在身体如何我可以帮你制定个计划表，你按照这个计划” “表叔”李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表叔，我不考军校的。” “好男儿志在军营，不当兵会后悔一辈子的” 顾湘看着陆焱，莫名想笑。 想到打那一回，他真是见谁都要挖去当兵啊。 “是啊，表叔，我有打算大学毕业去当三年义务兵，为国效力，也历练历练。”李麟看着陆焱的表情，明显对当兵“历练”两字持不同意见，赶紧说“表叔，人各有志，我的志向不在军营。” 他转过头，用一种钦佩的看向顾湘，“我的志向和表叔母一样。” “我”顾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啊。” 男孩子这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顾湘看着他手上的画册，脸有些红了。 “表叔母，给我签个名吧。”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画册”顾湘惊奇，她性内敛文静，不是张扬的人，特别对于出书这种事情，总有点不好意思。 还签名什么的 “表叔母，我之前就想去看您，但是他们说您刚生完宝宝不方便，所以这次满月酒我就专门带着画册来了” 男孩子看一眼陆焱，说“表叔，当兵是很好，但我的志向是像表叔母一样当一个游遍世界的大画家” “我也没有游遍世界，连中国都没有呢。”顾湘谦逊道。 陆焱点了点太阳穴，喉结微动，看了看自己的小妻子，自己非常看好的新兵蛋子就这么被人抢了，偏偏还是自己家小妻子抢的。 他敲敲太阳穴，有些憋闷，听着他们说起画画的知识，也插不进话去，最后干脆弯下腰，有些落寞地逗着陆湄。 难受。 顾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中性笔，签下一个名。 “湘湘表叔母您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啊，上次我去姑母家，姑母把您的画册展示给我们所有人看过我爸也觉得您是大才女呢”男孩子佩服说“我也看过，你画得超级好，我也特别想去敦煌” “” 顾湘“” 她愈发不好意思了。 她知道陆夫人当时支持她出画册，所以买了有几十本，但是其他的这些，就真的不知道了。 李麟捧着画册，非常高兴地离开。 而顾湘更不知道的是，她早就不是南城人口中那个因为父辈关系幸运嫁进陆家的小姑娘了。随之时间慢慢改变，她也愈发成长，渐渐展露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那些曾经看不上她，一直喜欢顾沁，觉得顾沁比较适合嫁进陆家的陆家亲人，也早就改变了看法。 此刻，她已经渐渐成了小有名气的年轻画家，大方得体、气质上乘，和名校毕业、出国留学的顾沁不相上下，各有各的优点。 “咱们就这么跑出来，不回去没关系吗” 酒席到了尾声，酒店的后花园，刘喜担忧地问。 临近过年，天气寒冷，往日茂密葳蕤的绿植都枯萎了，路灯光晕淡淡，映照着只剩下枝干的梧桐树，有一种萧索又宁静的美丽，客人都选在室内游泳池，室外游泳池显得外安宁，水流缓缓。 他们没有再往前，而是坐到附近空无一人的咖啡桌边。 顾沁说“没关系啊，你不觉得里面很无聊吗” 刘喜挠挠头，“是有一点。” 陆中队和顾湘带着孩子，当然不觉得无聊，对于他们这种年轻的小情侣，看着那一个个中年人热爱的节目，就显得分外无聊了。 “不过这里好冷啊。”顾沁搓了搓手，她出来时穿了杏色大衣，但是为了美，里面就一件单裙，大衣根本也不保暖。 “那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刘喜说“或者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冷了，不要冻病了。” 顾沁瞪了他一眼。 真是榆木脑袋。 “我不回去，里面闷死了，闷得我头疼。” “那怎么办”刘喜愣了半秒，看见自己厚厚的羽绒外套，明白一点，立刻脱下外套，帮她走来披在肩上。 顾沁“” 她还以为他会过来抱着自己。 “你起来一下，我帮你穿好，要不然这么披着，中间还是透风。”刘喜细心关切说。 顾沁站起来，不太高兴地撅着嘴巴。 羽绒外套是中长款，厚厚的，纯黑色，雪中飞牌子的，虽然也算是名牌了，但是真没什么好看可言。 但是穿在她身上，变成长款，宽宽大大，居然也挺漂亮的。 “你把衣服给我，你不冷吗”顾沁看见他里面穿着黑色毛衣。 “不冷啊。” 刘喜认真地掀起毛衣下摆，嘿嘿笑了夏，“我里面是一件保暖衣，然后还有一件秋衣。而且我不怕冷的，只是习惯多穿。你们南城其实不冷啊。” “秋衣”顾沁翻了个白眼，“这年代还有人穿秋衣啊。” 刘喜有些懵“那不穿秋衣穿什么” 顾沁没再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上下打量一遍，他穿得很厚，但是都挺紧身的，这么一脱，肩宽腰窄，胸膛结实，她起先不怎么在意，今天吃饭那一桌人一比较，又被夏莎莎那么一说，愈发显得身材好。 干净又硬气。 顾沁看了半天，刘喜以为她还是冷，赶紧道“那那我再把毛衣脱给你我单穿保暖衣也行，秋衣也行。” 顾沁 她气死了，算了，太蠢了。 顾沁长叹一口，伸出手臂，突然环紧了他的腰，抱住了他，气哼哼道“你别穿算了，冻死你也活该”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嘿。” “嘿嘿嘿。” “嘿嘿嘿嘿。” 抱了没多久, 顾沁感觉自己倚靠的身体骤然僵硬, 旋即胸膛跟着微微震动，还伴随着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声音清朗又有磁性，就是笑得傻乎乎的。 她仰起头, 莫名其妙“神经病啊你。” “傻了啊” 说着, 顾沁就要推开他。 刚一推，腰上却被一双铁臂环紧。刘喜再傻也不至于现在还不明白, 他张开手臂, 紧紧将少女拥进怀里，搂得特别特别紧，嘴角抬高, 闭上了眼睛。 顾沁觉得自己身体都被他箍得微微发痛，整个人闷进他的怀里。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心跳不禁快了几秒。 那是属于年轻男孩的味道，不吸烟不喝酒, 混合着洁净的皂角气息, 以及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夜晚静谧, 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咚咚咚的, 刘喜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 怎么都不舍得放开她。 “疼” “你勒得我疼, 笨蛋”又抱了一会, 顾沁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不满道。 刘喜这才有所察觉，有些不舍地、缓缓地放开了她，紧张问“没事吧” “哼，没事。” “沁沁。”刘喜低下头，舔了舔唇，激动紧张地打量她。 “干嘛” “这、这是真的吗” 刘喜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见她没拒绝，这才敢握住，粗糙的掌心都一层薄汗。 “是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 那只手非常漂亮，细腻柔滑，如玉一般，小指上还带着昂贵三色尾戒，涂着指甲油，淡淡的粉色，像是贝壳一样，漂亮精致。 和他的粗糙黝黑的手比起来，对比鲜明。 “是真的吗今天餐桌上的话，我们、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了”说到这里呼吸就有些加快，仍不敢置信。 “假的，逗你玩的。”顾沁翻了个白眼，看见刘喜这次不上当，仍欣喜地笑着看向自己，撇撇嘴说“我家人都在，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愿意，你会愿意”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你不嫌弃我吗我是说，就是万一” “嗯哼” “万一，我读完军校以后，以后没什么大出息呢”刘喜挠挠头，还是觉得自己很多不够。 “你想有什么太大的出息”顾沁好奇地反问，“当将军”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我就一直是个普通的士兵，或者下级军官，可能一辈子也没有太多的出息，不能像陆中队，那你以后会不会” 刘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这么幸福过，但是他更怕，这就像一场梦一样。更怕顾沁是在戏弄自己，过两天就又变了。 反正她总是变，常常变。 顾沁懒懒地说“你随便啊，我对这个又没有要求。” “那、那你有什么要求”刘喜说“你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要求” 顾沁想了想说“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不可以对别人献殷勤，要发自肺腑地对我好听我的” “是没问题” 顾沁又想了想，“嗯还有，别挂了，不要出事，活着，知道吧” 刘喜长长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我会活着的。” 这话怎么有点怪，他说“总之，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心爱的姑娘认可自己，愿意给自己机会，他更是意气风发，年轻的面孔都充满朝气和坚毅。 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男孩子显得愈发帅气了，顾沁望着他，面孔也柔和下来，“嗯”了一声。 月色温柔，树影婆娑。 两个人这么坐了一会，没再聊什么，可空气里弥漫着缕缕甜意。 刘喜笑容一直大大的，他本来跟陆中队这次回来，是真的太想念顾沁，想见她一面，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就变成他的女朋友 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还是特别激动，胸口发紧，时不时看顾沁，看一眼，傻笑一笑。 过了一会，顾沁又不知想到什么，刚才的表情微微黯了一些， “你呢” 刘喜还处在惊喜中，眨眼睛“什么” “你对我，不会有什么吗”顾沁转过头，第一次不再出言嘲讽，神情也跟着认真起来。 “什么” 顾沁抬起手，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她垂下眼睫。自己是被骗的，但是也和自己虚荣有关，有着那样的过去和经历。她不能忘却。 相处这么久，她也知道，刘喜是个很好的男孩子，那么，他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不舒服呢 “什么” “噢，那件事” 刘喜眼睛稍稍地暗了暗，只要想到，他就会特别心疼，会特别难受，但是，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也想清楚了，我其实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知道的”顾沁理了理那件丑丑的羽绒服，昂着下巴，可是内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 她是很骄傲的人，无论如何。 两人既然真的决定在一起，那还是要把话都说开地好。 “沁沁。” 刘喜顿了顿，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厚的掌心，他语气低沉，坦诚又率直“如果我说我完全没有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听我说。我对那件事更多是愤怒和心疼。” “我不会对你有意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我一定会加倍地对你好” “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真的” “真的”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不用担心那些，我发誓。” “真的确定”她又问一遍。 “真的，我很幸福。” 年轻男人朴实的脸上，写满坚定，认真，严肃。 “超级超级幸福，比我考上军校不对，比我征兵入伍那天都要幸福” 陆家天籁弯。 自从满月酒后，陆焱和陆湄的关系终于大有进展，顾湘也能够松一口气了，有时候也让陆焱带一带，减轻不少自己的压力。 只是随之春节将至，别人家是热烈欢乐的团圆气息，在外的游子、外出做生意的丈夫纷纷归来，而他们家却却隐隐弥漫着离别的味道。 陆焱这次假只有一个周。 “好的好的，谢谢您，真的吗真的太谢谢您了。”顾湘接到了一个电话，让她有些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是的，我有点激动，那这样吧，明后天我就把资料发给你们，年前一定给你们” 正说着，卧室的门被人拧开，稳健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顾湘歪了歪头，刚要给他比一个“嘘”的手势，腰间被陆焱从后面搂住。 “”顾湘正说事呢，伸手去推他，用口型道“别闹”，但是男人就是不放，扯了下唇，微微俯下身，下颌垫在她肩膀，陪着她打电话。 “好的，那我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出来样书你们给我看一下，好吗” 两边又聊了几句。 “嗯嗯，新年快乐，辛苦了。” 顾湘挂断电话，陆焱仍没有松手，啄了啄她的头顶，“过年了还要工作什么急事” 顾湘将手机放到一边，手握住他的手，笑盈盈问“你过年不需要工作” 陆焱轻轻叹了口气，歉意说“我过年不想工作，但是没有办法。” 顾湘半开玩笑“我又没有怪你啊，说实话，我觉得我和湄湄两个人也挺好，真的，自从有了湄湄，我觉得你都没那么重要了。” “还碍手碍脚的。” “是啊，我也感觉你怎么待见我，”陆焱说到这，语气有些低，还带点被忽视的委屈，看来女人都是一样的，有了孩子，丈夫就没那么重要了。 顾湘笑笑，回归正题说说“刚才出版社给我打电话，说我的画册卖的很好，可能要出一个泰国版。” “泰国版”陆焱惊讶又钦佩。 顾湘有些不好意思，说“嗯，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啊。这个不是很难的，因为那家出版公司之前就有和泰国出版社有合作。真的，有些小说都是直接出了泰国版，没有出中文版。” “而且因为选题比较好，敦煌，好多泰国人都很想来这里旅游呢。” 陆焱整了整衣领，说“没有没有。” “只是感觉夫人越来越厉害了。” “这都走出国门，走向国际，比我这个只会打枪的厉害多了。” 顾湘歪头看了他一会，陆大哥总喜欢逗她，笑说“谢谢焱哥哥。” “不过我肯定要比你厉害啊，你都老了。”顾湘用手慢悠悠地理着头发。 “” 前三个字让他心花怒放，还是第一次当面听见小妻子这么叫自己呢，后面的“老”字，却让他眉梢挑了挑，“你说谁老了” 他骤然抱起她来，单手便扣住她细细的腰，想了想，又怕她不舒服，另一手按住她臀部，将她极轻松抱起来，一转身，按到床上。 “你”顾湘吓了一跳。 结婚一年，他们还没这么劲爆过呢，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突然有些怕。 “你说谁老了嗯” “不是你么，您四舍五入都快半百了吧” 顾湘一不留神，说出最开始相亲时的心里话。 陆焱“” 他单手钳住她下颌，灼热的气息从头顶撒下，微微眯起眼睛，笑说“湘湘，我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说男人老。” “知道么，嗯”他声音更低些，一手扣住她的手腕，英挺的面孔放大。 “哎，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顾湘被这眼神看得无端紧张，心里发紧。 “我知道。”陆焱磨了下牙，亲了亲她发着红的耳垂，手指顺着下颌往上，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沙哑低沉，“先留着，等以后，记住这一次。” “我有没有老，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顾湘“” 他拍了拍她的屁股， “现在起床，我们去买年货。”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一年之中, 顾湘最不喜欢南城的冬天, 阴冷潮湿，还常常下雨，风吹进骨头缝里，都是刺骨的寒冷。这几年南城尤爱下雪, 美是美, 却更冷了。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出去，那种荒凉和寒冷如冬夜一般, 直直刺进心底。 但是和丈夫一起出行, 这种感觉便无影无踪。 顾湘一路上都窝进他怀中，没有陆湄，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全部回到彼此身上。 陆焱一手搂着她肩膀, 另一只手拉着她，双手紧扣，掌心相贴。 商场里不能免俗地放着热闹红火的“好运来”“好运来”，一进门就是各种春节促销品牌, 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商场里不少他们这样买年货的小夫妻。 顾湘想到去年那个时候, 刚刚结婚, 还可以一起过年。 “你逛这里做什么” 两人原本在厨具区, 但推着车子逛来逛去, 最后竟然到了同一层的玩具区。 顾湘说“你现在看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等到她上学, 估计还要七八年吧。” 陆焱不急不慢地说“看看呗, 反正也没事做。就是不知道现在小孩子用不用铅笔盒了。” “这个好看吗”陆焱拿起一个粉红色铅笔盒, 结果一打开, 是上中下三层，还带有闪闪发亮的小镜子和支书架，不禁感慨“这么高级” 顾湘说“这有什么高级的，你小时候没用过么。” “没，我小时候就一破铁盒子，打开还有99乘法表。” 顾湘说“是不是封面还印着葫芦娃那种” 陆焱“” “你是不是又要说咱俩不在一个年代” “湘湘，我发现现在你现在越来越爱吐槽我。” 陆焱低头看别的文具，这里一片都是粉色，粉红的橡皮，粉红中性笔，粉红色小小的书包，还带着长长的雪白的兔子耳朵，陆焱以前对这种粉粉的东西都是嗤之以鼻，看多了头痛，现在看一件，就幻想着自家女儿将来长大，背着兔子耳朵书包一跳一跳的形象。 “嗯” 陆焱侧头，见顾湘没回复自己，拿着刚才那只粉色铅笔盒端详，里面是秀气的浅紫色，“怎么了你喜欢买下来，你可以用着玩。” “不是。” “不是的。” 顾湘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我就是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不过不是三层，就是一打开，盖子里面还有小家具，小客厅、小卧室、小厨房，被分成一一的那种，你小时候见过吗是我爸爸从进口商店买的。” 陆焱顿了顿，“好像见过。” “真的吗” “嗯。”陆焱说“有点印象，那时候很火，我妈好像给我买过，但我没有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当时特别特别宝贝，班上很多同学都羡慕我，我都不舍得往里面放笔。结果后来” 陆焱看着她，已经猜到了。 “后来我妹妹上小学，她喜欢得不行，哇哇哇哇大哭，我就送给她了。” “是你送，还是她抢”陆焱也笑了。 顾湘说“那不重要，只是现在有了孩子，来看这些东西，感慨童年真是美好，特别美好。” “那那个笔盒呢” 顾湘说“我妹妹用了一个学期，后来坏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顾湘说到这里，还记得当时的心痛感觉，她当时多宝贝啊，有时候上课都打开看，呆呆地盯着那些小家具，幻想着有小人在这里生活。 想到这里，顾湘又补充说“不过幸好我妹妹拿走了，不然我成绩可是直线下滑，成天都不听课。” 陆焱忍俊不禁，手指点着眉头，“你啊。” “好了，走吧，我们去逛逛别的。”顾湘拉着他的手臂。 时间也不早了，两人顺便买了几只中性笔和本子，继续往旁边逛。 这时，陆焱的手机突然响了。 陆焱说“刘喜。” 顾湘继续去挑糖果零食，陆焱边推车子边讲电话，过了一会，对顾湘说“明天上午我和刘喜回去，刘喜说要请咱们吃个饭，今天晚上要不一起吃个饭” “好，可以啊，正好我还有问题要问他们两个。” 陆焱说“想吃什么” 顾湘想了想“现在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她目光一移，忽的道“要不吃火锅吧，你觉得怎么样” 陆焱对那边说了几句，“刘喜说想请我们吃。” 顾湘说“谁请谁不一样，好吧，那要不让他们带食材来，到咱们家里涮火锅，这样可以吗” 陆焱又和那边说了几句，说“行，走吧，咱们也去买点食材，反正吃不完放冰箱里。” “好。” 晚上的时候，陆湄已经被哄睡了，乖乖得窝在自己婴儿床里，刘嫂和王阿姨照看着她。 刘喜和顾沁来时提着满手的食材，他们没选在餐厅，而是直接将电磁炉放在客厅的大茶几上，大家坐在沙发或者地毯上，边聊边涮火锅。 食材都是现成的，顾湘将底料下进去，又加了番茄和菌菇，大家不能吃辣，但番茄味浓郁鲜美，没多久，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泡来，香味扑满室内。 “好了好了，可以下了。”顾湘笑说“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顾湘将土豆先下进去，然后放了羊肉、牛肉。 “怕不够吃，就多买了些。”刘喜客气地说。 陆焱和刘喜很熟，顾沁和顾湘是亲姐妹，按理说，彼此都是很熟的，但是不知怎么，这顿饭总是有那么点微妙的尴尬。 大家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最后陆焱和刘喜聊着些军校的事情，顾湘和顾沁时不时插进去。 很快，刚下的第一锅羊肉煮好了。 “来，小心别烫着。”陆焱给顾湘的碗里夹了一大块，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放进她的盘子里。 那头刘喜看见了，也将一大块羊肉放到顾沁的碗里，小声说“凉会再吃。” 顾沁将羊肉沾进酱里，斜了刘喜一眼，“哟，笨蛋，你这是开窍了” 当着他们的面，尤其是上司陆中队的面上，男孩子难免会害羞，说“嗯，你多吃点。再吃什么我给你夹，别烫着。” 顾湘用胳膊肘碰了碰陆焱，笑着打趣，“你看看人家。” 陆焱将煮得刚刚好的土豆给她，说“你不用跟我说，我知道你爱吃什么。” 顾湘咽下土豆，目光移向他们，不经意地问“你们俩是决定在一起了吗” “是的，嫂子。”刘喜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顾沁落落大方“对啊。” “那你们瞒得我够深的，在这之前，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刘喜认真地说“嫂子，其实我们也是前两天才真正在一起的，之前都是我追她。” “是嘛。”顾湘转头看向妹妹“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顾沁笑说“这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是看他表现罢了” 旁边的陆焱低头喝了口酒，“这事我知道。” 陆焱地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一圈，说“沁沁，喜子考军校那事多谢你帮他了，要不然估计他今年可能没戏呢。” “这有什么可客气的” 顾沁笑说，看着陆焱的目光也没有以前的敌意和不满。 “还有一件事，也要多谢你。”陆焱倒了杯酒，“上次湘湘生产，我不在她身边，妈妈她们也不在，还要多谢谢你将她及时送到医院，母女平安。” “我敬你。” 陆焱拿起酒杯。 顾沁没想到他这么客气，愣了一下，旁边的刘喜手忙脚乱给她倒上，顾沁一口喝下，才说“其实你这个不用谢我，顾湘本来也是我姐，又不是外人。” 顾湘朝他们笑了笑，拿过漏勺，给他们一人舀了一大勺羊肉。 陆焱说“以前的事，过去就当过去了。以后你们俩就好好在一起，好好努力，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谢谢陆中队”刘喜最感激地就是能得到陆中队的支持，如果没有陆中队，他刘喜就是最最普通的一个大头兵，说“谢谢陆中队” 顾沁那性子说不出太好听的话，但也诚挚地说了句“谢谢姐夫。” “不用。”陆焱看向刘喜， “你也别老叫我陆中队了，你们都在一起了，你说应该叫我什么” “姐夫，姐夫不太顺嘴我们那边都是叫哥，我叫你陆哥吧” “行。”陆焱简单地说。 “哎，你少喝一点。”顾湘止住了他又要拿起酒杯的手。 “没事，今天高兴。”陆焱握住了她的小手，轻声地说“湘湘，今年下半年任务重，难得让我放松下呗。” “好好好。” “今年中队任务很重吗陆中陆哥，虽然我在军校，但如果有非常重要严重的任务，能把我也调过去吗” “我也是咱们特别小队的人，要是真有什么危险，我想跟兄弟们一块。” “会有危险”顾湘豁然抬眸。 陆焱摩挲着杯壁，他其实酒量很好，没有丝毫醉意，眼神也十分清明，只是目光落在了顾湘的身上，顿了顿。 “没有。” 他说“只是任务比较重，新的一年，别的没有。” 顾湘微微松了口气。 刘喜也没再多想，脸上都是喜色，拿起酒杯，“陆哥，嫂子，我再敬您一杯。” 他们敬来敬去，大家都喝了不少，顾湘喝的是热牛奶，也有些撑了，提议说“新年了我们一起干个杯吧”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陆焱按按太阳穴，收敛一抹神色中若有似无的担忧，展露一个笑，和大家碰杯，“新年快乐”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陆大哥” “陆大哥” “陆焱”深夜, 顾湘猛的坐起来, 滴滴答答的汗水从她额角滚下，背脊掌心汗涔涔一片。 “怎么了”身后传来含糊低沉的男声，因为困倦，听上去外沙哑。 顾湘剧烈喘息, 按了按额头, 手扶在胸口，好像还在梦魇中, “陆大哥陆大哥” “湘湘”男人声音稍清明些, 一只铁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床上，然后拉进自己怀里, 语气还是很哑，眉心蹙起，半眯着眼睛，“怎么了丫头” “是不是做恶梦了” 顾湘静了静, 双手突然抚摸过他的后背, 胳膊, 腰身, 大腿, 语气焦急又带有哭腔, “你没受伤吧” “没。怎么会呢” 顾湘摇了摇头, 还是不肯相信, 又从上到下抚摸一番, 眼神惊慌，眼角挂泪。 “湘湘”陆焱担忧， “怎么了” “你真没事” “没事。”陆焱彻底清醒，眉头皱得更紧，一阵心痛，捧住她的小脸摸了摸，然后拥进自己怀里，说“你做噩梦了，别怕，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就在你身边，乖啊。” 顾湘身上还在微微发抖，身体冰凉，可满身是汗，头枕在他胸膛前，倾听着他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咚咚咚的，还是怕。 “没事。” “没事的，啊。” “我好好的，别害怕。” 陆焱很有耐心，一遍遍低声安慰。 慢慢慢慢地，顾湘终于松懈一些，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缓缓出了一口气。 刚才的梦境如此真实，她梦到陆焱牺牲了那种强烈的恐慌感和绝望感兜头泼下，让她浑身发寒，冰冷，绝望。 想到这里，她双臂又紧紧环着他的腰，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小奶猫，紧密相贴，一寸不离。 陆焱搂着她，摸了摸她披散在肩膀的长发，安慰“湘湘，没事的，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别怕。” “可是那个梦好真实啊。”她低低地委屈地说。 陆焱笑了，“梦都是反的，没听说过吗” “梦都是反的，你越梦到，越代表不可能发生。” “真的” 顾湘望了他一眼，这才缓了口气，“是么” “是啊。” “湘湘，我不会有事的。”陆焱淡淡地道。 “可是你晚上跟我在餐桌上说会危险。”她声音小些，稍打起精神，仍旧呈树袋熊状环着他。 “那是喜子问的，我没说，我只说天冷，会比较辛苦，但没有危险。” “真的” “真的。” 顾湘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陆焱在黑暗中笑了笑，再次将她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傻瓜。” 两个人那么静静地抱了一会。 都有些睡不着。 夜晚安静，只有台灯下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顾湘看了一眼夜光的指针，凌晨三点了。 陆焱他们是明天上午的飞机，六点就要起床去机场。也就是说，只剩下三个小时了。 “陆大哥。” “嗯” “我睡不着。”陆焱看了看时间，他面色微微沉郁，眉眼间也有些不舍。今天是最后一夜，所以他们将孩子哄睡了后，顾湘和陆焱回了卧室。 陆焱很低地叹了口气，“我也睡不着了。”他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紧紧地贴着，彼此的气息交汇在一起，这样的温暖让人熟悉又陌生，又让人无比留恋，顾湘低声说“我害怕。” 她拉住他的手，紧紧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胡思乱想了。” “别怕。”陆焱说“都是没有的事，你看以前，咱们不也老分开吗，哪一次会有事哪一次我没有按时回来” 顾湘抬起眼睛看他。 还哪一次，一共在一起一年，就差点变成了植物人。陆焱说“那是意外，很大的意外，但是最后不也没事了吗” “湘湘，我这把年纪了，可能体力不如喜子他们了，但经验是够的，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任何一点事。” 顾湘咬紧了唇，心底还是不放心，但没有再说什么。 他抬起她的下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嘴唇慢慢地顺着她鼻梁往下，泪痕还挂在她脸上，他叹了口气，贴在她的嘴唇，慢慢地、轻轻地吻着。 然后，他的吻急切起来，用力起来，舌尖重重扫过她的牙齿，吮吸舌根，游走口腔，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唇舌。 顾湘唔了一声，环过他的脖颈，被压在床上。 男人吻得粗犷，肯定，坚决，扣着她的腰肢，但每一个动作，无不在告诉她，或者向她证明，他在，他真的在，一直都会在。 顾湘身体不好，刚出月子，前几天忙满月酒忙孩子，特别累，机场又远又冷，所以她只裹着大衣把陆焱送到小院门口。时间不等人，陆焱最后拥抱了一下她，收敛起所有的不舍，黑眸沉沉，温和地说了句“等我”，便上车离开。 顾湘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在刘嫂几次催促下，才匆匆回去。 而机场的另一边，顾沁和刘喜怕迟到，抵达得更早。 “这么早你来送我，不会困吗”刘喜问。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顾沁轻哼一声。 刘喜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但是想到马上离开，很快笑容又有些黯然，他跟陆中队隐忍的平静冷淡不同，那种不舍从头到脚流露出来，第一次谈恋爱的男孩，才好了四五天就要分开，真是难受至极。 刘喜换完登机牌，也不需要弄行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拉她到人少一点的位置，才牵起她的手。 “新年快乐。” “这是什么”顾沁看着他突然掏出的小盒子。 “送你的新年礼物，一点小心意。”男孩子抓了抓头，“你别嫌弃啊。” 顾沁切了一声，“谁稀罕呀。” 这么说着，她还是把小盒子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放进口袋里。 刘喜这才放下心。 两个人就那么在大厅里站着，机场大厅墙壁是透明的，能看见外面微微亮起来的疏离的蓝光。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顾沁说“你今天干嘛这么沉默啊。” 顾沁插着兜，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罐咖啡，不满地说。 刘喜几次想开口，但是晃了下身体，仍不知道说什么。 “喂” “不是。”刘喜“我就是就是心里怪难受的，所以不太想说话。” “你难受什么” “唉，不知道咱们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了啊。” 他们不像陆大哥他们是夫妻，而且都在南城，一定会见的，他们家乡也相隔万里，很难相见。 顾沁握着咖啡默了两秒。 “我真想真想能天天见到你，那样就好了，就像这几天似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这几天和以前差不多。” 刘喜弄着包的包带，坦诚道“那，那可能是因为，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吧。”说着，自己脸又有点红。 顾沁嘴角勾了勾，男孩子的朴实与率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顾沁无所谓地说“没事，如果下次放假，你不放，我就去军校找你玩呗。” “真的” 顾沁说“骗你干什么就当旅游了，在南城闲着就要长毛了。” “好。” 刘喜高兴起来，脸上有喜色。 但是随之他接到陆中队的电话，问他在哪，并说马上就要过来时，他的表情又黯然下来。 这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他搓搓脸，越想越难受，不敢看顾沁，别过脑袋，朝外边看去，有些离别的愁绪。 “喂” 顾沁看了看时间，估计陆焱还有几分钟才来，命令道“转过来。” 刘喜喉结动了动。 “赶紧转过来。”顾沁嘴角勾起，不再等他，直接钳过他的下颌，同时仰起头，垫起脚尖，猝不及防地，嘴唇贴了上去。 刘喜猛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女人柔软娇媚的唇，涂着口红，有淡淡的玫瑰香，他浑身一抖，心跳骤然加快，身体紧绷。 “闭、上、眼” 顾沁抿着他的唇哼说，看见他立刻闭上眼，自己也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吻着。 她的吻技不好，他也一样，两个人笨拙生硬地上下碰着唇瓣，生涩又紧张，心跳声密急，然后试探地张开嘴，结果牙齿还重重碰了一下。 顾沁咯咯咯笑，刘喜脸红的像番茄，她瞪他眼，又大胆地吻上去。 吻得面红耳赤，纯情又甜蜜。 赶来的陆焱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 半天，顾沁才把刘喜放开，刘喜更不敢看顾沁了，见到陆中队也是吓得要跳起来，也幸好时间不等人，陆中队也懒得训斥他们，只淡淡地说句“滚过来安检”。刘喜长松了口气，飞快过去。 直到临起飞前，刘喜都在傻笑着回味那个吻，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顾沁发来短信。 「下次会给你带更好的礼物下次也会更好等我回来」 顾沁收到短信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条纯金的项链。 一枝立体玫瑰，玫瑰花朵立体精致，枝叶纤美，挂在一根细细的链子上，小是小了些，整体优雅，大方。 顾沁越看越喜欢，珍爱地摩挲几下，将它挂在脖颈上，回复道「礼物还凑合，勉勉强强收下了，知道了蠢货，等你回来。」 自从陆焱离开后，所有的生活都像被按下加速键，这个新年虽然没陆焱，但是顾湘带着小陆湄也是其乐融融，一点不无聊乏味。 顾沁转眼回英国继续念书，夏翠萍也得知了刘喜的事儿，态度不支持不过也不反对。 就这样，顾湘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工作，绘敦煌的泰国版也很快三审三校印刷完毕。 春暖花开的时候，终于上市了。 那天下午，顾湘除去收到样书，也收到了一份特别礼物。她拆开，是一只硬硬的盒子，她不记得自己买过类似的，有些莫名其妙打开。 里面是一只紫色的小铅笔盒，看上去是80、90年代的产物，造型复古古老，但是很新，应该是过去未拆封的库存，盖子上还印有令人怀念的“oey ocket ”。 顾湘笑着打开，看见里面一一的小家具，粉色床铺，紫色厨房，小蓝沙发，吊灯、冰箱，还有小小的门，90年代的家藏在这样一个小盒子里，真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幸福而美好。 满满的童年气息。 她的心都要融化了，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却被丈夫牢牢记在心底。 9012年了，这样一个上世纪的铅笔盒，没有使用过，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买到。 顾湘笑得眉眼弯弯。 顾湘这次没有再不舍得用了，她将几支针管笔、橡皮、尺子都放了进去。她拿起手机，给陆焱发信息。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老公我收到了礼物,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是小铅笔盒里80年代的家。 还是这他们的家。 陆焱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 又好像是都在指。 陆焱唇角提起，展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她喜欢就好。 “陆中队，大队长找您。”这时，有人急急敲门。 陆焱收起手机, “知道了。” 他转过身, 用指头快速敲下“傻丫头，想你”, 旋将手机揣回兜里, 在窗前站了几秒，将大帽檐戴上，将衣领压得服帖整齐, 这才出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 勤务兵给倒了两杯浓茶，出去时仔细将门关好。 “来，坐，天冷先喝口热茶。你嫂子特意给我带的。”大队长上下打量一番, 笑呵呵说。 “听说你是个闺女, 哎哟幸福啊, 我们家那臭小子可是把我折腾坏了。” 陆焱抿了口热茶, 想到自己家女儿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奶奶软软的声音, 心都化了, 刚硬的脸上不自觉带出笑, “是啊, 女儿就是好，小棉袄。” “时间真快啊。”大队长叹道，“还记得前年夏天说你未婚妻过来了，那时你还没把人追到手，记得吧。” 陆焱点了点头，时间真快啊，好像有了她，因为日子过得幸福顺遂，有了回家的盼头，时间变得外快。 “弟妹现在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其他的呢，你不在身边，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一切都好。” 陆焱见大队长欲言又止，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好了，说正事吧。”大队长神色一肃，也不再聊家常了，“来老陆，你看看这人认识吗” 陆焱接过大队长递来的照片，低下头，打量。 照片里是个穿着外军迷彩服的男人，陆焱记忆力甚好，眯起眼睛，淡淡说“国际通缉犯黄鲨，以前法外军团出来的，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你再看看这个。” 又一张照片递来，这是一张合照。 陆焱冷静地接过来，看了两眼，面上表情不变，只是下颌微微收紧。合照里，是刚才的黄鲨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那个男人约摸四十左右，身材精瘦颀长，留着大胡须，但是那张脸仍旧斯文温和，很熟悉，只是眼睛里，能看出风霜。 陆焱沉默了两秒，眼神有些暗。 大队长观察着陆焱的神色。“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陆焱不置可否。 其实他不知道，这件事发生时，他还在念军校，远远没有到那个保密级别，只是当年的事情他父亲提及时，陆焱就有一种预感，只是心里一种奇异的预感顾嵩山，可能没有死。 但是一直也没有确认过，父亲的悲伤和愧疚又那么真实，他也没有再多想。 而且无论是与不是，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不能说，也不能做任何事。 直到后来，兰州，那个突如其来的雨夜 陆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按了按太阳穴，“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大队长点了点头，缓道“今年是黑嵩在这个t国边境tx犯罪集团的第二年了。tx犯罪集团你应该知道，走私枪支、弹药、输入毒品，对我们的西南边境地区造成极大的威胁。这两年里黑嵩给我们了无数情报。但是现在，你也看见了，tx集团的老大怀疑有内鬼，从法国请来了黄鲨。” “黄鲨作战经验丰富，这个犯罪集团也有不少好手，曾经都是国际通缉犯。” 陆焱拿着照片看了看，放下，又看了看，目光一凝。 “所以”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带上你的特别行动小队，把这次当成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次实战，和黑松里应外合，配合警方，端掉tx集团在东南亚的老巢。活捉黄鲨和tx集团的老大。” 陆焱缓慢地点头。 “还有” “保证黑嵩安全回国，不要让我们的人出事。” 陆焱抬起眼眸，心里一沉，攥紧拳头，低沉应道 “是” 南城的育婴室。 顾湘坐在飘窗前，看着手里终于上市的泰国版的画册，里面画居多，文字她看不太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阅读。 里面内容和简体版一样，只是有些排版不同，显得更加有中国特色。 她已经和陆焱好几天没有联系过了。 顾湘有些担忧，目光顺着玻璃窗往外。 彼时已经是春天，小区里的迎春花绽在路边，柔软的黄色花瓣随着春风乱颤，嫩绿的枝芽透出勃勃生机，金色阳光温柔地撒落在地上。 春光美。岁月静好。 顾湘看了一会，又低头翻了几页画册，又想到什么，轻轻合上了。 她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日期，想到去年。 今天是父亲的祭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兰州的陵园，她还记得那个暴雨中举着伞的黑衣男人。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有重击她心灵的震撼感，恍惚感。 顾湘至今回忆起来都记忆犹新。 今年，她有想过去兰州祭拜，但是陆湄太小了，而且她身体太弱了，刚生完孩子实在遭不起舟车劳顿。 顾湘心里渐渐涌上愧疚，手里的画册看几页便放下，心情有些黯然。 要是父亲还在，能看见陆湄，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就在这时，一阵奶里奶气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顾湘赶紧合下相册，去抱住婴儿床里的陆湄。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aa” “aa” 叫声又奶又甜，顾湘一愣，揉揉眼睛，刚才的悲伤逐渐减少，没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aa，aa” 陆湄已经四个多月了，小丫头越长越漂亮，嘴巴嘟囔着，小胳膊也会伸来伸去了，不断地重复着。 “aa” 好像是知道她不开心似的，小丫头也不哭了，一声一声叫得宏亮，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 顾湘抱着她，怔住了。 就好像有一勺蜂蜜，直直地浇在她心上，霎时间生活里的困难都被这份甜蜜冲散。 顾湘不确定陆湄知不知道“妈妈”的意思，虽然她之前也经常教她说“妈妈和爸爸”，但是顾湘更觉得她是在无意识地乱叫。 不过。 顾湘还是感觉温暖极了。 看着女儿乖巧漂亮，眉目间还有点英气的样子，心都要化了。 “湄湄。” “妈妈爱你。” 顾湘抱紧陆湄，满脸疼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 “aaa”小陆湄更甜。 “ua”顾湘也回了她一个亲吻。 小陆湄得到了母亲全部注意力，还看见母亲笑了，也咯咯咯甜美地笑了起来。 “刘嫂，湄湄今天会叫我妈妈了呢。”顾湘带着陆湄玩小摇铃，看见刘嫂进来，有些骄傲地笑着说。 “是吗，咱们湄湄就是比别人聪明。” “来，再叫一声妈妈。”顾湘说。 陆湄的注意力却被摇铃吸引了，黑葡萄的眼睛眨巴眨巴，却没再叫。 顾湘也不生气，只是拿指头戳了戳她，“坏丫头。” 陆湄咯咯咯笑，还甜甜地望着顾湘，一点不为坏丫头三个字生气。 刘嫂跟着逗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太太。” “怎么了” 刘嫂说“老夫人那边回电话了，说下个月她不忙，把湄湄带去陆家照顾，或者她来天籁湾都可以，看您觉得哪样对大小姐最好。” 刘嫂不提，顾湘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嗯，我再想想。” “您是决定下月初去泰国了吗”刘嫂问。 顾湘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飘窗上的画册。 这事说突然也不突然，其实年后画册刚上市时，赵编其实就跟她说过，说那家泰国出版社的老板对她非常感兴趣，诚心想邀请她去泰国旅游，有几个泰国的插画师也想和她认识，还可以再谈一谈将来的合作。 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而且对方诚意十足，赵编也会跟着一起去，费用语言什么的都不用担心。 顾湘没有去过泰国，要是换作以前，一定欣然前往。但是现在有陆湄，小丫头那么小，她真的舍不得。 赵编又和她提及过好多次，顾湘盛情难却，想了想，等下个月天气彻底暖和起来，自己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去个天。 顾湘捏了捏陆湄软乎乎的小脸，“到时候看看吧，如果妈不忙的话，要不就来天籁湾其实就天的，我怕湄湄换地方害怕。” “好的。” 刘嫂表示明白了，“您不用这么担心的，我们会好好照顾湄湄的。” “嗯，谢谢刘嫂。” 第80章 第八十零章 颠簸的武装直升飞机上, 六人特别行动小队着07式丛林迷彩服, 戴着同花色的头盔。陆焱将战术手套套在凸起的腕骨上，揉了揉手腕，眉头习惯性拧成浅浅的川字，神色冷峻。 刘喜也坐在直升飞机上, 他和陆焱的严肃不同, 他在军校读了一年多，和兄弟们也有大半年没见, 现在见到他们, 真是又兴奋又激动，上飞机前就给扎西一个热情拥抱。 “最近怎么样啊”扎西看见老友也兴奋，扯着喉咙, 一路上都在问。 “好，什么都好。” 扎西说“真好假好怎么上次放假去找你，看你穷得连饭都请不起。” “我请你吃得还不够好啊”刘喜嘿嘿挠头，笑说“我那津贴要留着娶媳妇用, 你那天来时周末, 平常在食堂吃得可好了。” “娶媳妇” 刘喜想到顾沁的事情, 脸上满是骄傲和幸福“嗯, 前阵子休假嘛, 我去了南城, 在百货里看了一套首饰, 玫瑰项链, 玫瑰戒指, 带钻的。我钱只够买个项链，那戒指太贵了，我想攒攒，到时候买给她。” “戒指你是要求婚吗太快了吧” 刘喜挠挠头，“可以先求婚啊，主要我觉得她戴那个玫瑰戒指，肯定特好看。” 陆焱阖着眼睛，起先也懒得管他们好兄弟见面，气氛婚活泼些也是好的。这次任务严肃，战斗简报在出发前专门开会说过，现在听见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不断，皱起眉头，沉声道“别聊了。” “休息一会，等会就到了。” 大家这才严肃起来，想到前两天的会议，氛围散了些，有些沉重。 陆焱那边已经收到黑嵩传来的具体坐标，就在泰国和老挝接壤的一个小镇子内。 另外黑嵩还发来一条消息，这两天黄鲨不在，只让其他兄弟严加防守。 陆焱眉头紧了紧。 刘喜先说了，“那个黄鲨那么精明，十有八九这是个假消息，故意让黑嵩放出来的，说人不在，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也这么觉得。”扎西附和。 陆焱沉默片刻。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隐隐有种不安感。 他想了想，黄鲨不可能这么草率离开，还是不要先打草惊蛇最好，他们刚来，对这边地形地势都不熟悉。 “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黄鲨很专业，这个镇子很可能处处都有眼线，先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擅作主张，装扮成老百姓看一看，丛林山林千万不要擅自去，我们只有六个人，隐藏行踪，先观察观察再下一步行动，一定要注意安全，明白了吗” “是” 顾湘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妥当，五月初，她和赵编还有两个国内的插画师，一男一女，一同飞往泰国。 临走前，她不放心地抱了抱陆湄，小丫头还不知道妈妈要离开似的，吃着手指，一声声眷恋的“aa”叫得奶里奶气。 “拜托您了，妈。” “没事，小事儿。”陆夫人笑呵呵地用手指头逗弄着小丫头，小丫头对这个奶奶还是挺喜欢的，黑葡萄似地圆溜溜眼睛转啊转，眼神亲昵。 “你这几天也没和小焱有联系吗” “没有。”顾湘提及这个，脸上也有着淡淡的愁绪。 “唉，也不知道小焱最近怎么会这么忙，从过完年后就忙得不行，一个月都打不了几次电话。” 顾湘垂下眼睫，一颗心揪着，也不说话了。 她真的很担忧，上次还是四月中旬的时候，他只跟自己说了一句“最近非常忙，但是别担心，过一阵子就联系你”，然后让她跟妈妈也说一下，又听了听湄湄刚会的“aa”，还没来得及等顾湘说什么事，就挂断了。 他估计连自己要去泰国都不知道。 顾湘叹了口气，想到这事，更多得还是担忧与思念。 顾湘是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 顾湘从未来过泰国，在结婚以前，她只在国内待过，也没有蜜月旅行，陆焱又不能出国，两个人虽然有计划去国外看看，可惜都无法实现。 顾湘和赵编只能说算熟人，但好在这次来了两个插画师，一男一女，有个女生一起陪着，结伴同行，倒也不觉得陌生。 从机场上下来，曼谷天气炎热，顾湘脱了外套，只剩下薄薄罩衫，感觉很不适应这种黏腻的空气，时间已经不早了，对方出版社一派来位中年男子在机场接了大家。他们计划明天再开始工作，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打算先回酒店休息。 计程车内，赵编曾经来过一次，和那个男画师热烈地聊着“泰拳”和“人妖”。 “哎，你也是a美院的吗”同行的女画师李然突然问。 顾湘点了点头，“嗯，对。” “巧了，我也是，我刚才还在搜你资料，发现咱们是一个大学的，你是几几届” 顾湘报完，李然笑了，“你别我小不少啊，我还以为咱们说不定在学校里见过。” 顾湘惊讶，李然刚好比她大了五岁，今年已经三十了，但是她看上去特别年轻，一张娃娃脸，声音也很可爱。 “我听说你刚有的宝宝，这次差点是不是就不来了了有孩子很幸福吧。” 所有的妈妈都一样，顾湘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就给她看陆湄的照片。 李然看着屏幕里的女孩，感叹“真的很可爱啊。” 后来工作几天，顾湘和李然聊着天才知道，李然大学毕业时就结婚了，没多久就离了婚，也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没有生下来。也因为这段感情，李然渐渐排斥婚姻，她人呢，比较随性豁达，后来也没有再找，这么单着也挺好。 “但是现在年纪越大，越发现自己喜欢孩子，老公什么的不重要，要是当时那个孩子生下来，离就离了，自己养着孩子，属于我一个人的，那真是幸福啊。” 出版社一楼的咖啡馆内，顾湘听着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这次旅途要比顾湘想象得轻松，对方真的只是邀请他们来看看，参观参观，旅游，拿了一些泰文图书、画册，然后让接他们的中年男子带大家逛了逛曼谷，感受了一下泰国风情。 李然叹了口气，“好了，后天就回国了，不说这种难过的话题，我们回酒店吧。” 顾湘嗯了一声，赵编和其他两人兴冲冲地去看表演、去市区里逛了，顾湘和李然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喝了一下午咖啡，这也要回去。 直到傍晚的时候，顾湘又收到李然的微信。 那是一个旅游相关的公众号的推送，大概是曼谷的酒吧推荐。 「张东发给我的，说来一趟泰国不去感受下挺可惜。但我一个女生跟他们俩不太方便，你要不要一起呢」 张东是另一个男插画师。 顾湘洗了个澡又和陆湄视频了一会，她看了看时间，现在居然还不到晚上六点。 从酒店窗外看去，城市繁华喧嚣，她住的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似乎和国内的大都市没有太多区别，只有文字不是熟悉的中文，而是泰文。 顾湘想到了一路来时，那些充满宗教感的建筑、庙宇、水边的餐厅，花灯，佛像，异国的风情，她有些心动。 「你身体好些了吗如果真不舒服的话就好好休息吧，也没事的。」李然见她没回复，又发来微信。 「不过我还是挺想你一起的，明天也没事，可以好好休息。你说呢」 顾湘思索了一会，看了看手机屏幕和酒店里的电视机，也觉得来一趟可惜，又想到下午李然提及孩子婚姻黯然难过的样子，顾湘想了想，还是回复道「好，你等下我，我换下衣服。一会出来。」 曼谷夜生活丰富，霓虹灯光影流转，和白日的宗教感不同，一路都有音乐声，节奏强烈，充满了令人迷醉的歌舞气息。 “怎么了湘” “没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下了计程车，顾湘几次回头，微微皱起眉头，将一缕发梢别在耳后。 “有人吗不会吧”李然挑了下眉。 顾湘说“不知道哎，也可能是我电视剧看多了有点紧张。” 赵编笑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是市区里，要是只有你们两个女孩子是挺危险的，但是有我们两个男人，不怕的。” 赵编说着，扬了扬拳头。 他这一个动作，把李然和顾湘她们都逗笑了，赵编个子挺高，但很瘦，只能说是文质彬彬，一股文化人的气质，倒是另一个男画师张东剃了个平头，壮一些，整条手臂上纹着图腾纹身，看上去还比较唬人。 顾湘跟大家打趣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路上都是人，还有打扮极妖艳的头发高高盘起女人，更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游客，看不出什么不对。 “好了，别看了，可能是泰国的小帅哥看你们太漂亮，一路跟了过来。”赵编笑说。 顾湘问“这是哪” “曼谷的夜生活啊，这里几家酒吧都很出名的。”顾湘觉得不太妥当，张东笑说“来一次泰国，哪能不感受下夜生活放心，咱们不去二楼就行，也不会招惹什么人，好多游客都来这玩，咱们就在一楼坐着，喝点酒，感受感受气氛。” 顾湘在国内的酒吧都没去过几次，看着灯火柳绿、迷醉滥觞的夜色，皱起眉。 李然好像能看透她的内心，她当然不想顾湘突然放弃了，将胳膊肘搭在她肩膀，“就当旅游了，我和你一起，别担心，你看，那边不都是中国游客吗” 顾湘没看清楚这家酒吧具体叫什么，只看见招牌上闪闪发光的，玻璃故意得有些碎，勾勒出一只酒杯，很诱惑。 “先生，中国人” “先生。” “来一杯” 一楼的卡座，顾湘要了一杯橙汁，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他们坐下没多久，就有两位高挑靓丽的女生用着沙哑的中文对张东说。 赵编扶了扶眼镜，有些不自然。 “帅哥。” “也来一杯” “要不上来看看我们表演” 美女们没有忽视赵编，只是注意力更多在张东身上。 顾湘有点尴尬，愈发觉得自己过来是个错误，李然倒没什么，还朝张东暧昧地笑了笑。赵编未婚，但是是正人君子，并没有离开，男画师推脱了一番，就和那个靓丽的女孩到楼上去喝酒了。 二楼一般气氛更火爆，还有劲爆的表演，和美女喝酒收费也更高。 赵编提醒了一句，张东不介意，他在国内小有名气，收入不菲，也不怕花钱。 李然拿起酒杯和赵编碰了一下，“你怎么不上去” 赵编说“我一上去，留你们两个女孩，不太好，上去还打扰他们，何必呢” 李然笑了笑。 顾湘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一下，这一路上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赵编对她们都很照顾，尤其是对自己，但是那更多是工作，她是新人；对李然则更为亲呢随和些，还有点情愫，顾湘橙汁喝得多了，说“我去下卫生间，你们俩聊。”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顾湘说“不用吧，就在那边。” 顾湘绕过人群，一楼相对而言是安全的，不少国人游客，还有些导游，更像是国内一些环境较好的酒吧，顾湘并不害怕。 只是她走到镜子前，微微眯起眼睛，又往后看了一眼。 后脖颈凉凉的，总感觉有人跟着她。 顾湘觉得可能是自己精神太紧绷了，她洗了洗手，走到外面。 就在这时，她看见对面男厕走来一位亚洲旅客，温和地说 “小姐，你是不是掉东西了” “什么”她转过头，看见是自己包包上的一个小挂饰。 “谢谢。” 她俯下身去捡，突然感觉脖颈后面一痛，猝不及防间，眼前就是一黑。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顾湘大脑恍惚, 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她缓缓睁开眼睛, 可是眼前是一片黑布，睁跟没睁一样，只有很隐约的光亮，什么都看不到, 她感觉头晕目眩, 手脚都被捆住，浑身上下像散了架般颠簸得疼痛。 “唔唔。” “唔” 顾湘想张嘴呼喊, 发现嘴巴也被堵住, 回忆都是空白一片，她极其努力地回忆，隐约想起那家酒吧, 后来 她突然不寒而栗，浑身发抖。 一些以前看过的新闻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前往泰国旅游被绑架、、贩卖等等 “哟，醒了” 她听见那道在卫生间门口的声音。 顾湘的心猛的高悬起来, 挣扎得愈发剧烈, 唔唔唔声也更大, 但是都无济于事。 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慢慢猜测到自己在一辆车上, 空间狭仄。她很可能是被绑在后座, 或者后备箱, 估计是后者, 因为一路上太颠了, 她颠得浑身发痛，胃里满是酸水，骨头发痛。 唔唔唔声仍旧不断。 前面的人接了一个电话，这次用的不是中文，但又不像泰文，语速很快，愈发听不懂。 “安静点。” 那人稍稍不耐烦，声音冰冷。 顾湘一哆嗦，渐渐察觉出其中的狠意，恐慌散去，冷静一些，她闭上嘴，浑身发抖地等待着。 车子太颠簸，那股汽油味只往鼻子里钻，忽然一个急刹车，她额头撞到什么，头一疼，她听见前面的骂了一声，其他地没看清楚，就又被恶心昏厥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顾湘再次醒来时，她是被痛醒的，嘴上的封条一把被人撕下，眼睛上的黑布也被摘下了。 突然的光线让她十分不适应，浑身都在发着抖，半眯起眼睛，好半天才勉强适应光亮。 那个男子依然礼貌，和在卫生间遇见时没有区别，淡淡地扫视她一眼，“下车。” 顾湘脚上的绳子也被拆了，她趔趄几步，勉强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个很荒凉很陌生的地方。 像是东南亚偏远的小镇，一个上坡，四周都是顾湘叫不上名字树木，潮湿，炎热，很多蚊虫。远远的能看见前面有几栋吊脚楼，和国内的村庄建筑完全不同。 现在这里是下午，阳光灿烂，满眼绿色。 完全陌生的异乡更让顾湘害怕，她想跑。 男人像能看透他一样，一双手扶着她后背。 “走啊，顾小姐。” 顾湘一哆嗦，眼底惊诧。 “你们认识我” 她一天没喝水，声音沙哑，剧烈地咳嗽几声后，艰难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顾小姐，我们是好人。”男人似笑非笑说。 顾湘皱起眉，想要挣扎，目光一移，看见那个男子腰间别的手枪。 “不要挣扎，我们是好人，一会你说不定会感谢我们。”男子字正腔圆地说完，继续带着她往前。 山路颠簸不平，顾湘听见“感谢”那两个字心都跳了起来，她内心有无数揣测，对方知道她姓顾，是因为拿她的包包看到了证件，还是本来就知道呢 顾湘有种奇怪的预感，似乎不是那种突然发生在游客身上的绑架，对方似乎是有预谋的。 那是因为什么 顾湘越想越奇怪。 难道 陆焱一直没有和她联系，是不是陆焱执行任务时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受重伤了，这些人是他以前的死敌或者想要报复他所以抓了自己 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泰国呢，太多太多问题都涌上来。 “boss。” 不等她再去思考，她听见这一句，跟着抬起头。 顾湘怔了怔，退了一步。 面前的这个男人，个子不高，还没有带她来的这个亚洲人高，面向上却让人不太舒服，是亚洲人的相貌，但是又偏一点中亚的感觉，像是哈萨克斯坦、或者吉尔吉斯那边的人，鼻梁挺拔而宽大，眼窝很深，嘴唇上下留着浓密的黑色胡须，三十六七的模样。 “顾小姐你好啊” 男人中文蹩脚，双手展开，笑得露出洁白的牙，竟然分外热情。那个语气，就好像顾湘是他的老友一般。 顾湘咬住下唇，却更加紧张，竭力克制自己冷静，“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顾小姐，我们是来接你的呀” 男人朗声笑了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开了口“顾小姐，我听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百善孝为先，是这么说的吧” 顾湘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看顾小姐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一个特别有孝心的人了。” 男人笑了一声，将钱包往天上一抛，又抓住，打开。 顾湘怔了怔，钱包里面是多年前她和父亲的合照。 “有孝心的顾小姐啊，你一定会非常非常感激我的” 顾湘皱起眉，愈发不懂对方的意思。 “e，宝贝” 男人抓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往前，顾湘挣扎不开，最后停在一间居有当地的特色吊脚楼边，木头搭的房子，靠近便闻到一股腐朽的霉味儿。 “e on。” 男人转过头催促，军靴踩上摇摇晃晃的梯子。顾湘没有退路，后面就是亚洲男人，她不得不上去。 “黑嵩，我给你带来了一件中国的大礼。”男人笑说。 顾湘停在外面，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 那咳嗽声剧烈沙哑，一声接一声，听上去撕心裂肺，有点儿揪心。 顾湘不明所以，也听不出咳嗽声有什么不对，就在这时，帘子已经被拉开，男人先钻了进去。 “请吧，顾小姐。” 顾湘没有其余选择，跟着走了进去。 吊脚楼陈旧，地上还有些杂草，灿烂的阳光从一条一条的木窗上隐隐约约洒下，缝隙间能看清空气中细小的尘土粒子，后面却很昏暗。 那人坐在昏暗处的一把木椅上，一身灰衣，背对他们，好像在看书，还在咳嗽，听见脚步声，也没转头，淡淡地说了句“什么大礼” 他话音还未落 顾湘蓦地怔住了。 喉咙似乎被梗塞住，全身上下骨头都僵硬起来，心倏然悬在喉咙里，跳得飞快，咚咚咚的。 她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了，看着他的灰色衣服，紧张，激动，恐慌，还有更多的不解。 不可思议。 太混乱了。 这种混乱让她无法思考，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人，不敢置信。 这目光太过强烈，椅子上的中年男人顿了顿，放下书，慢慢地转了过来。 世界安静。 那字刹那，顾湘什么都听不见了。 然后大脑里一阵轰鸣，好像所有东西炸裂开。 她呆呆地看着，想发出声音又发不出来，最后半张着嘴巴，僵硬在那里。 对方也是。 僵座在椅子上，像石化了一般，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十分激动。 但是激动过后，又隐藏着一丝淡淡的担忧，惊恐，和愧疚。 “o”男人手又展开，夸张地欢呼了一句还拿指间擦了擦眼睛，“多么感人的画面啊” 两人却像没听见这句似的，也根本不在乎，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对方，还是充满了不敢置信。 顾湘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心跳声一点一点，将神智拉了回来。 顾嵩山眼中慢慢弥漫起愧疚。 窗外。 一缕很稀薄的阳光刚刚好撒在的脸上，阳光的直射下，男人熟悉又陌生，眼角上深刻的皱纹全部暴露出来，显得憔悴而干瘪。 顾湘呼吸急促起来，好像有一把火，重重地、热烈地燃烧她的肺腑，然后攫住了她所有的呼吸。 突然间，她想到了去年那个的雨夜。 但是那天是黑夜，雨水铺天盖地而来，她只能看见那人的轮廓，撑着一把黑伞，显得年轻而熟悉，就好像，好像是记忆里分别时的那样。 而今天，这个轮廓还在，可是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无所遁形。 苍老，沧桑。 这样的顾嵩山，让顾湘不敢认，咬紧了牙齿。 不敢相信。 但是偏偏轮廓又那么熟悉，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深沉而悲戚，皱纹微微颤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沉默了时间，让人心颤。 沉默。 揪心的沉默。 “好了好了要不我直接帮你们介绍一下吧”男人兴致勃勃说，“顾嵩山，顾先生，是你的父亲。” “顾湘，顾小姐，您的女儿。” “打个招呼啊都这么生疏做什么” 男人笑说“顺便，你们要不要好好感谢我呢” 顾湘下颚颤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过了许久，她的手才慢慢揪住衣摆，几次张口又闭上嘴。 心跳加速。 反复几次，她才用尽全部力气，轻轻地道“爸” 声音都在用力的发抖。 她看见对方的眼睛倏然又亮了起来，眼角里涌出很细微的泪，嘴角扬起。 她喉咙忽然就哑了，心里的难过一层层剖开，也挂了泪。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这里，这么多年但是她想父亲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她又看见父亲这么苍老 “您” “您怎么会您又怎么” 她有些语无伦次，喉咙酸涩蔓延， “那么，去年那个人” “湘湘” “是湘湘你，你长大了咳咳。” “湘湘”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好像有点熟悉，又那么陌生。 顾湘不由自主地往前靠去。 顾嵩山也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嘴唇翕动，一遍一遍看着女儿。 “ok停太煽情了，我有点受不了了” 男人突然使了个眼色，年轻男人猛的挡在顾湘面前，将马上要靠近的父女俩分开。 “黄鲨。” 顾嵩山斯文的脸上闪过怒意，语气沉而冷，“你动我可以，别碰我的女儿。” 他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里天气太差，咳嗽声一阵又一阵。 “nonono。” 黄鲨安抚他，说“别激动，冷静，冷静。” “黑嵩，我对你不感兴趣，你是什么我不在乎，你们boss对我而言也不重要。” “我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顾嵩山皱了皱眉头。 黄鲨摆了摆手，年轻男人将顾湘先带了出去。 “我们来谈个合作吧，顾先生”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顾湘被带到了高脚楼外。 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刚才的恐慌和恐惧减少了大半, 她突然伸出手掌，用力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你要干什么”年轻男人谨慎道。 顾湘又用力地掐了掐，半刻才缓回来，她抬起头, 脸上有笑, 笑中又带了泪，“你知道吗我爸爸没死” “你知道吗我爸爸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啊, 我还有爸爸” 她一连说了三句, 说得又急又快，眼中的喜色十分明亮，泪水唰得一下, 从她眼角滑落下来了。 然后紧接着，泪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年轻男人静了几秒，似乎也被这三句话说得有轻微的动容, 他盯着女人满脸的泪水, 怔了两秒, 才回过神, 说“安静。” “又活不了几天” 男人极小声地说。 顾湘摇了摇头, 并没有听见后半句, 她当然也不在乎年轻男人的反应, 只用手指抹去泪水, 结果越抹越多, 越抹越多。 “我爸爸还在”她自己说给自己听。 多好啊。 真的太好了 他还好好的活着 她还有爸爸 这一刻，她真的心都热了，好像暂时将一切忘记放下，也忘记了自己艰难的处境。 在这十多年里，她多么希望父亲是活着的啊，她还有了陆湄，还有了陆焱，她甚至已经能想到爸爸回到南城看到这一切的样子了。 顾湘想着想着，理智慢慢回炉一些。 咬紧嘴唇，她的心又担忧起来，望着这陌生的异乡天空。 只是，他们能回去吗 爸爸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些人到底是谁 顾湘不得不把自己从惊喜和喜悦中强行拽回来，她理了理头发，盯着高脚楼，心脏狂跳。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高脚楼内的光线阴郁昏暗，阳光细细穿过木头缝隙落下，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为什么我的女儿会在这里。”顾嵩山剧烈咳嗽一阵后，哑着喉咙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的女儿会在这里”黄鲨跟着重复了一遍，又嗬得笑了一声，没在用中文，而是直接用泰语快速说“上天的礼物，送给你的，也是送给我的。” 顾嵩山冷哼了一声，他走到窗户前，双手负在身后，贪恋地看着木窗框边缘外的身影。 身后的男人继续用泰语道“黑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来吧” “你们的t老大觉得集团里有内鬼，让我来清理门户。” “但是你知道t老大觉得谁是内鬼吗” 顾嵩山静了静。 “他不认为是你，他认为的反而是你的对手，那个马来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要我跟你说实话吗我对你不感兴趣，对你们的t老大也不感兴趣，恕我直言，你们集团对我来说跟垃圾没什么区别。但是我接了这个任务，我要维护我的名声，我也想拿到我想要的钱。当然，如果能找些趣味就更好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那个内鬼是你。” 黄鲨盯了他一会，歪倒着身体坐在了木头椅子上，笑着继续说下去，“那个愿意为老大挨一枪的你。” 黄鲨说到这里，顿了顿，笑说 “当然，我可以帮你。我只要任务顺利完成，我不在乎你们集团的真相，你愿不愿和我合作” “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跟你的线人说你得到紧急消息，明天早上六点，t老大就会离开这里。” “国际上没有人知道t长什么样，他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他们一定会选择在明天早上六点钟趁乱伺机而动。” “你要把这个消息，明明白白，准准确确地告诉他们。” “如果在明早六点有任何问题，那么，我很愿意带顾小姐去一个新的地方。”黄鲨打开窗户，朝外面的顾湘弯起嘴唇笑了笑，并且愉悦地招手。 黄昏。夕阳在地上投下一片金黄，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轻轻晃动。这里的景致和南城的风景截然不同，是一种非常原生态的异国农村，贫穷、潮湿又炎热。土路颠簸不平、磕磕绊绊。吊脚楼外有一棵树，外形很像椰子树，但有很多的枝叶分叉，长长地垂下，和椰子树又不太一样。 “爸”顾湘被关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这个房子要比父亲的吊脚楼还破，下面是脏兮兮的河水，一股潮湿的臭味。她听见嘎吱一声门开，猛的抬起头，看见那人走进时，她惊喜地站起来。 “爸” “爸” 顾湘还有些缓不过来，她声音有些僵硬，更多的还是担忧， “你没事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顾湘一声比一声更加着急。 “没有，都没有，我很好。” 顾嵩山笑了笑，目光紧紧盯着顾湘，一寸都不舍得错开。 他的女儿啊。 怎么转眼，就这么大了。 顾嵩山记忆里还是那个安静沉默的小姑娘，不吵，不闹，但又很细心，喜欢收集奇异的石子，会懂事地帮他们妹妹。 也会抱在他背上撒娇。 顾嵩山见过顾湘一次。 他始终记得，那个不敢相认，重重冲击他的雨夜。那时候的激动更是无法想象，他没想到女儿这么大了，甚至从墓园出来，想再多看一眼，跟了上去。 两个人又看了好久。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湘擦了擦泪水。 “湘湘” “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你妈，你妹妹。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啊” 这次没有外人。 顾湘听见最后这半句，不知怎的，眼泪又唰得一下滚下。 “她、她们都过得很好，我们都过得很好。” “特别好，真的” 顾湘说到这里，泪水越来越多了，她是个感情内敛文静的人，成年后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上一次陆焱植物人，她也是努力让自己冷静。 “湘湘，别哭了。” “是确实是爸爸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还有你妈妈。”顾嵩山很轻地叹息一声。 顾湘忍了又忍，最终再也忍不住了，听见父亲提到妈妈妹妹，她所有的感情好像都决堤而出，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爸。” 顾嵩山上前，抱住了她。 父亲的怀抱和记忆中的很像，宽阔，温暖，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 “别哭了。” “啊。” “湘湘，爸爸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也是真的对不起你妈妈，还有沁沁” 顾嵩山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 “爸” “爸” “好了，别哭了，和爸爸说说吧，你和你妈，还有沁沁，他们都怎么样了” “爸爸，爸爸特别想听。” “爸爸一会还要出去。”顾嵩山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一些，眼神有些游移，看向外面，捏紧了拳头，“还有事要做。” 