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奴的日常》
1.第001章
纹斛总觉着,自己约莫算不得好运。[.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国破,家亡,逃命失败。
说起来也巧了,年少不知事时他还有幸同这位破城的壮士一起捉过蚂蚱。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走神?”
卫诚捏着那张漂亮的脸,许是被这双眼睛里从来不曾变过的玩世不恭激怒了,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疼得眯了起来。
“壮士指下留牙!”
听着这含混不清的话,卫诚眼中的轻蔑更甚,这个人从来都是个软骨头,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他愿意干任何事,哪怕是对好友见死不救,哪怕是亲生父亲如今正跪在一旁即将被砍头。
卫诚将纹斛的脸强制性地掰向一边,那里跪着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亡国奴的皇帝。
“你父皇虽然混账了些,可对你好歹还是疼爱的,如今这当老子的要掉脑袋了,你不趁着现在睁开眼睛多看一眼是一眼?”
纹斛的脸被捏得变了形,瞧着也不比灰头土脸的皇帝好多少,父子两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狼狈。
“老头儿,放心去吧,我要是还喘气儿就不会缺了你的纸钱。”
老皇帝笑着摇摇头,锦衣玉袍褪去之后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他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啥时候死都不亏,老婆孩子跟了他一起走也省得惦念,唯有这个小兔崽子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浪费几口新朝的粮食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小兔崽子,终于不用放你在跟前儿碍眼了。”
小兔崽子看着糟老头子笑,糟老头子看着小兔崽子笑,父子两个都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可神色却同在御书房里头逗蛐蛐儿时没半分不同。
卫诚看得碍眼。[.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好似自己拼死报仇得来的却是个再愚蠢不过的笑话,他将纹斛踹到一边,取下佩剑当着他的面亲手削下了老皇帝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滋了纹斛一脸。
呸。
难喝得让人想吐。
**
旧朝就这样没了,新来的皇帝霸占了皇宫,纹斛自然不能赖在里头,他被卫诚拎进了将军府,这地方他也熟,从前的卫国公府,卫国公一家子嗝儿屁之后被他要来当亲王府了,老头儿在物质上对他一向大方。
“还记得么?你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儿。”
卫诚跟拎鸡崽子一样拎着纹斛,纹斛觉着自己不算幸运,这从体型上就能看得出来,卫诚只比他大了一岁,可块头大得却能把他轻易地拎起来。
脚不沾地的纹斛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觉得使尽全力的话自己也能拎起来卫诚,只不过下一刻这孙子就会摔个狗吃*屎。
“那时候阿凌很喜欢跟在你屁股后头跑,每次你来他都爱粘着你,活像你俩才是亲兄弟一样。”
纹斛听着这话有点酸,他拧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提醒一句比较好。
“你们兄弟相爱那叫乱*伦,要被族长拖出去揍成花卷儿。”
卫诚双眼顿时冷了下来,他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往门柱子上一撞,撞得脑袋嘎嘣响。
纹斛倒吸一口冷气,鲜血留下来润进眼睛里,疼得厉害,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人也老实了。
老实装麻袋,这人就是想撞也撞不过瘾不是,撞个麻袋,多傻。
卫诚早知道纹斛是什么性子,联想到这人之前的所作所为,眼中的厌恶之色愈盛,他将人随手扔到地上,再不愿看他一眼。
“来人,把这个废物扔到杂役的院子里去,如今将军府诸事繁杂人手不够,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尽管派给他,这人懒,使唤得不趁手了只管教训就是!”
“是!”
纹斛被人像死狗一样拖走了,脑袋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他眼睛睁不开,只能继续装麻袋。
嘭嘭嘭,从前门儿到杂役院子有好多坎儿,撞得他浑身都是包,果然他就应该早些把这门栏儿台阶全拆了,四处光溜溜的多好,天气要再冷些,泼些水在地上就能溜冰玩儿。
**
老管家拿着一套单薄的杂役衣裳来找纹斛,现在天儿冷,他们又是新进的京城,棉衣棉裤本来就不够分,哪儿还顾得上这么个小玩意儿。
冻死了都没人心疼。
“换上,你身上这套不适合干活。”
老管家是卫国公府的老人,当初如果不是跟着大少爷走了,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全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啊,这些畜生!
老管家把衣裳摔到纹斛脸上,犹不解气,又迈着老腿儿过去踹了一脚。
“起来!别装死!”
纹斛抹了抹眼睛,虽然还是有些难受,可不起来估计还得挨踹,只得老老实实立起来换衣裳。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管家,又看了一眼,结果被狠狠瞪了回来。
个老不修,小年轻换衣裳瞅啥瞅,凑不要脸。
纹斛迅速把自己扒干净,扒完想要迅速穿衣裳,可他没穿过下人的衣服,严重影响了正常发挥。
个凑不要脸的,拿专业不对口的衣裳来给他对付,这得被白看多少眼!
老管家本来还想羞辱纹斛几句,他们皇家的没一个好东西,小时候看着人模狗样的怪讨人喜欢,没想到就一白眼儿狼,卫家遭难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小少爷跟这畜生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小畜生是那老畜生最疼爱的儿子,他如果出面至少能保住小少爷,可是……没了,国公府上下几百条人命,连渣都不剩。
“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
老管家恨透了这小畜生,原本想趁着他遭难痛打落水狗,没想到纹斛扒干净自己之后露出来的身子却让他看得傻了眼。
整个后背全是狰狞的伤疤,有些年生已久,有些却是新近愈合,瞧着……跟包子上的褶子似的。
“怎么回事?!”
老管家在国公府呆的时间长,这小畜生那时候总爱往国公府和皇宫两头跑,他也算是看着这小鬼长大的,小鬼从小就得宠,怎么会有人敢把他伤成这样?!
纹斛终于研究出来了下人衣裳的穿法,灵光一闪过后有如神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服穿到了身上。
完美!
转身看见目瞪口呆的老管家,纹斛脸一红,扭捏着,小心翼翼的,轻言细语地说着:
“我对老年人不感兴趣,您还是找个岁数差不多的吧。”
老人家年纪大了,拒绝起来要委婉,不然一怒之下升天了咋办。纹斛委婉地说着,老管家也委婉地接受了,估计是不好意思,老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好一阵儿才跑出去。
老管家不心疼,一点儿也不。皇家的腌臜事儿那么多他哪儿管得过来,哪朝哪代不是一团烂账?这小畜生是个混蛋,他知道这就够了。
旁的,谁爱管谁管去。
他是卫家人,只替卫家做事,谁对不起卫家,他心里门儿清!
大少爷也门儿清!
2.第002章
严格来说,纹斛其实没干过什么粗活。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斧头,再看了看面前堆成山的木头,不得不再次感叹:为啥木头非得劈了再烧,都要把人火化了还不给留全尸,连一段一段的尸首都不肯留,非得横着切完竖着切。
举起斧头,劈下去,哐当一声木头砸到脚丫子。
纹斛皱着脸搓脚丫子,一边搓一边骂,个不要脸的,主子缺德连养的木头都欺负人。
活该劈八瓣儿!
每次挥完斧头放在树桩子上的木头都会掉下来砸到脚,脚趾头砸肿了那木头还是整的,连个大点儿的缺口都没有。纹斛想偷懒,可是不劈完没饭吃,他不想饿死,他总觉着这个死法卖相不好,要是做了面黄肌瘦的饿死鬼一定会被鬼差们嫌弃,投胎的时候肯定分不到好位子。
这辈子糟心,下辈子怎么着也想试试看享福。
其实一头撞死也不错。
纹斛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头儿一家子在底下打马吊,他下去要转了牌运铁定会挨揍。
脚肿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头到底还是被劈完了,好赖混上了一碗饭,虽然是冷的,还馊了。
馊的冷的饭总比馊的冷的破棉袄好。
纹斛面不改色三下两下解决掉口粮,一杯茶水灌下去,外头突然跑来个穿得特厚实的小厮。
“将军找你!”
**
卫国公府在变成亲王府之后没有大改,当然再变回卫家的将军府之后也没啥变化,哪儿有根草哪儿有块石头纹斛门儿清,所以新鲜出炉的带路小厮最后还是被他领到目的地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imianhuatang.info]
小厮捂着脸,自己家都能迷路,丢人丢大发了!
卫诚还在试图跟面前之人友好交流,不过同之前许多次一样,交流再次失败。那清瘦单薄的少年仍然对他满含敌意,仿佛随时都在寻找机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门外通报人叫来了,卫诚掩下心中的厌恶,神色如常地让出身后的门口方便面前之人看见。
棉布鞋底儿走路没声儿,纹斛那张脸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门框里的一样,卫诚眼中的厌恶之色又止不住泛滥,可没等他开口讽刺对方倒是先出声了。
“噫,你咋还没死。”
纹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变得更加轻飘飘的六弟纹枢,很是焦急地补上一句,
“你不下去老头儿他们就三缺一了,连打马吊都凑不够人头!”
纹斛很震惊,看见五哥的纹枢也震惊,震惊过后是恍然大悟——
“是你!吃里扒外的叛徒!我就说父皇的江山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被人夺去,是你!是你帮着这群贱民夺了父皇的江山!”
纹枢冲上来要同纹斛拼命,在逃亡途中被揪回来之后他见谁都喊打喊杀,被追过的人早见怪不怪,看见下一个倒霉蛋时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这个倒霉蛋没跑,他只是捂着空捞捞没装啥油荤的肚子,伸出细瘦无力的胳膊——屈指成爪。
猴子偷桃!
差点被偷了桃的纹枢红着脸瞬间跟辟邪一样避得远远儿的。
“卑鄙!”
“下作!”
“不要脸!”
纹斛满不在乎地甩甩爪,他没吃饱,没力气跑,更没力气打架,攻击其他部位纹枢都会跟他玩儿命撕,所以友好偷桃是最省力的方法。
卫诚跟纹斛从小就认识,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打的主意。
果然没脸没皮。
“我就说还给你留了个亲人,看看,有没有好受些?”
对上纹枢时卫诚明显要温和得多,他从前并不喜欢纹枢的为人,年少时还跟纹斛一起在私底下嘲讽过这人迂腐。可笑的是,卫家遭难纹斛半个字都没替卫家辩解,众位皇子之中唯有纹枢一个人因为替卫家说话挨了板子。
真是天大的讽刺。
“乱臣贼子,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今日你留我一条命,他日我必取你项上狗头!”
卫诚听了这句话没生气,他的手下却是耐不住想教训纹枢几句,卫诚一抬手,蠢蠢欲动的几人没了言语。
“你安心在将军府住着,有我在一天定保你荣华富贵一天,缺了什么只管开口。你当日为卫家上下仗义执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卫诚定会护佑你一生平顺安康。”
“呸!卫国公忠心为国,哪怕是全家枉死也未生造反之心,你如今带着一帮蛮夷破我王城屠我皇室,你对得起卫家世代英魂么!”
纹枢在那儿一个劲儿骂,用尽了他平生所学最恶毒的词句,卫诚却是半点不在意,纹斛冷眼瞧着,竟然发现卫诚被骂得很开心。
此人多半有病。
围观了一会儿书生骂人,纹斛觉得自己可以学上一两句,卫诚脑子有问题,哪天抽风要找他麻烦的时候也骂个几句,没准儿自己就躲过去了呢。
抱着认真求学的态度严肃围观,然而围观到最后纹斛却发现自己被人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分配了。
“我知道你短时间之内难以接受,我也不指望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一笔勾销,你身边缺了个熟悉知事的人照顾,纹斛对这儿熟,从今天开始就让他来伺候你。”
卫诚神色越发温和,他看着纹枢那单薄的身子叹气。
“你身子弱,有气别对自己撒,纹斛皮糙肉厚的耐打,实在觉得心里苦就揍他出气。”
纹斛震惊脸,卫诚淡定补刀。
“生死不论。”
卫诚抬了抬手,一旁早准备好的下人走过来摁住纹斛,纹斛不反抗,他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卫诚,后者面不改色地看着纹斛被人在脖子上套上了栓狗的项圈,项圈一头连着铁链子,铁链很长,方便在屋内行走干活。
纹枢愣了,自进到将军府之后头一回乖乖任由卫诚往他手里塞东西。
“他如果不听话只管教训,自己懒得动手就让旁边的人替你教训。”
卫诚对自己送的礼物很满意,礼物有刺没关系,他会用刀一点点剜掉,剜得多了,坏了,扔掉就是。
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了也不可惜。
卫诚跟看条死狗一样看纹斛,给他栓项圈的下人还没停手,又给加上手链脚链,戴上这个,跑不快,打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卫诚欣赏片刻,满意地跑到纹枢面前邀功,后者仍旧对他没甚好脸色,他不生气,又同纹枢交代了许多,见他实在不耐烦了才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离开。
这间院子给了纹枢住,这是从前纹斛住的地方,布置得极精巧,定不会亏待了他。
纹斛目送煞神离开,随后低头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狗环儿,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脚,纹斛抬头看——当头就挨了一花瓶。
3.第003章
小时候的纹斛长得有些胖,跟被打肿了似的,每回来卫家第一件事就是吃东西,跟不要命似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那时的卫诚可喜欢拿手指头戳他脸,软软的,很好戳。
“小胡子长大了做我媳妇怎么样,我把我家厨子送你当聘礼。”
纹斛不理他,卫诚伸出短短的指头继续戳他脸,纹斛仍旧狼吞虎咽地吃饭,谁爱戳谁戳去。
“你不反对我当你答应啦!”
卫诚很高兴,得寸进尺地去抓纹斛脸上的肉,他肉多,一扯再一抖,抖成波浪形。
可好玩儿!
嘴巴扯大了搂不住饭,吃一口漏一半儿,纹斛怒了,一巴掌把卫诚扇到桌子底下去。
“我才不选你,要选也选阿凌。”
“为啥?”
“因为阿凌知道不能妨碍我吃东西。”
**
纹斛脑袋上的伤口没好全,如今又裂开了,肚子上后背上都挨了几脚,他弓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儿,跟虾米似的,让纹枢越发瞧不上。
“我知道你向来没骨气,却不曾想你竟然连骨头都没有。”
“父皇生前最宠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纹枢不解气,又冲着他肚子狠狠踹了一脚,纹斛扭成一个难看至极的姿势,虽然躲过了大部分力道,可这丑态毕露的样子也能让纹枢稍稍解气。
兄弟之中只有这一个永远高高在上,谁都不敢惹他,谁都知道他最得父皇眼缘。虽然没封太子,可大家都知道皇位一定是他的。[.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如今这个人却成了供他发泄愤怒的一条狗。
“哈哈哈,卫诚不是个东西,可他好歹做对了一件事,吃里扒外的人到了哪儿都不值得被好生伺候,你这种卖父求荣的逆子,活该一辈子当个狗奴才!”
连日来郁结于胸的恶气吐了个痛快,纹枢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他不再对别人喊打喊杀,他知道这样没用,想报仇只能先顺从,如今的屈辱不算什么,总有一天他会让卫诚和皇宫里的那只豺狼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会忍,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找纹斛撒气,谁叫他活该。
**
听了下人的回报卫诚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纹枢已经绝食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开始吃饭了。当着那个嗜吃如命的人享用美食,相信他会吃得很开心。
事实同卫诚所想也没多大区别,纹枢的确顿顿都吃得很开心,他喜欢把纹斛锁在桌脚,然后吃闻着很香很诱人的食物,哪怕是他并不怎么喜欢这这些肥腻的东西。
他吃饱喝足,纹斛仍旧饿着肚子,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纹斛背靠着桌脚揉揉肚子,外人瞧来可怜之极,事实上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也确实可怜之极,然而内里真实的想法却恰好相反――如今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升。
刚来将军府的时候他每天要劈柴,要挑水,要打扫卫生,累死累活都只能落到一顿馊馒头。现在有剩饭剩菜吃,不用干累活儿,只需要挨打就行。
这他专业对口啊!
纹斛对于如何正确地挨揍颇有心得体会。不仅能让动手的人以最小的力气获得最大的心灵慰藉,同时还能把自己吃的亏限制在最小范围内,实践经验一套一套的,比干那有被砸成残废风险的粗活安全多了。
纹枢一天天胖了起来,这是卫诚预料之中的,也是他喜见的,可令人意外的是纹斛竟然也胖起来了。
卫诚检查了一下他脸上颇为壮观的淤青,满意点点头,也就没再计较这么点儿体型变化。
“你就剩了这张脸能看,如今花花绿绿的怪可惜。”
卫诚捏着纹斛的下巴翻来覆去欣赏纹枢这几天的战绩,狗环上的铁链子哗哗响,听得人身心愉悦。狗环是铁做的,镣铐自然也是,戴在身上久了免不得要蹭破皮,纹斛不耐疼,一疼就哎哟哎哟叫饶命。
“没出息。”
这句话卫诚从前也骂过纹斛,因为他从小就是个软骨头,只那会儿他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心里也是,如今他仍笑着,可内里已经凉透了。
“纹枢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
卫诚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喉咙里头铁锈味翻涌,总想捏死面前的人出气,可他怕爽快了这一次往后再没的玩儿,这才找了别的话题岔开注意力。
“吃,睡,看书。”
这是大实话,纹枢从小就是个书袋子,给他一本书随便往哪儿一扔就是一天,特好打发,只如今在看书之余多了项揍人的筋骨疏松活动,纹斛不傻,自然不会上赶着提醒。
卫诚扫了一眼他临时叫人整理出来的书架子,果然许多书的顺序被动过了,书桌上还摊开一本,拿来随便翻翻,隔几页就能看见那工工整整的注解。
果然是个书呆子。
虽说迂腐了些,可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保留一颗正直的心。从前的他瞧不上纹枢,往后,再不会了。
卫诚将被他翻乱的书又摊开规规矩矩放回去,然而他忘了方才打开的是哪一页,翻来覆去瞅着都不对,害怕纹枢回来瞧见生气,情急之下转身对着纹斛就是一脚。
“还不快把书整理好!叫纹枢回来发现你弄乱了他的东西,往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纹斛揉了揉被踹的地方,哎哟哎哟叫疼,一边叫一边还是得去翻书,半点脾气都没有。
一拳打在烂棉花上,没劲透了。
卫诚拂袖而去,路过窗户时鬼使神差地又往里头看了一眼。纹斛的动作一向慢吞吞,除了吃饭之外干任何事情都慢得能急死人。走路也好同他们兄弟两个玩闹也罢,总是慢悠悠的,好似不把地上的蚂蚁踩得断子绝孙就不开心。
同现在一样,没甚长进,也没啥退步。
如果踹人的不是他自己,卫诚绝对会怀疑纹斛刚才压根儿就没受伤。
步子虽然小,动作也仍旧迟钝,迟钝得跟三天没吃饭一样,可这对于一个刚受了伤的人而言依旧不正常。
卫诚心里疑惑,明明他刚才用了七成力,就算是个壮实的军汉也该缓好些时候。
难道这小子有功夫?
卫诚心下大骇,如若果真如此,那放着这么个心性歹毒的人在府里可就不只是当个玩意儿了,没准儿哪天叫他害去性命也未可知。
纹枢还同他朝夕相处!
纹斛老老实实翻书,纹枢被卫诚借口支出去了,没多久就要回来,叫他看出端倪又会把火气撒他身上,多亏。
脑子里飞速回忆着,手下飞速翻着,自然没能瞧见外头有人在偷窥,等他终于找到那原本摊开的一页,后背冷不丁被人重重拍了一掌。
一口老血涌上来,纹斛两眼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4.第004章
第四章
“阿凌,书上说暴躁易怒不长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嗯。”
卫凌看着纹斛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书扔进废纸篓,然后伸出刚才拿了书的胖手在他肩膀上擦了擦。
“可我还是气得想杀人怎么办。”
卫凌的眼神儿好,他看得很清楚,那只爪子上从书皮儿上染了灰,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之后,灰没了。
衣服弄脏了不好。
卫凌伸出小一号的爪子抓住肩膀上那肥了一圈儿的爪子,安抚道:
“不闹,我帮你杀。”
**
纹斛脑子里头一团乱,眼皮很重,睁不开,背上火辣辣的疼。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老头儿在御书房里转来转去,砸东西,咆哮,骂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他呢?
他被吊在房梁上,不用跪,嘿嘿。
卫城骂了一圈儿的人,地上还被踹趴下好些个,他没想过纹斛会避不开,他原想着只是试试他的身手,可临到对上那张脸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恨不得一掌劈死完事儿,待醒悟过来时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嘴里咕噜咕噜往外吐血,血腥味刺激之下卫诚杀人的欲望愈发强烈,手不可控制地伸到了他脖子上,只要稍稍一用力,只要这么简单的一下,他就再也不用看见这张讨人厌的脸了……
**
“人救不活,你们就都去陪葬!”
卫城将佩剑拔出来插到门柱子上,宝剑出鞘的嗡鸣在每个人心中震颤,京城之中的大夫,皇宫里头的太医,站在这樽煞神面前没有半分区别,都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纹枢瞟了一眼那些个面善的太医,心里对卫诚如今的地位越发纳闷儿,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到了这儿思绪便断开过,纹枢笑了笑,心情突然好了起来。[.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刚才他回来正好撞见卫城蹲在地上死命地掐纹斛的脖子,如果不是自己惊讶太过惊呼出声,估计这会儿那些大夫也不用遭这份儿罪。
纹枢斜眼瞧了瞧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纹斛,一时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悔,这人死了能叫他落个清净,活着……倒也能图个乐。
近距离欣赏了一下自个儿五哥的惨象,听那樽煞神说是伤在了后背,也不知骨头断了不曾,往后还立不立得起来,若是残废了却也没甚坏处。
伸手牵开被子想瞧瞧卫诚下手到底有多狠,可刚撩起来一丁点儿手上就被大力拍了一下,纹枢抬头惊讶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卫诚,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现在知道装善人了?感情这人不是你弄成这副德行的?”
卫诚被纹枢不疼不痒地刺了一句,到底还是没能将怒气撒在这人头上。
“这里不透气儿,你且换个地方呆罢。”
打从被抓进将军府之后纹枢就没听过卫诚的话,当然折腾纹斛除外,当下自然也不可能听话规规矩矩地走。卫诚的多次退让叫他习惯性不把这人的话当回事儿,听懂了背后的威胁也偏要反着来,左手被拍开,右手却趁卫诚不注意一把掀开了被褥。
他在试探卫诚的底线,他想知道,在能保命的前提下,他到底能利用如今的条件做到何种地步。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压根儿没想过的景象。
卫诚那一掌拍在背上,刚才大夫都来瞧过也做了及时处理,衣裳自然是没穿的,人趴在床上后背自然一眼就能瞧见。除开明显的掌印,剩下的那些个伤疤就是傻子都能瞧出来不是一天两天弄出来的,经年累月,一刀一鞭,或许从他几岁的时候就……
“这是怎么回事儿?!”
卫诚瞧见纹枢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情,刚才他第一次瞧见时也吓了一大跳,记忆之中纹斛一直都很得宠,宫里宫外从来都是横着走,到底是谁能把他伤成这样?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哪些是陈年旧伤哪些是新近所增,疤痕覆盖着疤痕,最底下的那条几乎贯*穿整个后背,且不论当时的伤口到底有多深,单单是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就是个奇迹。
他虽不如弟弟同纹斛亲近,可离京之前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能瞧见他,自己从小习武,不可能连一个人受伤与否都瞧不出来。
他甚至连血腥味儿都没闻见过!
心里满满都是疑问,抬眼见着纹枢,发现他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从发现到现在他想了许多,或许――纹斛在宫里的处境没他想得那么好。
或许,方才受伤之后瞧不出来,不是因为他功夫有多好,而是因为习惯了而已。
“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回来。”
卫诚如今已然平静下来,他知道整件事的疑问太多,纹斛是,当初他们卫家被灭门也是,这一切也只有等纹斛醒过来才能弄明白。
“找两个灵巧的小厮贴身伺候着,人醒了立刻通报。”
**
睁开眼的那一瞬,纹斛还有些糊涂。
这张床……是老头儿还没翘辫子的时候赏给自己的。那会儿他还嫌弃这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还尽招人眼红,兜兜转转,怎么又被抬到这菜板子似的东西上头来了?
耳边的脚步声错了几错,纹斛将目光从床帐上那熟悉的花纹上扯开,又隔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看清楚面前那张还在大喘气儿的脸。
“我没说你胖你咋就喘上了?”
纹斛扯了扯嘴角,也不知哪儿用了劲儿,扯得背上生疼。
个学艺不精的兔崽子,杀人都杀不利索。
卫诚被纹斛这副天塌下来也懒得着急的脾气磨得牙痒痒,纹斛从来都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除了吃和阿凌,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从前是这样,如今……却也没见他有甚提高。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纹斛昂着脑袋看卫诚,看得脖子疼后脑勺也跟着疼,他觉得旧友的脑子不好使,定是出门儿在外不好好学习,被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给带歪了。
“瞒着你的事可多,早上起床前在被窝里放了个屁,中午吃饭的时候多吃了两碗,你指哪一件?”
或者是前天的?大前天的?他记性不好。
卫诚被噎了这么一下,想到自个儿这些日子来对纹斛做的那些事,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心里有怨气。
“你背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卫家……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里头肯定有隐情,他或许错怪了纹斛,如果当初纹斛自己都没法保全自己,那就算是站出来替卫家说情也没用,没准儿还会火上浇油。
“你别怕,现在没人能伤到你。”
卫诚尽量放缓了语气,他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从前同纹斛相处时的态度,他费劲地找,可找了半天都是纹斛把他扔在身后牵着阿凌转身走的模样。
他从小就只对阿凌和吃的上心。
纹斛冷眼瞧着卫诚的脸色在那儿变来变去,跟瞧个傻子一样。
“我背上的伤是自个儿放炮仗炸的和是被人揍的有啥区别?你会因为这个就把我当人了?”
“卫诚,你还是没啥长进,你从前只把我当个玩意儿,阿凌有你就必须有,如今你还是把我当个玩意儿,只是现在更直接,还给套了个环儿。”
纹斛扯了扯自个儿脖子上的狗环儿,多磨破几次皮之后那一圈儿肉倒是长得厚实些了,如今爱怎样磨就怎样磨,反正不疼,纹枢还因为这个生了好久的气。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之前是我太鲁莽,我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你也知道你从前跟卫家的关系,卫家遭难你袖手旁观……把你换在我这个位子,你也会恨不得……”
卫诚嘴巴变得不利索,被纹斛这样盯着说了几句,越说越狼狈。纹斛就从旁边静静看着,看完了也没抱怨啥,只趁着现在这节骨眼儿给自己争取福利。
“任你说出朵花儿来,没有给我口吃的实际。”
他是看着卫诚长大的,这人的脸说变就变,为着跟他较劲错过了捞好处的机会,那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5.第005章
纹枢从来都睡得浅,到了将军府之后就更是如此,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醒转过来,今晚却是更稀奇,什么声响也没有,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然后看见床边黑咕隆咚好一个大高个儿。
“谁!”
纹枢心跳如擂鼓,说是不惮赴死,可临到生死关头仍旧免不得俗。
屋子里只蒙了层月光,堪堪瞧得见桌椅板凳的轮廓,那黑影逆着月光,却是连五官都看不清,纹枢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试探了声。
“卫诚?”
卫城眼珠子转了转,从纹枢额头上的冷汗转到他凌乱的鬓角,掠过苍白的嘴唇,最终还是回到了那双惊恐不定的眼睛上。
这样的眼睛他看了太多,从小就看着。
“我同你说个故事。”
纹斛的事情折腾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没亲眼见到父母亲人死在面前,可血染国公府的画面每晚都会在他脑海里回放。
只是今晚有所不同,他看到了阿凌。
“纹斛是被我捡回卫国公府的,那时候他很胖,即便是饿晕在路边,仍旧肥得跟颗肉丸子似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愿意捡肉丸子,卫诚路过打酱油,顺便就捡了回去。
那年他七岁,纹斛六岁,那年,还没有卫凌。
“纹斛说我爱跟阿凌争,其实没说对,是我先认识的他,那会儿阿凌跟他师父住在山上,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
那时的纹斛还是最受宠的皇子,那时的卫国公也还是德高望重的大功臣,幼小的皇子喜欢到国公府玩儿,有些不合适,可仗着皇帝宠也没人敢说什么。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纹斛在卫国公府的作息很规律,进门儿,洗手,吃东西,擦嘴,走人。
卫诚那会儿喜欢去戳纹斛的丸子脸,他好奇皇帝的儿子和臣子的儿子到底有啥不同,戳多了也就知道了,皇帝的儿子更好戳。
至少纹斛很好戳。
“他那会儿做事很认真,吃东西心无旁骛,我怎么闹他他都跟老僧入定一样坚持吃东西。”
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可是卫诚找不到更好的词儿,纹斛这么规律地吃着,他也就这么规律地戳着,直到阿凌回来。
“其实也没多少变化,阿凌在山上没过什么好日子,回来之后对食物的执着与纹斛不遑多让。”
他们经常为了争一口吃的打架,所不同的是阿凌揍人的时候面无表情,纹斛挨揍的时候却总爱龇牙咧嘴仿佛心肝脾肺肾都疼,叫人怎么也舍不得再揍下去。
所以阿凌不再揍他了,改揍厨子。
俩土匪成天就在厨房抢东西吃,内部团结自然抢得多,从此以后再没闹过矛盾。卫诚是哥哥,理当做好表率,纹斛和阿凌闹矛盾的时候都是他在当和事老,可当他发现两人再没矛盾时,和事老已经找不到可转换的角色了。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纹枢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些回忆单论内容其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算得上温馨,只是说话人在回忆过往时的眼神却叫他胆寒。
一片漆黑之中,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卫诚那双如豺狼般泛着绿光的眼珠子。
“我说,你听,如此而已。”
“大晚上同我说这些搅人清梦,这就是你卫大将军的待客之道?”
短暂的惧怕过后,纹枢自然从两家血仇之中找回了胆色。无关对错,可命中早注定了今生不死不休,如此还有什么可怕。
“我视你如知己,自不能用常礼待客。”
说完这句卫诚却不再言语,往后也没甚好说,无非就是家亡,再往后便是国破,直至今时今日。
纹枢不再惧怕,仿佛没有看见这么个大活人一般,翻身又睡了过去。他厌恶卫诚,可他更厌恶的是那命令铁蹄践踏宫城的贼首,贼首不除,他纹枢死不瞑目!
至于卫诚……且教他多快活些时候,留他一条命,往后自然有用得到的地方。
纹枢在心里默默念着,猛然间床榻一沉,身后突然贴上个微凉的身子。如今已快过年,天儿冷,夜里更冷,任是底子再厚实的人大晚上在这儿杵着也该冻成个冰坨子,眼下只不过是衣衫上略微带了些许寒气,足以见得卫诚功夫之高。
“滚下去!”
纹枢往后踢了一脚,卫诚生生挨了,这一脚踹得甚是解气,纹枢还想再补上一记,却不曾想身后那人轻微却持续地颤抖了起来。
“我当真怕。”
“若果真错怪了他,我当真怕。”
白日里的煞神,夜里的魔鬼,如今,却如孩童般蜷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纹枢心里满是鄙夷,借着机会又踹了几脚,他不还手,他便得寸进尺,累了,自然蒙头睡去。
翌日,冬阳正暖。
**
纹斛难得地穿了件儿厚衣裳,今天也难得地出了太阳,饭食不错,茶水温度也适中,啧啧,如今的待遇当真是不同以往。
好日子他也曾过过几天,只下场如何纹斛从来都不抱希望。及时行乐方对得起往日攒的那些个拳脚,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再同那跑来瞧热闹的老管家说说从前。
老管家弓着脊梁问:“你又作的什么妖?”
纹斛挺直腰板儿答:“真挨揍攒的福哇!”
纹斛是看着卫诚长大的,老管家是看着纹斛和卫诚长大的,胡子一捻鼻子一抖,立马就想到卫诚这是又心软了,老人家对旧主的感情深呐,那是刀枪剑雨里头夺过来的主仆情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作威作福!
老管家迈腿儿要去找卫诚念经,左腿儿迈不动,右腿儿,右腿儿他还是迈不动!
“你抱我大腿做啥!”
纹斛死乞白赖手脚并用地缠在那两条老腿上,任你拳打脚蹬,我自岿然不动。
老人家使出吃奶的劲儿挣,纹斛使出吃奶的劲儿抱,最后刺啦一声,老管家感觉屁股底下凉飕飕,低头一瞅――
“你,你臭不要脸!”
老管家拎着裤子也没法儿挣扎了,纹斛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眼巴巴讨了颗老栗子。
脑瓜疼,疼得纹斛眼睛酸。
从小到大挨了多少打他都记不清了也习惯了,唯有老管家揍他那两次,次次都叫他恨不得记一辈子。
第一次是他饿晕了被抬进卫国公府,见了吃的不要命,胡吃海塞差点儿把肚皮撑破,大夫换了一轮儿又一轮儿,最后好容易救了回来,老管家气得连骂带打狠狠揍了他一顿,因为激动太过还扭到了腰。
那会儿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恨铁不成钢,窗户纸戳破之后纹斛就再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第二次就是今天。
“阿翁,我同你讲一个故事。”
6.第006章
纹斛同卫凌一开始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这是资源有限而欲*望无穷所造成的不可调和的矛盾。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时的纹斛还小,卫凌也不大,总还残留了些小孩儿的好胜心,什么都爱比一比,卫凌比纹斛更能打,纹斛比卫凌更扛打;卫凌比纹斛个儿更高,纹斛比卫凌肉更多,几场算下来倒也算是个平手。
纹斛一抖身上的肥肉,脑筋一转后伸出胳膊上新添的伤得意洋洋地跟卫凌炫耀。
“这是我亲爹打的,你没有吧!”
卫凌咬牙,他亲爹倒还真没打过他,翻来覆去想一想,只得不好意思地卷起裤腿儿露出腿上的伤。
“这是我亲哥打的,你也没有。”
纹斛不服气,扒光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跟卫凌比,卫凌强撑了十来个回合,最终还是棋差一招,叫纹斛险胜了去。
纹斛得意,这是男子汉的伟大胜利。作为胜利者应该大度,所以从此以后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只不时再相互炫耀一下新近得来的战绩,炫耀完又偷偷溜到厨房去抢吃的,好似要把一辈子的饭都压缩到那几天吃完一样。
直到有一天,卫诚被卫国公赶出了家门。
“阿翁,你当真以为,当初卫诚被赶出去是因为卫国公为了保全他而做的戏?”
卫家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抄家,卫家上下唯有一年前被赶出家门的长子卫诚幸免于难,老管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庆幸,庆幸苍天有眼,叫卫家还留了这么条血脉存世。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管家老脸绷得死紧,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这是国公爷英明,再加上大少爷当年离家之时对这件事决口不提,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将大少爷赶出卫国公府。
国公爷的意思只是叫大少爷活命,当初找的什么借口他又何必计较?
“阿翁,你在卫诚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真没看出来么?”
“卫诚早就疯了。”
**
纹枢这几天看卫诚时总有些不自在,这人同他还是有血海深仇,他也还是没忘记国仇家恨,可是卫诚对他的百般迁就万般讨好,他却再不能如从前一样视而不见。
当然,只除了他叫纹斛回来伺候他这件事儿,卫诚一直没松口。
“卫将军说的话难道转身便忘了不成,你叫我随意处置纹斛生死不论,怎么,舍不得了?”
讨要多次无果,纹枢心中那股子不自在更明显了些,夜深人静之时合上双眼,总能感觉有人缩在他背后颤抖,压抑着,蜷缩着,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抽噎。
该死,他那晚上怎么就不去别人房间发疯!
“纹枢,我已同你解释过多次,纹斛没有给我通风报信,亡国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到底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
“住口!你们狼狈为奸龌*龊成性,这般毫无理据的话我如何信得!”
卫诚不再跟纹枢争,他知道这样下去两人会吵起来,纹枢却不依不饶,他觉得自己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他应该尽量顺着卫诚,放松他的戒备,然后寻找机会联系上父皇留下的旧臣,他的命是为复国而存,他不该做出这些不理智的举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同卫诚大吵了一架,或者,只是他单方面在骂卫诚而已,卫诚总是这样,对他百般迁就万般忍让,仅仅为了当初他曾站出来为卫家说过话。
倘若当初他没有冲动行事,如今怕是早成了刀下亡魂,整个薛氏皇族,最终也只会剩了他纹斛一个人。
卫诚想保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纹斛一个人!
“你不是想知道当初纹斛为什么不肯替卫家说话么?”
胡乱发*泄一通过后,纹枢心里那团火也消退不少,他不再怒目而视,不过一息之间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满身书卷气的皇子,眉梢微挑,说不尽的诗书风*流。
“你把纹斛交给我,我有法子。”
**
看着眼前的狗链儿纹斛半点不惊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一分一毫都没浪费,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就连身子也捂得热乎乎的,身上的旧伤新伤也讨来大夫瞧看了,他还狐假虎威地抢了不少伤药,全装盒子埋在了花园儿里头。
他这条命再下*贱,也还是要留着的。
纹枢见到纹斛时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套着的环儿有没有锁紧,手上脚上的镣铐有没有变轻,当发现一切照旧之后,纹枢满意地点点头。
“跪下。”
他走到纹斛身后,刚抬脚想踹他的膝窝,却不想被这人抢先一步跪了下去。
“哼,孬种。”
纹枢瞧不上纹斛,打从当初他得势的时候就瞧不上,明明有那么好的先天条件却不知道珍惜,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朝失势自然就成了个任人宰割的窝囊废。
然而当初看见他背上的伤口时,纹枢仍旧是吃惊的。
“我自来以为你运气大过天,没有母族庇佑单单凭借父皇宠爱也能在宫中游刃自如,如今瞧来,好似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纹枢蹲下来欣赏纹斛的窘态,每当想到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五哥如今竟沦为了他脚下的蝼蚁他就觉得快活,快活得要死。
尤其当他看见悲愤不甘的表情出现在纹斛脸上的时候。
亲哥哥脸上那毫不遮拦的嫉妒懊恼取悦了纹枢,他忘记了自己原本想掐他一把的打算,转而心满意足地坐回位子闲闲地举起茶杯。
“怎么,哑巴了?”
纹斛揉了一把脸,刚才做那表情做得他差点儿脸抽筋,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这技术明显退步许多。镣铐随着动作叮铃响,好似风铃在叫唤,也好似旁的什么在叫唤,反正叫得纹枢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都舒坦。
“你看到的只是假象,其实父皇真正宠的是你们。”
7.第007章
薛家的江山,其实早就完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老头儿是个勤勉的皇帝,只是薛家的前几任皇帝太不着调,皇位传到他这一辈儿已经被蛀虫钻成了筛子,一动就往底下掉灰,任他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天天揪着大臣们商议对策除旧更新,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老头儿怕啊,薛家祖宗两百年前打下来的基业,先辈们创就的万世江山宏伟蓝图,到他手里就要断。
底下的大臣没法子了就跑来找皇帝哭,皇帝没法子了找谁哭去?找亲娘?他亲娘早下地里头给先帝暖被窝去了,没人能找,只能自个儿干着急。
人着急久了,是要变态的。
纹斛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并不怎么清晰,只记得他那会儿跟亲娘住在冷宫里头,约莫也是过得不如意的,突然有一天这老头儿睁着一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冲了进来,跟个疯子一样对他们母子拳打脚踢,那是纹斛第一次挨打,也是被打得最狠的一次,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如果不是亲娘替他挨了最后那一下,他早就死了。
娘亲让人用草席卷了不知道拖到了哪里去,纹斛就这样被老头儿带出了冷宫。
来时的疯子不见了,人前又恢复了那人模狗样的领头人。国库空虚,兵将暗弱,贪官横行,元老们拄着拐棍儿轮着番儿到皇帝跟前儿哭要他想办法,皇帝淡定从容好似胸有成竹地安抚一番,让人觉着他真有后招。
火烧眉毛了都不着急,定是有主意的。
元老们心满意足地走了,没过多久见着没啥改善又颤巍巍地叫人扶过来从皇帝这儿哭社稷。纹斛是不大喜欢那些个臣子的,尽管兄弟们都说这些是忠臣是良将是三朝元老,尽管别的皇子皇孙对他们敬之又敬。(.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他只知道,每次这群老不死的来他都要倒霉。
皇帝从臣子那边受了气,一面忧心社稷衰颓,一面忧心薛氏江山不保,忧心来忧心去,总得想法子找地儿宣泄,想来想去,却不知怎的就锁定了纹斛。
约莫是因为第一次揍他们母子时,觉着服务态度不错罢。
从小到大挨了多少打纹斛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每次挨完打老头儿就喜欢喂他吃东西,那不是寻常人所想着的山珍海味,而是续命吊气的药材。
把人参灵芝当饭吃,或许,这就是那些个兄弟姐妹们所说的恩宠荣极一时。老头儿提倡节俭,薛氏子孙一应用度简直能用寒碜来形容,如此这成日里穿金戴玉把高级营养品当零食吃的纹斛才会成为一个异类。
好衣裳别个都是穿了又穿,唯有他几乎不会穿第二次,别人羡慕他总能穿新衣服,他却羡慕别人,衣裳竟然能一直穿下去。
每次老头儿揍他都跟个泼妇一样,抓挠掐咬,头发也好,配饰也罢,想揪便揪,想砸便砸,衣裳自然也是随意撕扯的,撕不掉,他不耐烦跟个女人一样碰剪子,直接上匕首,割到肉也不怕,库房里的药材尽管使,味道掩不住就用最名贵的香料掺杂着,衣裳一层一层往上裹,任内里没一块好肉了,外边儿看来也照样光鲜亮丽招人恨。
纹枢听得目瞪口呆。
他心里有些畅快,可更多的却是后怕。
如若纹斛说的是真,那自己从前总在父皇身边晃荡……岂不是过了数次鬼门关而不自知?
纹斛说完了故事,乖乖退到一边。信息量太大,纹枢消化起来很困难,自然也没功夫理会存在感变得极端薄弱的纹斛,他想着想着,自然也替卫诚的疑惑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答。
纹斛在父皇的眼里连个儿子都算不上,纯粹是个发*泄愤怒的工具,一个工具去求情?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自顾自地踱步到门前,仿佛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冷冷地瞧了眼缩成一团儿的纹斛。
“你恨父皇,所以就联合了外人来毁了薛氏江山?”
纹斛不回答,他只看傻子一样看了纹枢一眼。
“看在咱俩都姓薛的份儿上,我劝你小心卫诚。”
纹枢不以为意,他从来都摆得正自己的身份,国仇家恨,哪样都叫他跟卫诚势不两立。
“用不着你提醒。”
说完这句之后他以胜利者的身份昂首挺胸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下人看好纹斛,如果回来之后看不见他定叫他们好看!
步子前所未有地轻快起来,这么多年来压在纹枢心头的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从前那个不可一世将他遥遥甩在身后,将他对比到尘埃里去的人,却原来在父皇眼中比个牲口还不如,他从前以为自己不得宠,现下想想也明白了,纹斛有句话说得极对,父皇真正宠爱的,反倒是他们。
纹枢的嘴角翘得老高,过往的丫鬟小厮瞧见了都暗自纳闷儿,这位主子打从进将军府那天起脸上就没晴过,怎的今儿个想通了?
别人如何想纹枢不在意,他只维持着一路的好心情昂头往前走,等到他终于从飘飘然中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然站在了卫诚书房门口。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如今很快活,可他下意识的,想到的第一个与之分享这份喜悦的人,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
纹枢脸上阴晴不定瞬息万变,房外伺候的小厮进去通报,卫诚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怎了,问出来了?”
如果方才的醒悟算是第一重打击,那如今对上卫诚这么一番追问,便是狠狠的第二重,威力之盛,竟掩盖过了方才心中的恼恨和愧疚。
“怎么?就这么等不及?”
卫诚如今有多急切纹枢就有多愤怒,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只要有纹斛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投注在他身上,从前的父皇,如今的卫诚,都是这样!
怒火熊熊燃烧,纹枢反倒镇定下来,不理会卫诚的交焦急,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外袍上的褶皱,随后用眼尾扫了卫诚身边的随从一眼。
后者面色铁青。
能被卫诚贴身带着的侍从全是亲信,不管纹枢从前的身份有多尊贵,如今不过是个亡国后的阶下囚而已,给点儿甜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那侍从刚要出声呵斥,卫诚却挥手示意他离开,外人散去,唯留下这有血海深仇的两人。
纹枢眉梢一挑,卫诚急切依旧。
“纹斛小时候为父皇挡过刺客的袭击,这才得了父皇青眼,只那次受伤中了些阴邪的手段,需得用不同寻常的路子才能保命。”
“往后那些伤口,便是疗伤所致。”
“父皇对他愧疚,宠爱大破天际。”
“不为卫家出头?呵,你们卫家通敌叛国,除了我这种猪油蒙了心的傻子,谁会站出来为你们这样十恶不赦的逆贼出头!”
8.第008章
纹斛的日子又回到了戴狗环儿锁桌脚的正常轨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如果非要说有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纹枢变成了一个话唠。
“你就不好奇我同卫诚说了什么?”
纹枢兴致颇高,好似很想找人交谈一番。纹斛看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手上的链子,看完规规矩矩点头。
“好奇。”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态度不够诚恳,纹斛还给自己加了一个更加诚恳的眼神戏。
然后被纹枢一脚踹翻。
“我同他说了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记着,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如此而已。”
你的命,终归不过凭我一句话罢了。
这样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次,重复得多了纹斛没觉得烦,反倒是纹枢自己觉出不对劲――他在怕,怕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穿。
可是很快,他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再过不久便是卫国公的忌日,狗皇帝驽勒会来将军府替他上香,驽勒如今虽装得勤勉亲民颇得赞誉,可偏好男风的传闻却一直没有消过。
手段残忍经常折腾死人的传言也没消过。
纹枢看着纹斛那张遍布青紫却仍掩盖不住眉眼精巧细致的脸,突然放下了心病。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五哥,我们到底是兄弟。”
纹枢上前一步俯身扶起纹斛,精致的靴子落地不久后退回,露出一只被碾成黑点儿的蚂蚁。
**
卫国公的死纠其根本算不得光鲜,不管当初原因为何,现卫诚投了新朝是事实,遂卫诚也没大办,自家亲长已归于地下,万没有叫儿孙再挖出来听闲话的理。
故卫国公忌日,操劳的也只卫家人而已。
许是因为卫家上下的忙碌感染了纹枢,他这几日甚少折腾纹斛,最多不过用些妇人所用消肿祛疤的膏脂往纹斛脸上抹罢了,一边抹再一边说他生得好,毁在他手里怪可惜。
“阿翁,我觉得往后要糟。”
纹斛一边剥核桃一边同老管家念,他如今穿得厚实,脸上也被糊得厚实,不冷,不饿,除了活得像条狗之外,并没有多大委屈。
“难道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好?”
老管家瞪着肿泡眼看纹斛,后者一边苦大仇深地说要糟,一边拿手上的链子夹核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卫诚耍枪舞棍还顺畅。
“你还要不要脸,你从前好歹还是个皇子!”
现在过得跟个畜牲一般,他竟半点羞耻心都没有地拿狗链儿剥核桃吃?
纹斛把视线从核桃仁儿转移到了老管家那张蜘蛛网一样的脸上。
“你难道想抢我核桃吃?”
尊老爱幼的道理他倒是听人说起过,可是这十颗核桃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纹枢眼皮子底下抠出来的,送出去最小的那一颗都觉得肉痛。
所以,老管家眼睁睁看着纹斛小心仔细地把剩下几颗核桃藏进衣服夹层,随后牵出一根线头,一拉,夹层的细缝瞬间收紧,一系,半点痕迹瞧不出。
“愚不可及!”
老管家也不愿多言,甩袖就要走,这几天忙得他晕头转向,他是疯了才会用这仅有的闲暇来看这小畜牲。
如果不是昨晚做梦梦见小少爷,他才不会走这一遭。
“阿翁。”
纹斛捏了捏藏得稳稳当当的核桃,对着转过来的老人家笑了笑。
一如当初,最后一次在卫国公府见到他一样。
“我求你一件事。”
“如果我过不了这个坎儿,求你帮我收个尸。”
他摸了摸,到底从身上摸出来一片金叶子,一脸心疼地塞到了老管家手里。
“本来是想当跑路的路费,结果没跑成,正好给你填个棺材本儿,权当辛苦费。”
纹斛说得一脸真诚,老管家听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身板儿可好,一顿饭能吃三碗,就算是要攒棺材本儿,也轮不到这个活一天赚一天的人操心!
“不积口德的畜牲,我等着给你收尸!”
他好心好意来看他,他竟说这些混账话!
老人家气呼呼地往外冲,许是气糊涂了,手里竟牢牢攥着那片金叶子没摔纹斛脸上,走出三扇门儿才想起来扔回去砸死这小兔崽子,老人家健步如飞,往回冲不带一点喘气儿。
临到进门儿他留了个心眼儿,怕这兔崽子使坏,偷偷往窗户里一瞄。
没瞄着。
老管家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确信那小子没链子的钥匙,当场就要冲出去抓人。
“阿宁,我怕死。”
冷不丁的,响起这么一声,唬得老人家一时回不过来神。
屋子里静得狠,很容易就能循着声音找到缩在桌子地下窝成一个球的人。
“我当真怕。”
声音实在小,又或许是老管家耳朵不好使,他听不清旁的,只依稀觉着小畜牲在哭。
小兔崽子的眼泪从小就不值钱,为了颗花生米都能哭得跟国破家亡一般。
他看了无数回,听了无数回,早不稀罕。
只是这次……竟似第一回听时一般觉着心里酸。
老人家捏捏手里的金叶子,到底还是揣进了怀里。
9.第009章
卫诚这几日有些恍惚,站在皇帝身边竟也走了几次神。[.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在想以前在卫国公府的日子。
父亲对他很严厉,总说他是卫国公府的希望,阿宁可以出去玩,他只能在书房里看书,阿宁能跟纹斛胡闹,他却只能在练武场练武,阿宁可以闯祸,可以把天捅个窟窿,他却要谨言慎行唯恐出一丁点儿差错,不仅如此,还得时时替阿宁善后。
他是卫家长子,是卫家将来的顶梁柱。
他也是卫家的奴才,活该替卫家累死累活,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得不好就是天理不容。
“爱卿可是在想已故亲长?”
驽勒的一句话将卫诚拖回了现实,眼里的红光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深沉。
“微臣思念家人太过竟致失态,请皇上治罪。”
驽勒笑得一团和气,乐呵呵地回了“人之常情”四字。
他今日穿了常服,身边除了贴身的侍卫和随身的内侍之外没带任何人,倒比往日瞧着随和许多。身边之人皆知他对卫诚宽容,早已见怪不怪。
上香已毕,诸事皆妥当,卫诚陪了驽勒游园子,不时说些旧话追思从前。卫国公府历经两朝异主三次,幸运的是布置皆未大改,相比因乱军攻城损坏颇多的皇宫,这里的花花草草倒幸运得很,连卫诚儿时种下的一棵树都还好好儿活着。
长得高高大大,活得郁郁葱葱。
“朕第一次见你就如同这棵树一般,虽然年轻,可修剪得很好,内敛,沉稳,圆滑,让人一眼看着就知道――将来必成大气。”
驽勒敢称赞,卫诚却不敢真受着,哪怕他心里觉着这是事实,可自小受的教诲叫他惯于谦逊。
不犯错,不冒进,稳扎稳打方能保卫家百年基业。
“陛下过誉。”
驽勒知他往日脾性,也不多言,两人领着一群侍从又逛了会儿,忽的前方传来吵闹声,驽勒眯眼循声望去,却发现一个人被一条狗追着跑了出来。(.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唰――!”
侍卫纷纷拔刀护卫在驽勒及卫诚身前,虽说这是在将军府,行走之间少了许多规矩,可圣驾经行处总还是会提前着人清理好,万没有叫人轻易就惊扰贵人的理。
可是今天偏偏就闯进来一个人。
还有一条狗。
这卫将军难道是好日子过昏头了么,竟出了这么大纰漏?!
卫诚一眼就认出了纹斛,他紧锁着眉头抢先一步摁住了准备提刀上前的侍卫,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捉人,没想到狗的动作比他更快,张嘴就要咬上纹斛的大腿。
纹斛实在跑不动,咬牙豁出去抱头一滚,咕噜咕噜滚到了卫诚脚底下。
伸手,伸脚,缠大腿。
“救命!”
卫诚脑仁儿一抽一抽的疼,狗顺着纹斛扑过来,被他一脚踹到旁边去。
“不长眼的狗奴才!还不快滚回去!”
纹斛听出了卫诚话里的意思,回忆了一下脑子里的路线,抱头再一滚,当真滚了回去。
“哎哟。”
被个棺材脸侍卫一踢,又滚了回来,咕噜咕噜,滚到一双特值钱的靴子面前。
心里咯噔一下,身体瞬间做出反应,脑门儿贴地死死跪在了地上。
“求皇上恕罪!”
纹斛颤抖着磕头,他后悔没多劈几天的柴,没多练练肌肉,不然刚才纹枢放狗撵他的时候,他至少还能跟狗打一架而不是眼睁睁往火坑里跑。
“倒是个聪明的。”
脑袋顶上头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纹斛吓得抖得更厉害,他不敢说话,只将脑袋往石板里头压,他早该拆了这里的石板全换成泥巴地,脑袋一顶一个坑,多顶几下还能钻进去,至少不会这样干着急!
“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皇上……”
卫诚出言阻止,没想到方才还和和气气的驽勒这回竟然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卫诚便再没了言语。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这样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凭什么再为他搭上自己。
卫诚没再说话,纹斛只得认命地看着那双靴子,顺着靴子看到腿,再往上,看到了一个胖子。
圆不楞登,特喜庆的一胖子。
“卫将军府上竟藏着这般标志的美人,将我宫里的那几个都比得没了颜色,这福气却是没人能比了。”
圆胖子笑,笑得卫诚心里发紧。
**
纹枢将链子盘成一颗球,丢给下人拿去熔了。反正往后用不着,摆在面前平白叫人不痛快。
或许该将这房子一块儿烧了,那个人住过的地方总叫他觉着恶心。
他碰过的人也让人恶心。
“嘭――!”
门被人踹开,那团链子叫人扔了进来,纹枢半点不吃惊,只抬了脚踢球玩儿。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卫诚只吩咐过下人要尽量满足纹枢的要求,可他没想到他竟然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
“干什么?”
脚下微微一用力,终于将球踢到了门外去。
“那是我来这儿的第一天你送我的礼物,我不过是将他转赠给了你的衣食父母――怎么,我连处置我自己东西的权力都没有了?”
纹枢直视卫诚的双眼,从前的卫诚待他如何他已记不清,他只记着,如今的卫诚对他百般迁就,他想要,他便给,他可以不要,可别人抢不得。
“你不该这般胡闹,那是皇上,是君主,你这样很可能会害死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卫诚这句话叫纹枢莫名觉得好受了些,可是这样的好受,却叫他突然间恐惧起来。
他竟然会因为卫诚的关心觉得欢喜!
薛家皇室的血已叫这男人几近放干,他是薛家子孙,注定与卫家人势不两立。
“往后,再不可如此莽撞行事。”
那人的话里话外全是关心,纹枢听来只觉煎熬,他不懂为什么会心生欢喜,他只知道复国重担系于他一人,他如今只能为着薛氏而生,他没有兵,没有钱财,所仰仗的只有杀父仇人的庇护。
他的庇护……
迷茫过后,纹枢终于寻到一丝清明。
“我往后不做了就是。”
纹枢对着卫诚笑了,这是卫诚自血洗宫城之后,第一次看到纹枢笑得这般轻松。
“人我已送了出去,身边再没了消遣的玩意儿,往后还得仰仗你多带我出去走走。”
走走,才能多看看,他手里只剩了卫诚这一条路,如此,哪怕是为着薛家他也得对卫诚多用点儿心。
他是逼不得已,他是为了家国大义,薛家的江山叫纹斛那些个不肖子孙败了个干净,自然得用些非常手段再一点点挣回来。
**
站在熟悉的宫墙下,纹斛一时也回不过来神。
时隔多年,兜兜转转,他竟然又回到了冷宫。
“吱呀――”
门被推开,他恍惚看见了那年第一次见到皇帝老头儿的场景。
那年,娘还挡在身前。
如今,只剩了他一人。
院门洞开,冷风起,破布翻飞。
这么多年,哪怕是换了朝代,哪怕是被战火血洗了一遍,这座冷宫还跟从前一个德行。
里头缩着的仍然是他,外头站着的也仍旧是个皇帝,非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这个皇帝比从前那个更喜气些。
10.第010章
纹斛伸出爪子拍了拍阿宁唯一没缠绷带的肩膀。(.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们一家子都是变态,你肯定也是个小变态。”
阿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纹斛伸出爪子又拍了一下。
“卫诚被你家老头子撵出去啦,不过也只是扫地出门而已,竟然连头发丝儿都没揪下来一根。”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卫家的老不死比宫里那个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一边纵容大儿子虐打小儿子,一边又在小儿子被打得快见阎王的时候痛心疾首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要不然咱俩提前私*奔,离这些变态远远儿的。”
纹斛握着阿宁的手,十分激动地畅想私*奔成功后的幸福日子,阿宁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自然没法反对。
“你会武功,力气大,可以种田,养牛,还能挑东西去集市上卖钱!”
“我就帮你看家,替你数钱!”
纹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凑近阿宁的脸,后者眼睛都没睁开,脸色苍白泛青,一丝活气也无。
“咱们说好了。”
纹斛伸出小手指头勾了勾阿宁的手指头,阿宁还是没反应地躺着,跟个纱布做的布娃娃一样。
不动,不说,不反抗。
体温低得叫纹斛想打哆嗦,跟他娘当初被人用草席卷起来拖走之前一个样。
“我力气小,不会种地,谁都能欺负我,赚了钱也守不住,一个人逃出去只有饿死,难道你也不管么?”
“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
那桂花糕很好吃,他只在老头儿寿宴上尝过一次,阿宁没吃过,他也想再尝尝,所以就去了御膳房偷,差点没被老头儿打死。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结果你被卫诚偷偷关在佛堂差点饿死,最后全便宜你啦――你怎么那么笨,被打了哼都不哼一声。”
“你应该在人多的地方多打几个滚儿!”
“还要先脱个精*光,让大家都看个清楚!”
而不是全咬牙忍下想自己解决,看看吧,你在这儿躺着,卫诚却活蹦乱跳出去玩儿了。
“傻!”
这样的傻子,可不能再放在卫家了。
纹斛揪起阿宁肩膀上的皮,狠狠拧了一圈儿。
你要是再聪明点儿该多好。
再聪明点儿,躲着那一家变态点儿,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捏得不解气,纹斛伏下身子在阿宁那毫无血色的春上狠狠啃了一口,一口不解气,又狠狠补了一口。
他怕死。
他也想逃出去。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准备,他一定能安排得好好儿的,让他们两个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
可是阿宁这个笨蛋呐,再等下去这条命就当真没了。
“等着啊,等你好利索了我就来找你。”
“如果我出不来,你别丢下我不管。”
“我怕死,怕得要命。”
“可是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等着呢,死也要熬到你还我的那一天。”
纹斛身子在颤抖,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想活命,可是现在没布置好,必须得留下一个人来善后,不然谁都跑不掉。
犹豫了大半个晚上,纹斛终于还是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了床弦上的机关上。
“我等着,你别忘了,我还等着呢!”
那张青白的脸一点点下沉,纹斛的牙齿开始打颤,腿肚子也转筋,他后悔了,他不想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哪里熬得下去……
“阿宁!你个混蛋,你记着,我还等着呢!”
似乎是害怕自己后悔,纹斛咬牙一扑,整个身子都压到了机关上,肋骨咯在棱角上,疼得抓心挠肺,阿宁下降的速度却在加快,再加快,直至全看不见。
“咳咔。”
床板上升阖上,再没了反悔的余地。
只能咬牙向前。
他这么聪明,肯定能熬到那一天。
肯定能。
找具尸体替代阿宁蒙混过关,反正卫家那个老变态也没指望小儿子能活下来。阿宁让人成功接走治疗,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提早暴露退路也没关系,重新更改布置,无非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等他布置好了,逃出去了,阿宁肯定已经活蹦乱跳。
那时,就同他讨要桂花糕。
要两盘。
都他的,一块也不分给别人,他要当着阿宁的面吃,一个人全吃下去。
这是他欠他的。
纹斛这样憧憬着,再苦再难熬都是靠着这个挺过来的。
他数着日子,总觉着有熬出头的那一天,等那时候皇帝老头儿再欺负不了他,他可以找个乡下称王称霸。
阿宁就当他的打手。
帮他抢小媳妇。
他想好了的。
直到城破的那一天。
他逃跑的时候被抓,护送阿宁成功逃走的那条密道也被他亲手毁掉。
近八年心血。
从第一次进卫国公府就在做的努力。
这么多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被他亲手毁了。
“阿宁,别再落到卫诚的手里。”
那个人,已经彻底的疯了。
可是,可是他还不想死,他还没过过好日子,他还想试试过过好日子。
**
纹斛跟个娃娃一样被人拖着沐浴,更衣。
冷宫其实不冷清,虽说前朝留在这里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新朝之中纹斛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可这里服侍的人并不少,至少眼下如此。
“主子好福气,奴才从未见过圣上对哪位相公这般上心呢。”
小太监尖着嗓子搜肠刮肚地说着讨好的话,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新来的小相公都跟个木头似的无动于衷。
哼,神气什么,前朝的皇子又怎么了,如今同他这个宦官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个买屁*股的,呸,比他还下贱!
纹斛不去花心思琢磨别人,他只在数,一个一个地数,数这冷宫里头到底死过多少人。
头发上最后一滴水也给烘干了,穿着那件儿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衣服,他就这样被人扔到了床上。
纹斛睁开眼,看着帐子上的花纹。
yin靡不堪的合欢式样,第一次知道,原来两个男人还能玩儿这么多花样。
纹斛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想吐,尤其是当面前出现了一张馒头一样的脸。
幔子放下,宫人退去,眼前一黑,下一刻整个人被压得好似瞬间嵌进床板一般。
11.第011章
这是卫诚第一次带纹枢走出将军府,没有高墙的天,没有高墙的地——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没完没了的百姓,没完没了的嬉笑,跟江山异主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于商铺的生意还更好了些。
这些人,难道半点亡国之恨都没有么!
纹枢越走越觉愤怒,连路边卖包子卖烧饼的人在他眼里都成了恶鬼。他突然发现他决定为之牺牲全部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竟一文不值,皇帝姓什么同这些平民百姓半点关系也,更别说他这个在前朝无足轻重的皇子,在新朝摇尾乞怜也好,为旧朝灰飞烟灭也罢,还抵不上他们今晨抽的烟丝重要。
愚钝至极!
冷漠至极!
残忍至极!
纹枢自顾着愤怒了一阵,愤怒过后还是不得不认清现实,现在的百姓生活安定,心已偏向新朝,此时他举复国旗定鲜有人应,只有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会有怀念旧朝的可能。
到时候,他这个旧朝唯一幸存的皇子定能一呼百应。
纹枢想通后看着满大街的人也不如先前那般可恶,猛然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个卫诚,他连忙偏头打量怕卫诚瞧出端倪,结果却发现他也在走神。
时不时,望望宫城方向。
愤怒顿时涌上心头,纹枢冷笑一声道:
“莫不是还挂念着五哥?你若舍不得了进宫同你的主子讨要就是,你是他最得用的走狗,没道理连个他用过的东西也不肯赏你。”
卫诚循声看向纹枢,似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
从前的纹枢淡漠,清净,不欲与人争执,只要他不说话,站在一旁半天都不会叫人发现,这是众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最正直最有怜悯之心的一个。
然而,如今的他,活脱脱成了个被仇恨侵蚀殆尽的恶鬼。
“怎么,卫将军不去?也对,我那五哥浑身都是讨人喜欢的本事,没准儿昨晚上伺候得好,叫你那主子上瘾了呢,你过些时候再去也好,等他玩儿腻了自然会给你剩下几口。”
纹枢自顾自地说,瞧着卫诚变了脸色心里浮出诡异的痛快。
“纹枢,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卫诚总记得当初那个为他们卫家仗义执言的纹枢,哪怕明知无法挽回,仍旧豁出性命力保卫家的纹枢,那个永远只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远离俗世喧嚣的纹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现在这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影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呵,我亲哥哥被你一个个杀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你杀光了我父母兄弟,如今还来跟我说什么手足之情,不觉得可笑么!”
这句话戳中了卫诚的软肋,他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纹枢,心里的厌倦再次被怜惜取代,也不再去触他霉头,伸出宽大的手掌强握住了纹枢那细瘦白皙的手。
“我欠你良多,往后定好生待你,莫再想这些不相干的折腾自己,何苦来。”
声音里的疼惜爱护如仙家灵药般轻易抚平了纹枢的委屈,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叫他安心,一张苍白的脸也不自觉浮上一抹浅红。
心跳,竟漏了一拍。
挣了几次挣不出手来纹枢也不闹腾了,乖乖任卫诚牵着继续往前走,卫诚给他买了许多小东西,书,折扇,镇纸,并不多名贵,却是样样都极讨他喜欢,所用之心可见一斑。
他纹斛何曾享用过这些。
在卫诚心里,他不过是送予他发*泄怒火的玩意儿而已,如今更是沦为了一个蠢胖如猪之人的脔宠,同他已是云泥之别,他何须再因块儿泥巴给自己找不痛快。
纹斛想着,如此也有了兴趣多逛会儿,兴致高了,竟连自己出门想做什么都忘了个干净,一心只想着手背上传来的滚烫热度。
**
孔善领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人远远指着被卫诚护在身边的人再次确认。
“你可看清了?”
那老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角。
“没错儿,咱家认得,那是六殿下,咱家认得!”
他们当初只知道有两位皇子被卫诚保了下来,可惜两位殿下自那以后从未出过将军府,自然也无从确认。为防上当他们没敢轻举妄动,今天终于逮到了机会。
孔善同那位老者都难掩心中激荡,六皇子殿下虽在诸位皇子之中算不得顶好,却是最宽厚上进的一个,有了他,复国就有了希望。
“云娘那边准备好了么?”
“您放心,一切都已妥当,咱们的人已经把消息漏出去了。”
**
冷宫之中,纹斛拿着一块糕,吃一半,扔一半。
吧唧一下,砸到了一张馒头脸。
驽勒拍了一把桌子——
“你不要太过份!朕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纹斛再拿起一块,也不咬了,直接一把扔过去。
“啥眼神儿。”
“就你那出息,还底线。”
“白瞎了薛老头儿的江山。”
纹斛明摆着嫌弃,驽勒也明摆着不高兴,可不高兴了半天也没见对方有所收敛。左右近侍不约而同低下头掩住眼里惊骇。
这位主子好生本事,对圣上如此无礼竟没被治罪。
真乃神人也!
神人纹斛漫不经心地吃糕,淡定看近侍被白馒头轰走,眉目抬都没抬一下。
昨晚上还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没想到却叫他抓住了驽勒的小把柄。
“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还是摘下来罢,每天晚上游走在那些个男男女女床榻之间,保不齐出现第二个认识的,新朝刚建成就出了这么大个笑话,薛老头死了都得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昨晚驽勒扒光了衣服耍流氓,却不防叫纹斛瞧见了他贴肉戴在胸前的一个木头扳指,别看这东西寒酸,实际却是堂堂前朝卫国公府长子,新朝鼎鼎大名的卫诚卫将军亲手削的。
纹斛认得,因为他从前也有一个。
在发现卫诚打阿宁的时候,被他一把扔恭桶里头去了。
“我早该猜到,卫诚被他老子踹出家门之后怎会跟个外族胖子混一起,那人最道貌岸然假正经,断不会轻易做出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驽勒圆胖的馒头脸一皱,杀意毫无遮拦地释放,可连卫诚都要忌惮一二的气势在纹斛眼里却惊不起半分波澜。
驽勒眯眼:“你难道真不怕我杀你?”
纹斛拍手:“你难道真不想得到卫诚?”
这句话将驽勒磨得半分脾气也无。
他从小就喜欢玩儿男人,尤其喜爱卫诚这等伟丈夫,第一眼见到他便生了据为己有的心思,虽说后来使了些手段弄到了自己床上,可对方抵死不从,磨了好些日子也不肯松口。后来卫家被诛卫诚复仇心切,这才不得不与自己结盟,夺位攻城,改朝换代,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的过人本事,驽勒也在这期间越陷越深,没成想为着个强虏的男人真动了真心。
“朕本以为倚仗江山之富再倾这一腔赤诚定能感化他,哪曾想他仍无动于衷,反倒是对你念念不忘。”
馒头眯缝眼睛再瞪纹斛,纹斛摊手。
“这跟我无关,卫诚这厮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你就是对他再好也好不过他自个儿不是,不过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留着这条命替你出谋划策,兴许能令顽石开窍呢。”
再怎么着也比他自个儿一个人瞎撞好。
还能让他活命。
多好。
驽勒从前听卫诚谈起过纹斛,那还是在卫家被诛之前,这是他心头好,且求不得,或痴或傻都叫卫诚爱得掏心掏肺。
他曾无数次幻想将此人大卸八块,直到后来卫家出事卫诚恨纹斛入骨才转怒为喜。
“当初卫诚保你之时我曾恨不得杀了你。”
驽勒继续犯狠,然而昨天当着卫诚的面趴在他面前颤抖求饶的人如今却半丝惧色也无。
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哼,朕以为卫将军心心念念之人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竟是个表里不一虚伪做作之人。”
驽勒昂头,从灵魂高度鄙视情敌。
纹斛不说话,安安静静看傻子。
他身边咋那么多傻子,轻易就中了卫诚的毒。
“我跟我弟如今同死了没甚区别,旧朝血脉到我们这儿已再无延续可能,到现在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我倒是能诚心诚意跪你,可你敢信么?”
纹斛不给驽勒留脸,驽勒气归气,却并不因此动杀念。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要真整得你亲我爱的连他自己都觉着恶心。
“留你的命不是为着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出个章程来照样要你狗命。”
纹斛剥完最后一颗花生米,严肃认真地向驽勒伸出一根手指头。
“首先你得瘦。”
12.第012章
驽勒从前也是瘦过的,最瘦最瘦的时候只有八斤。[.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就是叫你吃个正常人的饭量,怎就跟杀了你一般。”
纹斛一边吃着宫人给驽勒准备的烤乳猪,一边把原本给自己准备的冷宫标配套餐推到他面前。
“朕今日上朝之时腹如擂鼓,差点没叫众卿看笑话!”
驽勒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任由这厮如此猖狂,这哪里是在替他出谋划策,分明是在戏弄他想看他出丑!
“来人,把他给朕……”
“等会儿!”
纹斛往嘴里塞了一口油光透亮的皮,看得驽勒咽了一口口水。
驽勒伸手抓,啪嗒一声挨了纹斛一筷子。
“大胆!”
“我胆子一向小。”
纹斛真诚地看着驽勒,驽勒被这真诚的眼神晃了晃神儿。
“我真没骗你,我小时候也胖,胖得跟你似的。”
驽勒竖眉,纹斛再给自己的眼里撒了几两真诚。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旧朝每位皇子都登记造册附录每岁画像,最胖的那个就是我。”
“那时我就认识了卫诚,可是他把我当个球,一见面就拍,拍完直接扔去砸……”
纹斛突然住了嘴。
他第一次见到阿宁,就是被卫诚扔过去砸到的。
为这阿宁还挨了一顿骂。
驽勒没理会纹斛的停顿,当下就叫人去查,前朝的文献资料还存放着,宫人不多时便取了过来,驽勒一页页地翻,果然翻到了一颗小号白馒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跟他还挺像。
出乎意料的,驽勒觉得小时候的纹斛合了他的眼缘,大抵是胖子间的英雄惜英雄,可一想到那时的纹斛以及如今的自己所遭受到的待遇就不免泄气。
“卫卿当不是此等肤浅之人。”
驽勒死鸭子嘴硬,纹斛点头附和。
“他恋慕内心纯善正直无私之人,可是――这跟你扯得上关系?”
“没有心灵美至少外在美你得有,两不沾的谁乐意被你喜欢?”
驽勒拍桌――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纹斛最终还是没被拖下去,驽勒最终也还是选择了冷宫标配,他舍不得放弃卫诚,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所以他只能气皇宫之中竟然有手艺如此差的厨子,活该被拖出去打板子。
饿肚皮的愤怒全发泄到了给冷宫送食有所怠慢的一干人等身上,如此宫内众人都知晓了冷宫之中有位惹不得的主,只不知那位主子如此受看重,为何还是会被安置在冷宫之中?
驽勒素来脾气不好爱打杀宫人,没人敢去多嘴,只在心里默默记着往后好生伺候,最直接的体现是驽勒的伙食质量有了直线上升,如此驽勒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可仍旧吃不饱。
连日来卫诚上朝都觉得圣上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眼冒绿光活似几天没吃肉的狼。
不时伴随咕噜声。
卫诚只得假装没发现。
他心里其实还是在意被要走的纹斛,却又不想再去计较那人,在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不符合他一贯作风,而且也愧对列祖列宗。
只是,有时他还是会梦见纹斛在那人身下辗转承*欢的样子,他很在意,非常在意,以至于开始萌生出后悔。
直到得知纹斛在入宫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他瞧不上的人,自然有活该瞧不上的理由,如此才会轻易被别人厌弃。
卫诚心里好过了,回府突然想见见纹枢,这样心性纯良之人才值得他小心爱护,他想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看书,可缺了什么,冬日里可有受凉。
然而,刚踏进大门就被属下拦住。
“将军,人找着了!”
**
纹枢稍后也收到了纹斛被打入冷宫的消息,瞬间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冷宫出来的狗活该滚回冷宫,白白便宜了他这十来年的富贵日子。
“这个给你,往后有消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纹枢丢给王明一锭银子,这原是卫诚身边的人,后来被派到他身边护他平安,有他出面打听这消息自然灵通些,否则纹枢也不可能知晓纹斛的现状。
也是因了卫诚对他极看重,吩咐下属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如此大家才敢使劲花样讨好而没有顾忌。
“谢公子!嘿嘿,小的还打听到一个好消息,将军今日又遇上一桩喜事,今日府上指不定要设宴庆祝呢。”
“哦?”
换作从前纹枢对此事定不屑关注,如今却颇有兴趣,王明看出其中变化,一边感叹自家主子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一边笑嘻嘻说着:
“公子有所不知,将军流落在外之时因着年岁浅且没甚江湖阅历,险些着了贼人的道儿,亏得一位姑娘舍身相救才免去许多劫难,唉,只可惜当时缺了缘分同这位姑娘失散了,将军念着这份恩情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今儿个终于叫他找着了!――你说可喜不可喜?――公子?”
王明的声音纹枢已听不见,他如今只记得三个字――他完了。
卫诚重情义,自己不过替卫家说了一句毫无轻重的话便受他看重至此,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眼前一黑,纹枢后退一步险险扶住桌子。
“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姑娘――可曾婚配了?”
王明搞不清楚纹枢为何有此一问,恍惚以为他关心将军姻缘希望促成一桩好事,遂继续笑着道:
“好似未许过人家,听兄弟们说是位颜色过人的温婉女子,若能同将军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是段佳话了!”
纹枢再忍不住,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栽了下去。
**
饮食控制是最痛苦最难以接受的,有了这个做铺垫,接下来的运动量增加才显得不怎么困难。
他好歹是马背上拼来的天下。
虽然如今天下太平十天半月也不用跑一步,可至少他曾经勤快过。
勤快的驽勒开始了吃不饱还总被折腾的日子,每当觉得熬不下去了就把纹斛小时候那张馒头一样的画像翻出来看看,那样胖的一个人都能瘦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一定也能!
13.第013章
驽勒在马背上颠啊颠,纹斛在冷宫里面吃啊吃。(.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十天以后,纹斛瘦了一斤。
“为何朕的腰带又紧了!”
驽勒抓住纹斛的肩膀晃啊晃,啪嗒一声,袖子里藏的油纸包落到了地上。
纹斛看了看鼓囊囊的油纸包,再颇有深意地瞄了瞄驽勒那快陷进肥肉里的腰带。
驽勒别过头。
“这是朕给你带的,想吃就拿去,不吃就丢掉。”
一众宫人忍笑,王富财掩嘴,迈着小碎步凑过去将纸包捡起来递给纹斛。
“薛相公尝尝罢,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奴才请宫外的手艺人做的,还热乎着呢,油纸包着,没弄脏。”
驽勒赞赏地看了一眼王富财,后者翘着兰花指再次掩嘴笑了笑。
纹斛认得这个人,是驽勒身边的大太监,宁愿得罪驽勒也不能得罪他,所以他乖乖接过来展开油纸包,里头赫然躺着一个烤得香喷喷金黄黄油亮亮的鸡腿。
鸡腿好看。
上面清清楚楚的牙印也好看。
驽勒的脸“蹭――”的一下红了个透,说谎当众被拆穿还是头一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瞄纹斛,却发现纹斛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啃鸡腿。
跟卫诚讨论军情时的神态一样严肃认真。
“你想吃?”
纹斛把啃了一多半儿的鸡腿往驽勒面前伸,驽勒看着面前那张小小的油晃晃的嘴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伸手,抓了个空。
“大胆!”
食物被夺的愤怒一下子蹿了上来,驽勒抓住纹斛的手想抢回鸡腿,“啪嗒”一声,又一个油纸包从袖子里落了出来。
纹斛眯眼。
“噫。”
王富财再次躬身捡了起来。
“哟,这不是淑妃娘娘托陛下寻的花籽么,唉,瞧老奴这记性,竟忘了给娘娘送去。”
王富财拿着油纸包走了,驽勒拂袖,这回空荡荡什么也没甩出来,纹斛失望地收回目光,继续啃鸡腿。(.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当告诉朕不用缩减饮食也能减肥的法子,堂堂一国之君,总饿肚子也不是个办法。”
驽勒居高临下地看纹斛,体型上的绝对优势让任何人都会觉得压迫感十足。
压迫感十足的纹斛不紧不慢啃完鸡腿,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抚着心口说:
“啊,撑着了。”
驽勒:……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纹斛被拖出去了,可没人敢真打他,皇宫里个个儿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来皇上这是在闹脾气,真打坏了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所以纹斛衣冠整洁地被请了出去,衣衫不整地被请了回来,身上的衣服倒是皱巴了,人却半点没遭罪。
驽勒哼了一声。
“不用节食不用运动也能减肥的法子倒是有。”
“我那会儿就是这样瘦下来的。”
驽勒一听有门儿,忙凑近了竖起耳朵取经。
“我背上被人拉通划那刀你看见过罢。”
纹斛进宫第一天就被扒光了,背上那点小花纹驽勒知道得比他自己还清楚。
他当时也觉得奇怪,可宫闱密辛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两样,纹斛没说,他也懒的问,皇室之人谁没有那么几条光辉战绩。
他昨晚上被蚊子咬了指甲盖儿一样大的包,他找人哭了么。
“那次差点丢了命,床上趴了三个月,起来的时候就瘦了。”
纹斛伸手在驽勒背上比划了一下,后者只觉得有些痒,从他手指划过的那条斜线蔓延开来,不多会儿整个人都痒了起来。
“大概就这么长,你要一次性到位还是分批次来?”
酥麻转瞬便被阴寒取代,驽勒看着纹斛那双沉恳的眼睛,一巴掌把他推到了旁边去。
“胡闹!”
驽勒气急败坏地跑了,留下纹斛舒舒服服在冷宫的院子里晒太阳。
端把躺椅,拿条毯子,再从旁边放碗儿茶。
吃饱了撑着揉肚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
卫诚瞧着瘦脱了形的云娘心中不断懊悔,是他当初没本事,否则也不会让云娘一个弱女子替他受了这许多苦。
“云娘,没事了,往后有我卫诚护着你,再没人敢欺负你。”
云娘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卫诚,好似到现在也没认出他来。卫诚从属下口中得知云娘是从贼人老窝里救出来的,那时已经叫那群禽*兽折腾得不成样子,这一路好吃好喝将养着才稍稍好些,只意识仍不清楚。
这群畜牲!
卫诚死死捏住拳头,若不是贼人已叫他手下屠戮干净,他定要活扒了他们的皮!
“公子是何人?”
云娘哆嗦着问了一句,紧接着好似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扑过去抓住卫诚的手道,
“公子可是路见不平的侠士?可见过卫郎?!”
云娘疯疯癫癫到此时也不清醒,可哪怕如此也还是心心念念要护他卫诚逃脱,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当初与他分别的日子,卫诚心中一痛,双手不受控制地揽云娘入怀。
“云娘,卫郎在此,莫怕……莫怕。”
卫诚小心安抚,似哄初生婴儿入睡一般轻轻拍打云娘的脊背,云娘被这温暖的怀抱包围,先是僵了僵,片刻后,抓住卫诚的衣襟嚎啕大哭起啦。
“我活了!”
“我活了!”
好一番功夫才将人安抚入睡,卫诚将云娘打横抱起想送她回房歇息,却不想半路遇见了纹枢。
比前日见着,竟又清减了一分。
“将军怀抱佳人是要上哪儿去?”
纹枢话里的嘲讽如今听来尤其刺耳,从前的卫诚会心生自责,可如今的他却只觉这样会吵着云娘。
心里不痛快,语气自然不耐烦。
“阿枢,别闹,我先送云娘回房休息,过后再来看你。”
卫诚对纹枢的不懂事感到不满,纹枢却只觉冷到了骨子里。
陪了她,再来陪我。
你把我纹枢当成什么了。
堂堂一朝皇子,为着你跟个女人争宠,所求的不过是点微不足道的宠幸么?
哈哈。
纹枢笑不出声来,他只摇着头悲戚地看着卫诚。
“这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卫诚急于趁云娘熟睡之时将她送回房间安顿,她身子弱,已有好些日子不肯合眼,如今不趁机会叫她多休息,怕是身子还要不好。
“阿枢,别胡闹,云娘待我恩重如山,又因我毁了清白,我自是要娶她的。”
说完,也顾不得纹枢做何反应,小心翼翼地抱着人错过了纹枢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行的侍卫一一从纹枢身边走过,没一个停留下来安慰一句。
主子找回救命恩人,自是要好生安置才是,纹枢阻拦得毫无理由,将军未有责怪已是宽厚,何来安慰一说。
大家都觉着纹枢这人没道理。
纹枢只仰头看天,眼泪止不住溢出。
他突然想起了纹斛从前对他说的那句警告
他让他小心卫诚,他听了,可没记着。
心不听使唤了怎么办。
“五哥,我后悔了。”
**
卫诚是个万人迷,纹斛打小就知道,只他没想到卫诚的魅力那么大,竟能真叫这个胖皇帝对他死心塌地。
“岂有此理!”
“他竟敢!他竟真的敢!”
驽勒在冷宫砸了半个时辰的花生,纹斛看着,动作利索地又往里头加了一把松子。
“人想娶个媳妇碍你什么事儿了,你后宫里头不也装了好几桌马吊么。”
“朕是皇上!”
“那管什么用?”
纹斛摊手,
“卫诚哪怕是真喜欢上你也不可能不给卫家传宗接代,那是不孝,卫诚打死都不会做。”
驽勒看着纹斛,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砸在了松子上。
纹斛伸手,挑出仁儿,吃得心安理得。
今天卫诚当面求皇上赐婚,其结果是纹斛收获了许多花生仁儿松子仁儿。
这家伙总算干了一件好事,只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
14.第014章
“王爷爷,淑妃娘娘吩咐奴才来问圣上今儿个脾胃可有忌讳的,晚间伺候晚膳时也好早做准备。[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王富财低头睨了一眼那身子弯得好似虾米的的小太监,可不就是淑妃跟前儿的牛儿么:
“圣上向来不忌口,今日按常例就成,劳娘娘费心了。”
王富财说得轻巧,牛儿却听得心焦,圣上平日里还好,但凡动了火气遭殃的准是他们这群奴才,主子也免不得受连累。今儿个听说从前朝受了气,回来免不得发作一阵儿,偏偏昨儿个点了他家淑妃主子的名,可把主子吓了个够呛,这不,瞅着空子就撵了他来探口风。
谁知王富财竟然不肯透气儿。
“不费心不费心,这是我们淑妃主子的福气呢,只冬日里燥得荒,今儿个怕是得多加几样去火的?”
牛儿小心试探,王富财这回正眼看了他,可这一看却看得他腿肚子直转筋。
“劳牛公公替咱家给淑妃娘娘捎个信儿,圣上今儿个肝火不旺,照常例即可,旁的无需操心。”
牛儿听来只觉敷衍,哪回圣上生气了有这般轻巧的,这不摆明了叫他们抓瞎倒霉么,他还待问几句,却不想王富财转身走了,半点不留空儿。
这条路僻静,前头除了冷宫也没甚别的去处,莫不是圣上又去会了这新相公?
牛儿暗中嘀咕,回去免不得要跟淑妃提上几句,平日里听闻皇上去了别处淑妃定要咬牙切齿一番,今儿个却不然,谁都知道圣上但凡生气逮谁谁倒霉,有旁人替她挡灾何乐不为呢。
**
驽勒很生气,今天拗不过卫诚的倔脾气他到底还是下了旨。
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你把日子定得这般仓促,这婚事定体面不了,人小姑娘家一辈子只嫁这一回,生生叫你糟践了,人招你惹你了要使这样毒的计策。[.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我乐意!”
驽勒气哄哄地跑冷宫来撒气,严格说来他这嗜好深得旧朝皇帝真传,所不同的是薛老头生气砸纹斛,驽勒生气了砸花生米。
“行,您乐意。”
纹斛拍了拍手里的花生衣子,顺势再丢了几颗核桃进去。
驽勒:……
“你把朕当什么了。”
纹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我一直把您当皇上。”
王富财躬身走过来后抿嘴笑了笑,自从薛相公入了宫这万岁爷的脾气就好了许多,只不知他哪儿来的胆子敢叫这头发怒的狮子给他舂花生。
关键是圣上竟然还照做了!
“你早晚死在这张怄死人的嘴上。”
王富财看了看气势汹汹舂花生的皇帝,又看了看随性惬意吃花生碎的纹斛,一时也觉得稀奇。
胆大,难得命也大,真真稀奇得很。
“我奉承你估计死得更快。”
纹斛吃饱了,拍拍手拿出昨晚上列的减肥计划表,他写字不好看,上头歪歪扭扭还划了许多道道,不管从哪儿看都觉得丑。
“我昨儿个折腾出来的,你瞅瞅,如果你还是不死心就继续瘦吧。”
驽勒看一眼,一把揉了砸王富财脸上。
“哼,朕才不惜得为这人费心。”
王富财不明白原委,接了团子并不敢展开,只捻了捻质地,心里稍有惊骇,转瞬也便想开了。
蜀国进贡的上品绢帕,宫里怕也只有这位主子能用来鬼画桃符。
他虽不敢看,可背面透出的影子总不怎好看的。
**
驽勒从冷宫回来后心里的气散了些,可第二天早朝发现卫诚没来又气得头发倒立,想来想去总觉得憋屈,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耐心饿肚子了,除开上朝之外手边总离不得零嘴,一有空就往嘴里塞,主食也没见他少,只上天不开眼,偏偏这时候叫他瘦了。
虽说瘦得有些折腾。
“呕――――!”
驽勒抱着掐金白瓷的盂盆吐得稀里哗啦,侍者早被他撵了个精光,只留了王富财哆哆嗦嗦给他擦嘴。
“皇上,这,这还是叫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罢!”
王富财急得团团转,偏偏驽勒不肯叫别人看见他这副德性,张口想骂王富财没出息,恰好一股恶心涌上来又是一阵昏天暗地吐。
驽勒暴饮暴食导致上吐下泻,连早朝也歇了一日,偏偏不肯叫太医,好似个赌气的娃娃一般,却不知他这脾气是闹给谁看的。近身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顶上没有太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个淑妃,那是个胆子比鸡心还小的定指望不上,旁的几位娘娘相公倒是凑上来瞧过,可惜全被挡在了门外,王富财算来算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冷宫请了纹斛。
“薛相公,奴才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您好歹去瞧瞧,成与不成容后再说罢!”
纹斛披头散发地被王富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听了半晌才听出个原委。
这是胖皇帝芳心错付一片痴心全化作悲愤了。
咋跟个姑娘似的。
“他这病养几天便好,身子骨那般健壮扛个小病轻而易举,不叫太医院的人折腾反是好事,这帮人轻易不敢拿章程还容易叫人说是非,今儿个为了闹肚子请他们来瞧,明儿个就能传出病危的消息。”
这样的乌龙旧朝也不是没出现过,纹斛见怪不怪,王富财却还是坚持叫纹斛去瞅瞅,推脱不过,纹斛只得略绑了头发穿了件外衫便往前头跑。
从皇宫里最冷清下贱的地方跑到最高贵庄严的地方,寻常人花一辈子也跑不到,纹斛这辈子却跑了两次,而且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王公公这是要上哪儿去?”
王富财着急领着人过去瞧,恨不得长出八条腿儿一口气跑到圣上面前,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了去路。
老人家抬眼看了看来人,咬牙装笑。
“哟,瞧我这眼神儿,这不是李相公么,奴才急着回去伺候皇上呢,走得急了竟没留意您也在。”
李丰杨是前不久才叫驽勒请进宫来的,因着英武俊秀才情过人,很是受了一阵儿独宠,只可惜好景不长,打从冷宫里头来了个薛相公之后他便没了往日待遇,门庭冷落,比个怨妇还不如。
王富财抬出了皇帝本就是暗示他别做纠缠,偏偏李丰杨看见了他旁边站着的纹斛后死不肯让路。
“我说你怎走得这般急――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薛相公罢,这般上赶着往圣上身边送,当真是好胆色。”
从前驽勒恶名远播,但凡生气就没人敢往他身边凑,这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转了性,旁人不明因由,可往跟前凑的胆子却着实大了许多。李丰杨已经好些日子未睹圣颜,又不肯放下身段眼巴巴凑上去跟女人争宠,好容易等到皇上龙体欠佳的“好消息”,正想名正言顺地去探望一番叙叙旧情呢呢,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转头就碰见了王富财亲自来接薛纹斛。
“也对,这位相公同咱们身份不一样,旧朝血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曾经的皇子如今的娈宠,薛相公心大,换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李丰杨恶劣地说着,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会羞愤难当,一头撞死虽不至于,再巴巴往那头凑却是不能。
李相公抱臂等纹斛变脸,谁知纹斛表情变也不变,就着这副模样偏头看王富财。
“在宫中妖言惑众当着你们的面挑拨我造反,可以杖毙罢。”
王富财一愣,他从来都知道这位相公胆大,却不想胆大至此。
“回相公话,是这个理儿。”
纹斛捏下巴,转身加快步子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淑妃娘娘掌事,我身份尴尬不便去讨嫌,你我兵分两路,我去瞅圣上,你去打小报告。”
语毕,撒腿跑得飞快,想拦都拦不住。
王富财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弄得有些尴尬,可转念想到李丰杨方才的嘴脸又觉痛快,后宫之中羞辱人的路子宽了去,他却选了最傻的一条,当真猖狂得无知。
李丰杨来不及阻止,只愣在原地眼睁睁瞧着王富财往淑妃宫里走去,双腿发软,身子不听使唤瘫在了地上,左右扶不及,只得跪下惊呼――
“李相公!”
15.第015章
淑妃那头刚送走了王富财,转身便叫人拿了李丰杨,从前这位得志的时候没少得罪人,如今有人肯出头,她们自然得落井下石。(.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娘娘,奴才觉着这李相公虽说混账了些倒罪不致死,不过是句气话,当真为了这个严办少不得要招皇上埋怨。”
牛公公见淑妃有意借此机会弄死李丰杨,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们这位主子无论出身还是旁的都挑不出错,偏偏这性子太急,若不是有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时时劝着,怕不得见天儿地在天上捅窟窿。
“埋怨最好!要埋怨也是落在他薛纹斛头上,薛纹斛同李丰杨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狗咬狗,全咬死了干净!”
王淑仪不乐意同这些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争宠,偏偏圣上就喜欢他们,成日里与这些个男人厮混,来他祥云宫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我的祖宗,您可千万小声着点儿!”
牛公公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道,
“圣上宠幸他们总比宠幸别宫的娘娘好!公鸡再猖狂,可您见过他下蛋么,留了他们在未必就不是好事儿,您别总盯着这几位,早日摘得龙种是正经!”
牛公公好说歹说,王淑仪虽不乐意到底还是没做绝,只叫人将李丰杨打了二十板子扔回去闭门思过,着人知会皇帝这件事儿时驽勒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抱着盂盆叹气。
“可惜了。”
好端端一个伟丈夫,竟也叫后宫养废了。[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边驽勒抱着盂盆感伤,那边纹斛却捏着鼻子躲得远远儿的。
“您要觉着可惜就喝进去?”
结合眼下场景驽勒很快就明白了纹斛所谓的“喝”当真是字面意思,由于这句话太恶心,以至于光听着都反胃,好容易才将胃里的翻腾止住,驽勒也没力气骂了,只对着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儿。
“您这吐也吐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开些温补的汤药养养脾胃罢,怎的,还想着减肥抱得佳人归?”
纹斛站得离驽勒远,恍惚竟觉得这人与憔悴柔弱搭上了边儿。
“您若还坚持我也敬您是条汉子,照这样子再拉个几天估计开春儿做衣裳的时候能省不少料子,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纹斛一本正经地赞赏,驽勒没力气管他,只在心里纳闷儿卫诚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喜欢上这么个讨人厌的东西。
一张嘴简直能把死人气得跳起来!
“当然,您也别用力太过,要是一个不小心弄得白布粗麻涨价就该劳民伤财了。”
纹斛继续说,驽勒却气得连白眼儿都翻不过来,拼尽全身力气也只抠出了一句话:
“朕迟早有一天要把你脑袋揪下来。”
也许是觉得不能被这么一个恶鬼给活生生气死,又或者想攒够力气抽他一顿,驽勒开始转变消极态度转而积极折腾太医院的人。他不耐烦喝苦药,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最多叫他们同御膳房的人合计一下饮食对付过去完事儿。
皇帝这边松了口把太医院的大人小人们高兴得,差点儿没抡勺子跟御膳房的人抢饭碗,诊脉还是要的,方子却无需按常例,药膳虽说复杂了些可好歹能叫那位爷吃下去,能吃,就还有得救。
人要懂得知足。
知足的一帮大人们乐呵呵地去跟大厨们友好合作,后宫里头因为纹斛整治了李相公,有那些眼红想闹事儿的也都熄了念头,王淑仪喜于后宫安分,渐渐对纹斛也不怎抵触,反正这人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供起来替她做刀也不是件坏事儿。
如此,皇帝陛下同其后院儿都过上了安稳日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将军府的将军大人及其后院若干人。
纹枢瞅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又想想方才听到的一席话,突然觉得可笑。
从头到尾他都在被人当傻子耍,偏偏他还以为周围人都是傻子,就他一个人聪明。
“你方才所言当真?”
纹枢眼神空洞地罩住镜子里那人的眼睛,看着她精致的面容华贵的衣衫,哪里还有半点进府时的疯癫寒酸。
“你是旧朝遗属,专程进府来助我――是这个意思么?――卫夫人。”
云娘双膝跪地,半点不犹豫地向纹枢行了大礼。
“云娘见过六殿下。”
纹枢突然觉得可笑。
可笑至极。
这几天,因为这个女人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不睡,所为不过是她占据了卫诚的心。可当他终于想通彻底封存自己对卫诚的念想时,她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跪在地上叫他主子,说她进府不是为了卫诚而是为了他。
荒唐至极。
从前久寻助力不得,叫他渐渐为卫诚迷了心智,如今他已泥足深陷再不愿离开卫诚这潭深渊,助力却从天而降。
更可笑的是,竟是以他情敌的身份出现。
纹枢无法接受,他如今不知该将卫诚摆在什么位置,杀父仇人?救命恩人?抑或者……爱人?
他想不明白。
正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之时,云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一个她从卫诚口中得知的消息。
“殿下,我已经同孔大人提过此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及早安排一位精通医术的人进府替您诊脉。”
纹枢以为她是指自己折腾出来的这副鬼样子,遂并不怎么在意,只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却叫他体会了另一种苦。
苦得无力回天。
“当初狗皇帝答应留您性命的条件是……薛氏不得有后。”
惊雷过,纹枢已无力看清,更无法阻止,只得任由云娘说出剩下的一句话。
“主子,卫诚那个小人给您下了药,如若再不诊治薛氏一族就真的完了!”
16.第016章
驽勒的气色好些了,照例还是要上朝的,前朝没有皇帝,这天下迟早还得换姓,所以驽勒提着松了许多的腰带,颇有些得意地让宫人拿去改。(.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换身合身的衣裳。
把头发梳得光溜溜。
再仔仔细细修个面。
驽勒上朝之前对着镜子照八回,确信自己比从前好看些了精神些了,这才在王富财的催促声中往前走。
虽然那人已经成婚。
虽然那人心里没有他。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期待的。
“王富财,朕今日与往天可有不同?”
王富财心领神会,笑眯眯地躬身奉承:
“圣上英武更胜从前。”
驽勒满意了,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往下看,文武百官,袍服相近者众,可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卫诚。
卫诚低着头,同其他人一样不看他,连余光也不敢扫,驽勒突然痛恨起这些上下尊卑的规矩来,可他并不气馁,卫诚有事要奏之时总会看他,他素来知晓如此行事得到应允的机会会更大。
他平日里总有许多事要上奏。
他关心国事,他心怀天下,正因为他眼界宽广不似后宫之中眼界狭小的庸脂俗粉,他才会对他这般着迷。
迷到了骨子里。
驽勒眼巴巴地等了许久,等着等着,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卫诚终于挪出了步子。
上前一步,跪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地直视他。
驽勒手心濡湿,他突然有些怕隔的时间太长他的衣冠会乱,人是不是又坐肿了,会不会不如方才好看。
他离他那样远,会不会看不清楚他如今的样子。[.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驽勒胡乱想着,直到卫诚面色微变,同上次求赐婚一般伏地痛哭。
哭诉卫夫人对他的恩情,求皇上念其德行赐个诰命。
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心思放在了他的身形上。
他瘦了,真的瘦了,过程很辛苦,可他总觉着该叫他看看自己长得也不差,定不会辱没了他。
他总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些,再做得更多点,他总能开窍。
可是,他穿着好看的衣裳以全新的面貌坐在他面前,他却半点不在意,只跪在地上一心一意地为他的新婚妻子求诰命。
她对他的恩,他记得,自己呢?
他助他复仇,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冒着风险替他留下两个前朝余孽,所为不过是盼望他终有一天能开窍。
结果呢?
早朝是如何散的驽勒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着他同上次一样允了卫诚所求,卫诚总有办法叫他点头,就如自己总没办法不挂念他不喜欢他一般。
驽勒心里不痛快,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只顺着心走,晃晃悠悠,竟然又走到了冷宫面前。
他不好过,总还得有人陪他一起倒霉。
**
作为皇帝,驽勒还是有脾气的,只不过这脾气得悄悄发,还不能一个人发,至少得有人受着,不然总发不痛快。
进到院子里,纹斛正躺在椅子上玩儿茶壶,茶壶嘴儿给堵上了,里头灌了热茶,捧在手里就是个暖手炉。
不管在哪儿,这个人总能想办法用有限的资源叫自己活出最大限度的自在。
这样的本事真真碍眼至极。
“知道朕为何对你如此宽容么?”
瞧着这人的逍遥,驽勒突然恶劣地想马上就看到他变脸的样子,想立刻亲手撕碎这份惬意。
卫诚不让他好过,他自然不能叫卫诚的心头好舒坦!
纹斛抬眼看,驽勒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王富财。
想了想,到底还是把手指移到了别的太监身上。
“如今的你比他们只多了一个物件儿,别的没甚差别。”
当初答应留下这两条薛氏血脉他还是有计较的,命可以保,但断不得有子嗣,御医手里阴招损招多得是,一副药几件衣裳甚至于一个香囊都能叫他绝后。
不能延续祖宗血脉,这是对一个男人而言最大的酷刑,哪怕是再淡然的人也不可能受得了这个。
朕不好过,你也别想悠哉!
驽勒胡乱发泄,抓住痛脚毫不留情地扯,企图以此找回自己失去的面子里子,可是扯半天却发现――他以为的痛脚在人眼里竟什么也算不上。
“此事我早已知晓。”
只是这又如何?他如今连自己都养不活,成日里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哪怕能生孩子呢,他也没那脸皮去生。
生了,给不了他好日子,活活添个被人糟践的种么?
他的孩子还没这么下贱。
“你今日又受了什么刺激――我看你印堂发黑,想是最近倒霉事儿不止一两件。”
纹斛认真地说,驽勒听完心底淤积的阴云突然被闪电划破条口子,他不再觉着被卫诚的事压得透不过气,恍惚间又痛快地添了些折腾人的力气。
他知道纹斛不怕挨打,所以他也懒得动拳头,这时心里不如方才那般压抑,驽勒竟开始好奇,好奇纹斛到底怕什么东西。
初见时在将军府这人好似胆子小得什么什么都怕,见他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他,可是进了宫后……他好似再没跪过他。
“不怕绝后,那你也不怕朕杀了你?”
驽勒眯眼,他最近瘦了些,虽然还是胖,可比从前更有威慑力了一点
被盯准的纹斛老实点头。
“怕。”
“好怕呀。”
驽勒:……
他突然就失去了逗弄纹斛的兴趣,从前看纹斛不顺眼是因为卫诚,如今卫诚已经娶了他人,全心全意只对那个女人好,他还来折腾纹斛做什么。
……不对,好像一直都是纹斛折腾他来着。
驽勒突然开了窍,拎起躺在椅子上玩儿茶杯的纹斛就往外走,当着众人的面将纹斛一把扔了出去。
这是冷宫,可并不冷清,有皇帝常来的冷宫比淑妃的祥云宫都不知热闹到哪儿去。因着这份难得的热闹,宫人们私底下把纹斛的位份升到了与淑妃平起平坐的位置,平日里的份例断没有克扣的,时常还要多些,再多些,以至于纹斛抢不了驽勒的皇帝套餐滚回来吃自己的冷宫标配时,日子仍旧惬意。
虽然圣上没明说,大家心里都认定了皇上对薛相公的看重。
所以当圣上跟拎抹布一样拎了薛相公扔出来时,大家都有些懵。
“兔死狗烹,你这只连兔子都没叼来的狗更是该剁成狗酱!”
没了抓兔子的必要,本身又连发*泄取乐的作用也失去,自然没理由留着他吃白饭。
同卫诚有关的东西,他往后再不想在后宫之中看见。
“来人,把他关进秋水堂。”
17.第017章
纹斛打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忧患意识。[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比如有吃的时要尽量储存,能吃则吃,吃不了就兜着走。
比如有机会就多捞些伤药藏身上,藏不了就埋起来,还不能只埋一个地方。
比如,绝对不要相信在皇宫里能一直过好日子。
这些都是有血泪教训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哪怕是进宫后日子过得再好都没忘记做准备工作,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只可惜棋差一招。
“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李丰杨瞧着被扔进秋水堂的纹斛,突然满心的畅快。
这秋水堂是专门给似他这般犯了错的男*宠准备的,他们身份特殊,不能跟一般的妃子宫女混一起,就连太监也不见得就能放心,位份高的时候还好许多事情可以模糊处置,一旦摔落云端,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秋水堂。
冷宫之中好歹还有一两个宫人伺候,这里就连老一点的嬷嬷和太监都是没有的,衣食住行全凭自己,而且丢进来之前大都是挨了罚身上有伤,进了这里没人过问,等过了几天烂了臭了,自然有人进来拖走。
前几天李丰杨因为纹斛被打了屁股扔了进来,如今,纹斛也被扔了进来。
“报应,哈哈哈……哎哟。”
李丰杨想笑得再猖狂一点,没想到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咝――等我好了我再跟你打一架,哎哟喂……你给我等着。”
纹斛看着趴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李丰杨,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倒霉的一个,一瞬间心里平衡了,渐渐的也就不似刚来时见到李丰杨那般后悔。
“你这几天吃什么?”
纹斛撩开李丰杨搭在屁股上的布,血糊糊的一片,看来打的人下手还真没留情面,他捏了捏,倒没伤着胫骨,可扔这鬼地方来缺衣少食天儿还这么冷,早死晚死都一样。
“你捏什么!你想干什么!”
李丰杨激动大叫,叫到半截儿又疼得要死要活,老老实实趴在硬邦邦的床上骂纹斛。
“我只是看你伤得如何,淑妃娘娘不是说罚你禁闭么,怎么禁闭到秋水堂来了?”
在满是宫女太监的地方紧闭养伤和在秋水堂来紧闭等死可有天壤之别,难道是这家伙还得罪了别的什么人?
李丰杨偏头不想理纹斛,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等他好了,哼,只要等他好了他就要给这些人好看!
纹斛看着李丰杨什么都写脸上的模样,连心里最后一点儿歉疚都没了,这样一个傻子在后宫里早晚要玩儿完,给他碰上整治了也算早死早超生。(.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你看着不像是官宦人家出身,忒傻。”
比纹枢还傻,简直是专门生下来让人害的。纹斛听人说过,李丰杨是驽勒前不久才弄进宫来的,此前来历不明,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那个皇帝也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宫里弄,没准儿是个刺客呢。”
纹斛只是无心一说,李丰杨却身子一僵。
纹斛跟着僵。
“你不会真是刺客吧?”
李丰杨红着脸,也不反驳,只心虚地把脑袋藏床板儿里,床板儿硬,脸埋不进去,反倒把自己鼻子磨破了皮。
他当初是想要来刺杀驽勒的,只可惜学艺不精叫人捉住了,废了武功,丢到了床上。
后来渐渐就被驽勒的花言巧语打动了。
那个人对他很好,比师兄师姐他们好多了,不笑话他傻,还说他胆子够大竟然敢单枪匹马来刺杀他。
那个人喜欢武艺高强志向远大的人,他恰好就是这样一个武艺又高强志向又特别远大的,没志向的谁敢刺杀皇上啊,这不,正好凑一堆,比呆在山里被师兄师姐嘲笑好多了。
每天还能穿好衣服。
还不用干粗活。
还能骂别人。
多好。
所以当纹斛抢了他饭碗儿的时候他才会奋起反击。
然后就被扔到了这儿。
“你傻得可以被猪喂了。”
直到纹斛出声李丰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吐槽的话说了出来,他继续蹭床板,把鼻子上的皮又蹭掉一块。
估计是确实觉得这人实在傻得没杀伤力,又或许只是不想一个人在秋水堂里熬日子,纹斛把自己藏起来的伤药分出一些给了李丰杨,他如今是打不过李丰杨的,所以为了保险,在他好利索之前找绳子把人给绑了。
“我说你快放开我!放开我听见没有!”
李丰杨中气十足地大叫,好不容易因为纹斛照料他的伤势叫他对这人改观,突然就被一条绳子阻断了交情。
没有什么信任是一条绳子扼杀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再加一条。
李丰杨手上脚上正好捆了两条绳子,所以他觉得他跟纹斛肯定做不成朋友。
“抱歉,因为我不敢杀人,所以只能绑着你了。”
纹斛把手里的玉米糊糊舀了一勺喂李丰杨嘴里,李丰杨不肯吃,他也不劝,稀里哗啦自己喝完了一大碗。
他手艺不好,可有食材的话还是饿不死人的。
“你为啥不多劝我一下!”
李丰杨还等着纹斛劝他第二次他就勉为其难吃这东西,结果他一下子就喝光了!
“你难道不知道该照顾伤员么!”
纹斛点头。
“你说不想吃,我不逼你,这不是照顾么?”
纹斛觉得这人傻,明明想吃却不说,简直蠢透了。
“我以前也认识一个跟你一样蠢的人。”
纹斛伸手把捆着李丰杨的绳子又系紧了一点,扯一扯,又紧了点儿。
“被人打了也不说,还帮着隐瞒,饿了也不说,不过他比你聪明,他饿了会直接抢东西吃。”
那个人也会武功。
这么多年了,一定变得很厉害。
“粗俗。”
李丰杨对纹斛口中的人抱以鄙视,以此证明自己比那人有礼貌得多。
纹斛不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李丰杨。
阿宁应该比他厉害,他从小就有天赋。
现在应该比卫诚还厉害了。
可是……那么厉害的阿宁,怎么不来找他呢?
纹斛看着空荡荡的碗发呆,愣了会儿,被李丰杨肚子里传来的巨响给拉了回来。
李丰杨红脸,大声吼:
“看什么看!没见过饿肚子么!”
纹斛点头说见过,想了想,又补充到:
“我再给你盛一碗,你给我说说宫外的事吧。”
**
驽勒其实在把纹斛丢进秋水堂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没个人守在冷宫听他发牢骚其实挺憋闷的。整个皇宫里只有纹斛知道他的小秘密,他心里苦,也只能跟纹斛说。
可是刚把人丢进去就拉出来,他多没面子。
驽勒决定晾他几天,谁叫他之前骗他减肥,害他吃了这么多的亏,最重要的是也没见得卫诚因为他瘦了就对他刮目相看。
驽勒拿出纹斛小时候那张画像,圆圆胖胖的,突然也觉得做胖子挺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不像现在的纹斛,瘦了吧唧,一看就是个短命鬼。
一张嘴损得能气死人,早晚要吃大亏,真不知道卫诚喜欢他哪一点。
驽勒想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对着画像傻笑。王富财从旁边看着,估摸着那位相公估计会有大造化。
好事多磨嘛,如今闹些小别扭,往后才能长长久久。
王富财心里念着,驽勒心里约莫也念着,再过几天就把人接出来,那人惯会给自己找自在,即便在秋水堂也能叫自己过得舒舒服服。
可是第二天就传来了纹斛被淑妃打个半死的消息。
**
“滚,滚出去!”
纹枢将孔善好不容易送进来的大夫轰了出去,就连云娘也不能幸免,两人知晓这事儿对主子打击极大,也就没往心里去。
云娘叹气,她是个女人,自然看得出来主子看卫诚的眼神不一般,有了这件事也好,叫主子彻底看清卫诚那小人的真面目,往后也能更好地为复国出力。
“殿下的病还有得治么?”
“幸亏发现得及时,再晚可就真没希望了。”
姜伟收起了看病的那一套东西,转头又混到了卫府的下人里。他得赶紧回去同孔大人商量对策,这事儿棘手,办不办得成还得看老天爷!
送走姜伟后云娘算着时间卫诚快下朝了,整理好衣衫便吩咐下人准备膳食,卫诚一向准时回来陪她吃饭,成日里不管多忙总对她体贴入微,日日都要将饱暖问个三遍。
如果她是个没经事的小姑娘,早被卫诚迷得晕头转向,可惜――呵,这人的真面目,她早在初见他时就认清了。
“急急忙忙跑什么!”
云娘止住了慌慌张张跑来的小厮,仔细一看却是卫诚身边的随从。
“这般着急可是将军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哭丧着一张脸道:
“夫人,将军他,他叫皇上给抽了两鞭子,有一下正好抽在要害上,如今正叫人抬回来的路上呢!
”
18.第018章
纹斛同李丰杨相处还算愉快,他不爱一个人呆,呆久了会疯,所以就养了个傻子来提神。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我的伤药不多,不可能全给你用,你既是练武之人底子应当不错,往后就扛过去罢。”
纹斛给李丰杨换了最后一次药,心安理得地甩手不管了。
“你怎么能这样!”
李丰杨觉得纹斛这人太可恶,有伤药都不给他用,还绑他!
“哼,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你等着吧!”
纹斛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李丰杨,半点被吓得要奉献自己伤药的意思都没有。
“你这人太虚伪太无耻!救人救一半,耍我好玩儿么!”
纹斛诚实点头。
李丰杨彻底放弃唤回此人良知,赌气不肯再搭理他,可没过多久又被食物的香气勾*引得眼巴巴望着纹斛。
“我缺的东西不可能尽着你用,我还得保命呢,这些不缺的你尽管拿去。”
纹斛舀了一勺稀饭喂李丰杨,里头混着些菜叶子和肉末,他现在屁股还烂着,吃流食好,前面的次数走多了后面能省不少力。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李丰杨也不跟纹斛拐弯抹角,虽然东西不好吃,可架不住他饿,纹斛喂几口他吃几口,稀里哗啦全吃了,吃完才发现纹斛一口没沾。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不是在粥里下了毒!”
纹斛跟看傻子一样看他。
毒药那么难弄,有也不会浪费在一个傻子身上。
“那你为啥不吃?”
李丰杨也觉得自己这样问有些不厚道,只得一边心虚一边强行掩饰,纹斛懒得跟他费口舌,自顾自地去舀了一碗。
端小板凳,坐下,捧着碗催。
“继续讲,你昨天说你们山上有个冬菇先生,他遇见一只狼,然后呢?”
李丰杨不耐烦说故事哄小孩儿,也可能是吃饱了胆子也大了,半点不想理纹斛。纹斛也不催,只将碗底往李丰杨屁股上一磕,面无表情地道,
“然后呢?”
“嗷嗷嗷!!”
形势比人强,李丰杨只得继续瞎编。[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然后狼博得了冬菇先生的同情,所以先生大发慈悲把追狼的猎人骗走了。”
然后就被狼咬死,好人总没有好报。
李丰杨暗搓搓盯纹斛,觉得纹斛跟冬菇先生挺像。
他不介意当白眼儿狼,而且这只冬菇很讨人嫌。
“可是狼不会说话要怎么骗人?”
“……因为他成精了。”
“它既然成了狼精为什么还怕猎户?”
“……你管那么多干嘛,这个故事只是告诉我们不要烂好心,小心好心遭雷劈。”
纹斛把碗底往李丰杨屁股上又一磕。
“嗷嗷嗷!”
“你说得不对。”
纹斛一本正经讲道理,李丰杨哭丧着脸撅屁股。
“这猎户其实是个收妖的道士,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宁可得罪妖精,也不能得罪道士。”
李丰杨无语,看傻子一样看纹斛,看得太专心都忘了叫疼。
傻子想起了什么,突然又一磕――
“也不对,可是惹了妖精,道士走了妖精的亲戚肯定要找冬菇先生算账,不还是一样得死么?”
“你能不能好好听故事!”
“但你这个故事说得不对,冬菇先生不管帮谁都是死路一条,最好的办法是看见妖精赶紧跑。”
“你脑子有问题吗!他是人跑得过妖精吗!”
“妖精不是被道士追么,怎么会有功夫来抓他?”
“……你他妈到底听没听过故事,会不会听故事!”
道理讲不通还净挨揍,李丰杨干脆装死,任纹斛怎么虐待他的屁股也不肯再跟他说话。好不容易熬过吃饭时间,纹斛不再缠李丰杨,老老实实等着消食睡午觉。
他在这儿的生活其实还不赖,虽然饭要自己做,可每天会有人送新鲜的东西来,只要不懒总饿不死。被子虽然不够,可跟李丰杨挤一挤就还暖和。
而且这里没人欺负他,该他欺负别人。
还有故事听。
他从来没想过,还能有故事听。
纹斛心满意足地在园子里走,不多会儿时间便消完食儿准备睡觉,恰在此时秋水堂的大门被人推开来,他以为是来送东西的宫人,别过脑袋去瞅,竟然发现是卫诚。
“你怎么会在这里?”
纹斛看见卫诚很惊讶,这里虽然处于外围,可到底还是皇帝家后院儿,卫诚跑这里来不怕被人阉了么?
卫诚呆呆地看着纹斛,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他其实舍不得。
哪怕再怎么恨纹斛,他还是舍不得,更何况每次一想到他跟别的男人……他就恨不得要杀人。
好不容易在知晓他进了冷宫独自生活时放下心来,恰逢云娘的事情占去他大部份心神,对纹斛的念想也就没那么急切,直到今天听人说他出了事。
这个傻子不是惯会看眼色么,怎么会蠢到惹怒皇上,连冷宫都没法儿呆,挨了板子之后叫人丢进秋水堂等死。
他到底舍不得纹斛这条命。
哪怕放在身边彼此折磨呢,好过阴阳两隔再无法触摸到彼此。
“你没事就好。”
卫诚后悔了,他想求了皇上放纹斛回将军府,既然皇上已经当他是个死人,那与其放在秋水堂白白折磨死,不如还给他。
哪怕是死,也得把尸首还给他!
纹斛被卫诚看得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突然,他脸色一变――
“是谁骗你来这儿的!”
卫诚的眼神有些慌乱,他被纹斛看得有些心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指的什么,纹斛等不及,使尽全身力气要将卫诚推出秋水堂然后关门撇清关系,可是――妈的这家伙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们在干什么!”
**
驽勒听说纹斛挨了打火急火燎赶来,没想到却在秋水堂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更可气的是,这两人竟然当着他的面拉拉扯扯!
“卫诚!你别欺人太甚,这是朕的后宫!”
驽勒大喝一声,卫诚如梦初醒,虽说慢了一步,可到底还是恭顺地跪到了纹斛身边。
这是纹斛进宫以后第一次下跪,驽勒看着分外刺眼。
尤其是当他旁边还跪着一个卫诚。
是了,上次他下跪也是在卫诚在场的时候,他哪里是跪他,分明是跪给卫诚看的!
“好,你们好!”
驽勒气得恨不得当场宰了这两人,拿了自己的佩剑,举了几次到底还是放下了,左右寻不着合适的,最后竟抽出侍卫身上别的鞭子,想也不想朝这两人胡乱抽去,纹斛突然抬头死死盯住驽勒,后者手颤了颤,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啪――!”
这一鞭,使出了十足的力,驽勒从前也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这一鞭子叫卫诚挨了个结实,好在他底子厚,总算没当场倒下去。
稳住身子,伏地,磕头。
“求圣上放薛纹斛出宫。”
卫诚忍痛抬起头,不躲不闪满含恳求地凝视驽勒的双眼,同样的伎俩为他赢得了卫夫人,以及卫夫人的诰命,还有从前的许多。
他相信这次也能替他赢回纹斛。
他拒绝去想这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汗马功劳,可能是因为他如今的权势,也可能是……
无论因为什么,总会叫他得偿所愿。
可是这一次却出了差错。
驽勒苦笑。
抬手,狠狠挥下。
“啪――――!”
这一鞭不偏不倚正好抽中了卫诚脖颈,好在没用全力,否则卫诚定然当场毙命,可是倒刺刮过血涌不止,瞧着也着实吓人。
卫诚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他惊愕地捂住伤口愣愣地看着驽勒。
他总以为,驽勒不会真的下手伤他。
所以他才敢放肆至此。
“卫诚,这是朕最后一次饶你――滚出宫去,纹斛是朕的人,你别再打他的主意。”
19.第019章
卫诚叫人抬走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纹斛觉得罚得有些轻,他总相信怒气的份量是固定的,落在卫诚身上的少,那就意味着落在他身上会多得多。
“你被人骗了。”
纹斛跪在地上好心提醒,半点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心虚也没有,驽勒原本以为自己会气得发疯,可看见他这模样竟半点气不起来。
好似已经被这人气习惯了。
如果纹斛自进宫起就对他千依百顺唯唯诺诺,今天免不得要因为这出格的举动受重罚。可是他自进宫之后没哪件事不出格,真要认真计较,九条命都不够丢的,虱子多了不怕痒,驽勒竟然觉得也不难接受。
所以说世人多下贱。
他突然想起纹斛曾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若奉承他,估计会死得更快。
驽勒突然对纹斛从前的经历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才会培养出这么一个明明处处讨人嫌,却偏偏命大得过分的人。
“不说这些,陪朕走走。”
驽勒屏退左右,独独领了纹斛进秋水堂,这地方他从未进来过,里头果然比别处寒酸许多,单单看此处,不似皇宫更像寻常人家后院,尤其是院子里还搭了晾衣裳的架子。
“你在这儿果然过得很自在。”
驽勒轻哼一声,半点怒气也无,细究起来竟有些羡慕,这并不明显却有些雀跃的羡慕在步入里屋后,看到躺在硬板儿床上挺尸的李丰杨时,冷不丁转化成了僵硬。
驽勒下意识想去瞅瞅秋水堂别的屋还有没有收拾出来的床榻,不过到底忍住了没做出这么丢脸的事。脚管住了,眼睛却不听使唤,非要盯着李丰杨那明显被包扎过的屁股看。
睡死过去的李丰杨突然打了个哆嗦。
纹斛果断想歪了。
“李相公如今有伤在身,您还是挪步去别处寻身子好的娘娘或相公罢。(.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驽勒铁青着脸却又不能解释,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问是不是纹斛帮忙包扎的。
深呼吸,提气,呼气――伸手拎纹斛。
“朕无需去别处,这儿不就是有位相公么――怎么,进宫不久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纹斛前襟被驽勒提着,挣扎不得,索性整个身子都跟衣服共存亡一般随他揪起来摇摇晃晃,半点不使力气。他虽然瘦弱,可到底有成年男子的重量,驽勒本来想吓他一吓,陡然被他用体重这样往下狠狠一拽,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会不会站――给朕站直了!”
驽勒高声吼,床上的李丰杨翻了个身,他的气焰突然又低下去,好似被人看到他跟纹斛这样拉拉扯扯很丢脸一样。
好像……在勾搭别人家的媳妇。
驽勒没来由升起一丝挫败,可仅仅只是一瞬又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强撑的愤怒――这是他的后宫,纹斛是他的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带朕去你房里。”
驽勒拧着脖子发狠,还狠得理直气壮,气壮得近乎心虚。纹斛被拎着又晃了一会儿,待到秋千坐够了停稳当了才抱头破罐子破摔。
“近来寒气渐重,我才被安置进来宫人还未将御寒的被褥送来,如今只靠同李相公挤挤凑合。”
驽勒身子僵直,又好似一个菜包子鼓胀了气随时要炸成一个大葱油饼,纹斛被他盯得阴惨惨,到底还是说出了后一句话。
“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屋。”
驽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干脆把纹斛一甩,整个人瘪得蹲了下去。
明明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皇帝。
活活沦落成傻兮兮的小胖子。
驽勒想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是为啥。
从前在草原上当王子的时候虽然不受看重,可成日里专干自己爱干的事儿,抢最顺眼的男人,尝最烈的酒,日子过得不痛快了就骑马去跑他个乱七八糟,想如何胡来就如何胡来。
如今呢?
想拐的男人一个没拐着,好容易弄进后宫一个,自己没尝到呢反倒叫他“睡了”他的男*宠。被他迫害远走的兄弟成日斗鸡走马好不逍遥,他每日里却要被逼着上早朝批奏章看大臣吵架,骑个马都要被人教训龙体为重莫要任性胡为。
他要这个天下来干嘛!
驽勒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打江山,虽然过程确实很过瘾,可到手以后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追着跑时那般金贵。
“你说你爹咋那么不中用,传了这么多代的江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叫我夺了去。”
如果薛老头再挣扎得久些,又或者他的儿孙再争气些,叫他打一辈子都打不下来,不就没如今这些烦心事儿了么。
相比守江山,他更喜欢抢来着。
驽勒如今过得不如意,怪天怪地最后索性怪起对手太弱小来,他心里对纹斛还有气,也想借着这个羞辱他一番。
他还没见过纹斛生气来着。
驽勒鄙夷之中带着些期待地看纹斛,好似下一刻就能看见他气恼的样子,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羞愤欲死的脸,驽勒的心情马上就要好起来。
然而,纹斛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旧朝根基已腐败不堪,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抢了薛家的江山,我爹不过是运气不好晚当了几代的皇帝罢,若薛家基业传到他手里时还没那么糟,估计他也会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遇上了坏世道,纵然有心图强也无力回天,纹斛虽然不怎待见他亲爹,可亲爹为了江山抠掉的头皮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对不起自己,却对得起薛家的天下。
“好皇帝?哈哈,你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驽勒当初对纹斛也调查过一番――毕竟这是卫诚的心头好――进入皇城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个老宫人打听这位传说中旧朝最得宠的皇子,他很好奇被卫诚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然而,事实却不如外界看的那样。
“我听了不少人骂薛启无能,你还是头一个说他是个好皇帝的。”
薛启私下里虐待纹斛的事儿他多少猜出一些,这些日子的相处叫他认清了纹斛的性子,断不会迂腐,也绝非愚孝,对薛启会有此番论断应当只是就事论事。
世人皆爱比较,驽勒如今做这个初代皇帝做得心焦气燥,突然也有兴趣听听薛启这个亡国之君到底为何会是个好皇帝。
“我听说你爹喜欢逗蛐蛐儿,御书房里不谈论正事,反倒常叫你同他斗虫玩儿,这也是好皇帝所为?”
旁边还躺着个睡死了的李丰杨,纹斛瞅了一眼,驽勒顺着他瞅了一眼。
“怎的?见不得人?”
纹斛摇头。
“你知晓寻常人斗蛐蛐儿如何斗么?”
驽勒倒是不怎熟悉京中权贵这些个“雅趣”,左右不过比比谁的虫更厉害罢。
“难道他玩儿得更高明?”
注意力转移过后驽勒也不觉自个儿活得憋屈,反倒满心期待听纹斛讲故事,讲他的父亲,讲他的小时候,讲他还没遇见他之前究竟都做过些什么。
他的一切,他突然都有了兴趣。
“两虫相斗,必有一胜。”
纹斛回想着从前,这才发现老头儿在他记忆之中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唯有他做的那些事叫他一样样到死都忘不干净。
“我与他胜负参半,每回我赢之后他都会将我的虫要去。”
这倒不意外,位高者总习惯将好的东西据为己有,别人给是天经地义,不给便是大逆不道。
“可是每次我同他再比之时他都不会将我之前胜了他的那些蛐蛐儿再拿出来同我比。”
他曾经也好奇老头儿把这些蛐蛐儿要去做什么,莫不是输不起恼羞成怒全给斩立决了,直到后来有一次叫他亲眼瞧见。
驽勒看纹斛脸色微变,不由催促他快说,两人本就离得近,他这一催促又离得更近了些。只见那瘦小的身子往他面前移了移,伸手顺势拍了拍他鼓胀的腹部。
驽勒圆脸一红,腹部赘肉仍旧不听使唤地晃荡不休。
“大胆!怎……怎可以对朕动手动脚。”
圆脸红红的,半点威慑力也无地朝纹斛吼,后者自然也不怕,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呆呆地对着他,驽勒素来不喜这些生了女人脸的男人,他从来都喜欢高大健硕如卫诚一般的伟丈夫,可今儿个对着这张好看得有些邪门儿的脸也免不得生出些旖旎心思。
纹斛拍拍驽勒肚子,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道:
“后来我才发现,所有被他要走的蛐蛐儿,全叫他咬断头颅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20.第020章
卫诚叫人抬回家时血流得有些吓人,云娘早早地吩咐人去请了大夫,转头满脸焦急地守在卫诚身边。(.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卫郎这是怎了,圣上为何会下如此毒手!”
这话换别人说是大逆不道是挑拨君臣关系,可卫府的人都知晓云娘脑子不很清楚,会这般说道全是出于关心绝无他意,加之左右皆是卫诚亲信,这些自然不妨事。
“无碍。”
卫诚一边让大夫给他止血包扎,一边将云娘揽在身边安抚。云娘对他的付出有多少,他对云娘的怜惜就有多深,这个女人为他受了许多苦,如今有他护着,定不会再叫人委屈了她半分。
“云儿今儿个做了些什么?”
卫诚轻抚云娘的脊背安抚她,如同天下新婚丈夫爱护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般小心疼惜,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
云娘强忍心中厌恶,抬眼迷恋地看着卫诚。
“我做了什么又有何干系,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你替他做事,他为何伤你!”
云娘说得不恭敬,可左右亲随却没一个觉得不合适,他们也觉着自家将军为圣上千秋大业鞠躬尽瘁,功劳大过天,圣上不过为点小事就要下这般狠手,真真叫人寒心。
“云儿莫要胡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何况一点小伤——往后切记慎言。”
卫诚没说自己私闯后宫的事,许是怕云娘知晓了缘由后心底不痛快病情又要反复,索性一股脑儿推到了君臣俗礼上,他这般说,左右更是气愤难平,面上咬牙,心底更默默记了一笔帐。
天下翻过一次,如何翻不得第二次!
卫诚没功夫去想下属的误会,他如今只担心纹斛在宫里会被连累,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存心设计,后宫那片是非地总多呆不得。
无论如何,需得想办法将他弄出来才是。
**
驽勒今儿个心情其实很糟。
毕竟任谁看见旧爱和新欢搅和在一起都不会高兴,虽然不管新欢还是旧爱都是名不符实。
旧爱甚至连名都没有。
“你这好皇帝的标准还真是稀奇。”
驽勒捂着肚子有些想吐,他也不是个多娇贵的人,只是方才纹斛拍了他的肚子之后再说了这么句话,叫他总觉着有虫子在胃袋里扑腾,没了脑袋,死不瞑目地扑腾。(.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亏他方才还生了些旖旎心思。
被纹斛倒尽了胃口,驽勒也不想七想八想入非非了,念起昨日的打算,索性执了纹斛的手要拉他回冷宫。
“你还想听好皇帝的故事?”
纹斛也不挣扎,乖乖任他拉着走,他肚子里有一堆的故事,倒胃口的,很倒胃口的,特别倒胃口的,应有尽有,不管他兴趣会持续多久,管够。
驽勒眯眼看,
“你故意的。”
不带疑问,斩钉截铁,手上加重的力度隐隐传递出危险信号,纹斛低头看了看被驽勒捏着的手,老实点头。
同样斩钉截铁,不带丝毫遮掩,仿佛他干的那件事本就光明正大。
“你还想听?”
驽勒看着那双认真得近乎单纯的眼睛,突然有些无力——似乎不管纹斛怎么折腾他,他总没法生气。
打从见面到现在,两人的相处之中他从没占过上风。这同当初与卫诚的相处方式挺像,不管他的地位高出对方多少,他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个。唯一不同的是,被卫诚辜负他只会觉着心中钝痛无处宣泄,到了纹斛这里,每被他折腾一次压在心底的巨石就轻一分,朝堂也好,卫诚也罢,再伤不得他半寸,脑子里记着的只是如何反击,如何将纹斛耍在他身上的把戏都转回去叫他尝尝好看。
可是临到下手了,总又舍不得。
舍不得,憋屈,气闷,抓心挠肺偏偏又嚼出丝丝甜来。
“听,朕总要听出个门道来。”
“朕总要看看,你口中的好皇帝到底该是个什么样。”
驽勒拽着纹斛走,心下雀跃,脚步自然快得猖狂,拽得纹斛一趔趄,瞧他难受又从中觉出几分心虚,虚着虚着,脚步复又胆怯小气起来。
王富财在秋水堂外等着,原以为主子会在里头耽搁些时候,毕竟今儿个闹得有些过,卫将军擅闯后宫不说还同那位主子闹了这么一出……他是知道圣上脾气的,天下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自个儿后院不牢靠,不处置卫将军恐是为前朝计,至于薛相公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原想着那位有大造化,可惜,造化偏偏要弄人。
王富财胡乱想着,可惜可叹可这劲儿摇头,摇着摇着竟然用力过猛拧着了脖子。
“圣,圣上?”
脑子因为震惊太过反应不过来,身子却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在驽勒拉着纹斛出来的那一刻及时迎了上去。
“摆驾兰桂宫。”
兰桂宫就是冷宫,位置最偏,也最清净,原本后宫之中最要命的就是清净,如今这份清净却成了驽勒心中的净土,没有朝政,没有争夺,仿佛天底下最大的烦恼就是纹斛老欺负他。
被欺负的老是他。
王富财有些懵,顾不得摇晃自个儿那拧着了的脖子,连忙招呼后边的人伺候,驽勒却不乘辇,仍旧拉着纹斛的手,带有男人最原始最野蛮的占有宣示,一路走回了兰桂宫。
两处同样僻静,挨得也不多远,步行很快就到了,可这短短的几步路,却将纹斛在王富财心中的地位拔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仅次于皇帝,高于一切可见之人。
“薛相公瞧这些可够?”
到了冷宫驽勒先去沐浴换了身儿衣裳,因着他常来,此处洗漱条件大有改善,纹斛才走两天,布置也皆按从前。方才驽勒被吓出一身汗,又赶得急,身上自然腻着不痛快,来这儿第一件事便是擦洗换衣。趁着这个空当纹斛叫了王富财吩咐人送些伤药到秋水堂,他不清楚李丰杨到底因为什么被扔了进去,不敢求御医过去,可偷偷递些伤药也还是行的。
经了王富财的手,驽勒自然知晓,也算不得私下行事。
“就这些,劳公公费心。”
“哪儿的话,奴才这就差人送去。”
王富财笑得甚是熟络,转头半点不耽搁地去安排。底下办事的小太监虽然嘴巴紧,可心底纳罕仍免不得,从前也不乏别宫主子来求他们爷爷,可这樽佛难请,威逼利诱全不为所动,似今儿个这般还是头一遭,如今这位想必定是被皇帝捧上了天,这才会叫他们王爷爷上赶着巴结。
小太监心底有了计较,跑腿儿也更殷勤了些,王富财瞧出他的小心思也不解释,自个儿心里明白就成。圣上看重是一回事,纹斛本身知轻重会掐捻才是最重要的,若换了别家不识抬举不懂分寸的,哪怕万岁爷把他举过了头顶他也不敢这般行事。
**
驽勒换了身儿衣裳,清清爽爽地来找纹斛,王富财同他说了李丰杨的事儿,驽勒心里不痛快,想找他理论。
可是他这般不痛快,纹斛却搬了躺椅舒舒服服躺院子里晒太阳!
“你倒是惯会享受!”
驽勒不乐意自个儿憋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纹斛摇醒,纹斛有午睡的习惯,方才折腾了这么一出误了时辰,这会儿正困得厉害,冷不丁被人这么一闹,伸手“啪嗒”一下打了过去。
“你家好皇帝就是这般扰人清梦的?”