这个黄昏很美。 乡村小镇安宁的美丽，金灿灿的，美得让人心惊。 顾湘也知道时间不多，她忍住泪，也有太多话要和父亲说。 她说了沁沁，夏翠萍，她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沁沁在国外留学，学的是商学，还有了一个非常优秀善良的男朋友；夏翠萍身体很好，还常常去跳广场舞，他们住的也好。 还有陆焱，还有陆湄。 顾湘看见父亲很焦急，似乎非常害怕这段时间结束，但又很想听，听得很认真很专注，脸上还有着欣慰的神色。 在她说到丈夫陆焱和陆湄的时候，顾嵩山的脸有细微的变化，眉梢抖动，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最终没说什么。 顾湘说得太急促了，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 很快，金黄的夕阳一点点褪去，外面暮色四合，天黑了下去，有虫子的叫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黑夜让这里显得不可预兆，充满恐慌。 还有五分钟就是七点半了。 “湘湘，爸爸要走了。”顾嵩山咳嗽几声，低哑地说。 “你去哪”顾湘这才有所惊觉，她一直想问父亲，但都被打断了，让她快说他最想听的家人的事，声音加快说“爸，你去哪” “湘湘，爸爸还有事要做。” “爸” “你听爸爸的话，不要乱想，不要担心，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待着，无论如何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听见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你知道吗” “爸” “别害怕，也别多想，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你知道吗” “等着过两天，爸爸就能和你一起离开了。” “爸” 顾湘看着父亲的面孔，意识到什么，嘴唇颤抖。 她下意识想要拦住父亲。 十多年了，她从来都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发生了，她终于见到了父亲，可是父亲又要离开她吗 “爸爸对不起你们。” 顾湘咬住了唇，咬得沁出一道道血痕，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衣角，但是看着父亲的背影，自始至终，没有去拦他。 顾嵩山每次传递消息是在一个顺着河往下走的小山谷里。 这次，他刚走出高脚楼，便感觉到有人跟踪，他注意了一下，黄鲨是t老大的人，只带了两个手下，但是黄鲨不隶属于这里。这次跟踪他的人，是集团内部的人，很可能那个马来人派来的。 顾嵩山机敏地多转了一个弯，顺利摆脱，刚要行动，突然又听见一棵树后有骚动。 微风将他们说话的声音送了过来。 他瞄了一眼，听见黄鲨的声音，听着内容，心里更沉了。 他没有出声，一个字一个字听着，指甲钳进手掌，屏住呼吸。 十分钟后，那两人就散了，顾嵩山直到他们彻底离开，夜色浓重，他才回到刚才的小路上。 顾嵩山弯腰钻进低矮的山谷。 他连接好线路和通讯，深深地吸一口气。据他猜测，明天早上六点，黄鲨一定会做好相应埋伏，对付炎狼他们。而与他联系的陆焱，他们才刚刚抵达这里，许多地上的情况还没有摸透，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己的信息。 当然，他们对自己绝对也是无条件的信任。 顾嵩山心里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传了明早六点t老大离开的信息，并且告诉他们在六点动手是最好的时机，他可以配合，那么陆焱一定会准时在六点出现。 但是这样，也就等于将他们亲手推入陷阱。 顾嵩山的手轻轻抖动。 想到刚才黑暗中无意中探听的那番话。 可是如果他说真话的话，这里一旦有骚动，那么湘湘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村外一处高脚楼据点, 所有人神色严肃而紧绷。 “报告, 黑嵩给我们回了消息。” “明早六点t老大会进行转移，到时候情况会很混乱，我们可以趁乱动手，他会配合我们。” “明天早上六点”陆焱挑起眉梢, 沉声问。 “对的。”通讯员同时也是小组的卫生员说。 陆焱默了两秒, 嘴唇微抿。 “怎么了，陆队, 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我们相信黑嵩, 明天早上六点，距离现在还有十多个小时，大家做好准备。”陆焱说“回去休息三个小时, 今晚我们养精蓄锐，明早四点出发，明白吗” “明白了” “扎西，爆破点都安排好了吗, 到时候可以掩护我们撤退。” “没问题。”扎西拿着手里的地图, 铅笔在上面标注着。 “等等” “等等, 等等。” “怎么” 卫生员按了按天线, 诧异道“情况有异。” “今晚十二点。” “今晚十二点” 陆焱豁然抬眸, “改了” “对。” “为什么会突然改了” “不知道, 是今天晚上十二点, t老大会坐车准时离开这里。” “黑嵩说, 这次才是准确情报。” “这次是准确情报”陆焱皱起眉, 声音低沉而冷凝，“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别的了。” 陆焱将头盔取下，按了按眉梢。 “为什么会突然更改情报呢”刘喜奇怪地问卫生员。 “也可能是黑嵩刚刚得知。” “那不对吧，这才几分钟就改了。” “警方那边说，黑嵩过去给的情报都是完全准确的，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几个队员讨论起来。 “也可能是黑嵩打听出了两个情报，他一开始判断有误。”刘喜思索几秒，说。 大家也都倾向于后者，一时不说话了。 “那那还等啥”一贯朴实的扎西听见这里，开了口。 “晚上十二点，那不是离现在只有三小时了我们快上吧”突击手是个急性子，说。 “是啊，陆中队，那我们真的赶紧准备了。我们不知道t老大长什么样子，这次是准确情报t老大来了这，如果他真顺利离开这里，再找是大海捞针了，我们现在只有六个人，下次抓可就难了”另一个突击手也跟着道。 “我们赶紧走吧，十二点钟，我觉得现在来得及” 两人越说越急，年轻人脾气都爆，几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陆焱摩挲着手里的，见他们真兴冲冲冲上去，有点好笑，冷道“等等。” “陆哥等什么啊再等机会就没有了” “快走吧” 扎西和其他人也要跟着出去，刘喜安静地等在陆焱身侧，卫生员也没动。 “站住。” 陆焱捏了捏眉心，眉峰微凛，“哪都不准去，在这待命。” “陆中队，那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咱们没抓到人” “在这待命。”陆焱将枪放下，抓起旁边的军用水壶拿在手里撂了两下，不紧不慢道“在这等着，好好待命，跑不了你的。” “喜子。” 刘喜:“到。” “晚上十一点，你换一身衣服，不要打草惊蛇，小心一点，去看看情况。” “是。” 刘喜应声，环视那三个队员一圈，“你们是猪吗。” “这一看就有问题，能不能用用脑子。”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晚上十二点，夜风吹过，树叶扑簌作响，吊脚楼被风吹得木头都在瑟瑟发抖，晃晃悠悠。 “鲨哥，12点方向没动静。” “鲨哥，报告，3点方向也没动静。” “五点钟方向，没动静。” “这不可能。”黄鲨将烟掐掉，问后面的年轻男人，“你确定刚才黑嵩来时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确定。” 黄鲨又等了五分钟，仍是没有人。 黄鲨自己手下带了两个人，亚洲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黑人，剩下的多为t集团的人，他们本就不愿听黄鲨指挥，此刻他们在站了两小时没动静，蛇虫鼠蚁倒是冒了出来，亚热带的晚上是令人烦躁的，愈发不耐烦。 “难道黑嵩真的会为了他的女儿背叛了他们”黄鲨觉得这事诧异，还是不相信，“再看看，仔细侦查。” “鲨哥，我们的人已经搜遍了，没有人来。我刚才也派人回去看黑嵩了，他和他女儿在一起，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 黄鲨看了看时间。 他给黑嵩说的是早上六点，但是他相信黑嵩能卧薪尝胆十多年，一定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信仰坚持，所以他故意“不小心”让黑嵩听见了自己的谈话，告诉t老大真正离开的时间其实是今夜十二点。 他可以确定，黑嵩一定会将真正的时间告诉对方。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安静，没有人来 十分钟过去了，夜愈发深了。 “鲨哥，会不会是黑嵩真的是这十几年没见女儿，对女儿存了太多愧疚，所以为了女儿背叛了他们” “这也有可能啊。” “对呀，那个女孩哭得那样，要是我，我就不忍心。”带着顾湘的年轻男人忽的说。 黄鲨来回走了三遍，看看时间， “再等十分钟，没人就撤。” “撤” “等下，t老大问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走最安全”t集团的一个大胡子男人等了许久，早就不耐烦道。 “安排他明天早上六点吗” “六点个屁。” 黄鲨原本想，今天晚上十二点他们布下陷阱，黑嵩传达消息后，对方肯定会来，等他们今夜抓住了特种部队，为防止夜长梦多，紧接着便会送t老大离开。 但是现在 他们明天六点难道会准时来吗 黄鲨现在有点担心了。 黑嵩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想。 还是，其实黑嵩准确传递了消息，根本就是对方起疑心了 黄鲨将烟头黏熄在掌心，其实更偏向后者。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还不到晚上一点。 他想了想，忽然下定决心， “现在” “什么” “现在送t老大出去。” “我想，黑嵩不会为了他女儿放弃了，可能传递了十二点的信息，但是对方起疑了，或者经验老道，可能猜到了这是假的，所以他们十二点绝对会乖乖待在那里，绝对不会过来自投罗网，那么现在，现在就是最安全的时刻。” “现在立刻送t老大出去，。” “可是兄弟从十点守到现在，已经很累了。” “你们是想休息，还是想要自己的命” “赶紧走” “陆中队，您真猜对了。” “根本没有车离开，倒是布下了一堆人，全是陷阱，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刘喜用钦佩的目光道。 陆焱微微颔首，双腿岔开，手指握成拳，又缓缓张开。 “真的” “那看来黑嵩是真的出现问题了啊。”扎西摸了摸板寸，脸色微变。 “还好咱们陆中队是老江湖，要不然咱们就ga 了。”卫生员也擦了擦额头的汗，说。 “啥ga啊，大不了硬碰硬，谁怕谁”突击手是暴脾气。 “陆中队。”刘喜压低了声说 “看来黑嵩真的出现问题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我六点再去看看或者，咱们再摸两天，谨慎一下，再做下一步打算。” 陆焱眼睛微微眯起，忽然站了起来，望着外面沉郁潮湿的夜色，道 “我们现在出发，立刻。”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次大家没有多少质疑，立刻就拿起装备，神色紧绷起来，只是看向陆焱，眼神中或多或少有些疑惑。 陆焱戴上帽子，解释了一番。 “黑嵩给我们的消息有问题，虽然黄鲨没有等到我们上当，但是黄鲨一定会认为我们会更加小心翼翼，谨慎休整一番，像你想的一样。” “毕竟我们人少，支援难，不敢去冒险。所以” “我明白了。” “所以他们反而会趁这个机会，将t老大立刻转移，对吗”刘喜问。 “没错。”陆焱平声说， “我们人是少，但是我们没上勾，他们白等那么久，黄鲨那人，性相当桀骜，他们t集团员工和黄鲨也相处得并不算融洽，白等半天估计更不满了。” “他们这时候要比我们要乱。” 陆焱大手挨个拍过所有人的肩，表情很沉静，仿佛和每一次出任务一样，令人感觉安稳而有力量，“打起精神，我们上” 这一夜注定无法入眠。 顾湘再次翻了个身。 她听见外屋的父亲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父亲回来时，她太累了便已经睡去，后来她起来，父亲也去休息，她知道父亲很累，没有再去打扰。 只是这一夜父亲似乎很不安稳。 时不时就会起来，辗转反侧，还走到窗前倾听着什么。 现在突然又起来，这一声声揪心得咳嗽不断，她再躺不下去，掀开脏兮兮的被子，走到外屋。 父亲就睡在一张草席子上，一直在听着外面动静，可是十二点了过了，一点也要过了，除了隐约嘈杂的脚步声，再没有动静，他见她起来，低声问“湘湘，还没睡” 顾湘晃了晃水壶，里面只剩了一点水。 “爸，这里哪里能打水” 顾嵩山咳嗽了两声。 “明天早上会有人送水。” 现在晚上危险，还是不要折腾就好。他以前也算是t老大一个得力手下，只是前些日子，怀疑有内鬼，t老大虽说念旧情，但是也多疑，便将他和那个马来人都关了起来。 顾嵩山在这里时间也不长，只有一两个手下跟他关系不错，会送水送吃的来，剩下的人送得，他也不敢动。 顾湘应了一声。 顾嵩山只喝了两口。 “我不渴，您多喝点吧，我真没事的。” 顾嵩山看着女儿苍白的唇，却怎么都不舍得喝了。 顾湘心酸得厉害，“爸。” 强忍住哭，她想趁着这个难得团聚的安静夜晚偷偷说说逃跑的计划，可刚一张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顾嵩山猛的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两点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顾湘根本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 她惊慌地睁大眼睛, 听着这阵骚动, 疑惑“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顾嵩山眉心也跟着拧紧, 豁然起身，目光盯着外面。他看了看时间，脸上同样流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会是这个时间 半夜两点 不是十二点也不是早晨六点 他皱紧眉头, 来回在房间里走了两遍,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除去爆炸声, 还有枪声、远处还有火光，他闭了闭眼睛, 一股热血骤然涌上胸口, 握紧拳头, 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都没法再多等了, 转身看向顾湘。 “爸” 顾嵩山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万一现在正好外面乱成一团, 你得趁机先离开这。” “我想想” “对, 先离开这里, 找个地方躲着。” “那爸您呢”顾湘焦急问。 “你不用管我。” 顾湘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顾嵩山重重地敲了敲门。 门是从外面反锁的, 外面守了两个人, 黄鲨那两人都跟着过去了, 这两人是集团内部的人, 顾嵩山老了身体不好，顾湘女孩没战斗力，所以派来看守的年纪都不大。 此时此刻，他们听见外面这刺耳的枪声爆破声，跟着慌乱起来。 “拍什么拍”外面的人不耐烦道。 顾嵩山语气正常，用泰语说“兄弟，还不逃命啊” “逃什么逃” “再不逃命就晚了。” “什么意思” 顾嵩山隔着门板说，“你把门打开，这样说不清楚，我跟你细说，黄鲨有问题。现在这都是黄鲨的计划。” 外面的两人其实不怎么信的，但是那一声枪响砰砰砰的实在吓人，听着听着也有点诧异， “你要是不开门，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另外一个小哥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门里面的顾嵩山。 说句实话，黄鲨是空降来的，顾嵩山反倒在这里待了两年，这两个都是小喽啰，以前对顾嵩山还挺仰慕的，他们很多事情也都接触不到，听着顾嵩山这么一说，又见有人趁乱偷跑回来，也起了疑心。 “你们想啊，要是黄鲨没问题，怎么会他一来，t老大就出问题呢” “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我跟你们说” 后面的声音小下去，他们更听不见了。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 后面那个小哥经不住诱惑，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最终将外面的门锁拉开。 刚刚开出一道缝，顾嵩山微微眯起眼睛，猛地拉出那人胳膊，往上一扯，扣在门内，霎时间听见一声惨叫。 这变故措手不及，另外一个男子就要掏枪。 顾嵩山现在身体有疾，没有武器，但多少年作战经验丰富，两个慌乱的小伙子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拉扯着开门的男子挡在身前，掏出他的枪。 几乎一秒的工夫，两个人同时倒地。 顾湘听见响动声，吓得也跟着跑了过来。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动手，面色苍白，轻轻抽了一口气，心脏猛的跃到胸口，顾嵩山立即将她挡在了身后，不让她看。 深夜，远处枪声不止，他们这边的小爆发听起来不值一提。 “湘湘，你听我说。”顾嵩山将她拉到一侧，说“你顺着西北方向这条路往前走，然后会看见一个下坡，淌过一条小溪，就能看见一个矮山了，山脚下会有一个小山洞，你到那里等着我。”他忍着咳嗽，快速地说。 “如果天亮以后，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就赶紧走，从那座矮山翻过去，能走多远是多远。” “知道吗” 顾湘看了看西北方向那条幽冷荒凉的小路，植物繁茂，虫鸣声不止，在黑暗中显得阴森可怖，衬托着前方的枪炮声，恐惧极了。 顾嵩山拿过刚才被击中那人手里的突击步枪，问“害怕吗不要怕。” “没有。” 顾湘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她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父亲的时间，摇了摇头，捏紧拳头，“好的。” 微顿，她还是担心问了句，“您去哪” 顾嵩山长话短说“他们对内部情况不熟悉，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必须过去接应。” “他们” 顾嵩山没把陆焱的事情说出来，怕顾湘听了就不走，说“你不用管了。” “如果有变化，或者情况危险，你就先走，不用等我。” “我会等你的。” 顾湘看了看远方，伸出手臂快速拥了父亲一下，“爸，我会等你的。” 这一条路漫长而没有尽头。 顾湘穿得还是旅游时的那双休闲鞋，走路时软软得不累，可跑起来就沉重极。她走得心惊胆战，突然一拐弯，一只黑影嗖得窜了过来，她惊得头发直竖，心猛的跳到胸口，差点喊出声，呼吸急促起来。 还好，只是一只小野猫，蓝眼睛同她对视两秒，又刺溜跑开。 顾湘哆嗦着手指擦着额头的汗，不再自己吓自己。 这一夜，大家都跟着黄鲨和t老大，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顾湘慢慢从害怕也竭力冷静下来，径直往前走。 只是这条路，又远又长。 她在溪水中绊了一下，裤袜被湿透，呼吸急促，等她抵达那个山洞，她蹲了下来，用力抱紧手臂，瑟瑟发抖。 另一侧，陆焱已经顺利抓住车上的t老大，他们将t老大挡在身前，五个人交叉进攻前进。 “喜狼呢” 这次刘喜担任的是狙击手的任务，刚才一直在离这里几百米远的狙击阵地掩护他们前行。 几个小伙子神情严峻，都摇了摇头。 “喜狼，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完毕。” 耳机里没有人应。 陆焱皱了皱眉。 “喜狼，收到请回复。” 连续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复。 走在最前面的扎西也慌了起来，调整了下自己的耳麦，急急道“喜狼，喜狼你人呢收到请回复，完毕。” 无线电里一片寂静。 仍是没有回复。 扎西担心得不行了。 卫生员拦住他，沉稳道“可能是信号出现问题了，先别冲，等一等。” 扎西脸色煞白，也最担忧，说“我刚才好像听见后面有爆炸声。” “我也听见了” “先冷静。”卫生员劝说，“喜狼那个能力不会出事的。” “这鬼地方鸟不拉屎，可能只是信号不好。” 刚才他们人少，靠爆破声引爆区域来掩护前进，那时候情况急迫，也没有过于注意到后面。 “先冷静，黄鲨还没有抓住。” 扎西不再说，神色沉稳下来，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试探性往前，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颗子弹擦着扎西头顶划过。 众人见势不对，屏住呼吸，暂时先闪到树后。 紧接着，林中骤然闪过三十来道人影，枪林弹雨，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拨人准头不如刚才，但是武器弹药极充沛，子弹一梭梭扫来，不知疲累似的，砰砰砰声响不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 但是没有几颗能打中的。 “他们准头不行啊。”突击手嘲讽，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准确无误朝他射来。 他避开，往前一翻滚，又一颗子弹追着他擦过耳朵。 “我的妈呀。” 他摸了摸耳垂，这两下都很精准，“老子是长得好看” 陆焱捡起那颗子弹，这颗子弹和别的子弹口径不同，他眯起眼睛，是德国冲锋枪，和别的山寨淘汰枪支完全不同。 “黄鲨” “陆中队，怎么办” “他们怎么这么多人” “就是啊，一波一波，打不死的小强似的。” 突击手一边射击一边骂道，他体最大，在丛林中最为显眼，被这些子弹弄得头发都竖起来，“依我看，跟他们拼了算了” “你怎么还这么虎。”爆破手扯过他，回头看向陆焱，“陆中队，现在炸弹都引爆了，怎么办啊。” 陆焱准确瞄准其中一人眉心，然后躲在树后。 “不能再躲下去，等这一梭子他们打得差不多，你们跟在我身后，咱们上。” “黄鲨就在他们中间，小心点。” “那他呢”有人指了指已经晕过去的t老大。 “地狼。”陆焱沉吟两秒，看向卫生员，“你带着他，在这等我们，再试着联系喜狼。” “你们四个人行吗”卫生员不放心。 陆焱嘴角勾了勾，颔首道“没事，人少反而方便。”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这一梭子打得差不多了。 陆焱等着黄鲨低头换弹匣，神色冷峻，下颌微微紧绷，精壮小臂伸出来，刚要比手势突然又听见一阵枪响。 他和卫生员诧异对视了一眼。 这个枪响声听起来和刚才得不太一样，好像离得更远，在这些人背后。 几乎同时，前面几道身影跟着倒下。 但是对方反应也很快，几个人转过去，立马就朝身后开枪，还用泰语呼喊着什么。 “上。” “快” 不用说，陆焱已经意识到这是谁，他皱起眉，沉声道“黑嵩在接应我们。” 剩下的事情，大家已经无暇过多思考。 陆焱握紧手中的突击步枪，土黄色枪身与夜晚的树木融合在一起； 他眯起一只眼睛，机械性地熟练瞄准，扣动扳机， 后面有人接应，两面夹击，再加上刚才他们的几发点射，三十多个人都被打散，逐渐只剩下十几个，然后是几个，已完全呈败势。 陆焱环顾一圈，没有看见黄鲨。 “撤” “撤。”他扶了扶耳麦，沉声说。 “不用追，我们找黄鲨。”陆焱低声命令道。 队员们被打散在几个方向，没有再往前，双手握枪，躬下背，谨慎地前进。 顾嵩山也向他们缓缓靠近。 陆焱也快速向他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陆焱突然看见黑嵩的身影在黑暗中轻轻地晃了一下。 很轻很轻，像是被夜风拂过，轻轻抖动。 他心突得跳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但是他并没有听见枪声，而且其他的人明明已经撤退了。 他心下起疑，立刻加快脚步。 没几步，他又听见身后扎西的声音，“雷狼你的小腿怎么了” 然后就是摔倒的声音。 陆焱回头，看见爆破声右手小腿全是血，刚才径直追人也没注意，现在他倒在地上，按着小腿肚，陆焱蹲下来，查看了一下伤势，鲜血已经和迷彩服粗糙的面料混在一起。 他神色一沉，命令道“你不能再前进了。” 他对扎西说“你把他背回去，去找卫生员，赶紧联系警方，然后在那里等着我们。” 扎西看了看，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也没大有危险了。 扎西点了点头，背起爆破手。 “黑嵩”陆焱给以他们一个鼓励眼神，旋即背过身，跃过一棵树，快步走到顾嵩山身侧。 陆焱担心地打量他，问“刚才没事” “我没事。” 黑嵩很快站稳身体，朝后面一挥手，“我没事，不用管我，跟我来，黄鲨受伤了，我们赶紧去追” 陆焱想到刚才那一幕，皱皱眉还想问。 “快点”顾嵩山捂了捂胸口催促道，“一会他就跑了” 看着对方紧迫焦急的神情，陆焱只好闭上嘴，立刻跟上黑嵩，穿过树影憧憧的小路。 这一片的高脚楼摇摇欲坠。 尘土，血腥，硝烟味，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黑嵩，你有没有事，要不在这里等我们” 陆焱还是放心不下，边追边急声问黑嵩，那张糊满沙土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脸色，那双眼睛也是锐利明亮的，看向他。 “都说了我没事” “快别管我一会人就跑了” 陆焱摩挲了下粗劣的大拇指，喉结滚动，往前追去。 两个人跑到后面，突击手也追了上来，村庄背后停了辆纯黑色的越野车，黄鲨身上似乎受了伤，看见他们，神色警惕起来，立刻拉开车门走上去，陆焱快速一枪射过去，并没有瞄准，故意打在了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黄鲨下意识往下一蹲，躲过那一枪，立刻坐上车。 突击手这就要瞄准再次开枪。 陆焱沉声说“别上头，抓活的。” “他要我们的命，我们却不能打死他”突击手咧嘴。 “对，没错。”陆焱声音低“你在这里保护好黑嵩” “没事的。”顾嵩山低声说。 突击手脾气是虎，但是各项军事素质都非常优秀，话多，不过也很听陆焱的话，宽阔的身体将黑嵩牢牢护在身后。 他们不能瞄准黄鲨，但是对方一枪一枪直取命脉，毫不留情；德国的极精准而火力强，近距离射击又快捷，他们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不能伤人，有些应接不暇。 黄鲨冷笑了一声，顺利坐上车，一踩油门，就要往前进。 “你们掩护我。”陆焱先连续几枪打在挡风玻璃上，上面很快出现道道裂痕，快速侧身，又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边躲开黄鲨从车窗的扫射，弯腰快速跑到车边，身手利落干脆，窜上前盖。 黄鲨车开得歪歪扭扭，眼冒火光，立刻回击，陆焱躲开，再补一枪，远处突击手也跟着配合，每一发子弹都精准打在玻璃上。 防弹玻璃到底不是无敌的，裂痕随之每一发子弹的进攻越来越大，最终裂开。 “妈的” “黑嵩，你不要你女儿的命了” “你现在跟我合作我保你女儿不死” 黄鲨忍无可忍，身上还有伤，也无法从车上下来跑，冲顾嵩山喊道。 话音刚落，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秒。 “你说什么” 陆焱已经从前面跃进去，那张画满绿、土黄、黑油彩的冷峻脸上，有一秒钟的僵硬，剑眉蹙起。 “他的女儿” “你说什么。” 他疑心自己听错，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冰冷锐利。 “陆中队小心” 身后突击手提醒道。 陆焱躲开冲锋枪。 车里空间小，陆焱的很不方便，他极擅近身搏斗，加上黄鲨大腿上好像有伤，闪避开子弹，干脆一脚踹向黄鲨胸膛，枪托砸到他胸口。 越野车刹住。 黄鲨不死心，冷冷地说，“你的女儿就在我手里” 陆焱健硕的小臂微微发抖，“你到底在说什么” 陆焱是刚刚结婚，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黄鲨今晚才跟他交的手，还没来得及多查资料，所以并不知情。 陆焱不用回头，垂眸思索两秒，几乎同时，便猜到那两条消息是怎么回事了。 “我告诉你，我的人已经绑了你女儿，你要是现在配合我，我就放过她”黄鲨垂死挣扎道。 那头的黑嵩剧烈地咳嗽起来。 “黑嵩” “黑嵩” 突击手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人在哪” 陆焱低下头，胳膊肘一击，将人固定住，拿起他的武器，对上他的额头。 “杀我呀” “有种你就杀我呀” “我看你怎么交差” 他大吼道。 “你以为老子不敢”陆焱忽然冷笑了一声，枪头抵了低，声音哑得厉害，但是很低，很轻。 “陆中队” 两人完全近战，黄鲨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 棱角分明，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还带着血，严酷冷漠，眼尾微微敛起，油彩让他阴影愈发深，漆黑眼眸透出血腥的戾气。 黄鲨久经沙场，也看得出来，这是真想要杀人的暴戾，他有些怂，微微一怔，不知道面前男人哪里窜出的火来。 “大哥，大哥” “走火，小心走火。” 陆焱闭了闭眼睛，听见突击手高声的提醒，神色重新冷静下来，杀意收敛，语气更沉， “我问你人在哪。” 近身搏斗，陆焱不怕不小心一枪毙命，单手扣住他的脖颈，一拳砸向肋骨，然后反手将他的头抱在手臂。 “陆中队” 突击手赶紧追上前，枪头直直指向黄鲨。 “陆中队” “就是那条路，顺着往下，应该就在那里。”黄鲨忍不住，坦白了，他是让人去找了，但是不知道回音。 顾嵩山想到女儿，也跟着心揪了起来，“我们快走吧。” 这一夜惊慌而漫长。 顾湘抱着膝盖蹲在冷冷的山谷中，有一滴滴水从她头顶落下，顺着缓缓滚过脸颊，然后是下颌，领口，衣服。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天亮。 顾湘微微抬起头，看见窗外天空如墨一般孤冷，树影斑驳，摇曳，叶子簌簌作响。 时间好像没有了概念。 全剩下了等待。 未知的尽头，是否危险。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细微的脚步声。 顾湘不知道是父亲还是别人，缩在角落，一手捂住自己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不要出声，瑟瑟发抖。 随着那道脚步越来越近，鞋底踩在泥土上发出湿哒哒的声音，她的心缩成一个小点，快速跳动着。 谁 会是谁。 她浑身都是汗水，呼吸急促，手掌冒汗，后背微微起伏着。 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但是那道脚步声愈发近了。 旋即，她听见短促的一道男声，充满了烦躁，说着她不知晓的语音，声音锐利。 不是父亲。 顾湘的背脊再次弓起，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唇。可是自己的呼吸声非常大，一下一下，她感觉整个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呼吸声，耳膜鼓鼓的，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呼吸声，太吵了。 偏偏，那个脚步声越来越逼近，越来越逼近。 最后，顾湘感觉到一个冰冷的枪管抵在自己的额头。 “就在这附近，咳咳，我就让她在这里等我。”黑嵩急切地说。 黑嵩眉毛紧紧皱成一团，咳嗽不断，语气又急又快。 “你的人到底把她带到哪了” 黑嵩转身问黄鲨。 黄鲨双手双脚紧紧被捆住，突击手坐在他身边，枪管始终指着他，“说。” 黄鲨摇了摇头。 “我让他来跟我汇合。” “他也可能自己逃命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抓我那么急，我还联系上他呢。” 陆焱一路沉默不语，开着越野车就在这片兜圈子，手掌紧紧攥紧方向盘。 可是没有，根本一个人影都没有，树影寥落得投下，黑夜里只有隐约的风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焱眉心攥紧，低声问顾嵩山。 顾嵩山说“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还能冷静思考吗” “如果你乱了针脚，湘湘只会出更多的事。” 陆焱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额头上也渗出几颗的汗珠。 也是。 但是，这样陌生异地的乡村，夜色幽凉，树影婆娑，他根本没办法去想象她一个生活在安全国家的弱女子，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又刚刚生完孩子，她在这里要怎么生存。 陆焱只要一想到，他的心就紧紧缩起，担忧至极。 这个山坡并不大，越野车一遍一遍绕过去。 陆焱双手攥紧了方向盘，越攥越紧，手背青筋暴露。 心底除去懊悔还是懊悔，他就应该在这个任务之前叮嘱一句的，他明明知道这个任务跟她的父亲有关，他应该说一句，就提醒一句让她千万不要出国，就在南城好好待着，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陆焱又想，别说叮嘱不叮嘱了，他每次打电话都是那么繁忙，好像说几句就要挂，除了只字片语，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顾湘的生活、工作、日常等等。 他深深地呼吸着，那张涂满油彩的黑脸上写满懊悔和愧疚，高挺的鼻翼微微翕动，嘴唇紧绷，担心。 真的是心都要碎了。 陆焱攥紧了方向盘。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他一定不会再离开她，一定就守在她的身边。 “湘湘” “陆中队，那边有人” “陆中队” 陆焱眯起眼睛，终于在斜前方，看见树丛里一道高大的身影闪过。 陆焱毫不犹豫地猛踩下油门，笔直冲了过去。 “湘湘咳咳咳”黑嵩惊叫起来。 夜太黑了，车灯一照，那人强拽着一个女人前进，被吓了一跳，他反应也算快，立刻抬手就要将顾湘揽入怀里，握紧武器，拿她做人质。 车后排突击手也很快举起自己突击， 但是陆焱反应比他更快，趁他动作的那一瞬间，拿过缴获的黄鲨，上身探出窗外，微微眯起眼睛。 精密枪身，紧凑而轻便。 这速度要比其他都快，快速扣动扳机。 手掌感受到灼热的后坐力，子弹穿过枪膛，笔直而快速地射向对方的眉心。 那人顿了一下，手臂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来。 陆焱枪口微微下移，打向胸膛。 那人摇晃两下。 终于缓缓倒去。 “湘湘” “湘湘” 陆焱和顾松山几乎是同时拉开车门下去。 彼时的天空有一点点亮了，一抹舒冷的淡蓝色悬在天边。 “湘湘” “湘湘” “你感觉怎么样” 陆焱比顾嵩山速度要快，立刻跑到她身侧，顺带着补了一枪，然后展开双臂，想要去抱住她。 车灯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湿透，双眼无神，满是血污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根本就没有看陆焱。 也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 “” 顾湘没有说话，浑身都在抖，身上也都是冷汗。 面前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迷彩服，血迹、灰尘、泥土，身材壮硕高大，充满锋锐的煞气，脸上也都是油彩，面部轮廓和阴影都让那张脸显得阴森冷峻。 还有刚才 那一下，一下，每一下的巨响就在她耳畔，震得她耳朵嗡嗡嗡作响，还有那滚烫的血腥。 她还以为，死的人会是她。 她根本不敢去看，猛地捂住脑袋，眼神恐惧慌乱。 “湘湘” “你别吓着她。”顾嵩山责怪地看了陆焱一眼，语气很低 “湘湘，是爸爸” “是爸爸。” “这是陆焱，来救我们的人是他，你别害怕，啊。” “湘湘，是我。” 陆焱摘下头盔，大手胡乱抹了抹脸颊，想让她能看清楚自己，漆黑的眼睛很温柔，很熟悉。 顾湘用力地抱脑袋，闭着眼睛，浑身还在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眼睛湿润，用力地深呼吸，似乎缓过来一些。 “爸” 只是声音还在轻轻颤抖。 “湘湘” “湘” 顾嵩山笑了，想要伸手去抱抱受了一夜惊吓的女儿，安慰女儿，他往前走了一步，可是突然间，他身体一趔趄，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单手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爸” “黑嵩”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爸”顾湘脸色煞白, 浑身僵住, 惊叫道“爸你怎么了” “黑嵩” “黑嵩” “你怎么样了” 陆焱看着满地血污, 急道“别问了，快，快, 现在把他送到车上, 不能拖下去了, 卫生员呢” 突击手去打开车门, 陆焱立刻扛起虚弱的顾嵩山，两个人迅速将顾嵩山放在越野车后座。 这时, 天微微亮了, 天边泛着一抹残余的白光, 细微地洒在车上, 视线变得清楚了不少。 陆焱将顾嵩山放在车座上, 迷彩服解开，他动作顿了一顿。 这才看见他身上全部都是血，他的左肩接近胸膛的那一个位置不断地渗出血来。那件迷彩服上被崭新的滚烫鲜血湿透, 有的是刚刚他吐出来的, 还有的是伤口往外冒着, 伤口黑乎乎一片, 鲜血汩汩, 悚然可怖。 “湘湘” 顾嵩山身体虚弱, 艰难地喘着气, 眼睛去寻找着顾湘, 最后落在她脸上，深深地望着她。 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看一眼，多一眼。 “爸”顾湘心底一颤，“爸爸” 顾湘立刻走到他的身侧，看着那些鲜血，面色煞白，也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滚下，“爸你怎、怎么会这样” “爸爸爸” “湘湘，别哭，咳”顾嵩山低低地说，语气极其沙哑无力。 一旁的陆焱心里涌上无数愧疚。 他们这一路战斗，身上都染上许多血污尘土，加上天色黑，情况混乱，所以并不是十分显眼，陆焱确实两次注意到不对，但是顾嵩山都急迫地掩盖过去，再加上追踪黄鲨更加急迫。他居然就没有再问，也没有去想。 哪怕他能够再多问一句啊。 陆焱只想用力扇自己一巴掌，恨死自己。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他将崩溃惊慌的顾湘拉开，竭力冷静地说“快上车，我们赶紧去医院。” 一旁的突击手脸都皱在一起，看着已经没法再冷静的陆焱，提醒“陆中队，这个情况，这个山路，一开车会不会就” 怎么能 “闭嘴”陆焱斥道，“快点开车，快，别耽误时间” “别”顾嵩山又咳嗽出一口血沫，脸色愈发惨白，哑声说，“别折腾了。” “别浪费时间” 顾嵩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跟着震了震，肩膀更多更多的鲜血涌出来，他开了口，气若游丝，充满疲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咳咳咳。”顾嵩山摇了摇头，他想让自己仅剩的时间再和女儿多说几句话，低声说“湘湘来。” 顾湘急道 “我在，爸。爸爸我们赶紧去医院好不好一定还得来及。”顾湘抽搐着，急迫地说。 “湘湘“ “来不及了，我不行了你、你听我最后说几句”顾嵩山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冷，很冰，还在轻轻地发抖。 顾湘看了看那只粗糙的、满是茧子的大手，冷得她发颤，她抹了抹眼泪，心缩成一团，痛苦至极，“爸” “这么多年，是爸爸对不起你啊。”顾嵩山哑声说“还有，你妈，你妹妹” “真的，咳咳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去见她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没有怪你爸，我们不会怪你的，只要你还能好好地活着，咱们还有好多年爸，我们现在就上路，就去医院好不”顾湘再次哀求。 顾嵩山摇了摇头，“爸爸没有照顾好你们，没能一直陪着你们长大，爸爸很抱歉” “如果有下辈子，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就陪着你们看着、看着你们出嫁，做一个好爸爸。” “爸爸” “爸爸真的爱你们，真的很爱”顾嵩山握紧了她的手，好像在用最后的力气，慢慢慢慢浑浊的眼睛也有水汽浮上来，眼子珠疲倦地在眼眶里转了转，鼻翼放大，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强打起精神“小焱” “小焱” “叔叔。”陆焱赶忙俯下身，脸上有种隐忍的悲戚，压低声“我在。” 顾嵩山抬头静静地看他，皱纹跟着抖动，陆焱霎时明白过来，改口道“爸爸爸。” 顾嵩山这才满意，眼睛亮了一下，喘了一口粗气，慢慢地说“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陆焱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声音沉稳有力，“我知道。” “我知道。” “您放心。”陆焱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会永远照顾她们的，我向您保证。” 顾嵩山得到这句答案，身体所有的肌肉似乎都跟着松弛了一下，微微地松了口气。 “好，好” 说罢，刚才强大的精神慢慢抽离，一点一点，一点点，他身体干瘪下去，紧接着，伤口鲜血流淌得速度也慢了，脸色变成一种暗淡的蜡黄色，好像干枯了。他最后强忍着，扭过头，视线顺着车窗外看去。 一夜黑暗，天终于大亮了。 无数缕霞光映在远方，火红的光亮，好像将天空点燃，橙红色慢慢晕染疏淡的蓝，树叶颤抖，虫鸣声阵阵。异国的乡村，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美丽，充满生机。 “老陆啊。” “兄弟也下去找你了” 他望了望这片天空，忽然笑了。 然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身体的颤抖不再那么厉害，他的眼睛慢慢移动，最后从那片天空掠过，然后是树木、泥土、枝叶，溪水，女婿、女儿 眼珠里的那点光芒随之移动一点点暗淡，一点点抽离，一点点丧失焦距。 最后，就像是黑夜落幕，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爸爸” “爸” “叔叔” 顾湘无数泪水疯狂涌下，她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已经冰冷的手，用力地吸着鼻子，“爸” “爸” 最后一个音落下，她感觉世界一片昏暗，心像被抽离。 缓缓地，倒了下去。 次日。 医院里。 好像世界各地各个国家的医院都是相同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冷凝的气息，苦涩，清冽，挥之不去。 顾湘躺在病床上慢慢睁开眼睛，浑身酸痛无力，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要被打散架，她心里很空很疼，望着头顶一排白色灯泡有几分愣神，视线有些花，想抬手去揉眼睛，结果发现手掌还连接着针管。 她一动，便发出架子擦过地面轻轻移动的声音。这声音让她惊了一瞬，不由打了个战栗。 “湘湘”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语气很疲倦，也充满担忧，道“醒了” 顾湘没注意他的声音，盯着手背的针管，头脑混乱极了，她脑海里昨天的一幕幕浮现上来，但她不想去想，也不想让自己去相信，用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爸” “爸爸。” 她连唤几声，声音越来越急，捂紧了自己的脑袋。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爸爸不会死的。 是假的。 不可能。 “湘湘，是我。”顾湘看到陆焱暗淡的脸色，剑眉皱起，怔住，紧接着，心沉了下去。 是真的。 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陆大哥。”她咬紧了唇，却还是不敢相信，一想到最后的记忆就头痛无比，低语“我爸爸他” “他”顾湘虚弱道，“他没有，是不是，肯定没有” 陆焱一时没有回应，抿了抿嘴唇，垂下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眼神有些暗。 “他不会的。” 顾湘感觉自己心要裂开了，说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别的病房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他不会的，或者他也变成植物人了，这没有关系” 顾湘就是不想让自己面对，她多么希望听见，听见陆焱说，父亲其实没有死。她晕倒过去后，他们将父亲送到了医院，他没有死，他当时只是晕倒了过去 “对不对” “我跟我爸才刚刚见面啊” “我们才见了三天，我才知道他没有死，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他还没有看见妈妈，妹妹。”她说着说着，语气里已经有了哭腔，“他怎么可以呢” 陆焱低下了头，用力地搓了搓贴着青皮的板寸，很低很低地叹了口气，“他怎么可以再次抛下我们呢。” “湘湘”陆焱张了张嘴，漆黑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也是不忍心再次重复。 “你告诉我好不好他救回来了他一定被救回来了” “” 顾湘看着他，咬紧了嘴唇，泪水积蓄在眼底，一颗一颗滚了下来，最后越来越多，淌过她的脸颊。 陆焱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开手臂，紧紧地拥住了她。 男人的手臂坚硬可靠，怀抱温暖有力，身上还有着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道。 “湘湘，他牺牲了。”陆焱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了出来。 顾湘听到这几个字，身上一哆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绷紧的所有弦都跟着崩塌了。 是真的。 父亲离开了。 这次是彻底地离开了。 顾湘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双手捶打着他的后背，旁边的吊瓶都跟着着扯倒，她拔出针来，“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 “我们才刚刚见面他好不容易活着不可能的” 陆焱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紧紧地箍住了她。男人的力气大得可怕，脸上有着隐忍的悲戚，还有一丝愧疚心痛，背肌隆起，再次抱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湘湘。”陆焱低声安慰着，声音怜惜叹息，“对不起，别怕，想哭就哭出来，我就在身边一直陪着你。” “湘湘” 陆焱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搂紧了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头顶，“对不起，我也有错。”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顾湘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窝在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惨烈至极。 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好像一场梦一样。 怎么会这么短暂呢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疑心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是否她根本没有见到父亲，是否都是假的，但是那些记忆告诉她， 她见到了父亲 前几天的一切不是假的。 他胸膛的温度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又熟悉。他虽然老了，头发花白，但是面孔依旧斯文，依稀还能看见过去俊秀的样子，他说话也还是那样，无论多么紧急，都是温柔的，带着父亲对女儿特有的哄和照顾，好像她还是那个小小丫头。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她了。 她的父亲，她以为失而复得的父亲，她狂喜，激动，兴奋，幸福，居然再次没有了。 她在那天三天里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不断想到回去一起生活，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那样，一家人在一起。 母亲，妹妹，现在还有了陆湄，陆焱 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啊 父亲终究还是没有能看见她们一眼。 为什么，她都没能和父亲再多说几句。 为什么，她都能没有好好地、再次告别。 或者哪怕再多说几句，再拥抱一下，再笑一下，或者，再多看一眼，只要一眼。 为什么啊 那一天，顾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整整待了一夜。 泰国非常炎热。不过一天，父亲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也有了味道。但是顾湘没有丝毫感觉，就那么呆呆地坐了一夜。她一直在说，说了很多很多，在高脚楼内的那一夜她其实有很多没有说完的事。 细细碎碎的小事。 “爸，其实你不知道啊，那天被绑架，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可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见到您。”她跪在床前，低声地说 “我虽然还恨他们，但是我还有一点感谢，要不然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您呢” “爸，其实那几天我也好害怕，我都睡不着觉，可是我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了。” “其实，我那几天抽空就想，等你回去了，我妈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一定惊喜坏了，其实这么多年了，妈她虽然说没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她有时候很想你，特别是我和妹妹不在的时候” “有一次，她还看你的照片呢。她肯定特别特别高兴。咱家还换了一个房子，比以前大多了，你还可以跟妈妈种种菜，养养花” “还有沁沁，她可以弹钢琴和你一起合奏” “还有石头，我这几年我这几年其实收藏好多好多石头” 顾湘幻想着那一切，流着泪笑了出来。 身侧的陆焱看着她的侧颜，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心痛至极，也难受至极。 他用力地搓了搓脸，长叹一声，似乎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痛彻心扉。 自那之后。 一连几天，顾湘都无法从悲伤心痛中走不出来，由于天气原因，顾嵩山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然后带回国去。直到看着父亲被火化放在骨灰盒里，彻底消失，顾湘好像才终于，终于能清醒一点点。 父亲是真的死了。 回不来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她们。 顾湘抱着骨灰盒，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陆焱搂了搂她的肩膀，长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地将她送回医院。 这几天，陆焱也尽全力地陪着顾湘，他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同样担忧，必须要处理。 刘喜失踪了。 那天在狙击阵地掩护大家进攻后，他就失踪了。陆焱最开始以为他只是受了点伤，或者无线电有问题，所以没有及时联系。 没想到就这么再没了联系。 这些日子陆焱小队的所有人，包括受了伤的爆破手，以及警方都在四处搜索着他。可是刘喜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有了消息。 也不能说没有消息。 在刘喜作为狙击阵地的山坡后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沼泽地。那沼泽地旁边不少枯树，荒僻的村落也没有提示，刘喜很可能在那里出了事。 但是陆焱怎么都不会去相信，自己的人居然会在沼泽里出了事 当警方，还有卫生员再次搜寻无果后，扎西依旧对此更是不信，“不可能，绝对不会死了的我们藏区有沼泽地我们小时候还玩过，喜子他不可能” “只有一个可能。” 陆焱看着卫生员搜来的沼泽地附近掉落的联络设施，沉默下来，低声说。 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两秒。 如果始终找不到人，也找不到遗体，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刘喜当时就已经受了重伤，很可能是狙击阵地被发现后，没来得及撤退就被对方的人抓住了，刘喜伤后误入了沼泽。 陆焱想到扎西提及的听见山坡震动声，心底更是一片寒凉。 “不可能喜子的身手不可能出事”扎西强调，“他是神枪手啊”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卫生员痛惜而客观地说，“那个山坡离我们六百米远，而他们那么多少人” “你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喜子死了是吧”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可能” “我只是在说事实”卫生员也不愿意相信，眼睛红了，嘶哑吼道“你以为我想他死吗” “几天了，他如果没事，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和我们” “够了。”陆焱也不相信，手撑在办公桌上，沉声“继续找。” “就是把沼泽地翻过来，也要找到刘喜。” 二、 四天时间一晃就过。 明天就是回国的日期了。 顾湘仍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不过身体已经没大碍，她从医院搬到另一家舒适干净，又十分安全的酒店。她换了一个环境，加上这几日每天陆湄视频的安慰，感觉稍微好了点，哭得也没那么多了。 只是父亲的事家人暂时还不知情，她没办法从视频上和她们说，还有一些细节、卧底，她也不清楚，他们打算明天回国后，和陆焱一同说清楚。 大家只知道她在泰国出了事，还有出版社的几个同事，个个都担心极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顾湘看着母亲和妹妹担忧地关切，想到差一点点，就可以一家团圆了，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这天，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时，突然听见敲门声。 顾湘这些日子都睡得极浅，有点小动静就会从床铺上弹了起来。上次事件留下的阴影一直都在，即使知道这是陆焱找得极安全的酒店，还是害怕，戒备地望向门口。 “湘湘。是我。” 熟悉的声音，很温和，“我是陆大哥，开下门吧。” 顾湘微微松了口气，掀起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将酒店门打开。 陆焱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脸上，眼角皱纹映得清晰，眉心习惯性拧紧，已经有深深的烙印，胡茬也长长了，显得沧桑倦怠。 他这几天，仿佛老了好几岁。 以前陆中队的“老”，更多是因为太凶太威严被大家觉得老，但现在，他似乎真的老了，短短的头发中有几根白发，眉眼沉郁，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走了进来，身上有着很重的烟味，这几天也不好过。 这几日顾湘都忽略了他，看见丈夫如此，心底一片难受。 “好点了吗” 陆焱关上房间的门，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张还很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 顾湘点点头，转过身，没说话。 陆焱伸出手臂，熟练地从背后一下子抱紧她，将下颌抵在她肩膀，环过她的腰肢，“湘湘，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今天在这里陪你，我们明天一起回国。” 陆焱要回去为顾嵩山举行葬礼，但是他怕难过，没有说。 顾湘怔了怔，眼睛还是肿的，“好。” 前几日，陆焱夜里在病床陪着顾湘，后来他很忙，尽量在她临睡前待一会，让她好好入睡，但是这样同床共枕，还是这么久来的第一次。 陆焱洗了澡，去除身上的汗味烟味，将冰凉的小女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伸手关掉灯。黑暗降临，她就开始发抖。 她害怕。 很害怕。 前几夜病房是通宵灯火的，这样的黑暗，让她想起那一天，想起了她的父亲。 恐惧，不安，害怕。 陆焱心疼坏了，长叹一口气，伸手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透出暖暖的影子，他将她搂得更紧，抓着她的两只手抱在自己的腰上，再次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 “总会过去的，时间会慢慢冲淡这一切，你也要勇敢一点。” 顾湘用力地点头，咬紧嘴唇，没再让自己哭出来。 “我知道” “我只是，只是一想到回家见妈妈，我就更难受了。” “你放心，这一切都有我陪着你。” 陆焱盯了她半秒，伸手将她的发梢别在耳后，吻了吻她的头顶，然后是额头，鼻尖，最后落在嘴唇。 他的吻很轻很轻，慢慢地，轻轻地安慰着她。 顾湘的颤抖稍微停止。 那一刻，顾湘忽然想到了他们在敦煌莫高窟看到的巨佛时。 他也是这样地吻着她。 虔诚，悲戚，又温柔。 陆焱的吻慢慢加重，带走了呼吸。 顾湘有一瞬间的怔神，好像悲伤散去一些。 她想到了那天，想到西北，敦煌，宽恕的佛， 要是所有的一切，烦恼世俗，悲伤欢喜，都能真如一粒流沙，落入大漠中，那该多好啊。 陆焱低下头，再次吻着。 他的气息慢慢窜进她的唇中，注入温暖和力量。 慢慢地，顾湘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心里有一丝释然。 良久，陆焱放开了她，深深地望着她，手指温情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湘湘，我有事和你说。” “嗯” “我想过了，等这件事过去，我想带你来西北。我跟妈也说了，她现在快退休，可以有半年时间在西北，剩下半年在南城，刘嫂、王阿姨，小昭也可以过来，完全可以照顾好你。” “我一个月一定会回来一次，我们离得近，你有事的话也方便些。” 顾湘嗯了一声。 其实她还没去想这些问题。 “湘湘，对不起。我不是没有想过调回南城，但是我们军区” 顾湘说“我知道的。” 陆焱他们隶属于西北军区，南城这边是南海军区，要从一个军区调到另一个军区，像他这样的长官，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上头也不会放人。陆焱才三十六七岁，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他还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责任，他带出来的无数士兵，顾湘也不想让他放弃。 而且之前她也有想过前往西北，只是当时没有结婚，后来又有了孩子，就拖下来了。 “好。” “其实我爸就是北方人，你在西北，我爸小时候也在西北，我有时候觉得，那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愿意去。” 陆焱歉意说“委屈你了。” “没有。” 顾湘头倚靠在他怀里，“好了，睡吧。” 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温热的体温覆盖着彼此，顾湘缓和了一些，终于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陆焱拥紧了她。 他最近几乎都没怎么睡，心里揣着事实在睡不着。连续几日，刘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没敢告诉顾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顾湘状态也不好，更怕顾湘告诉顾沁，那肯定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而且。 陆焱还是觉得，刘喜不会有事。 这次葬礼结束后，他还是会再次回到泰国，继续搜索刘喜。 陆焱叹了口气，太累了。 就在这时，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茉莉的清香，江南水乡家的味道。 那缕香气让陆焱重有了希望，也心安些许，渐渐搂紧她，闭上了眼睛。 第86章 结局 六月初, 南城机场已经进入初夏, 这里的春天向来短得可怜。飞机抵达时已是早晨,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暖风和煦, 空气里飘散着熟悉的江南花香, 令人心神愉悦。 顾沁再有几天考完试才能回国, 陆夫人在外地工作没能赶回来, 是夏翠萍来接得他们。 “湘湘” 顾湘还没有到出口，隔着玻璃门就看见母亲朝自己用力挥手。 “湘湘你没事吧你同事说你被绑架了, 可把我吓死了”老太太扶着胸口, 怕道 “还好陆少说你没事, 要是你再不回来, 妈妈旅游签证都办好了, 就去找你” “嗯。” 夏翠萍难得这么热情，一双手将她从肩膀到腰捏了一遍，连炮珠地说“唉, 你这孩子不会又是什么遇见变态吧, 咱们怎么这么倒霉, 上一次你们吃饭不就遇到过一个唉” “妈” 顾湘看着夏翠萍, 声音有些轻。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我” 顾湘摇了摇头, 其实这么些年来, 夏翠萍对她都不及妹妹好, 但是遇到危险时, 母亲每次也都特别特别担心，就像那一次和陆焱沁沁吃饭，母亲听说她要冲上去，斥责了许久。 “妈” “到底，到底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你挨打了吗” 夏翠萍急切地问，她刚才一路跑到机场，额头上都满是汗。 顾湘摇了摇头，用力地吸吸鼻子，声音忽然柔软下来，“妈” 然后她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夏翠萍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顾湘对她态度温柔而尊敬，不像顾沁那样会吵会凶会撒娇，这样的一个拥抱，这样一句娇软而可怜的“妈”，竟让夏翠萍心里蓦地发酸。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夏翠萍拍拍她后背，擦擦眼角。 “下次别出去了，出去就跟陆少一起，无论国内还是国外。” “嗯，好。” “湘湘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其他先回家说吧。” 陆焱在侧面拉着箱子，带她们走向停车场，小昭已经在等，殷勤地将行李搬上去。 他们没回天籁湾，而是回到顾家。 夏翠萍早就做好饭，就等着他们，她特意熬了牛肉咸蛋黄粥，还做了拿手的松鼠鳜鱼、红烧大排，热菜摆满一大桌，“来来来，吃吃饭，压压惊。” 顾湘舀了一勺米饭，有些吃不下。 “先吃饭。”陆焱拍了拍她肩膀，柔声“吃点东西。” “湘湘啊，我跟你说啊” 夏翠萍亲自给她呈了一碗粥，说“前几天啊我做了个梦，那个梦来来回回做啊，做了好几次记忆特别深刻，就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遍，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什么”顾湘也没注意听，随口应说。 “我居然梦到了你那短命的爹你爸啊你说神不神奇” 顾湘碗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下，嘴唇翕动。 “太神奇了好吗他说他是来跟我告别的告别这都十几年了还告别个大头鬼啊湘湘，你说可不可笑吧，这个梦。”夏翠萍说。 顾湘放下勺子，手指微微发抖，低下头，长发遮住脸颊。 “湘湘怎么了” “妈” 顾湘一说出口，再忍不住，眼眶突然红，“爸他去世了。” “我知道啊，你爸他都去世十几年了你现在哭什么啊”夏翠萍懵了。 顾湘摇摇头，再克制不住，全部说出来 “不的是，妈爸，他其实没死，他就在泰国，之前还在老挝，他在做卧底，我这次见到了他” “你胡说什么呢你爸早死了你认错人了吧，这孩子”夏翠萍摇摇头，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愣了几秒。 “我说的是真的。” “爸爸当时根本没有死他一直活着。” 顾湘神色很认真，低低地说着，语气里也带出哭腔。 夏翠萍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僵，“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没有死，他当时在做卧底” 僵持好几秒，夏翠萍有些信了，说 “什么意思” “这是你爸他，难道他，难道他还活着吗那他在哪” 夏翠萍懵了，奇怪地问，脸上有一丝光亮和期待。 “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还是我来说吧。” 陆焱扶住顾湘的胳膊，说“妈。爸，就是顾叔叔，他其实没有在那个边境任务中牺牲，他当时的确受了伤，但是他个人条件十分优越，伤好后就被选到去金三角做卧底。因为怕有别的麻烦，就” “他就没死” “是的。”陆焱说“他花了三年半的时间才打进那个犯罪集团内部，又花了三年时间站稳脚跟，然后配合警方军方，将集团上下一网打尽，紧接着他被调到老挝，因为他经验丰富，特种兵出身，又有着艺术家的脑子，绝顶聪明总之，这十六年，他配合我们解决了大大小小四个犯罪、贩毒集团。” 夏翠萍目瞪口呆听着。 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椅子扶手。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些，一拍大腿，“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娘仨呢” “因为有保密条例，所以不可以。” 陆焱声音低涩。 “那他现在现在人在哪呢” 说罢，夏翠萍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豁然从餐桌起身，视线不自觉往门口瞟，迈着碎步往门口跑去，声音微抖，“你们告诉我，就证明他肯定肯定是回来了吧哎，那他人呢” “妈。”顾湘看着母亲如此，更是心酸，拉住她往门口走去的胳膊，眼睫颤颤，“他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这老家伙十几年不管咱们，说一声都没有，我真是要好好找他算账” 陆焱站起来，他按按太阳穴，喉结滚动，眼睛别开。 一贯冷峻的脸上有些不忍。 “妈。” 顾湘叹口气，紧紧地拉住那只已经皮肤松弛的胳膊，“爸不会回来了。” “他已经走了。” 顾湘轻轻说。 夏翠萍不明白，看了她一眼，还在瞟门外。 “他当时没有去世，但是就在前几天，他还是还是。”顾湘不忍，直说道。 “走了。” “他走了。” 夏翠萍眨眨眼睛。 “现在是真的走了，我们、我们已经把爸爸的骨灰盒带回来了。” 随之“骨灰盒”三次字落下，夏翠萍这才再次听懂，倏然僵住，她的脖颈还在往外探，过了好半天缓过来，刚才眼睛里的那一点光亮慢慢暗下来，嘴唇旁边的肌肉抖动。 “” 夏翠萍想到女儿一进来说的那些话，还有女儿哭红的眼睛，她又转过头，看了看陆焱的神色，彻彻底底、真真正正明白过来。 脸色暗下。 “哦” “行吧” 夏翠萍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往外看一眼，好像还期望什么的，伸手飞快擦了下眼睛，又摸摸头发，说“去去世了啊，去了就去了吧，反正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没什么。” 夏翠萍努力笑了下， “反正一直都当他死了，没事。那咱们咱们继续吃饭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一边走向餐桌，一边还伸手招呼着顾湘和陆焱。 可一转过身，她眼泪竟忍不住，一滴滴往下落，她摇摇晃晃坐到餐桌边，轻轻吸了吸气，手肘一搭在桌上，又立刻抬起来，捂住眼睛，身体轻轻发抖。 原来那个梦。 是这个意思。 原来那个梦，竟然是老头子真正的告别啊。 “妈”顾湘跑过去，急忙扶住母亲。 陆焱走到他们身侧，“妈。” “妈，爸临走前，他说，他最对不起你。”顾湘说。 “”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夏翠萍原想当着孩子的面忍一忍，可是她发现自己一想到那个梦，她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梦里的嵩山老了，头发也白了，和他那年“去世”时一点儿不像，但是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站在那，朝她招手啊，一直招手。 现在想起。 忽然一阵心痛。 “他竟然没死”她摇了摇头，不断骂道 “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来看看我们或者，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几天，和咱们见一面呢” “这死人” “还不如当时死了呢” “真是的死了都不安生啊” 夏翠萍恨恨骂道，越骂越凶。 顾沁两天后就飞回来，英国研究生是一年制，今年六月开始，将会进行一个为期三个月的毕业论文研究，时间能相对自由些。 顾嵩山的葬礼沉默而庄重，墓碑上雕有“无名英雄”和“永垂不朽”。 这一次，是全家人一起送他。 顾湘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她不由想到在兰州的那一次，如果当时她能再冲动一点，再冲动一点。 可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顾湘摇了摇头，不想让自己去想，可又忍不住要想。 跪拜完，她扶起了母亲和顾沁，三个人默默相对，一时无言。 还是只有她们三个。 仍旧没有团圆。 父亲离开时，顾沁才七八岁，她对父亲的记忆不是那么多，但是那天她也真的幻想过，如果父亲真的回来，他们一家人十六年后团聚，那该是什么样子。 那该有多好啊。 “走吧。” 夏翠萍一手拉住一个女儿，狠狠说“以后，以后我们常来看看你爸爸。” “他不来看我们，我们来看他” 时间很快，葬礼结束的次日，陆焱就告诉了两姐妹刘喜的事情。 顾沁怔许久才回过神，反应比顾湘冷静得多，只说“他不会有事的，他不可能出事的。” 陆焱低叹一声，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的人那样搜索，几乎把整个泰国和老挝边界那几个镇子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现在已经十天了，所有的可能性排除后，最不可能的，也就成可能。” 顾沁默默地喝了一口凉水，手指在微微发抖，还是坚持“但是刘喜是不可能的。” 顾湘听得也一头雾水，也觉得不可能，捂住额头想了好半天，突然说“陆大哥，刘喜会不会” 她想到自己的父亲，顾沁也跟着看了过去，眼神有些期望疑惑。 “不会。” 陆焱沉声道“他军校还没有毕业，不会。而且如果出真这样，上头也不会让我们继续再搜索下去。” “那” “姐夫，那现在怎么办”顾沁打断她，着急问，指甲抠挠着桌面，还是不敢相信。 陆焱说“我后天把这里事情完全解决，要先回西北军区一趟，将任务汇报，然后直飞泰国，最后搜索一个周。这几天我不在其他兄弟们也在继续搜索。” “那如果始终没有消息呢” 陆焱顿了顿，他也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刘喜是我一手带的人，我相信他。” “但愿这两天就有消息吧。” 顾沁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在陆焱前往西北前，依旧杳无音信，当地警方已经完全放弃，就连扎西都丧气许多。 刘喜他不是寻常的游客，他身体素质本就极好，又受过那么长时间的各类地形训练，各种特殊训练，他二十岁，非常年轻。但凡他还活着，都会想尽办法同他们联系，或者留下记号，暗号等等，绝对不可能让搜寻工作如大海捞针。 那么很大几率，无论是到底发生什么情况，刘喜可能都已经不在人世。 很可能真就像卫生员或者所有人猜想那般，刘喜受重伤掉进沼泽里，已经死亡。 可是，无论他们这边怎么猜测，陆焱还是抱着残存的希望，他这次回西北，就是想让上头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这一天，是陆焱飞往西北的前一天，他再次陪顾湘去看了看顾嵩山。 这是一个宁和的初夏下午。 南城墓园浸染在明媚的金色光线里，暖阳穿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微风轻轻，天边是干净澄澈的蓝。 十多天来，顾湘终于走出来一些，神情平和，陆焱搭着她的肩膀，轻声问她“冷吗” “不冷。”顾湘摇了摇头，看向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心情稍好。 他们都没想的是，墓园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沁沁”顾湘看着那道背影，诧异道。 顾沁正跪在墓碑前，背对他们，身侧放着一只纯黑色大背包。 顾沁看见他们两也愣了一下，跪拜完才缓缓起身。 “沁沁你要去哪吗” 顾沁不再隐瞒，说“我打算去一趟泰国，一会我就走，晚上飞机。” “你说什么”顾湘惊愕，“你一个人吗” “对。”顾沁说“别担心，我都自己在英国一年了，我这一年还学了防身术呢。” “可是”顾湘明明记得，顾沁以前一个人去西北，不，或是离开南城，都是不敢的。 “没有什么可是的。” “你是要去” “嗯，我要去泰国找刘喜，我有一种奇怪地预感，只有我能找到他。”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也太危险了吧，泰国真的很危险。”顾湘焦急道。 