驽勒被打了手,更是气愤,晃荡摇椅的力气也更大了。
“你家好皇帝吃得虫子,朕这好皇帝为何扰不得人清梦!”
纹斛仍睁不开眼睛,被晃得厉害了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驽勒作怪的胖手。
五指细长如玉,力道轻似鸿毛,挠在手背上,怪痒痒。
“别闹。”
驽勒心底的不平瞬间被摁了下去,只知道故意翻转了手,叫他又挠在了手心。
像是真困了。
某人得意地捏了捏纹斛的手,好似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最后也不同他计较,索性将人抱起来躺他身上两人一起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正好他也困了。
怀抱的重量恰到好处,驽勒心满意足地闭眼。
伸腿,蹬地面,躺椅轻轻晃荡。
晃悠着,睡意又浓烈了些。
“咳——咔——”
纹斛听了这声瞬间惊醒,本能觉着要糟,可来不及反应身子便随着圈住他的那个人猛地沉了下去。
“咚——!”
一记钝响,两声闷哼,王富财闻讯忙不跌跑过来,却发现……
“您知道您胖还从这儿挤甚!”
驽勒当了人肉垫子,涨红脸不肯认错,只狠狠拍了被压散架的躺椅一下——他明儿接着减肥!
21.第021章
卫诚受伤并不光彩,君臣之间总还要点儿脸,驽勒也不想因此连累纹斛受罪,所以两人都选择了对此事闭口不谈,当初看着的人不多,嘴巴不牢的更是没有,所以外人只知道卫诚身体抱恙被免了朝议,旁的一无所知。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人呢?”
见王富财一个人进了御书房,驽勒面色阴沉,一张胖脸愣是叫人瞧出了扎人的棱角。
“奴才,奴才该死!”
王富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昨天那瞎眼的糊涂蛋给皇上递了假消息,当时事出突然,圣上忧心薛相公安危也没多想,这才中了别人诡计。后来虽说圣上忙着同薛相公说话没提这事儿,可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省力不追究。
“奴才昨儿个一瞧出不对就叫人赶回来拿了那嘴碎的蠢货,只可惜他也是个传话儿的,只知道是兰桂宫那边从前伺候薛相公的一个丫头来通风报的信儿,这丫头狡猾,前脚传了话后脚就跑个没影儿……”
皇宫里头跑出去一个人不容易,所以那人应该还在宫里,王富财立即着人各宫排查,没想到最后人是找到了,却已叫异兽园里的狮子给吃得只剩了半截。
“头还在,奴才已叫小顺子去认了,是她没错。”
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到底是谁在幕后捣鬼如今是半点线索也无。
“淑妃那边跟这事儿有牵扯么?”
各宫都放了眼线,宫女太监的举动虽说不能全掌握,可各宫主子的举动还是逃不过眼睛的。
王富财跪在地上摇头,驽勒捏了捏眉心。
“多分几个人过去守着兰桂宫,别叫旁人再去烦他――记住,莫再出乱子。”
王富财领了口谕下去安置,过门槛时正好与林长裕错身而过,王富财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心照不宣地彼此点头。
两人皆是圣上手下最得用的狗,如今同时放出去,这后宫之中混进来的虫子怕是已经挠到了万岁爷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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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诚难得在家清净地呆几天,他自幼习武,又从马背上夺了天下,这点子伤对他而言不痛不痒,正好能趁此机会歇一阵子。
“夫人在哪儿?”
“回将军,薛公子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您如今身体不方便,夫人叫我们别多嘴,只自个儿日日与大夫同去探望。(.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卫诚点了点头,随手扯了件儿外衣披在身上,赤裸着胸膛就这么去了眠竹阁。
眠竹阁曾经是阿宁的居所,后来纹斛一直住在这儿,再后来换成了纹枢,几经异主布置却仍按从前,连棵草都没少。
卫诚扯了一片竹叶在手中揉搓,眼底升起一丝怀念。
小时候纹斛总说种竹子最经济,幼时可以吃笋,长得不大不小可以叫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赏竹品茶,一年四季赏个够,等长大了长老了,砍了削成竹篾,编个竹框采竹笋,或是削成筷子夹竹笋,如果运气好还能逮着几个竹笋虫,趁厨子不注意丢灶孔里烤,撇掉翅膀和腿脚就是一盘好菜。
而且竹子长得快,养得贱,是杀不尽的。
“到底是个胸无大志的。”
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吃,不像个皇子,倒像是南方投奔来的灾民。
“卫将军既然来了怎不进来坐坐。”
思绪被人打断,卫诚心底涌起一丝不悦,却在见到来人时消散干净。
“我怕你在休息――大夫如何说?怎的几日不见又瘦了?”
卫诚伸手怜惜地抚摸纹枢凹陷进去的脸颊,此时的他比刚到将军府绝食的那会儿还要消瘦些,好容易因为纹斛养起来的肉,如今却是随着人走而加倍地还了回去。
“啪――!”
纹枢一把打掉卫诚的手,形容虽憔悴许多,一双眼睛却是难得清明,好似看透了许多一直未看透的东西。
“卫将军慎行,好在我是堂堂男儿,若换作别家女子,您今儿个怕是浑身长满嘴也同卫夫人说不清了。”
卫诚看清了纹枢眼中的疏离,略做联系便通了其中关窍。
“你还在气我因云娘疏忽了你?”
卫诚看着纹枢,深情且专注,好似这一辈子独独只看重这一人,从前的纹枢就是被他这般做态骗得迷了心智,如今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他看见卫诚脖子上胸膛上缠着的绷带还是忍不住心疼,疼得揪心。
“卫夫人是将军明媒正娶得皇上御笔钦封的一品诰命,我不过是个亡国奴,有什么怪不怪的,将军言重了。”
卫诚还待说,恰逢此时云娘端了药碗过来,卫诚即刻转了热情的对象,一脸欣慰地接过云娘端在手里的托盘。
“熬药这些事叫下人做即可,你怎还是这般老实,你是我卫诚的夫人,该使唤尽管使唤,若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打杀就是。”
卫诚将托盘放到一边,执起云娘的手检查有无烫伤,待到仔细翻过两遍才终于放下心来,如此小心,如此体贴,同当初对待纹枢一般无二。
纹枢看在眼里,熄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来看,却发现卫诚端起那碗药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走路很稳,哪怕脚步再快药汤也未洒出一滴。
“喝了它罢,云娘亲自为你煎的药,早些好起来也好叫她少为你挂心。”
卫诚对自己的妻子十分满意。
她爱他,也会打理后宅,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同他胡搅蛮缠,她关心他,也关心所有他挂念的人。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他的结发妻子。
卫诚欣慰地回望了云娘一眼,她笑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心里也只望得见这么一个人。没有亲族,没有名利,仿佛生来只为爱他一人。
两人携手并立,要命地般配。
纹枢面带讽刺,接过卫诚手里的那碗药一饮而尽,心底的创口彻底封存,再睁眼时,已是一个崭新的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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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善收到消息过后也没做太多表示,只叫人将云娘请了出来。
“狗皇帝同卫诚之间已出现裂痕,你再使些手段,别叫我安插进皇宫里的人白白牺牲。”
“你放心罢,卫诚的手下对狗皇帝的不满与日俱增,至于卫诚――哼,叛变过一次的走狗,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忠心。”
云娘言语中的鄙薄引得孔善挑眉,
“卫诚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可对你这位救过他性命的卫夫人可是用情至深――怎么,如此佳婿在侧,你当真舍得?”
云娘讽刺一笑,免不得回想起同卫诚初遇之时,他年少英俊,她情窦初开,年华正好,爱意萌生。
可这一切,到底敌不过天性。
“我救他?哈――你当真信这鬼话,当初我们两个被那群山贼围困,本是他挑衅在先连累我也被人嫉恨,待到力竭难敌重拳,却设计推了我这个弱女子去引开那些禽兽……纵使从前爱过又如何,卫诚这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云娘咬牙切齿,她每每半夜醒来都恨不得将睡在身边的卫诚掐死,可她不会,她要亲手一点点撕碎卫诚给自己蒙上的所有光鲜人皮,叫世人亲眼看看他内里已腐烂发臭,恶心透顶!
“你放心,我早晚会让你如愿――六殿下近来如何?”
“已照你的吩咐叫他对卫诚断了念想,往后当不会再糊涂,只是……”
云娘面有犹疑,孔善也不催促,终叫她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六殿下不是辅佐上上之选,我听卫府之人说起过五殿下,传言是个会变通有手段之人,你既能往宫里安插人手,为何不想法子将人救出来?”
孔善笑而不语,云娘也不纠缠,她出来的时间不能长,该交换的信息交换完毕便急急赶回了卫府,留下孔善在京郊的宅院之中谋划布置,于暗处搅弄风云。
远处宫墙内。
“啊嚏――”
纹斛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天色,好似比早先阴沉了许多。
这京中风云,总消停不得。
**
“你那白痴师弟就是在那里头?”
京郊山上,一名白衣女子用剑柄指了指宫城方向。
“嗯。”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抓着鞭子的手越发紧了些――这个榆木疙瘩,不过为了句戏言,竟真的跑去刺杀皇帝了。
“哼,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想教训人还是等把他救出来再说罢,走!”
22.第022章
纹斛不爱挪窝,除非为了做些对一个人的生命十分重要的事――比如吃饭,比如上厕所――所以当努勒限制他出冷宫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每天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
或者起床,吃饭,睡觉。
或者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你想玩些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解闷儿。”
努勒看着纹斛这样都替他憋闷,打定主意非得给纹斛培养些兴趣爱好不可,纹斛想了想,灵光一闪过后向努勒伸出一只手。
“想玩儿李丰杨。”
努勒瞬间觉得自己头顶绿光万丈,举起胖爪往石桌上狠狠一拍――
“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兰桂宫!”。
纹斛老老实实点头。
“哦。”
然后日子又很有规律地回到了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上,直到有一天兰桂宫的床板底下长出来两颗人头。
一颗女头,一颗男头。
“哟,睡觉呢?”
女头对他笑,纹斛愣愣地看,下一刻脖子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转瞬便晕了过去。
**
老管家最近很开心,他们家大少爷终于娶了妻子,虽说出身不高贵,可胜在性子好,模样也温顺,将来肯定是个好主母!
“今天晚上的酒,换成虎鞭酒!”
“把这菜换成韭菜!”
“汤给我换成鹿血汤!”
厨子怕将军被折腾死,只得大着胆子替将军消受了,一人喝不完就一厨房跟着喝,喝得一个个红光满面热血沸腾。
可他们都是光棍儿啊混蛋!
“赵伯,您可行行好吧!将军如今还受着伤呢,您这么个补法儿早晚要出乱子!”
“你懂什么!”
抱小主子心切的老管家胡子一撩,
“就是身子虚才要补!将军不受伤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
语毕仍要厨子改菜单,厨子被逼得狠了,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咬牙供出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将军同夫人到如今都未困过觉,您叫他吃再多也没用啊!”
老管家听傻了,反应过来后抬腿就朝他腿肚子踹了一脚。[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胡说!将军同夫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厨子喝虎鞭酒喝得气血乱涌,一时也不怕了,当即冲着老管家吼了回去――
“我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夫人房里的,她每日都替他们整理床榻,这事儿能不知道么!”
老管家被吼得后退好几步,最后索性不管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转头直杠杠跑去找他家大少爷对峙。
他看着大少爷长大,少爷总不至于骗他。
他总不至于同纹斛那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老管家一路跑一路骂,这些日子卫诚没上朝,天天同夫人形影不离,卫府上下谁敢说两人感情不好,那样叫人羡慕的一对碧人怎么可能会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从厨房到书房,这一路下来老人家歇也未歇,待到近了跟前儿也不肯大喘气,他看着卫夫人在那儿仔细磨墨,他家将军则在一旁练字,这样般配的两人,怎会如那小子说的这般糊涂。
“赵伯,何事?”
卫诚搁了笔,云娘十分懂事地退出了房门,老管家一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在心里挠痒痒,挠到后来终究敌不过对老主子的忠心,咬牙问了出来。
“我听人说――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造的谣――您同夫人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老管家也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妥,人小两口这般要好,他是真糊涂了才会相信那兔崽子的胡说八道。
人小两口好着呢!
“赵伯……”
“我也是同您说着当笑话听,这群小兔崽子成日里吃饱没事儿干净编排主子是非,有的没的乱说一气,您别往心里去,瞧我不好好儿收拾了他们。”
老管家乐呵呵地骂,骂到激动处差点咔出一口老痰,卫诚静静地听着,一直等老人家快要说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
“您也知道云娘有那样一段过去……赵伯,云娘是个好女人,我会等她彻底放下心结。”
老管家先是一愣,他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看卫诚,看这个叫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随后好似突然看开一般劝解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错的是老天,好好儿过日子吧,日子还长,不着急。”
卫诚闻言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悲戚或愤怒,看得老管家心下一沉。
只是仍不肯沉到底。
似在说服卫诚,也似在说服自己,老管家不再多言,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书房,好似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老管家慢慢往外走,出门时正好同夫人错身而过,他走出几步,突然想起该跟夫人行个礼,他是卫府仅剩的老人,做不得倚老卖老。
老人家费力地回头想叫住夫人,却发现夫人快步走到主子面前,踮起脚尖要去亲主子的唇。
老管家睁大了眼睛,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望。
可是下一刻,却叫他彻底绝望。
几乎是在云娘快要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刹那,卫诚条件反射般伸手将她推开,事出突然,他竟没能好生收敛起眼里的鄙夷。
如同看个娼*妓一般的鄙夷,鄙夷到了骨子里。
这一刻,老管家突然想起了很多,从小到大,点点滴滴,只是他串不起来,或是不肯串起来,落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老人家第二天起床照理要去厨房看看给主子张罗的早膳妥当了不曾,这是他干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自然要接着干下去。
只是,昨天同他说话的那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如今却换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整个厨房,再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哪里看不出来――
“阿翁,卫诚他早就疯了。”
枯柴一样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一个小布包,老管家哆嗦着手展开,一个不稳竟将布包掉到了地上。
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半角金灿灿,好似是片金叶子。
他突然想起了小少爷从小到大总不爱跟大少爷亲近。
大少爷每回挨罚,小少爷总要病一阵儿。
大少爷被撵出魏国公府的那一年,正好是小少爷一病不起的那一年。
他还记得从山上接回来的那个小团子,一开始也是活泼的,到了后来……后来,却只肯同纹斛一个人亲近了。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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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勒最近忙着在后宫捉虫,难免疏忽了纹斛,想起他一个人在冷宫关着没个逗趣儿的,一时也有些后悔没把李丰杨给他送过去。
可是送过去……
算了,李丰杨不准去,他去!
王富财弓着身子跟在主子背后走,临到门口突然看见主子伸手折了一株梅树枝桠,挑剔地看了会儿,扔掉,又折了一株,又扔掉,直到把好端端一棵梅树折成了秃子。
“万岁爷,外头风大,快些进去吧。”
努勒拿着硕果仅存的一枝,得意地往门内走,走着走着,竟然发现纹斛在院子里歪着看书。
“今儿个可没太阳,要看书怎不去屋里?”
纹斛抬一眼看努勒,见他执了梅枝要进屋拿瓶插上,罕见地主动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你知道我们家好皇帝如何折最好看的那枝梅么?”
努勒来了兴趣,旋即转了步子坐到纹斛身边,献宝一样将手里的梅枝塞进他手心。
“如何折的?”
纹斛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扭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努勒。
“随手扯下一枝,剩下的一把火烧个干净。”
“如此,他手里那个自然成了最好看的。”
23.第023章
努勒近来很忙,也知道纹斛一个人在兰桂宫没什么消遣,他不抱怨,他却不能不管,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带他出去走走。(.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明日有些空闲,你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出宫玩儿。”
努勒拍了拍纹斛的头,见他没躲开心情顿时好得不得了,又不想叫他太得意,只得强行扭过头,
“别想多,玩儿的是我,你只负责在旁边看着,帮我拎东西。”
要是伺候得好,没准儿许你从拎的东西里挑几样喜欢的留下,或是都拿去,反正他不缺这些东西。
努勒自以为架子端得硬,不会叫纹斛得意地看笑话,纹斛也确实只静静地看着,任他拍脑袋,直到他拍得心满意足了回去处理朝务。
明日要挤空闲,今日少不得得熬会儿。
看着差点蹦着离开的努勒,纹斛愣了愣,待到院门关上了,冷风刮了些在脸上才惊醒。
这白馒头方才连“我”字都用上了,这宫里,怕是也呆不得几天。
纹斛放下手里的小人儿书起身回了屋,左右知他不喜人近身伺候,只以为他要回屋休息,遂并不跟上去。兰桂宫周围有人守着,量也出不了岔子。
纹斛推门,转身,关门,旋即一柄长剑抵上了后颈窝。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纹斛身子顿了顿,也不惊慌,只当剑不存在一样照常转身,抬头,没看见脸,再昂高了点儿头――
“明日我要出宫,你们好自为之。”
杨靖收回了抵在纹斛喉间的剑,心下赞赏此人胆识,言语之间也不如初时凌厉。
“出宫我们不能跟着,可你记住,我们师门秘药只有我们可解,别自作聪明。”
纹斛点头,伸出端着点心盘儿的手,态度十分端正地递到了杨靖手里。
“饭菜太显眼,只有这些充饥,你们凑合着吃吧。”
杨靖看着这甜腻腻的糕点皱眉,并不愿意吃,这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十分不客气地从盘子里抓了一把。
“妈的饿死老娘了――好吃,唔,好吃!”
杨梧饿死鬼投胎一样抓东西吃,他们已经连续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这该死的皇宫,以后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纹斛看着这位举动十分粗犷的姑娘,也不发表意见,只顺手从桌上倒了杯茶给她。[.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杨姑奶奶被伺候得很舒服,灌完茶水用沾着点心屑的手豪放地拍了拍纹斛的肩。
“小子挺懂事嘿,放心,等我们办完事儿就滚蛋,绝不拖累你,你要是看谁不顺眼了也可以跟我说,我顺手帮你弄死他。”
后宫里头斗来斗去是常态,那狗皇帝对这小子这般看重,想来平日在后宫中树敌不少,他们肯帮忙算得上是这小子天大的机缘,他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抱怨。
杨靖瞄纹斛想瞧他反应,他未见过男宠,更未见过皇帝的男宠,免不得有些好奇,好奇一个男人如何为另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只是他发现纹斛并不因为有了这机会而欣喜,也不意外,甚至不看自己肩上的点心渣,只举手又给了杨梧一个油纸包。
浓郁的烤鸡腿香气勾得杨靖频频注目。
“我不要你们杀人,只求你们出宫的时候――把我一并带走。”
**
杨靖同杨梧本是亲姐弟,却拜在了不同师门,不久前杨靖的本门师弟抽风跑了说是要去刺杀皇帝,大家都没当真。
没想到他跑了之后再没回来。
师门上下都知道这小师弟脑子有问题,怕丢外头吃亏,所以全体弟子出动到处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这才想起他走之前曾扬言要去刺杀皇上。
然后,杨靖就找了自己拜在原旧朝暗位头子门下的姐姐帮忙。
有个对皇宫熟悉的人,再加上两人身手都强悍,更兼新朝建立不久防守一事上还有许多漏洞,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进来了。
倒八辈子血霉正好遇见努勒严打捉虫。
以常理推之,两人以为冷宫方向人少戒备薄弱,结果跑到冷宫附近才发现这里的防守是最严的。
可是他们没法回头。
杨靖手里有师父给的皇宫密道图,虽然布置大改,可还好冷宫这片竟然还保留了一条,咬牙往里钻,没想到就这么钻到了纹斛的床底下。
“我看那皇帝对你挺好,怎的,争风吃醋伤了心?或者是不甘心以男儿身行妇人事?”
女人天生对这些事好奇,杨梧也不例外,她用手肘捅了捅纹斛的肋骨,言语之间意外熟络。
“我只是想出去找一个人。”
纹斛冷不丁回了这么一句,杨靖闻言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这人说话时的表情,只见他面有笑意,眼底,波澜不兴。
“找一个本该来找我,却至今杳无音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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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云娘在,卫诚对纹枢看得也不似从前那般紧,虽说中间有云娘搭线传递消息,可纹枢作为正经主子还是得出来见见他的忠实奴仆,所以趁着卫诚被云娘拴住,纹枢独自一人出了将军府。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一个人走在外面的道路上。
没有侍卫,没有随从,没有卫诚。
连街边最下贱的乞丐和妓女都能轻易要他的命。
纹枢瑟缩在宽大的斗篷里,他突然想起上次卫诚带他出来时,有他护着,任是再凶狠的人也伤不了他分毫,他可以放肆地耍脾气,可以任性地挑选中意的小玩意儿,半点无需为旁的担心。
那时他还想,自己比纹斛强百倍,过着他羡慕不来的日子。
而如今,他也似纹斛一般从阳光底下缩进了暗无天日的角落,成了被人厌弃的废物――不,纹斛仍旧远远比不上他,他好歹还有孔善和云娘,而纹斛不过是个任人亵*玩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宠。
他至少比纹斛好,远远比纹斛好!
想到这里,纹枢突然又有了力量挺直脊背,他抬起头,大跨步走向约定的地方。
他会当皇帝。
他会成为薛氏最争气的子孙,他将被载入史册供万代敬仰!
心下激动,脚步也越来越快,纹枢一颗心跳动得极快,仿佛他走向皇位的步伐,响亮而迅捷。
可这胜利者的步伐,却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停止。
他看见了纹斛,那个传说中惹怒了皇帝被丢进冷宫等死的纹斛。
还有传说中那个凶神恶煞,动辄叫人生不如死的皇帝。
努勒仍旧胖,高大圆润的身形叫人一眼就从人群之中看清了他,只是如今他不像是个皇帝,也不像煞神,倒像个孩子,不停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热闹。
可是不管他怎么钻,总不肯放开手里牵着的那个人。
被他拉着的那个人并不见热络,只一脸无奈地跟在后头跑,跑得慢了被拉一趔趄,前面那只胖手立即回转过来将人护在身侧,小心翼翼护着往前走,哪怕再眼馋一旁的杂耍班子也不敢再往里头挤。
明明是个皇帝,却跟个做错事被夫子抓包的小孩,明明想讨好,却偏偏别扭地要装作不在意。
恰如之前他同卫诚,不管一个人如何闹别扭,他的身心总还是被另一个人牢牢抓在手里,唯一不同的是,纹斛是掌控的那一方,而他纹枢,却是已经被厌弃的那一个。
对比鲜明得近乎残忍,叫人恨不得上前去撕烂他那张永远波澜不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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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善知道今儿个纹枢要来,特意整理旧部在京郊的宅院里等,久等不来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正想出去找人时,纹枢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门。
“末将孔善,见过六殿下。”
“罪臣见过六殿下!”
一屋子的人齐齐向他跪下,纹枢脸色稍霁,他十分享受这样被人跪拜的滋味,所以没有立即叫他们免礼。
他只昂着头,俯视孔善,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本王要同你单独议事。”
他以主子的姿态发布命令,眼里全无下跪之人,自然瞧不见下跪之人面上的嘲讽和鄙夷。
孔善面不改色,低头恭敬,抬首亦是恭敬,见纹枢不等他起身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也不恼,仍恭恭敬敬地跟在了他后面,一前一后进了一间屋子。
“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开门见山,半点不拖延。纹枢已经从云娘的口中得知了孔善在宫里安插有人手,他还知道,卫诚受伤同孔善脱不了干系。
同纹斛也脱不了干系!
“你当知道我五哥薛纹斛在宫中给那狗皇帝当男宠,他是我们薛氏的污点,有他在,哪怕是我们抢回了天下也仍抬不起头。”
孔善面有犹疑,
“可是五殿下是出于被迫,况且他毕竟是皇室血脉……”
纹枢冷哼一声。
“皇室血脉?哼,你可知道如何能让你辅佐之人,同样也成为天下不忘旧朝志士死心塌地追随之人?”
“选了我,将剩下的杀个干净,让他们再没别的路可选,如此当再没人跟你争这王佐之臣的位子。”
不顾纹斛死活,直接用他来陷害卫诚的人,纹枢不相信他对这个“皇室血脉”还有几分真心。
纹斛比不上他。
从来都比不上。
24.第024章
努勒带着纹斛出去好好玩儿了一天,心里觉得很高兴。(.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所以纹斛也应该高兴。
“你好好呆在兰桂宫,等朕有空了再来陪你。”
外面的人多心怀不轨,少接触为好,这个人太弱,还是放在这里叫人守着安心。
闷了,给他送些吃的,玩儿的,看的。
要是还闷,就等他空下来了带他出去玩。
努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得意地将今儿个买的东西都堆进了兰桂宫让纹斛慢慢玩,等玩腻了下次又出去买,总不会叫他觉着无趣,自己也能开心。
朝事再繁杂,文臣再难缠,只要想着还有这么个人一直在兰桂宫等着他,他就觉得安心。累了,烦了,去找纹斛,他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顷刻抚平他内心的躁动。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贝。
努勒走后不久,一箱一箱的书被搬了过来,里头大多是小人儿书和话本,读书人瞧不上,可他知道纹斛喜欢看。
他喜欢,他就给他,反正这些对他而言不过张张嘴的事。
一箱一箱的赏赐抬进兰桂宫,有玩儿的,有用的,品种繁多,用心也着实精巧,后宫上下眼睁睁看着,嫉妒发狂想迫害争宠者有之,有心攀附妄图分一点福气的亦有之,可无一不被拦在了兰桂宫百步之外。
大家都知道冷宫住着金凤凰,可如今,冷宫依旧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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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慈悲让囚犯放风过后,努勒又心安理得地交代牢头守好门户,转身心情颇好动力十足地投入到与下属的每日一折腾中去。
纹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重新锁死的门,门的质量很好,板正,两扇“啪叽”一合上,半丝缝都没有。
靠他自己肯定钻不出去。
纹斛抬手摸了摸胸口,在摸到两个油纸包之后微微有了些底气,转身步履如常地回了屋。
杨靖杨梧原本还在商量应该从什么地方打听小师弟的下落,又该如何利用纹斛的地位,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响,两人迅速跳上了房梁。开门声过后,纹斛一个人走进来,关门,转身――眼前瞬间直愣愣出现两个人。
吓得他鸡腿都差点掉了。
纹斛拍拍胸口,拍出两个鼓囊囊的油纸包,一人发一个。
“吃吧,宫外带的。”
吃了他的东西,自然更要努力为他办事。
纹斛越发纯良地看,看得杨靖杨梧越发不敢下嘴,之前吃的东西都是眼睁睁看纹斛从自己嘴下省下来的,如今手里的东西却是来历不明的宫外产物,到底不放心。[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可是仍旧舍不得轻易扔。
毕竟是一天三顿都只能吃点心果腹的人。
杨梧还好,她本来就嗜甜,杨靖却是觉得胃都快被糖腌透了,他看了看油纸上金灿灿的鸡腿,难以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一咬牙,一跺脚,把鸡腿推了回去。
“你先吃一口。”
杨靖把鸡腿伸过去让纹斛先咬以示安全,杨梧眼睛睁老大,睁完也有样学样,把手里鸡腿伸纹斛面前。
“我的也要咬一口。”
然后三个人一边嚼着鸡腿肉,一边商量救人事宜。姐弟两个来后宫的目的很明确,救小师弟,走人,可是如今连小师弟的下落都不知道,反是自己被困在了里头。
“你们师弟叫什么?”
指望纹斛知道点儿内情,杨靖也不遮掩,直接连名带姓说了出来。
“李丰杨。”
纹斛:……
这明显的停顿叫杨靖和杨梧看出了门道,杨梧忙问到:
“怎么,你当真听过?”
努勒看了一眼杨靖,又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不得不说了实情。
“他与我身份相当,如今关在了秋水堂。”
纹斛是皇帝的男*宠。
小师弟同他一样。
所以……
杨靖嘴角抽了抽。
他曾想过小师弟脑子抽风的下场是断手断脚或是直接丢命,原本进宫也只是想打听消息没指望他真的还在这里。
结果他不仅在,还当了人家男*宠。
“你觉得咱还有救的必要吗?”
杨梧想笑,可看着亲弟弟的表情挺严肃,所以只好憋着,憋得好好一张俊脸都狰狞了。
人肯定还是得救,听纹斛说那小子如今的境况也不怎么好,犯了错得罪了人,屁股打肿丢到一边不闻不问,再不救回来迟早让人欺负死。
“也算叫他长个记性,往后学乖些莫再胡闹――此次行事多仰仗薛兄弟相助,杨某答应你的事定会尽力做到。”
杨靖姐弟俩如今对纹斛的印象不错,性子安静好相处,不参与后宫争斗不耍手段打击陷害,识时务,而且重感情。
关键是还有俩鸡腿之恩。
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杨梧不怀好意地瞄纹斛,杨靖觉着亲姐这样有些丢脸,嘴里的鸡腿味还在,冲着这个他也得帮帮人。
为了不让纹斛尴尬的杨靖将手里的剑鞘往桌上一拍――
“只不知是谁陷害师弟叫他伤成这样,我这师弟虽说脑子不好使可天性纯善,到底是谁这般歹毒要将他至于死地!”
“给我知晓了定要揍他一顿出气!”
纹斛看了一眼桌上的剑鞘,又看了一眼杨靖。
抬手,指了指自己。
杨靖:……
屋内一时静得更尴尬,杨梧不得不干笑几声缓和气氛。
“哈,哈哈,教训得好,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来,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将人弄过来最要紧。”
纹斛的大方承认反倒叫杨靖不好说什么,这几天的相处叫他认清了纹斛的性子,绝不会是因为争风吃醋跟师弟起冲突,估计也是那家伙犯蠢自己撞了上去。
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略过了此事。
杨梧的师父是旧朝暗卫头子,不过是前一届的,旧朝完蛋之前许久就滚出去养老了,养老的时候没事自己把知道的宫内密道画了出来,虽说年深日久多有改动,可十条里总还是能碰上一两条正确的。
“我今天又出去探了两条,出宫那条已经没了,可延伸到宫墙附近的这条还在。”
侍卫轮班肯定有空子可钻,他们出密道翻宫墙,幸运的话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现在最主要的障碍是如何接近秋水堂,没有密道连接,估计是因为离兰桂宫近所以人手也比别处多,硬闯肯定不行,想降低风险就只能把人弄到兰桂宫来。”
杨靖和杨梧同时将头转向纹斛。
“我曾经跟皇帝要求过把李丰杨弄过来,可他没答应。”
不仅没答应,还给秋水堂加派了人手,让他想意外跑过来都不可能。
因为早先出了事,所以最近努勒捉虫的积极性比较大,纹斛的意见是等过了这阵再说,可杨靖杨梧等不得,不光是因为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更是因为每天吃糕点实在扛不住,洗漱不方便,他们已经连着几天没洗澡了。
“个臭小子,等回了朝云山一定要罚他三年不许洗澡!”
**
自从纹斛进宫之后,淑妃见努勒的时间越来越少,少到她开始坐不住。
“娘娘,您这样不合适!”
牛公公苦口婆心地要劝淑妃别冲动行事,可也不知这位主子今儿个是中了什么邪,打定主意要找薛相公麻烦。
“你看他得势也想贴过去不成?来本宫这儿假装忠心还不忘讨好那边――你打的好算盘!”
淑妃伸出长长的指甲掐牛公公,后者不敢躲,只能一边生挨着一边叫饶命,心里却是冷到了极致,他自新朝未立之前就跟着王淑仪,勤勤恳恳忠心不二,没想到却换来了这样的质疑。
“娘娘,您别信了小人挑拨,薛相公威胁不到您的地位,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他就永远当不了皇后!您要的是皇嗣,如今那位正得圣心,这节骨眼上去招惹只能讨来圣上厌弃!”
牛公公慌不择言,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正得圣心”与“厌弃”几个字压断了淑妃的最后一丝顾虑。
再纵容那薛纹斛做大,这后宫之中早晚连她都立足之地都没有。
“把他带下去绑了,别坏了我的好事。”
“娘娘!”
牛公公叫人堵上嘴拖了下去,狼狈凄惨的模样凉了一众宫人的心。淑妃心里也有不忍,毕竟是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刚想叫人把他放了,身边新提拔上来的丫头突然上前弓身道:
“恭喜娘娘终于下了决心,若再听牛公公的话不与那薛纹斛计较,怕是叫他害死了也不知。”
听到此处,淑妃仅剩的一点不忍也消散了,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想过跟纹斛争,跟一个不下蛋的公鸡置气,没得降低了她的身份,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手伸到她面前来挑拨她与圣上的关系。
前些日子皇上突然因为一件小事严查各宫宫人,单是她的荣喜宫就被无缘无故拖走了六个人,虽说不多,可各个都是平日里得用的,打击陷害别宫狐狸精时没少叫他们出力,淑妃心里有鬼怕实情败露,这才着人下去查因由,没想到却查出来之前有人编造她私自打伤纹斛,又使计让圣上去秋水堂捉*奸的事。
因着圣上插手,她查不了多清楚,只知道那件事后薛纹斛越发得圣上看重,而她,平白无故被抓走这么多心腹。
不过就是个男宠,竟然胆敢踩着她的脸上位!
“交代你的那件事可办妥了?”
“回主子,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做了。”
淑妃闻言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她是当朝丞相之女,薛纹斛不过区区一亡国奴,拿什么跟她斗。
25.第025章
“你不还有一个弟弟在卫府么。[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努勒突然提起这茬,纹斛掀茶碗盖儿的手顿了顿。
“怎了?”
努勒看纹斛这模样,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伸出圆滚滚的两只胳膊往纹斛身侧一撑。
“你们兄弟两个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当也是美事一桩,朕能享齐人之福,你也能有个伴儿。”
努勒恶劣地笑,虽然这恶劣被脸上的肥肉撑淡了许多,可内容到底叫人心里不舒服的。
他就是要纹斛心里不舒服。
一直以来不管他怎么示好,纹斛都对他不冷不热,第一天入宫时是什么样,如今仍然是什么样。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滋味并不好,不如偶尔刺一刺也叫他跟着一起不好过。
没准儿刺开窍了呢。
“我劝你别这样。”
在努勒满怀期待的眼神之下,纹斛苦口婆心地拍了拍努勒的胳膊,拍的力气不大,可是他胳膊上的肉还是颤了颤。
“怎了,你不喜同旁人一起分享朕?”
努勒下沉身子将纹斛压进了躺椅里,有了上一次的失败教训,他特意叫人将兰桂宫的桌椅板凳额外加固了一层,别说躺椅,就连一根小杌子也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又或许,是两个半,或三个人的重量。
“朕到底拿你没办法,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你若不愿,我也只好守着你一个。”
他固执地用这些别扭的话语捍卫自己的优越感,却不知就连一旁守着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到底谁更看重谁,他不管这些,仍旧不愿要纹斛太得意,牢牢压制住他,精神上不能,至少肉体上能。
这么厚一层肉半点不吝啬地压下来,纹斛根本来不及反抗,整个人连喘气儿的空隙都没有差点直接咽气,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想伸手呼救,却发现整个人全被压在努勒身下无一幸免,分出一部分去搬救兵都做不到。
关键时刻,还是他手里用来暖手的茶壶起了作用。
“什么东西这么硬抵我身上?”
努勒这么一问,旁边的王富财自动转身背脸迅速后退,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之后努勒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偷偷瞄纹斛想看见一丝丝娇羞,没想到却看见对方生无可恋地翻白眼。
死里逃生的纹斛坚持让人给努勒重新搬了把躺椅,努勒虽然不乐意,可为了纹斛的小命着想还是不得不分开。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折腾半晌,为了缓解尴尬努勒强撑着将话题回到了最初。
你不想让纹枢进宫,你就是舍不得我。
“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纹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窝躺椅上,眼睛直直看着努勒,不像是在看他,倒像是透过他在看背后飘荡着的鬼魂,叫人莫名背生寒意。
“纹枢从小就是兄弟几个里头最不起眼的那个,平日里只知道安安静静看书,所以小时候没少被年长的几个捉弄。”
这是发生在同一片宫宇楼阁之下的事情,年幼时的他们经历着,年岁稍长,他们何其幸运地活着回味。
“如今他算是兄弟几个里头下场最好的一个,好不容易翻身了自然容不得我再骑到他头上去,不管是想复国还是想抢卫诚,这孩子……估计稍有不顺就想弄死我。”
纹枢打小对这些兄弟没什么好感,纹斛当初是表面上混得最好的一个,哪怕没招惹过他也仍旧不讨他喜欢,这也是在卫府的时候他会这么折腾他的根本原因,从前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尘埃,从前该仰望的人如今只能被他俯视,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在,这个时候谁敢让他再回到从前的位置,估计被生吞活剥也不稀奇。
而且如今卫夫人进门,纹枢的身份又开始尴尬起来,这节骨眼上去招惹,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很遗憾,如果你坚持让他进宫,估计也只能踩着我们其中一个的牌位享齐人之福了。”
**
李丰杨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丢到秋水堂的纹斛还不清楚,只是打从从秋水堂出来之后他就习惯了隔几天便着人去瞧瞧他那儿的情形。
纹斛没杀过人,可不意味着他会因为曾经差点弄死李丰杨而愧疚,会这么做,无非是觉得这个人活着会好些而已。
努勒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虽然心里不舒服,可也没逆着纹斛的性子来。外头有巴结纹斛不上或打压他不上的人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纷纷调转矛头指向李丰杨,还好当初纹斛提了那么一句之后努勒出于嫉妒也叫人将那边围了起来,否则李丰杨怕是等不到伤好的那一天。
“你这是故意的罢。”
在宫里呆了有几天,杨靖杨梧轮流往外头跑,多跑几下后宫里的八卦自然也听了个全,旁人不知个中因由,杨靖杨梧却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纹斛从不说,可他却是用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护住了李丰杨的小命。
这小子命大,千百宫人之中竟然偏偏挑了这么个人得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也可以当成是我对你的示好,实在心存感激想报答,带我去找那个人即可。”
纹斛不觉得挟恩相报有什么不对,谈起条件来也理直气壮,明明极市侩讨嫌的举动在他身上却叫人莫名觉着坦荡直接。
不仅不惹人厌,反倒招人喜欢。
杨靖瞅着纹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了些,露出一口白牙,叫人看着便知心情不错。
“我杨靖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办到,你无需操心这个。”
纹斛护李丰杨在前,他们进宫在后,这个人明明心存善念却偏偏要以市侩之气掩饰,明明市侩,却又这般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好似市侩有理,天经地义。
他从未遇见过好心得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几日三人都在观望,秋水堂那边的动向也有人日日来回。这一日日地拖着杨梧还不觉有甚,令她惊奇的是向来沉得住气的杨靖竟然开始坐不住。
尤其是每回那胖皇帝来兰桂宫时,这坐不住就越发明显。
“这胖子到底要干什么!”
哪怕尽量压低声音杨梧还是能从语调之中读出杨靖的怒气,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后者却更加着急地指着窗棂外的纹斛。
“这些人眼睛瞎么!他快被压断气了!”
杨梧扶额,为杨家的下一代默哀。
“咱们没进宫之前他不知道被压过多少次,早习惯了,你这操的哪门子心。”
杨靖靠在窗户边磨牙,如果不是那胖皇帝及时发现了纹斛的异常,怕是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将人掀起来。
危机解除,杨梧意味深长地看杨靖,看得后者有些不自在。
“我是怕他遭遇不测影响咱们救人。”
而且,他答应了他要带他出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杨梧也不管弟弟了,端着豆子继续听墙角,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久过后一个尖细的太监嗓音响了起来。
“皇,皇上,恭喜皇上,淑妃娘娘有喜啦!”
**
努勒的后宫里头女人是不少,可因为他自小就喜欢男人,所以一直不爱去各宫娘娘处歇息,淑妃那边碍着丞相的面子一个月还去个一两回,别处怕是两三月也不见得会露一次脸。
所以,这一胎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此言当真!”
像普通男人一样,在听说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努勒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纹斛仔细看那个来报信的太监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浓郁的不安。
“已经叫姜太医瞧过,整整两个月了呢,错不了!”
努勒高兴地搓手,起身就要往外走,可步子还未迈开一步便心虚地缩了回来,扭头有些不敢看纹斛的神色。
“去罢,你既做了父亲,总该不能辜负人家。”
努勒仔细看了看纹斛的脸,确信他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可转脸却升起浓浓的失落。
他是真不在意的。
赌气一般,努勒抬脚大步往外走去,临到出门前又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眼纹斛,他仍旧安安静静地窝在躺椅上晒太阳,悠哉,清闲,仿佛他从没来过一样。
难怪卫诚会喜欢他。
努勒攥紧了拳头。
这两个人的心都是捂不热的。
“摆架荣喜宫!”
努勒这一走,连着几天都没再过来,日日宿在荣喜宫,对他的第一个孩子用上了十二分的心力,初为人父的喜悦是任何事情都冲不淡的,爱情也一样,所以纹斛的位置自然要靠后。
反正他也不在乎他。
两月的肚子不显怀,努勒却要日日摸个几遍问肚子怎的还不鼓起来,孩子气得叫举宫上下都认识到了淑妃娘娘这一胎的重要性,越发谨慎小心地伺候着,从衣着首饰到日常饮食,无一不经过严格检查生怕出半点漏子,相较而言纹斛那边就叫人冷淡了许多,宫人去给兰桂宫取食之时也多遭荣喜宫人刁难,大家都清楚纹斛哪怕再得宠也不可能生育,所以放心大胆地厚此薄彼。
纹斛听了宫人抱怨,却也只笑而不语,转头趁着外人散尽过后有些期待地对杨靖和杨梧说:
“准备一下吧,时机快到了。”
杨靖不清楚纹斛到底在说什么,他只记得当时纹斛的眼睛特别亮,有着他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朝气。
整个人,不再死气沉沉。
那之后没多长时间,王富财突然带着个面生的太监与许多侍卫一起,闯进了兰桂宫。
“薛相公得罪了――给咱家好生查!”
26.第026章
努勒从没有当过父亲,终于有一天尝到了血脉延续的甜头,这份感受是极陌生也极美妙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他是真心期盼着这个孩子降生到世上。
他已想好,淑妃孕子有功,位份该升一升,往后也该对她好些;他也想好,若这一胎是个儿子,往后定不会再生第二个,一定好好教他做人,努力当个好皇帝――他幼时吃够了手足相残的苦,自不能再教自己的骨肉重来一次;若是女儿也不要紧,他会疼她宠她,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是真心期盼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然而,他没想到这份期待仅仅只持续了十天不到。
淑妃仰面睡在床上泪流不止,露出一截儿裙摆竟叫鲜血染上刺目的红,底下太医太监宫女胡乱跪了一地,努勒看着,身上的煞气撞得人的脊背生疼。
疼得浑身冰凉。
“给朕查,给朕好好儿地查!”
皇帝真正想查一件事时效率是惊人的,所有线索迅速罗列开来,零碎散乱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方向也逐渐清晰。
矛头,直指兰桂宫。
所有证据都是他最忠实可靠的暗卫呈上来的,简单明了,容不得人不信。
“王富财,你带人去查。”
拉住疯狂如鬼魅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找纹斛拼命的淑妃,努勒强压住心中的悲伤,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对王富财交代。
“仔仔细细地查,朕不希望有半丝疏漏。”
王富财心领神会,皇帝知道他偏着薛相公还叫他插手查此事,想来应当也是不想冤枉了那位相公。
圣上到底是不信的。
“奴才遵旨。”
王富财领了口谕想过去,却不想步子还未移开便叫淑妃那尖利刺耳的声音止住了――
“孩子是我的,我要亲自派人去查!”
如今的淑妃凄厉如鬼半分端庄也无,可正是这份绝望的恨意叫努勒打从心底觉着对不起她,是他的疏忽害死了一位母亲的孩子,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是罪无可恕的。
“依你,派一个人同去罢。”
最终王富财领着淑妃身边新近提拔上来的陈公公带了不少人手去了兰桂宫,努勒相信纹斛为人,虽说如今的证据多指向他,可这其中定是有误会,派人去查也不过是想宽淑妃的心,他始终不信纹斛与这些会有牵扯。
那是一个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怎看重的人,怎会为了争宠伤害他的孩子。
**
“薛相公放心,圣上也相信您与这事儿没关系,只是还得叫咱家讨嫌走这一遭堵了那些人的嘴,您且宽心,我们马上就走。(.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王富财笑着与纹斛寒暄,特意提高了嗓子叫手底下的人仔细些手脚莫弄坏了兰桂宫的东西。这些人从前少有进来并不知晓,如今偶然借着搜查的机会才发现,这兰桂宫当真奢华得叫人震惊。
乍看上去没甚特别之处,没有珠宝,没有玉器,没有古董,简单至极,可是细细看来却满目精品,尤其桌椅板凳被褥床帷这些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无论料子还是做工都叫他们这些见惯了好物的人不得不大呼见识浅薄。
圣上当真是想将这位薛相公捧上天际。
“到底是旧朝余孽,主子如此行事未免有些太掉以轻心。”
领头的人听身边的人说了这么句话,抿了抿唇,仍旧低头仔细翻查,没做任何回应。
心里,到底还是拧了个疙瘩。
亡国的心结不是简单的荣华富贵能解开的,这位薛相公颇有手段,只怕是……
此次王富财带来搜查的人多是努勒得用的心腹,虽然不常在前朝露面,却是行走在帝王身侧最得天子信赖之人,他们的忠诚度也在征战四方之时得到了考验,努勒相信他们每一个人,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将搜查的任务交给他们来做,自己则在荣喜宫守着淑妃。
他信他们,也信纹斛,他从不怀疑这次的事会出现第二个结果。
王富财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所以他放心地叫他们去搜,自己只需在这儿站着,安抚好薛相公,顺带看住淑妃派来的那个陈公公别叫他捣乱就行。
他们都知道纹斛不可能做这些事,这人眼里没有争斗,但凡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清楚,所以主仆两人都没怀疑过纹斛。
“薛相公且坐着等,咱家替您沏杯茶权当赔罪了。”
纹斛看着王富财这模样,也不说什么,认认真真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茶,吃点心,不与任何人说话。
陈公公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公公此时上赶着讨好不嫌早了点儿,别到时候马屁拍到马腿上,没得叫人不好看。”
王富财在旧朝建立之前就跟着努勒,地位已然超越一般奴才,连淑妃都不敢得罪狠了他,这陈公公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底气竟敢当面给他难堪。
王富财听了不生气,纹斛听了自然也不生气,只一边喝茶一边盯着陈公公的脸看。
王富财顺着纹斛的眼神一起看。
陈公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怎的,薛相公还对相术有研究不成。”
纹斛笑,
“我看你印堂发黑――估计最近要发一笔凶财。”
陈公公被纹斛这么神棍地看着,突然有种脚底板踩在热炭上的错觉。
“薛,薛相公可真会玩笑。”
纹斛不言,仍旧神棍地看着,王富财看纹斛这模样也越发确信他心里没鬼,好似隐隐的竟还在期待什么东西发生。
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位主子,他只知道有他在,万岁爷才有了个人样。
有他镇守兰桂宫,挺好。
他一直这样想着,直到稍显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听得王富财心里一沉。
“王公公,咱们打个商量。”
背对着来势汹汹的侍卫,纹斛笑得一团和气。
“等会儿压我下去的时候,轻点儿。”
**
幽暗的地牢之中,蛇虫鼠倒是没有,蚂蚁却是不缺的,纹斛伸手弹晕了一只蚂蚁,等它醒了过来,又弹晕了它。
身后响起铁链滑动的声音,纹斛对这个并不陌生,他之前被锁过很多次,绕铁链的声音与解铁链的声音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
眼下,约摸是有人来看热闹了。
“朕不明白。”
努勒立在牢房之中,这是宫内私牢,关押过许多见不得人的犯人,当初大军破城之时这里头的人多被杀了个干净,如今空捞捞,只剩了纹斛一个。
努勒神色复杂地立着,明黄色的身影与这阴暗潮湿的一方天地格格不入,他不该来这儿,却仍固执地赖在了这儿。
“你根本不喜欢朕,也不曾讨好过朕,为何偏偏容不得朕的妃子为朕孕育子嗣。”
这根本说不通,他到现在仍旧不信,哪怕是他的心腹从纹斛房里搜出剩下的药粉他仍旧不信。
淑妃在没透露出有孕的消息之前一直好好儿的,那时的努勒还将她冷在一旁未曾细心照料,那时的他还在挖空心思讨好纹斛。
偏偏在他常去荣喜宫之后出了事。
“太医从朕的身上闻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对一般人无碍,可有孕之人一旦经常嗅见必定……小产。”
这种气味必须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才会透过皮肉散发出来,与汗味没有太大差别,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甚至于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而这段时间,除了上朝,他只去过兰桂宫,兰桂宫中,也确实搜出了那种药。
“朕不明白,你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你说一句,只要你看着朕说一句你是被人冤枉的,朕马上放你出去!”
努勒近乎哀求地看着纹斛,仿佛犯错的人不是纹斛,需要得到救赎的反是他自己。
而纹斛,始终背对着他,专心地弹蚂蚁。
弹晕一只,接着弹另一只。
“圣上请回罢,铁证如山,我无从辩驳。”
“――我不信!”
纹斛为再次被丢弃的自称哀悼了会儿,转头起身,脚镣上的铁链稀里哗啦响得乱七八糟。
昏暗的囚室之中,他身着单薄的囚衣,眼神被冻得冰冷,亦或是冻掉了最后一层伪装,回归了最初的铁石心肠。
“圣上莫不是忘了我姓薛――你害我家人,又让我绝了后,还想将我囚禁在宫墙之中一辈子做你的娈宠――这些,难道不是原因?”
不是因为嫉妒,更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
他薛氏终不能有后,他努勒凭什么有子嗣。
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裂,努勒双眼开始泛红,他止不住地回想,想纹斛进宫之初对他的不理不睬,想他利用自己对卫诚的喜欢拒绝侍寝,甚至以此为挟把他当傻子耍。
从前的他喜欢卫诚,苦求不得。
幸而甚之,失意伤心之际有了纹斛。
他曾想过,哪怕他永远都不喜欢他呢,起码这个人他可以控制,关起来,叫人守着,总能关出个白头偕老,等到死了,往棺材里一扔,照样是生同衾死同穴。
这人是他的,谁都抢不得,也逃不走,哪怕他不喜欢自己呢,自己贵为天子,怎就能由着他来。
大不了别的事上多纵容他些,叫他出出气。
没准儿哪天,他突然想通了呢。
“我怎就忘了,你不仅是纹斛,你还姓薛。”
纹斛不看努勒,只缩在地上抱成个球,他冷,哪怕这里吹不进来风也照样冷,虽然被抓进来之前他一直在吃东西,可如今仍扛不过。
――死也要扛过去。
也不知想到了谁,纹斛冷沁沁的眸子里又浮起一丝暖光,整个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冷,又或许是靠近了别的热源――
纹斛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好撞进努勒那双通红的眼睛。
“你不是恨朕将你囚禁在后宫之中当娈宠么?你可曾伺候过朕一回!”
巨大的身子就这样砸了下来,明黄色的袍服被地上的灰尘沾染,再不复初时光鲜。蒲扇一般大的手穿过纹斛双手之间的铁链狠狠地往头顶上一拉,纹斛本就比他瘦小,如今整个人被迫伸得笔直。
“朕至少不能让你白恨一场。”
声落,另一只手狠狠地撕开了单薄的囚服,露出一片没半丝遮掩的雪白。
27.第027章
“阿宁。(.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纹斛伸出短短的手指戳阿宁的手心,他身上的肉多,指头上的肉也多,戳人的时候像挠痒痒。
“先生教训我说骗人不好,死了下地狱要被割舌头。”
阿宁一把把他的指头攥手里。
“会痒。”
纹斛抽了抽手指,抽不出来,索性就这姿势继续说:
“可是不说谎就活不下去怎么办?”
阿宁攥着那根短短的指头面无表情地道:
“我陪你下地狱,他们不敢割你舌头。”
“一辈子那么长,你要是忘了呢?”
“那我刻手心上。”
**
“人果然撤了。”
杨梧和杨靖早早地从密道离开兰桂宫缩到秋水堂附近蹲着,纹斛说叫他们耐心等,兰桂宫一出事秋水堂这边没多久就会被冷落。
“你说他现在怎样了?”
杨梧还在感叹纹斛的好算计,耳边突然响起弟弟的这句话,她满不在乎地挥手: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杨靖哦了一声,扭身就往兰桂宫方向走,被杨梧一把扯了回来。
“你小子发什么疯!我是让你去秋水堂找你的小师弟你往兰桂宫跑干嘛!现在那里全是人!”
当初纹斛叫他们出来之前就嘱托过,兰桂宫一旦被搜查密道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他们出来之后不能再回去。于是兵分两路,他们来这儿趁机救李丰杨,纹斛自己想办法脱身,两边约好在离宫墙最近的那条密道口汇合。
“可是那个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纹斛得宠的时候都没法出来,更别说如今被人陷害失宠!”
犯错的宫人运气好不被当场弄死,大多会关进私牢,那里比兰桂宫难逃何止百倍!
“这才多久叫人的时候就连姓都省了。”
杨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杨靖答不上来,只得梗着脖子不说话。
知弟莫若姐,杨梧叹口气,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图纸摔亲弟弟脸上。
“这里有条密道是通私牢的,他事先托我去探过,纹斛原是皇室中人对这座宫城比咱们要熟悉得多,他既说过有办法脱身就自然有办法,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也不拦着,李丰杨那边我来,一会儿原定地点集合。”
说着也不待杨靖反应,趁四周没人几个垫脚便跳进了秋水堂。
**
荣喜宫。
“那个贱人还活着?”
趁着努勒不在,淑妃将新近提拔上来的心腹丫头叫身边来问话。她脸上仍旧苍白,身子也确实虚,可能除掉那个小贱人,哪怕是真小产一次又何妨。
何况这次不过是遭些罪演场戏而已。
她还年轻,只要能挽回皇上的心,哪怕是利用他心底的愧疚呢,若能将人拴在身边,她往后便有大把机会为他孕育子嗣。(.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薛纹斛被关进了私牢,想是陛下还想再核实一番,不过主子放心,咱们这回拉了那几位下水,定不会叫人拿住把柄。”
努勒继续查也不过是叫自己的心腹暗卫去查,纹斛的身份尴尬,这种事一旦被外边的人知晓他只有死路一条,努勒不可能还有第二种选择,只是他没想到,不仅是朝中那群老顽固容不得纹斛,对他忠心不二的暗卫头子照样见不得薛纹斛这个余孽作妖。
他薛纹斛这次想翻身,难如登天。
“我还是不放心。”
淑妃心里纳闷儿,她总觉着薛纹斛这人邪门儿得很,这次的事太顺利,好似有他主动配合一般,且听说他自下狱后半句辩解也无,该招的全招了出来:如何早早得知淑妃有孕,如何托人寻药下在努勒身上,一条条一桩桩,交代得比她知道的都清楚,如此虽说免了皮肉之苦,往后却再无翻身可能,那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为免夜长梦多,你告诉他们,找个机会直接结果了他。”
“奴婢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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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囚室之中传来暧昧的声响,外头候着的侍卫知趣地后退了一截,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皇帝的雅兴,顶多在心里骂猥*琐地笑几声而已。
纹斛睁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囚室顶部,那里有破烂的蜘蛛网,可是没有蜘蛛,也不知道被哪一代的牢友捉去打了牙祭。
一双不算陌生的手在身体上四处游走、啃食,本就单薄的囚衣早已不知所踪,他不躲,不挣扎,连哭闹都没有。
如果呼救有用,他不吝惜吼一嗓子,哪怕是吼得吐血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可是没用。
从来就不会有人来救他。
或生,或死,他从来能靠的只有自己,当自己也靠不住,他就活该下地狱。
“看着朕!”
纹斛闻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企图将视线集中到声源处,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做到,眼前模糊一片,只依稀看见一团明晃晃的颜色。
晃得他想吐。
“看着我!”
努勒从来都知道纹斛并不看重他,可他没想到自己竟被他忽视到如此地步,哪怕他扒光了他的衣服,哪怕他下一刻就要侵*犯他,他依旧不把他当一回事。
“我是你男人,你看清了,我是你男人!”
努勒不受控制地狠狠卡住纹斛纤细的脖颈,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他突然又受惊一般缩回了手,只能换了嘴上去捉住他的唇狠狠撕咬。
看我一眼。
你看我一眼。
你好歹……看看我……
努勒绝望地吻着纹斛的唇,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他,或许根本算不得吻,不过是单方面地撕咬宣泄,粗暴不带丝毫技巧,无关情*欲,一切行为都带着浓浓的不甘与认命,最原始的唇齿交锋下舌尖很快浸到一丝甜味,努勒眼睛红得更厉害,收回的手在纹斛的脊背上慢慢下滑,目的极为明确地挤进了他曾臆想过无数次的地方。
他曾想过,要等着纹斛心甘情愿。
他也曾相信,他总有心甘情愿的一天。
“嘶――”
纹斛吃痛倒吸了口冷气,努勒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如同一个未经情*事的愣头青一般,他总怕自己的表现会让对方嘲笑,他笨拙,不甘,却又该死的下不去手。
“你要是反抗一下该多好。”
踢他,打他,骂他,激怒他,让他更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可是终究下不去手。
对着那张仿佛死人一样空洞无神的眼睛,他下不去手。
他隐隐有种预感,一旦今天在这里撕破最后一层屏障,他跟纹斛就真的完了。
“我恨你。”
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没法对他狠心,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纹斛占上风。
他永远知道如何叫他妥协。
努勒放过了纹斛的唇,似膜拜一般从他精致的下巴一路吻过纤长的脖颈滑向锁骨,随后伸手摁住他的两肋,埋首狠狠咬住他瘦削的肩头。
总不能叫你得意,朕总不能叫你得意忘形。
这次是半点不留情,亦或是倾注了一腔深情,非得从他身体上撕扯开一条口子将自己内心的火强行灌进去一半,努勒狠狠地咬着,牙齿深入皮肉,鲜血注入咽喉,血脉相融之下,注定今生不死不休。
“嘭――”
一声闷响过后,努勒那巨大的身子滑落,露出底下一丝不挂满身狼狈的纹斛,这一身的青紫衬上白皙得几无血色的皮肤,暧昧得惊人。
杨靖脱下身上的衣服,一声不吭地将纹斛裹了起来,他的肩头鲜血淋漓,身上也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可是眼神却出奇的平静。
又或者,是死寂。
“别怕。”
杨靖将纹斛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这个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吃东西,可是身体的重量却意外的轻。
轻得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要被吹散一般。
小心翼翼地抱着人跨过那具明黄的身躯,杨靖抬脚毫不犹豫地想直接了结此人,眼里的恨意如有实质。虽然自他进宫之日起就知道纹斛的身份,可是在兰桂宫的那些日子,他意外地发现努勒并不敢碰他。
这是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爱人时最起码的良知。
也是杨靖对努勒的唯一好感。
可是今天……
杨靖抬脚,毫不犹豫地朝着他脊柱根部踩下,却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被一双手扯了扯衣襟。
“走罢。”
杨靖不甘心,却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给纹斛添堵,只得掉转角度狠狠在别处踹了一脚,随后抱着人钻进了来时的密道。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密道出口,却意外地没见到杨梧和李丰杨。
“咱们先等会儿,他们离得远,估计还得有些时候。”
纹斛挣扎着要下地,倒不是想自己跑,他身上还戴着手镣脚镣,自己跑只有拖后腿的份,不过是想爬杨靖背上去叫他腾出一只手来以备必要的防守或进攻,可是刚抬起一条腿隐秘部位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刚才那一下到底是弄伤了。
杨靖看纹斛这模样想得更多,一张脸黑得能刮下一层锅烟煤,好容易将人绑到自己的背上,他那张脸已经黑得发亮了。
他就该结果了那个狗皇帝!
没等杨靖恨太久,背后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没多会儿一身黑衣的杨梧便背着一个人狂奔过来。
“快走!追上来了!”
此处已是皇宫最外围,出了这里再隐入夜色之中的满街屋舍,他们就有十足的把握躲开这一城走狗。
姐弟两个一人背着一个撒丫子狂奔,宫墙极高,四周又没有借力之处,所幸两人皆身怀绝技,单凭一双腿狠狠蹬入墙身,一双手狠狠抠住墙缝,竟然就这么直直地爬了上去,落脚之处,坚硬的墙面竟深深凹陷进去一块。
快要攀上城墙顶部时,箭雨也随之而来,姐弟两个一边分神格挡一边攀爬,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就在这时侍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准放箭!”
努勒纵马赶来,一眼便瞧见了被人捆在背后的纹斛,他大叫着制止住手底下的人伤他,转而冲着墙头之人大喊――
“薛纹斛!”
纹斛闻声回头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努勒,突然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努勒从未见过的,鲜活的笑。
他就要脱离层层牢笼,开始他崭新的人生。
而那样的人生里,显然不会有他。
“回来……”
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纹斛根本喊不出来话,只定定地看着纹斛,近乎哀求地唤他。
回来……
你回来……
箭雨既停,杨靖杨梧毫不犹豫地攀上墙头,也算是这皇帝还没坏透,否则哪怕再闯一次皇宫大内也要取他狗命。
长期以来紧绷的神经如今稍稍放松,高处的风鼓动衣衫,露出纹斛一头散乱的长发,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杨靖脚尖一垫就要跃入一片崭新的天空。
那里,有纹斛最奢望了一辈子的自由。
有他等了许久,差点就等不到的阿宁。
他,终于活了。
“咻――――噗!”
破空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紧跟着便是锐器入肉的声音。
还未从纹斛那半分眷恋也无的决绝之中缓过来,下一刻,努勒眼睁睁看着一支箭从他身后飞出,他来不及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箭无可挽回地插进了纹斛的脊背。
“不――――――!”
28.第028章
朝云镇外,三匹马儿一路西行,速度慢得出奇。(.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三个人,三把剑,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过往庄稼汉瞧了咧嘴一笑。
“又来仨流氓。”
朝云山上有高人,高人收徒弟,个个儿都是小高人,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家家都想往朝云山门前扔孩子,企图叫哪个眼瘸的高人捡回去。
只可惜孩子扔得多了,眼瘸的高人却少之又少。
“又来三个,瞧这装扮灰头土脸,也不知斗不斗得过山脚下那群混蛋。”
“斗不过,抢了马,趁早滚蛋!”
庄稼汉赶上农闲有的是时候看笑话,谁年轻时没做过大侠梦,可是梦醒了还是得回来老老实实挖泥巴,他们挖着,那头还有不肯醒的人在山脚守着,自然叫人瞧不上的。
瞧不上之余,总归还是有些羡慕的。
“年轻好啊,年轻能犯傻。”
说不准,傻人真有傻福呢。
风尘仆仆的三人自然听见了身后庄稼汉的牢骚,却连头也不回,晃悠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山门口。
山门口,乱七八糟坐了一堆小流氓。
“噫,又有新来的。”
求被看中而不得,诚心感化人的故事听多了,这不肯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山门口赖着的人逐年增加,渐渐也分出个一二三等来,一等的最靠前,最有机会叫高人看上,次序每打一架换一次,每多来几个又要打几架,所以甭管是新旧的,或是旧了许多年的,对这些还冒着热气儿的新人都是不怎友善的。
“哟,还是三个小白脸儿。”
王大是新近升到一等里头去,最有希望被高人捡走的那一拨,又到了高人下山逛街的日子,说话免不得傲气几分。
“这儿可不适合娘娘腔,留下马儿趁早滚蛋,别碍了我王大爷的眼!”
王大幼时受人指点学过些拳脚功夫,虽不是正经路子,可在矬子堆里拔高个儿还是不成问题,他满不乐意被人俯视着,抽了自个儿的铁剑就要上去吓唬人。
“说你呢娘娘腔!聋了吗!”
为首的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王大,并不搭理,因着赶路的关系他们三个形容都有些狼狈,看起来比地痞流氓好不了哪儿去,一张脸灰扑扑,难为王大还能叫出“小白脸”三个字。(.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滚开。”
“啊?――你小子再说一次!”
王大突然拔高嗓门儿,满以为气势十足地一吼,身上的腱子肉一露,再加上手里的家伙事儿一亮,怎么着也能镇住这三个土包子,谁知土包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是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胸前披风动了动,分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
手后头还连着一颗怪好看的脑袋。
王大看着那双半睁着的水蒙蒙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
这小媳妇儿真他娘的好看。
谁知,简单的吞咽动作过后,明明方才被他如何吓唬也不欲理会的人突然冷了脸,手里宝剑一突,剑鞘携了雷霆之力瞬间撞上了他的肋骨。
“嗷嗷嗷――”
王大捂着左肋在地上打滚儿,后头那些人看这男人亮了本事也不敢再上前招惹,乖乖让出了上山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叫人砸断肋骨。却不想那男子也不急着搭理他们,反倒是放缓了声音小声对怀里的人说到:
“无事,你再睡些时候。”
纹斛脑子烧得昏沉沉,看不清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杨靖如是说便丢开不管,眼睛睁不全开,索性全闭上,继续缩进斗篷里躲风。
杨靖仔细拉好斗篷确信里头的人不会着凉,这才驱马走进山门。
杨梧站在后面一脸懵逼。
李丰杨在旁边二脸懵逼。
“走罢,看了一路你还没看习惯么。”
杨梧揉了一把脸跟了上去,李丰杨见自己被甩在了身后也不愿再分神,忙催促马儿跟上前面两人。
一路艰辛算得了什么,他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儿!
围在山门口的人一脸惊讶地瞧着这一行人往山门里行走,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无,也不知是哪个呆的日子长些的眼尖,指着几人背影大喊:
“这是朝云五子里的杨靖杨大侠!”
经此一提醒大家恍然大悟,纷纷庆幸方才没主动招惹,只留下方才还在地上打滚儿喊痛的王大一脸绝望地看着山顶方向。
他完了。
全完了。
**
“人醒了么?”
“还没,这几天一直糊涂着,所幸伤口长肉了。”
纹斛脑袋晕沉沉,恍惚听见有身边说话,抬手一打,什么都没打着,只听见有链子撞得丁零当啷响。
杨靖听到这边有动静忙跑了过来,如今已是深冬,天儿不要命的冷,纹斛身上有伤要常换药不好穿太繁琐,为免着凉屋里碳火烧得极旺,还未近前便扑了满面的热风。
“纹斛,纹斛?”
杨靖蹲下身子来凑近纹斛耳朵边唤了几声,李丰杨慢了一步跟了过来,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可再瞧着眼前的景象还是叫人震惊――他这个师兄爱干净是出了名的,哪个要是两天不洗澡决计进不了他屋子,连杨梧都不例外,如今纹斛自受伤到现在从未沐浴过,身上又有浓重药味,混合出来的味道连他这个不讲究的人都皱眉,难为师兄还能凑那么近。
杨靖不理会李丰杨脸上的纳闷儿,一心只想凑近了纹斛听他说些什么,可他只半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呆呆的好似没想出来这人是谁,定定地看着,看得杨靖分外不自在。
从前的纹斛精于算计,哪怕面无表情装傻充愣也仍旧无法叫人忽视他的精明,如今高烧烧得糊涂了,愣愣地半睁着一双眼睛看人,倒透出几分懵懂无害来。
瞧着怪好看。
杨靖兀自脸红,红着红着却发现纹斛的脸也红扑扑的比往日又多了几分艳*色,两人头挨得近,他干脆将额头凑过去挨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怎又烧起来了?”
当初纹斛身受重伤,偏偏那狗皇帝在外头发了疯一样找他,害怕暴露身份他们只得加紧赶路,纹斛重伤过后没怎静养,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烧得迷迷糊糊,连人都认不清楚。
谁也没料到努勒竟然敢大张旗鼓地找人,毕竟纹斛身份特殊还牵扯到了谋害皇嗣一事中去,可他不仅做了,还做得明目张胆。
“这小子也不见得多好看。”
李丰杨嫌弃地看着纹斛的脸,越是仔细看他的五官越是觉得这话有些底气不足。
“哼,皮相顶什么,那么讨人厌的家伙怎就引得皇帝这般看重。”
努勒曾经是李丰杨的高级饭票,后来这个饭票被半路杀出来的纹斛抢走,其间恩怨哪能说了就了。
夺票之仇不共戴天!
更何况他们俩一起丢,努勒只找纹斛不找他!
没准儿找找他就回去了呢!
“闭嘴。”
杨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丰杨,后者吓得一缩,再不敢胡说八道,恰在此时杨梧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师父不在,我把你师叔的大弟子给弄来了,他手里那把墨心也是不世宝剑,对付纹斛手脚上头的链子足够了。”
杨梧满不在乎的态度引得李丰杨惊叫失声――
“你把那个疯子给弄来了?!他一个不小心把人劈死了怎么办!”
师叔的这位大弟子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虽说也算是内力深厚武艺高强,可脑子是彻底坏了,每天早上起来都得跟他说他是谁,不仅如此,还特暴力,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拿剑追杀好几个山头。
“你怕什么,我同你二师兄从旁边看着,还怕治不住他?”
实在不行把人摁住抢了墨心,啪*啪几刀砍完了事!
李丰杨还要争,却不想向来把纹斛的安全看得比天大的杨靖却点了头。
“让他进来罢,纹斛手脚一直被这玩意儿拴着也不是个事儿。”
那糟心的皇帝也不知用的什么材料,任他如何砍斫也耐它不合,眼下师父不在,靠内劲震断是不可能了,终归也只剩了墨心这一条路。
杨梧依言去外头叫人,杨靖低头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纹斛满眼心疼,珠帘碰撞,冷风灌入,方才还紧闭双眼的纹斛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杨梧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推了一把身边的高个子青年。
“咱打个商量,只砍链子不砍手。”
杨梧本是说笑,却不想抬眼瞧见这位传说中的疯子一脸懵懂地看着床榻上的人,眼里未有丝毫波动,可两行泪却在顷刻之间滚落下来。
纹斛身上没力气,咬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朝那白衣男子伸出了手。
“阿宁……”
29.第029章
一直以来的执念,哪怕是死也死不瞑目的执念。[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一刻,终于……
纹斛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哪怕哭一声也好,却连哭都忘了该如何哭。
他擅长逢迎上位者喜好而哭,嚎啕大哭也好,喜极而泣也罢,好看的不好看的信手拈来。
他也会为满足别人的喜好而笑,
开怀大笑,疯癫狂笑,卑微谄笑,只要能多换来几天安生日子,只要能换来一顿饱饭,哪怕仅仅为了一口冷馒头,他都能不重样地表演。
可是他竟忘了,不为讨好别人,单单为了自己心中的情感,该如何去表达。
哭,哭不出来。
笑,亦笑不出来。
千百次演练过重逢的场景,真到如今彼此相望之时,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叫了声“阿宁”而已。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杨靖几人还未从纹斛与卫宁相识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时,方才毫无预兆醒来的纹斛如今竟又毫无预兆地晕死过去,他方才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半个身子都挪出了床沿,眼看着就要栽下去,好在杨靖的眼睛一直粘他身上,迅速伸手要将人捞起来。他本就离得近,出手又比平时快,杨梧和李丰杨都以为他一定能将人抓住。
可是眼睛未反应过来前,手已然扑了个空。
“你干什么――快把纹斛放了!”
当杨靖看清纹斛落到了谁手上时,一颗心都挤到了嗓子眼儿。
这可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卫疯子,连他们对上此人轻易都讨不了好,更遑论身受重伤此时还失去了意识的纹斛!
杨靖一脸焦急,卫宁却是不管,只一手将纹斛按在胸前,一手执剑,冷冷地盯着杨靖。
“我的。”
他不认识这个人,他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又如何?
“我的!”
语毕,宝剑半出鞘,寒光刺眼,立场不言自明。杨靖看着这一幕突然无名火起,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大喝到。
“我不管你是否能听懂,如今纹斛受了伤经不得折腾,你若不想叫他再遭罪就把人给我!”
恰在此时尚在昏迷之中的纹斛蹙起眉头,显然方才那番动作牵扯到了背上的箭伤,杨靖看着着急,恨不得将卫宁按住纹斛的那只手当场给劈下来,可是这样必定会伤到纹斛,他不敢动,只能死死盯着卫宁生怕他再有其他动作。[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卫宁不管杨靖如何心焦,只低头瞅了瞅纹斛的脸。
“哐当”一下丢了剑,抬手小心抚平他蹙起的眉头。
又皱起。
再抚平。
再皱起。
他突然慌了神,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凭本能想把纹斛往身后藏,藏到谁也抓不走的地方,哪曾想刚往身后一递手臂麻穴便遭受重击,手掌瞬间脱力,手里紧紧抓住的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夺了过去。
“我的!”
卫宁迅速转身搜寻,一腔煞气全撞在了不知何时绕他背后去伺机偷袭,并成功抢了纹斛的杨梧身上。
“我你个鬼!――杨靖,你傻了吗还不快抓住他!”
杨梧大喝一声,此时的杨靖没了顾虑一身本事得以全数施展,单论武功修为他虽不及对方,可卫宁全副心神都挂在了纹斛身上,压根儿不在乎杨靖的攻击,只知道不要命地追杨梧,虽说逼得杨梧难以招架,却也给了杨靖可乘之机。
“铿――”
杨靖手执长剑趁卫宁不备刺向其穴道处,此人虽说可恨,到底也没坏心思,杨靖手下留了几分余地打算只给他点教训,原本以为可以一击即中,没想到方才还在攻击杨梧的卫宁突然调转身子,化掌为刀当场将杨靖手里的长剑劈成两半。
“天……”
李丰杨难以控制地张大了嘴巴,他虽然知晓卫宁厉害,可没想到竟厉害到如此地步。显然杨靖也没想到,怔愣之间卫宁已转身回去打算继续抢纹斛,然而,在看清了杨梧之后,他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杨梧不知何时将那半截断剑握在了手里,面无表情地横在纹斛的脖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卫宁。昏死过去的纹斛脖颈半歪,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自己撞到剑刃上去一样。
“你要是再闹,老娘立马结果了他!”
一句话,胜过杨靖的全力攻击。
卫宁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动作,只眼巴巴地看着纹斛的脖子,眼睛不敢眨一下,好似这一闭一睁的空当,那人的脖子就会被轻易拧断一般。
看着卫宁停了下来杨梧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背后早已被汗水打湿,卫宁的杀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她不仅得受着,还得一边顶住攻击一边护着纹斛不被抢走,她容易么她。
闹腾了这么一阵杨梧也算是找到了控制卫宁的方法,再怎么不听话,只要拿纹斛的性命相挟保准治得服服帖帖。
“看清楚了,手给你拉着,你姐姐我要给他看伤口――再动老娘一刀削死他!”
打一棒子给点甜头,杨梧把纹斛扛到床上趴着,递了他的手给卫宁,似乎是终于明白了杨梧的意思,卫宁也不再闹,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杨梧,生怕她再做出些别的伤人举动来。
杨梧翻了个白眼,双手往纹斛后背一撑,“刺啦”一声将衣裳撕成两半。
无论看几次,每次看到纹斛背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杨梧还是免不得心惊,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给他处理伤口,杨靖看到纹斛背部这些层叠错落的疤痕时的表情。
那是用言语形容不出的愤怒,从那以后,杨靖待纹斛越发小心。
“还好没裂开。”
杨梧长吐一口气,看来这小子虽然脑子不灵光,对纹斛下手还是分得了轻重的,杨梧转头看卫宁,这才发现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数纹斛背上的伤。
一条。
两条。
很多条。
比从前又多了几条。
卫宁伸手摸了摸纹斛的脑袋,把他脸上粘着的发丝顺到了耳朵后面。他不知道那个数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他只知道如今多出来的几条,每一条都好似化作一张嘴在啃噬咀嚼他的心,一颗心好似要被牙齿咬穿,嚼烂,最后烂在胸腔之中。
**
杨靖其实有些后悔,纹斛身上戴着那两条链子也没甚大不了,师父总有一天会回来,链子迟早会被扯断,纹斛如今醒着的时间没有睡着时多,总碍不着什么。
好过如今成天被卫宁守着,叫他轻易近不了跟前。
“嘿嘿,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嘿!”
杨梧在杨靖面前晃了晃手,后者收回投递到纹斛所在方向目光,冷着一张脸继续练剑。
“我说你到底是穷还是不受宠,跟在你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了一把拿得出手的兵器都没捞着,你看看卫宁,人跟着你师叔,还是个傻子!他都能拿到一把墨心!”
杨梧刻薄地挖苦,却换不来弟弟半句回应,只在提到卫宁时那人舞剑的动作略显凶狠了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
一群小屁孩。
杨梧满不在乎地鄙视自己的亲弟弟,鄙视完了还得自个儿心疼,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杨,他们家的娃哪怕再讨人嫌呢,遇事总不能当真不帮手的。
“卫宁是你师叔两年前送来的,身份来历半个字没提,我只能从纹斛这边下手――旧朝五皇子同前卫国公府两位公子交好,其中一个是如今的开国将军卫诚,另一个死在了卫国公府株连一案之中,巧了,名字正好叫卫宁。”
其中纠葛不是他们关心的事儿,杨梧只想借着这个劝杨靖一句:
“人家是发小,你觉得还有争的余地么?”
他们家不止杨梧一个男丁,不指着他传宗接代,能找着个相守一辈子的人比什么都强,只可惜……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
“你无需多言,我自有计较。”
杨靖收剑准备回屋里沐浴更衣,虽说如今卫宁已比从前安分太多,可叫他跟纹斛单独呆着还是不放心。
他显然把留在那儿当眼线的李丰杨自动忽略了。
“白眼儿狼――你们的事儿我也不掺和了,李丰杨的事既然已经解决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今天跟你在这儿道个别,我一会儿就走。”
杨梧拍了拍杨靖的肩膀,沾到一手黏腻的汗水,她一脸恶心地顺手在杨靖衣襟上擦了擦,结果擦到更多的汗水。
个倒霉玩意儿。
“走了,要是想找个人哭鼻子就来万灵谷找你姐,你姐还没找着你姐夫,有大把时间可以听你发牢骚。”
高挑瘦削的女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配杂色头绳,一根马尾,两把弯刀,自有一番利落干练。江湖儿女不言别愁,她只转头对着唯一的胞弟洒脱一笑,足尖挑起一旁的包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山下。
他们杨家男儿,自不会沦落到需要个女人来替他劳神伤心的地步。
有缘也好,无份也罢,不过就是老掉牙时对儿孙的一截谈资罢。
**
李丰杨哆嗦着缩在屋子角落等着随时通风报信,他知道偷跑去皇宫是他不对,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皇宫的墙那么好爬?
结果害他来这儿守疯子。
还好疯子在睡觉。
李丰杨一边祈祷里面的人一直睡,一边往外头望想把换班儿的人望过来,早前他闹的那一出把师门上下的人都折腾出去天涯海角找人了,到现在还没能回来,所以只能他跟二师兄轮班倒。
总不能让杨梧一个姑娘家守着那俩大老爷们儿。
人没望过来,倒把瞌睡虫望来了,李丰杨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磕墙上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险险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你是谁?”
屋里传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睡意瞬间炸飞,同样的场景从前经常看见――这是卫宁间歇性地又失忆了:隔一段时间,忘记之前所有,记忆从头来过,哪怕经历得再多再曲折,到点儿自动消散干净。
而且这个消散的当口,往往是他脾气最暴躁的时候,前几次都是师父在给压制住了,这次……
李丰杨抖着身子打算立刻跑去找二师兄回来压阵,脚底抹油之前鬼使神差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卫宁仍旧顶着那张懵懂纯善的脸,状似无害,实则轻易就能取人性命。
离他最近的纹斛背对着李丰杨,也不知醒了不曾,为他小命着想李丰杨还是希望纹斛继续睡着,免得醒来说错话做错事惹怒卫宁。
就在李丰杨暗自求神拜佛时,原本躺着的纹斛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抚上卫宁的脸颊,随后――
狠狠拧起一坨肉。
“我是你债主。”
30.第030章
阿宁呆呆地看着纹斛。[.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闹,不反抗,甚至连半点脾气都没有。
只是被捏得扭曲的脸看着有些可笑。
“债主?”
纹斛认真点头。
“那我是谁?”
纹斛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是个卖桂花糕的。”
李丰杨从旁听得脑袋一抽――听这理直气壮的口气他差点都信了。
一个卖桂花糕的能把朝云五子揍翻,他们朝云山的干什么的?卖绿豆糕的么!
绿豆糕比桂花糕好吃好么!
纹斛听不见李丰杨的腹诽,只仍专心致志地为卫宁答疑解惑。
“你收了我的定金,结果没给桂花糕就跑了,想赖账不成?”
卫宁规规矩矩摇头,老老实实摸身上想还钱,可摸完所有口袋才发现――他没有钱。
还不了钱,只能还桂花糕。
所以每次失忆都要大闹朝云山的卫宁同志,这次醒转过后乖乖去了厨房。杨靖来换班时正好撞见卫宁提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李丰杨则一脸见鬼地愣在一旁。
“怎了?”
李丰杨不说话,只有气无力地指着纹斛叫杨靖亲自去问他,杨靖加快了速度,双脚更替几个来回后便瞧见了那个已然靠在了床边的人。
精神比之前几天,竟大好了。
杨靖心底一喜,还未来得及问纹斛今儿个觉着如何,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卫宁到底怎么了。”
虽然等了这么久不见阿宁来找他,纹斛已猜到出了些变故,只没想到竟然会忘了之前的事。杨靖听了心里虽然有些发闷,可还是如实答了。
“我对这个也不太清楚,卫宁是我师叔的弟子,被送过来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听师父说是练功过于急躁因而走火入魔,虽说武功大有长进,可脑子却是彻底坏了。”
当初师父还用这个告诫他们习武切忌操之过急,急功近利的下场多不怎好,不过不少在卫宁手底下吃过亏的三代弟子都有些蠢蠢欲动。
走火入魔一次能有如今的修为,哪怕是脑子有问题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脑子正常的还不如人脑子不清楚的!
纹斛不是习武之人,于这些也不了解,可是他问得很仔细,把卫宁的事情前前后后能想到的都问了个清清楚楚,身子可有影响,平日里吃食是否该注意,桩桩件件,问得明明白白。杨靖不是是非不分的小人,但凡知晓的都如实答了,只越答心里越冷。
比不上。
当真比不上。
这一路行来纹斛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得多,可总归还是有些记忆在的,杨靖对他的情意不管怎样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几分,从前他糊涂的时候没能拒绝,杨靖心里免不得有些期待:发小又如何,感情这种事本不是时间能决定的。
可是,今儿个纹斛清醒过后,竟半点余地不留地跟他表明了态度。
没有当面拒绝,到底还顾全了他的颜面,可是对卫宁毫不掩饰的在乎却明明白白告诉了自己――没有可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卫宁这三年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他如今不懂事,我替他同你们说声对不住。”
纹斛撑起身子向杨靖行了跪礼,杨靖从没见过纹斛这般正式待人,哪怕是面对地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之时,他也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哪怕是跪,仍旧跪得心怀不轨。
可他今天却对他郑重其事,没有嘲讽,没有玩笑,用上十二分的真心只为替卫宁表达歉意。
当真,半点胜算也无。
心里的希望慢慢消散,直至归于灰烬。
“到底师出同门,无需在乎这些虚礼。”
杨靖强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波澜早已平息,眼似古潭,无风难见涟漪。
**
床上呆了这么多天纹斛难得出了屋子,他没来过朝云山,自然摸不清东南西北,好在山上杂使仆役不算少,多问几个总能问出厨房的位置。
他走得很慢,背上的伤还未全长好,经不得折腾。这样慢慢走慢慢看,竟也没花多长时间。远远闻着烟火气,纹斛突然想起了从前同阿宁去厨房抢吃食时的场景,过往辛酸皆已成空,阿宁记不住,他也不愿记着,挑挑捡捡,竟能拼凑出许多欢喜。
面上带着浅笑,脚底也快了许多,纹斛提步跨过门槛,一眼便看清了里面的那人。
少年白衣俊挺一身正气,干净利落地提剑,架厨子脖颈上,面无表情地说:
“不会做桂花糕就杀了你。”
纹斛:……
“咳。”
上前两步把抖成筛子的厨子给救了下来,纹斛伸长手敲了敲卫宁的脑袋。
“你还是小孩子么。”
卫宁摸了摸被拍的地方,摇头。
纹斛又拍了一下。
小时候打劫厨子的事儿没少做,可那毕竟仗着年幼,如今他们什么都仗不了,有什么理由再胡闹?
“给人道歉。”
厨子是听说过卫宁恶名的,哪里敢叫他道歉,连连摆手说不用,差点要给卫宁跪下,纹斛看得头疼,卫宁反倒一脸得意。
“他说不用。”
纹斛更头疼。
疼得肚子有些饿了,从厨房里拿了四个馒头盛了些稀粥咸菜,两人将就吃完,纹斛大病初愈精神头不是很好,这会儿又有些犯困,本想将卫宁叫走免得他再生事端,结果往边儿上一抓,又抓了个空,扭头一看,个混小子又把剑架到了厨子脖子上,正义凛然地说:
“不会做桂花糕就杀了你。”
纹斛:……
费了好一番功夫,纹斛终究还是把厨子从卫宁手底下解救了出来,看着脚软成面条的厨子纹斛也不忍心再在这里呆,拉了卫宁就往外头走。
卫宁很疑惑。
“不要桂花糕了么?”
过往杂役瞧见纹斛这个陌生面孔拉着卫宁都觉新鲜,从来没见过这樽佛这般听话过,不由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这个小个子的瞧着眼生,也不知同卫小兄弟什么关系。”
“嘿,看不出来了吧,肯定是个世外高人!你没看卫小兄弟都不敢惹他么!”
稀里糊涂的,纹斛在朝云山众仆役眼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起来,能把那样凶悍的卫宁训得跟孩子似的,不是高人谁信呢!
纹斛耳朵还算好使,自然听的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也不去解释,只将阿宁拉着一路往回走。自受伤到现在从未沐浴过,身上痒得厉害,今儿个趁着清醒还需得洗洗。
好过再叫杨靖替他擦身子。
纹斛这辈子只想拖累手里攥着的那一个,旁的,容不得半点不清不楚。
“桂花糕先记着,等你学会了如何做再还我。”
纹斛捏了捏卫宁的掌心,稍稍用了些力气,卫宁觉着不舒服,却不敢将手缩回来。
“为何捏我?”
“因为你傻。”
卫宁刚来朝云山那会儿也有人试图给他立规矩,教他礼貌待人,可是这不仅得冒着生命危险,关键是付出再大耐心去教,哪怕当真教会了呢,隔几天照样自动清零。
多努力几次,自然也就没人再愿意这样做了,没人管,没人指正,他便这般半点拘束也无地横行霸道了几年,以至于如今朝云山上的人多绕着他走。
哪怕是这样一个麻烦精,人家也没撵他走,还给了饭吃,给了衣服穿,这是恩,必须得记着,光记着还不够,还得想办法还干净。
也不知朝云山的人有什么用得着他们搭手,纹斛今天是头一回出来逛,自然摸不清头绪,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先丢到一旁把卫宁教好了再说。
“不能仗着你浑就可以随便欺负人,知道么?”
卫宁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只规规矩矩听着就是。
听了,记着,下次便改。
纹斛不厌其烦地说,卫宁老老实实听,或许没过多久就会忘,可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他愿意改。
**
朝云山的名气不算小,可年份却并不深,自祖师爷来这儿安营扎寨开始算起也不过衍生出三代。祖师爷名叫万贯,师从晋阳真人,与卫宁的师父苏豪是同门师兄弟,万贯收有五个徒弟,个个在江湖上都混出了些名堂,朝云山的名气也多由他们撑起,如今万贯不管教习弟子专门研究赚钱发财,山上俗物多由大弟子吴昔掌管,三代弟子也多由他负责教习,只是到底积淀少不知规矩厉害素日只知练武修身,这才出现了五师弟负气偷溜,全山上下集体出动跑去抓人的情景。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傻人有傻福,只留了杂使仆役驻守的朝云山竟然没被偷袭。
万贯走到山脚下,突然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他本想着他傻,徒弟应该会多几个心眼儿。
徒弟傻,徒孙至少也该多些心眼儿。
只是没想到都傻一堆去了。
如果不是他做生意赔本儿把钱都填了进去,眼下也能花重金多请几个先生来教一教,哪怕只给他们多添几个心眼儿也好,总好过放出一山的笨蛋白白给人折腾。
“吴昔见过师父。”
一脸正气的大徒弟前后脚地跟了过来,他们应当都是收到杨靖的消息后才往回赶的,想来这一两天人就能到齐。
吴昔看着一脸正气的大徒弟,看着看着,竟然从他身子一边瞅见一截儿花衣裳。
“噫,吴昔你这是……”
讨不着媳妇儿结果拿了件儿衣裳来充数么?
吴昔也不辩解,直接往身侧跨了一步,露出一个小闺女。
万贯瞪大双眼:衣服里头长出来了个小闺女!
“看什么看!”
游玉婵狠狠瞪了一眼万贯,原想着大名鼎鼎的朝云山掌门应当是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好色无礼的糟老头子。
如若她爹爹还在,如若他们游家不倒,如若旧朝未灭,哪里会由着这样的无耻之徒近她百步之内。
游玉婵想着过往之事免不得红了眼眶,俩眼珠子跟泉眼一样往外汩汩流水,万贯吓得往后一退,干脆转身脚底抹油几个纵跳便冲入山间密林。
山底下求收徒而不得的人睁大眼睛看――有神仙!
游玉婵从旁哭了好一阵,把自己的悲惨经历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委屈,可不管她多委屈旁边的那个愣木头都不知道出声安慰她一句。
游玉婵小姐脾气一上来,冲着吴昔就是一通吼。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吴昔一愣,原本是想等这位姑娘哭完一起上山,如今看来好似这样做有些不妥。
人姑娘明显不乐意他在一边看着。
所以吴昔道了声抱歉,极自觉地跟随师父的脚步几个纵跳飞入山间密林。
求学的人再看:哇,又有一个神仙!
被丢在原地的游玉婵被吴昔的反应给弄懵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傻子,不由原地跺脚把这倒霉的师徒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坐到旁边继续哭,可断断续续哭了半柱香也未见着吴昔下来。
荒郊野岭的,她突然熄了心底的不平开始害怕起来。
混蛋!要是叫她翻身,她定要让这些人好看!
游玉婵一边揩眼泪一边往山上走。山底多恶徒,被傻子气也好过被歹人糟蹋,从未走过山路的官家小姐拼着一口气愣是一步一步上了山,山路崎岖,走不过的地方就趴在地上爬过去,裙子划破了,手划破了,依旧无法阻拦她上山的决心。
她曾是丞相府的嫡出小姐,可是如今却成了没脸见人的旧朝余孽,她可以哭,可以控诉不平,可没有人会搭理。
爹爹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让她活了下来,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折腾死。
游玉婵咬牙往山上爬,身子越是疲乏,心底的凄苦却越是消散得快,待到暮色四合之时终于到达山顶,一身累得不行,可心里却又十分的畅快。
她再不是除了绣花外什么也不会的大小姐,她游玉婵,哪怕没有家族为依傍也照样能活下去!
狼狈不堪的游玉婵仰躺在屋舍群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头顶一黑,她反射性地跳了起来,未防备竟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五殿下!”
31.第031章
纹斛今日精神比早前强上许多,正好听说朝云山掌门万贯及其大弟子已回来,当即把卫宁捯饬一番准备去拜山头。[.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没想到竟在路上遇见了熟人。
“五殿下,真的是你!”
游玉婵惊喜地叫了一声,虽说过往富贵荣华已如云烟,可他乡遇故知总还是能一同感怀同勉的。
俗称,拉个垫背。
“你是……游丞相府上的游三娘?”
纹斛只瞧着这人眼熟,没想到走近一看竟是游丞相的宝贝千金,这位当初也是京中风云人物,因着素有贤名求娶之人众多,只可惜生不逢时,从前众星拱月,如今却沦落到在这荒山野岭席地而睡。
游玉婵看见纹斛十分激动,竟忘了避讳想离他再近些,哪曾想还未靠近眼前的人就被拎开了。
是真的“拎”开了。
游玉婵这才注意到纹斛身后那个高大的白衣男子,隐约也瞅着眼熟,只想不起来是谁,只见他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脊背突然凉嗖嗖,这么一吓却是半点不敢再往前头靠了。
皇子身份不同,这位没准儿是他的侍卫,以为她图谋不轨也不一定。为小命着想往后还是少同这位套近乎。
纹斛无奈地拍了拍卫宁的手叫他往旁边站站别来闹腾,自己则同游玉婵说了些近况,得知她是跟随朝云山掌门大弟子吴昔过来的之后,两人相约同去拜山头。
卫宁从头到尾都在一旁放冷气。
他虽然是个卖桂花糕的,可还是觉得债主同他应当比别人亲近,至少不应该比这个从地上捡来的人差。
这个人没他高,没他壮,也没有他厉害,还不会做桂花糕。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债主认真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比如说随便他们两个去哪儿,他要原路走回去。
“阿宁。”
纹斛转身朝打算走回去的某人招招手,后者“噌”地一下便跃了过去,半点没想起来要自己方才的决心。
掌心伸过来一只柔软的手,卫宁紧紧握了上去,仅剩的一点点不愉快也瞬间消散干净。
纹斛一行一路问着找到了万贯的住处,巧的是杨靖和吴昔都在,独独少了李丰杨一个,纹斛心里计较一番准备上前行礼,却被万贯抢先一步扶了起来。
眼冒绿光的胖老头一脸热切地盯着纹斛:
“我听杨靖说你是皇宫里出来的?”
纹斛有些摸不清情况,只得如实回答,过后那胖老头又蹿到游玉婵面前一脸激动地问:
“我听吴昔说你是从丞相府出来的?”
游玉婵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个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答了声“是”,原想着朝云派掌门多少应当有些高人的神秘,他们这些人闹不懂也是理所应当,却不想那老头大叫一声道:
“我以朝云派掌门身份拜求二位来我朝云山担任讲席,包吃包住包二位安全,万望二位莫要推辞!”
万贯这是真没钱了,每个月几个铜板的束脩都出不起,只得豁出一张老脸去求人,好在他的大徒弟二徒弟有远见,出门一趟竟然带回了两个如此好的先生,而且身份尴尬极需庇护,简直就是为解他们朝云山燃眉之急而生!
他们需要心眼儿,而能从皇宫大院,高官后宅之中活下来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儿,他们两相合作各取所需,简直再好不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闹腾一阵终于搞清楚了事情原委,纹斛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也想为朝云山做些事了结恩情债,游玉婵也需要有个庇护之所,如此三方一拍即合,准备等着朝云五子集齐过后便开始讲课。
**
随着师父师兄的回归,李丰杨的危机感越来越强。
他如今武功被废,打不赢,幸好因为自小被撵到大,这逃跑的功底还是没生疏的。
师门上下都被他得罪个精光,回来不说打击报复,笑话他是肯定的,丢脸事小,一直丢脸可就亏大发了,从前被欺压他还能还手,如今被欺压了连出逃都资本也没有。短期内恢复武功不可能,思来想去李丰杨决定给自己找一个靠山,这个靠山还是现成的,只是他从前一直没发掘出来——
观察了好几天,李丰杨发现每次卫宁失忆过后纹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半点不怀疑,让做什么便乖乖做,这不是现成的小弟是什么?
从前每回都被追着跑,那是因为他们谁都没想过这疯子会那么好差遣,果然还是皇宫里出来的人心眼儿多,难怪连师父都要请那姓薛的来给他们上课。
李丰杨突然有一种堪破天机的兴奋感,一时也不再害怕师父同师兄他们,而是专心等待时机。
终于,叫他等到了卫宁再次洗牌重来的那一天,李丰杨瞅准纹斛不在身边的空当兴致勃勃地凑到卫宁面前准备占便宜,果不其然,卫宁问出了每次都要对纹斛问的那三个字。
“你是谁?”
李丰杨强压住抖腿的欲望,昂起下巴道:
“我是你主子!你是我买来的奴隶你忘了吗?”
说完李丰杨的底气又足了几分,纹斛的成功经验告诉他卫宁就是个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的主,只要是能把握眼前的机会忽悠卫宁当打手,那他就是对上师父也是不怕的。
李丰杨兀自打着小算盘,却不想耳边传来一阵嗡鸣。
“岑——”
宝剑出鞘,寒光耀目,然后……李丰杨再次被追杀了好几个山头,如果不是碰上纹斛,估计还得再跑几个山头。
李丰杨飞扑到纹斛身后:
“救命!卫宁又疯了!”
纹斛也不看扯着他衣衫的李丰杨,单单将手里的篮子顺手扔在了拿剑冲过来的卫宁手里。
卫宁抱竹篮,疑惑地问:
“你是谁?”
李丰杨听见这句话反射性地抱头,出于好心还扯了扯纹斛的衣裳叫他一同蹲下,没想到纹斛竟不按常理出牌:
“路过的,不认识你。”
说完打算走,李丰杨暗骂一句“见死不救的混蛋”,还没骂到“蛋”字呢便瞧见转身欲溜的纹斛被卫宁一把抓了回来。
“你骗人!”
李丰杨:嘿嘿,活该!
“嘶——”
纹斛倒吸了口冷气,卫宁赶紧松开手着急忙慌地查看,却发现他手腕上竟缠着纱布,也不知是何时受的伤。
“是之前被铁链子磨破的,不是你的错。”
卫宁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仍不肯放开纹斛,却不敢再碰他的手,只揪着他的衣裳说什么也不让人走。
“我认识你。”
一双眼睛里没有犹疑只有确信,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纹斛,仿佛失忆再多次也不曾忘记过他。
哪怕忘记姓名,忘记过往,这个人,他终究还是记得的。
“那你说我是谁?”
纹斛认真回望,用了十足的耐心。
他如今每活一天都觉庆幸,如此,哪怕用尽一生的耐心也不觉厌烦。
他还活着,阿宁还活着,这就该庆幸一辈子。
卫宁微皱着眉头,努力从脑中搜寻也想不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同他是什么关系,可哪怕心里再疑惑,再如何想不起,拽着衣服的手也不曾松开过。
他认得这个人,他只确信这一点,并十分确信。
纹斛耐心地等,等着看阿宁一个人着急,突然,方才还理不清头绪的人突然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看了看掌心。
看完,恍然大悟。
“你是纹斛!”
纹斛心底一惊,可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他突然伸手夺过阿宁的另一只手,阿宁本能地想躲,却顾忌着纹斛的手不敢使劲,躲不过,只得乖乖任他打开看。
卫宁生得高大,又因着长年使剑,双手比寻常人大的多,也宽厚得多,单看这个谁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位国公府少爷的手,哪怕是从战场上走过几圈的卫诚,掌心也比阿宁的要光滑。
这一双手宽大,可靠,却粗糙得叫人心疼。
手掌心,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字。
找纹斛。
不知当初刻得有多深,才会在好了之后竟留下如此清晰的疤痕。
**
“一辈子那么长,你要是忘了呢?”
纹斛从小就比平常人多了个心眼儿,他不愿相信任何人,唯一相信的人已经叫人打死用草席不知裹了丢哪儿去了。
再相信别人,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仍旧舍不得一辈子都一个人。
用骗的也好,耍手段使性子也罢,总想拉一个人同他一起,偶然间他发现阿宁也过得不好,两个人扎一堆,谁都不亏。
不亏,没准儿能赚一点呢?
“如果你忘了呢?”
孩子之间的试探,最直接,也最无保留,如果阿宁也答应,哪怕只是嘴上答应呢,他也愿意再信一个人。
“那我刻手心上。”
阿宁看着比他圆了一圈儿的纹斛,睁着一双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不带丝毫犹疑。
**
“哭了?”
卫宁慌乱地缩回手藏起来,同时放开拽着纹斛袖子的手去蒙他的眼睛,蒙着,放开,还在流眼泪,再蒙着,再放开,仍然在流泪。
纹斛以为自己对着阿宁再哭不出来,只没想到,还能有似正常人一般放肆哭,放肆笑的一天。
“阿宁,纹斛是谁?”
纹斛从卫宁身上蹭掉了脸上的水,把一张脸蹭得有些可笑,从前的他还会在乎自己不够体面或者过于体面会遭人记恨,可是如今,他爱怎样便怎样。
再没人能逼得了他。
“纹斛是……”
卫宁不知如何回答。
纹斛是谁?
他不记得,如何想也想不起来,看着纹斛脸上有些狼狈,免不得又伸手去替他挑粘着的发丝。
“不哭,我马上就想起来,不哭。”
两人跟傻子一样哭笑,李丰杨孤零零蹲在一边看,突然觉得有些辣眼睛。
混球,难怪这方法他用着不灵。
32.第032章
“看清楚了?”
孔善瞧着面前这个卑微如蝼蚁的人,心里闪过一丝冷笑。[.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样的臭虫估计没人能瞧得起,可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从而成为影响成败的关键。
“小的,小的看得清清楚楚,绝,绝不会有错。”
王大哆嗦着发誓,因着得罪了朝云山上的仙人,他成了山门口围守之人争先打压的对象,好似都坚信只要叫他不好过就能让仙人多看一眼似的,一群王八蛋。
实在熬不过,又确实觉得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王大便背着包袱回了家乡,他本是京城人士,进城之时在城墙边看见了通缉的告示,免不得多留意了几下,这一看竟发现悬赏金额最高的那个人他竟然见过,可不就是当初害他被揍的小娘子么。
现在看来应当是个男人,个长了女人脸的男人有什么本事,竟然值得朝廷花这么大价钱找他,还特地写着找到人过后不得伤害,应迅速报告官府。
王大不敢去找朝云山的晦气,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偷偷去衙门提供线索挣些线银,没想到还没走到就被人抓了过来。
“大爷饶命,小的知道的都说了,大爷饶命啊!”
王大把地当木鱼一样拿头敲,咚咚磕着叫人心烦,孔善往身后躬身揖手,好似是在等着那边的人决断,王大抬起脸往那方向看去,却发现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人,同当初看见的那个人竟有六七分像,所不同的是,眼前之人要阴骛得多。
完了。
告状告到一家子里去了。
王大心里叫了一声糟,也不磕头了,只呆呆地跪在地上认命地看着走出来的这个人。
纹枢瞅着似臭虫一般杵在那里的王大,心底浮起浓烈的厌恶。
那个人也是这样,为了活命半点尊严也不顾,跪也好,趴也好,甚至于以皇子之尊自甘下贱,去给狗皇帝当男宠。
这样的人,哪配活在世上。
“既然已问不出什么,杀了丢后山上去,省得碍我的眼。”
纹枢坐在一旁闭了眼,不愿再看这样的臭虫,孔善会意,挥手叫人将王大拖了下去,嘴巴倒是堵住了没再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只地上拖拽出一道黄色湿痕,孔善皱了眉,自有人立刻上来收拾,却不想还是叫纹枢看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这样的人往后别送到本王跟前――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薛纹斛你除不掉,这种臭虫还要牵上台面来恶心本王,再有下一次定叫你好看!”
说完踢翻一旁的烛台,甩袖气哄哄地走了。孔善始终躬身立着,未有半分不悦之色,属下瞧见过后都心有不忿,脾气直的那个甚至站了出来当面骂到:
“这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半点本事没有还敢在这儿吆喝,也不想想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旧朝的王爷,靠着跟卫诚摇尾乞怜才得以保全性命,五王爷鼎盛时期都没见着同孔大人呛声,他薛纹枢凭什么对孔大人发火!”
孔善阻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望着一群愤懑不平的下属和气地笑到:
“六殿下是皇室血脉,将来,也会是唯一的皇室血脉,只凭这一点,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我吆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可是!”
部下还待说,却被孔善一眼止住,只得强压下心中愤怒,回去多打几套拳发泄一番。待到所有人都走干净独独留下一女子之时,孔善才收起脸上的和善,露出一丝狠戾。
“方才的话你可都听清了?”
孔善也不见得有多好的脾气,如今还供着那位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混进朝云山除掉薛纹斛,我要看见他的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运送回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薛氏只剩了薛纹枢一人。”
红帷单膝跪地答到:
“属下遵命――只是朝云山之人个个武艺高强,五殿下又是个惯于拉拢人心的,属下一人恐难应对,还请大人准我讨个帮手。”
孔善原本就没想单派红帷一人便能成事,只此事需借朝廷之名,下放过多人手反易旁生枝节,红帷如今只求一人做伴,正合了他的心意。
“你要谁?”
红帷抬头看着孔善道:
“静娘。”
静娘虽不会武功,使毒的功夫却是一流,有她一个在胜过万千帮手,孔善许了红帷之请,却在放她离开之前再三提醒。
“切忌将事情闹大,朝云派虽根基不深可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地位,切莫因着用力太过引来江湖中人掺和。”
“是。”
**
纹枢回到将军府时府中异常安静,他心里隐隐觉出了不对,快步走回住处后竟见着卫诚和云娘都在里面,卫诚的脸色尤其不好。纹枢暗道糟糕,反射性地瞪了一眼云娘怪她没拖住卫诚,否则也不会叫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云娘却被他瞪得一恨――她素知六殿下不是位聪慧的,可也没想到他竟糊涂到当着卫诚的面给他使眼色。
当真蠢到无药可救!
纹枢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得有甚不妥之处,只想着没确定卫诚抓到他把柄之前万不能露怯,他挺直了脊背高傲地回看卫诚,半点不输气势。
“园子里的竹子是你命人砍了的?”
原本想着卫诚会过问他这半天出府去了哪儿,没想到竟是问这个,纹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用一惯的高傲姿态回应到:
“是我命人砍的又怎了,区区几丛竹子,又长在我的院子里,难道砍之前还要叫你卫大将军同意不成。”
他知道卫诚不会怪他,就同往常一样,卫诚这人对谁都一般无二的好,但凡对他有恩的,哪怕只是面子上的恩情,哪怕他心中再不屑,他仍旧会摆出一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姿态,也不知是在骗自己还是骗世人。
初时只觉暖心,后来方觉寒心,如今,唯有冷笑死心。
“你可知这眠竹阁从前是何人所住?”
卫诚面色阴沉,这同往日里装腔作势的做派相去甚远,也不知是哪个关窍出了纰漏,纹枢第一个想到了纹斛,语气免不得冲了几分。
“五哥从前便住在眠竹阁,怎的,你还想留着这地方睹物思人?――卫诚,我当真瞧不上你,人在的时候你可着劲儿折腾,人不在了你又做出这副鬼样子给谁看呢,你的夫人还从身边站着,你到底想伤几个人才肯罢休?!”
纹枢这招祸水旁引虽说是冲动为之,却做得十分顺手,过后还甚觉满意。他半点不羞愧地把云娘推到了矛盾中央,云娘是他的下属,理所应当为他挡灾,他这样做问心无愧。
不出所料,云娘果然出声叫住了卫诚:
“卫郎,薛兄弟这话是何意?”
美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受伤的表情,美得恰到其份,又可怜到刚刚好。卫诚果然受不得这个,忙丢开纹枢将云娘揽到身侧解释到:
“你莫听纹枢说这些胡话,这园子最初是我胞弟居所,那丛竹子也是他与我共同种下,如今我兄弟二人已阴阳两隔唯剩了这丛竹子留个念想,可纹枢不知何故叫人伐了竹子,叫我如何不气。”
云娘被卫诚三言两语哄好后,卫诚也熄了兴师问罪的心思,不过是看向纹枢的眼神越发的失望,好似眼睁睁看着一棵好树被虫蛀空,注定朽烂收场。
虽然可惜,到底也该早些除去,免得伤了旁边完好的树。
送走卫诚时纹枢还在得意于自己的好应对,没留神卫诚态度的变化,云娘也因方才的事着恼,或因从前许多次被他的无理取闹连累而着恼,这次竟破天荒地没去提醒纹枢收敛。
她是个女人,没有复国的野心,所求也不过是毁掉卫诚报仇雪恨,帮助孔善不过是想借势而已,可孔善不听她的劝阻执意弃了更易辅佐的纹斛而选择一无是处的纹枢,那她就得重新考虑自己还有没有听令的必要。
既然纹枢不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也不愿意改进自身成为那样的人,那也别再指望她忠心耿耿。
变化,只在潜移默化之间。
可笑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还在为自己自掘坟墓的行为沾沾自喜。
**
王富财看着短短半月便瘦得脱形了的努勒,心里止不住埋怨,可又不好对人说,只得烂在肚子里,活活把肚子给憋大了一圈。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努勒的手在颤抖,他将一双眼睛睁到极致,仿佛要从脸上跳脱出来自立门户一般。
“回圣上,千真万确,如若不是奴婢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淑妃娘娘怎会千方百计要除掉奴婢――求皇上给奴婢做主啊!”
努勒近日因着纹斛出逃这一连串的事脾气极为暴躁,恨于纹斛的背叛,哀于他的绝情,更心痛于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可是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作为一切事件源头的那个孩子,竟然是子虚乌有!
“你既说淑妃有孕期间你给她收拾床榻之时看见过月事带――当初淑妃流产之时为何不来报?”
“奴婢,奴婢怕娘娘……圣上明断,淑妃主子到底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呐……”
“你不敢?”
努勒冷笑一声,旋即一脚将那丫头踹翻在地――
“好,好一个不敢,你不敢得罪你的淑妃主子,倒有胆子合起伙来骗朕!好,好哇!”
努勒只觉心脏瞬间紧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纹斛岂不是被他生生逼走的?
可笑他还自信将纹斛保护得足够好,没想到后宫中一个妇道人家略施小计便叫他栽了进去,他的纹斛,他的纹斛……他生生逼走了他的纹斛!
“查,给朕好好儿地查!”
这件事不可能只有淑妃一股势力在搞鬼,兰桂宫被他围得跟铁桶一般,倘若真有栽赃陷害也不可能将当初那作为证据的药给藏进去,如果纹斛果真是被冤枉,那他的心腹之中定然有人出了问题!
“王富财,这次别惊动林长裕,你去查。”
内监原本与后宫牵扯颇深,但凡查后宫之事努勒皆不愿叫王富财手底下的人办,往往多有仰仗林长裕,只如今这林长裕手底下……怕是也不干净了。
“朕不想再冤枉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淑妃还是纹斛,朕只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瞒天过海愚弄朕于鼓掌之中的人!”
**
当朝云五子之中最后一个人也回来后,朝云派耍心眼儿课堂开课啦。
纹斛站在讲席台上,认认真真地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课,咱们来学习如何甄别变态。”
“例子,卫诚。”
33.第033章
变态分两种:天生的,后天的。[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前一种虽说无迹可寻,但因着从小就具备这样的特质,且在学会伪装之前就已经变态,遂暴露极早,应对方式也简单,绕着走就行。
真正麻烦的是后一种。
原本是个正常的乖娃,因为靠近了一个资深变态而在耳濡目染之中感悟变态精髓直至修成正果,这类人大都在完全变态之前修炼出一身绝佳隐藏技能,世人多难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大都已深受其害。
“对付这种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尽早识别,提前提防。”
纹斛面无表情地看底下的七人。
万贯愣愣地看纹斛。
吴昔愣愣地看纹斛。
杨靖愣愣地看纹斛。
李丰杨愣愣地看纹斛。
邓冲霄和邓冲海更加愣,愣完拿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师兄。
“这谁?哪儿骗来的?”
他们今天刚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被拉过来听这个小个子少年叽里呱啦说一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问完,当头就挨了万贯一闷棍。
“好好儿听讲!”
万贯下手黑,一棍下去碗大个包,邓家兄弟被敲得晕晕乎乎更加集中不了注意力,万贯害怕纹斛生气不给免束脩,止不住偷瞄他反应,却见纹斛淡淡笑着,半点不着恼。
俯身,拿出一个大大的布袋子。
招手,递给走过来的卫宁。
“阿宁,一会儿谁不听课直接把脑袋摘下来装袋子里,下课拎回去慢慢教。”
纹斛对着邓家兄弟认真负责地补充到,
“二位无需担心,明日晨课就会送还回来缝上,耽误不了正事儿。”
妖风过,激起五圈鸡皮疙瘩。
如果吩咐的对象是别人,那不过是句戏言不必当真,偏偏听这话的是脑子不转弯的卫宁,摘脑袋就变成了稀松平常每日都可来一回的磨刀运动。
或许连刀都用不上。
万贯瞅着纹斛那张漂亮得有些邪门儿的脸,突然有些后悔占便宜了。
**
卫诚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纹斛,如若果真冤枉了他,那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面对?
他不知如何面对,所以纹斛就不能是冤枉,只能是罪不可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这次是你头一回张罗宴席,莫慌,有不懂的问张伯就是。”
卫诚替云娘描了眉,仔细端详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去罢,今儿个休沐,我一直在家中守着,你无需担心。”
扮演着一个最称职的丈夫,卫诚再次收获了一众丫鬟仆妇的仰慕,这些人嘴巴管不住,得空就爱在走街串巷时说自家主子的好,说的人多了,说的次数多了,自然信的人也就多了。
况且卫诚的身世经历,京中许多人有目共睹。
卫诚是前朝忠臣之子,遭奸人陷害举族被诛,旧朝腐朽民不聊生,他带着新皇帝的铁骑救民于水火,同时也为卫家报仇雪恨。
于公于私,皆挑不出半分错。
人们感叹卫将军的才能,也感伤卫将军的身世,这是一个绝佳的好典范,教育子孙,训斥下属,警醒族人,无论什么事都用得上,就连巷尾的六岁孩童都知道,长大之后要做卫将军一样的伟丈夫。
这样的赞美多了,卫府之人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素日行事规矩不敢给自家主子抹一丁点儿黑,京中权贵博弈从未停歇过,卫诚也不是讨任何人喜欢,偏偏就叫人抓不住错,连攻诘都口实都没有。
想来想去,卫诚身上找不到,没准儿这位新鲜出炉的卫夫人身上有。
也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从前卫夫人舍身救卫诚的义举叫旁人知晓,虽说是赞美卫诚知恩图报的多,可私底下埋汰他在成亲之前就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也多,更有甚者还不怀好意地盯准卫夫人的肚子,如若这时鼓了起来,也不知孩子该是谁家的。
外头越说越难听,终归还是同情卫诚的居多,轮到云娘身上便是羞辱的成分为主,她救人是义举不假,可女人最重要的名节已丢得干干净净,合该早些结果性命以祭清白,哪能真仗着从前的恩情嫁给卫诚。
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当真世所罕见。
老管家看着云娘这模样有些不忍心,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也听了些,云娘一个没有母族依傍的弱女子哪招架的得住,若大少爷果真真心敬重她也好,至少有个念想,谁知……
“所需皆已备齐,夫人无需再为晚宴担忧。”
“有劳张伯。”
这位是卫府的长辈,云娘对他十分客气,事实上卫府上下除了纹枢之外对老管家都极客气,可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老人家心有愧疚,瞧她这般懂事老管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犹豫好些时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夫人,容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如若果真忍不下去——离开卫府罢。”
意外听见老人家说出这么一番话,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郎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我不怪他,这本就不该是他的错。”
云娘越是大度老管家就越是觉得羞愧,如若当初不是亲眼看见大少爷推开云娘,他怕是到现在都跟外面的人想得一样。
他们以为她命好,却不知她日日身在地狱。
“我不怪他……”
云娘突然哽咽地道,
“我只求他能给我一个孩子,好歹给下半辈子留个念想……”
她说得可怜,许是多日来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泪水似雨水般往下滴,叫老管家越发觉得卫诚没良心:从前受了人家的恩,哪怕是不想娶呢,将人好生安置寻个好人家嫁了也好,好过如今关在将军府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还平白叫外头的人骂得这么难听。
人心都是肉长的,下定决心过后老管家咬牙道:
“夫人放心,子嗣一事老奴有法子解决。”
让一个男人留后,可不止心甘情愿一种办法。
**
“这种后天所生的变态大多还受世俗道德伦理所限,心中自有一把善恶的秤,一面变态着,一面还想当个好人,哪怕只是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
占据道德制高点,骗别人,同时也骗自己,叫所有人相信他伤害别人是因为对方不好,或者说是为了对方好,从而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对,对方不老老实实任欺凌就是罪不可恕。
纹斛挥了挥手里的小木棍,让卫宁捂住耳朵不准听下面的内容。
卫宁乖乖捂耳朵,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悄悄蹲在纹斛脚边当自己不存在。
撵,撵不走。
再撵,拽住纹斛的衣服,还是不走。
纹斛眯眼,妥协性地拍了拍卫宁的头。
凶悍如卫宁自然不可能不还手,于是他也伸手学着纹斛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看这力度,远远不够把天灵盖拍碎。
邓家兄弟一脸懵逼——师父师父,此人身上有妖气!
纹斛竟然没被拍死,组织好言语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课:
“这样的人往往风评极佳,想要寻到蛛丝马迹唯有从他亲近之人着眼。”
纹斛仰头看了看身边的卫宁,昔日瘦弱矮小的少年已完全长开,如今的他高大英俊,眼里不见半分阴霾。
“凡事皆有迹可循,隐藏得再好总逃不过朝夕相处之人的眼睛,你只需仔细留意,若他亲近之人举动间有畏惧之色,此人多半不是善茬。”
有了提防,许多细节就不再容易忽视,自此撕开的口子越绷越大,直至完全揭开那层假面具。这就是所谓的用别人的血泪教训来回避自己面前的坑,抑或者说踩着倒霉鬼的尸骨走自己的康庄大道。
纹斛和阿宁从前都是被踩的那个,踩得多了,自然也练就了一身自动识别技能。
朝云五子继续懵。
万贯跟着懵。
说来容易做好难,哪能这么轻松就学会的?纹斛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叫各位稍安勿躁。
“先生说,学以致用。”
纹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缝衣针。
“所以我们今天开始来玩找变态游戏,我会把你们关在后山的那座废弃的宅院里,私下从你们之中选一个人,让他每天揍另一个人一顿,如若十日之内你们找不出来这两个人——”
纹斛捻针一笑,
“我会负责把阿宁砍掉的部分缝回去,诸位无需担心。”
“自然,十天之内被抓出来的那两个人也是,你们也无需担心。”
鸡皮疙瘩当时就起来了,可下学后没多久就消散干净,没人会把纹斛说的话当真,毕竟他不可能真胆子大到在朝云山的地盘收拾朝云派的人。出于尊重,也出于好玩,当三代弟子也回来整齐过后,一群胆大包天的二傻子在纹斛把他们关进后山废弃的那座宅院之时欣然接受了。
院墙高也不怕,他们有轻功,一蹦一跳就出来了。
当天晚上纹斛还亲自进了宅院,送来晚饭与他们好吃好喝联系师生感情,气氛相当活跃,远游归来的朝云派上下三代好好感受了一把家的味道。
吃完。
落筷。
乒铃乓啷晕倒了一堆。
“对我这么个认识没几天的人警惕性都这么差,看来……”
纹斛悲天悯人地拍手,
“不弄死几个是改不掉这性子了。”
34.第034章
“我们卫家终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卫家声誉,容不得半点疏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姓卫,其次,才叫卫诚。”
他是卫家长子,是卫氏一族未来的希望,打从记事起,每天就有学不完的东西,受不完的罚,以及看不完的失望。
父亲总对他感到失望。
“我总有一天要把卫家交到你手里,可你看看,如今的你连你弟弟都比不上。”
卫宁比他小了两岁,因为得了晋阳真人二弟子的眼缘,很小便离家修行一年才回一次,母亲平日里总念着她的宁儿在外头受苦,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幺儿,哪里顾得上近在身旁的长子。父亲眼里倒是有他这个大儿子,只可惜还不如母亲一般对他视而不见。
“你也不过是占着嫡长,除开这些你还有什么资格做卫家的顶梁柱。你弟弟自小体弱没法子习武,可你看看这才多久?抵得上你十年的功夫!”
他们卫家是马背上拼下来的家业,族中男儿个个都以武为先,他的天赋确实不如卫宁,父亲每每提起弟弟的进步都会连带着将他喊去训斥一顿。
他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敌不过卫宁的灵光一现。
年龄带来的优势逐渐缩小,父亲眼中的失望也逐日刺骨。母亲自豪于自己幺儿的惊人天赋,却看不到长子眼中的恐慌,整个卫家,他连一个诉说心中恐惧的对象都没有。
他是卫家长子,理应强大,不强大,天理不容。
他一直熬着,撑着,可不管怎么熬怎么撑,不管多努力,卫宁都跟厉鬼一般紧紧追在他身后。
拼了命也跑不快,他跑不快,只能让追的人慢些。
“你这个疯子。”
纹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卫诚只能无奈地拍他的脑袋。
“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些。”
你不是长子,哪里懂这些。
他这么做,也是为阿宁好,强过嫡长子的次子,多是不得善终的。
似如今这般,就是他最大的善。
**
杨靖总觉着纹斛不是个坏人。
他仍记得当初在皇宫里,他护着李丰杨的那件事,所以哪怕如今被害得武功全失,他仍旧相信他是出于好意。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妈的,竟然是化功散,他怎么弄到手的!”
邓冲海气愤地朝地上砸了一拳头,万贯捻须沉吟片刻道:
“我给他的。”
邓冲海:……
“当初他说想看看化功散是什么样子,我念着人家给咱们免了束脩,总不能连这么点小事也不答应,所以……为师也是没想到。”
吴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师父在那儿语重心长,看完总觉得师父这样做不对。
“他就说想看看,您给他看一部分就好,多了咱们还得花银子再存些。”
他们没银子了,可不能出手太大方。
李丰杨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和大师兄,他从前觉得这俩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可是从皇宫转了一圈再回来,他发现哪里好像不太对。
抠了抠脑袋,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没事儿,本来就是要好生学,咱们仔细找,看着还挺好玩儿。”
大多数人都抱着玩儿的心态在闹腾,每天有人送吃的来,肚子填饱了过后天大的事也能往后延,大家其实都没把惩罚当回事,开心了仔细找,厌倦了就在宅子里睡大觉,不用练武,不用忧心没钱往后日子不好过。
十天的时间过去,人自然没找到,所幸大家比较团结,万贯发话,被提前暗示过的那个人和被打的那个人主动站了出来。
纹斛看着面前这两个红光满面的家伙,也没责怪,只向卫宁点点头。
手起。
剑落。
方才还站在面前的两人瞬间倒在了地上。
血,渐渐浸湿了衣襟。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你疯了!”
邓冲天冲过去要救那两名三代弟子,却忘了自己如今一身功夫使不出来,连一拼之力也没有,被一脚踹到旁边过后不知伤了哪里躺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来,这些日子卫宁的温顺服帖竟叫他们忘了,这是个不把杀人当回事的人。
没有是非观。
没有善恶之分。
一身武艺却难逢敌手。
这样的人一旦被心性歹毒的人利用,其后果不堪设想。
“薛纹斛!”
李丰杨大喝一声要扑过去同纹斛拼命,却在释放出杀意的下一刻被卫宁抓住扔了出去,期间不断有人气不过想冲上来找二人算账,卫宁一个人挡在纹斛身前,面不改色地将他们一个不漏地踹了回去,踹完收腿,转身,走到纹斛身侧立定。
纹斛自始至终没挪动半步。
“做得很好。”
纹斛拍拍卫宁的手,拍完让他把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两人扛了起来。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杨靖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他始终相信纹斛,所以今天见到的这些才让他尤为震惊。
他不信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会杀人不眨眼。
他们之间半点恩怨也无,纹斛甚至不认识他们!
“我还真认识。”
纹斛对着杨靖笑,笑得陌生,笑得让人打从心底惧怕。
“我认识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杂使的仆役,你们的家室,性情,地位,不说十成,七成已经记在了我的脑子里。”
他习惯了戒备所有人,哪怕已经脱离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他仍旧习惯了将周围人的喜好来历摸清楚。朝云派加上仆役也不过几十个,不说皇宫,连将军府的人都比不上。
想要从一群毫无戒备之心的人口中套出这些话,再简单不过。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别指望我会做什么好事。”
“游戏才刚开始,这两个人被淘汰出局,剩下的……咱们接着好好玩儿。”
“游戏不结束,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
越是往下查,摆在努勒面前的事实就越是让人心惊。
王淑妃,王丞相,甚至于他最信任的林长裕,都牵涉到了这件事中。
一个个,串通好了要将纹斛至于死地。
他的纹斛,他的纹斛……
努勒眼前再次出现了纹斛在城墙之上笑得毫无眷恋的场景,那时的他只觉纹斛狠心,如今方才知晓,狠心的人其实是自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陷害,他不仅毫无所觉,还让人当着他的面朝纹斛背后射了一箭。
每每闭上双眼,脑子里就会不断回放纹斛跌落进夜色之中的场景,他发了疯地让人推开宫门去墙外搜寻,可除了一滩殷红的血迹,什么也瞧不见。
一汪鲜血,夜夜入梦。
每当他从梦中挣扎出来以为已纠缠了一整宿,可睁眼看,夜色正浓,噩梦仍旧狞笑着等他再次闭眼。
御书房中,落针可闻。
谁都不敢在这当口出声,生怕下一刻那无形的怒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恰在此时,荣喜宫来人说淑妃娘娘方才梦见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哭闹不止要寻短见,谁都劝不住,这才来求圣上屈尊过去瞧瞧。
同样的戏码每隔两三天就要上演一次,从前的努勒因为愧疚总会丢下手边的事赶过去,可如今……
唯有冷笑一声。
“来得正好。”
他曾经心疼这个女人,是他的无能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摆驾荣喜宫——朕倒要看看,她这痛失爱子的疯癫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
卫家的宴席请的人并不多,不过是从前的京中旧友及其亲眷,自然也请了几位颇有声望却于朝政没甚干系的人。
旧友小聚,只谈交情,不涉朝政。
“当真是天意弄人呐。”
列席诸位皆是京中旧贵,虽说如今也颇得看重,可到底没了往日的风光,自然,从前最风光的那几个,除了卫诚之外都没再出现在这里。
旧友相聚,从前满当当一桌子人,如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多出来的那几个位置免不得引人唏嘘,自古阴阳两隔便是最好的下酒菜,今日重逢,自然要多敬泉下之人几杯。
“还是卫兄好本事,昔日瞧不出你我高低来,如今大难过后倒是炼出了真金,陈某佩服。”
能与卫国公府嫡长子交好之人身份定然也是不俗的,只如今在卫诚面前都失了颜色,嫉妒肯定有,可到底还是敬重的多。
“那也是卫兄应得的,我徐立三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咱们卫将军不仅仗打得漂亮,为人更是我们比不上的,五殿下和六殿下什么身份?你看看,不过是冲着从前的交情,他竟然敢在圣上面前保他们,更了不得的是圣上竟然还应允了!”
“是极是极,卫兄高义,愚弟难及万一啊。”
“诸位谬赞,诚愧不敢当。”
赞美之声越来越多,卫诚自然不敢受,他越是谦逊不娇,大家越是觉得他品行高尚,觥筹交错,酒不自觉地抬了一坛又一坛,大家喝得尽兴,自然顾不得日常体面,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累得下人们来料理后事,女客们早送了回去,剩下的这些个耍泼还要喝,死活不肯走,只得安置在了客房,卫诚自己也喝得四肢发软,余事只仰仗云娘一人去张罗,他强撑着叫人端来醒酒汤,喝完过后,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
一整晚,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待到白光刺目,双眼强行睁开之时,身边已是另一番光景。
“啊——————!”
尖叫声引来不少丫鬟仆妇,待到闯进去过后,却看见卫诚愣愣地坐在床上,身旁不是云娘,竟是一个浑身赤*裸遍布红痕的男子。
那男子好似受了极大惊吓,如今正疯癫狂叫,有眼尖之人看出了此人身份,可不就是多日未曾出现过的纹枢。
35.第035章
想让一群曾经的武林高手乖乖屈服是不可能的,所以吴昔带着一种师弟弟子想尽了一切办法爬*墙。[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院墙太高,搭了椅子往上,再够不着就干脆搭人梯,师门上下众志成城齐翻墙,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墙外的天空时――当头就挨了一棒。
小小的一次失败打击不了人民向往自由的心,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他们总不信卫宁有三只手。
三颗脑袋同时往上冒,往左看看,没人,往右看看,也没人,伸腿一蹿,越过墙头往下一跳――
“砰!砰!砰!”
当场摔晕过去仨。
墙太高的下场是,众志成城送上去几个就摔傻几个,后来机灵了懂得没有轻功傍身得向绳子低头,宅子里没有绳子,干脆把被面撕了挽成绳结,天儿冷倒是冷,只要能出去立马就能钻回自己的被窝,哪里还在乎这些脏不拉几的破被面。
一片撕啦声过后,整栋宅子就没剩几床好被面,棉花到处飞,绳结到处飞,所有人脑袋上沾着棉絮眼神晶晶亮地再次来到了墙边。
后山的这座宅院三面靠悬崖,只有这边能出去,他们不怕卫宁从外面守着,哪怕是那个人也是要吃饭睡觉的,但凡让他们脱困回去找到了解药,这两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都弄好了?”
“弄好了!这次咱们先出去五个看看情况,跑得掉剩下的就再来,咱们分头行动,找到解药之后还回这边汇合,里头的人出不来全,咱们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好!”
“好!”
吴昔身为大师兄,理应冲在第一个,杨靖排第二,邓家兄弟排三四,李丰杨和万贯留守坐镇大本营,三代弟子之中的沈灵犀顶了最后一个先锋位子。
朝云派二代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整个朝云山除了万贯之外最靠得住的人,踩在师弟师侄的背上,肩负着三代人的希望再次翻上了墙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抬眼,即将看到希望。
可惜希望面前立着一双脚丫子。
“砰!砰!”
“砰!砰!砰!”
卫宁收回腿,看也不看摔下去砸倒一片人的几个倒霉蛋,纵身跳下,不多会儿方才跳下去摔晕的那几个也被逐一扔到了墙里。
“有本事我们凭真本事单挑!躲在背后耍心眼儿算什么!”
墙里边的人被砸得一身疼,爬起来也顾不得别的了抓起地上能扔的东西使尽全身力气往外扔,一边扔一边用尽平生最恶毒的词语骂,骂得嗓子哑了也不肯歇。
“你卑鄙!”
“你无情!”
“你残忍!”
……
墙外立着的纹斛看着向他跑来的卫宁,有些好奇地问了问:
“他们在说什么?”
卫宁抓起纹斛的手握住,半点不在意地答:
“没听清。”
纹斛也不在意,回头领着卫宁去看了游玉婵,小姑娘从前在京城贵女之中就是出了名的会持家,如果不出意外原本是要嫁进显贵做当家媳妇的,将来还要成为一家主母,如若造化再大些,成为一国之母也不无可能,只可惜……不过一身本事倒是学了个全,漂泊在外没个依傍时起不了多大用处,如今到了这小小的朝云山,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整顿内务分派人手,变卖物资充裕公中,再寻思几条生财之路,从前万贯理不出来头绪的事情,到了游玉婵手里却变得得心应手。
这群傻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
待到宫人来回后淑妃连忙躺回了床上捂着心口装痛,她脸上扑了些粉脂,瞧着也有几分惨白,不过因着脸生得好看竟透出几分羸弱的美感来,她日日都要在镜前演练数次,自然懂得如何哀伤才能美到极致。
努勒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而对她愧疚一辈子,她必须趁现在牢牢抓住他的心。
“我的儿……”
“我的……”
脚步声渐渐清晰,她总能准确辨认出龙靴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这是至高无上的象征,总有一天,穿着这双鞋子缓步而来的男人会变成她的儿子,而她,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眼角余光扫到一缕明黄,淑妃掩面啜泣,发丝散乱,双肩微颤,好不凄凉,旁边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也跟着哭劝,场面瞧得可怜,哪怕是看了再多次也还是能轻易触动人心。
她就是算准了这个。
只是今天却换来一声冷哼。
这与往常大有不同,淑妃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本能地睁开眼想看努勒此时的反应,却不想睁眼便瞧见了一张满是嘲讽的脸。
“不装了?”
努勒看着呆愣不知所措的王淑妃,心底的憎恨止不住攀爬而上,就是这样拙劣的演技,他竟然相信了这么久。
“来人――淑妃娘娘的脸脏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拧了帕子擦擦!”
底下跪着的人不敢动,努勒心中的嘲讽更胜,王富财会意,叫了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打来一盆水强压着淑妃擦了,厚厚的膏脂抹去,露出底下那张红润透亮的脸,哪里还有半分憔悴之色。
“好,好!――朕的爱妃还未从丧子之痛中回转过来,怎的还有心思涂脂抹粉,只是你这伺候的丫鬟给你侍弄的不尽心,哪里有把好端端一个人往病秧子上画的!”
努勒将王富财递来的沾满脂粉的巾子摔在淑妃脸上,没多会儿之前招供的那个丫鬟被人押了上来,不是别人,正是被淑妃刚提拔上来不久的那位。
当看到那张脸时,王淑妃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散殆尽。
皇上这是……全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来被她挑拨过后备受冷遇的牛公公,早在薛纹斛下狱之前他就寻了短见,当初觉着不过是死了个顽固不化的奴才,如今方才知晓――她当真愚蠢至极。
“贱人!你为何害我!”
淑妃发了疯一样推开左右扑上去撕扯那个丫鬟,想将脏水泼回去,却不想身上被摁了一处后再说不出话来,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宫女,却见她一脸惊恐地后退,一边退一边喊:
“娘娘,奴婢都是按您吩咐的做的,您就饶了奴婢吧!”
淑妃有心要辩解,可嘴巴张了几张还是半个字吐不出来,只能任由这个宫女在那儿一边哭一边磕头,好不可怜。
是她说,薛纹斛要害她,两人必须势不两立。
是她说,只要利用皇帝的愧疚她就能重新受宠。
是她说,事情天衣无缝,绝无泄露的可能。
“唔――――――!”