一旁的陆焱淡淡道“你去也没用，我们的人比你经验丰富许多。” 顾沁摇了摇头，坚持说“不一样的。而且，我一定要去。” 她抬起眼睛看向顾湘，顾湘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两秒。 陆焱看着这对姐妹俩似乎有话要说，低声“你们聊，我就在那边等你们。” 陆焱离开后，顾湘认真打量妹妹一遍，此刻她才发现，顾沁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去，短短的，垂在下颌边，下面削得很薄，显得干练利落。 妹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说吧。” 顾沁低头思索了几秒，朝她微笑了一下，拿起脖颈上的项链看了看，那是一支精致的玫瑰花，说“姐，你不明白的，是我欠他的。” 顾湘不解。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不太好的事情，也发生了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非常不好，非常糟心。但是但是我遇见了他。他真的很好，特别好。” “我知道。”顾湘说“刘喜是个好孩子。” “其实我知道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特别想要躲开他，就是在英国那一段，还经常骂他，凶他。别人可能都以为是嫌弃，看不上，不配，或者摇摆不定，但其实不是，是是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好。” “我真的不够好。” 顾湘怔了夏，她不是很能理解妹妹在说什么，但是，她想到过去一些事情。 “但是我那么不好，甚至做错好多事。”她将项链摘下来对着阳光，上面的碎钻闪闪发亮，“他还是喜欢我，一点都没有嫌隙，还送我这个。” 顾沁说“所以我觉得现在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不能光让他一个人永远在付出，我也要勇敢一点，去找他。” 顾湘望着她，一时无话。 这一刻，她觉得妹妹真的长大了，不一样，和那个撒娇、任性、虚荣、公主病，认为所有人的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妹妹不同。 一点都不同。 阳光暖暖绒绒地照在他们身上。 微风卷着青草香。 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新生，希望，和力量。 “好。” 良久，顾湘应道。 “那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落单，就跟着陆焱他们那个小队一起，你是女孩子，你肯定比他们细心，你带队，说不定真能找到的。” “嗯” 顾沁用力点头，她看了看父亲墓碑上的遗照，露出一个微笑，“我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一定会没有事的” 顾沁背着大包离开后，顾湘在独自墓碑前站了一会，将一缕发梢别到耳后，抬起头，看了看阳光。 “你说你妹妹她能找到喜子吗别到时候再遇到什么麻烦了。”回去一路上，两人坐在车里，陆焱忽然问。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顾湘将车窗摇下来，暖风送进来，金黄阳光折射成光束，撒落下来，“我们应该充满信心，奇迹或许真的会存在。” 说完这话，她好像被刚才顾沁充满信心的笑容感染，也跟着轻轻地笑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 阳光柔柔地落在她脸上，镀上层暖和的金边，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温暖极了。 陆焱看得有几分愣神。 “哎，停车了，要不就路过咱家了。”车子刚刚就拐进天籁弯，顾湘提醒道。 “哦。” 陆焱忙踩下刹车，车子嘎吱一声停稳，他目光还停留在顾湘脸上，留恋地望着，他喜欢极她的笑。 她有多久没这样笑了。 发自内心的释然，散去阴郁与悲伤。 她一笑，他心里所有积压的烦恼似乎都没有了，他搓搓头发，胸膛温热，也霎时充满希望，“是啊，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的。”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草坪被晒得暖暖的，看上去想让人躺一趟，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美好的初夏。 “aaa”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奶奶软软的声音，刘嫂抱着陆湄出来，看见他们，笑说“湄湄一直在叫妈妈，我听见你们车响，就知道肯定是你们回来了，赶紧把她过来。” “谢谢刘嫂。” 顾湘笑着接过孩子，将半岁的小女孩抱紧怀里，用手指戳了戳她软软的脸。终于等待妈妈，小女儿异常得高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声比一声甜，“aaaa” 顾湘亲了她一下，一扫前几日的沉默阴郁，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母亲终于开心，笑得愈发灿烂，“aa” “别老叫妈妈了，叫一声爸爸。” 陆焱搂着妻子，看着那双黑葡萄的眼睛，重复道“爸爸，爸爸。” 陆湄嘟了嘟粉嫩嫩的嘴，眼睛转了两圈。 “爸爸，爸爸”陆焱教她。 “a” “aa” “aaaa” 小丫头终于会叫爸爸。 顾湘扬起嘴角。 陆焱也低低笑了。 午后阳光愈发暖，柔和照在他们身上。 金灿灿的，暖洋洋的，充满了无限希望。 正文完 第87章 番外一 转眼间, 顾沁抵达泰国和老挝边境已经一个多周了。他们这些天，走走停停，坎坎坷坷，依旧没有寻到刘喜下落。 顾沁曾在英国留学一年, 但是这里的风景、情况、天气和留学时截然不同, 正是雨季，气候炎热潮湿, 顾沁常常咳嗽。 很快，明天便是最后一天, 可令人绝望的是刘喜依旧没有消息。 吃完这顿晚饭, 收拾收拾睡觉，明天再有最后一天, 后天就必须要返程了。 上头不可能再给大家宽限更多的时间。 没有音信。 依旧了无音信。 这顿饭陆中队有事不在, 大家吃得都十分沉默, 气氛也极其沉重。 队员们都是过命的兄弟, 虽说冷静聪颖的卫生员之前说过许多次要“接受事实”，但是真正到这一刻, 大家要返程，要回去, 离开泰国, 或者说要彻底地放弃刘喜，真的很难以接受。 就好像不离开, 就总归还有点可能性。 顾沁比他们还要沉默。 她也不想吃。 这里伙食差, 食材都是向当地人买的, 扎西拿这些随便做了吃的，说是“粿条”，其实就是普通的汤面，里面加上很多的肉，乱七八糟的炖在一起，大家每天找人，体力都消耗得厉害，每个男人都能吃几大碗，只有顾沁却什么都吃不下。 天气热，屋里潮得难受。 彼时是雨季，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陆中队不在，剩下几个男人或蹲或站待在房子外面那一截屋檐下面，挤得拥挤不堪。顾沁坐在门边，她就盛了一点点面条，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雨滴滴答答下着。 气氛沉闷，阴郁。 “顾沁姐，一直没问你和喜子是怎么认识的。”卫生员突然打破沉默，问。 众人都跟着看过来，这一个周来，顾沁很能吃苦，几乎跑遍附近的镇子、村落等等，虽然陆焱只介绍是刘喜的女朋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感情很深，令人羡慕。 顾沁低下头，又扒拉两口，才说“我们是在云南医院里真正认识的吧，他在养伤，我当时出了点状况，也住院了，他就一直照顾我。” “这样啊。”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爆破手也好奇问。 “不是很久，也就一年多吧，不过医院之前见过一两次，两年。” “是吗，不过喜子经常给我们提起过你。” 顾沁微愣，“他怎么说” 卫生员看了兄弟们一眼，大家都跟着想起来那段日子，刘喜念军校前五个人住一块儿，那可是天天提，时时提，学物理为“顾小姐”学，学英语也为“顾小姐”学，文化底子差，还要训练，每天熬夜，要是困累得实在不行，只要说一句“顾小姐在等着你啊”那真是比什么都有用。 顾沁听到这里，唇角微微弯起。 大家回忆当时刘喜那照耀嘚瑟的笑，那副幸福又充满动力的模样，怀念起那段刘喜被他们追着调侃、追着吐槽的时光，也跟着笑了。 但是很快，彼此目光撞上，想到如今，真真要放弃希望，彻底离开这里，愈发不忍了。 “顾沁姐，明天还有最后一天，不要放弃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 爆破手给大家打气。 “是啊说不定最后一天就能找到了呢” “对啊” “顾沁姐，你也要多吃点饭，要不然哪有体力寻找啊” “好” 顾沁硬生生逼着自己扒拉了两口，将剩下的饭强行吃下。 吃不完，她休息了一会，还是坐不住，想到刘喜酒心底急迫，拿起雨伞道“我出去走走。” “我们跟你一块。” 陆中队不在，扎西和卫生员也吃完了，立刻跟上。 顾沁没反对，其实她就想在附近转转，不过反对了，他们也会偷偷跟着。 顾沁撑着伞走前面，一路上仍在思索刘喜的事，扎西和卫生员就跟在后面。 他们这些天乘车去了附近十多个城镇，大概划出了刘喜大致的活动范围，一一搜索，这个面积不小，但是都没有相关线索。 今天，他们又回到出事的x村。 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这里的可能性最大。 村子很小，高脚楼破败，显得十分荒凉，顾沁很快就走到沼泽边，低头望着，外面下着雨，又是昏沉的傍晚，沼泽上面覆盖着绿色植被，看上去和寻常草坪极其相似，雨雾弥漫，四周树木遮掩，更让人产生错觉。 刘喜出事是深夜，还有人追击，他真的是受了重伤看错，不小心掉下去了吗 真的会吗 这边沼泽 “顾沁姐小心，不要再往前走了。”扎西担忧提醒。 顾沁说“没事的，我就在这站着，再看看。” 顾沁站了会，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看着绿油油的沼泽，握紧了伞柄。 她也不知道了。 会吗真的会吗 两个男人担心地看了一会，见她没事，就是那么站着，也稍稍放心。 “诶” “你怎么来了” 后面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两个男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爆破手也追过来。 “陆队刚回来了，见你们还没回来，让我叫你们，说是有新的消息要回去计划一下，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抓紧吧。” “知道了。”卫生员说“顾沁姐，要不我们回去吧明天” “顾沁姐” 三个男人回过头，看见沼泽边空空的，都吓了一跳，顾沁人呢 “顾沁姐” “人呢” “在那边”扎西道。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顾沁并没走远，她正沿着这条小路往右跑去，“小心点当心沼泽” “顾沁姐” 顾沁似乎很急，根本顾不上理会，沿着道路往侧面冲去，手上的散都顾不得打，扎西跑得飞快立刻追上去，“怎么了” “刘喜” “什么” “我看见他了” “他在哪”这里都是树，深夜，树影潼潼，这条小路幽冷曲折，缠缠绕绕，“小心点，说不定前面就是沼泽” “顾沁姐你去哪” “我看见刘喜了，就在前面”顾沁来不及多说了。 其他队员也都追上来，顺着顾沁指的方向刚才沼泽的对面看去，根本没有什么人影。 顾沁一直跑到路口，前面都是树，无法再前进，扎西将她拉住，“没路了。” 顾沁心一紧，见真没了路是焦虑又着急，探着脖颈往远处望，眉头皱起，大喊道“刘喜” “刘喜” 所有人都扭着脖颈环顾一圈，可是都没有看到那道人影。 大家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顾沁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顾沁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焦急说“我刚才看见刘喜了” “我真的看见他了，就在沼泽对面，我想绕过去，但是我还没跑过去，他人就不见了”顾沁说得急，有些咳嗽起来。 卫生员看了看顾沁的神色不像是说假话，对扎西和爆破手使了个眼色，“你们去那边看看。” “顾沁姐你就别跑了，你跑也跑不过去，他们俩又不是不认识刘喜，你在这休息会儿。”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卫生员掏出水杯来给顾沁喝，“你跟我说一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顾沁喝了两口水，忍着咳嗽说“我就站在刚才那里，突然沼泽对面有一道人影，很像刘喜，高高瘦瘦的。” “穿什么衣服什么打扮能看清吗你叫他他有回头吗” 顾沁想了想，说“好像好像戴着草帽，当地人打扮但是真的很像具体我也没有看清楚他没有回头，不过我觉得挺远的，可能根本听不见。” 顾沁说着，又轻轻咳嗽两声，捂起嘴巴。 “顾沁姐，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沁姐，你在发烧，低烧。”卫生员试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神色严肃几分，“你淋了雨，现在应该回去休息。” “我没事，我在这里等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顾沁急死了，“真的，真的很像，我没有看错，绝对没有看错。” 顾沁一再强调，现在还能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绝对绝对是不可能认错的，卫生员劝阻几次，但是顾沁坚持不回去，就要在这里等，还想继续往那边去。 无奈，他们在这里又待上半个多小时，陆焱他们也都过来，扎西和爆破手也暂时还没回来。 “什么情况” 卫生员简单说明情况。 陆焱没说什么，只道“你先把顾沁送回去，我跟他们一起。” “姐夫我真的看见刘喜了，我不可能看错。” 陆焱神色不变，“知道了，你回去休息，你在这里待着反而是负担，卫生员，把她拉回去。” 深夜，顾沁果然发低烧了，吃下药片后却强忍着没有睡。 她是单独住在一个条件稍好的高脚楼里，听见外面有动静立刻跑出来， “怎么样” “有结果了吗沼泽那边是什么刘喜在吗” “刘喜找到了吗” 扎西擦了擦汗水，说“那边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我们去的时候那几家都睡了，没人。” “那你们没有一家家去问吗有没有看见” “敲了，都说没有，没有看见什么外地人，也没见到喜子”扎西声音也低下来，无比失望。 顾沁神色慢慢变暗，“可我刚才真的看见有人。” 士兵们对视一眼，扎西、爆破手还有卫生员刚才都在，但是除去顾沁，谁都没有看到，大家找了一圈也没有影子。 顾沁现在还发着低烧，他们一时也不知道了，希望后的失望再次涌上来，比之前每一次都强烈。 他们对着越下越大的雨，搓了搓板寸上的水珠。 突击手说“当时就应该让我去我去那来不应该让喜子一个人” “你去就你那枪法能当狙击手” “那就应该两个人一起落单多危险啊” “咱们一共几个人” “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陆焱低声道。 顾沁呆呆地望着深夜里的树林，好像希望哪个地方能凭空窜出来刘喜一个人似的，或者就在哪棵树后，哪条河边。 “难道刘喜跑到大城市去了他回不去，直接跑到曼谷那些地方了” “没有。”扎西说 “咱们的人哪哪都问了，而且他要真能跑到曼谷，怎么可能联系不上我们呢刘喜又不傻。” 顾沁听到这些，脸色更白几分，咳嗽起来。 陆焱说“醒了，顾沁，你去休息吧。卫生员说你情况不太好，你别再出事了。”陆焱发了话。 顾沁低下头，刚才的药劲儿上来，她很难受，也知道自己更是负担，她叹了口气，说“我去休息。” 顾沁回去休息后。 陆焱点了一根烟提神，紧锁着眉头，凝视着黑暗中的树林，对着几个队员说“等半个小时你们再回去一趟。小心点儿，别让人发现。” “回去，回去哪儿啊”突击手挠挠头，不解地说。 “陆中队，你是觉得刚才那个小村子有问题，刘喜可能在那里不可能呀，那村子一共才几个人。” “是啊，而且真要在，那他为什么不出来找我们，刚才我们都从头搜了一遍。” 陆焱将嘴里叼着的烟摘下，目光锐利， “刚才咱们去敲门，有个孩子多嘴说了句，班猜爷爷的孙子回来了。” “好像是” “那小孩声音挺小的，原来他说这个呀。” 卫生员和扎西对视一眼，他们听不懂泰语，所以也没注意到这些，突击手听得有些懵，不解得看向陆焱。 “上次咱们查过，那个村子只有十一口人，那个叫班猜的是一个人住，没有孙子。” 第88章番外一 清晨, 第一抹光亮洒在林间，绿色的植被吸收一夜的雨水后显得饱满圆润，生机勃勃, 枝叶挂着露水，晶莹清亮。 树叶掩映间，能清楚看见一家农家高脚楼。 这是一个很穷的、很天然的村落，在地图上几乎都找不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看够了比较破的高脚楼, 但是眼前的这一栋, 格外的破旧。房顶似乎已经是现在看不到茅草顶, 风一吹过, 下面那几根木头搭建的楼梯也跟着摇晃。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一个人影从茅草房钻了出来, 手里拿着同样破旧的瓷盆。那人穿着一件当地农民穿的汗衫，灰色裤子，草鞋, 腰间还扎有花腰带，走路稍微有点拐，似乎左腿有伤。 从背影看，跟当地人无疑，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道身影天黑时看不太清楚, 天亮时却足够看得清清楚楚, 不用等他转过头, 几个人基本就能确定了。 所有人呼吸都微微加快，胸腔涨起，眼睛一眨不眨。 是是刘喜。 就在这时，那人稍微侧了下脸。 确认无误 “刘喜”突击手神色大喜，下意识要跳出来去抓他肩膀，激动道“就是刘喜他没死没” “嘘” 旁边的人按住他，陆焱低声道“知道他在这就行了，你先别激动，看看情况再说。” 大家对视一眼，都掩盖不住的激动，眼睛亮亮地看向刘喜，嘴角扯起。特别是扎西，虽然没有突击手那么冲动，但似乎也要跳起来了，眼睛里全是亮光，小声说“顾沁姐真厉害” “昨天她真的没看错” “刘喜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过了一会，刘喜将水接好，端着瓷盆回去，他还没走到房前，屋里出来了个皮肤黝黑干瘦的老人，拄着拐杖，看着刘喜，嘴里嘟囔着什么。 刘喜似乎听得也是半懂不懂，挠挠头。 “他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让他别起这么早，好好休息。” “那什么内什么内的什么意思哇”突击手问。 “塔内。”陆焱思索一下，“是那个老人的孙子的名字。” 刘喜一句话都没说，指了指下面的楼梯，摇摇晃晃端了上去，老人笑了起来，露出发黄的牙齿，面目慈祥。 两个人端着水盆进去。 再过一会，刘喜拿了一些工具出来，锤子、钉子什么的，老人劝了几句都没劝住，刘喜擦了擦汗，走下楼停到楼梯边，埋下头，开始修晃晃悠悠、歪歪扭扭的木头楼梯。 修到一半，刘喜发现老人在上头看着他，他搓了搓头发，回去又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卫生员看出来了，刘喜左脚踝应该是受了伤，不过看姿态好了许多，只是稍有些趔趄，他蹲在那，也用不着左脚，没什么事情。 老人撑着拐杖，似乎也挺担心刘喜的左脚，说过几句话又指了指，刘喜咧嘴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老人眼睛都没法从刘喜身上离开，拄着拐杖，笑得慈爱又欣慰。 兄弟们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得出来，那个表情是真的关心，真真像一个老人看着自己疼爱的亲孙子。 “这喜子不太对劲啊。” “他不会是脑筋出问题了吧” “有可能。” “是不是失忆了” “看这架势像。” 几个人低声说。 陆焱说“行了，我们收拾一下，别凶神恶煞的，一会礼貌一点过去敲门，知道吗” “嗯。” 几个队员眼神中都有着对重逢的期待，看见刘喜，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等刘喜楼梯修完，刘喜和老人都进了屋，陆焱他们才一并出来。 大家拍拍身上的叶子，弄了弄头发，让形象看上去好一些，扎西手都在微微发抖，按了按激动的胸口，陆焱朝他使了一个冷静的眼神，率先敲了敲门。 没有人开。 陆焱又敲了敲，礼貌地用泰语说了声“你好。” 这一次，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那个老人，他看见陆焱一行人，面色陡变，立刻就要关门，陆焱手掌撑在门边，轻轻一挡，神色依然客气礼貌，说“您好，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人低语一句，陆焱撑着门没动，两人僵持几秒，就在这时，里面的刘喜出来了。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刘喜还是早上那副打扮，黝黑的眼睛不善又戒备地盯着他们，这就要冲上前，但是慢慢地，他看清他们的脸，身体猛然一僵，眼睛里透出一丝诧异，怔怔地。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扎西身上，困惑地眨了眨，一手捂着脑袋。 “喜子”扎西立刻激动道。 陆焱根本拦都拦不住，突击手和扎西将门撞开，扎西猛地冲了上去。 “喜子”扎西上前抓住刘喜肩膀，激动道“你你你、你到底去哪了呀你腿怎么样了是不是真摔进那沼泽了” “你不认识了我们了吗” “喜子喜子” 刘喜呆呆地看着他，喉结微动。 陆焱看向刘喜，又看了看老人，老人正扭头看着刘喜。 刘喜怔在了原地，眉头皱起来，一手更加用力地搓着脑壳。 “喜子，我，你总记得吧”扎西说“我啊，从小玩到大的，扎西。” “喜子，那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 气氛僵持许久，刘喜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眨巴眨巴眼睛，眉头皱起，嘴唇微微翕动。 “我、我我能。” 他说话腔调很慢，一开口十分沙哑，也很迟缓，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我好像也认识你。” 他点点头，目光有着诧异和困惑，将扎西从头到脚打量，“扎西” “太好了。”扎西喜极而泣，“那，那你没事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呢” 刘喜的眉头又皱起来，他更用力地抠着脑袋，脸上有痛苦之色。 扎西还要再问其他的，“等等。”卫生员将他们拉开，“喜子，你认识我们吗就我们几个，陆中队，你认识吗” 刘喜迟疑半刻，终究是摇了摇头，更加用力地抠着头，好像要把那本就不长的头发揪下来。 “你再仔细看看。” 刘喜脸色有些白了，两指掐了掐太阳穴。 “那你，为什么会认识扎西呢”卫生员不解。 “扎西”刘喜看了扎西一眼，缓缓地说“我们我们约定念完高中一起当兵的。” 扎西上前拥抱了他一下，非常感动，眼睛都要湿了，“好兄弟，我就知道无论怎么样你不会忘记我的，我是扎西” 卫生员一时无语，将扎西猛地扯开，“这是你们兄弟情深的时候吗” “你不知道你已经当兵了吗，我们是你的战友，都是。”卫生员继续问。 刘喜愣了一会，眼睛四处瞟，最后又抱住自己脑袋，看得出来，他有些乱了。 “我是吗” 卫生员看了看陆中队，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看这样子，刘喜可能真是记忆出现问题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他记得高中和扎西，不记得咱们了。” “嗯，这样也对得上了。他没有联系我们。” “就是不知道他是哪一种失忆，心理问题，还是脑部问题陆中队，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 他们光关注刘喜，刚才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老人，老人面色很不好看，拐杖撞击地面，发出强烈的“咚咚”两声， 老人嘟囔了句什么，刘喜拨开他们，走到了老人面前。老人仰头看着他，刘喜扶着老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陆中队，他们说什么” “他说这是他的孙子，我们不能带走他。” 陆焱翻译完，走到刘喜身侧，拍了拍刘喜肩膀，和白发老人用泰语沟通起来。 “老人家，他是我们中国人，是我们的一名战士，我们必须要把他带走，谢谢你们的照顾。” 老人冷哼一声，拐杖重重杵了下地，故意装听不懂，一再重复“他就是我的孙子。” 陆焱连续重复两遍，老人依旧“塔内”“塔内”地说着。 “刘喜。” 扎西出声了，“你这几天到底杵什么事了没记忆吗” 刘喜在这里待了半月，也听不太懂泰语，他还是头痛地厉害，回头看了扎西一眼，也只有扎西他认识，但是又跟记忆里的扎西不一样。 刘喜又看了看几个男人，其实他也觉得他们很熟悉，但是只要一往下细想，捂着后脑勺，一阵疼痛，更乱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刘喜用力摇头，回忆着这半个月。 刘喜昏迷了很久，又在床上躺了一阵子。 他记得自己最开始醒来时，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躺在这一张陌生的床上，陌生的风景，为什么所有人说话他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没有人能听懂，处于一种混沌又嫉妒恐惧的状态，他知道他有问题，但是他只要多想一些，他的后脑勺就一阵剧痛。 他想动，想去问，他的脚踝和手臂都有伤。 再后来，这个老人带来了医生，帮他抹了药，治了伤，还给他弄好吃的，照顾着他。 刘喜只是没有记忆，但是别的都懂的，他知道，这个说话听不懂的老人救了他，也是真的对他好。 再再后来，过去的事情他渐渐想起来一些，小学、放羊、中学藏区，跑步，父母去世断断续续，又支离破碎，拼凑不整。 起初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少数民族，或者中国一些不知名的小地方，但是后来他慢慢能感觉，这里应该是国外。 竟然是国外 但是他对自己怎么来这里，一无所知。 他也想过离开这里，先回国再说，但是这里的人不说英语，没法沟通，他也不认路，再加上没有证件、钱、身上有伤，父母早早就离世了，也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联系谁。 这几天，他伤也好了许多，试图老人沟通，但是每一次都无用，这是他的救命恩人，每一次他试图用手势提出离开，老人要么听不懂，要么会用一种令人不忍的目光看着自己。 而每次他如果不走，老人都会没开眼笑，望着他的目光慈祥又温和。 让刘喜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从大城市支教，晚来得子兴奋不已的父亲。 十分钟后，陆焱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他依旧没有说通老人，反而老人面色渐渐涨红，似是气急，陆焱看了刘喜一眼，只能先起身告辞。 “陆中队，这是什么意思啊”扎西出来说 “我们就这么走了，把喜子一个人留下” 卫生员说“没事，跑不了。再说下去别再出什么事了。” 陆焱点点头，“得联系下当地政府跟他谈，我们强带走他说不定会跟我们拼命，老人家太倔强。” “我之前查过这个老人家儿子儿媳很早就去世可，是他把塔内一手养大的，后来孙子十几岁被老挝边境来的一伙贩毒份子杀了。年纪正好跟刘喜差不多大。” “他救了刘喜，又是异国他乡，我们也不能来硬的。” 第89章番外一 就连顾沁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那天服下药片后, 这一病会连病两天。 她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 阳光从窗外撒下，十分灿烂, 床铺虽挂有轻薄的帘子遮挡，也拦不住那刺眼的亚热带地区的阳光。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日期, 怔了怔。 居然已经过了返程的日期。 他们人呢 抛下她是不可能的, 难道, 都没有走吗。 她心底同时又逸出一点点庆幸, 或许真因为自己这一病, 大家能再多找刘喜两天, 说不定就给找到了, 她那天的记忆绝对不是假的, 她是真的见到刘喜。 一定能找到的。 顾沁揉了揉额头, 从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 在屋内收拾洗漱完毕, 走到对面的那两栋挨着的吊脚楼内。 “卫生员” “扎西” “姐夫” 她试探性一一叫道。 “顾沁姐” 只有卫生员在，听见响动开门出来, 脸上带着喜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顾沁摇了摇头，“没事了, 可能只是之前太累, 好几天没睡, 现在睡一觉就都好了。” 卫生员帮她简单检查了一番, 确认没什么事了，看看时间说“那顾沁姐你再休息一吧，等会我们一起过去。” 顾沁头有些懵，“去哪” 卫生员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黝黑脸上掩盖不住的笑，还有心情开起玩笑“你猜猜呢，顾沁姐” 顾沁一时怔了几秒，细细打量卫生员，对方身上那种气息不一样了，和几天前的压抑焦灼截然不同，透出一种放松又喜悦的气息，眼底眉梢都有笑。 顾沁一时不敢相信。 她对上他的眼睛，卫生员再忍不住，咧开嘴，用力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顾沁脑袋里轰了一声，强烈的喜悦迅速蔓延全身，可又担心一切都是假的，小心确认“你们不会是说，已经找到就是他” “我们找到他了，顾沁姐。” “真的，真的找到了，亲眼见到了他。”卫生员大声说“就在上次你看到那个地方后面的村子里，他好好的。哦，不对，也不能说是好好地，但是没有太大的问” “就在后面那个村子真的吗”顾沁问。 “是啊。” 卫生员刚一应声，顾沁突然转过身，两步便从木质楼梯上跃下去，双臂摆动，加速朝上次的路边奔去。 “顾沁姐，你别急啊你不认路我带你去” 今天难得下午没有下雨，阳光暖暖洋洋的，风里带点湿润，顾沁加速奔跑在泥土上，脸色因激动狂喜而微微发红，呼吸急促。 短发顺风飘散，阳光镀着发丝，似乎在发着光。 “谢谢您支持我的工作，也谢谢您这么久以来对刘喜的照顾。” 破败的吊脚楼内，陆焱用力地握了握老人家的手，语气诚恳地低声说。 班猜老人全程都没有说话，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刘喜身上，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满是不舍。 刘喜刚开始还对着老人的那道目光，但慢慢地，被看得心里亦有些不忍，别开了目光。 这些天，他那贴着头皮的板寸长长了一些，漆黑的碎发挡些眼睛，嘴唇有些干，抿了抿。他静静地站在那，有些愧疚。 “那老人家，人我们就带走了。” 陆焱昨天联系过当地的政府，村长和班猜谈了许久。不过这些也都是走个过场，无论结果怎么样，人，他们是一定会带走的。 班猜老人攥紧拐杖，嘴唇抖动，浑浊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刘喜，有气无力道“塔内。” 刘喜垂下脑袋，手紧紧攥成了拳。 “刘喜。”扎西知道刘喜善良的性子，但多留无益，叫道“走吧。” “谢谢您。” 刘喜僵持了一会，班猜老人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手里愈发握紧拐杖，他清清喉咙，意识到老人听不懂中文，终于开了口，“酷扑。” 刘喜哑着喉咙道，极其生硬道。 这是泰语的“爷爷。” 班猜老人身体一僵，呆呆地看着刘喜，目光柔和一些，静默几秒，他攥紧拐杖的手松了松，耷拉下眼皮，点了点头。 刘喜挠了挠脑袋，像是微微松一口气，又带出些许愧疚，还有无限感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诚恳而低涩说“阔不昆。” 这是泰语的“谢谢您。” 昨天，他特意跟那个领头的、会说泰文的中国男人学的。 老人的表情稍稍好了一些，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容，干枯的大手揉了揉眼睛。其实他也明白，这不是自己的孙子“塔内”，但是，这小伙子是多么的诚实、勤劳、可靠，如果自己的孙子还在，那一定也是这幅样子吧。 他知道，小伙子一定会离开，但有的时候也想过，如果小伙子的病一直没好，记忆也没有恢复，那么或许，他们这样一起相依为命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班猜老人再一次，将刘喜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神慈爱而温和，低低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指了指门口。 “皱、皱吧。” 这是蹩脚的中文“走吧。” 扎西和陆焱对视一眼，再次向老人作揖感激。刘喜走上前，整了整花腰带，深深地朝老人鞠了一躬，咬紧了唇。 他是真的感谢班猜，要是没有班猜，他可能真的就在沼泽地里出不来了 “皱吧，皱吧，债见。” 老人脸上看不出太多其他的神情，拐杖在地上重重砸了几下，苍老的大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再见。” 陆焱手掌拍了拍在刘喜背上，“好了，走了。”刘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留，跟着他们一并推开门，下了楼，走到外面。 他能感觉到身后老人的目光，但是他不敢回头。 “喜子” “喜子” 吊脚楼小而破旧，因此进屋的只有扎西和陆焱，剩下的几个兄弟都等候在外面，他们看见刘喜，个个脸上都带了笑，朝他招手，“喜子喜子” “喜子回去喽” 刘喜也伸出手，冲他们摆了摆，他不记得他们，但是总感觉这一幕似乎很亲切。 “扎西，我真的已经当兵了吗”刘喜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可思议问道。 扎西用力点头，“对啊，你不仅当兵了，还是咱们军区的兵王。” “真的，我行吗”刘喜挠头。 “你行的，你就是军区最锋利的那把刀的刀刃” “别担心，等着回了西北，你的那些记忆肯定慢慢就全回来了你还考上军校了呢” 他们说笑着，又往前走几步，身后的那道目光仍没有收回，刘喜喉结滚了滚，他再次走两步，脚跟终究是抬不起来，转过头去。 木头窗户有些破败，挂着竹帘那竹帘还是刘喜前几日挂的，大家只能隐约看见帘子后面有一道佝偻的人影，正在偷偷地望着他们。 可能以为他们看不见他，几个小伙子齐刷刷回过头，老人的目光很快就转开了。 “唉，其实班猜大爷也挺可怜的，他就是想留个人在身边，老人年级大了都这样，我爷爷他也是这样。”一贯没心没肺的突击手突然道。 “但是刘喜确实不是他的孙子，他不可能留在这里。”扎西说。 “好了，别看了，有些东西，越看越伤感。”爆破手道。 刘喜低声说，“他对我很好的，救了我，还帮我治伤，他很穷的，还为我请了医生。” 陆焱瞥他一眼，说“我们会好好感谢他的，我跟村长沟通过会从金钱上帮助他。” 刘喜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忍心，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陆。” “叫我陆队，陆大哥都行。” 刘喜说“陆队，就是我能不能申请一下，我们再多待一天，班猜爷爷住的那个房子破得不行了，我想帮他翻修一下，前几天就想了，但还没来得及。” “不用多待吧，那小房子，咱们六个人一夜就能搞定。”突击手信心满满说。 爆破手也颔首“没问题，我以前盖过房子。” “好。”陆焱同意，“但是你得等一会，你现在必须回去跟我先见一个人，然后晚一会我们再过来盖房子。” “见人见谁”刘喜抓抓脑袋，困惑道。 “刘喜”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妩媚的女声，由远及近，还微微有些喘，正朝他们奔来，“刘喜” 突击手笑说 “得嘞，人来了。” 爆破手说“小姨子来啦。” “刘喜，你认得她吗，能想起来这是谁吗” “刘喜” 众人问了几句，见刘喜都没有反应，既没答“认识”也没有答“不认识”，以为刘喜又回忆过去头疼起来，回头看去，却见刘喜正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那道朝他奔来的高挑身影，看得直勾勾的。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阳光照进他的眼眸，一眨不眨。 随着人影靠近，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一秒钟都不曾离开，呆呆地看着她，颊边还有微微泛红的红晕，呼吸也跟着加快。 “刘喜记得顾沁姐” “难道这就是真爱” “我看不像是” “刘喜” 顾沁看见刘喜，一把冲上前，用力地抱了上去。 刘喜彻底僵住，表情震惊无比又带些羞涩，他的脸颊已经红成一种酱紫色，喉结翻滚，不敢置信地盯着怀里的女孩。 “刘喜，太好了，你没有死啊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顾沁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 刘喜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怦怦怦剧烈跳着，胳膊也僵硬起来，好像都不敢呼吸，仍旧呆呆地，愣愣地看着她。 慢慢地，顾沁也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看向刘喜，“你怎么了”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一瞪，潋滟妩媚，还泛着湿漉漉的水光，雪白小脸，在这天然淳朴的农村耀眼夺目。 