拼尽周身力气,哪怕把嘴巴张到极致也说不出一句话,抽干满腔仇恨也不过换来一声长长的呜咽。
恨不能生啖其肉!
荣喜宫这边动静闹得这般大,林长裕早接到了风声,他是皇帝手下的走狗,自然知道背叛主子的下场。
被人带到荣喜宫时,林长裕眼神平静,似乎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说罢,朕也不想冤枉了你们。”
不辩喜怒,不露锋芒,好似在询问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可熟悉这位主子脾气的人都知道,他如若发怒,不过是有人受皮肉之苦,但凡似如今这般平静处之的,如何收场就难以预料了。
“臣知罪。”
林长裕跪倒在皇帝面前,不辩解,不求饶,他早料到了背叛主子的下场,可他不后悔,为上除奸佞,为国安社稷,他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当初那副药,是你放进兰桂宫的?”
“是。”
“那支冷箭,也是你指使人放的?”
“是。”
林长裕回答得大义凛然,无丝毫畏惧惶恐,任下场如何凄惨,只要无愧于心中忠义,他便能泰然处之。
“你当真以为这是忠心?”
林长裕沉默不语,只似一块功德碑般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努勒看得可笑,笑完扔了把匕首在林长裕面前。
“一个薛纹斛,到底有什么本事引得你们两个联手整治。他是前朝皇室不假,你担心他心怀不轨也情有可原,可你有没有想过――”
努勒指着缩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宫女,失望至极地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除掉一个薛纹斛,朕不仅将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左右手,还会失去一个协理后宫的助力,更有甚者王丞相痛失爱女势必滋生异心――天下人,也会骂朕昏庸无道,为着一个男宠寒尽天下人的心,你们这哪里是容不得一个薛纹斛,分明是要把朕放在天下人面前架火生生烧死!”
36.第036章
“朝云派之中可有需小心应对的?”
静娘不善武,底子到底不如有武艺傍身的红帷,这一路颠簸已苍白了颜色,瞧着与女鬼无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红帷摇头。
“朝云派新立不过十数年,江湖之中却少有敢招惹的,派中上下修为不凡只占其一,门内众人耿直不通阴私才是根本,世人多重其品行不欲相欺,这在江湖之中已算不得秘闻,想来――这一个个脑子不好使的传闻还是做得准的。”
人傻出了名,欺负一窝傻子算不得英雄好汉,除了山门口那群赖着不走的地痞无赖,还真没人敢丢这个脸。话又说回来,除了朝云派,江湖之中又有哪个正经门派会任由一群流氓围了山门这么长时间。
**
“上回给你送来的那两个人可还得用?”
纹斛带着卫宁找到游玉婵之时小姑娘正在查账簿,见到纹斛后第一反应便是将手中流水递过去叫他过目。
“那两个还算听话,虽说笨了些可胜在听使唤。”
听使唤的两人站在门口腿抖,可不正是上次游戏失败被淘汰出局的方裘和何元华,当初被刺的那一剑看着吓人,其实只是淬了迷药叫他们当场晕了过去,皮肉伤有,可他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也没觉有甚了不得。事后也想过通风报信来着,毕竟一身武艺恢复了七八成,爬个墙还是不在话下的。
结果被卫宁捉回去,丢到纹斛面前教育了一个晚上。
然后一身反骨被刮了干净。
事后也有人问他俩那天晚上到底出了啥事儿,可没一个敢说,只养成了靠近纹斛十步之内就腿抖的毛病,抖着抖着,看得游玉婵都要跟着一起抖了。
“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前些时候这两个可没那么好说话,我看他俩身上也没什么伤,怎就怕成了那样?”
纹斛笑而不语,游玉婵也不好多问,只向纹斛说了些近况之后又去做自个儿的事了。卫宁看了一眼门外抖成筛子的那两人,突然心里有些烦躁。
本能地寻找纹斛,找到了,走过去,自觉站在他身后。
“有我在。”
卫宁拍了拍胸脯,很有自信地保证,纹斛朝他拍的位置打了一拳,不疼,只有些痒。
“嗯,有你在。”
往后,轮到咱们欺负别人。
从前种种,就当是学欺负人的本事了。
朝云派其实还有许多固定资产,比如山下就有两间地段较好的铺子,万贯从前也想靠这两间铺子赚钱养徒弟的,结果把棺材本都赔了进去,还不好意思跟徒弟们说,以至于大家只知道自己门派穷,却不知道已经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游玉婵撸袖子,领着俩目瞪口呆的保镖开始起死回生。
过程肯定不愉快,一心练武不通俗物的方裘和何元华第一次见识了人心比刀剑更可怕。他们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光明磊落不屑偷奸耍滑,却总栽在别人的心机之下,每当此时只有靠游玉婵这个柔弱女子来收拾残局,俩大老爷们儿却束手无策。
人心再软,多敲打几次还是会长硬茧的,耍心机游戏之中最先出局的两人,竟成了朝云山上最先学会耍心眼儿的人。而仍在高墙之中挣扎的众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面儿全撕了,只靠破棉花他们能熬过几个冬夜?
“阿嚏――――”
万贯抹了一把鼻涕,逃逃不出去,那就只能认栽。
“咱们各凭本事,不管谁最后活着出去――记得别忘了给剩下的人报仇!”
“好!”
“好!”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这么群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劳动力,心里把纹斛和卫宁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后,朝云众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对待这场十天一淘汰的游戏。
每十天,必定要血染门庭一次。
不管谁输谁赢,眼睁睁看着同门血溅当场的滋味绝不好受,活下来的人咬紧了牙关,掐破了掌心,只求能拼得最后一口气将这两条白眼儿狼碎尸万段。
杨靖是引狼入室的那一个,万贯是助纣为虐的那一个,两人心中的自责比之旁人何止深了百倍,每当看见那人一脸惬意地站在同门尸体旁边闲谈时,他们就恨不得冲上去与这人同归于尽。
这人是疯子。
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耍心机也好,使毒计也罢,但凡能叫他偿命,哪怕是做小人又何妨!
人善,天不容!
院内怨气高涨,院外被“杀”了的同门也被现实打击得怨气滋生,整座朝云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化,黑化,直到变得乌漆抹黑。
**
星夜兼程终于赶到朝云镇的静娘长舒了一口气――再这样颠簸下去,估计没等混进朝云山她就要归西了。
“放心罢,以你我手段,对上朝云派那群傻子绝对绰绰有余。”
“咱们只需当心别叫五殿下识破即可,旁的,不过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而已。”
**
手指沾到一团黏腻。
卫诚皱紧眉头在被子上擦干净,起身,精壮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冬日的晨光中,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暧昧的抓痕,他却丝毫不在意地走到了下人面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我沐浴更衣。”
一众下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过去将尖叫不止的纹枢摁住,塞了块帕子进去堵住他的嘴――府上还有贵客在,哪怕没贵客,夫人还在呢!让他们看见这场景还得了!
这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云娘不见了,一边着人去找,一边给卫诚准备热水,一大早上乱做一团,竟也听不见吵闹声,卫诚的心情也就没再糟下去。
他记不得昨晚出了什么事,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碗醒酒汤有问题。恰在府上有客之时害他,明摆着是要让他身败名裂。
卫诚闭上双眼,想害他的人太多,可有本事把手伸到将军府来的却没几个,如果不是昨晚做客的旧友,那就只剩了内鬼。
是纹枢,还是云娘?
抑或者……是张伯?
昨晚那碗醒酒汤是他送过来的,嫌疑越大就越是让人难以相信,况且张伯是卫国公府老人,忠心绝不容怀疑,他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卫诚一边思考着,一边将身上的污秽洗净,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服,再次出现在阳光之下的卫诚,仍旧是那个完美到令人自惭形秽的卫家子弟。
从头到尾,没看缩在床脚被堵住嘴巴的纹枢一眼。
阳光背后,总有见不得光的污黑,纹枢散乱着头发,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离去的人,指甲陷进了肉里。
隐秘部位的撕裂伤叫他清楚地记着昨晚的每一次撞击。
如何被卫诚拉上*床的他已记不得,只知道他抱着他,狠狠地撞击着,好似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有那么一瞬,他也是欣喜的。
直到听他叫出来那声满含绝望的低喊……
“纹斛,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卫宁。”
对一个人的恨好似是天生的一般,不管那人在哪儿,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想将那人剥皮抽筋,叫他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
他从小就不如纹斛。
因为年纪最相近,他们两个从小就被人拿来比较。
他出身比纹斛高,志向比纹斛高,上进心比纹斛强。
可这又如何?
父皇最看重的是薛纹斛,兄弟几个最羡慕的也是薛纹斛,这人好似天生得上天看重,哪怕亡了国,哪怕处境再不利,他仍能轻易转危为安,再次站在高处让他不得不仰视。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凭什么,凭什么!
掌心被掐得血肉模糊,嘴巴堵住手脚绑住,不能吼叫,不能摔打,一腔怨气发泄不出,只能咽进胃里,时不时翻涌出来,涌上一口臭气。
他不好过,总不能叫别人好过。
既然升不了仙,何妨一同下地狱。
纹枢呜咽了几声,眼里透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
努勒将王富财查到的东西摔在了林长裕脸上,他慌忙捡起来看,越看越是心惊。前些日子圣上一直在找宫中内鬼,通过大力排查也找到了相当大一拨人,且多与前朝有联系,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更加坚信薛纹斛图谋不轨,如今看来――从前抓到的都是小鱼小虾,这薛纹斛很可能是被推出来的牺牲品,真正图谋不轨之人还藏在暗处等着看他们自相残杀。
当真歹毒至极。
“臣罪该万死!”
直到现在林长裕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愚蠢,差点将圣上陷入两难境地。
“你犯的错死一百次都不够!”
努勒强压下心头火,内里火气汹涌引得胸腔微微颤抖,平息了好一阵才以相对和缓的语调说到: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从此以后后宫之事皆交由内监掌理,你让你手下的人给我盯紧前朝那群人,看看到底是谁的爪子伸太长,抓住一只给朕剁一只,抓住一双给朕剁一双!”
内监目光短浅,可对他这个皇帝的命令却是不敢阳奉阴违的,林长裕不同,他同他手下那些人虽说无品无阶,却都是从前马背上拼杀下来的血性男儿,除了他这个皇帝主子,脑子里多少还有家国大义,这算不得短处,用在前朝监视诸臣最合适不过,不纵贪佞,也不冤忠臣良将,可用在后宫这方阴□□却极易受人利用。
他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后院了还得被家国大义左右,去你娘的家国大义。
“朕许你独立门户设玄衣阁,直属天子,不跪宰相,监听朝臣,除暴安良,如遇申冤无门首告有据者,可直达天听!”
这是口谕,永远不会换成圣旨,可在场听着的是当朝丞相之女,只要她今日不死,那这句话便与圣旨无异。
这样的结果是林长裕做梦也没想到的。
他已经做好了被砍头剥皮的准备,如若皇上念及旧情,或许会给他一个全尸,没想到圣上不仅没杀他,还给了他这样大的权势――
“臣――遵旨!”
林长裕双眼含泪,打了几转终究还是没滴出来。
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往后他会成为一把称职的刀,再不会叫那群居心叵测之人逍遥自在!
37.第037章
再次看到外面的天空,李丰杨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imianhuatang.info
师门上下,只剩了不到十人。
师父,大师兄,三师兄,还有灵犀他们……
眼睛干涩发痒,却如何也哭不出来,李丰杨麻木地跨过门槛,终于走进了自由。
如果不是他任性跑去皇宫,二师兄也就不会去救他,更不会招惹上薛纹斛那个疯子,师父他们也不会……
恍惚之间,李丰杨好似看见了师父他老人家在向他招手,麻衣白发,恍然如仙。
“师父……徒儿不肖……”
李丰杨跪地膝行,速度异常的快,生怕自己一耽搁连这最后的幻影也摸不见,他的师父,他敬重了十多年的人,就这样被他害死了。
李丰杨飞身一扑,抱住万贯的脚之后嚎啕大哭起来,他背后的杨靖和邓冲海也跑了过来,师兄弟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哭丧一样的嚎――
“师父!徒儿发誓一定替您报仇,您就安心上路吧!”
“师父,徒儿会给您选最好的棺木!”
“师父,徒儿要替您守孝,给您烧香!”
跑来接徒弟的万贯:……
他就不该多跑一趟来看这帮龟孙子。
一人挨了一顿揍,撑到最后的几人顶着红红的脑门儿稀里糊涂地跟在了万贯身后。他们被关进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再踏上外面的土地总有恍如隔世之感,细瞧来变化也确实明显,比如仆役一个个白胖了起来,干活也比从前利索。也有那变化不大的,比如明明已经死了一个大师兄,外头竟然还有一个大师兄。
杨靖有些懵,懵完却最先反应过来――
“纹斛这是使的诈,根本没有人死!”
万贯欣慰点头,看来自己的徒弟还没傻透,虽然他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也有些难以置信。
内心一直以来的期盼成了事实,原先的凄惨全化作了如今的喜悦,杨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纹斛向他道歉,说他不该不信他。
他果然没看错人!
一路跑到了纹斛的住处,没有武功单靠一双腿,在这隆冬天气竟然也出了一身汗。
门就挡在面前,只要敲开,他就可以看见那个人。(.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心跳如鼓捶,初时的急切还在,只如今这急切之中却多了一丝胆怯。
纹斛还愿不愿意见他?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暧昧不明的声响。
**
这一个多月朝云山上下的担子全压在了纹斛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不是提前捡了个游玉婵,估计他也不敢冒险把朝云众一个不剩地关进去。
纹斛长叹一口气,把自己埋进了木桶里。
后背上的伤口还有些发痒,热水刺激之下总有些蚂蚁啃食一般的痛,好在并不严重,刚刚够他保持清醒。
身体缩成一团,在大木桶之中打了个转儿,还想打第二个转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一把拎了起来。
“哗――”
纹斛满脸滴水,头发也散得乱七八糟,比个水鬼好不到哪儿去。卫宁看了看,又拨开面前之人的头发看了第二遍。
“你是谁。”
纹斛:……
那句省略掉疑问语气的疑问让纹斛头一次有了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吸气,呼气――然后挥过去一拳头。
正好砸中眼眶。
“你先站旁边去,等我洗完了再来跟你说我是谁。”
卫宁捂着眼眶,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躲开,一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哦完继续站在旁边看,拉着纹斛手臂的手也没松开。
纹斛:……
“你去旁边坐着,乖。”
卫宁点头。
“哦。”
然后继续在那儿看。
纹斛:……
跟一个失忆的人无法耍手段,纹斛也不奢望卫宁能主动离开,强行抽回自己的手过后继续洗自己的澡。
伸手――
“拿皂角。”
皂角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
一会儿过后再伸手――
“拿胰子。”
胰子应声而到。
纹斛使唤起来顺手,心里的焦躁也渐渐没了,起身要换水,却发现背后披散着的头发被一双手拨到两肩。
纹斛的身子僵了僵。
“一,二,三……”
数数的声音再次响起,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起了鸡皮疙瘩,却只有这一瞬,下一瞬热力透过箍在双肩的手掌源源不断传来,寒气瞬间消散。
“十二,十三……”
数完,身后没了声音,纹斛转身想拍卫宁的手叫他不要担心,却发现他的目光突然集中到了他的肩膀处。
纹斛顺势看过去,这才发现了自己肩上那粉色的牙印。
当初努勒咬得深,肉是长起来了,可颜色定然还是不一样的。
“又多了一个。”
卫宁用食指小心摩挲那粉色的牙印,好似想把它蹭掉,可他不敢用力,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用力,只一点一点小心控制着指尖的力度,哪怕心里翻滚着陌生的火焰无处发泄,手下的动作仍旧轻得跟抚摸奶猫一样。
“又多了一个。”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是多出来的,只知道心里烧起一团火,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卫宁死死盯住那枚牙印,好似多看一眼就能看淡一分。纹斛如今虽说不冷,可一丝遮蔽也无地立在卫宁面前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身上有些黏腻未清理干净,水脏了至少得新换一桶冲一冲,他后退了一步躲开卫宁的触碰,言语之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妥协。
“出去叫人打一桶水来,待我洗干净了再说。”
卫宁点头,纹斛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可这误会仅仅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嗯,洗干净。”
说完他没往外走,也没似方才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是伸手钳住纹斛纤细的腰肢,抬高,随后脑袋埋到了他的肩上。
肩膀触碰到一丝滑腻,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滑腻,原先牙印的位置被人反复舔舐,腰间叫一双粗砺的大掌固定住动弹不得,纹斛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本能地将手抵在了卫宁的胸口想将他推开,却不想下一刻直接被他翻转过来抵在了木桶边缘。
“吹一吹就不痛。”
没有药,甚至连干净的布也没有,受了伤只能沾点唾液抹一抹,再吹一吹,抹不到的地方就偷偷让对方来帮忙,一个人熬不过,两个人咬牙一起熬,再大的伤都能熬过去。
他们相互数着彼此身上的伤口,每一条,相识以后的每一条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我记得你,你是纹斛。”
纹斛准备后踢的腿突然收住了势头,只一瞬的迟疑,背上已复上来一具带着热气的身体,陈年旧伤被这具躯体渐渐捂热,竟也生出些许长新肉的麻痒来。
“这是第一条。”
卫宁吹了吹左边肩胛骨上的疤。
“这是第二条。”
卫宁吹了吹右边肩胛骨上的疤。
“这是第三条。”
……
**
“你看,这是我哥打的。”
好像终于有人分享他了不得的小秘密,卫宁伸出腿,露出一条长长的疤。
结果纹斛脱下里衣给他看了他背上的那一条更长的疤。
不管是位置,气势,还是长度――都比他厉害多了。
“你还有能比的么?――都拿出来!”
圆圆的小胖子气势十足地穿衣服,穿完瞬间感觉自己站到了历史性的高度。小小的卫宁把脸皱起包子褶,皱完伸手从纹斛的衣领上扒开一条缝往里看。
看完鼓起全身力气往里头吹了吹。
吹得纹斛一激灵。
“你干嘛!”
“我听大夫说吹吹就不疼了。”
“哪儿来的赤脚大夫!”
“那你还疼么?”
纹斛缩缩肩,别扭地点点头。阿宁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又往纹斛脖子里头吹了一大口。
“还疼吗?”
“……还有点。”
再吹。
“现在呢?”
“……有点冷。”
**
所有伤疤的顺序,除了后来新添的几条外没一条出错,纹斛闭上眼睛,良久方能不带一丝起伏地问:
“纹斛是谁?”
你知道我是纹斛,那纹斛是谁?
卫宁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在他脊柱中心落下一个吻。
“纹斛是你。”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单单记得纹斛是你。
唇下的凹凸触感让卫宁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的感觉,他睁眼好好看,想看看到底这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然后,生平第一次注意到了伤口以外的位置。
纤细的腰肢,握在他手里。
白嫩的臀肉,抵在他腿间。
凌乱的黑发从白皙的皮肤上画出神秘的图案,卫宁不知道这些图案是什么,只知道……好看得要命。
纹斛还未从方才的回答之中反应过来,冷不丁被一个坚硬的物体抵住,先是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是什么后已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扭头过去看,卫宁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得比他还无辜。
纹斛:……
“放开。”
“不。”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
“那你放开。”
“不。”
几次三番过后纹斛的火气也蹿了上来,手脚并用要把卫宁拉到洗澡水里去呛几口,挣扎之间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卫宁本能地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闷哼。
纹斛:……
下一刻,他听见了门被撞开的声音。
38.第038章
杨靖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腿竟然会这般好看。[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白皙,笔直,还带着水汽蒸腾出来的,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
“哗――”
卫宁一脚把沉重的木桶踹翻,里面的水直直泼向杨靖,下一刻他则抱起纹斛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塞进被窝里。
卷巴卷巴,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头。
纹斛:……
“阿宁,我身上还没冲干净。”
阿宁扭头:
“不准他看!”
“……你刚不也看了么,这会儿觉得不对了?”
卫宁理直气壮地隔着被子把人抱怀里。
“他不准看,我看。”
纹斛:……
杨靖身上被水浇了个透,没内力傍身被冬日的冷气一勾瞬间凉到了心里,看着房中摆设他也猜出来方才纹斛应当是在沐浴,而此种情况下卫宁却在他房间里……容不得他不多想。
“纹斛……”
杨靖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纹斛往这边看过来,眼里带有几分抱歉。
“这孩子不懂事,你莫怪他,天儿冷了,快些回去换身衣裳罢。”
言语之间尽是维护之意,半点不悦恼怒也无,联想起方才那暧昧的声响……虽说早已知道,可真正见他们走到了这一步还是心如刀绞。
“无事,我先回房换洗。”
杨靖走出了房门,再没往回看一眼。纹斛叹口气,下一刻脑袋却被一双大手掰了回来。
“看我。”
他不喜欢那个人,尤其不喜欢他看纹斛的眼神。
“我比他好看。”
纹斛被卫宁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偏偏后者还一本正经地再三强调,他比杨靖高,比杨靖强,脸也长得比他好看。
所以看他就够了。
“看你就够了,所以你快些去打水,修门,我身上还没洗干净。”
卫宁点头,可箍住纹斛脑袋的手却不肯松,一本正经地把脸凑过去非要叫他一次性看个够,看够了就没力气看别人。面对一个仗着失忆玩儿不要脸的人,纹斛的应对只能更不要脸。
所以他微微伸长脖子,亲了卫宁一口。
软软的唇,碰上了更加软的唇。
卫宁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
“你好看,你比所有人都好看――修完门再打热水来就更好看。”
纹斛笑着看卫宁脸红,红完乖乖起身,修门,打热水,一桶一桶把大木桶灌满,然后坐回纹斛面前。
凑过去,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结果动作不熟练用力太过,一嘴巴撞门牙上,磕破了两片嘴唇。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嘴唇淌血的纹斛:……
**
朝云派的人并不多,凑齐了也不过几十个,生死关头走了一圈,大难不死自然有许多感慨要分享,分享过后也不气纹斛和卫宁了,只在以后大都养成了一个习惯――看见纹斛就腿抖。
这个人,惹不得。
纹斛是有心要帮朝云山的人长个心眼儿,别是个人都信,不然早晚得栽跟头,所以耍心眼儿课堂并没有结束,大家也养成了为了吃块绿豆糕也要耍心机搞阴谋最后相互陷害的习惯。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朝云山上一厨娘的两个远方亲戚过来投奔了。
信心满满的红帷带着一脸菜色的静娘,佝偻着身子,哭丧着脸对着厨娘道:
“婶儿!我可算找着您了!”
厨娘一脸懵逼,听了解释才知道是自己北边的一个亲戚,那边闹雪灾,大雪埋了屋舍和牲畜,狼没了食物也跑来叼人果腹,大家过不下去只得南迁,有亲戚的投亲戚,没亲戚的只能要饭。
“哎,一转眼你也长这么大了,我就你五六岁的时候瞅过,啧啧啧,一眨眼十多年了。”
厨娘一脸同情地跟红帷拉家常,静娘从旁看着红帷从容应对,心里最后一丝警惕也消散了,看来这朝云山上的人果然好骗,三言两语就能叫她放下戒备。
她们原本是想潜入朝云山躲在暗中结果了薛纹斛,可是朝云山高手颇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谈何容易,不得已只得先弄个假身份混进来见机行事。
“你就放心住我这儿吧,有婶儿在,绝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厨娘看着俩小姑娘可怜,能帮自然帮,况且这一山还有那么多独身的小子,没准儿能凑成两桩好姻缘也未可知。她本是出于好意,可在红帷两人看来却成了愚蠢好糊弄,言语之中不免急切了几分。
“婶儿,我跟妹妹哪好拖累你,只如今也没别处可去,只得厚着脸皮来讨嫌,我们不怕做脏活儿!只要您肯收留我们两个,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俩都能干!”
她这不过是客套话,当初选这厨娘下手也是事先打听出来这人在朝云山料理饮食,如若真给她俩安排活计应当也是在厨房里头帮工,如此想在饮食上动手脚也更容易了些。
厨娘同情地道:“哪儿好意思让你们干活儿!”
红帷坚持地说:“白吃白拿我们姐妹俩于心不安!”
厨娘推拒,红帷坚持,再推拒,再坚持,最终厨娘勉为其难点头――“那好吧,山上正好还缺俩收夜香的。”
红帷有些懵。
静娘跟着懵。
不是说好的厨房么?
虽然跟预期的不一样,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怕这厨娘起疑红帷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改口,只得咬牙接了这活计。收夜香就收夜香,正好得各屋转悠,不失为早些找到纹斛以便下手的捷径。
“可是真的很臭。”
静娘给自己下了药麻痹了嗅觉也还是觉得恶心,她本来就没从长途跋涉之中缓过来,没想到到了朝云山第二天竟然开始围着恭桶转。
她这辈子就没干过这样的活!
“都是你,当初为什么要多嘴!”
听了静娘的埋怨,红帷也不好反驳,她没法靠药物麻痹嗅觉,这两天吸进去的臭气简直能绕朝云山两圈,她搞不懂同样是人为什么五谷轮回一圈过后的产物会有这般大的差别。
“是我不好,再忍忍,咱们好歹混进来了不是,早些完成大人交代的事早些回去。”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个法子,静娘冷哼了两声,转头还是老实跟恭桶奋斗去了。每天清晨要去各屋收,收了倒在积粪池里,自有人来提这些去施肥,她们只管倒,倒了……再把桶刷干净。
看着刷把上沾着的黄色物体,静娘觉得自己快成佛了。
不然为什么眼前全是金光。
“朝云派不是个个儿都是高手么!为何还要如厕!”
高手不是应该只会吃饭睡觉习武打拳么,为什么还跟普通人一样要排泄!
那他们练武有什么用!
让排的东西更臭么!
静娘已经出离愤怒了,连带着痛恨上了所有会武功的人,仿佛这些人习武不过是蓄谋毒害苍生,简直比臭虫还臭虫。
她旁边还有个母臭虫。
就在静娘盯着红帷的眼神越来越恶毒的时候,刷桶终于刷出了福利――他们见到了薛纹斛。
**
“怎么了?”
卫宁拽了拽纹斛的袖子,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盯着那两个又矮又瘦的女人看。
纹斛收回目光,看着卫宁一副嫌弃的模样伸手往他头上就是一拍。
“跟女人比身高,你还得意了。”
卫宁摸了摸头,不痛,随后继续拽纹斛的袖子。直到两人相携离去,红帷才松了一口气。
五殿下应当不认识她们两个,方才不过是巧合罢了。突然看见两个生面孔,多瞧几眼也在情理之中。
做了一番心理建树后,红帷给静娘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两人推着车不紧不慢地一边挨屋敲门一边留意那两人去向,动作隐蔽而自然,很难叫人起疑。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说什么也要收了这条命才甘心。
因为有了目标,静娘也不再抱怨了,任劳任怨地早起收桶,有意无意地往薛纹斛的住处靠拢。几天下来她们也大致摸清了薛纹斛的出行规律:早起带着那白衣男子在山上走一圈,早饭过后便去给朝云派的人上课,一直到晚膳过后才回住处。
说来也可笑,堂堂一国皇子,竟然也沦落到教书糊口的地步,如此把命送给他们也没甚可惜,还能少给薛家列祖列宗丢些脸面。
任务完成有望,静娘和红帷也不消极怠工了,朝云众弟子明显发现最近的恭桶洗得更加干净,拿回来摆在屋里,仔细一闻竟然还有淡淡的花香。
果然好手法!
鉴于薛纹斛每次出门都与那白衣男子形影不离,而这陌生男子武功修为又极高,所以红帷没打算在他出门的时候动手,他们两个既然住在一起,那门内动手自然也非明智之举,所以只能利用职务之便。
俗称――借着收恭桶要你命。
她们的推测有理有据,五殿下如今没落了,身边没有任何依仗只沦落到教书糊口,那男子修为奇高肯定不是他能养得起的奴才,两人应当是友人,抑或者纹斛不过是个依附于他的人。不管是哪一种,脏活累活都不可能吩咐那男子来做。
没准儿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王爷还会抢着做。
所以她们信心满满地将计划付诸行动――
第一天,红帷去敲门:“收恭桶!”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差点没直接塞红帷怀里。
第二天,静娘去敲门:“收恭桶!”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三天,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四天,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五天……
静娘:……
红帷:……
“难道这真是薛纹斛的下人?”
红帷摇头:
“不像,我观此人与五殿下举止亲密……”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静娘一眼。
“你可别忘了,咱们这位殿下在逃离皇宫之前的身份。”
他已然沦落到雌伏于狗皇帝身下以求活命,那再找个男人护着他定然也不是甚稀奇事儿。
“瞧着罢,似他这般以颜色侍人者,那位不可能会一直这边纵容下去。”
红帷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越是高手越有一股傲气,图个新鲜替小情儿做些脏活儿讨好几天并无不可,只到底是图个新鲜。
“且等着看罢,熬不过这几天。”
红帷自小出来闯荡,看惯了这些虚情假意,奉承讨好必有所图,待到得手后厌倦了,怕比块破布也不如。
静娘深以为然,所以两人继续每天去敲门。
第一天,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二天,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三天,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递出来一个桶。
第四天……
红帷:……
静娘:……你这个骗子。
连续洗了两个月的恭桶,红帷觉得自己快要羽化登仙了,静娘也觉得满世界佛光璀璨,差点剃度出家,所幸当初本来就没指望光靠武力就能成事,既然红帷的法子行不通,那便轮到了静娘的拿手好戏。
一把摔掉那沾满佛光的刷把,静娘阴狠一笑:
老娘定要让你后悔不辟谷!
39.第039章
其实下毒最省事儿的法子便是去朝云山取水地上游投毒,可这样不仅会大面积误伤,而且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让薛纹斛在察觉之前中招。[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再加上临行前孔善特意警告过她们一定不能把事情闹大,左右权衡,终究还是取了眼下的法子。
“婶儿,这是我自个儿调的腊梅膏,你闻闻这味道。”
静娘用指甲盖挖了一丁点儿抹在了厨娘蔡姑的手背上,指腹仔细揉开,隔得远了闻不见,凑近了方能嗅见那一股子淡淡的冷香。这蔡姑不是个懂行的,只觉得味道好闻却不知东西金贵。
“呀,这是吃的么?闻起来可香!”
静娘:……
“这是涂在手上的手脂,有防冻裂之效,我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方子,不值个什么,您别嫌弃就是。”
推拒一番过后蔡姑跟捧着宝贝一样捧手里仔细把玩,她是个粗人,当姑娘时也没用过这般精细的玩意儿,如今瞧见了自然觉得稀奇。静娘瞧她这模样心里暗暗得意,这东西费了她好些心力才研制出来,于别人无效,专门对付薛纹斛。
因怕事情闹大,也为防止查到她身上来,静娘不敢轻易用毒,这东西也确有防冻裂之效,蔡姑若是擦了这个去料理食物定会沾染上些许,如此那人多少会吃到些。
于寻常人无碍的东西,到了薛纹斛那里却成了致命□□。
为绝薛氏一脉,当初狗皇帝答应卫诚不杀薛纹斛薛纹枢两兄弟时就给他们喂过绝子嗣的药,六殿下身上的毒因医治得早如今已差不多清理干净,可这薛纹斛……呵,怕是早深入骨髓再没了拔除的可能。静娘当初参与过给薛纹枢拔毒的过程,自然知道那里头到底加了什么东西,针对这个再配出相克的药剂并非难事,如此才会有了今天这盒膏脂。
两种药一结合,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的命,偏偏还没人能怀疑到她头上来!
一边想着,静娘一边心情颇好地开解舍不得用来擦手的蔡姑。
“虽说做这一盒要费不少梅,可山上尽有,不过多费些心思罢,值不了几个钱,婶儿您尽管拿去用。”
“这,这咋好意思,你做这一盒也不容易。”
“哪儿呢,我旁的不行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还在行,您呐就放心罢。”
静娘自信满满地打包票,这一盒虽说难做,可只要能弄死薛纹斛,再难做她都会做出来。
这是让她倒了两个月夜香的代价!
静娘殷勤地笑:“用吧,管够。”
蔡姑勉为其难:“好哇好哇。”
然后抠了一大块抹到了手上。
一小盒淡黄色膏脂也不过半指深,这一抠就抠掉了一大半,两只粗手这么一揉搓,散开了,满屋子的冷梅香,窗户打开,飘出去老远。
蔡姑觉着味道不错,伸手还要把剩下的抠出来再抹上,静娘看得心一抽一抽地痛,连忙伸手制止住了蔡姑。
“婶儿,这个得净手之后再用,每次少用些,免得味道太冲。”
蔡姑点头,深以为然。
“你说得对。”
静娘心下一松,结果却发现她扭头便把手上刚抹的膏脂洗干净,然后――把剩下的小半盒也抹了。(.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空荡荡的白瓷小盒,重新递回了静娘面前。
“静丫头,嘿嘿嘿,我是个粗人,浪费你的一番心意了,我,用不来这个,嘿嘿嘿……”
静娘脸色几乎要变,可看到蔡姑那张憨厚羞涩的脸还是忍住了,虽说重做一盒得费不少时间,可只要能完成任务也不算什么。
“不妨事儿,我做这个容易,一次性做了好几盒,明儿个再给您送来。”
蔡姑推辞不受,静娘坚持要给,来回两次过后蔡姑再点头:“好哇好哇。”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静娘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要把手里的空盒子藏起来,结果门开过后进来一堆蔡姑的老姐妹儿。
“噫,这味儿真香。”
“蔡姑,你点的啥香,别藏着掖着给我们几个也分点儿。”
老姐妹儿们笑嘻嘻地看着蔡姑,蔡姑被看得有些羞涩地伸出来自己的一双手。
“静丫头给我调的手脂。”
老姐妹儿毫不拖泥带水地扭头看静娘。
静娘:……
其结果是强撑着又预送出去好几盒。
于是乎,在刷桶之余静娘又多了一项任务。早上起来收夜香,收完刷桶,刷完送回去,然后漫山遍野薅梅花。要做的东西多,梅花自然也费得多,大冬天踏雪寻梅的滋味可不怎么好,一双手冻得跟馒头似的连筷子也拿不稳了,晚上还得举着一双馒头熬夜熬梅花调制辅料,工序繁杂,心底烦躁,一不小心乱发脾气打碎一堆瓶瓶罐罐,结果还得咬牙重来。
自己接的任务,跪着也要做完。
红帷自然也得帮着静娘薅梅花,可大雪天的这东西找起来可一点不容易,怕暴露身份轻功都不敢用,只得深一脚浅一脚踏雪寻梅,其后果是不仅手冻成了馒头,连脚也冻成了馒头。
“哎,丫头,你们别再折腾这些了,你婶子我啊皮糙肉厚的也用不惯这些。”
蔡姑看着俩姑娘这般凄惨也于心不忍,张口就要拒绝,可两人已经为这吃了这么多苦哪儿能轻易放弃,咬牙切齿忍下来,终于给蔡姑及其老姐妹儿一人赶出一盒来。
“这东西竟做得这般麻烦,你这丫头咋不早说。”
蔡姑心疼地给静娘搓馒头,搓得静娘龇牙咧嘴也不停。
“这生冻疮了就得使劲儿揉,把寒气都揉散了发出来来年才不会复发。”
一双大手嫉恶如仇地搓馒头,任静娘如何求饶也不肯放,人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怎么说也得好好儿对人家。
用上吃奶的劲儿,狠狠搓了两双馒头。
红帷见势不对本想跑,没成想蔡姑的老姐妹儿来取手脂,听完前因后果甚是心疼这俩娇滴滴的小姑娘,几双大手大义凛然地贡献了出来,生生把馒头搓成了老面馒头。
打掉牙齿和血咽,付出了这么多,总得叫那薛纹斛拿命来偿。
两人咬牙切齿地想,一帮老姐妹儿拍胸脯保证要一点一点仔细用,绝不辜负两人的心意。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
“你的药会不会出了问题,为什么薛纹斛还有命每天去给他们讲课!”
红帷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只等着薛纹斛归西之后才能痛快发泄出来,可谁知左等右等,等得她自己都快跟夜香桶难舍难分了那薛纹斛还是活蹦乱跳的。
“绝不可能!”
在看家本事一事上静娘有绝对的信心,哪怕是手抖得连勺子都拿不起,她依旧能保证配出来的东西绝不会出错。
“那为何会如此?”
静娘沉吟,良久给出了一个答复
“薛纹斛一直都跟朝云山的人吃大厨房,如若他身上的毒没被解,那如今还有命的唯一原因就是――”
她顿了顿,直直看着红帷。
“蔡姑没有用那手脂,咱们被耍了。”
虽说知晓此次任务不容易,可刚来朝云山,连正主头发丝儿都没弄断一根就栽了大跟头却着实荒唐,更荒唐的是让她们栽跟头的不是朝云派的各大高手,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厨娘。
连日来受的苦叫红帷也不免动了杀机,孔善叮嘱过她们尽量少杀人切忌旁生枝节,可如若当真是被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老女人耍了……她不介意顺手多弄死一个。
“先留她一条命,眼下要紧的是查清楚咱们的身份到底暴露了不曾。”
自新朝建立以来,孔善一直未曾走到明面上来过,是以朝云众应当不会知晓她们的真实底细,顶多不过怀疑她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而背靠着朝廷,总还是能叫他们顾忌一二的。
**
纹斛每天都会带着卫宁去给万贯他们上课,他的失忆症并未因此好转,课上突然失忆也不是没有过。从前叫朝云派之人吓破胆的时刻,如今却变得稀松平常,这一切的转变,皆是因为那个人。
“这是你大师伯,叫人”
纹斛拍拍卫宁催促他打招呼,虽然卫宁还没搞清楚眼前这个拍他的人是谁,可一声大师伯却已经叫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不管见再多次还是觉得新鲜,大家皆猜测两人从前的交情应当是极深,不然也不至于卫宁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偏偏还肯听纹斛的话。自然,也有不少人坚定不移地认为是纹斛手段了得叫卫宁也吓得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简直叫人肃然起敬。
不管原因如何,因为纹斛的关系卫宁同朝云派之人关系有所改善,他本就生得好,除了一言不合就砍人之外脾气也算不得差(?),再加上修为颇高,整个朝云派除了万贯还没有能打得过他的人,是以大家也逐渐接受了这位师弟(师叔),武功恢复过后上前去找他切磋技艺的人不在少数,二代弟子更是每天都会同卫宁练上一练,课程教学索性改成了上午纹斛教下午卫宁揍。
卫宁武艺有所增进,朝云派众人也有所提升,皆大欢喜。
“今天打得开心么?”
纹斛递了块巾子给卫宁擦汗,后者一边擦一边点头。接触到的人越多卫宁失忆的间隔也就越长,今天这次失忆距离上次已一月有余,长此以往估计他这失忆的毛病也终有克服的一天。
“明天还来。”
纹斛点头。
“嗯,还来。”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卫宁笑得越发孩子气,纹斛则在他旁边一刻不离地地守着防止他一不小心伤人,有纹斛在朝云众人也放心大胆地接近,纹斛总会趁这时候不厌其烦地教卫宁认人,教他道理,教他礼貌,哪怕隔不了几天他又会忘个一干二净。
旁人瞧着觉得新鲜好玩儿,偶尔也上去逗弄卫宁瞧他记得对不对,这时他们却惊讶发现卫宁记东西极快,纹斛不过说了一遍他就能分清所有人谁是谁,连邓家这对双胞胎也不会混淆。
“好在他隔段时间就要全忘,否则就以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一辈子不得记多少东西,从小记到老,等老掉牙的时候连几岁长牙都记得清清楚楚,忒吓人。”
邓冲海随口这么一叹,纹斛却听到了心里去。
阿宁如今这样挺好,不记得从前也算不得坏事。
如今的日子他很喜欢。
是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喜欢。
是谁敢来抢,定要教他不得好死的喜欢。
人群之中的两人笑得欢喜,人群之外的杨靖则默默提了剑往回走,旁人看不出因由,唯有李丰杨在他路过之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纹斛是个厉害的,把朝云山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脑子也给敲打得灵光不少。有他做后盾,游玉婵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打点派中资产,短短数月竟扭转了赔本儿的颓势,这从他们每日里吃的菜上就能反应出来。
如此,看上这样一个人也算得上好眼光。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二师兄,没准儿你因祸得福看上了个大姑娘,也不用因着纹斛断子绝孙了。”
杨靖:……
他不想跟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师弟说话,遂加快步子躲开这个人,走得急,差点没撞上迎面推来的车。
一脸菜色的静娘从夜香桶后面探出脑袋来大吼一声:
“走路不长眼睛么!”
自从干了这一行,她开始痛恨所有会武功的人,不辟谷也就算了,竟然还走路,高手有老老实实走路的么?!不都是用轻功飞来飞去的么!地上已经很挤了,能飞的人还来瞎凑什么热闹,难道他以为拉恭桶的车就可以随便撞了?!
近日来的委屈愤怒全用在了这一嗓子上,她虽说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没受过这份儿罪,不过就是想杀个人么,她做错什么了她!
“对不住。”
原本还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吵一架来着,对方是朝云派弟子,被个杂使仆役吼了怎么着也得狠狠还击两声,却不想做好了吵架准备的静娘等来的却是一声诚恳至极的道歉。
态度谦逊,不见丝毫傲慢。
静娘抬头,意外看见一张异常英俊的脸,一颗心突然漏了一拍,察觉到不对劲过后她迅速低头想推车离开,却不想手里的推车竟然被接了过去。
“我替你推罢,也算是赔不是了。”
静娘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不敢看杨靖,只尴尬地说了声。
“脏,你别碰。”
一边说,一边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这次的任务来,仿佛平生最大的败笔就是推着夜香桶出现在杨靖面前。
“无碍。”
杨靖仿佛看不见静娘脸上的懊恼,事实上他也确实没看,只推着车践行自己的承诺,半点嫌恶不耐也无。
静娘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凸起来了一个小小的,瓶子一样的东西。
师父说,等她有了喜欢的人或许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40.第040章
纹斛这几日发现李丰杨看他时的脸色分外古怪,也不知是因了什么,每每同他对视过后皆要摇头晃脑一番。(.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然后卫宁就把他打了一顿。
“你凭什么打我!”
李丰杨顶着俩乌青的眼圈找卫宁理论,如今他被废的武功修为已叫师父帮忙给涨了回来,找茬的底气份外足,哪怕刚刚才被打过。
卫宁拒绝同他说话,并且又把他打了一顿。
李丰杨:……他同粗人不能共存。
“阿宁打你是因为他打得过你,你有何不满的?――如若不满你可有本事打回来?”
纹斛满不在乎地护短,李丰杨被这人的厚脸皮磨得没了脾气,果然不管宫内宫外,但凡遇见薛纹斛他就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我是看你可怜,哪怕你不喜欢二师兄呢,从前一直围着你转的人如今终于被别人拐了去,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李丰杨有些幸灾乐祸,这些天山上一个叫静娘的年轻姑娘时常围着二师兄转,那姑娘模样俊俏,手脚也勤快,关键是人稀罕二师兄,关键是稀罕!
纹斛同情地看李丰杨。
“你这是……经验之谈?”
他拍了拍李丰杨的肩膀,后者反应过来后一把甩开纹斛的手。
“荒谬,我不过就事论事!”
“推己及人?”
“常理推之!”
纹斛点头,旋即语重心长地再次拍李丰杨的肩。(.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你莫要再沉迷于过往,当心入了魔障。”
李丰杨被纹斛说得脸红脖子粗,一张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他确实是想到了从前在宫里的日子,那时他也不见得多喜欢努勒,不过当他不再围着自己转转而跑去围薛纹斛时,心里不失落那是骗人的。
所以,在薛纹斛遇见同样的事情过后他才会觉得庆幸――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他薛纹斛尝尝这被人忽视的滋味。
“用不着你来假好心,你别装了,当真不生气?”
李丰杨满脸期待地看纹斛,纹斛拒绝跟他说话,并且让卫宁又打了他一顿。
“你就是生气!我不管,就是生气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偿那种滋味!”
看着被打过后满地打滚撒泼耍混的李丰杨,纹斛有些无奈,这人在朝云五子之中排老幺,平日里也多得吴昔杨靖他们几个照顾,就连三代弟子也比他懂事得多,说是朝云山上最不通世事的人也不为过。
这般娇惯着长大,也无怪乎他做的出一言不合就跑去刺杀皇帝的事来,哪怕是如此荒唐行事,也有人以身犯险去救他,真要说嫉妒,应当是嫉妒他才对。
李丰杨:“我不管!就是!”
纹斛不说话,走到赖地上不起来的李丰杨面前,一脚踩下去,正好踩在那张不谙世事的脸上,还用脚尖碾了碾。
嗯,脚感不错。
于是他又碾了碾。
“嗷嗷嗷,不是说打人不打脸的吗!你们两个怎么全往脸上招呼!”
纹斛不管,继续碾,李丰杨一开始骂,实在被踩得狠了只有放绝招――
“别踩,我给你讲故事。”
脸上的鞋底瞬间挪开,随后听见“噔噔噔”跑远又“噔噔噔”跑回的声音,不多时,眼前出现一根小杌子,顺着小杌子往上,正好看见纹斛那张放大的脸。
“快说。”
李丰杨扭头――然后又吃了一鞋底。
“快说。”
卫宁今天看见的纹斛同往日不同,虽说他的往日也不见得有几天。可是他好似从很久很久之前起,就没见过这个人那般有兴致地专注于欺负一个人。
哪怕再厌恶一个人,他顶多就是谋划着杀了他而已。欺负人却又不置他于死地,这在纹斛眼中从来都是极危险也极愚蠢的事。
“我给你讲,不听他的。”
卫宁心里不高兴,拉纹斛,纹斛却不起来。
“你不会说故事。”
讲故事是一个手把手传教的神奇技能,必须要亲耳听过才能学会,他跟卫宁都没听过这些东西,从小就没听过,所以没一个人有这本事。
外人眼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帝五子及卫国公府幺子没有的东西,而这个打小生活在师兄师父嫌弃之中的人,从小被嫌弃着长大的人,肚子里却有一堆。
怎能叫人不嫉妒。
所以他又碾了一脚。
“我说!我马上说!”
李丰杨认命,他就不该跑纹斛面前来晃荡,每次都不会有好下场,眼下打不过也说不过,只能老实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渔夫,他救了一只搁浅的扇贝。”
渔夫把扇贝放进水缸里养着,每天干活回来过后就能看见一堆好吃的,他起了疑心,有一天专门提前回家,竟发现扇贝变成了扇贝姑娘,给他洗手做羹汤。
然后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扇贝既然已经成精了,为什么不自己走回水里?”
“……人家就想呆岸上,你管得着么。”
李丰杨懒得听纹斛的歪理,他不听,却阻止不了纹斛继续说。
“她想呆岸上就需要掩盖自己扇贝的身份,变成人却没有户牒,容易被抓住,所以就用食物来迷惑渔夫,再利用渔夫妻子的身份骗取户牒,原来如此。”
“……你能不能好好听故事。”
李丰杨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故事每次都要被听得面目全非,他只知道每次给这个人讲完故事,自己的脑子里都会被装进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以扇贝精混到岸上来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实在不想再被拐到奇怪的地方去,所以李丰杨主动把脸伸到薛纹斛鞋底,可是纹斛却不碾他,反倒把他的脸扯过来,一本正经地继续探讨。
“扇贝精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岸上,渔夫却轻而易举地收留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扇贝精,还跟它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你说渔夫的目的是什么?”
如若不是被美色所惑,或许便是觉察到了扇贝精的险恶用心,决定将其早日扼杀。
已然觉察到扇贝精的异常想将其扼杀的人,如今也不知有几个。
41.第041章
自那日被人捆了丢回眠竹阁过后,纹枢变得越发安静,不吵不闹,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仿若回到了最初搬进卫府时的那段日子,安安静静与世无争,而外头,早因他与卫诚的事情闹翻了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imianhuatang.info]
那日撞见的丫环仆妇虽说有七八个之多,可卫诚手段向来厉害,放在身边的人嘴巴不会不牢实,并未往外多嘴,只可惜那日府上恰有几位贵客留宿,纹枢被偷偷抬回去之时不幸被其中两人撞见,这一下子却是看撞破了不得的阴私。
传说中因为知恩图报冒险保下来的恩人,传说中高高在上的旧朝皇子,传说中那个被将军府好生招待锦衣玉食的友人,如今,却被人偷偷摸摸从卫诚房里抬了出来,抬动之间手臂上大腿上偶然露出的痕迹,但凡经过人事的人都不难猜出出处。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以礼相待奉若贵宾。
当天几位友人便拂袖离去,不过半日,卫诚假借报恩为名将前朝皇子养为娈宠之事便传遍了京城贵族圈子,数日后,平民百姓餐桌上也添了这份谈资。越是纯白的东西染黑起来越叫人有快*感,卫诚从前的正面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如今暴露出阴暗面来才越发叫人难以接受,同样是豢养前朝皇子作为娈宠,恶名早成的努勒受到的非议明显没有素来洁身自好的卫诚多。
弹劾卫诚私德有亏的本子以最快的速度堆上了努勒的案头,数量之多,意见之统一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招人妒是庸才,卫诚再如何左右逢源,想将他手中的权利夺走据为己有的人仍旧不少,只可惜从前他做得太好叫人难以抓住把柄,如今好容易撕开一条口子,自然要狠狠捅出天大的窟窿。
从前的努勒或许还会偏袒一二,如今……
早朝之上努勒就以此发难,当着众臣的面把卫诚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真半点脸面也不留,这与他往日行事大有不同,以至于原本想替卫诚说话的人也摸不准帝王心思,不敢在这时候糊里糊涂唱反调,满朝文武为卫诚说话的少之又少,努勒处置他时受到的阻力几近于无。
因私德有亏夺了卫诚手中的所有兵权倒不至于,拿走一部分却在情理之中,各方势力各怀心思皆想从中分一杯羹,没成想努勒却提拔了一批寒门将领接管这支军队,寻常人瞧着眼生,可跟随努勒打天下的人却认得,这几人不是别个,正是林长裕手底下的几员得力助手。
圣上这次,是真要收权了。
不少人指望着王丞相出来反对,毕竟将兵权交到一群暗卫出身的人手中有孛于常理,可王丞相心里还记挂着自己女儿在宫里闹出来的那桩事儿,皇帝掩而不发不代表人当真把这茬揭过去,这节骨眼上去触圣上霉头,不是上赶着提醒他清算旧账么。[.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把柄被捏得死死的,王丞相非但不反对,反而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文官之首点头,武将之首又是被处置的那个,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不扑腾了,其他的小鱼小虾哪敢再兴风浪。努勒趁热打铁,顺势提出设玄衣阁,有前一项做铺垫玄衣阁收到的抵触也变小了许多。
宫内宫外两场仗,皆因女人与男宠而起,其结果也惊人地相似——最大的赢家都是圣上。
玄衣阁既摆到明面上来监听朝臣,官员之间也就更为收敛,京城上下一时间难得清净,连带着京外受城中辖制的官员皆不敢造次,人人自危的下场是,百姓受到的倾轧少了许多,安心生产,囤积财货,日子也逐渐好过起来。
这却不是孔善所乐见的。
皇帝没因王淑妃那件事发难,王丞相自然也没能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与皇帝离心,卫诚这边倒从来跟皇帝不是一条心,可如今却被分走一半兵权充裕努勒实力,于他们而言也绝非好事。因着玄衣阁掣肘,他们这边谋事比之从前艰难许多,天下人越是认同新皇帝,他们这些“前朝余孽”的处境也就越是艰难。
如若再不举势,长此以往天下人谁还肯认前朝血脉。
孔善心里着急,偏偏朝云山那边没半点消息,他从前也同薛纹斛接触过几次,此人看似愚钝实则深不可测,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辅佐薛纹枢。依眼下形势来看,红帷她们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他只需要一个愚钝好掌控的薛氏子孙,却不需要一个聪慧过人的主子,薛纹斛必除,还得除得大张旗鼓,否则那些人便不会轻易现身。
孔善捻了捻光洁的下巴,眼里浮起点点冷光。
还好他杀鸡向来不喜欢用一把刀。
**
云娘这些日子犯了疯症,那晚她不知被谁打晕了扔在眠竹阁,醒来过后惊吓过度导致旧病复发。谁也不会怀疑这事是云娘所为,毕竟没有谁会相信为人妻者甘心主动往新婚丈夫床上送男宠。
除了卫诚。
他待云娘到底如何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次的事,云娘也不能完全免除怀疑,可她现今疯疯癫癫,一时也查不出到底是真是假。只不论真相如何,卫诚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却是实实在在被毁去了一多半。
所有人都要同他作对。
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做一个称职的卫家子孙。
卫宁是这样,纹斛也是。
纹枢如此,云娘亦如此。
还有那些旧友,还有皇帝。
甚至于还有可能牵扯到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张伯。
一个个的,总不愿叫他好过。
卫诚的双眼开始泛红,手也止不住微微颤抖,他不愿意回屋,只在偌大的将军府之中四处游走。
一座国公府,一座亲王府,一座将军府。
名字改了,内里却从未变过,从小到大这都是一座牢笼,驮在卫姓子孙身上,永远缷不掉的牢笼。他从小背到大,如若不出意外,将来也会一直背到棺材里去。
就在他这一代,再不往下传递,他为这座宅子奉献了一生,理应有资格叫它陪葬。
恍惚之间好似又回到了儿时,卫宁还在,纹斛也常来,他还没被父亲逼得无路可退,那时的纹斛还不会用刺人的眼神看他,他也还能戳着他的脸,笑话他不要命地吃饭。
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笑话另一个孩子那样。
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走到了眠竹阁,里头的灯还亮着,纸窗上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靠在桌边,静静看书。
伺候的丫鬟看见卫诚深夜来访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念及前次出的那桩事,不由自主地往一旁避开。
前些时候还以为是酒醉过后遭人陷害,如今看来,竟像是确有私情。
神一旦走下神坛,阴暗面也不似从前那般难以捉摸。
卫诚面无表情地走进屋,正好看见纹枢半躺在床榻上斜倚在窗边看书,不似从前那般正襟危坐,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恣意。见他进来了也不搭理,一心只管做自己的事,像极他初来的时候……也像极了从前因卫宁而不再愿意正眼瞧他的纹斛。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们兄弟两个竟是这般的相像。
纹枢突然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开,斜睨了卫诚一眼,这一眼竟看得卫诚心跳骤停,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纹斛……”
纹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强忍住内心的厌恶,待他重新覆上自己的身子时,不动,不反抗,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衫,啃食自己的身体,待他全然放下戒备后……缓缓抽出了掩在书下的匕首,狠狠向他下体刺去。
**
静娘这几日日日围着杨靖转悠,活计大部分丢给了红帷料理,早先因为杨靖的事儿红帷把她骂了一顿再不肯理她,如今两人已许久未说过话。
“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喜欢的姑娘?”
杨靖不理静娘,自顾自地练剑,他手里拿的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剑,每日同卫宁比斗都会折一把,以至于万贯连铁剑都不肯分给他,只丢了一捆木剑叫他凑活着用。
杨梧抱怨过杨靖跟着万贯捞不着好东西,确实做不得假,不是他不肯给,而是他真穷。
“木头侠客耍木头剑,呵,真是个愣木头。”
杨靖越是不理她静娘越是觉得稀罕,她模样生得好,见惯了为着这身皮囊对她花言巧语的男人,似杨靖这样老实巴交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要命的新鲜,要命地吸引人。
杨靖越是不理她,静娘就越是要往他跟前凑,被逼得狠了杨靖索性运起轻功足尖一点飞上了枝头,几个纵跃躲了开去。静娘不会武功,追不上又叫不停,只得在原地跺脚想转身回去找红帷。
这时,一旁看了许久的邓冲海突然跑了出来。
“姑娘,我二师兄这人脾气差,你莫往心里去。”
邓冲海憨厚一笑,因着五官并不出彩,并未给静娘留下多好的印象。
所以她转身继续走。
“诶,姑娘,你等等,我是来替红帷姐传话的,她叫你早些回去同她一起刷桶,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一提起刷桶静娘就满眼佛光,哪里还肯过去,只得装作没听见转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邓冲海也不追,只站在原地挠头皮。
“好险把人支开了,也不知他们那边完事儿了不曾。”
**
“啪——!”
红帷被关进那座四面皆是高墙,三面皆是悬崖的废弃宅院时还有些发懵。
当她看见满屋子的破被面儿时更懵。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放我出去!”
红帷在宅子里大喊,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回应她,想用轻功脱困,一运气才发现内力早已消失不见。就在这时,四周的破背面突然好似有了生命力一样将她牢牢缠了起来,如何也挣脱不过。
红帷心下叫了一声遭,下一刻面前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吴昔板着脸走到红帷面前,抬头看着被倒吊在房梁上的人道:
“我们来玩儿个游戏。”
42.第042章
严格来说,吴昔等人其实不会装坏人,纹斛的速成法只是教给了他们如何分辨人的好坏,至于如何耍狠威胁,还是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imianhuatang.info]
比如,杨靖当初入宫救李丰杨时威胁纹斛说给他下了毒,不准当着皇帝的面告发他们,不然就不给他解药。
然后纹斛没有告发他们。
所以杨靖以为自己成功了。
借鉴了师弟成功经验的吴昔故技重施,把黑色药丸塞进红帷嘴里后板着脸对她说:
“我们来玩个游戏,赢了解药归你,输了……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吴昔一本正经地模仿当初折腾他们的纹斛。
隐藏在其他地方的朝云众拍手叫好。
被破被面缠住倒吊着的红帷:……你以为我尝不出来这是跌打丸么。
原本还在心里叫糟,待发现朝云派大弟子都是这般蠢钝之人过后,红帷再不担心——竟然用习武之人常用的跌打丸充当毒药,这般不入流的伎俩都使得出,此人应当也不足为惧。掌门大弟子都是此等货色,其余之人可见一斑。
“小女子冤枉,小女子不过是遇着天灾走投无路才千里迢迢来投奔婶子,哪里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红帷用上了十分真诚来演戏,骗人的段数比吴昔不知高出了多少,满以为能轻易糊弄过去,没想到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半天,对方仍旧保持着与方才一般无二的表情。
吴昔:==
红帷:……
红帷:“大侠?”
吴昔:==,==,==……
红帷不知吴昔板着一张脸在那儿杵着作甚,缩在旁边看热闹的邓冲天却是看出来了因由,遂小声对一旁的三代弟子道:
“大师兄这是只顾着学纹斛说话了,压根儿不知道该玩儿什么游戏,快想想招,不然这样干杵着多尴尬!”
剩下的人也不见得比吴昔聪明,关键是他们做不出来对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刑讯逼供的事儿,打不得,骂不得,连挠痒痒都不行,这要传出去人小姑娘还嫁人不嫁人。
二代弟子同三代弟子齐挠头,挠成秃子了都不知道该玩儿个什么游戏,这时,久不见动静的吴昔突然对隐藏在一旁的师弟和弟子一本正经地道:
“去抓一只毛毛虫。”
如今天气回暖,毛毛虫已经有了活动的迹象,吴昔板着脸,特意补充了四个字,
“肥一点的。”
红帷:……
**
“纹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如若不是你同游姑娘,我们朝云山不知道还能撑个几年。”
不是自己把自己饿死,就是被别人骗死,反正不会有好下场。万贯对朝云山的过去认识得越是清楚,对于派中现状就越是满意,虽然如今是游玉婵管账钱进不了自己的腰包,可朝云派在逐渐富起来是不争的事实,与之对应的是弟子们的脑袋瓜也在富起来,最直接的反映就是这次有人入侵,他们没花多少功夫便认了出来。
这一切,都同薛纹斛脱不开干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
“掌门言重,我同阿宁的命都是朝云派所救,我所做的这些,抵不上诸位恩情万一。”
他如今受朝云派庇护,吃穿用度皆由朝云派所出,替他们做事本就理所应当,况且朝云派同他扯上干系后,受他连累会比得到的好处多得多,人家不介意不代表他能受得心安理得,能叫他们多些自保之力也好,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道。
“只是,我还是担心……”
万贯捻须,嘴上说着担心,面上却半点看不出来,倒有些像说风凉话。
“我那群徒儿当真能从此二人口中挖出有用的消息来么。”
自己的徒弟自己最清楚,锄强扶弱做着顺手,严刑逼供威逼利诱什么的估计这辈子都没戏,没准儿还会被骗了去。
“掌门无需担心。”
纹斛勾了勾唇角,颇有自信地道,
“心性单纯之人,不见得好打发。”
脑子缺根筋的兵,往往比滑头的兵更叫秀才害怕。
弯弯肠子越多越好利用,似这般一根肠子直到底的,哪怕你同他耍尽万般手段,他估计连如何上当都不会。
**
一滴冷汗从红帷额头上滑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滴。
“卑鄙!”
她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朝云派掌门大弟子,竟然学那些个毛头小子用毛毛虫来吓唬小姑娘一样对付她。
偏偏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无耻至极!快把我放开!”
不知他丢了多少只在她身上爬,红帷只知道浑身上下都好似爬上了这样丑陋的软虫,虽然裹着一层被面,可——保不准会爬到头上来!
“啊————!”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红帷难受地扭动身子妄图以此对付即将攀缘而上的毛毛虫,这样做也确实好受了些,得空睁开紧闭的双眼,冷不丁竟撞上一只丑陋无比的大毛虫在她眼前不断扭动身躯,同她方才的扭法出奇的一致。
“救命,救命!放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帷突然有一种自己也要化身毛虫的错觉,裹在被单下的身躯看不见,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没准儿,没准儿已经叫这群阴险小人给下了毒变成毛虫尾了呢!
尖叫声响彻整个宅院,而且一声还比一声高,躲在一旁的邓冲天等人都有些难以忍受,偏偏近在咫尺的吴昔似是毫无所觉,两根指头捏着一只肥硕的毛毛虫,正义凛然地往红帷鼻尖一伸——
“我们来玩儿个游戏,把它放在你脸上猜它何时结茧。”
吴昔比了五根指头,颇有自信地说,
“我猜七天。”
躲在一边的邓冲天和三代弟子:……
倒挂着的红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夹着的毛虫:==
不顾那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吴昔毅然决然地将那只肥硕的毛毛虫放到了红帷那白皙笔挺不见丝毫岁月痕迹的鼻梁上,眼睛往下一瞥,正好看见毛虫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毛虫:⊙⊙
红帷:!!
“我说!我说!是朝廷派我来的!”
红帷不顾一切地甩头,好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鼻子从脸上彻底甩脱出去,哪怕是这样那只毛虫还是固执得跟长在脸上的痦子一般紧紧贴住她的鼻梁。邓冲天看了十分不忍,好好儿一姑娘被折腾得跟个疯子似的,这也忒惨了点儿。
“师兄,不就薅了点儿咱们的梅花么,明年还能长呢,你别折腾人家了。”
这朝廷也是傻,大老远派个姑娘来薅梅花,有钱哪儿买不到,非占这种便宜。
“你懂什么。”
吴昔作为大师兄眼光自然要比排行老三的邓冲天长远些。
“他们这哪儿是看上了咱们的梅花——分明是看上了咱们的梅树!”
梅树可值钱,从山上挖一棵回去卖给大户人家种园子里,能卖许多银子!
“你说皇宫那么大,每个地方都栽梅树得花多少银子,咱们这儿白捡,能省多少银子!”
她这哪儿是薅梅花,分明是把花带给那群人看,看上了直接叫人连根挖走!
邓冲天竖大拇指:“不愧是大师兄!”
原准备嫁祸的红帷:……妈的智障。
**
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易就戳穿了梦境。
纹枢睁开眼,一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卫诚。
“你为何要如此。”
虽说未表明,可卫诚能感觉到纹枢对自己的情意,他向他示好,如何也不该得到一把锋利的匕首做回应。
他喜欢他,为何会反感同他亲近?
“你若不喜欢,那天晚上为何会爬上我的床?”
虽说不知是谁搞得鬼,可如果纹枢不愿意,那天晚上拼死反抗他也未必能得逞。
如此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事到如今了还来装贞烈讲气节,你不觉得晚了么。”
卫诚眼带嘲讽,就是这个人毁了他经营已久的名声,如今还来扭扭捏捏装清高,也不知较的哪门子劲。
或许是被卫诚伤了太多次,纹枢这回竟出奇地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刻骨憎恨,只用同样的鄙夷回了过去。
“卫诚,你当真看得起你自己。”
怕是这天下,你也只看得起你自己。
“你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会甘愿做供你发*泄*欲*望的工具?也对,你总能为自己的自私自利找到借口,错的从来不是你,是别人上赶着叫你糟践!”
腰腹的酸痛以及后方的刺痛叫他不难猜到昨晚偷袭不成反被敲晕过后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哪怕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仍旧没放过他。
如今的他,已然被揭下了最后一丝体面,哪怕日后复国成功,他依旧逃避不开以色侍人的骂名,没有人会同情他是出于被迫,只会将最恶毒的话用最恶毒的言语说出来——
“看,这就是那个出卖男人尊严苟延残喘的薛氏子孙。”
这样的他,又比纹斛好多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从前加诸在纹斛身上的厄运如今悉数轮回到了他身上,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也仍旧要被后世骂一句男宠,戳万遍脊梁骨。
纹枢不肖,竟令祖宗蒙羞。
人已堕落到最底层,竟突然生出再不会比这还遭的心安来,纹枢如今不觉痛苦,反倒生出些些许找人垫背的跃跃欲试。
“你可知我五哥当初为何不救卫家?”
纹枢突然提起这件旧事,叫卫诚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他本能地想堵住纹枢的嘴叫他再不能说下去,可瞧着那张与记忆之中有七八分相像的脸,一时间竟鬼使神差地停了手。
只见那张满带嘲讽的脸,一字一顿,异常清晰地吐出了他或许早已猜到,却迟迟不肯面对的真相。
“纹斛受宠不过是假象,如若他求情,父皇定会发怒,卫家估计连你这么根独苗都留不下来。”
非是他狠心袖手旁观,而是他连求的资格都没有。
两张脸突然重合在了一处,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放了许多画面,卫诚突然想起了许多从前未曾注意到的不合理之处——为什么堂堂五皇子每次来他们家总跟数日未进食般拼命地吃东西,为什么不管春夏秋冬他身上都裹着层层绸缎,为什么那么胖的一个团子,竟会在数月之间骨瘦如柴。
他单单痛恨他身居高位却不敢仗义执言护佑忠良,却没想过,如若果真高高在上,又怎会养不出半分气节,没有丝毫骨气。
如若果真有骨气,怕是早成了一抔黄土。
从前那些细节一一闪过,每看一幅心就被鬼手抓紧一寸,等到再无抓紧余地之时,眼前突然一闪,回放了久不曾出现的场景。
“小胡子长大了做我媳妇怎么样?我把我家厨子送你做聘礼。”
同样的话,他问过很多次,每问一次就戳他脸一次,纹斛不理,他索性就拧起脸上的肉,一抖,抖成波浪形。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啦!”
那时的纹斛是怎么回答的?
他突然想不起来,只记着那人拍开他的手,转身走向了阿宁。
如果活下来的是阿宁,说不定从头到尾都不会怀疑纹斛,更不会辱他伤他,把他像条狗一样拿链子锁了叫人随意糟践。
更不会把他送进宫里,叫别的男人……
直到如今卫诚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他把他的纹斛弄丢了,他把他的纹斛亲手推进了狼窝。
纹枢欣赏着卫诚眼中的悔恨,他越是后悔,他心中越是痛快,痛快过后却又生出许多不甘——他到底还是不甘心叫纹斛比了下去。
“我要把他找回来。”
卫诚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纹枢心里咯噔一下,旋即被漫天恐惧所取代——他不要纹斛看见他如今这狼狈的下场,哪怕是被天下人耻笑也好,他决不要在薛纹斛面前低头!
“皇帝都找不到的人,你凭什么找!”
找不到的,连皇帝都找不到的人,他卫诚凭什么,他凭什么!
“我知道他会去哪儿。”
卫诚突然抬起头,看向托起朝阳的的那片山。
纹斛没出过京城,也没有在外的私产,更没有保命的手段。
他能投奔的,唯有阿宁的师父。
43.第043章
红帷今天好似把一生的幸运都用光了。(.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手脚被缚,四周皆是高手,死局已定,偏偏还叫她在孤立无援之下扭转颓势反将这些人全送入地狱。要怪也只能怪这些人太没脑子——把她绑起来之前竟然没搜她的身,贴肉藏的匕首没搜出来,静娘给她的毒药也没搜出来,一个个仗着武艺高强却在那儿玩儿小孩儿把戏。
当真以为她会怕么。
红帷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将那只黑色毛绒物体扯下来,扔掉,然后——从头到尾狠命地甩甩甩甩甩,恨不得甩掉几斤肉下来,确定身上没有余孽之后尤不解气,抬脚便在吴昔那张已然青黑的脸上狠狠踩了几脚。
后者,全无反应。
“朝云大弟子又如何,还不是敌不过我的夺命散。”
大仇得报,红帷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虽说孔善吩咐过尽量避免将事情闹大,可眼下身份已然暴露,那一切就只能为任务让步,杀十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如今既已撕破脸便没甚好顾忌,没准儿灭口过后还能将此事压下去,届时全数推到狗皇帝身上就好。
红帷目光一凛,一个纵跃便跳出了高墙,她一个人难以成事,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叫静娘来帮忙。
**
静娘往杨靖走的方向追了几步,最后迷了方向只能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蹿。
“烂木头,榆木疙瘩!”
因为天资过人,从小她就被师父捧在掌心,哪儿受过这样的冷遇。她相貌好,能力出众,他杨靖一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她?
静娘狠狠地往旁边的树上踹了一脚,结果却疼得龇牙咧嘴,越发气杨靖不识抬举,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十分准确地摸到了师父给她的那个东西。
非到万不得已,她终是不愿用的。
“算你运气好遇上我这么个通情达理的。”
静娘把那掩在衣裳下的瓶子又往里头摁了摁,冬天穿的衣裳厚,也瞧不出来里头捂着个什么。
杨靖练武时选的地方较为偏僻,走时又是往密林里头蹿,静娘越追自然越人迹罕至,随便走上几步都能听见令人脊背发寒的野兽声响,寻常村夫来这儿都得吓得哆嗦,偏偏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半点惧色也无。
躲在草丛里偷窥的邓冲海戳戳一旁的杨靖,满含敬佩地道:
“还是二师兄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此二人不寻常——也不知大师兄那边进展如何。”
二师兄都这么厉害,大师兄那边肯定没问题。
邓冲海信心满满,杨靖却不回应他,只仔细观察静娘。因着纹斛的关系,他对来山上的陌生人都留了个心眼儿,朝云派人脑子虽不见得多灵光,可身为习武之人的眼光却是不错的。那名唤红帷的女子明显就是个善武之人,虽说极力掩饰,可在高手如云的朝云众面前还是显露无疑。
“来了。”
杨靖将邓冲海的脑袋摁了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枯树叶看外头。(.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枯叶堆之后的静娘自顾着生气,对此毫无所觉,直到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女子,面色凝重,看得人心下一沉。
“咱们的身份已然暴露,快随我离开。”
静娘看着面前之人难以置信地回到:
“怎会?——不对,红帷你疯了么!孔大人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就这样空手而归,还有咱们的活路么!”
**
纹斛告别万贯之后便领了卫宁去山间溜达,今日不用讲课,他有大把的时间带着阿宁看山色。
天气回暖,绿芽新抽,破败之中自成一派生机。
“今天天气暖和,运气好咱们一会儿说不定能逮着几只兔子。”
纹斛抠了抠阿宁的手心,那里有着熟悉的凸起,抚摸过太多遍,如今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摸到了哪个字的哪个位置。
“兔子?”
阿宁偏头,纹斛习惯性地要伸手把他偏过来的脑袋再推回去,只从前与他一般高的少年如今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不是从前顺手就能搓圆捏扁的小孩儿,如今的他哪怕踮起脚尖伸手掰也不得劲儿,最后只得将伸出去的手又原封不动缩了回来。
他的阿宁,长大了。
兀自愣神之际,却不想身旁的人竟已乖乖弯下腰,早早地把脑袋送到了他顺手的位置。
与从前,一般无二。
纹斛到底没舍得再掰,仍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溜达。
“一会儿抓兔子记得听话,别被兔子蹬了眼睛。”
阿宁没听懂,不过并不妨碍他听话,纹斛只带着他走,不说去哪儿,也不说去干什么,瞧着同往日散步并无差别,可卫宁却悄悄把手里的剑握得紧了些。
今日的朝云山,尤其安静。
“薛兄弟!”
纹斛领着阿宁走,迎面却遇上了挎着个篮子的厨娘蔡姑,前阵子纹斛发现了那两人不对劲专门嘱托了蔡姑好生看着,没想到蔡姑竟想出来这么个法子折腾。
“薛兄弟,今儿个早晨看见了玉婵姑娘不曾?”
“昨儿个听她说要带人去山下采买,这会儿当是刚下山不久罢。”
蔡姑点头表示放心,直言正是想找她问厨房食材添置事宜,既然已经下山买了,那便无需再寻人。
“厨房那边离不得人呢,我得回去守着别叫旁人钻了空子。”
蔡姑意有所指,纹斛却并不搭话,蔡姑不觉着冒犯,只伸手从挎着的篮子里头取出两个肉包子,篮子上有厚厚的白布裹着没叫冷气透进去,包子拿出来还热乎着,蔡姑一口气往阿宁和纹斛手里塞了俩,自己也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
“这原本是要给玉婵姑娘送去的,眼下她不在正好叫你们赶上了。”
蔡姑笑呵呵地塞完了包子错开两人便走,也不给人推拒的机会,因着纹斛和游玉婵的关系朝云山众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不仅朝云派之人,连山上的仆役也对这二位甚是敬重,平日里塞些东西稀松平常,就连记性不长久的阿宁都见怪不怪。
人走远,留下两人拿着包子相顾无言。
蔡姑做的包子皮儿薄馅儿多,仅仅拿在手里就能闻见浓浓的肉香,肉香浓郁,连四周的草木香气一时也闻不见了。
纹斛抬头看了一眼阿宁,发现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见纹斛看他便乖乖把包子塞到纹斛手里,头抬高,喉结又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饿了?”
阿宁老实点头,可纹斛却没给他包子。
“一会儿给你吃好吃的,这个用来抓兔子。”
阿宁不明白为什么兔子会吃肉包,他只把头稍稍往香味源头的相反方向偏了偏,不争不抢不反抗,喉结却不受控制地偷偷上下滚动。他知道这包子的滋味很好,今天早上在饭堂就吃了四个,纹斛怕他撑坏肚子不许他再吃,虽然他觉着再塞四个也没什么问题,现在肚子里空捞捞的,再装六个也没问题。
卫宁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这在朝云派众人的心中早就打下了深刻的烙印,类似于夺食一类的举动连万贯也不敢轻易去做,小时候的纹斛也没少因为抢阿宁的口粮而挨揍,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宁不再揍他,反倒是为了抢东西给他吃而挨两份骂。
没有平白得来的照顾,纹斛从小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垫起脚尖,习惯而自然地吻了吻那滚来滚去的喉结。
别人的施舍他可以用手段去换,去骗,去抢,去求,而轮到阿宁,他只舍得用一颗真心。
不期然间触到两片柔软的唇,卫宁愣愣地低头,正好见着纹斛那张淡定从容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的脸。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更饿了,只不过香味的源头不再是纹斛手里的包子,而是拿着包子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异响,卫宁条件反射般将人揽进怀中,方才馋了许久的包子叫他半点不留恋地抢来摔了出去,软乎乎的面团儿好似加了千钧力般狠狠砸向一旁,重物坠地的闷响顺势传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扭动不停的猪仔,几乎同一时刻纹斛背后传来“铿铿”两声金属撞击,原是卫宁不知何时将墨心横在他背后挡住了两枚暗箭,这是纹斛进入朝云派之后第一次遇见袭击,可卫宁处置起来却相当顺手,不管危机从何而来,总能轻易叫他化解。躲在那宽广厚实的怀抱之中,纹斛第一次体会到,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感觉。
他的阿宁,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被欺负了也不吭声,老老实实躲起来舔伤口的小孩,如今的他,也能叫人放心依靠,替他撑起一片天。
暗箭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是一早设置好的机括还是来人数量极多,卫宁面不改色地将所有暗箭原封不动地原路挡了回去,速度极快,叫人连躲避都来不及,前几次皆打在了木质机括之上,几番过后,终于听见了锐器入肉的声音,一个褐色的身影突然从枯叶堆之中蹿出捂着腹部往相反方向逃窜,一般人下意识会试图追上去将人捉住,卫宁却半点要过去的意思也无。那人想对纹斛不利,带着纹斛去追很可能会将纹斛置于险境,而将纹斛独自留下更要不得,所以卫宁选择了搂着纹斛站在原地,反倒是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剑鞘掷了出去。
正中后背。
那人顺势倒地不起,殷红的血从腹部浸透出来染红了附近的土壤,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方才被挡回去的暗器应当是正好伤了要害,若是没有人路过施救,此人多半会没命。
“我们回去。”
卫宁没有过去补刀的意思,也没有去捡剑鞘的打算,把纹斛带到安全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他总觉着这件事应当不似眼前这般轻松。
鼻尖捕捉到的浓郁血腥味叫卫宁感觉到了不安,横抱起纹斛就要施展轻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去人多的地方,却不想胸前的衣裳被人轻轻地拽了拽。
空气之中的血腥味,浓得越发诡异。
**
红帷在地上躺了许久,一直到身体里的血流得好似没剩多少,身体也逐渐发冷时才强撑着站了起来,她点了穴道止血,撕开衣裙给自己做了简单包扎,因为缺血的缘故脑子已经开始发昏,生命力也好似随时要流干,可当看见躺倒在不远处已无知觉的两人,连日来的沉闷终于得以消散。
只要能完成任务,哪怕办得不干净呢,至少命还是保住了。
“还能站起来么?”
身边凑过来一个蓝衣女子,红帷偏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脸,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还是你有法子,竟然能配出与血腥味一般无二的毒气,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叫他们老实站在原地直到中毒已深都没发现不妥。”
纹斛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自小见惯了下毒的伎俩,想要逃过他的眼睛只能兵行险招,有这武功高强的白衣男子与他形影不离,红帷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小,用来做饵却恰到好处,两相配合才有了如今的结局。
“你受苦了,咱们这趟出来得太久,也该回去复命了。”
蓝衣女子一把拉起红帷,给她喂了两颗药丸,红帷脑子仍不清醒,好在双腿已不似方才那般没力气,一边强撑着要下山,一边听身旁之人唠叨。
“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主子为何非要杀了薛纹斛。”
静娘突然提起这茬,红帷脑子里头好似蒙了一层雾,竟不知避讳顺口就说了出来。
“你不明白,薛氏一脉只能活下来一个,而五殿下比六殿下聪明太多,这样的人……孔大人绝不会叫他活在这个世上。”
“可孔大人难道不是……”
静娘似乎有所顾忌没继续说下去,红帷却没甚在意,也可能因着失血过多失了戒备的意识,竟主动将话接了下去。
“谁愿意复别人的国卖自己的命?要有也绝不是他孔善,他不过是想推薛氏后人当靶子罢了,最要紧的,还是叫前朝那群暗卫知晓薛氏一脉只剩了六殿下一个,如此才会心甘情愿将皇室宝藏双手奉上助其成就大业。”
44.第044章
王文清被排挤到凉城这不毛之地已经整整十个年头儿了,来时虽受打击可仍是意气风发壮志满满势要干出一番成绩,当着那群小人的面风风光光杀回京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可是整整十年,什么成绩也没干出来,反倒是把头发弄白了一绺又一绺。
“大人,大人!好消息啊大人!”
部下慌慌张张跑来,叫久不得志的王文清看得心情更糟,就是被这些个蠢材拖累,否则他怎会十年了仍一事无成。
“嚷什么嚷!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消息!”
换做以往被王文清这么一吼,再高的兴致也会被杀个干净,偏偏这人今儿个跟打了鸡血一般冲到王文清面前笑得跟挖到金矿一般。
“找着,咱找着财神爷啦!”
“什么?”
“您还记着京里那位派人传来的话儿么,只要找着前朝五皇子,加官进爵也好金山银山也罢,好说啊大人!”
王文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过后眼睛睁得牛一般大,把人拽过来详细询问一番过后更是连喘气也不肯连忙就要上山抓人,不成想却被下属拦住苦苦劝到:
“大人,您不趁早把消息递进京都,哪怕人叫您找着了呢,这一路送上去功劳还能有您的份儿么!”
“可是……”
王文清面露犹疑之色,毕竟事情没有十拿九稳,如果传了消息却找不到人,他少不得要吃瓜落。
“大人!难道您还想在这地方耗十年?!”
这句话直直戳进了王文清心窝子,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在这凉城呆一辈子他就觉得两眼发黑,眼下已经再糟没有,赌一把又何妨!
“找两个人快马加鞭进京,剩下的,但凡喘气儿的都跟老子上朝云山抓人去!”
眼下事情没明了那些人哪怕是想抢功也得掂量掂量,如此才给了他可乘之机,只要能在那位跟前儿留名,他王文清一定能风风光光回京!
**
面对废弃已久的宅院,卫诚不得不承认一点――他真的连最后一个能找到纹斛的地方也失去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亲弟弟自小习武的地方,那时他也曾嫉妒过为何自小体弱多病的卫宁会被苏豪选上,而打小习武基本功扎实天赋也过人的他却被拒之门外,父亲有心送他一起,无奈使尽万般手段人还是只愿意收卫宁一个。[.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老夫不收心术不正之人。”
卫诚握紧了拳头,即便时隔多年,他还是忘不了当初苏豪看他时的眼神,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被人扒开层层伪装,把内里见不得人的肮脏龌龊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那时的他还无力反抗只能寻求父亲的庇护,父亲呢?父亲只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骂了一句废物。
“给我去附近挨家挨户打听,务必要知晓苏豪的下落。”
“是!”
再如何是高人,总还是免不了吃喝拉撒,免不了与人接触,使了银子用了手段,还真叫卫诚问出了几分头绪,原来早在几年前苏豪便出门云游去了,自此再未回来过,不过走之前曾雇了一辆马车去朝云镇,说是要安置他的疯徒弟。
“疯徒弟?”
卫诚听到下属的回复过后沉吟片刻,据他所知苏豪应当只收过卫宁一人做徒弟,难道是卫宁死后他又收了一个?
又或者……
卫诚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虽说太过荒诞,可他仍不能将这想法压制下去。
“那个徒弟――叫什么名字?”
“这倒不清楚,只知脑子坏了隔三差五下山糟蹋庄稼,苏豪每每要给他收拾烂摊子,四周百姓怨愤颇高,苏豪这才将人带往别处安置。”
卫诚不语,只将下属递来的资料翻了翻,最终视线定格在了“朝云镇”三个字上,初时只为着找纹斛,如今却又旁生别枝,先前的悔恨愧疚自然也就慢慢变了味道。
“带够人手,随我去朝云镇。”
**
红帷动手之前就已经往山下传了消息,孔善的意思是不论事情是否闹大都得叫狗皇帝背黑锅。她们留下的痕迹很少,外人对朝云派内部的事情也知晓有限,想要栽赃嫁祸并非难事,真正难的是如何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薛纹斛已经死了。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蓝衣女子扶住红帷,后者却艰难地将她推开。
“你去把薛纹斛的头割下来。”
“什么?”
红帷心底升起浓浓的厌烦,如若不是静娘的师父请不动,她压根儿不想找这个人一同来朝云山。静娘被她师父保护得太好,使毒的手段倒是没得挑,可心性却着实差了点。
红帷不再同静娘言语,只强打起精神提着自己的配剑一步步走近躺倒在地的薛纹斛,她要割下他的脑袋,将身子毁掉,叫那些闻讯上山的人只能找到一颗人头,王文清身边的人已叫她收买,届时说服他带着颗人头回京复命并非难事,到那时候何愁别人不知晓纹斛已身首异处。
因为失血过多,她如今已看不太清,脚底下也发软挪不了步子,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到,如今却好似走掉了半辈子,待她终于走到薛纹斛身前欲挥剑砍头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红帷心底一惊,连连退后,这一吓却是强拉回了一阵清明――眼前之人,可不就是已经叫她毒死了的吴昔么!
“你……静娘快走!”
红帷心知中计,扭头要叫静娘离开,她受得住拷问不代表娇生惯养的静娘受得住,如今薛纹斛已死,虽说没能砍下首级,可只要王文清如先前设计好的带人上山,自然也能成功嫁祸,前提是她们两人没有招供!
静娘嘴巴不牢,怎么着也得将她封口!
“愣什么快跑啊!”
红帷嘴上吼,手底下却是将最后一枚钢钉握紧,趁着静娘听她说话分神之际,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掷出这枚钢钉。
锐器,直戳眉心。
静娘虽说使毒的本事厉害可半点武功不会,定然躲不过这一招,纹斛已死留她也无用处,相反,只要封了她的口任务就有完成的希望,如此等她逃出朝云山时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若任务失败,她就真完了。
红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半点不因即将亲手夺取同伴性命而愧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做了她该做的。
“铿――”
预想之中的结果并未出现,只见那原本半点武功也不会的“静娘”轻松挡开这枚暗箭,冷冷地看着红帷,后者先是一愣,旋即,莫大的恐慌袭来,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静娘被人从树林里带了出来。
看清静娘眼中的怨恨,红帷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完了,全完了。
“红帷!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耳边充斥着静娘歇斯底里的咆哮,红帷冷笑一声,彻底晕死过去。
**
纹斛和卫宁在地上躺了足够久,直到好戏告一段落才直起身子,相互拍身上的泥灰。
“简直太棒了!”
邓冲海和邓冲天两个聚在一起过后就开始分享此次骗人行动的经验,老实人当久了猛然参与干坏事,说不激动是假,隐隐还有一种“再来一次”的期待。
“我和大师兄在后宅用被面儿裹她的时候趁机换了药,你不知道这一手干得有多漂亮,她从头到尾都没发现!”
虽说用毛毛虫来分散对方注意力有些不厚道,可是……管他呢,如果对付坏人还讲厚道,那就不是厚道,是傻!
“我跟二师兄也出力不小,事先引开静娘不让她们两个碰面坏了计划,你不知道二师兄有多厉害,都不用耍手段,人小姑娘主动跟着跑,那家伙……嗷!”
邓冲海肚子上挨了一记再说不出话来,只可怜巴巴地望着杨靖无声控诉,易容改扮的两位女弟子也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对着纹斛邀功似的汇报战果。她们之前受过薛纹斛的专门指导如何套话,两边这么一交流补充,静娘与红帷的来历也套出了个七七八八,两人每说一句旁边被绑着的静娘的脸色就白一分,她也知晓孔善的厉害,这次她们不仅没完成任务还将他的底细给暴露了,哪怕不被朝云派捉住,去到外面也没了活命的可能。
完了,全完了。
人在最绝望之时往往会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本能,静娘突然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杨靖,旋即咬牙往地上狠狠倒去,巨大的冲击力袭向胸口,感觉到瓶子破碎后,静娘的眼底终于又燃气了希望。
离开朝云派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就让她找一个避风港罢。
是他不仁,也怪不得她不义。
大家都在交流干坏事的心得,唯有纹斛和卫宁有些在状态之外,卫宁仍记得纹斛说过要抓兔子,会吃肉包子的那种。
如今兔子没抓到,所以事情还没结束。
“阿宁,注意看周围。”
阿宁点头,不期然间看见了脚底下钻来一条黑色的细长虫子,游过他面前,直直钻向了他身边的纹斛,速度之快竟叫人半点反应余地也无。
“不!”
45.第045章
“纹斛!”
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减缓了,偏偏自己身子跟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卫宁眼睁睁看着一条细如发丝的黑虫向纹斛游去,而纹斛……
杨靖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第一时间扭过头来看纹斛,却发现那个在他心目中永远淡然如玉善良干净的少年,极其迅速的,熟练地弯腰,双手抱头――异常利索地打了一个滚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又打了一个滚儿。
最后直接滚出十几步。
杨靖:……
他还没从纹斛的怪异举动之中反应过来,卫宁已经将滚得满身草屑的纹斛从地上捞起来纵身跃上一旁的树枝,杨靖就是再蠢也发现了不对,连忙上前查看,只见一条黑色的细长虫子以极快的速度往纹斛所在的方向游去,杨靖认得这东西是蛊虫,往前追过去要将其断为两节,却不想那蛊虫追了一段儿却不再死缠着纹斛,反倒是受到极大诱惑般游向不远处被缚住四肢的那只猪崽――可不正是之前被卫宁用包子打了的那只,包子不知何时被吃得只剩小半个,而猪崽,早被蛊虫钻了鼻孔。
纹斛挣扎着从卫宁的怀中伸出脑袋,刚一露出来就被摁了回去,再次挣扎着往外伸,还没张嘴阻止就又被一把摁了回去。
纹斛:“呜呜呜!”
卫宁不管,只继续伸掌将纹斛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摁得更严实些。
静娘自然看到了这边的情景,眼里燃尽了最后一丝希望。她身上带着的这只蛊虫是师父给她的及笄礼,只要有了这个,不怕她喜欢的人不愿与她好。这么多年来静娘一直贴身带着,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非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用,今日放了出来一是为了保命,二也是为了给杨靖一个教训。
可是为什么蛊虫会追着薛纹斛跑!
她之前动过给杨靖下蛊的心思,所以在他身上抹过引蛊香,虽说时间有些长了,可离得这么近凭借着残存的气味还是能找到,眼下这种意外绝不可能发生,除非四周还有人身上抹了引蛊香。
薛纹斛身上,被人下了引蛊香!
蛊虫出来得毫无预兆,虽说虚惊一场没造成人员伤亡,可还是叫人从方才的轻松氛围之中瞬间抽离了出来,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方才静娘往地上扑的举动,前后一联系自然看出了不对。
“被绑住了还不老实!”
有女弟子上前用剑挑开了她的前襟,果不其然掉落出一小块瓷片。男人们做不出打女人的事儿,可同是女人却没谁欺负谁一说了,小姑娘一把将人拎起冲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她有武艺傍身下手又半点没留情面,静娘两边脸颊瞬间肿得老高,加上原本周身就异常狼狈,眼下更是不堪。[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就是有再大的火气对着这么个人也撒不出来,小姑娘扬了几下拳头终归没挥下去,索性一跺脚跑了,剩了一帮男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将目光集中到纹斛身上。
纹斛从阿宁怀里抬起头,抠了抠阿宁的手心,这才叫他将周身的冷气收回去一些。
“虽说叫她搅了局,可咱们到底还是该谢谢人家提醒。”
阿宁不说话,只冷冷地睨了眼静娘,后者下意识地瑟缩成一团,方才仅剩的一点怒气全数化作恐惧。
“只可惜兔子没抓到,白费了两个肉包子。”
纹斛挣开了阿宁的怀抱,拍了拍身上的灰,再仔细交代好如何安置这两人如何善后扫尾,条理清晰处置得当,哪怕再蠢的人执行下去也不难,无形之中他在朝云众心中的地位又拔高了一层。
大患得除,朝云众人皆想借此机会好好儿庆贺庆贺,游玉婵已在山下采买了许多吃食,生火起灶,日落月出之时山上已闹做一片。
“还是你们当过大官的人脑子好使!”
邓冲天毫不吝啬地将各种佩服的话往纹斛身上砸,纹斛和着酒一句不剩全盘接受了,一副高人做派搅得在场之人皆不敢闹他,酒适时地喝,却没一个人敢硬逼。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盯上了卫宁。
从前的卫宁也是个让人不敢惹的主,可当薛纹斛往他身边这么一站,整个人竟瞬间能用“温顺”二字来形容。辈分小些的不敢造次,同辈的邓冲海邓冲天兄弟两个便肩负重任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咱们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搁一块儿住了这么长时间竟没喝过一次酒,该罚该罚,师弟我先自罚三杯!”
从前不喝酒一是没那胆子,二是朝云派实在太穷,拿不出这许多酒来给他们祸祸,如今日子好了可不得使劲儿糟践么,邓冲天借着机会喝了个过瘾,酒壮怂人胆,三杯黄汤下肚竟勾住卫宁的肩膀跟他哥俩好地喂酒。
“是兄弟就喝!”
“来,干!”
还清醒着的人都提着胆子看卫宁的反应,卫宁早年跟着苏豪混,他们打小跟着万贯混,虽说本事不见得谁就比谁差,可那身儿行头的差距还是有目共睹的――卫宁有墨心,他们却一人一把铁剑都捞不着,堂堂二师兄身上配的竟然还是一把木剑,这往江湖上走一来回让人认成个方士也不是没可能。
再纯善的人也会嫉妒。
所以他们今天合起伙来折腾卫宁。
“卫师兄我也敬你!”
“师叔,胡伟先干为敬!”
“师叔还有我!”
卫宁让人围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向纹斛,却见纹斛笑眯眯地回看他并不言语。
这是同门之间的小情调,小闹一下无伤大雅,反倒能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若是他这个外人强行掺和,反倒会让卫宁的处境变得尴尬。
隔着重重人群,纹斛对着阿宁继续笑,后者回望他的目光难得的有些委屈。
他想把四周围着的人甩开。
然后把纹斛拉走。
就他们两个。
可是纹斛不愿意。
卫宁看着眼前那一杯杯明晃晃的液体,捏了好几次拳头,终究还是赌气似的接过来一杯杯灌了下去,酒不好喝,辣喉咙,从嗓子眼儿一直辣进胸膛,再从胸口流向四肢百骸,浑身聚拢一股热劲儿,直冲脑门儿。
“好!”
“师叔海量!”
“来来来,卫师兄,我们兄弟二人再敬你一杯!”
杨靖在一旁看着众人闹腾,吴昔去守着静娘和红帷了,万贯早没了踪影,只剩他一个人在这儿主持大局。他的位置离纹斛极尽,自然能看见纹斛的眼睛一直跟着卫宁在转,虽说他已经看开,可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场面一时尴尬,直到纹斛出声打破僵局。
“万前辈那边可应付得过来?”
静娘和红帷那边闹出的乱子还有些扫尾工作,万贯一个人揽了下来,对方虽说是官兵且人多势众,可朝云山到底还是他万贯的地盘,艺高人胆大加上熟悉地形,自然不会叫那些人讨得了好。
“师父那边无需担心,只是……红帷同静娘交代出的那个孔善应当是个不好对付的主,他既已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此举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有什么打算?”
行踪既已暴露,那往后便再没安宁日子可言,杨靖自己并不害怕受连累,可朝云派上下老老小小却不能凭他一人任性胡为,况且于纹斛而言离开暂避风头也是上上之选。
纹斛如何不懂他的意思,人家已经仁至义尽,再纠缠下去只怕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孔善这人我略有耳闻,旧朝之时是父皇提拔的新贵,倒是有些手段,只可惜生不逢时。”
早一些出仕,赶上旧朝还有几分生机时也能有番作为;晚一些出仕,待到新朝新气象,也能一展拳脚。偏偏赶上了旧朝气数将尽的时候,尚未得势,已然失势,同一班活够了的老古董们一起成了亡国奴。
搁谁身上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虽不清楚此人脾性,可他既然暗自筹谋这般久,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是杀招,那定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如此我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随便扯出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做饵也能叫我乖乖回来。”
况且宫里那位和卫诚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不如借此机会彻底做个了断。
“那你的意思是……”
纹斛看着喝得差不多了的卫宁,起身迎上前去,唯留下一句话给杨靖。
“兔子没抓住,没准儿是个好事。”
小孩儿喝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纹斛,从远远相望,到气息相交。浓重的酒气打在对方的脸上,连眸色也熏得几分朦胧。
“今儿个便到这儿罢,事情尚未料理妥当,各位还是小心些为好。”
闹也闹了,纹斛此时来捞人并没遭到太激烈的反对,大家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主,宴罢酒毕,睡觉的睡觉,值班的照样值班。
纹斛看着散去的人*流,捏起卫宁微潮的掌心,想着他该闹些别扭免不得要哄一阵儿。
“不管你记不记得住,这些事往后总还会有,你得有别的朋友。”
安抚性地在他掌心轻轻吻了吻,仰头欲瞧那人反应,可还赌气,可还不乐意,可还会与他闹情绪――总像个孩子似的永远长不大。
长不大……也好。
他俩不会再分开,有一个清醒着便足够了。
纹斛很满足于眼下的日子,哪怕哄卫宁一辈子也好。他打定主意要一生看护他,在他糊涂的时候提醒他,在他被骗的时候拦住他,在他失忆的时候陪着他。
他早已打定主意,没成想抬头却撞进了一双震惊与惊喜并存的眼。
“纹斛……你……”
纹斛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身子便被人狠狠揉进了怀抱之中,他能闻到此人身上浓重的酒气,可那双眼睛却半点不似酒醉之人。
比之平时,更清醒百倍。
“我终究找回你了。”
历经数年,几度生命垂危,过往磨难无法细数,万幸重逢之日……还在今生。
“纹斛吾兄。”
46.第046章
纹斛其实想过,如果有一天阿宁真的恢复了记忆,该怎么办。(.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他喜欢阿宁,又或者,这辈子他也只能喜欢阿宁。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付出真心的人,经历了生死考验,绝不会看走眼。
阿宁呢?
阿宁他不清楚,可卫宁不会喜欢男人。
卫国公府打小教的东西叫他绝不敢喜欢男人。
失忆了的阿宁会亲他,会在他搞小动作的时候脸红,而恢复记忆的卫宁……只会因为他吻了他的手心而震惊。
“怎了?”
卫宁伸出手掌在纹斛面前晃了晃,将走神的人拉了回来。他如今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被苏豪救走后,急于求成以致练功走火入魔的当口,往后的记忆零零散散,只依稀记得拼命想找一个人,可这个人在哪里,遇见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心里万分着急,偏偏毫无头绪。
而今,终于相逢。
而且方才……
“我在想——孔善所谋为何。”
纹斛板着一张脸,一如从前那般一本正经,叫人不敢问方才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方才……卫宁的睫毛微颤,手心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有一种说不出的……痒。
痒到了胸腔里最中心的一点,挠不到,咳不出,只寄希望于问清楚痒的来由再做计较,偏偏能给他答案的人又不愿多谈。
谈不了别的,只能谈正事。
卫宁因为醉酒而恢复记忆的事情太过离奇,万贯不在也没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最终仍是叫他们回了住处安置以待明日万贯归来。安置好后纹斛便把眼下处境同卫宁简单说了几句。
“孔善此人你可还记得?”
“略有耳闻,只是未曾见过。”
他们两个当时处境都艰难,少有余裕结交权贵,似孔善这等根基不稳的新贵更是连面都少见,哪怕知晓是旧人在捣鬼也没有往昔经验以供借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朝代更替时异事殊,谁能想到曾经的蝼蚁却成了如今动辄要人性命的毒蝎。
“依红帷所言,他是想让老头子的暗卫将旧朝宝藏交到他手上以图大业,可是——”
可是纹斛清楚地记得,老东西是穷死的,哪儿来的宝藏。
纯粹瞎扯。
当时给红帷用过迷惑心智的药,再加上演的那一出降低了她的戒心,这种情况下问出来的应当不会是假话,若红帷说的是假,那只能是当初孔善没同她说真话。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孔善就已经做好了红帷两人招供的准备。
“静娘和红帷应当只是障眼法,孔善真正派来的人还在朝云山上。”
卫宁一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纹斛说,打小就是这样,纹斛比他聪明,比他懂得多,他总知道如何避开那些灾祸,哪怕当真避不开,他也总能找到法子把灾祸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不像他,只会使蛮力。
还拖了那么大的一个后腿。
当初他和纹斛合谋想从皇城的牢狱之中逃出来,密道修缮成功只是第一步,料理后事铺平逃亡路才是重中之重,可刚完成第一步没多久他就出了事,原本想着此生再无活路,那曾想睁眼一看他不仅没死成,反倒是凭着半死不活的身子独自逃出生天。
而纹斛,却因过早暴露而彻底掐断了最后一丝出逃的希望。
师父当时同他说过,遇见薛纹斛,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造化。
可纹斛遇见他呢?
如若没有他的拖累,凭纹斛一人的聪明才智早逃了出来,可因着他意外出事,纹斛为了保全他不得不提早暴露,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连猜测的勇气都没有。
“你后来……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清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去救人,可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如何去救,不过是连累纹斛再受一次伤。不得已只得咬牙一边养伤一边习武,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重回皇城救纹斛脱离苦海,可是……偏偏造化弄人。
当他终于有实力,却忘了救的人在何处苦海之中挣扎求存,满腔担忧只能转化成戾气,哪怕失忆再多次也化解不了,所经之处无不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睁眼,想救的人竟自己跑到了他眼前。
“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是得感谢杨靖和李丰杨,先撇开这个不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躲开他们的追杀。”
纹斛从来没想过能躲过皇城里头那些人的耳目,努勒也好卫诚也罢,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所以他见到万贯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询问易容术。
想要真正叫他们死心,唯有让自己彻底死一次。
他已设计好金蝉脱壳之计等着努勒或卫诚上门,没想到却让名不见经传的第三方势力给撞上了,借着这个设计诓了静娘和红帷也算得额外之喜。
依卫诚同努勒的性格,很难做出派人混进来暗地里耍花招的行径,他们找人的理由光明正大,一旦知晓他的藏身之处最有可能做的便是直接带兵冲上来逼他自己主动现身,最直接也最有效,哪里用得着走那费力不讨好的弯路。所以打从一开始看见红帷和静娘时纹斛就怀疑,定是见不得光的第三股势力在作祟。
“我当时虽不知道那人是谁行事作风如何,可既然有能力抢在那两人之前找到我,其实力绝不容小觑,然而抢尽先机派来解决我的爪牙,怎会不堪到连朝云派五子都能看出不对。”
不是纹斛小瞧吴昔等人,实是此事太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意让静娘和红帷出来混淆视听,好叫他们放松警惕。
平日里纹斛与朝云众吃住一般无二,哪怕多收了旁人塞的小东西也转手便拿出来与朝云众人分享,对方就是想搞小动作也无从下手,今日好不容易大多数人马分去对付静娘和红帷,对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纹斛故意带着卫宁去外头兜圈子引蛇出洞,没成想第一个走来的竟然是蔡姑。
不管蔡姑有没有问题,她塞过来的包子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纹斛没敢让卫宁拿着,只等着用这东西做饵钓鱼,没想到饵刚下去没多久,想钓的鱼还没钓上来呢,反倒让静娘这只横着蹿出的螃蟹抢先剪断了线。
“其实想来也算不得坏事,若不是静娘当着众人的面儿放出蛊虫,咱们也不会轻易就识破包子里放的是引蛊香,如若过了这一刻再叫他从暗地里放虫,没了这许多人相助,我不见得能轻易躲过这一劫。”
纹斛说得不甚在意,仿佛在谈论的不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可卫宁却越听越是心惊。从前的纹斛很是惜命,为了能活着逃出来他把一切都往后排了,尊严,荣誉,权势,通通可以不要。
怎么终于逃出生天,这命在他眼里竟变得不值钱了呢?
卫宁想不通,只猜测一定是当初在皇城里发生了什么,纹斛定不会同他说实话,想要知道只得去问与他一同逃出来的杨靖和李丰杨。
打定主意后卫宁也不在这上头过多纠缠,仍旧同纹斛说些别后事叙旧,将来如何打算,前程如何安排,这些他们打小就在梦中规划细数了无数遍的东西,这些从前像梦一样难以实现的东西,如今都好似唾手可得。
只要摆脱了他们的追逃,从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说得累了干脆抵足而眠,如同世间最好的兄弟,最亲的亲人,一如从前两人的关系。
只是……
黑暗中卫宁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来由觉着怀中空捞捞的,好似从前习惯抱着什么东西入睡,而今却只得他一人。
不习惯,所以难以安眠,翻覆数次后他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身边睡着的人。
没来由的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心虚,心虚到两颊发烫,不经意间又想起宴罢后的那个吻,软软的唇压在他的掌心,痒到了心坎儿里。
这一夜,注定辗转难眠。
47.第047章
卫诚还没赶到朝云山之前,就从沿途截获到纹斛已被发现的情报,地点正好就在朝云山,如此心中的猜想又更真实了些。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太巧了。
当真是太巧了。
当年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就被父亲逐出了国公府,后来没多久便传出来卫宁病亡的消息。他很清楚当时自己下手有多重,而且以父亲的为人,为避免家丑外扬,定不会给卫宁找大夫,如此他对卫宁的死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
现在想来……他毕竟没有看见卫宁断气。
卫家除了他,或许当真还存了另一条血脉。
卫诚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戾气,这是久违了的,打从卫宁出事后便再没出现过的情绪。
“你永远比不上阿宁。”
“老夫不收心术不正之人。”
“你除了比你弟弟多吃年几年饭,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耳边充斥着久违了的杂音,卫诚将马鞭挥舞得更是凶狠,马蹄直指凉城朝云山,挟裹着锐不可当的杀意。
“阿宁,长兄如父。”
“忤逆兄长者,家法难容。”
**
万贯将那群官兵戏耍了一整夜,最后将人一个个踢下山门,叫他们气势汹汹地来,鬼哭狼嚎地走,更高明的是每个人嘴里都嚎着“见鬼了”“山神发怒了”,愣是将朝云派摘得干干净净。
然而,以一敌众的万贯,却对眼下的场景犯了难。
见师父收回了探脉的手,立在一旁的李丰杨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这是彻底好了么?!”
万贯没吭声,事实上他自己也摸不准,卫宁失忆的时候身体其实没大毛病,只不过坏了脑子而已,如今这记忆也恢复得毫无征兆,谁也没法儿断定隔几天不会又傻回去。
卫宁见万贯的神色也猜出了几分,他没再追问,重伤垂死又加上走火入魔,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太多――人贵知足。
他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长时间,可他却清楚一件事――不管今后如何,他总不会再同纹斛分开。
他想跟纹斛一起,把从前在高墙之下想了无数回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完。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会各地风土人情,如果不愿走了就找个清净的地界弄个身份,圈一片地,种田,养鱼,养牲口,成日里讨论些鸡毛蒜皮的事。[.i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或者去当商人,纹斛那样聪明,定不会做赔本儿生意,他可以给他做打手,看家护院,镇宅避祸。
然后……他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思绪飘到这里自动收回了,卫宁不不愿意去想这以后的事。眼下倒是有件要紧的不得不向李丰杨打听。
“师弟能否缓些时候再走?”
万贯看完人就准备闪,李丰杨背着药箱跟了上去,临到出门被卫宁叫住。
他缺席的那几年终究是根刺,纹斛受他连累到底遭了多少罪,他在那座人间地狱里头到底替他挡了多少祸,如若不弄清楚,他到死都不会安心。
纹斛对旧事不愿重提,他不会追问惹他为难,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去问别人。今日纹斛跟杨靖去找那两个探子问话,正好给了他机会。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师弟能帮我解惑。”
万贯离去,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李丰杨被这般正常的卫宁弄得浑身不自在,性子也不似往日跳脱,看上去难得有几分靠谱。
“何事?”
卫宁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我失忆这些年,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不知师弟遇见纹斛之时,他是个什么处境?”
陡然被砸了这么一句,李丰杨一时没反应过来,弄清卫宁的意图后也不怎愿意跟他说,他自己那会儿在宫里过了一段荒唐日子,当时不觉难堪,事后想来却着实臊得慌。
旧事重提,不等于揭他伤疤么。
“能怎么样,他那样的人精得跟鬼一样,处境当然极好。”
而且把他欺负得可惨,惨到差点儿丢了性命。
李丰杨本就不是个兜得住秘密的主,心里有委屈,从前不好跟师兄师父说,怕被笑话,如今好容易有了地方吐,可不得抓紧机会嚷。
“你不知道薛纹斛有多阴险,同样是当男宠,难道不应该相互体谅么,一来就让我挨板子,也不知道给那狗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那样一个煞神竟叫他驯得服服帖帖半点脾气没有,如果不是后来被人陷害被迫出宫,眼下还不知道怎样逍遥快活呢。”
李丰杨从来就不是个有脑子的人,不然也不会做出一言不合就刺杀皇帝,刺杀失败就心安理得当男宠的事来,他只管胡乱抱怨,并不考虑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会造成什么影响。
而卫宁,打从听了第一句过后,整个人便呆在了那里。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如果没有他的拖累,本该活得好好儿的一个人。
他本该娶妻生子和乐一生……竟以皇子之尊……雌伏人下屈辱度日。
改朝换代之事他已从纹斛口中知晓,提及新朝皇帝之时不过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他自己也以为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却不想……亡了国的皇子,凭什么独独活下了他?
六皇子薛纹枢有开国将军庇护,五皇子呢?他的纹斛呢?凭什么在那豺狼遍地的京城立足?
李丰杨还在那儿抱怨,等到终于说了个痛快才发现卫宁神色有些不对,双眼血红血红的甚是吓人。害怕他又犯病叫自己遭了毒手,李丰杨再不敢耽搁,背起药箱就追自个儿师父去,因着走得太急,没能发现那双猩红的眼里流出的不是杀气,而是两行滚烫的泪。
他竟累他至此……
**
吴昔在屋子里守了一夜,免不得有些困倦,瞅见杨靖和薛纹斛来换班儿时才稍稍放松了精神。
“昨晚没甚异常,今儿个就辛苦你了。”
拍了拍师弟的肩准备交班儿回去困觉,却不想被杨靖留住了步子。
“山上并不太平,纹斛一会儿同你一起回去,劳烦大师兄将他交到卫宁手上。”
杨靖今日带人出门前便得了卫宁嘱托,山上还有内鬼,切不可叫纹斛落单。
师兄弟两个在这儿说话,纹斛却是先一步进了房门。朝云派没有牢房,后山的废宅虽说能关人,可毕竟离众人太远恐生变故,遂特意找了两间闲置的客房分别关押这两人。化功散已喂,手脚亦用绳索缚住,考虑到静娘的本事,还特意给她添了一剂软骨散。
纹斛先进的就是静娘的屋。
房间干净整洁,旁边还有俏生生的女弟子就近看管,对于一个企图害人性命的凶手而言已算得上不错的待遇。
“薛先生早!”
那女弟子见着薛纹斛过来后脸上立刻涌起崇拜之情。越是自己欠缺的东西,越是稀罕。朝云派上下最缺的就是心眼儿,所以对心眼儿多成筛子的纹斛尤其敬佩。
“辛苦你了,一会儿去饭堂吃些东西后回屋歇歇罢。”
纹斛只与那女弟子寒暄,并不急着问静娘,后者原本咬死了嘴唇打定主意如何也不开口的,可见他轻松惬意地同个女弟子调笑,并不把狼狈不堪的自己放在眼中时,心里陡然蹿出一股怒气,恨不得拿化骨水直接从他嘴里灌下去。
“哼,不过是个供男人享乐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座上宾了。”
那女弟子正与纹斛聊得起劲,听了静娘这上不得台面的话瞬间气得满脸通红,上前冲着她就是狠狠一脚――
“把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纹斛并不阻止,任由那女弟子教训静娘,似乎半点想上前问话的兴趣也没有,今日来此不过是想看她笑话。
看这自以为了不起,却在一帮蠢货手中栽了大跟头的自己的笑话!
静娘咬碎了一口银牙,身体上的疼痛加上连日来的精神折磨,终于叫她绷断了最后一根弦,撕心裂肺地嚎叫道:
“薛纹斛你不得好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师父一定会替我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哪怕气得再狠静娘也知道孔善是指望不上的,能替她出头的也只有打小视她如己出的师父。
“我倒是好奇――”
这时,打进屋起就没正眼瞧过静娘的纹斛终于搭话了,
“你那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放心叫你这么个蠢徒弟出来丢人现眼。”
他脸上的轻蔑太过刺目,别说静娘,就连一旁站着的女弟子都有些不适。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将轻蔑用成刀子,刀刀戳人心肺。心中微微发紧,那女弟子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练武时师父常同她说的话。
人只有学会挨揍,才能知道怎样揍人。
知道拳头打在自己身上哪一块儿最疼,疼到临死都忘不掉,才能牢牢记住下次揍人时该瞄准哪个部位。
用在纹斛身上,估计也贴切。
没有被那样的目光伤过,没有对这刺骨的蔑视和嘲讽习以为常,又凭什么将它化作攻心的利刃。
纹斛不知这女弟子在想些什么,只看臭虫一般看静娘,将后者看得怒气更炽。
大悲大喜大怒,最易方寸大乱。
“我师父乃是蛊……”
只差一步就要激出来,却不想单单说了开头一个字,静娘口中便涌出了鲜血,殷红的血大口大口落下,生命也就此耗尽。静娘睁大了双眼,到死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身体里,竟然被师父埋了蛊虫。
最疼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
师父……
突来的变故叫那女弟子大叫出声,门外的吴昔和杨靖立马冲了进来,均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一根黑虫自静娘胸口蹿出,扭动着身体似在寻找新的附着物,吴昔眼里透出一股厌恶之色,举剑将虫断为两截。
静娘,到死都没能合上双眼。
48.第048章
静娘死得毫无防备,离得近的纹斛和吴昔身上免不得沾了些血迹。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可眼下却没人在意这些细节――静娘已死,朝云派手里握着的也只有红帷一人,而红帷心性坚韧,比静娘难攻克百倍。
杨靖原本以为纹斛会有所顾忌暂时不去找红帷问话,却不想他丝毫没有因静娘的死而乱方寸,仿佛眼前死不瞑目的不是一个关键人证,而是一株无关痛痒的杂草。
“把她丢到隔壁,给红帷搭个伴儿。”
语调平淡无波,没有半分怜悯。
杨靖不是一个烂发慈悲的人,他也知道似静娘红帷这样的人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可是这样的冷漠放到纹斛身上却叫他难以置信。
他仍然记得,纹斛虽然精明狡猾,轻易能将人气个半死,却会主动在暗中照顾毫无价值的李丰杨,不求任何回报。
他一直都觉着,纹斛应当是个善良的人。
所说的话久久得不到回应,纹斛看了一眼呆愣当场的杨靖等人,心下了然,他也不辩解什么,只慢腾腾地走到死相凄惨的静娘身边,缓缓弯下腰,有些嫌弃地敷衍到:
“可怜红颜薄命,我恨不能以身代之。”
杨靖:……
辩解一大通,也不如这明摆着的虚伪管用,被纹斛这么一搅杨靖等人心里虽然仍旧觉得不适应,到底也没再发愣。吴昔上前将尸体拎起来扔到了隔壁房间,不久便传来红帷的疯狂大叫。
她是聪明人,自然能看出来静娘是因何而死,孔善打从一开始就没给她们留活路。
她们为他拼命,可他,从头到尾都只把她们的忠诚当笑话。
死不足惜的笑话!
等到尖叫声咒骂声平息,纹斛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去了隔壁房间,杨靖能看出纹斛一开始并不知道静娘会死,可是此变故一出,他立即又换了另一套处理对策,此间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早预演过一番。
冷静睿智到令人心寒。
地上血迹未干,空气之中仍有令人作呕的腥气,女弟子禁受不住早已掩面冲了出去,而杨靖则抬眼看了看屋外的阳光。
明亮得有些晃眼。
纹斛何时同吴昔离开的杨靖已经不知晓了,他只知道自阳光之中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光斑淡去,合出一张完整的脸。
“纹斛呢”
卫宁从李丰杨那边得知了纹斛的遭遇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纹斛,没想到两边竟走岔了路。
“应当是刚回去不久。”
断了因误会而生的痴念,杨靖恢复了往日心绪,再看面前的卫宁时也不复初时嫉恨。心细如他,自然看出了卫宁的反常,联想到他刚恢复记忆,又才见了李丰杨,不难猜测出是他那个五师弟又多嘴说了些不该说的旧事。
“纹斛是什么人你最清楚,我那师弟从前同纹斛有些嫌隙,他的话不可尽信。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听到这句话后,卫宁拧在一处的心突然又救出个活扣来,可下一刻那活扣的两端又再拉紧,生生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纹斛在那地方过得不很好,别管他如今成了什么样,至少他对你的看重不曾变过,你往后记着对他好就是。”
似是终于为纹斛的不近人情找到了借口,说出这句话之后杨靖的内心明显松快了许多。人人都想做傻好人,可上天只给了他成为薛纹斛的路,有什么法子
当活命都成问题,谁也没资格再去苛求人家讲什么礼义廉耻,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不要脸的事情。
“我听京城的人谈起,前朝覆灭之后他先是被抓到了将军府,被人当狗一样拿条链子锁在桌角任意羞辱,之后偶然被狗皇帝看上带进了皇宫,日子倒是好过了些……”
言语至此突然中断,杨靖想起了离开皇宫地牢的那个晚上看见的场景,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
哪怕是不再喜欢纹斛,他仍后悔没能宰了那个狗皇帝。
**
朝云山上也有不少开垦出来的地,粮食是不种的,不过弄些小菜。种子播下去快的话二十来天就能摘一批,吴昔带着纹斛一路走回去就碰见了好几个女弟子在掐小菜,每个瞧见纹斛都会笑嘻嘻地打招呼。
“薛先生早,哟,大师兄也在啊。”
无一例外的叫完纹斛,再叫吴昔。
“早。”
纹斛慢吞吞的,却一个不漏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并没有因为自己抢了吴昔的风头而沾沾自喜,也并不因此惶恐不安,吃饭喝水时是什么表情,现在依旧是什么表情。
吴昔看着身边这个人那张精致的脸,神色越发诡异。
从前他是看不起薛纹斛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的,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种小白脸往往比武艺高强的他管用。
他当时就在红帷跟前儿守着,那个自清醒过后就一声不吭,任他们费尽手段仍油盐不进的女人,竟然在看见静娘的尸体过后方寸大乱,纹斛一个字未说,单单把纸笔往她面前一扔,该写的不该写的全都吐了出来。
这是个妖怪。
“我不是妖怪。”
纹斛一字一顿地回复,吴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我只是比你聪明而已。”
吴昔:……
“你聪明你还成了亡国奴。”
说完吴昔就觉自个儿有些刻薄,可纹斛脸色依旧未改,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术业有专攻,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你随便挑一个解释。”
吴昔:……
他就不应该觉得愧疚。
人安全送到了住处,却并不见卫宁,吴昔得了杨靖嘱托不敢丢下纹斛一个人离开,又不欲听一个妖怪胡说八道,索性自个儿在屋里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看到了卧床。
两个枕头,两床棉被。
可是毕竟只有一张床。
卫宁同纹斛的关系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好似突然撞破了人家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一般,吴昔又开始尴尬了,一边检讨自己不应该不经允许就进入别人的卧房,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
这两床被子是一人分一床呢还是叠在一起盖呢
这枕头晚上是放一边儿挨着呢还是床头床尾分开放呢
再比如……俩男的睡在一起会干什么呢?
“你要是想知道晚上可以亲眼看看。”
吴昔瘫着一张脸,按理应该很难看出心里想得有多复杂,偏偏这人嘴巴老实,想着什么一不留神儿就说了出来。
“……不必。”
“吴兄不用客气。”
“当真不必。”
直把个老实人逼得满脸通红纹斛才收手,任不知趣者如吴昔,从此以后也再不敢在纹斛面前讨嫌。私事暂且揭过,纹斛大发慈悲地谈起了“公事”。
“刚才红帷写的那些吴兄也看见了,你如何看”
红帷打从一开始被抛出来就是颗弃子,想从她身上问出太多有用信息绝无可能,可此人生性谨慎,比静娘更老成世故,即便孔善有意隐瞒,终还是会被她瞧出些端倪。
她在那张纸上画了很久,抽丝剥茧,最终也只留下了四个字。
传国玉玺。
“孔善如若想借旧朝之势,寻找传国玉玺倒很有几分可信。”
前朝唯一能算得上宝藏的估计也只有这东西了。当初当老头子很往外头送了些人,儿子也好相好也罢,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儿子一个都没跑掉,除了薛纹枢之外全被抓回来砍了头。如今看来,当初应该至少有一拨人成功逃脱了,而传国玉玺恰好就在他们身上。
“可是这法子有些蠢,如若弄死我同纹枢其中一个就能得到传国玉玺,那努勒同卫诚早就干了,如何还会轮到他来捡便宜。”
尚卿又道,
“只要他不是傻子,那所求之物应当还是别的东西,一件薛氏子孙快要死绝的时候一定会出现的东西。”
宝藏,传国,薛氏子嗣……在亡国时不会动用,只有在薛氏一脉死绝前才会出现的传国宝藏。
“孔善不会是想挖你们薛家的祖坟吧……”
吴昔觉得自己的猜测挺不靠谱,可是当对上纹斛那双眼睛时,突然就领会到了眼神背后的意思――他难得聪明了一回。
卫宁回来时吴昔的内心还在翻腾,他不知自己是该同情纹斛还是应该唾弃他,同情是因为人家处心积虑要刨他家祖坟,唾弃是因为这个人压根儿不为此事动容。
也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人安全交到你手上,看好了。”
甭管有心没心,反正又不是同他过日子。
门“吱呀”一声合上,堵住唯一的出路,仅留下屋里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万前辈如何说的”
纹斛看了一眼进屋后便默不作声的卫宁,后者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不知神色之间的躲闪已经叫人看出了端倪。
“万前辈说他也不知我到底会不会一直清醒下去,可是不管我记不记得过往,我定会护你一辈子。”
卫宁的眼神很干净,也极坚定,纹斛知道这人从小就愣,认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却偏偏是这股子愣劲儿让他如何也割舍不开。
同从前一样,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脑门儿。
“你才多大点儿,别小瞧了一辈子。”
许是因为纹斛将他的誓言当成了戏言,卫宁一时情急竟伸手握住了纹斛的双肩。
“我说到做到,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哪怕少了一天,活该我下辈子受一遍你受过的……”
“啪――!”
激动的强调声被这突来的一巴掌给强行扯断,卫宁不明所以地看着纹斛,眼里全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刚才的话刺痛了纹斛的心。
他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之余为何会生出嫉妒,可是这嫉妒极强烈,强到压根儿控制不住。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看着面前这个挨了打还主动认错的家伙,纹斛越发觉得无奈――打人不打脸,他今天的确过了。
“你是猪脑子么,挨打的是你,怎的还该你道歉。”
卫宁不愿说,纹斛却不想让他误会下去。
“是听了别人嘴里的‘旧事’”
卫宁不敢骗纹斛,只得保持沉默。
“你不用想太多――努勒没碰过我。”
“什么?”
突来的讯息叫卫宁一时消化不了,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儿,心里却抢先一步生出庆幸。
“果真!”
“骗你何用。”
纹斛笑着去里间沐浴更衣换掉身上带血的衣衫,留下卫宁一个人在外间傻乐,乐半天却也不知自己在乐个什么。
伤害依旧在,只不过少去一样罢了,纹斛到底过了那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到底在庆幸什么。
又为何,唯独对这件事万分在意。
卫宁想不通,或许是想通了却刻意回避,他只保持着傻乐的状态去里间拿纹斛换下的脏衣去洗。白日擦身用的是凉水,自没有蒸腾水汽迷人眼,视线畅通无阻,抬眼便看见了那人雪白的肩头上,一枚清晰到扎人心窝子的牙印疤痕。
49.第049章
努勒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没做过什么好事。(.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为了至尊之位,他杀了很多人。
而登上这皇帝宝座之后,他又用手中的权势杀了更多的人。
可是,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不后悔。说什么当皇帝是承天命为百姓谋福,他拼死拼活争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不相干的人过得快活的,首先第一点自然应当是要自个儿舒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攥到手里,不然费心费力当上这个皇帝有什么用!
“主子,夜了,歇息罢。”
王富财看了一眼缩在一旁不敢劝说的两个小太监,有些厌烦地挥挥手,转身仍旧恭恭敬敬地立在努勒跟前劝到,
“您得为自个儿的身子着想,薛相公要是回来看见了……也会心有不安。”
埋头翻看各路消息的努勒听到这话终于分神抬起头看了王富财一眼,可是后者却并不因此庆幸。
圣上……越发瘦了。
从前圆胖的福相如今是半分也寻不见,不是说瘦些不好,只是圣上如今这模样,可不是长寿之相啊!
“那边来消息了?”
王富财别过脸抹了抹老泪,随后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纸递了过去,观其纸质花色,同摊在努勒面前的并无二致。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过这张纸,故作不甚在意地翻开,实际上却一字不漏地数着看下去,这样的信件自从薛纹斛离开之后就没断过,而努勒的心情也在一次次的翻看之中下沉。先是后悔,愧疚,后来是惶恐不安,最终慢慢转化成了不甘,憎恨。
从前的他会半夜惊醒,发疯一样抓着身边的人逼问纹斛是不是再不会原谅他了,可如今的他关心的却只有一件事。
什么时候能把人抓回来。
活人,抓回来关着。
死人,挖回来埋着!
不论他原谅与否,不论他意愿为何,不论他是生是死,只要他努勒不点头,绝不会让薛纹斛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一双眼睛阴鹜渗人,努勒的性子比之从前越发阴晴不定,身边伺候的人个个儿胆战心惊,也只有王富财还能说上几句。
“主子,可是找着薛相公了?”
从前王富财是不敢问这个的,可今儿个努勒的神色有些不同往日,瞧着竟有些欢喜,不用想也知道是出去找的人传来了好消息。[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什么?”
王富财难以置信地看着终于拨云见月的努勒,惊讶之下也忘了应承,只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跟换了个人一样的主子。
“你老糊涂了”
努勒难得的没发火,语气之中竟带了几分戏谑,
“也是,你毕竟老了,这次出门儿不带你免得耽误了脚程——宫里的事儿给我看好喽,如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说完不等王富财反应过来,起身走到灯台前,拿下八骨宫灯的黄色布罩子,顺手便将桌上这些从前看做眼珠子般稀罕的信件点燃了,一封不留地丢进火盆里。
黑灰翻白,橘火妖娆,毫不留情地吞尽最后一丝痕迹,往后,再用不上这些东西。
明黄色的身影一转,径直走向书房之外,留下那没了灯罩的蜡烛继续烧着,炸出几朵灯花,留下一滴凝固的灼泪。
今晚,他应当能睡个好觉。
次日梦醒,便是征程。
**
纹斛不是个讲究的人,可有条件他还是愿意过得好点儿。
这跟被人一拳打倒在地,能挑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趴着嚷疼,傻子才会往有鸡屎烂菜叶子地方倒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一天换两身儿衣裳,反正洗衣服是卫宁的事儿。
“就沾了点儿血迹,旁地儿都是干净的,你搓搓那一块儿就成,晾干之后明儿个接着穿。”
卫宁练武,力气大,耐力好,用来洗衣服正合适。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纹斛照样面不改色地擦着身子。他不爱动弹,身上的肉自然不如他们习武的结实,除开背上那些陈年伤疤,别处都白生生软乎乎的。
不怎么扛揍。
纹斛一边嫌弃一边仔细擦着,静娘的血不知有没有毒,擦干净些总没坏处。正想着,脚步声突然停在了身后,下一刻,一只滚烫的手边触到了肩膀。
“你说……他没碰过你”
低沉暗哑的嗓音自耳后传来,纹斛被这潮湿温热的气息激得一哆嗦,旋即巨大的危机感席卷而来,等意识到身后之人是卫宁后,没顶的恐惧才如潮水一般褪去。
这是阿宁。
不用怕。
“你是说这个牙印”
他的肩膀上有什么伤纹斛自己再清楚不过,从前阿宁糊涂时就因为这个发过好几次疯,他已耐心解释过许多次,早就不会再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在你失忆时已经解释过几次了,这是个意外——我们快离开皇城时出了些变故,这是那时留下的,因为杨靖出现得及时,所以没有发生别的事。”
纹斛并不怀疑阿宁对他的感情,可是有礼义廉耻的阿宁却不一定能承受得了这样离经叛道的感情。他这人从小就愣,父母师长灌输进去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阿宁迈不出这一步,纹斛也不缺他这一步,不靠爱情,他们照样能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抬眼,坦然地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
这场景并不陌生,就在卫宁恢复记忆的前一天又上演了一次,所以纹斛处理起来驾轻就熟。从前的卫宁仗着失忆还会磨着啃他咬他几口,比起之前,如今被礼教束缚住的卫宁要好对付太多。
“你应当听说过我在宫里的身份,有些事情不能避免,比起没命,我更愿意选择委曲求全。”
这是纹斛一直以来的处事方法,自小一同长大的卫宁早就知晓。纹斛自信,哪怕阿宁心里再不赞同,也绝不会因为这事儿而唾弃他。
不出所料,俊秀挺拔的少年渐渐平静下来,可是那张仍显青涩的脸上,突然有了纹斛看不懂的东西。
“那——牙印周围这些新添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
春日最是凉薄,光着身子只站这一会儿,便冻得迟钝木讷。
“这些咬痕不是旧伤,应当就在这几天生出的,你说我日日与你同吃同住片刻不离,那这些又是谁弄的”
到底不是神佛,哪能算无遗策。
那个比他还小些的少年,不知何时,竟也学会将精明用在他身上了?
纹斛不言,精致的脸透着冷气侵袭过后的青白,卫宁神色复杂地回看着,最终还是拗不过伸出双臂将人裹进了以及的衣衫之中。
一切都是明摆着的。
“是我干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纹斛没有反驳,只是往那温暖的怀抱深处钻去。
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或许他是不敢贪心,怕连到手的东西也会因为贪心而失去。吃不饱,饿不死,他就这么点儿追求。
可是,如果有条件他还是愿意让自己过得好点儿。
这跟能两情相悦和和美美,傻子才会选择当兄弟不越雷池一步是一个道理。
“是我们一起干的。”
踩在地上的双足,得寸进尺地踩到了近在咫尺的靴子上,在从前对方失忆时皆是被动抗拒的人,今天突然在面前之人清醒时主动抓住他精瘦的腰,伸出双臂将那张肖想了无数次的脸捧到近前。
一口咬上了他的唇。
卫宁被纹斛的举动吓懵了,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那些被他忘却的,属于“阿宁”的记忆悉数涌上心头,最终定格在了懵懂与清醒交替间,印在手心上的那个吻。
我的纹斛。
我的,兄弟。
兄……弟
清醒与沉迷只在一刹那,反被动为主动也不过一念之间,粗砺的掌心摩挲着光滑的腰肢,滚烫碰上微凉,自是要激起层层战栗,化作烈火,灼烧尽最后的伪装。
“我是薛纹斛。”
“你是薛纹斛。”
唇齿交缠,鼻息相交,彼此之间再无隔阂。
这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这辈子,不准背叛我。”
“这辈子,绝不背叛你。”
两人皆是懵懂初尝,融合的过程并不美好,面对心爱之人,再不必咬牙隐忍。
会疼,会哭,会哑声抱怨。
“阿宁……”
我的,阿宁。
泪珠儿滚落鬓间,引着汗珠儿滑落,两颊粉白,红唇微张,媚眼如丝。
“我在。”
小心挑起一颗泪珠儿,却因身下的动作惹来更多,眼睁睁看着他下颌高抬,颈项后仰,汗珠滚落。
似梨花一枝,春带雨。
春日凉薄,化不开一室旖旎。
**
夜色浓,兵行无声。
铁衣铠甲之下,赫然是一张煞气浓重的脸。
卫诚!
50.第050章
“大人,已准备妥当。[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人在何处”
“在西边儿的那间小屋子,与别处不牵连,动作小些应当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卫诚凝思,
“屋中有几人。”
“只得五殿下同一陌生男子,从探听来的消息看――此人正是苏豪弟子。”
如今身边之人皆不认得卫宁,因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卫诚也没跟手底下的人提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人前,他依旧是那个心怀天下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人后……他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动手。”
“是!”
**
屋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静。
纹斛突然睁开了眼。
“醒了”
听了这自头顶传来的话,纹斛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仍搂在腰间的手。两人皆赤着身子,彼此传递着温暖,无一丝一缕阻隔。
厚脸皮如纹斛,竟也觉出些不好意思来。
“外头来了些个蛇虫鼠辈,数目不下十个,我先去料理,你――可能自己穿衣”
纹斛抬头想看阿宁的表情,入目却是漆黑一片,只隐约瞧见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这般精神了无睡意,也不知睁了多久。
“自然――嘶――”
举动间牵扯到隐秘处,纹斛眉头一皱,下一刻那双搂在腰间的手便不知从何处取来了里衣,小心服侍他穿上,穿完仍旧拿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维露出一颗披散着头发的脑袋。
“你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说完,在纹斛头上落下一吻,旋即起身走出屋去。房门开后立刻便掩上,并未让夜间寒气挤进去多少,屋内仍旧暖和,并未受半分侵扰。
纹斛闭上眼,就着身裹的棉被仍旧躺了床上。
十多年来,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十多年了。
他终于,能歇歇了。
**
卫诚带来打头阵的十来人皆是精英,打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走或处理掉的主意。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与朝云派这种在江湖中极有名望的门派冲突,不仅难对付,于名声也没甚好处。
可是这样的高手,却远在屋子十米之外就被发现了。
“头儿!”
毛宇惊讶地看着从屋中淡定走出,小心阖上房门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下意识望向十几人之中的头目左袁栋,而后者却抬起了左手示意他莫再多言。
十几个人,眼睁睁看着那白衣男子,关门,提剑,随后――将火折子丢在了离房不远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石盆之中,下一刻――剑锋直逼颈间!
“铿――!”
夜色浓重,只听得见衣袂翻飞,火星乍现,不消多时,又有血腥味扑鼻,重物坠地之声越来越密集,直到箭雨从天而降――
“撤!”
左袁栋大喝,剩余还能勉强行走的三人彼此搀扶着灌丛之中撤离,可下一刻,三枝被挡回的羽箭便刺穿了他们的脖子。
“噗!”
“噗!”
“噗!”