两人对视上，刘喜的眼睛却紧张地别开，又想看，偷偷瞄一眼，又紧张躲开，耳尖也像被烧着。 他胸腔明显大了一圈，呼吸都不敢，被她抱着更是身体全僵。 “顾沁姐，刘喜他记忆出现了一些差错他可能，他可能不记得你了。” 顾沁愣住。 “喜子，她是顾沁，你的女朋友，她是嫂子的妹妹。” 刘喜紧张的一大滴汗水从额头滚下，仍旧没动。 好半天回过神，听见“女朋友”三个字，彻底懵了，看向刚才美得勾住自己呼吸的姑娘，居然是他的女朋友刘喜震惊，惊喜，又困惑不解，“我、我的女朋友” 二。 夜晚安静。 夜风吹过，树影婆娑。 今日天气极好，天空如一块上好的天鹅绒黑色幕布，没有高楼遮挡阻碍，也没有霓虹灯喧嚣，只有漫天星辰，璀璨明亮。 此刻，村内最破败的吊脚楼外有几个人影，他们有的翻新屋顶，有的粉刷墙壁，有的修葺地面，还有的加固梯子。 “喂，那个有女朋友的某人，别修房子了，赶紧下去吧”突击手第n 1次将手掌搭在额头上，看了看下面坐在竹椅上等着他们的顾沁，羡慕地说。 剩下的队员们哈哈大笑，看着刘喜调侃，“下去吧，你在这碍事死了“ “就是，腿上还有伤。” “赶紧下去吧，别让女朋友真等久了。” 刘喜听见“女朋友”三个字，脸再次涨红，艰难地挠挠头，结结巴巴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可能不认识她。” 刘喜没开玩笑。 他现在高中的事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初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可是高中以后，尤其是怎么就当了兵，怎么就考了军校，怎么就女朋友，他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们说，他是从全军区最好的侦察大队选到了最好的特种大队，最后还考上军校，刘喜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他哪里会有这么厉害啊 “不认识她人家一来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旁人调侃。 “就是，那脸都烧着了似的。” “我我那是看、看她漂亮。”刘喜压低了声，磕磕巴巴地说“太漂亮了。” “哎哟。” “哎哟喂，知道你媳妇漂亮，行了吧。” “别显摆了昂。”几个小伙子起哄。 陆焱正在下头弄窗户，听见他们起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没阻止这帮小兔崽子，淡淡地笑。 刘喜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其中最最最不可思议还是这一点，认真地问“她真的是我女朋友” “我真的那么厉害吗”刘喜看向扎西，“我能考上那么好的军校还有了女朋友她那个大美女，她是我女朋友还为了我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 扎西“” 突击手“” 其他兄弟“” “喂，太拉仇恨了啊，兄弟。” “你要是不认啊，那我要不然从今天开始追了啊，我就是其实我也长得可以是吧”突击手突然抹了抹脸，亮了亮肌肉，把卫生员薅过来问。 卫生员笑答“可以啊兄弟，那是相当不错。” “你敢。”刘喜突然攥紧手里的锤子，“你们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兄弟们大笑不止，前几日的担忧焦灼在笑声中一哄而散。 刘喜攥紧了锤子，总算是明白。 他们没有诓骗他，也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刘喜揉了揉脸，光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的心跳就骤然加快，胸口有热血往四肢涌去。 女朋友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能把梦中情人对，刚才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这个奔跑的女孩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那一瞬间，好像大脑都停止思考，无法呼吸。 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的女朋友。 刘喜忍着惊喜和不解继续锤屋顶，过了一会，他还是按捺不住，撅着腚，小心翼翼扭头看了眼下面的漂亮姑娘。 姑娘就坐在下面的竹椅上，披着一件当地的红色碎花披肩，端着保温杯正在喝水，似乎察觉到头顶的目光，也仰起头来望着他。 刘喜呼吸一瞬间停止。 披肩充满当地风情，图案花哨色彩鲜艳，坠有长长的流苏。 那张雪白小脸不施脂粉，在那披肩的衬托下，美艳中又带些傲然的清绝，短发别在耳后，下颌尖尖，黛眉樱唇。 目光交汇，顾沁眼睛眨了眨，也没将保温杯盖子盖上，明媚眼波流转，露出一个笑。 美艳不可方物。 “哎哟” 刘喜一时看呆，手中机械地做着动作，一锤子砸下去，猛地砸到大拇指，疼痛让他浑身一抽，脚下一滑，紧跟着整个人就顺着屋顶往下滑去。 “刘喜” “喜子” 所有人皆是一愣。 还好吊脚楼不高，刘喜身体擦着边滑到底下，然后重重跌在土地上。 “刘喜” 顾沁吓了一跳，起身急促，一直没来得及盖上盖子的保温杯的水霎时洒了出来，溅到手指上，她也没管，就去扶他。 “你怎么摔下来了你真是笨死算了你是猪吗” 顾沁将刘喜扶起来，一连串骂他。 刘喜看着女孩子脸上的关切着急，受宠若惊，愣了两秒，感觉到那只软软的手臂扶着自己的腰，下意识挣脱开她的怀抱。 他不是那种占便宜的男人。 刘喜十分不好意思，立刻站起来，仍呆呆地看着她，脸颊再次发红，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直到他看见顾沁被烫伤的手，心头一惊，猛地拉过她的手，“你手没事吧” 然后他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不礼貌，又将手猛地丢开，“对不起。” 旋即觉得这个动作更不礼貌，愈发慌乱，“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的。”顾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态度，有些失望，“喂，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 刘喜愧疚道“我我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他们都这么说的，对不起。我也不记得自己当了兵，后面的反正都不记得了。” 被心爱的人这么忘记，顾沁有些难过，试探性说“一点都没有吗就一点点印象，也没有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记得扎西呢” “扎西，扎西他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我有印象。” 顾沁努了努嘴，也听卫生员讲过刘喜病情。 思索半刻，算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也没法强求，但是难得两个人说上话，她还想再说什么，刘喜突然说“你在这等下我，等一下” “卫生员” 刘喜快速跑到吊脚楼那里，急急叫道，卫生员刚才已经跳了下来，只是看着他们小两口说话没去打扰，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刚才摔着哪了” “不是我，您那个医药箱里有没有烫伤膏能不能给我赶紧拿过来，谢谢您。” “有，行。”卫生员随身带着他的箱子，很快就找来一支药膏，“别您不您的，咱们自己家兄弟。” “谢谢。”刘喜接过，走到顾沁身侧，急急地说“手上的烫伤还是抹一点药膏吧，那边有凉水，我带你去冲。” 顾沁低头看了眼，其实就是皮肤泛了红，也没有出水泡什么的，不算很严重的问题。 但是看着男孩关切的脸，再加上屋顶上几个大男人一直往他们这边瞟，她点了点头，跟着刘喜走到另一侧的水管。 “你过来。”洗干净手，顾沁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对旁边的男人说，“靠近一点点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刘喜还是不敢看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心跳得飞快，往前走一步，低着头。 “你给我抹。” 顾沁伸出右手，挑起眉梢看他，凤眸里闪烁着光。 “快点呀，你是我男朋友，他们没告诉你吗” “他们告诉我了。”刘喜脸又开始红，耳根粉嫩嫩的，他仓促又仔细地洗了洗手，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挤在她手背上，因为紧张，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抹呀。”顾沁刚才不满散去，勾了勾唇，“我是让你挤吗” “噢，哦，那我真、真的抹了啊。” 刘喜小心翼翼。 温热的大手触到她手背，指腹粗砺，带有好多硬硬的茧子，笨拙小心翼翼，又紧张激动。 顾沁看着男孩子的模样，刚才的难过彻底散去了，想到他们刚开始接触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她。 居然还是那么喜欢她啊。 忘了又如何，不记得是女朋友又如何。 他还是喜欢自己。 无论忘记多少次，都能够一见钟情。顾沁有些得意，又有些甜蜜。 “好了。” 刘喜垂下眸，微风缓缓吹过，几缕碎发遮住他浓黑的眉毛，嘴唇因为紧张而抿紧。夜色里，那张不算很帅、但是五官端正，还带点朴实的脸显得生动起来，眼睛看向她时，亮如晨星。 “没好啊，这边都没抹匀。”顾沁轻哼一声“好好抹” “我可是你女朋友哎，你要对我要好一点。” “啊哦。” 顾沁看着他有点愧疚地低下头，手指逆时针顺时针，认真仔细地涂抹起来。 看了一会，她再也不住，踮起脚尖，猛地凑上前，亲了他一口。 嘴唇柔软。 霎时间，空气里都弥漫着温柔的甜香。 男孩子彻底僵住，下颌绷紧，心跳加快。 “干嘛我可是你女朋友，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啦。”顾沁笑说，“又不是没亲过。” “咦，喜子他们人呢” 没多久，修葺小屋的工作只剩下他们几个。 “谈恋爱去了呗。”爆破手说“明天咱们不就要回去了，他们俩好不容易见到，给他们点时间吧。” “我看喜子情况还挺好的，说不定等回了国，看看军营什么的，听听中文，情况就全能恢复呢。”扎西说。 “但愿吧，这种失忆的事儿本来就很微妙，有的能一下子全想起来，还有的断断续续，跟拼拼图似的，拼着拼着，诶，就想起来了。” 大家闲聊几句，房子修得差不多，夜深了，快到睡觉时间，漫天星辰明亮闪烁，虫鸣蛙叫，绿叶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还挂着点点滴滴的露珠，风里裹挟着潮湿又自然的气息。 亚热带的景致和中国的西北大漠截然不同，队员们躺在屋顶上休息，没了任务，没了担忧，放松些许，一时都沉浸在夜晚的美景之中。 “哎，陆中队呢”有人说。 “陆中队还能干嘛，估计也谈恋爱去了呗。”扎西低笑说。 “陆中队都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恋爱”爆破手和卫生员忍不住吐槽。 扎西说“那是你们不知道，陆中队对嫂子好着呢。” 他们当中，刘喜是原本就在特种大队里面，从新兵起就跟着陆中队，后来又选进特别行动队；其他队员包括扎西以前并不是特种大队的，都是其他部队的尖子，只是今年通过特种兵选拔选进来的。 相较而言，刘喜和陆焱最熟悉，扎西也比较熟，因为跳伞事件，了解得也多。 其他小伙子也就探亲时见过一次。 “来说说呗，我上次是见到了嫂子，可光注意陆中队和黄鲨打了，没注意过。”突击手好奇说。 大家都是半大的小伙子，男人八卦起来不输给女人，都觉得有趣，“就那张大黑脸能说甜言蜜语” “我也想象不出来。” “要不要过去听听，估计在给嫂子打电话呢。” 他们一拍即合，轻手轻脚从屋顶下来，没走几步，夜风就将陆焱低醇的声音送了过来 “嗯，我明天就回去，快睡吧，想你。” 过了一会，又传来 “乖，小丫头，好好好，亲一个，木马。” “木马，木马，好了。” “口区” “呕” “呕” 几个队员藏在树后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呕吐状，又强忍着笑，“陆中队原来这么粘人。” “卧槽，还木马木马” “就是，太渗人了老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那头，陆焱无奈地按照媳妇的指示亲了小女儿好几口，听着陆湄满意“aa”，半天，才终于放下电话。 “别躲了，出来吧。” 他点了一根烟，按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家里有闹腾的小女儿，这里还有这么多不听话的小崽子。 不过听就听吧，家里的电话，也没什么。 只是迎上他们神色各异的目光，陆焱略微不解，不过他懒得理会，掸了掸烟灰，问“要是你们实在没事做，我们来个雨林五公里” 第90章番外二 次日, 清晨。 晨光下，修葺完毕的吊脚楼焕然一新, 屋顶变成结实的木质, 窗框、墙壁都重新粉刷过，晃晃悠悠的楼梯也结实起来, 二楼外面的那一个小小的平台还围了栏杆, 都是木质的结构，但是看起来结实、安全。 众人和班猜爷爷和村长告别完, 又坐了一整天的车, 终于踏上泰国飞往中国的航班。 能够回国,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真切的喜悦，即使回不了家，但是在泰国农村待了这么久，现在有一种温暖又激动的感觉。 “我联系了军区总院, 下飞机稍微休息一会, 就把刘喜送到医院进行全身检查。”临上飞机前, 陆焱怕顾沁担心, 对顾沁说。 “你真跟我们一起去西北么，到时候我们把刘喜送到医院, 我会多留一会看看情况, 他们就要回部队了，没法再照顾你。” 顾沁说 “没关系, 但是我可以去医院照顾他的, 对吧” “刘喜没别的家属, 可以。” 顾沁点了点头，“好。”她顿了顿，说“谢谢姐夫。” 陆焱嗯一声，“没事，不用谢。” 这次看着小姑娘千辛万苦来泰国找喜子，吃了那么多苦都没退缩，对喜子也是一片真心，陆焱对这个骄纵任性、之前没有任何好感的小姨子态度的确改变了些。他是个大男人，也不会记什么仇，说话态度也和蔼许多，亲戚之间。 “希望刘喜没什么事情。”顾沁小声说。 “但愿吧。” 再有一会登机，顾沁忽然问“对了，姐夫，湄湄，还有我姐他们” “你姐姐来西北了，说陪你一块，湄湄也过来，还有妈也来了。” “妈也过来”顾沁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妈”是夏翠萍，她点了点头，又听到“湄湄”，很快高兴起来， “湄湄也来” 顾沁想到外甥女那种天使一样的脸颊，黑葡萄般的眼睛，还有甜甜糯糯的声音，就感觉很温暖，忧愁也稍稍减少几分，“太好了我好久没见到湄湄啦。” “好了，马上登机了。” 陆焱看着顾沁闪闪发亮的眼睛，倒没有想到自己家小公主这么招人喜欢。 不过好像自湄湄出生，小丫头似乎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姨顾沁也很喜欢抱湄湄。 这么一想，陆焱突然想到过会顾沁说不定还会跟自己抢着去抱湄湄，他这次时间不多，莫名心里一紧。 “你一会还是看着刘喜，他突然回到熟悉的地方，一会别记忆上出现什么问题。”陆焱叮嘱说。 “好的。” 顾沁和陆焱说了会话，登机时有些晚，她最后一个上来，但是大家默契得给刘喜身边留了一个座，顾沁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朝他笑了笑。 刘喜想到昨天那个猝不及防的吻，脸腾得一下又红了。 顾沁看得好笑，“记忆里你坐过飞机吗” 刘喜摇摇头。 他的记忆还是只能想到高中，高中以前的乱七八糟，后面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应该没有坐过。 顾沁哼笑“难怪呢，安全带都不知道系。” 她俯下身，微微低下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将男孩子座位上的安全带拉扯出来，然后拉过另一边，哒地一声扣上。 女人身上玫瑰花蕾的味道从鼻尖沁入。 刘喜胸腔明显大了一圈，鼻尖有汗。 顾沁说“对了，一会我妈还有我姐姐过来接我。” “啊什么” 刘喜懵了，下意识去用手指弄了弄头发，十分紧张。 “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对于他而言，这一切都又快又措手不及，也很混乱。 包括顾沁，也是措手不及的。 但是他们说，她是他女朋友，那就是了。刘喜受宠若惊，他也真的好喜欢她 不过，不管快不快，马上会见到她的亲人刘喜还是很想留个好印象。 “你别紧张，他们早就见过你了。”顾沁笑了笑，安全带扣好，她转过身去，看着飞机上的小窗户突然问“你要不要跟我换个位置，这边可以看着外面景色。” “不用了。” 刘喜还想着刚才的事，一再地用手拨弄头发，又摸摸下颌，他虽然记忆不好使了，可是脑子没坏，他这么些天都没剪过头发，刮胡子也是好几天前的，再看看兄弟们那利落的板寸，干净的下颌 尤其是陆中队，昨天修了一夜房子，今天早上还特意洗了澡、刮了胡子，弄得干干净净，英俊笔挺。只有他光顾着和班猜爷爷、村长道别，忘记了。 刘喜越发觉得自己形象糟糕，更加紧张，好几次看向陆中队。 “你老看我干什么。” “谈你恋爱去。” 刘喜坐中间，另一边就是陆焱，陆焱被刘喜看得不耐烦，低声斥道。 刘喜哦了一声。 “陆中队，你今天是不是特意打扮过”他又问。 “嗯，怎么。” “没什么。” 刘喜这么想着，更加担忧。 旁边的陆焱唇角勾了勾，拿手机屏幕照了照。 他可是要见老婆孩子的人，当然要帅。 顾沁能听见他们俩说话，看刘喜好几次，见男孩子紧张得那么可爱，还在用手压着头发，给逗乐了。 “蠢货，你快过来看”顾沁揪说“外面有彩虹。” 刘喜“第一次”坐飞机，要不是因为见家长的事，估摸会一直趴窗户看，听见这话，扭头看去，“哪呢” 顾沁抬起头，响亮地“揪”亲了他一下。 “你别紧张，就碰个面，然后就要去医院了。” “我都说了你是我男朋友，他们早就见过你，你别紧张。” “还紧张吗” “你看看，好看吗” “” 最外面的陆焱见喝了口矿泉水，见他们猝不及防亲来亲去，这种年轻人恋爱方式让他眉头嫌弃皱起，抱着手臂转到另一侧去。 三小时后，西北机场。 昨天晚上，顾湘就和夏翠萍、刘嫂一起过来了，今天上午，大家一并过来接人。顾湘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西北，反正她也没事，便正好跟过来。有妈妈和刘嫂一起照顾，陆湄也不用担心。 “湘湘，你说他们不会晚点了吧” “这飞机怎么还不来” 这十几天夏翠萍可是给担心坏了，还不到点，早早地就过来机场接人。 “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等来等去，终于有一批人涌出来，隔得遥远，顾湘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国外航班回来得大多都是游客，在一群打扮花哨的阿姨们中，陆焱一行人显得格外显眼，个个身材高大笔挺，硬朗帅气。 刘喜和妹妹走在最后面。 顾湘上下打量一眼，见刘喜和顾沁安然无事，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还真能让顾沁找到。 这么多天的担忧，替妹妹悬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了。 目光稍稍转开，她落在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 男人一直都在看她，眉心习惯性微拧，一贯锐利的目光带着细细的柔情，单边嘴角勾起，一身黑衣，单手插兜，冷峻而成熟。 顾湘心里不禁一动。 其实，她也没有和陆焱分开太久，十多天前还见过一次，但是每次见到他，她都有那种好像他们刚刚恋爱时，心怦怦怦跳得紧张感。 可能是常常异地吧，新鲜感、陌生感，强烈至极。 男人拍了下刘喜的肩膀，朝夏翠萍问了声好，便快步向她走来。 顾湘眼睫颤颤，不由握紧婴儿车的扶手，将一缕松散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沁沁” 突然一声急呼打断他们，她扭头看去，夏翠萍激动地朝顾沁他们跑去，“沁沁，你吓死妈妈了唉，你们姐妹俩以后就不要去泰国了，怎么说怎么说你都不听呢” 顾湘看着母亲和上次接她一模一样，低下头笑了。 “笑什么呢也不见你对我这么笑。” 一道熟悉低醇的男声从头顶飘来。陆焱靠近，高大的投影笼罩着她。 “笑我妈呗，她越老越大惊小怪，是吧”顾湘用下巴指指那边，“不过看见他们都好好的，我妹妹也好好的，真好啊。” “是啊，真好。” 陆焱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又俯下身，看了看小陆湄，“睡着了这都能睡着” 顾湘说“可能是等你们等太久了吧，小孩子贪睡。” 陆焱怕吵醒孩子，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没舍得打搅她。 “刘喜怎么样了我看他现在还挺好的。”顾湘问。 “嗯，刘喜虽然记忆有些不清楚，但看这个样子，不像是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卫生员也检查了，身体都好好的，没事。”陆焱起身揽过她的肩膀。 “那就好。”顾湘说着，跟陆焱一并往那头看去。 刘喜看上去很紧张，手理了理下摆，站在顾沁身侧，顾沁倒没什么，将他一把推出来，跟夏翠萍介绍。 小伙子高高瘦瘦，人长得正气老实，还非常礼貌地鞠了个躬。 他们看不见夏翠萍的脸色，但是顾湘知道，夏翠萍之前也没有说不同意，后来牵扯上泰国的事情，现在估计更不会反对。 两人看了一会，果然和和睦睦的，都笑了。 “湘湘。”陆焱看着喜子他们俩那副样子，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动，低声道。 “嗯” “先别管他们，你看这边”陆焱说“有”陆焱想不出有什么，只指了指自己身后， “这边什么”顾湘目光从妹妹身上转过来，转过来看着他。 陆焱也不想什么了，低下头，突然亲了上去。 “啾”得一声。 “喂” 顾湘吓了一跳，旁边还有不少他的士兵呢，虽然离得远，但搞不好也能看见，陆焱不是那种爱浪漫的人，她也不是。他们很少在公众场合有亲昵。 亲完后， 顾湘果然感觉到那头几个年轻男人目光往这边看，她脸噌得就红了。 陆焱低笑一声，虽然不合适，但他觉得又甜又暖，小女人反应也可爱，他又趁她不注意，亲了她发顶一下。 “喂” “你干嘛呀。” 陆焱没说话，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说“一会就去医院了，没什么事明天就得回去交差，想和你亲昵亲昵呗。” 顾湘嘴上说不喜欢，内心甜丝丝的，瞪了他一眼，“那现在亲昵够了啊，你别再闹了。” “都多大年纪，老不正经。” “好好好。”陆焱被骂得心里很痛快，真是爱极这种小情侣恋爱的甜蜜滋味，又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不算过分，顾湘便让他牵着。 粗糙的大手将她整个包裹起来，掌心贴着，十指交扣，十分温暖。 “aa” “aa” 就在这时，小丫头迷迷糊糊地醒来，眼珠子一转，看见父亲，软软地叫起来。 “诶那就是湄湄” 那头顾沁也听见了，正往这边走，见湄湄醒来立刻拉着刘喜跑过来，介绍说“这是我外甥女，可爱吧来，小姨抱” 她话没说完，陆焱将小丫头率先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朝走过来的其他兄弟笑了笑，“我女儿。” “陆湄。” 第91章 番外二 “卧槽” “陆中队这真是您女儿啊” 兄弟们一下子围上前, 看着陆焱怀里的小丫头，都惊呆了。 “这这这” 就连有些木的扎西都看呆。 其实早听说陆中队有闺女了，但是也没想到这么的可爱。 好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这什么话。”陆焱摸摸宝贝女儿的头发, “不是我女儿是谁的。” 陆湄今儿也是外配合, “aaaa” “乖, 丫头。” 甜软稚嫩的小奶音像蘸着蜜糖，让所有人的心都化了。 一旁的顾沁看得眼睛发亮，几次想伸手抱抱, 但都没能抱到，今天的陆湄也是极依赖父亲，一直乖乖窝在怀中，陆焱又哪里舍得松手呢。 顾沁看了看，也明白了，不禁无语。 姐夫也太小气了叭, 她又不是外人，是亲小姨啊, 怎么抱下都不行了 不过转念一想，姐夫好不容易见一次女儿, 一天不到就要分别, 也不再抢了。 反正她从英国回来后可以常常见。 这么想着, 顾沁挽着顾湘的手臂，笑着感叹“姐, 咱们家湄湄来越可爱啦。” 顾湘唇角提起, 带着母亲的小骄傲, “是吧。” “是啊，嫂子，太漂亮了吧陆队，陆队我没说你的意思啊，就是太漂亮了啊、就跟那什么，画上的女孩似的，真是跟您想象不出啊。” 几个人都看向陆焱。 其实客观来说，陆焱少年时期是出了名的英俊潇洒，但是人老了嘛，又在西北待着，天天风吹日晒，肌肤黝黑，显得沧桑粗犷。小陆湄白白嫩嫩娇娇滴滴，乍一看差别甚大。 不过细看下五官，还是挺像的。 “湄湄，我是土狼哥哥。”爆破手清清喉咙，和蔼地介绍自己。 “我是卫生员哥哥。” “我是刘喜。”刘喜笑说。 “你们都不害臊吗还哥哥。”扎西无语，说“你们自己称哥哥，那不是跟陆队差辈分了么。” 陆焱抱着陆湄，听见这话挑了下眼角，刚要开口，突然看见陆湄将手放在嘴咬，他也懒得管他们了，低声说“不准吃手，丫头” 众人目光都追了过去， 白白净净的小爪子，粉粉嫩嫩的嘴唇，水灵灵的大眼睛像黑葡萄般滴溜溜转，吃起手来都外可爱。 突击手瞬间看直眼“哎，要是我能再年轻十几岁” 他其实年级也不大，才二十岁，如果能年轻十岁 “你再年轻十岁怎么着”陆焱眉峰一凛。 语气虽淡，气压却低。 “再年轻十岁就能让小公主叫哥。”突击手话锋一转，立刻舔着脸笑道“我现在是叔叔，不跟他们脸皮那么厚，来，湄湄，我是叔叔。” 一伙人闲聊几句。 陆焱炫耀完可爱的宝贝小公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嘚瑟，幸福，骄傲。 但是吧，又不想让这群崽子们多看，低头看了看时间，见时间刚好也差不多，车子也快到了，说“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别误了报道时间，我们也要去医院。” 陆焱已经通过电话，约好检查。 当天下午，刘喜的检查结果便出来了，和大家想象中的倒也差不多。 “病人由于大脑收到外界的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记忆神经导致了失忆。不过这种失忆只是暂时的。”医生道。 “那现在怎么办” “一种情况是，血块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这种概率是有的，刘喜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需要我们做手术把血块取出来。” “那取出来他所有记忆能想起来吗”顾沁着急问道。 “理论上是的。” 陆焱沉吟几秒，问“手术会有风险吗”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会把风险降到最低。首长您也不用太担心。” “大概需要多久恢复呢” “一到两个月肯定是需要的，具体时间还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 陆焱看了顾湘一眼，顾湘又看向妹妹，大家又和刘喜商量一会。 刘喜没有其他亲人，扎西原本想来陪他，但是又不能准假，现在顾沁、陆焱，就算是最亲的人了。刘喜也觉得，赶紧恢复是最好的，他现在一想一些事，就会头痛无比，很难专心。 医生说“行，那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一会你们就去办下住院手续，我们尽早安排手术。” “好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医院人多，夏翠萍先带着湄湄回到酒店，顾沁陪刘喜办理相关手续，陆焱和顾湘一并去附近超市帮买生活用品。 这一住院，就是一个多月，要买的东西多了去了。 医院里认识陆焱的人不少，一路上不少人同陆焱问好，还有些看见顾湘的，“来陪嫂子的” 直到两个人从医院出来，走进旁边的超市，陆焱才牵住她的手，道“我今天晚上陪你。” “可以吗” “那不然我总不能睡病房吧。”陆焱说“喜子也用不着我陪床，我明天才回去。” “好。”顾湘点点头应了，“还好喜子没有伤得很重，希望手术顺利吧。” “好了好了，我要挑东西了。”顾湘看向被他牵起的手，有些无奈说。 “就这么挑，你要什么我给你拿。”陆焱更握得紧了些，另一只手轻松地拿到上面的塑料盆，放进购物车里。 顾湘低头看了看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总感觉现在的丈夫和以前有些不同。 陆焱攥得紧了些，继续拿别的，“我这几天看你妹妹和喜子，真是挺好的。” 顾湘嗯了一声，也没在意，随口说“你也很好啊。” “是。但我就是觉得有点亏欠你。” “很亏欠你。” 顾湘扭头看他。 “你看咱俩也没怎么相处，就一下子结了婚，好像直接掠过那个步骤，也没什么甜蜜的回忆，后来呢，我又一直不在，我也不懂浪漫。” 顾湘眨了眨眼睛。 陆焱也不知道该咋说，只是这几天相处，他觉得，喜子和顾沁他们那种像是年轻人恋爱的样子，浪漫、激情、充满活力。 让身边的人都看得感到甜蜜。 他也承认，自己老气横秋又死板。 “湘湘，欠你的我都记得，一定会补上的。” 顾湘被他逗乐了，“你不欠我什么。” 她看向陆焱的表情，眉头微皱，似乎真的有些愧疚，她顿了顿，说 “真的，陆大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丈夫，给我很踏实很可靠的感觉，而且我们也没有不浪漫啊。” “你还带我去了莫高窟，忘记了还有钓鱼，打什么的，我都记得呢。” 陆焱“” 也不知道怎么，她越说，陆焱就越觉出自己不好来。 尤其是钓鱼那种老年人活动啊。 陆焱想到小妻子还给自己亲手做过蛋糕，准备过惊喜，画过肖像画可是他呢，真的就是按部就班地生活，过日子。 他或许是个好丈夫，但他确实不是一个浪漫的、贴心的爱人。 “怎么你难道还准备补偿我咱们俩连孩子可都有了” 顾湘拉起购物车，“赶紧买生活用品吧。再说就算你想补偿，你有那个时间精力吗” “嗯，陆中校” 顾湘摇了摇头，见老男人始终不肯撒开自己的手，只好那么牵着继续逛超市。 陆焱跟在小妻子后头，目光落在小妻子垂在肩上的长发，无奈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真的是有心无力。 如果他有很多时间，他真的很想陪她去做很多很多事情。有意义的，无意义的，花时间的，浪漫的，甜蜜的，就像普通小情侣那样。 可是，不行。 他要先属于国家，才能再属于她。 病房里。 顾沁已经把所有手续都办好，她拿着单据回到病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咦，喜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是啊，去年演习，不记得了不会吧，我们是野战医院的，你们那个大块头兄弟受伤了，还是我们几个抬他上直升飞机的，可重了。” 刘喜摇摇头，“对不起啊，我、我最近脑子受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假的什么任务” “” 刘喜哪里知道啊。 “哦，机密，机密。” “你们特种部队啊，处处机密，可真没意思。” 顾沁抿了抿唇，往里看了一眼，是两个可爱的小女护士，年纪很小，娃娃脸，看上去也就高中毕业。 她心里轻哼一声，以前就听说军区最神秘的特种部队特别受姑娘们欢迎，陆焱那样的首长自然不必说，没想到就连又黑又土的刘喜都挺抢手的啊。 她摇了摇头，觉得好笑，也没进去，而是去卫生间快速补了下妆。 五分钟后，顾沁推开病房门，两个小护士正好往外出。 刚刚好对上。 这一下，不仅仅是病床上的刘喜怔住，两个小姑娘也是一愣。 妆后的顾沁极美。 水嫩白皙的肌肤，带着江南水乡的柔软，在这粗犷的大西北中显得外出众，可是她又不似水乡那般柔柔懦懦，本就明艳的五官衬上利落的短发，透出一种妩媚的飒气，配上高挑的身段，极其吸引人。 原本有些陈旧暗淡的病房都跟着亮了几秒。 两个小护士都不由愣了几秒，瞬间变成星星眼。 顾沁微微一笑，见她们直直盯着自己，姿态大大方方，语气也温和，“你们好，辛苦了。” 然后往里走，将包包放在柜子上，“刘喜，你感觉怎么样” “天哪。” “我的天。” “喜哥女朋友也太漂亮了叭” “简直女神啊” 两个小护士出了门，还在惊叹，根本都不管刘喜了，“爱了爱了。” 顾沁也没在意，继续问“你感觉怎么样” 刘喜仍直愣愣地瞧她，想到陆中队还说，顾沁还教自己英文物理，帮助自己考军校，他揉揉眼睛，捂捂后脑勺，再次感叹“其实我不是失忆吧。” 顾沁 “我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要不然怎么能考上军校，而且你、你还能那么喜欢我那么帮我呢” 第92章番外二 “我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要不然怎么能考上军校，而且你、你还能那么喜欢我那么帮我呢” 顾沁 顾沁被他的这一番话给惊到。 病房里安静一刻钟。 顾沁摇摇头, 故意忍着笑, 将手续单子放在桌上, 慢悠悠地说“谁说我喜欢你的” “啊” 顾沁转过身, 才不要去看他。 她很快发现, 无论刘喜的记忆能不能恢复，他的性格都是如此, 和朋友之间是活泼阳光的, 但对着她, 真的是傻傻、憨憨的。 和她过去接触的所有男人都不同，率性, 真实, 淳朴。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刘喜愈发搞不懂, 他对和她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都不明了。 这些天相处, 他也感觉得出来，也听别的兄弟们说过, 顾沁是大城市里的姑娘，正正经经名牌大学毕业，还在英国念研究生, 更是陆中队的小姨子。他也知道，陆中队的家世甚好, 那么顾沁就更不用说。 况且, 就算抛去家世这些, 她的学历、相貌、气质、身材没有不优秀的, 刘喜又偷偷瞥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姑娘。 光一个背影，便足够令人魂牵梦萦。 他抿了抿嘴，就算是考上军校，那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军官，哪一样都是他遥不可及的。 “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啊” 刘喜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 顾沁偏偏故意逗他，转过身去将窗帘拉开，再次重复“我不喜欢。” “啊” 刘喜挠头，也听不出来她到底是真的假的，更加疑惑问“那你为什么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呢” 一丝微风从窗外吹进来，顾沁转过身，手指轻轻将一缕短发别到自己耳后，她倚靠着窗台，手臂搭在上面，带着笑，歪了歪头，故意反问“那你说呢。” “难不成。”刘喜愈发混乱，“你” “嗯” “我、我该不会是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所以你才不得不” 刘喜脸色微变，低头看向自己。 他实在不知道丧失记忆的那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该不会是真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吧。 虽然他也觉得不会，但似乎找不到其他借口。 顾沁这下再忍不住，被男孩子的想法彻底逗乐，单手掩着嘴唇，咯咯咯咯轻声笑起来。 太可爱了。 刘喜被笑得万分不解，他端坐在床边，一再挠头。 半晌，顾沁走到床边，手指头戳了下他的太阳穴，往旁边推了推，刘喜脑袋也跟着倒了半边，她打趣说“看不出来你还挺闷骚啊，成天都想些什么玩意儿。” “就你那小破胆子，敢吗啊” 刘喜“” 他用力搓了搓后脑勺。 耳根子慢慢涨红。 算了，也不再去七猜八猜了。 就在这时，顾沁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断时道“好了，不跟你闹了，我姐和姐夫一会就过来了。” “哦。” 顾沁坐到病床床边，微微一笑，“我说啊，你不要再去东想西想了，过两天手术完，一切你都清楚了。” 看着男孩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顾沁又有些于心不忍，翘起二郎腿。 这幅画面有些熟悉。 她环视一圈病房的环境，一时没有说话，想起曾经在云南的那些日子，有些怀念呢。 “咱们俩就是在医院认识的，云南的医院，你一直死皮赖脸追我，我就被你打动咯。你没有强迫我的。”她笑着说。 “不过我没有帮你考军校啊，我只是看你实在太蠢了，连公式都背不熟还想考试，笑死人了，就随便指点你几句。” “英语也是，谁让我当时正好在英国留学呢，反正跟你说英语是说，跟别人说也是说。” 顾沁说到这里，回忆起那段时光，她刚刚出国，一个人生活在陌生国度，有一个人陪着自己，时不时打打电话，笨拙地关心自己，蠢蠢呆呆，但又很温暖。 非常温暖。 刘喜静静地听着。 病房安静，外面天色暗淡些许，晚风轻轻，树叶被风吹过，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 慢慢的，他奇怪地发现，顾沁说的这些事情，他没有感觉到特别陌生，反而有种奇特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就好像曾经做过类似的梦，那么熟悉，亲近，自然。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顾沁犹豫一下，主动牵过那只粗糙的大手，说“你也不要有压力，如果手术后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可以再慢慢认识，我觉得也是很有意思的。” 刘喜沉默两秒，静了静，突然回握住她的手。 女孩子的小手柔软细腻，手指纤细且骨感。 