三枝箭,三个人,无一幸免。
左袁栋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沾血的箭头自喉间穿出,直指他的咽喉,张嘴吐着血泡的兄弟几个,到死都没阖上眼。
“啊――――!!”
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全数死在他面前,左袁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也顾不得漫天箭雨了,提剑冲过去就要跟这神秘的白衣男子拼命,却不想下一刻后心一凉,一把木剑自胸口刺出。
“啊……啊……”
左袁栋支撑不住,木剑抽出,他也顺势倒在了兄弟几个身边。
人生最后一眼,他见着一个只着里衣长发披肩的男子,在漫天箭雨之中,神色默然地执一秉木剑,坦然而立。
“他呢”
杨靖瞅着卫宁独身一人,面容铁青。
“在屋里。”
“你竟放心留他一人在屋里!”
“我不会让人靠近半步。”
杨靖还欲多说,卫宁却先一步往屋子里退,他也只得憋着一口气跟上。两人一边挡着箭雨,一边退入屋中,门口,是一个冒着浓烟的石盆,引着朝云众人纷纷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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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在被窝里的纹斛听见开门声后伸出脑袋往外头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他能分辨出阿宁的脚步声,只是旁边不知为何会多出一人来。
待卫宁点燃一豆烛火后,纹斛才借着火光看清来人,只是杨靖在对上他的打量时,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纹斛看着自己这身打扮,心下了然。
“大师兄已经带人去处理林子里的那些人了,只是人数众多,而且――不像驻兵,倒像是京兵。”
驻兵人少散漫易对付,从前万贯一人就能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如今这些却大不一样,不仅整装有序轻易不能将其各个击破,而且……
“我听他们管领头的人叫‘卫将军’。”
“卫诚”
纹斛猜到卫诚和努勒会找来,却没想过卫诚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找人。刚才外头的动静他多少也听到了些,这明显是下死手,按他以往的做派极不合理,除非是――
“阿宁。”
卫宁回了纹斛一个安心的眼神。
“莫怕,我在。”
哪怕是对上卫诚,他也不会再似从前那样任人宰割。
趁着夜色,双方不要脸地打了一场,卫诚仗着兵多装备精良,而朝云派则仗着武艺高强熟悉地形,两边都没让对方讨着便宜,僵持不下之间,朝阳已升,一切见不得人的手段都得藏起来换了正大光明的途径接着干。
“妈的,竟然把山头儿给围了不让打水买食物,当咱们这儿没有井么!当天上没有鸟儿飞么,当咱们没养牲畜么!”
邓冲天对着山下那群不要脸的家伙骂骂咧咧,朝云派之人皆是此等直白性子,似他一样当面骂人的不少,卫诚手底下的兵丁见了颇觉新鲜,好似第一次见着这模样的江湖中人。
“朝廷不管武林事,卫将军这是何意,带着手底下兄弟来我朝云派做客?”
万贯领着朝云派众弟子于山门处与卫诚当面对质,经过一夜酣战,双方都攒下不少仇怨,如若不是势均力敌难以取胜,早下黑手揍了。
“万掌门误会了,此番叨扰实属迫不得已――朝廷与武林中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规矩卫某知道,却不知朝云派上下可曾记得――私藏朝廷下令缉拿的要犯,公然帮助他抗拒朝廷抓捕,这又是何意!”
“要犯?这我倒是不知,可有画像?”
“何须画像,将人叫出来一问便知。”
“哦?”
万贯捻须,甚是不解地道,
“却不知卫将军是要叫哪一个?我朝云派弟子连同杂使仆役少说也有近百人,你这般可叫老夫不好猜啊――嗯,难办难办。”
朝云派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摆明立场要袒护纹斛,卫诚也不跟他们拐弯儿抹角,直接点出此行目的。
“交出薛纹斛,我即刻收兵,如若执迷不悟――别怪我放火烧山!”
此话一出就连万贯都变了脸色,凭朝云派上下的实力,哪怕再多来些兵也能冲出去,顶多受些伤,可是这里头还有不少不会武功的杂使仆役,真要硬碰硬,倒霉的反倒是他们。
“卫将军凭什么说你要找的人在朝云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指个通缉要犯让我们朝云派交出来,交不出就要放火烧山,我们到哪儿给你找人去!”
“证据自然是有的。”
卫诚扬唇,万贯心头一跳。
“当初跟薛纹斛一起被劫走的李相公――可不就站在掌门身后么。”
李丰杨捂脸――朝云派众人脑子一抽――
怎么把这个蠢货干的蠢事儿给忘干净了!
谁也没指望凭借万贯的几句话就让卫诚退兵,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他带来的人手毕竟不可能把整个山头围个滴水不漏,他们一边让人在这儿聊天拖延,一边着人去寻下山的口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能找出破绽来。
可是他们怎么会想到,卫诚这个做人臣子的,竟能一眼从人群之中辨认出来看热闹的李丰杨!
说好外臣不与后宫沾染呢!
“噫,丰土,快跟卫将军解释解释,你还有个不争气的双生兄长。”
李丰杨:……师父你这样是没用的。
果不其然,卫诚扬手让底下的人准备火箭。这里头全是木头房子柴垛子,根本一点就着,他们实力强大不怕人偷袭,可架不住人家正大光明地强攻啊!
“万掌门,卫某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人,你交还是不交。”
久经沙场之人,本身就自带血煞,卫诚手里没握兵器,可整个人却似出鞘的利刃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刺中要害。
万贯的武功在卫诚之上。
甚至于他的大徒弟二徒弟也能跟卫诚打成平手,可是,他依旧会觉得此人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也得对付。
“不说话?那就……”
卫诚微笑着抬手,五指并拢,以极缓的速度向下弯成一个放箭的姿势,前排弓箭手将弓拉到极致,弦上架着的裹着油布的火箭“滋滋”地往下滴着火油。
“放……”
“等等。”
就在命令即将下达,矛盾即将达到顶峰时,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极细小的声音。
没力气,却偏偏能让卫诚听得见。
朝云派众人自不自觉地分出一条道儿来,顺着这条通道望去,见着一个缓缓走来的人。
“纹斛……”
卫诚痴痴地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人,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天塌下来都还是这么副慢吞吞的性子,如何也改不了。
他一直都记着,这是纹斛,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人。
是他打定主意要放在心坎儿上好好疼惜的人。
是……被他误会,冤枉,需要用余生来弥补的人。
“纹斛,我来接你回家。”
卫诚着了魔一样向纹斛伸出手,近了,还有四步,再走四步他就能将那日思夜想的人揽入怀中,从此再不放开。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也知道他的纹斛必不会轻易原谅他,可是卫诚发誓,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对他好,让他慢慢打开心结重新接受自己。
就跟……他认识卫宁之前一样。
只要再走四步。
只可惜,这四步终究没再缩短。
“我人在这儿,你有什么好说的?”
纹斛的出现安了朝云派众人的心,不是因为将他交出去之后他们就能置身事外,而是他们对纹斛有着盲目的崇拜,好似这个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样。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接你回去,我已经听阿枢说了,从前那些事皆不是出自你本心,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跟哄小孩儿一样,小心,谨慎,自欺欺人。
自纹斛一出现,卫诚身上的杀伐之气便悉数收敛起来,在场之人多少听过李丰杨在背地里说纹斛坏话,对这两人从前的纠葛也略知一二,如今看来――怎么感觉有些怪?
怪异的感觉并不如这热切的情感明显,所以许多人哪怕第一印象觉着有些诡异,可整体而言还是认同卫诚对纹斛的感情的,卫诚喜欢纹斛,纹斛却喜欢卫宁,这就不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了,不过是年轻儿女的感情纠葛么,他们这些强行卷入的外人怎么看怎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差点儿因此家园被毁!
卫诚的改变没对纹斛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让纹斛身后的朝云众的一小部分起了别样心思,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义气,可为兄弟这点儿情感破事儿而搭上性命就是傻气了,他们……该不该管闲事?
纹斛哪里不知道卫诚这样露骨的情感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半点不着急,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卫诚,慢吞吞地问:
“你把我抓回去是送入宫中,还是送到将军府,亦或是――直接丢进大牢?”
不为“真情”所动,一开口就直戳要害。
卫诚明显一愣。
放到将军府?
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驽勒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驽勒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万般迁就的异族王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他的情敌。
放到宫中?
纹斛已经为他吃了这么多的苦,眼看着苦尽甘来两人就要冰释前嫌修成正果,怎能再被那方宫墙隔开。
至于放进牢中更是不可能,他怎会让纹斛受苦,可是……私自潜逃出宫的后宫中人,他若因一己之私强行扣下,少不得要让对手抓住把柄。他如今在京城树敌颇多,因着纹枢那件事已减损了名声,如今要是再有这一出,少不得被御史参他以权谋私。
“纹斛,我知道如今的局面艰难,可是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安置你,你且放心跟我走……”
“放心跟你走?”
纹斛好似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今天你因着心里那点愧疚哄了我回去,明天就能因更多的大道理将我大卸八块,少在这儿自欺欺人,卫诚,你我皆不是傻子,何必如此假惺惺。”
这是纹斛难得的强硬,看得卫诚发怔。他印象之中的纹斛从来都是个软骨头,稍微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他屈服,如若欺负得狠了,拿块儿糖来哄一哄便没事。这次寻人他知晓纹斛会闹情绪,谁让他之前犯了这么多糊涂的错误呢。
可是,他如何也没想到,没骨气的薛纹斛,谁也不敢招惹的薛纹斛,竟也有这般锋芒毕现的一天。
“纹斛,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多说无益,我会用时间来说服你。”
纹斛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跟卫诚瞎扯。卫诚先是一怔,为着纹斛这突来的沉默而不知所措,可下一刻白日晴空之中却燃起了烟花,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卫诚知道了纹斛的真正用意――同万贯一样,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看来他们已经成功转移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烧后的火药味,卫诚被这呛鼻的气味刺激得气血翻涌,怎么也不会相信纹斛会反过来利用他对他的感情做这些事。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利用他对他的爱!
卫诚兀自悲愤,抬手就要将尽在咫尺的纹斛抓过来,可纹斛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下一刻,卫诚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只离他三四步远,只要各自再向对方跨一步就能触及到的人,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卫宁!
他总算记起来有什么不对,如若跟纹斛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当真是卫宁,那他绝不可能放任纹斛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放箭,放箭!”
被这变故刺激得心神不稳的卫诚慌忙下了烧山的口令,昨夜的羽箭换做今晨的火箭,直指屋舍,草垛,以及眼前之人。只可惜普通人已经被先一步转移出去,剩下的除了纹斛之外,全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朝云众。
“纹斛!你骗我,你又骗我!”
“薛纹斛!”
卫诚疯狂大叫,狂性大发的他对上朝云五子竟也不曾落了下风,因着这羽箭掺杂火箭的攻势,纵是朝云派上下武艺高强,一时也难以突出重围,体力终有用完之时,羽箭也总有耗尽之日,端看谁能撑到最后。
隐藏在树冠之中的纹斛心安理得地窝在卫宁怀里掰指头数数,半点下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昨晚你太过分,往后不可再这般荒唐!”
纹斛戳了戳卫宁的胸膛,后者老实点头。
少年初尝情事,总免不得放纵些,卫宁食髓知味自是不愿收敛,可看着纹斛今天咬牙硬撑着跟卫诚说话时的模样,他又有些心疼。
光心疼没用,还得乖乖落实到行动上。
纹斛不管卫宁的心里如何想,等他把指头掰完两遍,再看场中之时,卫诚手下的兵丁竟已倒下了大半。
空气之中仍弥漫着烟花炸响过后的火*药味,隐隐的,却又分辨出来一丝香甜。
是软骨散。
“你!”
修为较高的几个还在那儿硬撑,卫诚勉强直立着身子,可是手下的力度却软了大半,杨靖瞅准空隙挑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将人生擒,朝云四子也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着的控制在了手中。
拖延时间不过是障眼法。
顺势说将山上普通人转移出去也是计策之中的一环。
拐这么多弯儿为的不过是放松卫诚及其手下众人的警惕,顺理成章地放烟花,顺理成章地让空气中充满火药味,顺理成章地让他们在以为自己中计方寸大乱之时,让他们毫无防备地中了真正的计谋。
“还是薛先生有办法,竟然只用区区软骨散就化险为夷!”
“就是,个傻子,你们手拉手围了山,就算我们打晕了其中几个将人送出去,你这个做头儿的怎么可能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其他站岗的摆着好看是么!”
大劫得过,众人的心情无比放松。朝云派之人乐观随性,这个山头儿没法儿呆了,换个山头占山为……咳,占山立派就是,反正他们之前穷,这儿的屋子建得也寒酸,制备的家具更寒酸,早就想换个地方盖个像模像样的门派了。
游玉蝉这个金钵钵给他们赚了不少路费,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卫诚在一众欢腾之中被狼狈地压着单膝跪地,双眼因着不甘愤恨而通红,下一刻,眼前出现的景象更是让他恨入骨髓。
他那死去多年的弟弟,他一生也消不去的梦魇,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卫!宁!”
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两个字,足以见得兄弟俩之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从前的卫宁对这个大哥还有眷恋,会隐忍,会袒护,可是死过一次的卫宁却只知道一句话――他若犯我,我必杀之。
纹斛从卫宁怀里探出一颗脑袋,看了看这兄弟两个,然后――又把脑袋缩回卫宁怀里。
他昨晚没睡好,今儿个怎么着也得补一觉。
卫宁已经长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要他来替他操心。
况且――
纹斛猛地睁开了双眼,抓紧卫宁的衣衫大叫:
“不好,忘了咱们这里头还混着一只兔子!”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一时刻,纹斛便看见了刚才还在欢呼的朝云派众人也相继倒在了散乱的兵丁之中,他们事先服用过软骨散的解药,理应不会受其影响,可如今……
“阿宁!”
卫宁自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抱起纹斛就往山下狂奔,可是越是运转内力越是心惊――内里空荡荡一片,轻功根本施展不出来!
“砰――”
最后的记忆之中,只有这一声残响,往后,再没了声息。
卫宁不甘地抱紧怀中之人,自始至终,不曾放开。
51.第051章
“主子,您已经不眠不休赶了这些天的路,不若在此处歇息几日,容属下派几人先行去朝云山把薛公子接过来,主子放心,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薛公子周全!”
林长裕跪在地上磕头,大有不达目的就要长跪不起的打算。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驽勒虽说是马背上夺来的天下,可毕竟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加上因打击太过日渐消瘦,身子一直不曾好利索,哪里受得住日夜兼程。
哪怕是拼了这颗脑袋不要,他也得劝住圣上,这是为人臣子最起码的本分!
林长裕已有了必死的觉悟,铁骨铮铮的汉子就算是跪在地上也自有一番顶天立地的气概。
可这气概,却不见得值几个钱。
“林卿。”
瘦削纤长的双手以不容回绝的力度将人从地上“请”了起来,林长裕不由自主抬头,赫然撞见一副朗目剑眉杀伐再起的帝王容颜。
“你可知为何朕更看重王富财?”
林长裕不语,他二人虽说皆是圣上手底下最得用的走狗,可主子对王富财的看重素来就比他要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君主分忧已是属下天大的福分,属下并不敢争个高低贵贱。”
“不敢?”
剑眉微挑,嘴上尽是嘲讽,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说王富财捧高踩低惯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确,他不过一宦官,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可他至少记得一点――他的忠心是给朕这个人,而不是给的那把龙椅!”
犯过一次错,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
“在你弄清这两者的区别之前,朕不会再让你一手操办与纹斛有关的任何事。”
林长裕再次跪倒在地,可是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英勇无畏。
有主子信任的走狗的确不惮于为主子赴死,可失了信任的走狗,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谁会管丧家之犬的死活?
往后便是日夜兼程。
朝云山的位置极好,自从有了朝云派庇佑,山下百姓再未受过盗匪侵扰,日子好过了平日里纠纷也少了,彼此相处极是和睦,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驽勒一行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犹如世外桃源的景象。
“宫外日子如此逍遥快活,难怪他拼死也要逃出来。”
随行之人,皆知这“他”是何人。
惑乱君心的前朝余孽,只可惜……杀不得。
林长裕掩下心中的不甘,规规矩矩护卫着驽勒上山。纹斛该死,奈何君王舍不得,暂且让他好生在后宫之中侍奉着,等到主子厌了再下手也不迟,如今犯不着为他去触圣上的眉头。
朝云山并不算陡峭,上山的路也皆由石板铺就,饶是如此,驽勒也没法儿爬上去了。大腿内侧已叫马鞍磨出了血泡,一双腿站在石板路上愣是迈不动一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那人从不会给他留面子,若是叫他看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话他一无是处。
可是卫诚那般优秀,也没见纹斛动过心。
那个人,根本就没心,谈何对人动心。
驽勒在林长裕的搀扶下上了轿辇,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摇晃着颠簸上山,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彷徨。
他不会考虑纹斛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也不会再为那颗捂不热的石头心而挣扎不甘,他早就看开了。
看不上便看不上罢,谁让他是皇帝,活该他薛纹斛倒霉。
哪怕搭上整个朝云山的人,也得逼他点头。
从山脚到山顶并未花太长时间,驽勒带的人也不多,可个个儿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他们背后还有西北总兵手下的十万精兵,只要纹斛在山上,那断没有逃走的道理。
即便逃了,抓了朝云派的人做人质,他也不可能不回来。
分别数月的痛苦酸涩如今总算要烟消云散,驽勒伸长了脖子盼望着,直到嗅见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主子,当是卫将军的人手抢先了一步!”
林长裕手底下的人早接到消息说卫诚也在赶往此处,这倒不算坏事,卫将军总不可能跟皇帝抢人,哪怕先一步得手,帝王要,他怎敢不放。
林长裕刚要着人前去探路,哪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竟是驽勒失态滚下了肩辇。
“主子!”
不及林长裕伸手搀扶,驽勒竟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向了不远处。他坐着肩辇,比他们看得都要远些,那血腥味的源头,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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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总有一天要拧下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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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缰绳勒得满是血口子的双手在草根树杈遍布的地上撑着,手脚并用,几乎用尽此生最狼狈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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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莫不是忘了我姓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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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恩怨已如云烟,唯记得眼前人,他果真还是舍不得的。手上腿上的伤于他而言再构不成阻碍,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快些瞧清楚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里,到底有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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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男人,你看清了,我是你男人!”
你看我一眼。
你好歹……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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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林长裕冲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到这时随行人等也看清了前方的处境,不知怎的,心中竟有种大石落地之感。
“主子……龙体为重啊……”
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早已身首异处,可依旧紧紧相拥,随意丢弃在一旁的两个头颅之中,可不就有他们遍寻已久的薛纹斛。
真是老天有眼。
“这不是纹斛。”
“主子……您……”
林长裕还待劝说驽勒死心,可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驽勒呕出大口鲜血,原本因着迅速消瘦便有些青白的脸,如今更无人色。
“纹斛怎么可能会死。”
“他那么聪明。”
那么聪明……
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日他立于宫墙之上的身影,他伸手挽留,可纹斛却只给了他一个解脱的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卫诚会继续纠缠,不死不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人间的帝王将相,管不得黄泉路。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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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阿嚏!”
翠巧进门儿就听见一个大喷嚏,往里屋一瞅,果然见着那个裹着棉被的球。
“真不懂你这人,如今春暖冰销,光膀子下河摸鱼有的是,偏偏你又是烤火又是加棉被,还能生病!”
嘴上虽然嫌弃,可毕竟不能将人丢那儿不管,翠巧认命地折返回去温伤寒药,留了那团球在里屋没半个人看守。
哼,子母蛊一旦种下,就是把他撵出去了也得乖乖爬着回来。
“大人!”
翠巧脸上的鄙夷还未收起来便撞见了孔善,还好主子是个脾气好的,不会计较她这些小差错。
“这是往哪儿去?”
“回大人,屋里那位身子娇贵,奴婢这是去厨房端药呢。”
孔善微笑着点头,俊逸儒雅,温柔和善,看得小丫鬟俏脸一红。翠巧捂着脸颊要躲开,却在转身之时听见了一句轻飘飘却也致命的话。
“顺便给你自个儿嗷碗哑药,就算是主子对你不敬贵客乱嚼舌头的赏赐了。”
翠巧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孔善那张依旧和善的脸,可方才的春心萌动却再寻不见,她只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哭求,可惜孔善已然转身进屋,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屋里的摆设乍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经不住仔细一瞧,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屋内的茶壶茶杯不仅都是竹子木头所做,外头还包了一层厚厚的皮料,这般顺着寻过去,不仅茶杯,连桌子、门板、房柱皆裹了一层厚厚的兽皮,就算成年男子全力撞上去,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死不了。
“臣孔善问五殿下安,殿下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孔善依旧笑眯眯地对着床上那团棉球问安,礼仪态度挑不出丝毫错来。
棉被球裂开了,钻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一脸苦大仇深。
“你这儿风水不好。”
“寒舍置备仓促,没能细心挑选风水上佳之地,让殿下受委屈了。”
“这倒没啥,你也不容易,再多给我一个火盆儿就行。”
纹斛说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依旧抖得厉害。屋中已烧了一个炉子,窗户半掩着,寻常人进来只会觉着闷热如夏,偏偏他却如置身冰窖之中。
要是有阿宁在就好了,至少能省个暖炉。
孔善并没有因为纹斛的怠慢而生气,相比那位阴晴不定的六殿下,眼前这位倒是识趣得多。
当然,也危险得多。
“倒是善考虑不周――屋里冷沁沁的缺了人气儿,也难怪殿下觉着冷清,应当再派些人手来才是――阿乌,去请卫公子过来。”
语毕,房顶传来细微响动,纹斛伸出脑袋往上瞅了一眼,啥也没瞅着,只顺道看见了孔善那双眯眯眼。
“有一道人曾言,善这双眼该是凤眼,乃忠臣之相。”
“那道人估计眼神儿不好。”
“修道之人岂会用凡眼看世事。”
纹斛不说话,照样看着那双眯眯眼。
看得一哆嗦,最后还是缩回了被子里捂着。
“殿下不信?”
“信,哪儿能不信呢。”
纹斛牙齿打颤,身上暖和不了,只能拼命缩成团儿,恨不得缩进娘胎里。
算了,阿宁还在娘胎外头呢。
“你是忠臣,我却不是君主,忠与不忠于我何干――给我一盘烧鸡。”
“殿下怎能妄自菲薄,殿下高才,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成大事者怎能吃烧鸡这等俗物”
“成大事不拘小节。”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见细微处也能定成败。”
纹斛盯着孔善那双眯眯眼。
“我坚持吃烧鸡呢?”
“殿下不再考虑考虑”
“龙脑凤眼睛留给我那宝贝弟弟吃罢,孔大人没听说过孔融让梨”
“殿下没听说过能者居之”
“天下能者可不止在我薛家,我观孔大人面相……贵不可言呐。”
“臣惶恐。”
“你给了我烧鸡慢慢惶恐。”
纹斛饿着肚子跟孔善打哑谜,偏偏这人油盐不进只肯给他喝西北风,肚子里的异物没有食物灌溉又开始蠢蠢欲动,纹斛疼得蜷缩在了床榻上,直到门板再次被人推开。
背着春*光,可不正是三月未见的卫宁。
52.第052章
还是那张木讷精致的脸,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人,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毕竟傻人有傻福。
只可惜这样的福分他学不来。
“看来孔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孔善笑而不语,好似听不懂纹斛的嘲讽。
“你等的那些人找上门来了?”
孔善还是不回答,纹斛却能看出来,这人唇边的笑纹比方才更深了些。见纹斛打量,孔善也不避讳,反倒对着那张半点血色也无的脸面不改色地道:
“我看殿下的气色比之前强些,何不趁着春*光正好到外面走走,老在屋里圈着恐不利于康复。”
“我觉得你应该找大夫治治眼疾。”
“劳殿下挂念,善的眼睛并无不妥。”
纹斛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拳头掌握在脑子有问题的人手里,所以正常人也只能跟着发疯,纹斛不得不起床穿衣服。棉被刚一掀开,一股阴寒之气便撞了过来,冻得他一哆嗦,牵开棉被的手也蜷成了鸡爪。
下一刻,一只大手便覆盖上了那只鸡爪。
骨节分明,纤长有力,重要的是挺暖和。
纹斛抬眼就对上了一张卫宁脸。
“所以你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穿衣服是想让我继续吹冷风?”
木讷的脸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仿佛一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般,卫宁迅速缩回手,十分熟练地伺候着纹斛穿衣。一层,又一层,直裹得比棉被还厚。尽管如此,纹斛依旧冷得发抖。
孔善稀奇地看卫宁一边输送内力给纹斛取暖,一边细心地把他裹成一个球。如果不是先前派去的探子保证此人确因走火入魔隔三差五就失忆,这三个月里他又扎扎实实疯过几次,孔善绝不会相信眼前的卫宁是个失忆之人。
卫宁的武功高深莫测,一旦对他们怀有敌意,那活着的好处便不如坏处大。他虽然需要一个高手来防备那群人,却不会傻到自己给自己挖坑。卫宁忘了之前的事也好,既能为他所用,又不用担心在关键时刻插他一刀。
“走火入魔之人孔某不是第一回见了,却从未听过此等稀奇事――忘了别人偏偏还记得您一个,殿下果然好手段。”
纹斛有气无力地睨了他一眼,也不搭腔,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卫宁的背上去要他背。站在门外的几个随从看着皆面露不屑,大老爷们儿跟个姑娘一样娇滴滴,不嫌恶心人。
长得再好看也是个带把儿的,还真把自己当美娇娘了。
带把儿的美娇娘不觉丢人,仍旧吭哧吭哧往自家男人背上爬,无奈手脚跟冻成冰棍儿了似的压根儿使不上劲儿,正寻思着往火盆儿面前烤软和了继续爬,屁股就被一只大手拖住往上一抬顺利登上了宝座。
得,登基成功,率队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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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诚领着三万人马出了城门走上驿道,随行还有三四十个往南走亲访友的京中百姓。随军虽说分不到吃食,可胜在安全,匪盗就是再不长眼也不会往军队面前凑。
“小兄弟,这是奔哪儿去?”
王二凑近一个身着灰衣长相普通的少年,挖空心思想要套近乎。少年正在河边取水架锅熬粥,别看人年纪小,手脚却是极利索,打水的间隙竟然还捞起了几条小鱼儿,唬得王二连声赞叹。
王二盯着那几尾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跟着军队南下虽说安全,可这一路甚少进城,荒郊野地的只有啃干粮吃腌肉,他都好久没尝过鲜鱼的滋味了。刚才他也试着去捞鱼,可这小鱼儿鬼精鬼精的半天捞不上来一条,跟这少年手里的鱼压根儿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少年打了水,弄干净鱼腹和鱼鳃,再手脚熟练地用小锤子把细小的鱼刺鱼骨捶碎了以便一会儿合着肉一同熬粥。他用着这年纪少有的专注有条不紊地干着,半眼没瞅旁边套近乎的王二。
“小兄弟,嘿嘿,打个商量成不,我跟你买两条鱼,不,一条就成,我那媳妇瘦得厉害,这顿顿啃饼子吃咸菜实在熬不住啊,你就帮大哥我一个忙成么?”
少年还是不答,架了锅子熬粥,一边添柴一边拿扇子扇,等到火苗稳定了过后才抬头望向立在一旁尴尬不已的王二,四目相接,看得王二一愣。
“十文一条。”
“啊?”
王二还没从那双眼睛里头回过神,脑子半天转不过弯儿,这时旁边突然窜出一个瘦高个儿忙不迭送上二十文。
“好好好,小兄弟,给我来两条,养养我家丫头肚子里的馋虫。”
少年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一边收钱一边顺手到河里捞鱼,钱装进了怀里,两条鱼也攥在了手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跟变戏法一样漂亮。
“好!”
一旁看热闹的也纷纷围过来买鱼,远途之人身上总带了些盘缠的,荒郊野地的没个用处,能花几次调剂调剂伙食已算万幸,不比有钱没地儿花成日啃干粮强?如此这边生意竟红火起来,有买一条的也有买十来条的,少年认死理,全都算十文一条,不因买得多就优惠,也不因买的少就怠慢,渐渐胸口前也鼓起一大包,等到人群散去,鱼糜也正好该下锅。少年不再接单,而是老老实实拿着小扇子扇火。
王二拎着好不容易抢来的两条鱼跑去找媳妇收拾,一边走还一边纳闷儿――这小伙子看着得快二十了吧,怎么瞅那眼神儿跟他家五六岁的老儿子一般透亮呢?
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少年熟练地用瓦罐儿装了刚出锅的粥,一手拎锅子一手抱瓦罐儿,走到一辆拉箱子的板车旁边冲着车辕狠狠踹了一脚。
马儿噗噗嘴尥尥蹶子,然后――他又踹了一脚。
直踹了三四下马车底下才掉下来一个阴沉沉的黑衣男子,同他阴沉森冷的面相极不搭配的是他脑袋上插着的杂草枯树枝,只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仗着失忆经常不要脸的家伙,强忍住动手揍人的欲望。
他之前没忍住,揍过一次,其结果反而是自己被揍得没脸见人。
“换银子。”
阿乌看着堆到他面前的铜子儿脑子一抽一抽,想起孔善的吩咐,到底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认命地拿轻巧的银子换回一包沉甸甸的铜疙瘩,垂在肚子上跟长了个瘤子一样难看。有了先前的教训,阿乌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咬牙切齿爬上车顶继续补觉。
哼,任你再猖狂也逃不过卸磨杀驴的一天,等着瞧吧!
板车的不远处是一辆宽敞的马车,纹斛就缩在里头抱着暖手炉听孔善东拉西扯,时不时回个一两句,虽说仍旧冷,可精神却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子母蛊这东西本就是离得越远越难受,他这几天大多数时间都跟孔善呆在一个马车里,子蛊也没再闹腾。
“旧识只在十步之内,薛兄不去叙叙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孔兄看不透哇。”
“薛兄如此薄情,不怕寒了忠心为国之人的心么。”
纹斛把手掌心贴在暖炉上,听见“咔咔”几声脆响后,连忙掀开盖子将里头的花生夹出来等冷却了之后吃。狭小的马车内弥漫着烤花生的香味,纹斛伸手剥开一颗,捻掉衣子,刚要丢到嘴里却不想手指僵硬不复之前配合默契,花生米啪嗒一声掉在了马车内的毛毯上。
可惜了。
纹斛捡起花生仁儿,拿手指擦了擦,然后递到孔善面前。
“忠心为国的孔兄,来,我敬你一颗花生米。”
孔善:……
“无功不受禄,大业未成,善怎敢受此重礼。”
“你连我家祖坟都敢刨,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赤*裸*裸的嘲讽落到孔善面前却是轻如鸿毛,只见他心平气和地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笑眯眯地道:
“成大事不拘小节嘛。”
“这话好像我先说过,孔兄当时怎么反驳我的来着?。”
“善愚钝,哪及薛兄有先见之明,自是应当听从薛兄教诲及时改正才是。”
纹斛被这人的厚脸皮给惊呆了,棋逢对手,一种英雄惜英雄之感油然而生――
“人生难得一知己,来,孔兄,我敬你一颗花生米。”
孔善:……
还好车帘子掀开,及时钻进来一个人。
孔善装模作样地要去跟进来的人打招呼,不想卫宁压根儿不搭理他,将锅子往旁边一放,拿了暗格里的碗勺跟瓦罐儿一起放到了纹斛面前的小桌子上。
“吃饭。”
纹斛伸长脖子吸了口气,暖暖的香气从鼻子灌进胃里,深入骨髓的寒冷也好似驱散了不少。卫宁拿了两个小碗儿盛粥,一碗端到纹斛手里让他一边暖手一边吃,一碗放在桌上,孔善看着剩下的那碗目光微动――他从来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过现在他的命跟纹斛连在一起,量这傻子也不敢翻出什么幺蛾子。
往后还得靠卫宁这个傻子帮他办事,排除安全隐患后,最好别驳他的面子。
所以孔善勉为其难地伸出手――结果被卫宁抢先一步。
两个家伙旁若无人地相对喝粥,纹斛如今胃口不如从前,一瓦罐的粥大半进了卫宁的肚子,一滴都没给孔善剩。
连问都没问一句。
大概是孔善的目光太过扎人,纹斛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卫宁身上挪到了他脸上,甚是不解地道:
“孔兄不饿?”
孔善看着那空荡荡的瓦罐儿,笑容有些绷不住。
“还好。”
“孔兄无需拘礼,就跟自家人一般相处就行。”
孔善:……他有点理解为何薛纹枢想方设法要将这人弄死了。
阿乌送饭食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家主子看他的眼神有些怪,而且吃饭的时候比往日更迫切些,一边吃还一边夸他今天送的饭菜真不错,搞得他想了许久主子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聪明人说话就是难懂。
不是聪明人的阿乌只能老老实实给人当随从,不仅要伺候主子吃食,还得看着旁边那个傻子拿着刚从自己这儿弄去的银子邀功。
只见一身灰布衣服的高个子少年化开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将手里的碎银子献宝一样捧到矮他一个头的瘦小少年面前,眼中竟带着少有的急切。
“给你,存起来。”
纹斛笑着摸摸卫宁的头,拿出自己身边的一个小盒子,把卫宁今天攒的份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盒子里面已经有好些个碎银子,这一路走来靠着抓兔子抓野鸡还真攒了不少钱。有卖给随行的百姓的,也有卖给士兵的,有一次甚至还卖给了卫诚,非但没被认出来,还得了整整一锭银子。
这小子啊……
卫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纹斛装好银子,合上盖儿,落锁,然后心满意足地将人搂在怀里说这一天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然后听纹斛说以后抓到多大的鱼应该卖多少钱,或者一旦被卫诚发现就弄死他。纹斛精神总不如从前好,身子偎暖和了就容易犯困,如今虫鸣已起,军队也安营扎寨准备明日出发,阿乌早已退出,留了孔善一人在马车里头孤零零地看着对面两人相拥而眠。
妈的。
斯文雅士骂了一句同身份不相符的话,取出被子也歪着身子睡了过去。出行在外不能讲究太多,随军前行自然不能太扎眼,且忍他两个几日,往后……哼!
**
“将军,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
营帐之中,卫诚闻声望向说话的人,眼里警告意味明显,可是这个下属却并不怎么知趣,当着一众心腹的面继续抱不平。
“当初夺天下将军立下了多少功劳?带着兄弟几个为那皇帝出生入死遭了多少罪?凭什么因为一个男宠就要把将军贬到烟瘴之地!那南蛮子个个阴险邪门儿,历代派去的人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这分明是想置将军于死地!”
“对!再说薛纹斛的死根本跟将军没丝毫关系!”
“末将不服!”
“对,我等不服!”
当初他们是亲身经历了薛纹斛死亡全过程的,这明显就是有人栽赃嫁祸,偏偏那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到了将军身上,还说将军私自调兵出京图谋不轨,念其往日劳苦特赐将功赎罪的机会,呸!当他们都是傻子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若是不想逼我以死表忠心,就别再发牢骚。”
卫诚半点不为下属的话语所动,见他如此坚决,余众皆不敢多言,只是他越是刚正耿直这些追随他的下属就越是替他不值,嘴上不敢说,只得一直压抑着,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孕育着,只等哪天破壳而出,掀起滔天巨浪。
卫诚好似没觉察出这些暗地里滚动的忠心,离开营帐之后便去找了薛纹枢。此次南行不知何日才能北上,将军府需要云娘这个正牌将军夫人坐镇,所以他只带了薛纹枢一个随军南下。
就当是带他出来散散心。
快至歇息处,卫诚鬼使神差地望了望随军的百姓队伍,最终目光定格在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上。
好似只见过两个少年去送饭菜,里头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疑惑既起,脚下自然跟着改了方向。
53.第053章
“你又要去哪儿?!”
就在卫诚越走越远之际,薛纹枢突然从帐子里走了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imianhuatang.info月光不美,照在那双眼珠子上竟有几分惨绿。
卫诚心头突然生出几分不祥。
“这么晚了还没睡?”
薛纹枢却不接这话茬,仍旧阴惨惨地盯着卫诚。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刚才是要去哪儿!你是想去找薛纹斛对不对,你们都稀罕他,他从小就金贵,只有我一个注定下贱!”
“纹枢!”
看着面前这个如同厉鬼转世之人,卫诚的耐性早不复当初。越是这时他越觉着后悔,当初怎会为了讨好这样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而让纹斛遭了那么多的罪。
如果不是他,纹斛也不会想方设法逃开,最后竟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心中沉睡多年的野兽被那身首异处的画面唤醒,那至死都要紧拥彼此的画面深深刺痛着他的神经,卫诚不肯承认自己输给了卫宁,就如薛纹枢不能接受自己一辈子超越不了薛纹斛一般。至今还带着薛纹枢,不过是想借他提醒自己――绝不要落到这样不堪的境地,他是卫诚,绝不是薛纹枢!
“你要干什么,杀了我好给薛纹斛腾地方?卫诚你好狠!”
薛纹枢奋力挣扎也仍逃不掉被扛回营帐的命运,守夜的士兵看见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挪开了几步以降低存在感,虽然他们其实挺愿意为将军代劳解决掉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真不知道将军干嘛要带他南下,难道是想借那些南蛮子的手结果了这厮好不担骂名?
士兵被自己邪恶的念头给吓住了,旋即立马否认,他们将军那么高尚无私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一定是他想太多。
就在守夜士兵内心挣扎之际,薛纹枢已经被卫诚扛到了床#榻之上,不多时帐中便响起了咒骂声以及裂帛声,随后便是破碎的□□,听得外头的一众光棍儿热血沸腾。
妈的,带着一个疯子南下也挺好,虽然性格寒碜了点儿,可那张脸好看,主要是能暖床。
以为自己终于窥见了真相的守夜之人终于释然,嘿嘿,将军也不是神仙,是男人都有需要嘛,嘿嘿,嘿嘿嘿。(.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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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天未亮,继续率队南下。
纹斛吃了早饭歪在马车上同帘子外头骑着毛驴的卫宁说话,布帘子里还隔着一层白纱,掀开外面那层也不必担心被熟人认出来。孔善已经不知去向,监视他的岗位换了一个叫翠巧的小丫头。纹斛记得一开始这丫头嘴巴还挺厉害,几日不见竟成了个哑巴。
可惜,可惜。
“回头让阿乌把他的马换给你骑。”
卫宁坐在毛驴上晃晃悠悠,笔挺的脊梁和一本正经的脸与这头毛驴的画风相去甚远。
“挺好。”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这头驴,阿乌比你瘦小些,骑在上头这驴不遭罪。”
卫宁疑惑地看着自己,又拍了拍驴脑袋。
“我不胖。”
说完好似怕纹斛不信,还把胳膊从窗户伸进去让纹斛检验。
“真的,不胖。”
守在马车里监视两人一举一动的翠巧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儿。
蠢货。
“不是说你胖,你瞅瞅――好好好,不换不换,骑你的小毛驴吧,回头多喂人家点儿草饼。”
纹斛一边说着一边将卫宁的手甩了出去,指尖还残留着被他强拽过去时触碰到的,那掌心的凹凸不平之感。
阿宁果然没失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孔善不在的空当,好不容易趁此机会证明了心中猜想,大石落定,却也生出阵阵后怕。
他知道孔善这人绝不会允许阿宁这样的高手对他存有敌意,如果阿宁有往昔记忆,他根本就活不下来。好在之前他走火入魔过,隔三差五就失忆的事情一定早就从探子的嘴里传进了孔善的耳朵。阿宁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只要用子母蛊辖制住了自己,不怕阿宁不为他所用。
自与卫宁接触以来,纹斛身边一直都有人盯梢,不能说,甚至为了防止他写东西,连纸笔布绢一类的东西都搜得干干净净,所为不过是防止他同卫宁挑明两人与孔善间的恩怨纠葛。
纹斛心中翻腾,脸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他不知道阿宁能从孔善手上活下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决不能让之前遭的罪白费。
翠巧从旁盯着无趣,咿咿呀呀地叫着想让阿乌来换班,只可惜阿乌不愿靠近卫宁,任她喊破了喉咙也不愿过来,如此翠巧只得寄希望于孔善早日回来,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来了一地烟尘――也不知是被哪个混蛋绊住了脚步。
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做小厮打扮的孔善见到了多日不曾见过的薛纹枢。
“卫诚那厮竟敢打你!”
薛纹枢将满是淤青的手腕和脚踝缩进了衣衫之中,他的手还有些脱力,脱臼了一晚上今晨刚正过来,回收的速度难免慢了些,这才让孔善看了个清楚。
“无事――今天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你们这般大摇大摆地跟着有些太招摇,昨晚要不是我拦着卫诚已经去了你歇息的马车。他是前朝旧人,保不齐还记得你这张脸。”
“多谢殿下相助,是臣大意了。”
孔善伏地道谢,这般郑重的做派看得薛纹枢心底有些发虚。他昨夜虽说是看见了卫诚往别处走,可具体要去哪儿却是没看清的,只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被嫉妒淹没罢了。
他舍不得这个男人。
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复国之路艰难,孔大人可曾想过多几番助力?”
“军中之人倒是物色了几个,只要钱粮一到位,定会群起响应。”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挑拨卫诚同皇帝之间的关系,趁着鹬蚌相争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因为朝云山一事这两人算是没了齐心的可能,只要再稍加煽动,卫诚造*反不过早晚的事。
“孔大人可曾想过――再添一份助力。”
“殿下的意思是……”
“卫将军乃当世英才,可惜因这狗皇帝设计挑拨父皇灭了卫国公一家,否则也不会反投贼人帐下,只要能解除误会卫将军定会弃暗投明,如此对我等岂不是如虎添翼?”
孔善心下鄙夷,面上却仍旧恭敬。
“殿下所言极是,只可惜……”
“可惜什么?”
孔善面露难色。
“恕臣直言,京中之人皆知殿下同卫将军……”
“大胆!”
“臣知罪!”
孔善惶恐伏地,却是并不因此打住,反倒大着胆子将话说了个全。
“若卫将军转投殿下麾下,天下人不会说什么误会解除将功补过,也不会赞殿下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而是会说……会说殿下以色侍人求得江山,殿下,请三思啊!”
薛纹枢被孔善一番抢白气得面红耳赤,却不知是生气居多还是羞愤居多,可是他再怎么痛恨孔善这番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给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那孔大人的意思是?”
孔善压低了嗓音道,
“待到大业得成,殿下若舍不得那卫诚,将其改名换姓招入后宫当个男侍便是,好过叫他功成名就妻妾成群,见天儿让别人记着从前那段往事。”
这番话虽然出格,却是彻底将薛纹枢点醒了――卫诚如果一直都是卫诚,那他就是许再大的恩典也不可能独占他,他依旧会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往后哪儿还有他薛纹枢的位子?
倘若折断这人的羽翼,收入后宫之中……一切烦恼就迎刃而解了,他不用再担心卫诚被别人抢走,也不用再烦心别人拿着从前那段历史说项。
仿佛是解开了困扰已久的心结,薛纹枢连日来的阴郁终于消散开去,心情好了,对于孔善提的要求自然也就不再那么抵触。
“那薛纹斛已死了三月有余,却不知护灵人有没有再联系过殿下?”
薛纹枢是知道孔善在打皇陵的主意的,一开始他也强烈反对,父皇宁肯亡国都不肯掘帝陵,他怎么能做这千古罪人。只是他们如今举事缺钱少粮,只能走这条歪路子。
罢了,先同祖先借一点儿,往后造下太平盛世再还回去就是。
“只有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一回,往后便再没见过,有消息了我会立即通知你。”
得到保证后孔善退了出来,没多时真正的小厮又回到了车上。这一进一出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毕竟薛纹枢身份特殊不同于一般男人,对待将军的“女眷”,他们自然不能也不敢关注太多。
队伍就这么往南走着,孔善一行也这般大摇大摆地跟着,直到再一次得到了护灵人的消息。
54.第054章
麻衣白靴,不似活人,穿过层层守夜人进到帐中,竟没有闹出半分动静。棉花糖小说网.imianhuatang.info
哪怕是第二次见到,薛纹枢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按理说他是薛氏王朝皇室仅存的血脉,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这些护灵人哪怕再神秘也还是前朝臣民,合该他们怕自己才是。
“六殿下别来无恙。”
佛头向薛纹枢拱了拱手,干瘪的脸上沟壑纵横,在漫长的护灵生涯之中,仿佛他自个儿都成了一具行走的尸体。
薛纹枢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了尸臭。
护灵人总共才十个,除了为首的佛头之外全是聋哑盲,也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在挑选成为护灵人之后生生剜成这副模样的,总之这十个人的口风极严,哪怕不严,也绝无同外人泄露帝陵秘密的可能。
守墓人与外界唯一的沟通渠道,历代都只在佛头一人。
“此次前来只为一事――不知殿下可想清楚了”
佛头说话从来言简意赅,绝不拐弯抹角,因着许久不说话的关系,他的发音很是古怪,总给人一种爬虫在沙砾上蜿蜒前行的感觉。
“我……考虑好了。”
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薛纹枢点了点头。护灵人的责任只是护灵,复国之事同他们没有半分干系,朝代还在延续时他们还会分神培养新的护灵人新的佛头,如今薛氏已亡,那么留给他们的使命也就只剩了一个。
将薛氏最后一位帝王引入帝陵,活人下葬,永生祭拜。
薛氏王朝历经数代,帝陵自然不止一处,每代修筑完工后工匠都直接杀了殉葬,后辈祭祀也只是在帝陵附近设有祭坛代代供奉罢了,即便是皇帝本人,在活着时也不知道自个儿的祖宗到底埋在哪个位置。
活着时不知道,死后自然是要给他“指明”方位,好与祖先团聚的。
“枢势单力薄,深知复国无望,与其在这里苟且偷生让祖宗蒙羞,不如早日去帝陵侍奉列祖列宗。”
“六殿下既然看得开,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三日后便是吉时,殿下且焚香沐浴静候三日,我等自会按时前来送殿下入景陵与先皇团聚。”
景陵是老皇帝登基后不久就开始给自己修筑的,帝位传到他手上时国家已经剩了没几个钱,所以一切从简,陪葬品也并不多,甚至连他自己的尸骨都没凑全。
当初卫诚当着薛纹斛的面儿把老皇帝的脑袋砍下来后,又将其头颅挂在城墙上暴晒了几日,最后还是薛纹枢以死相逼才取下来。头颅是保住了,尸身却是早让野狗分食,连骨头都没捡回来一块儿。佛头带着护灵人将那头颅偷了回来葬入景陵,如今还差一个永生祭拜的薛氏子孙就大功告成。
“有劳了,为避免节外生枝,这几日我还得寻一个替身跟着卫诚继续南下。”
“还是殿下想得周全。”
佛头冲着薛纹枢再拱手,一行十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营帐,身法诡秘异常,竟无一人发觉,其武功造诣可见一斑,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薛纹枢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想象,被这样厉害的十个人看破自己同孔善所打的算盘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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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i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
纹斛拼命往卫宁怀里缩,可是半点没觉着暖和,浑身如同困在千年寒冰之中一般,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好似在往下抖落冰渣子。
“你给他吃了什么!”
源源不断的内力不要命地往纹斛身体里输送,却惜丝毫不见好转。纹斛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诡异的却是,他的身体竟仍是温暖的。
与常人一般无二。
孔善看着他这模样,嘴角的笑纹竟是又深了些。
“卫小兄弟无需担心,我让薛兄吃的可不是什么□□,而是保命仙丹。”
卫宁不服要同孔善动手,却被纹斛及时制止住,他咬牙切齿地回看孔善,用几乎冻僵的舌头顶出几个字。
“你是要我替薛纹枢进景陵当活死人。”
孔善优雅颔首。
“殿下英明。”
纹斛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骨头都好似要冻裂开来,这样剧烈的疼痛任是打小就习惯忍痛的他也有些受不住。
“你别忘了,卫宁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殿下放心,我还指着他对付佛头呢――等事成之后我定会放你们两个远走高飞,再不会过来讨嫌。”
远走高飞,哼,黄泉路上比翼□□也是一桩美事。
“我会信你若我真能活下来,你何苦大费周章要我假扮薛纹枢进景陵,由他去岂不更稳妥!”
再聪明的人在生死关头还是免不得自乱阵脚,他薛纹斛也不过如此。孔善看着面前这明显乱了方寸的人,心中竟生出几分战胜的快*感。
“薛兄这可就冤枉孔某了,这不是想着六殿下心性不坚怕捱不过这份罪嘛,佛头多精明的一个人?六殿下哪是他的对手,还是您亲自出马方可保万全呐。”
“哼,你还真看得起我。”
“那是,我向来就坚信殿下是当世奇才。”
三天的时间,足够孔善做好偷梁换柱的准备。薛纹枢和薛纹斛是亲兄弟,相貌本就有六七分相像,再加上这段时间纹斛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张脸青白无血色,同那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弄得毫无人色的薛纹枢又更像了两三分。孔善手底下的能人再对他的面容做了极细微的修饰,就连孔善自己一不注意都会认错。
“万事具备,薛兄,请吧。”
因着子母蛊的关系,这三月来纹斛日日受寒气侵扰,相较旁人,他对这寒冰入骨之毒承受力明显要强些,短短三天,竟已从最初的苟延残喘之状恢复过来,行动间步履如常,少有的,竟带了几分皇子的威严。
“我要见薛纹枢一面。”
“这是自然,薛兄,请。”
纹斛换了小厮打扮,随着做马夫打扮的孔善一同去了薛纹枢所在的马车。
车帘子掀开,呛鼻的熏香扑面而来。
“你这是要闷死自个儿”
纹斛皱眉想把香炉灭了,不想竟被薛纹枢一巴掌拍开,他力气已不如从前大,拍在手上并不疼,只因指甲太长,生生在纹斛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谁允许你擅动的!”
薛纹枢怨毒地看着纹斛,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余光瞟到他的小厮打扮后,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
他是主,薛纹斛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厮罢了,他活着的最大意义,不过是替他去送死而已。
换来无数金银财宝,供他重登巅峰。
“快些换衣服,别磨磨蹭蹭,你以为你还能指望什么”
薛纹枢丢了一套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给纹斛,双眼牢牢盯着他,生怕他临时反悔。
“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纹斛也不挣扎,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还能分神同薛纹枢闲谈。
别人看不出面前之人到底发什么神经,纹斛确是再清楚不过的。
父子两个都一样的毛病,喜欢用香料来掩盖药味和血腥味,只不过老头儿是在他身上用,薛纹枢则是往自个儿身上招呼。
“你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哈,难道还想让我念及兄弟情份放你一马”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甚至连身形都一般无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却注定水火不容。
“我从来没招你惹你,也没想过要致你于死地,甚至你在将军府那会儿折腾我,我不也没还过手么?”
纹斛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得出了结论。
“难道就是因为我好欺负”
“你自甘下贱怨得了谁,我不过是替祖宗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罢了,如今你能为江山社稷而死,也算是你的福分。”
“我把这福分让给你可好”
纹斛还真摆出架势认真劝说,
“你看你在这儿天天被卫诚那厮揍,身上伤不少吧,诶诶诶,别动手嘿,你现在打伤了我谁替你送命呢。”
纹斛笑嘻嘻地躲,两人在马车里晃荡,弄得临时扮演马夫的孔善甚是狼狈,无奈怕暴露身份又不能出言制止,只得让挂在车底的阿乌提醒二人。
车底掀开一个四方格的洞,探进来一张阿乌脸。
“他们快来了,赶紧换衣服。”
这句话镇住了薛纹枢,他不追着打人,纹斛自然老老实实换衣服。
继续换,也继续讨嫌。
这般浓的香料味也掩盖不住那一丝丝淡淡的麝香气,纹斛不难猜出卫诚到底对薛纹枢做了什么,只是从他身上的伤可以看出……这家伙的癖好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
“你真以为孔善安心帮你复国啧啧……”
车底再次打开,阿乌从那儿瞪过来一眼。纹斛不做声了,薛纹枢却是被问得一怔。
是啊,孔善凭什么帮他难道真凭他的忠心有了钱粮,他招兵买马另夺江山就是,何必辛苦为他人做嫁衣
这些事薛纹枢不是想不到,而恰恰是想到了却刻意回避。他没有任何能辖制孔善的东西,不过倚仗前朝余威罢了,除了这个,他凭什么坐享其成
要说前朝血脉,薛纹斛不也是么,孔善为何偏偏盯上了他
薛纹枢的心境开始不稳,等到纹斛换好衣裳后,因着衣着强撑出来的几分优越感也几近于无,从前他怎没发现,薛纹斛他,薛纹斛他……
“你这般盯着我作甚,想通了不让我替死”
临危不惧,立于绝地依旧谈笑风生,这是他绝做不到的。
薛纹斛,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
这就是孔善不选薛纹斛的理由,也是他一直以来,要将薛纹斛至于死地的理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心事转眼尘封,再睁眼,往夕具散。
“不可能。”
纹斛掸掸衣袖。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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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头来时,只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马车里相对无言。
来人明显一愣。
“殿下当真好手段,这易容之术竟连小人这双眼睛都看不出了。”
佛头向坐在主位的人伸出枯瘦的手掌。
“稳妥起见,殿下莫怪。”
居于主位的纹斛将手伸到了佛头面前,佛头仔细对比了一下掌纹,这才确定了其身份。
面容可以修改,可是薛氏嫡系的掌纹绝做不了假。虽不尽相同,可同其亲生父亲总相去不多,佛头熟记了三代薛氏帝王的掌纹,绝不会认错。
手掌还未被放下,纹斛却已皱了眉,
“停军休整埋锅造饭,卫诚那厮怕是又要过来了。”
闻此,原本想顺便查验旁边那人的掌纹的佛头这才熄了打算,世上只留了一个嫡系子孙,眼前这一个既是,那他何必再多此一举。
“事不宜迟,殿下请随我来。”
临走前,佛头突然若有所感地盯了一眼车底的位置,马车内其余两人皆是一惊,疾风般,站在纹斛身后那人的手已被佛头拽住。
车底趴着的阿乌头皮一紧,他不清楚车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下车内死一般的静。
良久。
“看来是老朽多虑了。”
疑虑既已解除,如同来时一般,佛头带着纹斛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马车,阿乌在车底看着他走得轻松,只有被佛头拽在身边的纹斛才知道这人的速度是何等惊人,难怪这般光明正大地走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么快的速度,不是能力相当之人根本追不上,若非如此孔善也不会打卫宁的主意。
附近将士只觉一阵风起。
又一阵。
再一阵。
“起风了。”
王二抹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准备找那灰衣小哥买点儿皮子给媳妇裹脚,荒郊野外的还是裹厚实些好。
只可惜找了一圈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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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宁一边追一边留神做记号,纹斛身上的子母蛊还在,孔善若是跟不上来,那最后遭罪的还是纹斛。
“呜呜呜!!”
肩上的麻袋乱动起来,好似什么东西突然醒转过来一般,卫宁食指中指往某处一摁,麻袋却又恢复了初时的安静。
55.第055章
眼前的景色迅速倒退着,没有马车,甚至连代步的骡马都没有,全程皆由护灵人交换背着纹斛在林间穿梭,连个脚印都未曾在地面留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四下皆是风声。
“嘶————”
背上之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也不自觉痉挛起来,佛头顿了顿步子,跟在他身后的九人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虽是盲聋哑,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更胜常人。
“殿下这是怎了”
纹斛被放下时,额头上已开始滚落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疼了好些时候。
“无碍,忍忍便好。”
纹斛已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上青筋凸出显然是痛极,饶是如此他仍未叫一声痛。
“得罪了。”
佛头捉起纹斛一只手,不经其允许径自探起脉来,不过几息,佛头便已了然于心。
“我还当卫云那厮好歹生了个重情重义的儿子,没想到……哼!”
卫云便是已故卫国公,显然佛头是将这笔账错算在了卫诚头上,纹斛没那个闲心替卫诚辩解,不是他有心包庇孔善,实在是子母蛊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敢跟孔善硬碰硬。
“殿下身上既种下子母蛊,为何不早说”
纹斛惨白着一张脸强笑到:
“俗世之日所剩无几,蛊虫除与不除又有什么干系,省的误了吉时耽误我与父皇重聚。”
佛头看着面前之人,前两次接触时还以为是个犹豫畏缩没个担当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期将至,今次竟比从前豁达许多。
“是老朽无能,这子母蛊乃蛊王所养,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解的。自前番兵乱后便再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竟成了卫诚的走狗。”
佛头也没法子帮纹斛压制,这一路还有得走,熬不过死在半路都有可能。他不怕面前这个薛氏最后一条血脉断在这送死的路上,恰恰相反——他担心这人命太长,真拖到那身种母蛊的人循着子蛊一路找来的那一刻。
思及此,佛头对于面前之人隐瞒蛊虫的初衷也产生了怀疑。
“殿下,为了让您早脱苦海——这规矩怕是得改一改了。”
佛头边说边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绿色的瓶子,揭掉塞子抖出一颗黑色药丸后将空瓶放在手中轻轻一捏,碧绿的细嘴瓶转瞬便化成了一抔烟尘,随风而散。(.i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苍天之下,再无退路。
“定魂丹”
“正是。”
“若我没记错,依规矩这定魂丹应在墓室之内完成跪祭之后服用罢,此番吃了我还如何给父皇磕头”
看着面前之人强装镇定的模样,佛头冷哼,
“殿下或许并不清楚,这母蛊能追踪子蛊所在,殿下若是离开太远卫诚自会感应出来,届时怕是十个百个替身也无济于事。”
“不清楚”不过是给纹斛留了条遮羞布,这句话根本就是在暗示纹斛是故意骗他们带他去景陵,好引导卫诚尾随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薛纹枢会带着外人去掘老祖宗的坟不成!”
“老朽不敢——不过稳妥起见,还请殿下见谅。”
“规矩就是规矩,说行跪拜之力后服用就得跪拜之后,你身为佛头私自改动祖宗规矩,好大的胆子!”
“殿下这是心虚了?”
纹斛仍色厉内荏地强撑,越是如此佛头越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也不再跟纹斛废话,抬手就要强行喂服,不想纹斛手中早抓了把浮土一把扔了过去,旋即起身拔腿就跑。然而,哪怕他拼了命地跑,在护灵人面前也无异于蹒跚学步的孩童。
护灵人并不是非得寻这么个子孙下葬不可,他自个儿不愿,也不是一定要强逼,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帝陵的主意!
纹斛没命地跑,甚至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吼叫企图叫人来帮忙,可惜的是这附近除了十个鬼魅般的护灵人再无其他活物,佛头听着只觉不耐,顺手扔过去一颗石子,正好砸中纹斛后背,将没命狂奔的人砸得一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后无可避免地栽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我是皇帝,我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你,你杀我不怕遭天谴么!”
佛头不屑,
“你这样的人别说压根儿成不了气候,就算是老天瞎眼真让你登上那个位子,也绝非苍生之幸——殿下,请吧!”
说着伸手跟拎鸡仔一样将纹斛拎了起来,强行掰开他的牙齿将“定魂”塞了进去,这丸药入口即化,连藏起来往外吐的机会都没有。
大局已定。
服下“定魂”的纹斛虽没立刻死去,他自个儿估计早知道回天乏术,眼泪鼻涕流得满襟皆是,哪里还有什么王子威仪。
到底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佛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在纹斛的鼻涕口水快要沾到他的手上时甚至还缩回了手,只见失了掌控之人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不死心地往密林深处跑去,佛头不紧追,而是慢悠悠地尾随。
吃了“定魂”断没活路,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且待他把最后一丝黑血吐尽,免得脏了自个儿的手。
果不其然,在那丑陋畏缩的身影离开了视线后没多久便传来了重物坠地的闷响。
**
孔善领着阿乌并一众随从一路疾驰,沿着卫宁留下的记号,目的十分明确地跟在了佛头等人身后。
“大人,卫宁此人绝不似表面那般傻,万一他把咱们往别处引……”
“别处?哼,子母蛊不是白种的,薛纹斛熬得住不叫佛头发现子母蛊最好,熬不住吃了‘定魂’也没甚干系——早先让他吃的续命仙丹可不是白吃的,只要薛纹斛一日不死,我就一日能知道他的大致方位,想要把咱们往别处引,除非他卫宁有能耐独自一人将薛纹斛从那十个护灵人手中夺过来!”
护灵人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卫宁再厉害也不可能跟十个顶尖高手硬碰硬。
“只是……”
“我知你对卫宁有成见,只是你也太看得起他,也太高看薛纹斛。”
薛纹斛怕死,绝不可能有胆子违背他的意愿。他始终明白,哪怕前期准备再充分运气大过天,就算真的让他从佛头手中死里逃生,只要自己念头一动,仍然随时都能让他不得好死。
想活命,只能乖乖听话,如果实在活不了,千万要死得慢一点。纹斛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将军府是这般,在皇宫里是这般,如今,仍旧是一个德行。
阿乌看着孔善面上的冷嘲,自觉闭了嘴。孔大人向来聪明,有他在,哪轮得到卫宁那个傻子来骗他们。
“薛纹枢身边留的是哪几个?”
“翠巧和赵大,有卫诚在想来不会出太大差错,这边要紧,所以把能抽派的人手都抽派过来了。”
孔善点头表示知晓,按他的计划,最好的情况就是佛头没察觉到纹斛还活着,将人带入景陵封陶行永生跪拜之礼,护灵人也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后自刎殉葬,如此他们只需要闯入景陵盗取景陵里头老皇帝的棺材盖儿就行。
前朝遗属皆知“藏宝图”就是历代皇帝的棺材盖儿,只可惜大部分人终其一生,连墓室的门都没摸到一寸。
若是遇上的最坏的情况,比如薛纹斛突然狠下心来要跟他鱼死网破,让护灵人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那可就……
“阿乌。”
“在。”
“你先走一步,与卫宁一道先入墓室探路。”
“是!”
**
沉重的石门层层开启,层层落下。
幽闭的墓道之中,似乎连烟尘都懒得动弹。
不听,不看,不言。
无耳,无眼,无舌。
如若此处有光,当能照见沿路掉落了一颗带血的眼珠,又一颗,一只带血的耳朵,又一只。
墓道尽头,是一块切口平整的粉肉,不是别的,正是护灵人用于与外界交流的,唯一的一条舌头。
那是佛头最后的尘缘。
张嘴不能言,胸怀二心不可说。
张目不可看,金山银山不入眼。
充耳不可闻,加官进爵不乱心。
尘缘已了,俗物尽抛,早入轮回,来生再不为护灵人。
双目只剩了两个血窟窿的佛头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给面前这个冰凉的身体涂抹封陶,一抹其身,掩其口鼻再不食人间烟火。
二定其形,永生跪拜礼待尊亲。
只剩了最后一步。
佛头干瘪的脸上突然露出极少见的,幸福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与其余九个护灵人面上的表情一般无二。
记不清多少年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终于……薛氏,亡得好哇!
“呸!”
寂静的墓室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极突兀的声音。
“呸呸呸——”
习惯了没有眼睛耳朵的日子,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皮肤已经替代了五官作为感知外界的主要通道,听不见,却感觉得到。
“卫诚!”
口鼻被塞进陶土的人突然死而复生,他摸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又处于何种境地,彷徨无助之际,只得抓紧心中最后的还魂丹——
“孔善!”
定型的封陶随着这突来的挣扎成片脱落,护灵人放在喉间的匕首一顿,旋即——出手成爪,直取咽喉!
56.第056章
“薛公子醒了?”
安顿好军士之后卫诚急急忙忙赶到了薛纹枢所在的营帐之外,翠巧在帐中侍奉没能出来迎接,小厮赵大便凑过来回了近况。
“回将军,公子先前醒过一阵儿,大夫来瞧了说是没甚大碍,如今用过药刚睡下,要把公子叫起来说会儿话么?”
“不必,让他好好儿歇着吧,下次记得及时通知我。”
“是。”
打发走了赵大,卫诚眉间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纹枢的底子本就薄,这长途跋涉的难免会受些罪,他之前竟然那般对他……
他怎会如此糊涂!
果然是因为纹斛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么?
卫诚独自在帐外立了许久,终究是怕打扰薛纹枢休息而没能进去亲眼看看,帐外的兵丁见着哪个不道卫诚深情,反倒是随行的百姓里有那么一两个妇人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正经媳妇儿还在京中当人质,自个儿却找个带把儿的小情儿一路逍遥快活,这算哪门子深情。
连她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妇道人家都知道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心里看不上归看不上,终究还是要沾人家的光一路南下的,女人们明面儿上也乐呵呵地跟着称赞卫将军真是重情重义,等到了该各奔东西与亲友重逢之时,就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了。
好在,眼下的卫诚仍旧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将军。
“人就这么走了?”
眼看着卫诚都走到门口了却转身离开,蹲在树杈上的邓冲海颇为失望地叹气,
“我还以为能看李丰杨那小子出洋相呢,不是说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么,怎么病成这样了都不进去看一眼,他当真就放心?”
“卫诚不好对付,你可别乌鸦嘴,真让他发现薛纹枢被咱们掉了包就不好办了。”
邓冲天警告完自个儿弟弟之后,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弥漫着药香的帐子上,里头躺着的可不是什么薛纹枢,而是同他体型差不多的瘦皮猴子李丰杨。
当初卫诚带着精兵围攻朝云山时他们已做好了干一仗立马撤的准备,谁知个天杀的竟然出了内鬼把他们全都放倒了。两边差不多同时获得了自由,卫诚抓不到纹斛和卫宁原本是想拿他们撒气的,他们朝云派被算计得也是一肚子火,两边准备真刀真枪大干一场,哪知半路杀出来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
邓冲天到现在都忘不了,浑身染血的皇帝抱着那颗头颅时看着卫诚的眼神。
千刀万剐。
这是那一刻,邓冲天唯一能想到的词。
“你说皇帝要真相信卫诚弄死了纹斛,为啥不直接杀了他,非得拐弯儿抹角指着他去平个乱,万一中途跑了咋办,万一倒戈相向谋朝篡位咋办,万一……”
“闭嘴!”
“哦。”
两人继续盯着营帐,他们也是事发三个月后才接到了卫宁的消息,此前皆以为纹斛同卫宁两个早已身首分离。庆幸之余,对于两人的境况也甚是忧心,朝云山的危机即已解除,他们几个索性就沿路跟来看看能不能帮的上忙。山上留了师父和大师兄坐镇,游玉蝉原本也想跟来,都悄悄跟着走到山脚了还是被大师兄给拦了回去。
“你说大师兄是不是讨厌游姑娘,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千辛万苦悄悄跟到山脚,一双腿都走得发抖了,他要拦为啥不早点儿拦呐。”
“……估计是大师兄脑子不好使吧。”
这些日子通过卫宁传递消息,他们对这边的情况掌握还算清楚。因为孔善认定了卫宁的失忆症还没好,所以对他的掌控并不太严,事实上凭借卫宁的武功,想一刻不放松地盯住他压根儿就不可能,所以孔善选择了困住行动不便的薛纹斛,借此来辖制卫宁。也是因为纹斛给孔善吃了定心丸,卫宁才能借着打猎捕鱼拾柴火的空当同他们传递消息商量对策,而将两人调包,就是他们商量定的最稳妥的结果。
“你说卫宁打晕了薛纹枢把他弄走要干什么去?”