他试探性地，将那只手包在掌心。 顾沁愣了愣，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她亲近，目光对上刘喜。 刘喜脸颊还是泛红的，有着大男孩特有的羞涩，但是握着她的手却很坚定，又紧了紧。 “谢谢你。” “我一定会好好做手术的，我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沁想笑，他又不是医生，有什么好好手术的，但是看着男孩子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 不过想到他真要去做手术。 就算医生亲口说风险不大，顾沁还是有些担心。 她垂下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的声音小下去，握紧了 “嗯，我等你。” 刘喜的手术安排在三天之后。 陆焱没法多留，跟主治医生谈完后就返回部队。顾湘对丈夫的忙碌早已习以为常，倒是陆焱这次有些不舍愧疚，一直哄着宝贝女儿陆湄，临走之前，还用力地抱了抱小妻子。 顾湘暂时没有回南城，这里虽说有医生护士，但她怕顾沁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便留下来一起帮忙。 刘喜手术完后，陆焱还有其他兄弟们这个周休假也会再过来看他。 夏翠萍也准备带着湄湄多留几日，等手术后再走。 幸运的是，和大家期望中的一样，刘喜的手术做得很成功。 只是这个周末，刘喜暂时还没有醒来。 医生说现在处于脑水肿阶段，病人可能还需要休息两三天左右，才能真正醒来。至于其他情况，需要醒来后在继续观察。 顾沁一边写论文，一边等待刘喜的清醒。 顾湘在病房门前看了看妹妹的状态，一切都好，也渐渐放下心。她牵过陆焱的手，说“我们先走吧，病房里人不要太多。” “嗯。” 这次的分别很短暂，顾湘再见丈夫，没有之前的陌生感，自然地将丈夫的衣领整了整，说“也不知道刘喜能不能全都想起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陆焱想了想，“应该都能，医生说他状态很好的，醒过来就没事了。” “哎，你说，那他现在这段记忆还会有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应该都会有。” 顾湘想到那个画面，不知道刘喜会是什么反应呢。 陆焱也想到了，揉揉鼻子，说“喜子清醒过来肯定会很感动，说不定再过一阵啊，他们俩就要结婚了。” “这么快的吗”顾湘有些没想到，“我妹妹才多大啊。” 陆焱说“那可能会先求婚，你不了解刘喜，也不了解男人，男人遇见这种事都会很感动的。而且他一直那么喜欢你妹妹。” “也是也挺好的，早些订下来。” 顾湘忽的问“你也是吗”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从楼梯上下来，来到医院外面。医院的建筑是四边形，走廊外露，围着中间的一块草地。 现在是中午，西北的正午阳光尤其灿烂，空气格外清新。 顾湘想到很久之前，她突然来到敦煌的时候。 也是在这家医院里，她找到陆焱两个人其实也就接触过一两次。因为她和母亲妹妹吵架，突然就来了，然后就仓促地在一起。 陆焱也想到那个时候。 她抬起眼睛，静静望着他。 其实这么想来，他们的婚礼也特别仓促，是因为他伞降失误，为了唤醒他才结的婚。 “你说呢” 陆焱见附近没有什么人，又是大中午的，阳光刺眼得厉害，伸出手臂直接抱住她，“在那件事之前，我可是跟你提过多少次结婚了，可你就是不同意。” “有吗” “对啊。湘湘，我不是因为感动，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你倒可能是因为感动，一开始冷冷淡淡的，是吧” “我才不是呢。”顾湘轻哼，没想到老男人把球踹回自己身边，手搭在他肩膀要推开他，道“看不出你求生欲还挺旺盛啊。” 陆焱低低地笑，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傻丫头。” “算了算了，你快放开我吧，别一会有人过来了。”顾湘轻轻推开他，说“反正咱们俩湄湄都有了，就凑合凑合着过吧，还能离咋着” 陆焱笑声愈发不止。 胸腔都跟着微微震动。 “别笑了。” “喂，不准笑了你。” 顾湘被笑得脸热，低斥。 “好好好，我不笑了。” 陆焱的笑声停了，头顶上的笑声却不止，顾湘怔了怔，有些不解地仰头望去。 正是那几个来探望刘喜的大小伙子。 走廊是外露的，他们手臂搭在栏杆边，都俯身看着他们，想到陆焱刚才那幅求嫂子抱抱的样子，脸上都强忍着笑。 “哎哟，陆中队好啊今天阳光很不错啊” “是啊，天气也不错” “嫂子好啊” “嫂子好嫂子好” 陆焱拧起眉心，一次两次的，这些小崽子们愈发过分了。 “陆中队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啊喜子醒了我们刚才是没找到你” “什么” “喜子醒了，就在里头”突击手激动地笑道。 第93章番外三 听到刘喜醒来的消息, 顾沁第一个冲进病房。 空气里的酒精味强势侵入鼻腔, 顾沁看见年轻男人戴着氧气面罩, 穿着蓝色病号服，高大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病床上。 听见响动, 他一直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 眯了起来，皱起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起下颌，有些虚弱疲倦地望去。 看清是顾沁后, 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直直地盯着她。 顾沁被看得一阵紧张, 喉头滚了滚，问医生 “他真醒了吗” 医生说“嗯, 已经醒了, 各方面指标也很正常, 不过不要说太多，病房里也不要留太多人。” 顾沁点了点头, 感激“好的好的, 谢谢您。” 刘喜没有旁的家属，陆焱他们估摸一会才能过来，她走到门边, 愈发紧张了, 手掌暗暗攥成拳, 将病房门关上，独自走到刘喜身侧。 “你终于醒了”她试探性问。 男人并没有回应，还是那样望着她，好像一秒钟都不舍得离开。 看了一会，他的眼睛终于眨了眨。 顾沁心里的那根弦更加绷紧。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垂眸打量着病床上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想起自己来。 半刻，年轻男人还是没有反应，仍那么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刘喜” “喜子” 顾沁轻声喊两遍，搓了搓手，感觉到刘喜的目光有所变化，咬咬唇，才继续问“你现在是嗯，记忆里咱们在泰国相遇还是，还是一切都能想起来了” 刘喜似乎点了点头。 “”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只是那双眼睛，仍旧紧紧地、紧紧地盯着自己。 有什么感情在慢慢得流淌。 顾沁呼吸有些凝滞。 她也静静地望着他，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虽然不大，是那种薄薄的单眼皮，但是很清亮，近看瞳孔很黑，如墨一般，似乎能把人牢牢地吸进去，极其深邃。 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顾沁骤然地明白了什么，可是她又不能确定，心底愈发的担忧焦急。 又等了一会，顾沁想转身出门去问问医生，往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年轻男人有些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沙哑而虚弱的声音。 戴着氧气面罩，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喜子” “你想起来了吗”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沁微松口气，激动问道。 刘喜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其他回复，仍直直地望着她。 紧接着，突然之间，年轻男人短而密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漆黑的眼睛很亮很亮，如晨星一般，然后渐渐盈润，好似被水浸没，在顾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时措手不及间，一滴湿润又晶亮的液体，从他眼角飞快坠下。 淌过男人黝黑而粗糙的肌肤。 眼眶还微微有些红。 “” 顾沁突然愣住了。 病房里有片刻的安静。 她拨拨耳边的碎发，有些无措，大脑像被人按下短路键，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好像有点激动，又有点酸涩。 刘喜他、他不会是哭了吧 顾沁吸吸鼻子，挑了下眉梢。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不自觉地落泪 顾沁目光跟着下移。 年轻男人的五官轻微绷紧，好像在强忍着什么，可是当他们目光触及到，又一滴泪轻轻地涌了出来。 顾沁咬紧了下唇，大脑嗡的一声。 “唔” 刘喜顿了顿，豁然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态了啊。 他刚才刚刚醒来，很多思绪都是混乱的，过去的，曾经的，泰国的，军旅的，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她。 很多的她。 刚好又看着她第一个冲进来，小脸上写满了担忧焦急，他父母去得早，已经很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确实没有绷住 但是现在，刘喜到底是个大小伙子，情绪反上来，有些不好意思了。 刘喜一时不敢看顾沁，想转过头，可氧气罩弄得他不能乱动，最后有些急迫地说“不” “嗯” 顾沁低下头，也擦擦眼睛，也不让他看见，坐到他的床边。 “刚才不是，我没有，不是的。”他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我知道。” 唔哝半天，顾沁也吸吸鼻子，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缓了缓，才转过头看他，恢复寻常语调，“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男孩子用力地眨眨眼睛，可眼圈旁边还是红的。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顾沁问。 “都想起来了吗” 刘喜用力地点头，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有着血丝，眼眶仍泛红，眼神很深。 顾沁微微弯起唇角。 “那就好” “你要是再想不起来我就要跟你分手了你信不信” 顾沁所有一切恢复如常，语气也像过去那样，凶神恶煞的。 刘喜望着她，咧开嘴，笑了，眼睛里都是笑意。 “你笑什么” “也不要再看我了好了” 那道目光太过于灼热，顾沁被看得略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好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姐夫他们肯定也要来看你。” 她起身准备离开，身侧的被子突然动了动，手腕被人扣住。 顾沁扭过头。 刘喜还是那么看着她。 可是顾沁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和之前特别不一样。 就是深深地，沉沉地，静静地，望着她。 内里似乎却积淀有无数感情。 顾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比刘喜大两岁，一直以来，她觉得他就是个阳光纯朴的大男孩，有点呆，有点木，尤其是失忆之后，完全就像个羞涩纯情的高中生。 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个眼神很成熟，还有些深沉。 顾沁的手指动了动。 刘喜握住了她的手。 一开始还有些虚弱，但是渐渐的，男人握得越来越紧，很紧很紧。 紧得她皮肤生痛。 刘喜望着她，真的没有办法同她言明这种感情 昏迷的这些天，很多记忆朝他兜头迎来，混乱，焦灼，迷惑。 他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此刻终于清醒。 那些记忆也慢慢都回来。 就连他自己似乎都不敢相信，顾沁竟然会来找他，竟然会在泰国待那么久，那么辛苦，还哄着那个不知所措的“高中生”的他。 “沁沁” 他喉结动了动，隔着氧气罩，沙哑地喊出她的名字。 顾沁垂下眼睫，也没有再凶他了，吸吸鼻子，终于也回握住他的手。 两人没再说什么，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是中午，阳光热烈明媚，从窗外投下，暖暖洋洋的。 他们就这么一直牵着手。 再没有放开。 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和敲门声，顾沁才不得不轻轻挣脱开，“好了，姐夫他们来了，我等着再看你。” 从那之后，刘喜的伤，慢慢好了起来。 他刚开始还有些后遗症，会时不时后脑勺阵痛，但是随之时间一点点过去，基本上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医生也说，可能记忆里会有所影响，但是只要好好休养，问题不大。 陆焱他们也终于放下心，下半年的工作很忙，但他还是每个周尽量过来看看他们，也可以看看住在西北的小妻子。 刘喜手术没事以后，夏翠萍便带着小陆湄回到南城。 时间很快过去。 这天周末，是刘喜在病房待的最后一个下午，明天早上他就要返回军校。 顾沁也要回英国一趟领自己的学位证，顾湘挂念小陆湄，而且也在西北待够了，打算返回南城将这些天的作品整理整理，开始工作。 这也算是除陆焱外大家假期的最后一天。 他们不准备在病房耗一天，最后刘喜和陆焱提议，开车一起去敦煌附近的鸣沙山玩玩。 “鸣沙山好玩吗” 顾沁和刘喜并肩坐在后排，顾沁好奇地问刘喜“你去过没啊” “什么没有啊。” “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顾沁抱怨一句，“你在西北工作都没有去过吗” 刘喜摇摇头，说“没有。” “别说他了，陆大哥在西北工作有二十年了吧，居然连莫高窟都没去过，鸣沙山也没有。” 前排的顾湘正好将零食递给他们，“呐，海陆空零食套餐，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谢谢姐。” 顾沁接过来，选出一包鱿鱼丝，说“所以说来说去，只有姐你一个人去过啊好玩吗” 顾湘笑了笑，“我上次是和学生们去的，光怕他们出危险，好不好玩反正就还行吧。” 话匣子就此打开，几个人聊来聊去，陆焱专心地开车。 现在是六月底，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景区人不多。 上午的阳光有些晒。 隔着很远，就看见前面金色沙丘起伏，今日晴空万里，天空湛蓝，蓝色映衬着金黄色，煞是好看。 俩姐妹都带了伞，两个男人都觉得让小姑娘撑伞怪尴尬的，摆摆手。顾湘和顾沁也理解，最后俩姐妹一起撑着一把，如同儿时般亲密，挽着手走在前面。 陆焱将订好的门票递给他们，问“你们打算怎么玩，咱们四个一起骑骆驼还是分成两路玩些别的。” 顾沁看了眼刘喜，说“去骑骆驼吧，爬沙漠嘛，肯定要骑骆驼啊。” 刘喜也说“陆中队，一起吧，咱们四个人正好可以一队，还可以互相照相。” 顾湘也点了点头。 陆焱见这两人都想骑骆驼就放心了，对顾湘说“你不是骑过骆驼吗再玩一次多没意思，要不这样，你们俩去坐骆驼上去，我陪湘湘玩点别的。” “也行吧。”顾沁明白过来。 “还是一起吧，陆中队，人多一块热闹呀”刘喜话没说完，就被顾沁拖过去，“走了走了，没看见人家想单独玩嘛，咱们就别碍事了。” 陆焱淡淡一笑，冲他们摆摆手，“注意安全，咱们月牙泉见。” 顾沁和刘喜离开后，顾湘将手里的遮阳伞撑到丈夫头顶，打趣说“干嘛不一起呢，一起玩多热闹。” “因为有更好的想带你去看。”陆焱握住她的手。 “少来，沙漠上不就骑骆驼有意思，我看啊你是不是觉得跟我们一起不自在。” 顾湘回想来时一路，打趣他，“老父亲” 陆焱摸摸鼻子，不置可否。 两个人单独相处不觉得什么，四个人凑一块，他这个80后就只能开开车，买买零食了，根本插不进他们的话题。 “那咱们怎么玩”顾湘他们走到检票口，看着前面其他游客已经排起队伍。 再往前，一队一队的骆驼趴在沙漠上休息，懒懒散散的；还能看见远处的骆驼队，金黄的大漠，驼铃声阵阵。 陆焱长臂一伸，一把抱住她肩膀，说“走了。” “让他们慢慢骑骆驼吧，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一阵风吹过，卷着细细的沙子，也将前面年轻男人清朗的歌声送了过来。 顾沁“”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 “把握青春年华” 顾沁“” 骆驼一队一队沿着金黄的起伏沙山向上。 刘喜就坐在她前面的那头高大的骆驼身上，也是他们这一队的领头骆驼。 随之骆驼慢吞吞地往大漠上爬，风沙越来越大，骆驼一颤一颤，他唱得却愈发开心，身体还随着节奏一晃一晃。 前面的队伍离他们不远，听见隐约的歌声，都跟着转头看来，露出打趣的笑。 顾沁坐在骆驼上颠来颠去，单手抓紧扶手，另一手按了按头顶的遮阳帽，压得低了些。 呃 其实客观来说，男孩子唱得很不错，声音清朗又有磁性，稍稍带些哑，调子准确，节奏也把握得很好。 就是。 土太土了。 什么年代了还唱这歌。 她好想装作自己不认识他。 “沁沁你觉不觉得这歌现在特合适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唱，虽然我们是在骆驼上”刘喜转过身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女朋友的嫌弃，笑着继续“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 “你别唱了。” 顾沁压低草帽帽檐说。 “什么” 他们快到沙山中部，风沙愈发大，细细小小的沙粒尘石被风卷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叮叮的驼铃声，更加听不清楚。 “你怎么那么逗，我说你别唱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刘喜眼睛睁圆问道。 “别唱了” “啊唱什么” 两人这么一来一喝，更多的游客看向他们，都带着友善又好奇的目光。 男俊女靓，身段高挑，他们本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算了算了。”顾沁被看得头痛，有点烦，凶道“那你随便吧，唱吧唱吧” 这句刘喜倒是听清楚了。 他本来就喜欢唱歌，清清喉咙，乖巧地点点头，还真的继续唱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刘喜小时候在放牛就喜欢唱着歌，现在难得来到这样豪迈壮阔的大漠，还有恋人陪伴，心情更加雀跃。 顾沁看向前面男人的背影，肩背宽阔，挺拔高大，黑色t恤被汗水浸湿，勾勒出好看的背部肌肉，短短板寸，阳光撒在头顶，散发出青春活泼又纯朴的气息。 行吧。 唱吧。 伴随着歌声，他们终于走到鸣沙山的最高处。 歌声止了一瞬。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刘喜也忘记再唱。 顾沁也看呆，将帽子摘下，放眼望去 好美啊。 黄沙漫天，山脉起伏，远处依旧是望不到边的大漠，风吹过，沙扬起，一队队骆驼穿梭在沙山间。 那一瞬间，那个感觉，岁月似乎都凝滞不前，他们好像回到许多年前的边塞，纯粹，野性，粗犷，美丽。 就在那一刻，顾沁爱上了大西北。 “沁沁”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顾沁 “快快快把双臂举起来” 顾沁 顾沁皱了皱眉，看着男朋友大呼小叫的着急样子，也没想那么多，跟着举起双臂。 “干嘛”她不耐烦道 “这是什么大漠的说法吗” 她乖乖地举了几秒钟，直到听见“咔嚓”“咔嚓”两声，一低头，看见一个男人拿着照相机。 “景区拍照” 刘喜放下手臂，笑说“对呀举起手臂拍照啊要下山了赶紧抓好小心” 顾沁“” 她深吸一口气。 土 太土了 绝对的土味恋爱。 想到一会要看见这么老土的游客照，更是头痛无比。 第95章番外四 那天鸣沙山的旅程告一段落后，顾家姊妹都暂时和恋人分开一段时间。 顾沁返回英国拿自己的学位证, 顾湘回到南城一边照顾陆湄, 一边将鸣沙山的风景画了下来。 不知不觉, 秋天就到了。 南城的秋天也总是比其他城市要晚一些, 但是隐隐约约间, 也终于有了秋日的味道。 九月末的时候，陆焱就如约定中那样, 回到了南城。这一次是真正的“婚假”。 他们的婚礼要比先前病院那一次复杂、正式、传统得多，顾湘其实对婚礼没什么要求, 她觉得上次的就足够感动，或者在西北办个旅行婚礼也很浪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焱这次在这方面要求还挺多。 他大概也知道上次他们的婚礼只请来亲近的人，甚至很多人都不知情, 还有南城其他人说些闲言碎语, 什么不过是“父辈定的婚姻”之类。 陆焱还是希望能给心爱的小妻子一个所有亲戚、朋友都知晓的，庄重而神圣的婚礼。 他爱她，自然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次, 顾湘深刻体会到结婚的复杂，他们还没有婚纱照，只好迅速拍完加急出来，至于礼服, 她先前和母亲、顾沁有试过, 已经定制了一身, 但是陆焱从未穿过他定制的男士礼服，她又陪同陆焱试了一次。 这是一个秋日的慵懒下午。 婚纱馆装饰简洁又高雅，临沙发的那一侧是落地窗，外面是繁华的街巷，梧桐树枯黄的叶子正打着璇儿落下。 店员小姐贴心地送上来酥软的曲奇饼和热红茶。 顾湘之前已经定好了一身，没有再试，她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着陆焱。 男人换衣服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她就听见缓慢靠近的脚步声，还有身边店员小姐极轻微压抑的吸气声。 顾湘手里正端着热红茶，抬眸看去，下一秒，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凌乱，心跳咚咚咚狂跳了几下，一丝羞怯的红从脸颊边蔓延，渐渐至耳后。 这样的陆焱。 真的很帅。 是一种和军装凌厉锋锐不同的帅，黑色高定西装将男人身上野性的气质收敛许多，衬得肩宽阔，长腿笔直，气质硬朗沧桑，但又沉着含蓄，充满上位者的气势。 这样的他，没有了那有些吓人的戾气。 更适合繁华的都市，也更加吸引人。 顾湘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男人已经走到她的身前，顾湘直勾勾地盯了他几秒，见他靠近，身上醇厚清冽的气质笼罩下来，她突然又一阵心慌，别开了眼睛。 也是怪了，他们明明孩子都那么大了，但是看见这样的陆焱，她竟还有那种心动紧张的感觉。 “我有那么好看” “”顾湘不知道说什么，“还行吧。” 男人低低地笑，笑声低哑又醇厚，他伸出手，温柔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啊，永远这么可爱。” 顾湘转过头，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 陆焱朝店员小姐看了一眼，店员小姐有些羡慕地看向顾湘，然后欠身离开，“先生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 房间里剩下了他们两人。 阳光温暖地从玻璃撒下，空气里飘散着红茶的甜味。 陆焱整了整衣领，将她拉起来，笑道“来，好好看看，你男人是不是很帅。” 顾湘“” 老男人真是越来越自恋了。 “湘湘，你是不是到了八十岁还会这么害羞” 陆焱调侃一声，捧起她的下颌，强迫对上她的眼睛。 这样近距离看，更帅了。 漆黑深邃的眼眸，眼尾敛着细细的纹路，他的头发还是很短，只是为了婚礼没再剪短，刻意留得长了些，看上去英俊平和，望向她的眼神是一贯的柔情怜爱。 “我没有” 顾湘呼吸有些急促，低下头，陆焱嘴角勾了勾，粗糙的大手滑到她耳后，捏了捏她有些发红的耳垂。 “耳朵都红了，还说没有。” 顾湘被那只手捏得心里一颤，将他的手拿下来，陆焱正好包住她的手，握在手心，包起来。 顾湘也回握住他的手，平复下呼吸，认真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这样太帅了。突然显得好年轻。” 陆焱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听见“年轻”二字眉峰微挑，好像更加高兴了，“是么。” 顾湘嗯了一声。 她其实也没有办法，之前她还跟王佳琪说过这个问题，别人都是恋爱一两年或者结婚后就进入老夫老妻状态，在一个被窝里放屁都可以，但是她对他，却总有那种微微悸动，心跳加快的感觉。 尤其是陆焱撩她的时候。 一点都不像孩子快一岁的小夫妻。 王佳琪对此也不解，最后给的意见就是可能他们是异地恋，所有会经常保持新鲜吧。 反正顾湘觉得蛮好的。 好像永远都在恋爱g。 陆焱摸了摸她的头，走回落地镜前。 紧接着，顾湘第一次看见了臭美的陆焱。 他在落地镜前照了足足五六分钟，时不时扯扯衣摆，理理领带，弄弄头发，照得顾湘都快不认识这个平日里粗犷豪迈的男人了。 这下，陆焱终于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下颌，解释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说我年轻。” 顾湘微笑点头“嗯嗯。” 不用解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过来。” 陆焱无奈，干脆单手圈住她的腕子，将她一并拉到落地镜前，从背后轻轻拥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上。 顾湘呼吸又有些急促了。 镜中映出这家欧式装潢的华美婚纱店，皮质沙发，羊毛地毯，灿烂的阳光撒在地上，然后是他们两人紧紧拥抱的身影。 美得就像一幅画。 “我真希望明天就是咱们的婚礼。”陆焱又捏了捏她的耳朵，满意地看见她在镜中羞红了脸颊。 “为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可以赶紧看见你穿婚纱的样子。” “你又不是没见过呀。”顾湘好笑。 “就是因为见过，所以迫切想要再看一次。”陆焱吻了吻她的发梢，像是回忆起那一天，眼神里有些感叹，低声说“湘湘，那天你美好得就像一个天使。” 顾湘说不出话了，心跳加速。 因为陆焱无法克制地将她转了过来，低下头，吻住了她的额头。 “适应适应，我那天会更帅，我今天还没弄头发化妆。” 顾湘 您老还想弄头发化妆 陆焱低咳一声，没别的意思，“新郎应该都会再打扮打扮吧” 顾湘瞪着陆焱，可能是跟喜子他们待久了，总觉得他越来越皮。 陆焱也笑了，将她用力搂进怀里。 一想到她穿婚纱的样子，胸膛都是温热的，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可以站起来，去牵过她的手走向红毯，他可以吻过她温软的唇，一起许下永恒的誓言。 转眼，便是大婚的日子。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梧桐树的枝叶都染上了金色。 他们的婚礼定在陆夫人的中心酒店，色调是庄严又神圣的金色，搭配着洁白新鲜的百合，华丽中添加一抹清新温柔的气息。 宾客很多，顾家的亲戚，陆家的亲戚，他们的朋友，部队上的战友，顾湘的老同事，同学等等。 快一岁的小陆湄也换上一件小纱裙，头上还戴着百合花冠，她已经不爱哭了，也会真正地叫“爸爸妈妈”，她被陆夫人抱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到这么美的婚礼殿堂时，眼睛都瞪圆，红嘟嘟的嘴巴也张开，好像被这样的美丽震撼了。 紧接着，又被一身西服的陆焱帅呆了，眼睛都离不开，就那么滴溜溜地盯着父亲看。 仿佛认不出这是“aa”。 休息室里的陆焱看得好笑。 他今天弄了头发，也涂了面霜，还打过阴影，不过最终也没“化妆”，只是整个人确实年轻了许多，他本就英俊，衬上西装，像是十多年前那个迷倒南城不少少女少妇的“陆少”。 陆夫人摸了摸小陆湄的头发，笑道“不知道将来我们小湄湄的婚礼是什么样呢。” 陆焱捏捏小丫头肉乎乎的脸，想到这个事，虽然还很遥远，但他莫名紧了下眉，淡淡道“想娶我们丫头，那肯定得比这还好。” 陆夫人不由笑了。 她真没想到，自己家儿子还是个女儿控。 “aa”小陆湄还在看父亲，奶声奶气叫起来。 “嗯”陆焱心都萌化了。 “aaaa”小丫头喜欢这样帅气的父亲，伸出爪子要抱抱。 “你爸爸帅不帅”一侧的陆夫人问她，也不知道小丫头能不能听懂。 没想到小陆湄眨巴了两下眼，竟真跟着学起来，“aa蒜” “” “帅”陆夫人笑道。 “蒜” 陆焱“” 不过今天的陆焱，当真是帅极了。 隔着浅浅的一层白纱，顾湘隐约看见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她这里果然一动，呼吸微微凝滞。 此刻的陆焱，一点都不像近四十岁的老男人了，金色的灯光下，他显得英俊年轻，气质成熟稳重，表情温柔，步伐坚定。 顾湘望着远处的他，久久地不说话。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侧。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顾嵩山如果父亲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他们会像其他新人举行婚礼时，丈夫将新娘从父亲手里接过，走向幸福的生活。 陆焱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稍稍转过头，温柔而怜惜地看着她。 然后他握着她有些凉的手，挽在了自己的臂间。 顾湘心底又是一颤。 她能感觉到男人健硕高大身体传来的的温度，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不少，充满安全感及淡淡的温暖。 很暖很暖。 百合花香弥漫在室内，清新的，典雅的。 陆焱挽着她，一步步走到台前。 然后，他将戒指缓缓地接过，下颌绷紧，神情肃穆，虔诚地套在她的指间，吻过她的手。 顾湘望着他漆黑深情的眼眸。 那一刻，刚才的悲伤被温暖覆盖，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台下，宾客在鼓掌，似乎还能听见小陆湄的笑声，暖暖的，甜甜的，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我爱你。” 陆焱低低地道。 然后他掀起洁白的头纱，吻上她的唇。 第96章番外五 小陆湄二岁半的那一年，顾湘和陆焱要了二胎。 陆焱其实觉得一个女儿挺好的, 虽然有点娇气, 那也是他的小棉袄小宝贝。 但是顾湘总觉得一个女儿太过孤单，因为从小父爱缺失的遗憾，她其实非常喜欢家庭, 也希望能拥有一个美满的大家庭, 此外, 顾湘觉得养娃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所以在两人商议过后, 打算要二胎。 这一次生娃，陆焱全程陪产，不似第一次。 当他看见小妻子面色惨白, 嘴唇干燥, 痛得撕心裂肺后，他真是后悔极了, 心痛极了, 早知如此, 他绝对不会和她要什么二胎。 但是再怎么后悔一切也没有用，陆焱紧紧皱眉，浑身肌肉绷紧地等候在产房外，那一夜，陆焱抽了整整一夜的烟, 白发都长出好几根, 人老得比孕妇还快。 可是陆燃偏偏很不乖, 折腾了母亲整整两天两夜，才终于落地。 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他和陆湄那种惊艳如洋娃娃般的漂亮英气不同，虽然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但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睛并不大，眼型有些细长，小小的脸，看上去文弱、秀气而安静。 陆焱对这个让小妻子这么辛苦的男孩原本有些许不满，不过，当他看见这种眉眼间似乎和顾湘有些相像后，心里突然就充满了宠爱和怜惜。 孩子很小，还看不出太多。 随之他们一天天长大，慢慢得，任谁都能看出来女儿像爸爸，相貌出众，漂亮英气；儿子像妈妈，安静温和。 性格上却和父母们又有些不同，小陆湄可能是被宠惯了，娇气得要了命，爱哭爱撒娇，又有些傻气的单纯，倒是陆燃表面安静秀气，性子却缜密冷静，非常聪慧，明明比姐姐小，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乖巧。 时间很快，不经意间，又是七年过去。 这一天，刚刚好是陆湄的十岁生日。 陆湄的生日在十二月末，今年过年晚，寒假也晚，还有半个月才期末考试，两个孩子都在上学。 陆焱特意将假留在今天，赶回到敦煌的家中。 孩子多，偶尔两位母亲还会来住，还有阿姨保姆，他们换了一套小别墅，算是在度假区，但是地理位置并不偏，房子宽敞且舒适，他们前几年仔细装修过，中式古典风格，透出一点敦煌大漠的色彩，和南城的家很不一样。 房子外面还有个干净的小院子，没有南城那么讲究，又是喷泉又是雕塑，就种了些耐旱的花花草草，充满自然野趣。 十二月的西北冷极，下午一点，顾湘站在这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围巾，看着面前的男人，调侃着说。 “陆大哥，你怎么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陆焱站在越野车后面，他来回跑了几趟，正在帮陆湄准备生日礼物，并不感觉到冷，穿着黑色毛衣，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结实精壮的小臂。 听见妻子的话，他的目光从悍马的后备箱移开，转头看她，笑道“我对你不比这个好多了哪一年给你过生日不是挖空心思” “哪有” 顾湘倚靠着车门，双手插兜，笑着说。 今年的顾湘已经三十四岁，因为被丈夫娇宠，看上去和二十七八倒没什么区别，很年轻，一点儿也不像两个孩子的妈。 陆焱淡笑一声，说“谁带你去青海看得日出” “谁给你在沙滩上摆得心型蜡烛。” “谁给你买的粉色钻戒，嗯” 陆焱又看了看悍马车的看后备箱，满意了，将后备箱合上，点了一支烟，微微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我倒觉得，每一年你都把我生日给忘了吧。” 顾湘吐了吐舌头，挑起眉梢。 陆焱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你过来找我的那一年啊，还给我亲手做蛋糕，后来就没了。” 顾湘不知怎的，在这句话里听见了很轻的委屈意味，她觉得有些好笑，往前走两步抱住了他，说“那还不是两个孩子太折腾我嘛，总是很忙，但是我都有记得啊。” 陆焱也只是开个玩笑，他这人也不喜欢那么张扬的生日。妻子也没有忘记过他的生日，只是相比恋爱时期，她的注意力确实更多地投入到孩子们身上。 “你啊，就是太爱孩子了，爱到超过了我。”陆焱想到这里，不禁感慨。 顾湘笑了，双臂环他更紧些，“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吃醋，也不怕你们中队那些士兵们笑话。” “他们天天笑话我，早习惯了。” 陆焱半开玩笑。 自从刘喜从军校毕业回到中队，再加上扎西他们的七嘴八舌，大家慢慢都知道他特别爱嫂子，是标准的“宠妻狂魔”。 他将烟掐灭，低下头，将她脸颊边的一缕发梢别到了耳后。 一阵萧索的风吹过，院里的枯枝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陆焱不禁将她搂紧些，“在院里站这么久不冷么” “还好，我穿着大衣，你只穿毛衣不冷么” 陆焱故意道“冷。” 顾湘将自己长长的围巾摘下一半，缠绕到他脖子上，她动作温柔而仔细，对上男人的黑眸，眼睫垂下，“干嘛这么看我。” 她没有再像当年那么不好意思，动不动就脸红羞涩，他们也越来越像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 陆焱没说话，静静看了她一会。 她穿着姜黄的风衣，绾着低低的头发，北风将她几缕发丝垂得有些凌乱，遮住白皙的脸颊，在萧索的冷风中，有一种柔弱又静美的气质。 这样的她，没有少女时期过分的紧张青涩，却更加令人着迷。 顾湘还是有那么点点不好意思，“不准看了。” 陆焱笑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细微的气流涌动，暧昧随着笑声撒落，他单手抬起她的下颌，突然吻了上去。 风衣的衣角轻轻抖动。 他搂紧了她，声音压低，“小崽子们还有几个小时才放学吧” “你不会是想” 这么想想，这一次的休假，距离上次又快三个月了。 老夫老妻就是这点好，顾湘很快就明白，脸微微得红，风情楚楚，咬了下下唇。陆焱心里一动，将她抱了起来，往室内走去，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掂了掂她，“你不是说我这个年纪快要不行了吗” “” “我那天是随口一说，按照生理常识来的好吗，您老四舍五入都半百了好吗。”顾湘那天真是随便一提，哪想到男人会这么记仇。 “” 陆焱说“你看看我还行不行。” 这对“老夫老妻”折腾了够本，天色暗下来，两人缓了一会，洗完澡换好衣服，又简单用了点面包恢复体力，等待着孩子们的归来。 临近期末，四年级的小学生们放学都竟五点，上二年纪的陆燃放学早，但是他没走，做做作业、到操场跑跑步，等着姐姐一起回家。 “我们回来啦” 司机将姐弟俩送了回来，刚一停稳，陆湄就蹦蹦跳跳下来，娇声呼喊，“妈妈爸爸” “姐，你跑慢点。” 在她身后，陆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清秀稚嫩的小脸上眉毛皱了皱，好心提醒“你上次就在这摔了一跤。” 他声音很稚嫩，还带着软软的童音，但是说话逻辑分明，很有条理。 “噢，闭嘴吧，小鬼。” 陆湄噘着嘴娇声嘟囔，但还是听着弟弟的话不再跑了。 “妈妈” “爸爸” 陆湄看见爸爸妈妈，立刻伸出软软的胳膊。 陆焱一看见女儿心就化了。 十岁的小女儿漂亮又可爱，穿着红色的呢子大衣，毛茸茸的雪地靴，毛线帽上还缀着一颗球。 陆焱立刻将娇小的女儿抱了起来。 陆湄的外表很像五官俊美的父亲，只是更加漂亮且女性化，但是她身高却继承了母亲，一直都在班上女生中不算高，十岁的她小小一团，被父亲扛到了肩上。 陆湄肆无忌惮撒娇，“爸爸我今天累死啦” “呜呜呜我不想期末考试” 顾湘怕儿子受冷落，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同样小小的陆燃，“要不要妈妈抱着你” 七岁的陆燃同样瘦瘦小小的，身体还很单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眉眼在路灯下显得清俊而干净， 他犹豫了一下，上前抱了抱母亲，然后说“不用了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你牵着我就可以了。” 说着，将小小的手递给母亲。 顾湘握着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 陆焱抱着小女儿走到门口，转头等着他们过来，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累不累” “不累啊。” 陆焱笑了，称赞道“男子汉。” 陆燃似乎很喜欢听父亲这么夸自己，挺起还很瘦弱的胸膛，昂起下颌。 不知道为什么，陆燃就是很懂事，从小就懂事。 因为儿子小时候的模样太像他母亲，清秀又安静，陆焱有时候对他的疼爱甚至超过女儿陆湄。 甚至陆焱都想过不像计划中那样“军训式”的养儿子。 但是陆燃就是懂事，他幼儿园大班时就说要成为像父辈一样的人，然后非常主动地开始跑步、训练。 要知道同年龄段，陆湄说得可是“想要一车子的芭比娃娃” 有时候看着陆燃，陆焱都会心疼地想湘湘小时候是不是也同样懂事但是在顾嵩山离开后，这种懂事是不是也慢慢意味着夏翠萍更多的忽视呢 “湄湄，不准吃零食了，一会要出去吃饭。”回到家里，小孩子们摘下书包，坐在沙发上。 顾湘看见女儿，将她手里的果冻拿过来。 陆湄撅起嘴巴，委委屈屈地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这里快要天黑了，北方冬天的夜晚是极其萧索枯寂的，风也是刺骨得冷，陆湄不想出去，她软软地打着商量“妈妈，我们能不能不出去吃饭鸭我可以不吃零食。” 顾湘和陆焱对视了一眼，原来小陆湄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陆燃看了姐姐一眼，察觉到什么，拉了拉母亲衣角，“妈妈我上去拿个东西。” “去吧。” “不行，你们休息一会，看看电视，然后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陆焱看了看腕表，说。 陆湄嘴巴撅得更高，“爸爸” 陆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哄着“乖，丫头，是一家很好吃的餐厅。爸爸开车一路过去，你们不会冷的，好不好” “可我不想去，太冷了我就想在家里待着，我想看动画片”陆湄还在撒娇，睫毛一眨一眨，泪眼朦胧地，“aa” 陆焱一时有些无奈。 顾湘笑了笑，朝丈夫摇了摇头，说“湄湄，那家餐厅有个主打的甜点，叫草莓挞，你知道草莓挞吗” 小女儿果然被这个名词吸引住了，水灵灵的眼睛豁然睁大，舌尖舔了下唇瓣，“是蛋挞吗” “也不是蛋挞，你去了就知道了，上次妈妈和爸爸去吃过，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点，但是不能打包。” “草莓挞” 小吃货陆湄歪头思考了两秒，虽然还在嘤嘤嘤外面冷，但是没再那么抗拒。 陆焱给妻子投来一个“你真行”的眼神。 顾湘微微一笑。 最终一家人顺利前往订好的安娜餐厅。 餐厅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在临市。他们原本是要给小丫头大操大办一个生日宴会，但是没有办法临近期末考试，小丫头的成绩又确实不太好，要是再热闹过生日，那估计更是无心学习。 这个市要比敦煌繁华许多，高楼林立，灯火辉煌，陆焱开车很稳，车内开足暖气，小陆湄嘴里念叨着草莓挞，然后拿着iad继续看剧，很乖。 顾湘坐在副驾驶。 车速平稳，冷风掠过。 车内一时间很安静。 车窗外是陌生的城市，霓虹灯映照着钢筋水泥，在路过下一个高速路口时，顾湘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疑心这里是否是南城。 城市总是有相似之处。 冷风萧瑟，北风的冷更带有寒凉的意味，顾湘看着陌生的风景，心里忽然有些空，回头看了看两个孩子。 陆湄正打着哈欠刷剧，帽子上的毛茸茸球歪了一边；陆燃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双腿微微分开，规规矩矩，那姿势有些像陆焱，还时不时看向窗外的风景，很乖。偶尔小陆湄会戳他两下“小鬼过来看”，陆燃抿抿嘴巴，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探过小脑袋，跟姐姐一起看视频。 顾湘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陆焱在等绿灯时，握住了她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的寒凉散去，变成一种浅浅的幸福感。 “到了。”车子终于嘎吱一声停下。 “来。” 陆焱拉开车门，将撒娇要抱抱的小陆湄抱了下来。 餐厅是在商业街的一楼，里面已经装点一新，玻璃门口摆有几束粉色气球他们早就订好了。 “爸爸，我们快进去吧我要吃草莓挞”陆湄撒娇。 陆焱笑了笑，拉着女儿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蹲下说“湄湄，爸爸有东西落在后备箱了，你去帮爸爸拿一下好不好” “爸爸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拿呀”陆湄鼓着腮帮子，眼睛都盯在餐厅上，满脑子都是草莓挞。 “帮爸爸个忙么。”陆焱笑道。 “好吧。” 陆湄虽然挂念着草莓挞，但还是更愿意帮爸爸的，她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走回去，顺手拉起陆燃，“小鬼你跟我一起。” 刚刚陆焱就已经将后备箱打开，两个小孩子个子不高，他们往上一推，全部打开。 陆焱拉过顾湘的手，也往前走了几步。 空气里慢慢飘散出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然后下一秒，顾湘听见一声稚嫩又喜悦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湄惊喜得快要晕倒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直勾勾地盯着里面，将弟弟的手攥得死死的，喜悦道“啊啊啊啊啊啊” 后备箱里，亮晶晶的彩灯组成“hay bithday baby”，一闪一闪，旁边悬挂着透明的气球，然后是整整一后备箱的戴安娜玫瑰花，香气馥郁，新鲜娇嫩，浅浅娇嫩的粉色，让人感觉十分美好，中间用红色玫瑰组成爱心。 在后备箱的侧面，还摆放一盒盒芭比娃娃，从后备箱的一侧，一直排到了另一侧，包括魔幻厨房、水晶马车、小美人鱼等等等 “这么多娃娃” 陆湄太高兴，穿着靴子连续蹦了好几下，她太过激动了，缀着小毛线球的帽子都掉在了地上。 陆燃将姐姐的帽子捡了起来，他身为男孩子，对这些当真一点不感兴趣，还觉得这么大片的粉红看得他头晕，他微微紧了紧眉头，不过仍为姐姐开心。 顾湘怕儿子受冷落，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你姐姐她就喜欢这些。” 聪明的陆燃当然能懂母亲的意思，仰头，朝母亲笑了笑，“我又不是女孩子，我喜欢书。” 陆燃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准备了很多很多的书，也有生日蛋糕，还有一把黑色的玩具。不过陆燃是男孩子嘛，肯定没有像陆湄这样夸张。 顾湘拍了拍他肩膀。 陆燃顿了两秒，突然想到什么，朝父亲走去，“爸爸，我的包。” 陆焱将书包递给他，陆燃翻了一会，找出一个小盒子，用卡纸包着。 “姐。” “干嘛你想要哪个我可以送你一个。”陆湄拉着弟弟，想了想，数了数自己的芭比娃娃“两个也可以，三个也行吧不能超过四个哦。” 陆燃“” “我不喜欢娃娃，太幼稚了。你就是成天玩这些娃娃，成绩才会不好的。”陆燃一本正经地劝姐姐。 陆湄愣了两秒，惊讶地看着弟弟，好像受到伤害“你说什么呀，小鬼。” 陆燃也意识到这是姐姐的生日，他没再说别的了，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她，“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陆湄好奇地拆开，“铅笔盒” “我的铅笔盒，里面有九九乘法表。” “”陆湄生理性嫌弃，她的铅笔盒可是有小厨房小卧室的，漂亮得不行，但是她对上弟弟温柔的眼睛，还是说“谢谢你下次考试我会用的” 陆燃听见考试二字，顿了顿，最终将“你这是作弊”几个字咽下去，认真地说 “姐姐，生日快乐。” “你要好好学习。”他忍不住叮嘱。 “知道啦小鬼” 远处的陆焱环住小妻子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曾经，然后目光又转回这一对可爱的姐弟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97章番外六 在小陆燃出生的那一年, 顾沁和刘喜谈了三年恋爱, 也终于走进婚姻的殿堂。 刘喜没有什么亲人, 也实在不富裕，攒了好久的老婆本才攒下一笔，不过现在顾沁的性子不似过去那么虚荣, 从英国留学回来后, 更是不注重这些虚的事情，两个人在西北办了个浪漫的旅行婚礼, 又在南城办了个答谢宴。 虽说朴素, 但很有纪念意义。 他们俩都很年轻, 也不着急要孩子，顾沁归国后轻松在南城找了家外企上班，工资高，不过出差也多，刘喜则回到陆焱所在的中队, 从少尉开始慢慢做起。 日子落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上, 平淡又温馨地过。 在最开始的时候, 很多人都看不好他们包括夏翠萍，毕竟他们家庭、生活背景相差太多，不过随之时间慢慢过去, 两人虽然聚少离多，倒一直甜甜蜜蜜, 感情甚好。 就这样, 两个人平平稳稳地度过七年之痒, 走入第八年。 这一年，顾沁已经三十三岁，始终不打算要孩子的她，在看见陆湄和陆燃这么可爱后，也渐渐有了要孩子的打算。 也是这一年，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陆大哥，刘喜一定要转业吗” 这天下午，顾湘将画册合上，走到院子里，彼时刚刚过完年，气温还有些冷。 “穿上外套，别冻着。” 陆焱没正面回答问题，将椅子上的外套递给她，他正在捣鼓着他的花花草草，还有辣椒、小白菜什么的这是他除去钓鱼外最大的爱好。 只可惜西北气候干旱，他们养什么都长势不佳，好不容易长成味道也一言难尽，不像在南城那般。 “你能不能帮下他呀” 顾湘裹好外套，蹲在他身侧，歪着头看他。 陆焱继续铲土，眉头皱了皱，隐约地叹了口气。 陆焱已经近五十岁，但是这人也是奇了，这十年间，他的变化并不大，没有身材发福、也没有秃顶，只是短短的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他的身型愈发壮硕，气质比之前几年的锋锐凛冽，更加的内敛平和。 这种平和，是来源于一个中年男人事业顺遂、家庭美满幸福的平和。 这十多年间，陆焱平稳上升，不急不缓，从中校到上校，再到大校，马上就要坐上他们大队大队长的位置。 顾湘对此倒不意外，陆焱这种人仿佛就是为军队而生的，他的忠诚和严谨是刻在骨子里的，再加上他学历好，是硕士，军事素质又好，性格、家庭都好，各方面都挑不出问题来。 顾湘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陆焱拿纸巾搓干净手上的泥土，温和地摸了摸小妻子的长发。 “不是我不帮他，这是他自己决定的。” 顾湘怔住。 陆焱淡淡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焱站了起来，想抽烟，但想到这几年的他和妻子的约定，拿了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 “他当时在泰国受过伤，你记得吧不是脑后的那个，当时他走路有点跛，左脚踝骨头伤到，不过后来好多了。”陆焱说“都以为不严重，但是喜子从军校回来强度太大了，伤口反反复复，他一直在硬撑。” 顾湘还真不知道。 “他想把最好的自己留给部队。”陆焱笑了笑，“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结果。” 室内安静了几秒。 薄荷味飘散在空气里，有些凉。 “别着凉了，这几天很冷。” 陆焱低下头，她穿的是他的黑色夹克，宽宽大大，怕有风钻进来，他将衣服往里拉了拉。 “要不要来帮我”陆焱递给她一个小铲子，“把这盆杂草清理出来，小心一点。” 陆焱蹲在挡风口，两个人埋头干着活儿。 干到一半，陆焱的手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 其实他还有一些话没说。 伤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刘喜的文化水平不够，现在都是高科技部队，他们又是这样的部队，设备武器越来越精密先进，这十年间，他们新兵的文化程度越来越高，不少都是大学生士兵，刘喜念了军校，也一直在学习，但可能有些东西，就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刘喜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太想把最好的自己献给部队，想训练出最好的士兵，但是时代发展得太快了。 他不想这样。 “我会把他安排到南城。” 顾湘盯着那盆植物，将最后的根挖了出来，微笑，“也挺好的，小夫妻可以团聚了。” 陆焱点了点头，垂下眼， “是啊，挺好的。” 退役干部的告别仪式来得很快。 五月底的时候，刘喜就要转业了。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西北终于告别萧瑟阴冷的冬天，骆驼刺坚毅地生长，为戈壁滩添加了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远处天空蔚蓝，远处沙山起伏，勾勒出连绵的曲线。 陆焱刚好负责这一次的仪式。 他看着他们站在军营门口，最后一次穿着陆军的礼服，佩戴着军功章，整整齐齐地列队。 他目光移了移，看见前面的刘喜。 十年的时间，这个曾经还有着少年气息的男人也逐渐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可靠，身型也更加壮硕，再也没有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清瘦”。 唯独不变的，还是他那双淳朴、善良的眼睛。 每次看见这双眼睛，陆焱就会想到那天澄澈的月牙泉。 陆焱心底有细微的震动。 他想到当初的“特别行动小队”，那时的几个小崽子不过也才二十岁上下，调皮又捣蛋，跟几个小孩似的。后来呢突击手重伤早早离开了，卫生员转到军区总院，爆破手去了侦察大队，扎西十多年老士官马上也要面临着转业 此刻，陆焱有很轻的叹息。 时间太快了。 他们齐唱国歌，重温军人誓词，最后，向军旗告别。 全体退役干部敬上军旅道路上最后一个军礼。 有人哭了。 泪水缓缓从脸颊滚落。 灿烂的阳光撒在他们的身上，西北的风沙缓缓地拂过肩膀。 陆焱看着他们，喉结滚动。 第二天，刘喜早早就离开军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准确的列车出发时间，也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离别。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是赶来了。 其中离这最远的是爆破手，从侦察大队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为他送行。 刘喜看着过去的兄弟，再也忍不住，目光扫过扎西、卫生员、还有爆破手，他喉头滚动几下，突然间就崩了，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大男人，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些他带过的小新兵们也跟着哭，几个大男人在车站又搂又抱。 哭到最后陆焱都看不下去了，将他们一把扯开，像当年训他们哭着第一次写遗书时，“哭什么哭丢不丢人” 陆焱这么一嚎，几个小伙子条件反射地不再哭，像是回到当年。 这种情况持续到检票上车，刘喜突然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听陆队训斥，他用力地咬了咬牙，想憋回眼泪，可是看着“敦煌站”三个字时，还是想落泪。 “陆队”他突然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陆焱。 这么多年，从最开始在他当大头兵时陆队就照顾他，后来又领着他进了大队，推荐报考军校。 除去扎西，刘喜和陆焱的感情是最深的。 也是他军旅生涯的领路人。 “你抱着我哭什么，兄弟。”陆焱头疼无比，大手拍了拍他肩膀，提醒，“咱俩是连襟，想见随时都见。” “” 刘喜顿了顿。 好像是哦。 陆焱没再说什么，又重重拍拍他肩膀，“别哭了，回去好好干，要是有什么再联系我，咱们过年见。” “行了，别哭了，上车吧。” “喜子，跟你媳妇好好过” “生孩子了记得通知一声啊。” “有空多回来看啊” “一定要回来啊” 刘喜最后一个踏上列车，他看着火车车窗外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正用力地朝他招着手，心里愈发得酸涩。 列车不断加速。 最后一秒，他看见“敦煌站”三字，就像是一阵鸣沙山的风沙，又像是他十多年的青春，缓缓吹过了。 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是军人刘喜。 刘喜坐在卧铺边的椅子上，手搭在小桌板，用力地、使劲地按了按额头。 心里空空落落，彷徨，伤感，又无措。 就在这时，他听见轻微的嘎吱一声，是对面的折叠座椅被按下来的声响。 “行了，别难受了，人总是要面对离别的，离别也意味着新的开始啊。” 刘喜顿了顿，抬头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仁微微放大，嘴唇翕动。 “不是吗，喜哥” 顾沁穿着长风衣，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递给他。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只有在温柔小意的时候，会叫他“喜哥”。她本来是要在车站接他的，但是姐夫说，还是上了车再见面最好。 “老婆” 刘喜看见心爱的妻子，也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喉头滚了滚，还是难受得要命，他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她。 “呜，我还是很难受” “” “好了好了，不难受了，我们回去生孩子去，好不好”顾沁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有些惊讶。 “呜” 刘喜抱紧了她，“呜呜。” 第98章晋江文学城 生活里虽然有小波折小插曲, 不过总得来说, 他们都是极幸福又幸运的人。 或许是运气好罢，他们都遇见温柔善良的人, 平淡又快乐地度过一段又一段的时光。 顾湘对妹妹和刘喜的担忧，随之刘喜去南城的特警支队工作, 顾沁顺利生下一个健壮可爱的儿子后，终于彻底打消。 任谁都看得出，夫妻俩很幸福。 有时候顾湘会刷妹妹的朋友圈, 两个人一起做饭, 一起去公园露营, 一起在南城的古城街闲逛, 打等等。 分享着他们亲密的点点滴滴。 顾湘看了都会笑。 这样朝夕相处的甜蜜，似乎比顾湘和陆焱他们偶尔见上一面还要幸福。 琐碎平凡的生活让时间很快过去。在这段时光里要说最璀璨, 最耀眼的，那就是陆湄。 这一年, 小陆湄十六岁了。 少女在父母亲和弟弟的宠爱下, 生得如花似玉，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顾沁从小就疼爱陆湄，看见陆湄出落得这么美后，更是天天吆喝着和刘喜再生一个姑娘当然，最后考虑到女儿像爸爸，而刘喜的颜值实在一般后, 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有的时候顾湘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都无比的骄傲自豪, 怎么女儿就这么漂亮呢 要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相貌平平无奇啊。 “湘湘，今天怎么还不睡” 陆焱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躺在床上看军事杂志，转头看向顾湘，有些好笑，“大晚上还不睡，在这里臭美” 顾湘正拿着一个小化妆镜上上下下照自己，看得认真，也没听见丈夫的话。 过了几秒，她突然感觉有人靠近，男人成熟的气息投下，然后手里的小镜子突然被人拿了去。陆焱揽住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脸。 “你已经够美了。” “什么呀。”顾湘道“我在想我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 陆焱低低地笑，“人家都是闺女看自己哪里像妈妈，你倒好，反着来，看自己哪里像闺女。” 顾湘“” “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看嘛。” “胡说八道。”陆焱凑上来，戴着眼镜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几秒，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抬起下颌，“你一直很好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沉些“非常好看，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一把年纪还甜言蜜语。”顾湘嘴里骂他，脸上微微得红，把镜子合上，也不再说话了。 自从迈入五十大关后，陆焱就不再负责大队里琐碎的事情，工作也没有过去那么辛苦，更多得是开会、检查下面工作，把握整体的方向，两个人也能多在一块儿。 “你为什么还不睡” 顾湘刚才也有察觉，陆焱手里的杂志一直也没翻一页，“嗯工作上有事” “不是。”陆焱按了按太阳穴，神色有些凝重。 “出什么事了”顾湘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焱抿了抿嘴，没说话，很烦。 看着顾湘微微苍白的脸，陆焱怕妻子担忧，最终还是道“是丫头。” “陆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顾湘更加紧张，“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我觉得丫头可能”陆焱提到这里，脸色愈发沉重，咬牙切齿，道“可能早恋了。” “啊” 顾湘微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女儿健康方面上有什么情况呢，但是看见丈夫一副“如临大敌”的情况，又有些好笑。 最近陆燃在中考，她的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还没想过大女儿会早恋。 “湄湄不会的啦，你想太多了。”顾湘摇了摇头，陆湄相貌漂亮，从小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但要说早恋，还是不会的。因为父亲的优秀、父亲的宠爱，都让陆湄对异性的标准非常非常高。简单来说，就是爱慕者众多，但是陆湄看得上的真没几个。 “你相信我，陆湄这次真的不一样，我观察过她好几天了，她现在十有八九是早恋。“ 顾湘无语“你别把你那套侦查手段用在孩子身上。” “我说你这个当妈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陆焱盘腿坐起来。 顾湘说“我相信孩子，而且陆燃不是也在学校吗，如果问题严重，陆燃肯定会跟我们说的。” “陆燃聪明归聪明，但是他现在中考，而且他那性子，肯定会打掩护。”陆焱说完，说“算了，你别管了，这事我来解决。“ 顾湘不放心。 她还记得在陆湄上初中的时候，有校外小流氓欺负陆湄，那小流氓确实过分，还发些黄色短信骚扰，不在学校里，学校管也管不了，陆焱亲自接了女儿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从那之后，附近小流氓看见陆湄都躲着走。 但是现在的陆湄，已经十七岁了。肯定也不是那种小流氓。 是否真的情窦初开了。 或者是美好的，青涩的恋情。 顾湘自己没有，但是身边也有高中恋爱一路幸福的例子，年轻的爱，美好的喜欢，是很珍贵的情感，顾湘不想去破坏。 她想去劝，可看着丈夫铁青的脸，又作罢了。 陆燃和陆湄读得是六年制高中，初中部高中部都有。 “爸你怎么来了” 陆焱来得时候正好是中午，五月底的西北，阳光明媚，焦糖色的光泽慵懒地洒在校园里，透出一种美好青春的气息。陆燃刚刚从食堂出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边吃边背。 十五岁的少年，如一棵风华正茂的青竹，过年时个头又往上窜了窜，已经一米八几了。常常跟着父亲锻炼，筋骨结实，皮肤呈一种白皙被晒过的健康肤色，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面容清俊，气质阳光，很吸引人。 成绩好，体育好，人品好。 陆焱看着这样完美的儿子，脸上有一种无言的骄傲，拍了拍他肩膀，“吃饭就吃饭，别老是看书，劳逸结合。” 陆燃“我准备在操场上看一会书，消化一会，再去打打篮球。” 陆焱嗯了声，“你姐呢” 陆燃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我姐快会考了，可能在教室学习吧。” 他余光不经意地往校园西北角瞥了一眼，有点紧张。 陆焱捕捉到这个动作“行了，你去忙吧。” “爸，这是学校” 陆焱说“我知道，我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 前几年，他们还在这里宣传过征兵，陆焱认识校长。 陆燃有些紧张，也意识到刚刚那一眼犯了错，还想劝阻，被陆焱提出后脖颈，丢到一边去了。 校园西北角是个小树林。 陆焱没走两步，突然捏紧了拳头，他虽然不再年轻，但是耳力过人，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甜美清脆的声音。 然后果然是一道年轻男声，有些低沉，听不清楚。 两人似乎有一搭没一搭聊什么。 陆焱胸口陡然涌上一层火，脑海中已经跳出自己宝贝女儿被占便宜的各种亲亲我我的画面，捏紧拳头，简直恨不得将那兔崽子丢到大沙漠上。 陆焱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子总算听清楚了，陆焱一顿。 “化成标准方程是x1的平方，y 1的平方这里圆心坐标是所以你看。” 男孩声音很低，稍有些冷清，不过很耐心。 陆焱没想到他们在讲题。 阳光落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微风拂过，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美丽少女坐在长椅上，低着头，马尾辫被阳光打成浅棕色，轻咬着笔杆，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少年背对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稍长，很瘦，看不清脸。 陆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挺美好的画面。 但是见两人离得那么近，肩膀都要靠上来，整个区域就他们俩，他心里的怒火还是蹭得就冒了上来。 他脸色一沉，想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爸” 一声震惊的喝声，然后是课本、铅笔盒掉下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在干什么啊” 陆焱老脸微红，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缓过神， “我来这里有事，你在这里干什么，和男同学单独待在小树林” “爸我们在学习啊在问问题” 陆湄到底有一点心虚，声音发抖。 “你学习不在教室里学问题不能找老师问还两个人单独的”陆焱目光锐利地看她。 年纪轻轻的，男孩女孩单独待在一起。 陆焱性子传统，就是认为不妥。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干嘛管这么多还管到学校来我真不高兴了。” “学校里我也是你爸。” 她哪里见过父亲这么凶，一时更多委屈。 “叔叔您误会我们了，我在教她题目。”少年转过来，起身，声线清冷，语气也有些冷漠。 陆焱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更加犀利。 少年面色不变，不卑不亢地看他眼，又看看时间，“陆湄，我们得快点，一会午休铃就响了。” 陆湄有些慌乱，也听不太进去，时不时看向父亲。 陆焱拧着眉，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挺大胆的，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继续讲题。 仔细看。 长得也还行吧。 英俊，就是太瘦了，表情也一直很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焱就是看他不顺眼。 “爸，我们真没早恋，您快回去吧。”陆湄忍不住了，“马上学长就要高考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给我讲的，他是级部第一名。” “是么” 所有父母都对学习好的孩子另眼相看。 “真的。” “你们真没早恋”陆焱迟疑一会，压低了声问，“你不喜欢他” “喜欢啊。”陆湄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她一贯直言直语，一点儿也不害臊。 陆焱一愣。 “哎呀，爸我喜欢人家，人家看不上我，你别管啦你真的好烦呐” “你说什么” 陆焱表情变了，换成另一种怒意，“他还敢看不上你” 陆焱侧头，少年抬眸过来，对上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面色仍旧沉静如水。 “我说臭小子你有没有长眼睛我女儿哪点配不上” 就在这时，上课铃打响了。 “哎呀，爸” “都怪你都怪你你真是越老越烦人” “午休铃响了吧，我们都要点名的” 陆湄真的生气了，白皙的脸上染上两坨红，眼睛水灵灵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是却没有甜甜地叫他“aa”，反而还说他老、烦人。 陆焱的心一时间哇凉哇凉。 两个孩子也没时间待了，迅速收拾起题和本子往教学楼跑去。 陆焱站在原地，用力搓了把脸，心里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是面上却不肯承认，他注意到宝贝女儿跑回去的路上，一眼都没有再看自己，咬了咬牙。 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陆焱突然想起这句话。 “姐，姐夫” “不是说好了嘛，由我们买吃的，怎么你们还准备了这么多” 这天刚好是周五，顾沁带着刘喜拎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过来。 这几年，两人工作都忙，一两年能来西北看一趟，每一次都会聚在家里吃个火锅，就像过年时一样。 顾湘微笑说“咱们现在人多啊，肯定得多准备一些。” “这就是一乐吧，来来来。” “姨妈好” 刘喜他们孩子叫刘一乐，准备上小学，男孩子浓眉大眼，身型高瘦，爱说爱闹的，活泼可爱。 “你陆燃哥哥要中考了，你别去打扰他，就在客厅玩，知道吗” “没关系的，姨夫，劳逸结合，我玩一会也没事。” 顾湘也跟着点点头，陆燃学习极好，天天学习，她还真希望儿子能放松放松。 “姐，姐夫呢还有湄湄”顾沁好奇地问，摇了摇手里的小袋子，“我那不是有条蓝宝石项链，咱们那时候的，这次还专门给湄湄带来了。” “姐，陆队呢”刘喜还拎了几瓶好酒。 顾湘抿了抿唇，朝楼上看去，有些想笑“父女俩吵架了，都在房间里生闷气呢，估计没听见动静。” “吵架吵什么架” “姐夫不会打湄湄了吧” “怎么可能，没有没有。” 这事涉及女儿隐私，顾湘也没说，几个人去准备火锅，孩子们在旁边看电视玩。没一会，陆焱才注意动静下来，表面上看不出来，还热情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只是收拾桌子时，有些沉默。 火锅底料很快制好。 他们用的是番茄锅底，往里面又加了番茄，葱末、蒜末，味道浓郁，带有番茄特有的酸甜口感。诱人的红色浓汤咕嘟嘟冒着泡，旁边的小青菜、牛羊、虾滑、土豆片，摆了满满一桌子，大家自己调制小料，麻酱蘸着豆腐乳，或者辣椒海鲜酱。 小陆湄苦熬一会，也下来了。 她是个小吃货，但是和父亲吵了架，故意不怎么吃，气鼓鼓地坐在桌子边。“尝尝这个。”陆燃将羊肉给她。 陆湄瞟一眼父亲，还是不吃，“吃你的饭，小鬼。” 大人们聊大人的，小孩们聊小孩的。 陆焱和刘喜喝了酒。 最后陆湄不肯吃，也没人给她夹更多的菜。陆湄被宠惯了，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真是气死了。陆焱懒得跟小丫头片子计较，继续喝酒。 “我去再拿两瓶。”陆焱放下筷子，过去拿酒。 “我去吧。”刘喜见陆队有些醉，想过去拿，陆焱摆了摆手。他没走两步，突然一个不稳，趔趄一下，手肘撞到旁边的花瓶。 霎时间，一声清脆的响声。 “爸” “陆大哥” “姐夫” 火锅前的众人都跟着扭过头去，只有陆湄离得最近，下意识跳起来去搀扶，把小碟子都打翻了，“爸，您没被割伤吧” “丫头，你没烫着吧”陆焱也吓着了，看着陆湄碟子里那些还冒着热气的牛肉羊肉。 “我没事啊” “这陶瓷有没有事啊要不要打破伤风啊”陆湄看见父亲手臂上一道血痕，更急了，抓着他的手臂。 “没事，我一会上楼处理一下就行。” 陆焱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儿的头，关切说，“你没烫着吧” “没有。” 父女俩之间的低气压似乎全散去，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你们别管了，吃饭吧。” “你也赶紧吃饭吧，不是一晚上没吃饭吗”陆焱温和地同女儿说。 十分钟后，顾湘陪丈夫去楼上拿了医药箱简单包扎完，两个人才下楼。她知道丈夫有些醉，似乎也有话要对她说，两人便没有先回去，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吹了会冷风。 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客厅里的情景，火锅还在煮，冒着一缕一缕温馨的白烟，香气从门缝里钻进来，一种细碎幸福又家常的味道。 今夜天气很好，天空上缀着一颗颗星星。 “不生气了”顾湘笑问。 “谁生气了。”陆焱低声道，过了一会，他才闷闷地说“小丫头早恋了。”语气里有老大的不满意，还有一丝担心，伤心。 “你们就为了这个闹别扭”顾湘顿了顿，说“这事儿我知道。” “你知道” 顾湘说“今天湄湄跟我说了，不不算是早恋吧，那个男生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很可能上清华呢。” 陆焱不说话。 “不过怎么说呢，今天这事你也有错，你就是再担心也不应该闹到学校去。有些事情啊顺其自然就好了。” “你就不担心” “有什么担心的，陆湄还跟我说，她这一年要好好学习，也要努力考清华。等上了大学再说。” 顾湘笑了笑，说“我没有单恋过，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感情，我们就不要去干涉了。” 陆焱不说话。 “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回去吃饭吧。”顾湘推了丈夫一把。 陆焱往里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陆湄朝外面看来，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显然还在担心父亲，陆燃也跟着看过来。 看着两个孩子这么担心他们，顾湘心里暖暖的。 “回去吧。”顾湘又推了一把。 陆焱嗯了一声，牵过妻子的手。 走到门边，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又道“其实我好像也能理解这种感情。” “嗯” “我有过单恋，不过不是学生时期。”陆焱的目光看过来，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掌心紧紧相贴，十指交扣。 “你那不是单恋，是强取豪夺。”顾湘半开玩笑，“行啦，走啦走啦，一把年纪就别说甜言蜜语了。” 陆焱也笑了，眼角细细的皱纹好看的弯起， “走吧，孩子们还等着咱们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