“二师兄不让瞎问。”
“那你说他们赶不及回来,卫诚要睡李丰杨,咱们救还是不救?”
“……”
邓冲天不再跟亲弟弟说话,并薅了一把树叶子塞进了他嘴巴里,耳根子清静后,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飞到了薛纹斛那边去。
孔善这人比卫诚还要难缠些,也不知这回他们能不能顺利瞒过去。
**
薛纹枢的记忆还停留在在马车里追着薛纹斛要揍他的那一刻,他还记着马车因为他们两人的跑动变得晃晃悠悠,晃着晃着,竟然连他真正的挣扎都被掩盖过去了。
再一睁眼,便到了这么个黑如地狱的地方。
“呃――”
脖子在黑暗之中被人死死卡住,薛纹枢本能地拼命掰那只鬼手,双腿也毫无章法地乱踢,无奈敌我力量悬殊过大,使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他完了。
闻着鼻尖那如噩梦般的尸臭味,薛纹枢顷刻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孔善用纹斛调包了他,眼下,纹斛却再次设计把他换了回去!
该死!该死……
意识在逐渐减弱,连带着心中的不甘和愤恨都变得轻飘飘,只剩了眼前那跳动着闪过的,唯一真正属于他的,短暂而窝囊的一生。
打小,他就是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父皇偏宠薛纹斛也就罢了,就连皇兄他们眼里也只有薛纹斛一个。出于巴结奉承也好,想伺机打击迫害也罢,年节庆典,兄弟生辰,他们总会第一个将帖子送到薛纹斛的手上,而他,却总是被众人商量好一般遗忘孤立。
他也姓薛啊。
他也是堂堂皇子殿下。
他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努力上进,能忍人所不能忍。
可是为何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世人眼里都只有一个薛纹斛?
薛纹斛……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薛…纹………斛……”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燃尽最后的力气吐出的最后一个名字,竟是他恨了一辈子,也妒忌了一辈子的人。
只可惜护灵人的最后一双耳朵在进入墓室后也废了,听不见他这积攒了一生的不甘。
佛头如丢弃一块破布一般将手里的尸体摔在地上,他不敢保证现在杀了这人还有没有用,他只是在尽一切努力防止卫诚通过子母蛊找到这里。
明明马上就能完成使命,终于能像个活人一样死去。
“哦――哦――――!”
失去舌头的血口兀自张开奋力嚎叫,单是如此还不甘心,佛头索性将地上的尸体抠出双目强行安在了自己只剩两个血洞的眼眶中,可惜夺来的东西没根儿,用不上,也留不住,一动一停,眼珠子便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被枯瘦干瘪的手一把抓住,狠狠摔碎在石板上。
“哦――――――哦――――――!!!”
鬼泣一般的嚎叫在空旷的墓室之间回荡,为墓穴和生,为墓穴而死的行尸走肉,到最后却终于愤怒得像个活人。
发泄一通的佛头渐渐冷静下来,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捡起地上的尸体,摸索着拾起了那余温仍在的手掌。
没有眼睛,至少能摸出来。
护灵人长年在昏暗的墓室行走栖息,双手早已替代了眼睛的位置,虽说不如先前看时那般清晰准确,可总能摸出个大概。
还好。
至少人没被调包,这个还是薛家的种。
黑洞洞的眼眶此时翻出了别样的兴奋,佛头重新一点点将尸体上剥落的封陶补上,眼耳口鼻塞得满当当后,将人重新摆出了跪伏姿势。
这一次,再没人打乱这对他而言神圣无比的动作。
**
阿乌循着卫宁留下的记号一路追来,沿途山势趋于平缓,最终竟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
不对。
孔善虽没有资格插手先皇陵寝修筑一事,可是大致方位却还是清楚的,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这样一个地方。阿乌心有疑惑,却并不立即折返,孔善身边有足够的人手护卫他的安全,无需他时时跟着,眼下还是完成大人交代的事情为好。
“你在找我。”
正思索间,耳边突然响起了这么一个没有丝毫感情起伏的声音,阿乌一惊,翻身就蹿到了一边戒备地盯着原处。
是卫宁。
“你怎么在这里,人呢?墓呢?!”
阿乌厉声呵斥,卫宁却跟听不懂一般仍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坦然接受怒火。孔善没把握能对付那是个护灵人,所以只要卫宁的行为并不出格,阿乌就不能用纹斛来威胁他。
受制于人,并不代表就要处处听命于人。
连你自己都甘心对敌人惟命是从,那谁都可以把你当奴才。
卫宁打小就吃够了对卫诚惟命是从的亏,他把他当嫡亲兄长处处忍让包庇,可换来的却是越发没个忌惮的暴打虐待。
犯错不要紧。
犯同样的错,那就死有余辜。
“就在这儿。”
“这儿?”
阿乌疑惑地顺着卫宁的目光看去,方才来时没仔细看,这会儿却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圆滑的表面上突兀地碎裂了一部分,从碎裂边缘勾出一条轮廓,依稀能认出是一只手掌的形状。
“入口的机关被毁掉了!”
阿乌先是一惊,随后也释然了,护灵人既然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职责,那绝不可能再将通道留着,不仅外部开启的机关被毁掉了,当初修筑陵墓时为他们预留的入口应当也被毁掉了。这处地势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墓穴压根儿就不在这处,这里有的不过是一条直通景陵的“盗洞”而已。
毁了,总会有痕迹在。
阿乌将双臂伸展紧紧贴住巨石,腿部发力,顶腰托举――起!
“嘭――――!!”
巨石不过升起寸余,又落回了原处。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终是脱力跌坐在了原地,仰望气定神闲的卫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瞎愣着干什么,不把入口清理出来你也别想救出薛纹斛!”
这句话倒是在理,卫宁也不冷眼旁观了站过去准备帮忙,这回却换了阿乌在一旁看好戏,半点要搭把手的意思也无――这人的武功修为在他之上没错,可这巨石绝非一人之力能弄开,除非弄碎……
呃……弄碎?
“喀――――”
阿乌刚想到这茬,卫宁却已经用墨心将巨石对切成了几块,随后极是轻松地将石头踹开,露出了下面的石制机括。
“……咳,你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里面的人发现么。”
“那又如何。”
按时间算,如果计划顺利,此时墓室之中除了薛纹斛之外应当再无活人,他们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没什么。如若计划有变,护灵人觉察到了他们的计划,那不管再怎么小心,只要进入墓室寻宝,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一场硬仗。
从来富贵险中求。
两人也不再废话,循着机括挖了下去,刨开层层湿土,终于看见了那被断木残根碎石堵死了的通道。
**
纹斛躺在干燥的稻草之上,冷静地看着给自己号脉的老者。
“师父,怎么样?”
杨梧急切地向自个儿的师父求证,得到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这蛊虫,我也没办法。”
杨梧却并不肯就此放弃――
“怎么会没办法呢,师父你从前不是也被种过子母蛊么,可是武帝过世后您不还活着么,怎会……”
“我是被种过子母蛊,也确实活到了现在。”
梁樽摇头,
“可是你的师母,你的师弟,他们身上也有子母蛊,但凡我有一丁点儿办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孔善能将蛊王引为己用并不是巧合,因为蛊王世代都是为帝王培养暗卫而存在的。前朝之时服务于薛氏,母蛊种在皇帝身上,子蛊则种在暗卫核心人物身上。护灵人只是为亡人服务,掌握的也只是陵寝的秘密,而暗卫却是掌握着皇宫大内所有密辛,巨潮上下皆有把柄握在其手上,皇帝怎么可能让他们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历代暗卫头子都不得善终,梁樽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我当初只是答应你们跟过来看看,本想着五殿下种蛊时间不长,应当还有几分活路,可如今――他身上不止有蛊虫,还有孔善给他吃的活死人丹,再加上佛头喂他的定魂,这三样哪个不是至阴至寒的东西,混在一处身子早被亏空了。”
“师父!”
杨梧还待说,却被纹斛拽了拽衣角。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可眼神却总能泄出暖光。
“害梁大人白跑一趟了,纹斛在此谢过。”
梁樽垂首,
“本是老朽无能,五殿下客气了。”
梁樽的妻儿皆是因武帝而死,按理说应当憎恨薛氏一族,可对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他还记得他儿子在死前拉着他的衣角说,
“爹啊,活一天,就赚一天啦。”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后悔让儿子在世上受罪,当初不应该生下他,可儿子却总安慰他说,如果当初在娘胎里就放弃了他,那他一天都活不了。
虽然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痛苦,可他仍旧觉得,活一天,就赚了一天。
他那时的神情,跟面前这个孩子一般无二。
“我当初也是侥幸活了下来,执行任务之时受了重创,被个老农救回去灌了几碗土方子,病根儿虽然落下一大堆,可阴差阳错的把蛊虫给拔出来了。”
他后来也想用同样的法子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拔蛊虫,可妻子没能挺过来,儿子在拔蛊之前就死了,世上最亲的两个人前后脚死在了他怀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恕老朽直言,别说这法子对您不一定起效,就算是有用,按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挺得过来,内子虽是妇道人家,可她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就是那样的人都……”
牵扯到从前之事,梁樽不愿多说,纹斛也不在此处纠缠,而是很有眼色地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纹斛有一事不明。”
“殿下请讲。”
“身种母蛊之人如何判断持子蛊之人的方位,又如何得知他还在世与否”
“这简单,同深入肺腑的子蛊不同,为了减少对种母蛊之人的损伤,蛊虫皆浮于皮肤表层,子蛊以寄宿之人的血肉为食,而母蛊却只需用鲜肉喂养即可。”
杨梧听着胃里一片翻腾,纹斛却是面不改色――也是,生于皇宫,这些东西早司空见惯。
“子蛊为母蛊所分产,每断裂出一条子蛊就会遗留下一条触须,触须所指方位便是子蛊所在方位,触须萎缩,则子蛊死亡。”
“若我把母蛊从那人身上削下来呢?”
梁樽摇头,
“母蛊一旦种下不死不脱,一旦离开宿主就会死亡,母蛊既死,子蛊自然不会独活。”
纹斛换了一条继续路心平气和地问,
“我把身种母蛊之人做成人彘放身边养蛊呢?”
梁樽继续摇头,
“母蛊随心而动,想除掉子蛊不过是一念之间。”
此路不通,仍有他法,
“那若我把母蛊的宿主弄成痴呆,不再知晓蛊虫之事呢?”
这回,梁樽却是再没摇头。
杨梧看着纹斛那张苍白和善的脸,收起了自己那点儿毫无用处的同情心――薛家人,果然没一个良善之辈。
**
孔善久不见阿乌发信,增派人手过去之后才发现通道被严重堵塞,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开。
“这条通道也不知道有多长,照这个速度挖下去哪年哪月是个头。”
因着一早就知道要来挖坟,所以铲子箩筐倒是拿了不少,可就这么些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拿这地方没办法。
“孔大人,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未免夜长梦多,要不咱们干脆炸开”
“不可,此处离卫诚驻兵之地不远,将他引来就麻烦了。”
他不担心激怒佛头将薛纹斛杀了,这样反倒能叫卫宁不顾一切地同护灵人拼命,他怕的是佛头一怒之下将“藏宝图”毁掉,那他们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你能探查到纹斛所在的方位么?”
就在孔善犹豫不决之时,卫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卫兄弟的意思是……”
“如果只是从墓室上方穿个洞,墨心倒是可以一试。”
卫宁说得随意,孔善却是不敢轻信,他本就多疑,尤其面对这决定前程最关键的东西。
“我只能大致判断,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卫宁不强逼,只是适时表现出了对纹斛安危的焦虑,孔善再三保证纹斛活得好好儿的才将他安抚住。时间继续往后推,通道的疏通工作仍然缓慢,渐渐的,孔善也坐不住了。
从来富贵险中求。
拼了。
“留一半儿的人马继续疏通,剩下的跟我来,阿乌,你在这儿守着!”
“是!”
夜色已深,广阔的平原上只剩下马蹄声,人人闭口不言,单盼着这一趟能叫他们一步登天。
有了钱,才有天下!
孔善行在最前方带路,左右是两名身手极好的护卫,卫宁被远远隔开,随时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头至尾,他根本没往孔善那儿看一眼。
“呱――呱――”
夜鸦惊起,马儿甩了甩脖子,继续朝着目标走去。
有纹斛在的地方,就有薛氏的宝藏。
“这是什么虫子的声音”
“像是蛐蛐儿。”
“听着有些怪。”
“你还管得着蛐蛐儿。”
队伍里也不知哪两个来了这么一段对话,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前行的步伐,这一路蛐蛐儿的叫声一直跟着,渐渐的,再怪也不怪了。
**
杨梧细耳听着外头的声响,这是他们姐弟两个打小琢磨出来的传信暗号,梁樽听了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到底哪声是怎么个意思。
“杨靖说什么”
杨梧一边继续竖着耳朵听,一边回答梁樽的话。
“人来了,五十三个,除了孔善之外个个儿都是好手,孔善身边穿蓝衣服的那两个要尤为注意。”
“还有……”
杨梧吹响了竹哨再次确认了一番,
“母蛊种在孔善左手的小手臂内侧。”
**
再往前,触须的方向便是反向了。
孔善反复换了好几次方向走,终于确定了位置,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卫宁身上。
“你答应过得手之后就放我和纹斛离开。”
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地锁定住了孔善。
“这是自然,善向来言而有信。”
“我如何信你。”
这话倒是问得孔善有一瞬的心虚,不过片刻便找到了解决方法。
“薛兄可没跟你说过要防着我,再说――”
孔善笑得甚是寻常,
“卫兄弟有得选”
信他,薛纹斛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信,薛纹斛现在就得死。
这本来就由不得他选。
卫宁猛然拔出墨心,携裹着千钧怒气直直劈向孔善,旁人皆是大惊失色,唯有孔善自己仍旧面容不改,笑嘻嘻地回望着卫宁。
他料定了这人不敢。
果不其然,剑锋在劈下之前转了方位,孔善分毫无损,他身边的蓝衣护卫却被生生削去了一条胳膊。
“如果纹斛死了,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孔善抬手,
“请便。”
身旁的护卫早已脸色惨白地捂着伤口蹲在地上,紧要关头失去了一员强大的助力确实让人窝火,可是卫宁受了这样的刺激不找地儿发泄发泄也的确不可能。
若是他坦然接受,反倒该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伤员自有人负责料理,其余之人,都将目光汇聚到了卫宁手中的墨心上。
染血的剑锋,煞气再起。
57.第057章
卫诚已经连续三天没见过纹枢了。
虽说从前在将军府之时也曾因为忙于政事冷落了他些时候,当时并不觉得想念,如今……与其说是想念,倒不如说是心慌。
事态脱离掌控的心慌。
“将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舒舒服服躺着装病人的李丰杨正睡得迷迷糊糊,这突来的停顿吓得他一激灵。
“无事,我只是看看他。”
偷偷摸摸跟在附近的邓冲海和邓冲天兄弟两个自然也注意到了卫诚的靠近,各自为里头的李丰杨捏了一把冷汗。纹斛他们还未事成,为免打草惊蛇,李丰杨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要瞒下去,如果一会儿真让卫诚看出了什么,那他们就去队伍里头捣乱,哪怕光明正大地行刺卫诚也好,决不能叫人发现薛纹枢已经不在马车里。
“连日赶路,薛公子的病情有所反复,将军还是别看为好,免得过了病气。”
赵大是孔善的人,自然不乐意让卫诚同薛纹枢走得太近,那六皇子对卫诚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真被这卫诚迷得丢了魂儿反过来去坑他家大人可就遭了。
“无碍。”
卫诚执意要撩开帘子瞧瞧,赵大也不能强拦,安抚住马儿任卫诚撩开帘子钻进去。
“咳咳……咳――――”
因着新鲜空气的灌入,马车里温度下降了些许,原本熟睡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外人只听得见浓痰在喉咙处上下活动的“呼噜”声,耳朵里也似钻进了一团稀泥恨不得立马抠出来。
“咳――――”
“薛纹枢”撑起了身子,一旁伺候的哑女翠巧细心地将蓝底青花的盂盆凑过去,那人接着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了盂盆里才脱力般躺了回去。
卫诚从头看到尾,却没再往前走一步。翠巧看着是觉着这个男人细心,竟然坐在车帘子那处拿后背替薛纹枢挡风,可是逼痰逼出内伤的李丰杨却是骂了纹斛一句“猴儿精”。
还真让那小子料中了,卫诚这厮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有害的事,他越是表现得病入膏肓,他就越是不愿意接近。
小病怡情,可缠绵病榻之人只会让卫诚觉得恶心,尤其是当他撞见了如此不雅的一幕。
“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怎还会咳得这般厉害?”
李丰杨躺下去装死,卫诚只好问翠巧,可问完才想起来自己问了个哑巴。
也不知纹枢为何非得指明要这个哑巴。
主仆两个皆不搭理卫诚,他自己也觉没趣。马车内部一股难闻的药味萦绕不散,他总觉着这里头还飘散着刚才那口带血的痰的水汽,浑浊,肮脏,下*贱。
“好好照顾薛公子,他若有什么差池你也不用再活在世上。”
卫诚撩了句狠话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马车,翠巧规规矩矩地跪地伏身,直到他驾马离开了才支起身子,继续乖巧地坐回李丰杨身边。
同样是兄弟,这薛纹枢的命却是比薛纹斛那个短命鬼好上许多。
翠巧愤恨地想着,至今仍不能为自己落下的终身哑疾释怀。
真是个扫把星,喜欢他的人成了个经常失忆的傻子,同样身为皇子却要替另一个去死,自己只不过伺候了他几天,竟也被连累得叫孔大人灌了哑药。
哪像薛纹枢,孔大人各方奔走助他复国,就连英武不凡的卫将军也……
小丫鬟俏丽的脸上蒸腾起一抹红云,也不知想到了谁,双眼竟隐隐透出些许春*意来。
**
“你们怎么才来!”
纹斛睁开眼,浑身糊满泥浆,除了两颗眼珠子和嘴巴因刚才的活动露出了来之外,其余部分全被半干的封陶裹住。
卫宁收了墨心,第一个冲向纹斛,其余人透过卫宁用蛮力砸出来的入口看清楚内部情况之后,也陆续下到了墓室之中。薛氏传至末代已不似从前那般财大气粗开山造墓或是平地磊山,对于帝王而言,安放棺椁的主墓室甚至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老皇帝是穷死的,身为前朝遗属的孔善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凡能拿出一丁点儿钱粮他们也不会败得这般彻底。
迂腐不化,宁愿亡国都不肯挖老祖宗坟里埋的东西来救急,活该把江山拱手让人。
孔善嘲讽地环顾四周,随行之人已经开始抱怨这里的寒酸,甚至于开始怀疑这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墓室,皇帝的地下宫殿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儿陪葬品。
唯有孔善,第一个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怎会只有你,佛头他们呢?”
纹斛如今的模样甚是狼狈,整个人仿佛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样滑稽可笑。孔善虽然因连日赶路添了些风霜尘土,可对上纹斛却还是体面至极。
他很享受这样的差距。
“我当时一直闭着眼睛,哪儿敢睁开看护灵人的动向,你见过死人睁眼的?”
纹斛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孔善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卫宁身上。
“你想做什么。”
纹斛满脸戒备地将卫宁往自己身后藏,孔善眯着眼睛笑,
“我只是想请卫兄弟帮个忙而已。”
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墓室正中心的棺椁――
“卫兄弟,请吧。”
卫宁不看孔善,只仔细观察纹斛的反应。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横着劈罢,好歹别伤了他的脑袋。”
得了纹斛的许可后,卫宁收敛起周身的戾气,乖乖拎着墨心往棺椁走去,墓室里光线并不足,除了那个破洞照射进来的月光和两根火把外,没有任何光源,人在漆黑之中总免不了紧张,更免不了疑神疑鬼。一开始所有人都盯着卫宁,毕竟这才是他们搏命的最终目的,可是当时间拖得越久,越觉得……这黑暗好像会啃噬人。
阴风起,冷汗陡增。
“嘶――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儿冷,这里头该不会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闭上你的臭嘴,我们人多阳气盛,就算有脏东西也不敢过来!”
嘴上强撑,心里却还是害怕的,活人天生就有对往生者的敬畏,更别说这位往生之人还是真龙天子。如果不是被逼到极限,他们也不会想发死人财。
这可是要损阴德的。
“你当时可听到了什么异动不曾?”
孔善不似旁人那般敬鬼神,他现在所担心的不是死人,恰恰是该死却没死成的人。
“你是说佛头他们的动向?”
纹斛一边抠着身上的泥巴,一边说,
“倒是听见了他们往左边走了过去,不过你也看见了,这间墓室是封闭的,根本没有进出的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主墓室留给薛氏,护灵人不想用自己的血脏了这边也在情理之中,可没见到尸体孔善总不安心,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咔――――”
恍惚间,墓室正中心的棺椁被卫宁一剑劈了开来,他臂力惊人,竟凭借着一己之力推开了外头的石棺,再来便是三层木棺,最后才是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金棺现,所有阴寒之气全都感觉不到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算被鬼缠死,也总比活活穷死好。
除开在洞外把风防守的十人之外,墓室之中连同孔善在内的四十三人皆瞪大了双眼,这座金棺并不仅仅凭借着本身的光芒透进人心,更多的,是希望。
是掘出薛氏蒙尘的宝藏,招兵买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希望。
“快推开啊,还磨蹭什么!”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跑上前去要将卫宁挤开推开这最后一层面纱,可就在此时,墓室之中仅有的两个火把突然同时熄灭――
“鬼,鬼啊!”
突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不断有惨叫声响起,空气之中,渐渐透出一股令人恐惧的尸臭味……
“是护灵人!”
从灿烂前途的美梦之中惊醒,人们这才想起了那最可怕的恶鬼――传说中的活鬼。
“啊――!”
“救命,救――啊――!”
墓室之中乱成一片,哪怕一开始设想过无数次,真到了生死关头,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部署都显得苍白无力,人们忘了自己身怀的绝技,一心只想缩进黑暗之中捂住口鼻不发出丁点儿声音,却忘了护灵人本就没有眼睛和耳朵,他们是鬼魅,光凭生气就能判断闯入者的位置。
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孔善却抢在所有人前面冲到了近在咫尺的纹斛身边,紧跟其后的就是时刻跟在他身边护卫其安全的蓝衣人。
卫宁不会救别人,可他绝不会放着薛纹斛不管。
孔善打定主意要跟在薛纹斛身边,越是此时他越希望薛纹斛能死得慢一点,只有他还活着,卫宁才会拼死保护他。
他若死了,薛纹斛也别想独活!
孔善在进入墓室之前就做好了最好的打算,他知道一旦碰上护灵人,他带来的这群人根本不可能胜。
他压根儿没想过赢过他们,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孔善发狠地抓起纹斛的手往棺椁所在的方向跑,有纹斛在,卫宁自然会替他挡下致命攻击,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看一眼藏宝图!
几乎是耗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勇气,孔善将最后的赌注压在了卫宁身上。紧随其后的蓝衣男子不断负伤,直至倒地不起,而他却连看都未曾看一眼,他的眼里只有那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
他孔善是不世之材,是国之栋梁。
薛氏亡了国,活生生埋没了他的才能,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些财宝,就是他们付出的代价!
衣衫被风刃划破,发髻被刀剑割散,最后刺向心窝子的那一剑――
“铿――――!”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孔善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松。
他赌对了。
心里有了依傍,孔善越发卖力地向前冲,纹斛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勉强跟着,这些孔善全然不管,近了,近了,那是他的――他的万里江山!
“推啊,帮我一起推啊!”
摸到黄金棺后,孔善发疯一样丢开纹斛使劲儿推棺材盖儿,可棺材卡得死紧,任他再怎么使力也无济于事,他怒吼着命令纹斛来帮忙,举止间近乎癫狂,早没了往日的儒雅端方。
理智,早在这样生死逐命的环境下崩塌。
没了理智,自然判断力也就不如从前。
久推不开的棺材盖儿竟然自己从内部移开,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从里部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孔善拖了进去。
他甚至来不及呼救。
墓室之中仍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声音,也有咒骂的声音,更有豁出去同鬼奋力一拼的怒喊,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一直跟在孔善身后的蓝衣人虽然看见了这一幕,却在想要出声的前一刻,被一柄剑刺穿了喉咙。
这是刚才削去了他同伴一条胳膊的墨心。
黑暗之中,站在棺材旁边的纹斛跟在孔善身后跳进了黄金棺,卫宁也紧随其后,而如鬼魅一般在墓室之中飘荡的“护灵人”竟也一个个跟了上去。
夜晚,总能掩盖许多东西。
**
“妈的,纹斛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邓冲天薅了一把青草准备再往亲弟弟嘴里塞,还未将他嘴巴强行捏开呢,就看见卫诚又跑了过来。
“不会吧,这家伙每天都跑这么一趟不腻么,来了又不进去,装样子也装得像点儿吧!”
就连邓冲海这般聒噪的人都觉得卫诚演得太投入,根本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为了博个好名声做到这一步也真是前无古人了。
可是这回……
卫诚将门帘子一掀直接走了进去,连句废话都没同守门的兵士说。
“哥,他进去了。”
邓冲海扯了扯邓冲天的袖子,后者塞了一嘴巴青草到他嘴里,拿起配剑几个起落便蹿到了营帐上方的一颗枝叶茂密的树上。
卫诚近来心绪不宁,总觉着要出事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眼瞧瞧纹枢比较稳妥,挣扎一番过后,还是靠近了病榻之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尽职尽责的小丫头竟然在打瞌睡。
卫诚眸光微沉,抬手就冲着那张秀丽的小脸抽了一巴掌――
“啪――”
翠巧被打得扑倒在了床榻边上,直到撑起身子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啊啊啊”地乱叫一通。
“我让你好生伺候薛公子,你就是这样伺候的!”
卫诚怒气腾腾地将翠巧掀到一边,
“来人,拖下去抽一顿,什么时候抽醒了什么时候拖回来!”
“啊!啊啊!”
翠巧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到卫诚面前不停地磕头,无奈她口不能言,任是将额头磕出了血也不能换回卫诚一个眼神。
在她眼里如天神一般的人,却视她如蝼蚁。
守门之人奉令将人脱出,惨叫声不多时便响了起来,纹枢惊醒过来,看见卫诚后先是一喜,随后便强装厌恶地别过脸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怕我将晦气传到你身上去。”
看到他这般作态,卫诚连日来的焦虑才终于按捺下去。
还好,还是从前那个薛纹枢,还是这般欲迎还拒的作态,看来是他多虑了。
“我怎会这般想,不过是怕打扰你休息,这不,一听说你清醒了我就放下了手边的事过来陪你说会儿话。”
卫诚在帐中说了许久,“薛纹枢”仍旧闹别扭不肯理他,卫诚哄得厌了自然不复一开始的耐心,起身离开,连道别也变得敷衍起来。
有的人,不能一味讨好,他从来都知道如何把握这个度。
卫诚心安理得地离开准备让纹枢明白不能太过分,可却不知,等他走后,帐中的行李堆里却冒出来了另一个“薛纹枢”。
“妈的,吓死老子了。”
李丰杨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钻出来,拍拍胸脯道,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赶回来,要让我再打发一次准露馅儿!”
纹斛躺在床榻之上闲闲地睨了李丰杨一眼,也不说话,打了个哈欠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58.第058章
南下的路途越发坎坷难走,好在那位病了一路的薛公子如今终于有了起色,不再日日昏睡,停军修整之时也能下马车走走。
他是好了,却轮到伺候他的人遭殃。
“卫诚呢,把卫诚叫来!”
白衣纤瘦的少年公子又在大发脾气,杯盏摆件儿也不知换过几茬,要说在将军府还好,他们也不差这几个钱,可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再照这样砸下去难道往后要用石头刨个坑儿装水?
“薛公子息怒,咱们眼见着就要到南华了,将军公务繁忙,等挪出空当来了定会来看……”
“啪――”
又一个杯子在娇菱脚边绽出碎花儿,尖利的声音却比这碎花儿更扎人。
“忙忙忙!他有哪一天不忙!分明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我,当真以为我稀罕吗――滚!告诉姓卫的,我薛纹枢不稀罕!”
娇菱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临走还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收拾残渣的翠巧,队伍里的女人本来就不多,除了厨娘之外就只有她们两个,万幸当初薛纹枢选了翠巧去伺候,否则现在遭罪的就是她。
翠巧口不能言,纹枢怎么骂她她都只能生生挨着,她不敢像对薛纹斛那样对薛纹枢:孔善看重他,卫诚看重他,如果连老天爷也看重的话,那他将来还有可能成为九五至尊,这样的人是她绝不敢招惹的。
可是有时候也会觉得不甘心。
“巧儿,巧儿妹妹!”
翠巧将碎片装在竹兜子里走出营帐,一边走还一边用袖子揩眼睛,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姓薛的又欺负你了?”
赵大看着翠巧这模样就知道里头那位准没干好事儿,他们两人虽说是奉孔善之命来保护薛纹枢的,可也不能让人这般作践!
“太不像话了,真当自己是皇帝了,没有孔大人他薛纹枢不过是个下贱的男宠,凭什么不把咱们当人!”
“啊!”
翠巧捂住赵大的嘴不让他多说,虽说最近因为薛纹枢动不动就发火,他们帐子附近都没人愿意来惹晦气,可有些话到底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怪我多嘴。”
赵大捉住翠巧的手,狠狠地往自己的嘴上拍,翠巧红着脸挣脱后赵大也有些尴尬,却又不甘心就这样便同人分开,只得将话题转移到正事儿上来化解。
“有件事儿我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准备――你千万别慌啊。”
翠巧听了这话也顾不得脸红了,催促着赵大说,后者四下里看了看,确信没人之后才将嘴巴凑近翠巧的耳根子处小声道,
“大人失踪了,阿乌同蛊王他们正急着到处找人呢。”
**
“你还想在这儿呆多长时间?”
刚刚才见识过歇斯底里的薛纹枢式纹斛,立马跳跃到眼前这个坐在毯子上等卫宁给他捏核桃吃的纹斛,杨靖怎么着都有些不适应。
“白吃白喝白搭车,当然是越久越好。”
卫宁如今仍混在随行的百姓之中赚路费,所以当初孔善给他整的假皮他一直都戴着,他如今的气质与身形同年少时期有了极大不同,哪怕是卫诚也难以将两个完全不沾边儿的人联系起来,压根儿不用担心露馅儿。
“那孔善呢?一直在箱子里装着?”
卫宁捏核桃的手指一顿,有些愤恨地盯了一眼扔在角落里面那个毫不起眼的木箱子。纹斛在孔善手中吃了不少的苦,一直到现在身上都还有寒症,每到夜里整个人跟冰块儿似的怎么捂也捂不热,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根除。
“用箱子装着算便宜他了,如果可以,我更愿意用棺材。”
卫宁说着与他面相极不符的狠话,纹斛伸手扒扒他的头发安慰到,
“傻孩子,棺材多贵,随便捡张破草席就行了。”
杨靖:……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纹斛还真没那胆子弄死孔善。他身上的蛊毒一日不除,孔善就一日动不得。眼下他不知道孔善留下的势力到底分布有多广,只知道能将消息网撒得比卫诚和驽勒还深的人自然不会没几分家底。他们现在不仅要防止被孔善的爪牙找到,还得防着不被卫诚和驽勒的手下撞破,思来想去还是伪装成薛纹枢跟着队伍一路南下比较稳妥。
“你们还是早日动身回朝云山吧,门派经历了那样的劫难总还要多花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总不能事事都让万前辈同吴昔顶着。”
纹斛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知道好歹的,朝云派帮了他太多,万没有再让人家跟着帮忙的道理。
情分欠多了,不踏实。
“你无须见外,师父同苏师叔师出同门情比手足,我们与卫宁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帮忙本在情理之中,何况孔善同卫诚两个本来就招惹了我们朝云派,教训一顿正好出口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说我现在寄人篱下连个烤红薯都请不起,宴无好宴,不如就此别过,等我们在琼州安定好后再请你们来寒舍相聚。”
杨靖哪里看不出来纹斛选择跟着卫诚南下是想让他们放心离开,他们两个的身份尴尬,又带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孔善在身边,不管往哪儿走,但凡过城池受盘问就得暴露身份,冒充卫诚取道南华渡海去琼州是最好的出路。
那里四季如夏,纹斛在那儿呆着也能少受些罪。
可是……
杨靖看着那张脸,终归还是有些舍不得。
得不到,舍不得,放不开。
见鬼的窝囊。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回朝云山等你们好消息了。”
江湖儿郎重情义,却也拿得起放得下,扭捏纠缠除了添仇怨没任何用处,不若快刀斩乱麻。
“大恩不言谢,杨兄,这包核桃拿去给弟兄们分了吧。”
纹斛面不改色地把从卫诚那儿顺来的核桃塞到杨靖手里,弄得对方哭笑不得。送完礼,便又毫不避讳地将手伸到卫宁的怀里捂暖和了再拿出来,继续拿卫宁剥好的核桃吃,等冻得受不住了就又伸进去捂着,卫宁看他折腾,索性直接捏了核桃喂他嘴里,免得来回倒。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哪里还容得下别个。
罢了。
杨靖领着杨梧等人当夜就离开了南下的队伍,来得小心去得也安静,从头到尾没让任何人发现不对。
月光透亮,终照不穿密林。
再往前,便是南华。
南华在薛氏当政时便已归顺朝廷年年纳贡,只可惜战乱之中疏于威慑,逐渐又开始闹腾起来,时常侵扰周边郡县,沿线百姓苦不堪言。偏偏朝廷派来好几任镇压的军官都没什么建树,最后要么逃跑被朝廷通缉,要么殒命南华,没一个有好下场。
卫诚被硬塞了这么一块儿烫手山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偶有空闲想找纹枢闲聊几句舒缓片刻,可“薛纹枢”却跟中了邪似的不断逼问他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他,是不是被狐狸精勾去了魂魄等等,弄得卫诚越发不愿往他居住的宅院走。
卫诚不来,“薛纹枢”的脾气就越是暴躁,近身伺候的赵大和翠巧早被赶了出去,院子里除了一个毁容的洒扫小厮外,就只有一个负责照顾伙食的小伙子忙前忙后照顾饮食起居了。
“肩膀酸了,捏捏。”
“脚趾头僵硬了,对,头发丝儿也是――你再拿捏了我脚趾头的手去捏我的脑袋试试!”
纹斛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卫宁支使得团团转,难得卫宁也好脾气一一照做了,看得一旁的毁容小厮甚是不解。
“你是傻子么,怎么对他言听计从?”
卫宁看着小厮那张曾经令人无比憎恨的脸,一派身心愉悦。也不再似一开始那般处处与他对着干,而是专心致志地讨好纹斛,看得这小厮更加不屑。
哼,没出息的傻子。
自以为志向远大的洒扫小厮放下笤帚坐到看不见两人的地方去,眼不见心不烦,端起一杯茶便姿态优雅地开始每日一思考――
他是谁。
他为什么而存在。
扭头看看奴性深沉的卫宁,吓得一哆嗦――不管他是谁,都不会跟这个傻子一样窝囊,天天跟在一个男人后头转。
他要成就一番伟业。
比如当个地主什么的。
小厮兀自规划着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半点儿不知晓被他认定奴性深沉的人伺候着伺候着,便开始翻身做主人――
“卫宁你给我适可而止――嘶,妈的,松开!你是牲口吗!”
“昨晚休息过了。”
纹斛无力地蹬着腿儿,十分后悔当初把翠巧和赵大打发走,可惜的是,有孔善和卫宁在这两人无论如何都留不得,再来一次仍旧是同样的下场。
“那今晚也休息。”
“现在午时刚过,离晚上还有些时候。”
“白日不可宣yin。”
卫宁想了想,扛起纹斛走到昏暗的卧房内颇为得意地道,
“不见白日,未及黄昏,你还有何话可说?”
“……禽兽。”
隔日,又是一片艳阳天。
纹斛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连头发丝儿都懒得动弹了。南下这一路卫宁也没少受罪,两人日日担惊受怕自然没工夫温*存,等到南华安顿下来后免不得放浪几日,纹斛宠卫宁,基本上不会拒绝他,只可惜……事实证明,小孩儿是宠不得的。
“你这样折腾下人是会有报应的。”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纹斛抬眼看了看孔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颇为不解,
“你觉得我折腾他了?”
孔善点头。
“会有报应。”
“那你说说――”
纹斛翻了个身,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拉毯子。
“如果我非要折腾他,不折腾他就不舒坦呢?”
孔善似乎也没想到纹斛会这么不要脸,想了许久才试探性地回答,
“你就更应该对他好,你从前折腾了不少下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却可以排挤针对你宠*幸的人,这样既不落埋怨,还能达到目的。”
纹斛哑然――果然啊……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成为什么良善之辈,好好儿扫院子吧大傻。”
“我不叫大傻。”
“那你叫什么?”
孔善凝思,摇头。
“既然还是想不起来就按我说的办,你叫大傻,里头那个是二傻,你俩是亲兄弟,记着了?”
“你骗人。”
孔善严肃认真地劝诫,
“你会遭报应的。”
就在这时,卫诚一身酒气地闯了进来,手里拉着一个人的手脖子,瞧着……怎么看怎么像翠巧。
孔善得意地睨了纹斛一眼。
报应来了。
59.第059章
翠巧自从被纹斛找由头撵到别的院子去后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可是渐渐的她却发现――她见不着卫诚了。
没了卫诚,没了孔善,如今的她同个普通丫鬟有什么区别?
当初薛纹枢撵他们出去时赵大就猜测是不是想跟他们划清界限,毕竟复国这事儿闹不好是要杀头的,从前有孔善坐镇,又用帝陵财宝给他们画了这么大一张饼,任谁都觉着胜算过半可以搏一搏。可现在挖了个假坟不说还把孔善给搭了进去,胜算且不提,能否及时脱身都是个未知之数。
薛纹枢可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会在这个关头把他们两个撵走并不稀奇,不过是怕被连累罢了。领头的都这般薄情,他们这些跟着卖命的也该为自己好好儿考虑考虑。
“啊……啊!”
翠巧一边哭一边轻轻地挣扎着,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焦急地扯卫诚的袖子让他别冲动行事,扯着扯着,倒是把自个儿的袖管儿越撩越上去,露出遍布青紫掐痕的小臂,看着着实吓人。
卫诚怒气更盛。
“简直岂有此理!”
卫诚来的时候卫宁正好去偷鲜肉喂母蛊了,他们院子虽说有小厨房每日都有人送食材来,可是母蛊的嘴刁,一般的肉还不吃。
“卫将军这是何意,来我这儿教训丫鬟来了?”
纹斛仍旧躺在躺椅上不挪窝,今天的太阳实诚,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叫人半点儿不想动弹。纹斛眯了会儿眼睛,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太敷衍,所以撑起软绵绵的身子向孔善挥了挥手,
“大傻,看茶。”
孔善拿起茶杯往石桌上一磕,
“我不叫大傻!”
卫诚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像纹斛,太像了。
“你不傻?哼,你不傻还会留在这破院子里跟着我?聪明的早凑到卫将军跟前儿去了,看见那边的巧儿姐姐没?那是你的榜样,没事儿多跟人学学,老在我这儿耗着可没大出息。”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方才那点子疑惑早烟消云散,卫诚厌恶地看了纹斛一眼,用极陌生的语气说到,
“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恶毒,刻薄――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影子!”
这话纹斛却是不爱听的,当初孔善为了瞒过佛头,硬是逼着他学了整整三个多月的薛纹枢,从神态举止到腔调语气,每一样都是经受了佛头他老人家检验的。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为了保命他可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怎容他人随意污蔑。
“我从前是什么样?您确定您老人家还记得?”
“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翠巧身上的这些伤是不是被你弄的!”
卫诚粗暴地将翠巧的袖子撕开了半截,雪白细腻的胳膊上青紫交错,看着甚是惊心。
“到底是怎样的仇怨让你对一个哑女下得了这般狠手,你的良心呢?!喂狗了吗!”
这样的伤痕他从前也看见过,只不过是出现在纹斛的身上,那时他将竟蠢到将纹斛送给纹枢出气――他竟然狠心让纹斛被这样残忍的家伙折磨,他怎会如此糊涂!
“啧啧,卫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来南华之前您好像还让人打过她十几板子吧,娇滴滴的小姑娘家差点儿没让您给打死,怎么,现在想起心疼来了?”
“那是因为她怠慢疏忽了你,那会儿你正是病重,我一时情急才会让人给了她一个教训,做错了该罚,没错就不能这般轻贱她,都是爹生父母养,你怎会变得如此残忍?!”
纹斛脑子有点儿晕。
他从前只是觉得卫诚这人脑子不清楚,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的地步。
“合着您打人那叫天经地义赏罚分明,落到我这儿就是天理不容,都是爹生父母养,您咋能这般不要脸。”
“你!”
“我怎么了?”
孔善从旁看好戏,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一副无赖模样的人活生生长出一双幽怨含情的眼,吓得他脸上的假皮都差点掉下来。
“我可有说过我打了她?哼,不过凭她一人的说辞便断定我打了人,哪儿给过我半分辩解的机会――卫诚,你昧良心!”
说完就砸了一个杯子,
“我薛纹枢再窝囊总做不出打女人的事儿来,你竟然信她不信我?”
面前之人双眼睁得老大,生怕微微一闭眼里盛满的泪珠儿就要溢出来,如此倔强要强的模样看得卫诚心口一痛,心中也生出些疑惑来,恰好此时,被他拽住的细白手腕猛力挣脱开来,紧接着便是双膝跪倒在青石板上的“咚咚”声。
“啊啊啊!啊!”
翠巧一个劲儿地给卫诚磕头,她说不出来话无法辩解,只能焦急地指着纹斛摇头,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哭完继续磕头,不一会儿那秀气的额头便磕破了皮,卫诚见此忙将人扶起来,翠巧用力太过有些头晕,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扑倒了卫诚怀里。
孔善:噫。
纹斛:啧。
纹斛说:“多学学聪明人。”
孔善说:“我还是当大傻吧。”
翠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挣扎着要起来,只可惜她方才磕头实在太过卖力,更兼前些时候挨的板子没好利索,才挣开就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在卫诚一勾手就能拉回来的距离。
所以他就勾了。
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卫诚突然想起这一路上她尽心尽力伺候病重的纹枢。长途跋涉本就辛苦,她还要不眠不休地伺候病患,撑不住了打盹儿也是人之常情,他竟然一时情急打了她。
哪怕是这般,她也没有一声怨言。
被自己冤枉了,她不辩解,老老实实认罚。
被纹枢欺负了,她不声张,只蹲在角落里独自垂泪,如果不是自己偶然路过撞见,还不知要熬多久才能熬出头。
这样的人……同当初的纹斛何其相似。
他的纹斛……
“翠巧从今往后便收到我房里,你不得再作践她。”
说完,卫诚给了纹斛一个“你好好儿反省反省”的眼神,打横抱起翠巧离开了。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留下一院子的酒气,简直莫名其妙得乱七八糟。
“我觉得当傻子挺好的。”
孔善盯着卫诚的背影,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纹斛一听,乐了。
“那你说说,当聪明人哪点儿不好了?”
孔善摇头,
“不是不好,坏就坏在他总觉得自己聪明而把别人傻子耍,可偏偏他比自己以为的要傻一点,别人恰好又比他认为的要聪明一点,这样就尴尬了。”
卫宁拎着一篮子鸡肉回来的时候孔善还在思考聪明人和傻子的关系,纹斛在躺椅上自然而然地向卫宁伸出了双手,后者立马放下篮子乖乖把腰凑过去。
双臂圈住那劲瘦有力的腰肢,又拿脑袋蹭了蹭。
“卫诚来过了?”
“嗯,唱了出戏给我们看着玩儿呢――东西拿来了?”
卫宁伸手一抓,远在数步之外的篮子规规矩矩地飞到了他的手中,看得孔善大呼惊奇。
“叫什么叫,过来。”
纹斛向孔善招招手,后者看了一眼纹斛身边跟守护神一样杵着的卫宁,不扯皮,乖乖走了过去。纹斛熟门熟路地卷起他右手的袖子,露出一个像蜘蛛一样的凸起。表皮内好似包裹着什么东西,隔一会儿蠕动几次,跟活着一样。
“好恶心。”
孔善再次表达了自己对手上这玩意儿的厌恶,以掩盖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手上钻出来一条虫时的失态。
“恶心也是你自找的,玩儿什么不好玩儿虫子,倒霉了吧,钻手里去了吧,活该!”
纹斛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夹起篮子里的一丝儿生鸡肉放在那凸起不远处,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凸起,盯着盯着,凸起的底部裂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一根细细的跟蚯蚓差不多形状的虫子探出了脑袋。孔善厌恶地别过脸,强忍住把这玩意儿□□扔掉的欲望――他第一次就这么干了,结果差点儿没被这二傻子给打死。
吃了一回教训后,他再没试图尝试第二次。
“妈的,越来越挑食了!”
正忍耐着,却听纹斛低咒一声,孔善转过头去看,却发现那蚯蚓一样的血红色虫子把脑袋往鸡肉面前探了探,好像在闻味道般,闻过之后,十分嫌弃地缩了回去。
“一开始只吃鱼肉,后来只吃牛肉,这刚改成鸡肉才几天呐,怎么口味又换了!”
纹斛把筷子一摔,摔完还得自个儿捡起来继续琢磨。当初他跟梁樽探讨了许久如何喂食蛊虫,得到的结果都是――看它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给肉就吃,心情不好送龙肉去也不见得蛊虫会张口,从前孔善自个儿养着时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纹斛只养了半个月不到就已经掉了不少头发。
“我一会儿再弄些别的肉来试试,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有,总能想着办法弄过来。”
为了能让纹斛活命,卫宁已经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如今不过是去抓些野味弄点儿吃的,他早已知足。纹斛却是想得要远些――他们往后想去琼州定居,那地方可不是什么肉都能弄来的,照这样挑食下去,没准儿真有被饿死的一天。
“总不能半点规律都摸不着――大傻,你平时爱吃什么?”
孔善还是不适应这个称呼,可看了看卫宁的拳头,最终选择了忽视。
“什么都行,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弄熟了我就能吃。”
“你倒是好养活。”
纹斛扭头看卫宁――
“要不咱们试试喂它熟肉?”
生肉喂养也是从梁樽那边听来的,他从前看武帝一直这般喂母蛊,从未用熟肉来喂过,也不知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卫宁不愿意让纹斛冒险,所以还是坚持往外头跑找各种各样的生肉来让母蛊吃。找着一个,吃几天,口味又变了,如此反复数回,周围的飞禽走兽基本吃了个遍,不过半年,它竟然不肯再吃任何东西。
60.第060章
赵大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接到阿乌他们的消息了,如果不是薛纹枢还在这里,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被放弃。
可是……如今也跟被放弃了没什么两样。
当初为了对付佛头,这边的人手除了他和翠巧两个之外全被抽调过去,后来紧跟着出了孔善失踪一事,调走的人就再没回来过,一开始还有人跟他们传信儿,越往后越少,近两个月来竟是半点消息也没再收到。
孔善手底下的人虽然也有几个能勉强主持大局,可能力到底比不上他,没了孔善,只怕人心早晚要散,眼下不过初现端倪罢了。
“这个孩子你不能要,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听话,把这碗药喝了。”
赵大避开伺候的人好不容易才将东西端进来,可翠巧却捂着自己的肚子死活不答应——这半年来她使尽了手段也没法儿怀上卫诚的子嗣,最后铤而走险才好不容易得了这一胎,说什么也不能毁了。
没有子嗣,她一个口不能言的侍妾凭什么跟将军夫人争!
还有薛纹枢!
嫉妒的火焰在心中点亮,翠巧握紧了拳头,坚定地推开了那碗黑色的药汁。
“你疯了吗,卫诚同孔大人绝不能相容,你这是要背叛孔大人么!”
翠巧不能说话只得拼命摇头,一边哭还一边捂着肚子给赵大跪下,瞧她这副模样赵大终归还是不忍,犹豫再三到底放下了手中的药碗。
罢了,罢了,反正早晚要散!
**
“卫诚有后啦?”
纹斛听见卫宁跟他说这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倒不是他怀疑卫诚某方面不行,而是他清楚,被卫氏重担压了这么多年的卫诚,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卫家绝后。
只此一代,再不让儿孙跟着受罪。
这是卫宁同纹斛都清楚的,所以对于翠巧怀上卫诚的孩子这事儿,卫宁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愧是孔善的人,这翠巧倒是有几分本事。”
只可惜啊,她算错了卫诚对子嗣的态度,可惜了这个孩子。
纹斛生来就没有同情他人的命,他现在自顾不暇,哪儿还好意思去同情别个,管好自己是正经。
“抱我。”
纹斛懒洋洋地向卫宁伸出手,无需顾盼传情,只消用那慵懒的嗓音轻轻一唤便惑人得要命。
别人如何他管不着,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了他大热天地往蚊虫扎堆儿的密林子里头钻,早上去时身上被咬的包还没好全,傍晚回来时就又添了许多红疙瘩,日日如此天天苦熬,却没有半句怨言。眼下他连自家男人的事儿都处理不好,哪来那么多心思分给不相干的旁人。
卫宁轻车熟路地将人从躺椅上抱了起来,纹斛难得主动勾他,他却似不解风情般又躺回了摇椅,再将人牢牢圈在怀中,长腿一蹬,竹椅便载着两人轻轻晃荡起来,像儿时的摇篮,也想风雨同舟的小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举动。
纹斛从来都不是被拒绝了一次就会不好意思尝试第二次的人,山不就我我便就山,他索性丢掉手里的闷嘴儿茶壶,得寸进尺地把手伸进卫宁的衣服里。
“晒了这么久的太阳怎么手还这么冰?”
卫宁皱眉,任那只手如何作乱他也只忧心一件事——如今已是盛夏,纹斛的日子相对来说比从前好过些,可相对正常人而言体温仍旧低得厉害,抱在怀里凉丝丝的,愣是将酷暑带来的热气生生逼退许多。
冰凉的额头凑过来在卫宁紧皱的眉心滚了滚,卫宁无奈地舒展开了眉头,哭笑不得地抹去纹斛额头上沾着的属于他的汗珠。
“抹它干什么,我也想再试试出汗是什么感觉,放着罢。”
说完跟收集宝贝似的拿脸往卫宁脸上蹭,非要将汗珠子一一蹭到自个儿脸上来才罢休,卫宁一开始还会躲,最后被纹斛一口咬住腮帮子上的肉便彻底老实了。
南华本就比别地儿更热些,卫宁长年在北方呆着难免有些适应不了这边的湿热气候,这段时间为了给蛊虫找吃的他更是日日顶着酷暑漫山遍野地搜寻新鲜的肉类,哪怕有内力护体也免不得要出一身臭汗。
一开始再累卫宁都会坚持洗干净了身上再碰他,可这人偏偏要端把躺椅挡在卫宁进屋的必经之路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等,总要等到他回家,然后对着那个脏兮兮的浑身臭汗和红疙瘩的男人伸手,要他抱。
“别怕,我不会有事儿。”
纹斛咬着卫宁的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把自个儿贴在他胸膛上的爪子顺着腰腹一路下移,卫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调息片刻后终究还是将纹斛作乱的手给摁住了。
“别闹,你现在的身子受不住。”
母蛊虫已经绝食好几日了,纹斛体内的子蛊又从休眠状态复苏过来,得亏遇着盛夏暂时压制住,不然还不知要冻成什么样。饶是如此纹斛仍是不好受的,白天还好,夜里总要被冻醒好几回,卫宁没法,只得加紧时间寻找肉食好让纹斛脱离苦海,无奈事与愿违,大至牛羊小至蚂蚁苍蝇,母蛊通通不屑一顾。
“哪有这么娇气——你做不做,不做我自个儿解决。”
说着便伸手解自个儿的衣带子,夏日衣衫轻*薄,纹斛白日里有太阳可晒也穿得不多,扯了两三下便露出雪白的肚皮。日日似这般晒着,裸*露在外的颈项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从脖子延伸到锁骨,随后步入依旧白皙的胸膛,仿佛蜜水注入雪原,染蜜的雪原之中还飘散着两朵红梅,瞧着分外的甜。
在外头晒了一日的卫宁越发觉得口干舌燥。
防备一旦放松,下一刻那作乱的手便从宽自己的衣解自己的带转移到了他身上,纹斛从来都懒得扒卫宁的衣服,他更喜欢直接伸手进去,抓住最关键也最有效的部位。
火热突然撞上冰凉,卫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方才生出的那点儿旖旎心思瞬间被激灵得没了影踪。
“哈哈哈……”
奸计得逞的某人笑得像只银狐,卫宁拿这无赖的狐狸没有办法,只得将人抓过来狠狠地亲了几口,随后整理好衣衫,照旧抱着他继续晒太阳。躺椅旁边的小石桌上放着茶杯,纹斛倒了杯茶,却是端起茶壶直接把壶嘴儿塞到了卫宁嘴里,看着他咕噜咕噜地喝水,自己也端起方才倒的茶水小口小口喝起来。
日子啊,苦也好乐也好,端看自个儿如何过。
**
孔善现在已经不会再思考他的伟大人生该从何起步了,每天看着纹斛折腾卫宁,他的要求已经降到纹斛别心血来潮地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来就好。
“来来来,让我猜猜你今天又背着我干了什么。”
沐浴过后纹斛窝在床上擦头发,卫宁去洗衣服了,留了孔善给纹斛玩儿。孔善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照妖镜攥在手里,靠近之前飞快地往纹斛面前一照——没起作用。
“不用给我整镜子,我擦干了就好,不指望擦出朵花儿来。”
纹斛的头发并不长,他自己削掉了半截,外面的人非说这是因为卫诚纳了妾他心里不痛快,可是孔善却知道这个人只是懒得擦头发而已。
“你想干什么?”
孔善戒备地看着纹斛,眼睁睁看着纹斛笑成个眯眯眼。
“曾经有位高人说我这是丹凤眼,乃忠臣之相。”
孔善鄙视纹斛的不要脸,
“那位高人估计眼神儿不好。”
纹斛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干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头发擦得半干之后纹斛又笑眯眯地裹着被子同孔善聊天儿。
“你今天背着我们试过拿熟肉引诱蚯蚓了对不对。”
孔善一惊,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纹斛一顿,并不说自己瞧见孔善偷偷扒了剩菜。
“而且我猜你用的是今天中午吃的猪腿肉。”
孔善越发觉得惊奇,手里的照妖镜捏得也更紧了,生怕纹斛一不留神就现原形吓死他。
“怎样,那蚯蚓上当了么?”
孔善摇头。
那东西压根儿就没钻出来,比用生的苍蝇肉去引诱都不如。想来当初武帝也不是没试过熟食,只是没有生鲜血气的东西母蛊压根儿不理睬,更别说吃一口了。
“啪!”
夏日蚊子多,纹斛刚觉得脸颊有点儿痒,下一刻就挨了一耳刮子。
纹斛斜眼:……
孔善摊手:“我真是为了打蚊子,你看——”
巴掌一摊开,果然有只被拍扁了的死蚊子,附带还有指甲盖儿那么大块儿的血渍。
“咦”
孔善惊呼一声,纹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看见那条蛊虫冒出了头。
“这回改成蚊子了?!”
蛊虫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慢腾腾地爬了出来,已经饿了好些天的它看着难免有些恹恹,虽然爬得慢,可目标却是极明确,从前给它喂食非得送到跟前儿它老人家才肯赏脸吃一口,今天竟主动从手臂爬到了掌心,也不管那蚊子尸体,却是把那指甲盖儿一般大小的血渍舔得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
子蛊都是吃人血肉而生,母蛊自然不会看得起鸡鸭鱼肉,他们早该想到。
纹斛一边在自己脸上肿起来的包上掐了个十字,一边看着那条血红的蛊虫意犹未尽地在孔善掌心转了一圈,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了回去。
“这条蚯蚓怎么会这么长!”
这是孔善第一次看见母蛊爬出这么远的距离,原本犹如蜘蛛腹部的大包已经全瘪了下去,如果不是往各方延伸的蜘蛛腿儿一般都触须还在,他几乎要以为这玩意儿整个身子都爬出来了。
真恶心。
“住手!”
卫宁的厉喝声响起,孔善伸出去扯母蛊的手应声缩了回来。
“我只是想摸一摸。”
孔善心虚地看着卫宁,上回被打得太惨,以至于现在看见卫宁的拳头他身上就隐隐作痛。
“你要是再敢扯,我马上把你另一只手剁下来!”
脾气好的人难得发火,一旦发火,轻易就能烧得你灰飞烟灭。
“哦。”
孔善老实点头,纹斛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没关系,咱要实在管不住,别等以后,现在就剁了吧。”
“管得住!”
“真的”
孔善拍胸口保证,
“真的!”
熄灯时分,孔善如蒙大赦般逃了出去,留下卫宁一个看着白衣黑发笑得越发像条银狐的纹斛。
“阿宁,咱们明天开始养蚊子玩儿吧。”
**
南华这边的情势确实不好处理,卫诚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两强相遇,正好卯上了。
卫诚当初只带了三万人,北兵南下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南华乃烟瘴之地,蛇虫鼠蚁滋扰不断。南人吃虫,更善养虫,见强攻不下便专门儿用这些东西来杀人伤人。当初的三万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竟只剩了两万不到,本地抽调的驻兵虽说也不差,可到底不如亲兵使着自在。
“卫将军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从前那几位,嘿,别说三万剩两万,最后能活着走回去几千个就不错了。”
孟尡是淇县的地方官,淇县紧邻南华,受灾也最是严重,这半年来卫诚驻扎此处倒是让淇县百姓能稍微喘口气,只可惜——朝廷派来的将领都难以保命的虎狼之地,他孟尡区区一介文官,凭什么在淇县安稳活了这么多年
“孟大人有话直说。”
“嘿嘿,还是卫将军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孟尡一抬手,立刻就有四个壮汉抬上来两口大箱,不待孟尡吩咐便挑开了盖子,左边那个是满当当一箱金子,而右边那个,竟装着个遍身珠宝华贵逼人的绝色美人。
61.第061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纹斛皱着脸搓脚丫子,一边搓一边骂,个不要脸的,主子缺德连养的木头都欺负人。
活该劈八瓣儿!
每次挥完斧头放在树桩子上的木头都会掉下来砸到脚,脚趾头砸肿了那木头还是整的,连个大点儿的缺口都没有。纹斛想偷懒,可是不劈完没饭吃,他不想饿死,他总觉着这个死法卖相不好,要是做了面黄肌瘦的饿死鬼一定会被鬼差们嫌弃,投胎的时候肯定分不到好位子。
这辈子糟心,下辈子怎么着也想试试看享福。
其实一头撞死也不错。
纹斛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头儿一家子在底下打马吊,他下去要转了牌运铁定会挨揍。
脚肿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头到底还是被劈完了,好赖混上了一碗饭,虽然是冷的,还馊了。
馊的冷的饭总比馊的冷的破棉袄好。
纹斛面不改色三下两下解决掉口粮,一杯茶水灌下去,外头突然跑来个穿得特厚实的小厮。
“将军找你!”
**
卫国公府在变成亲王府之后没有大改,当然再变回卫家的将军府之后也没啥变化,哪儿有根草哪儿有块石头纹斛门儿清,所以新鲜出炉的带路小厮最后还是被他领到目的地的。
小厮捂着脸,自己家都能迷路,丢人丢大发了!
卫诚还在试图跟面前之人友好交流,不过同之前许多次一样,交流再次失败。那清瘦单薄的少年仍然对他满含敌意,仿佛随时都在寻找机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门外通报人叫来了,卫诚掩下心中的厌恶,神色如常地让出身后的门口方便面前之人看见。
棉布鞋底儿走路没声儿,纹斛那张脸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门框里的一样,卫诚眼中的厌恶之色又止不住泛滥,可没等他开口讽刺对方倒是先出声了。
“噫,你咋还没死。”
纹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变得更加轻飘飘的六弟纹枢,很是焦急地补上一句,
“你不下去老头儿他们就三缺一了,连打马吊都凑不够人头!”
纹斛很震惊,看见五哥的纹枢也震惊,震惊过后是恍然大悟——
“是你!吃里扒外的叛徒!我就说父皇的江山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被人夺去,是你!是你帮着这群贱民夺了父皇的江山!”
纹枢冲上来要同纹斛拼命,在逃亡途中被揪回来之后他见谁都喊打喊杀,被追过的人早见怪不怪,看见下一个倒霉蛋时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这个倒霉蛋没跑,他只是捂着空捞捞没装啥油荤的肚子,伸出细瘦无力的胳膊——屈指成爪。
猴子偷桃!
差点被偷了桃的纹枢红着脸瞬间跟辟邪一样避得远远儿的。
“卑鄙!”
“下作!”
“不要脸!”
纹斛满不在乎地甩甩爪,他没吃饱,没力气跑,更没力气打架,攻击其他部位纹枢都会跟他玩儿命撕,所以友好偷桃是最省力的方法。
卫诚跟纹斛从小就认识,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打的主意。
果然没脸没皮。
“我就说还给你留了个亲人,看看,有没有好受些?”
对上纹枢时卫诚明显要温和得多,他从前并不喜欢纹枢的为人,年少时还跟纹斛一起在私底下嘲讽过这人迂腐。可笑的是,卫家遭难纹斛半个字都没替卫家辩解,众位皇子之中唯有纹枢一个人因为替卫家说话挨了板子。
真是天大的讽刺。
“乱臣贼子,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今日你留我一条命,他日我必取你项上狗头!”
卫诚听了这句话没生气,他的手下却是耐不住想教训纹枢几句,卫诚一抬手,蠢蠢欲动的几人没了言语。
“你安心在将军府住着,有我在一天定保你荣华富贵一天,缺了什么只管开口。你当日为卫家上下仗义执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卫诚定会护佑你一生平顺安康。”
“呸!卫国公忠心为国,哪怕是全家枉死也未生造反之心,你如今带着一帮蛮夷破我王城屠我皇室,你对得起卫家世代英魂么!”
纹枢在那儿一个劲儿骂,用尽了他平生所学最恶毒的词句,卫诚却是半点不在意,纹斛冷眼瞧着,竟然发现卫诚被骂得很开心。
此人多半有病。
围观了一会儿书生骂人,纹斛觉得自己可以学上一两句,卫诚脑子有问题,哪天抽风要找他麻烦的时候也骂个几句,没准儿自己就躲过去了呢。
抱着认真求学的态度严肃围观,然而围观到最后纹斛却发现自己被人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分配了。
“我知道你短时间之内难以接受,我也不指望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一笔勾销,你身边缺了个熟悉知事的人照顾,纹斛对这儿熟,从今天开始就让他来伺候你。”
卫诚神色越发温和,他看着纹枢那单薄的身子叹气。
“你身子弱,有气别对自己撒,纹斛皮糙肉厚的耐打,实在觉得心里苦就揍他出气。”
纹斛震惊脸,卫诚淡定补刀。
“生死不论。”
卫诚抬了抬手,一旁早准备好的下人走过来摁住纹斛,纹斛不反抗,他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卫诚,后者面不改色地看着纹斛被人在脖子上套上了栓狗的项圈,项圈一头连着铁链子,铁链很长,方便在屋内行走干活。
纹枢愣了,自进到将军府之后头一回乖乖任由卫诚往他手里塞东西。
“他如果不听话只管教训,自己懒得动手就让旁边的人替你教训。”
卫诚对自己送的礼物很满意,礼物有刺没关系,他会用刀一点点剜掉,剜得多了,坏了,扔掉就是。
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了也不可惜。
卫诚跟看条死狗一样看纹斛,给他栓项圈的下人还没停手,又给加上手链脚链,戴上这个,跑不快,打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卫诚欣赏片刻,满意地跑到纹枢面前邀功,后者仍旧对他没甚好脸色,他不生气,又同纹枢交代了许多,见他实在不耐烦了才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离开。
这间院子给了纹枢住,这是从前纹斛住的地方,布置得极精巧,定不会亏待了他。
纹斛目送煞神离开,随后低头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狗环儿,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脚,纹斛抬头看——当头就挨了一花瓶。
阿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纹斛伸出爪子又拍了一下。
“卫诚被你家老头子撵出去啦,不过也只是扫地出门而已,竟然连头发丝儿都没揪下来一根。”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卫家的老不死比宫里那个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一边纵容大儿子虐打小儿子,一边又在小儿子被打得快见阎王的时候痛心疾首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要不然咱俩提前私*奔,离这些变态远远儿的。”
纹斛握着阿宁的手,十分激动地畅想私*奔成功后的幸福日子,阿宁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自然没法反对。
“你会武功,力气大,可以种田,养牛,还能挑东西去集市上卖钱!”
“我就帮你看家,替你数钱!”
纹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凑近阿宁的脸,后者眼睛都没睁开,脸色苍白泛青,一丝活气也无。
“咱们说好了。”
纹斛伸出小手指头勾了勾阿宁的手指头,阿宁还是没反应地躺着,跟个纱布做的布娃娃一样。
不动,不说,不反抗。
体温低得叫纹斛想打哆嗦,跟他娘当初被人用草席卷起来拖走之前一个样。
“我力气小,不会种地,谁都能欺负我,赚了钱也守不住,一个人逃出去只有饿死,难道你也不管么?”
“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
那桂花糕很好吃,他只在老头儿寿宴上尝过一次,阿宁没吃过,他也想再尝尝,所以就去了御膳房偷,差点没被老头儿打死。
“结果你被卫诚偷偷关在佛堂差点饿死,最后全便宜你啦——你怎么那么笨,被打了哼都不哼一声。”
“你应该在人多的地方多打几个滚儿!”
“还要先脱个精*光,让大家都看个清楚!”
而不是全咬牙忍下想自己解决,看看吧,你在这儿躺着,卫诚却活蹦乱跳出去玩儿了。
“傻!”
这样的傻子,可不能再放在卫家了。
纹斛揪起阿宁肩膀上的皮,狠狠拧了一圈儿。
你要是再聪明点儿该多好。
再聪明点儿,躲着那一家变态点儿,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捏得不解气,纹斛伏下身子在阿宁那毫无血色的春上狠狠啃了一口,一口不解气,又狠狠补了一口。
他怕死。
他也想逃出去。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准备,他一定能安排得好好儿的,让他们两个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
可是阿宁这个笨蛋呐,再等下去这条命就当真没了。
“等着啊,等你好利索了我就来找你。”
“如果我出不来,你别丢下我不管。”
“我怕死,怕得要命。”
“可是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等着呢,死也要熬到你还我的那一天。”
纹斛身子在颤抖,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想活命,可是现在没布置好,必须得留下一个人来善后,不然谁都跑不掉。
犹豫了大半个晚上,纹斛终于还是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了床弦上的机关上。
“我等着,你别忘了,我还等着呢!”
那张青白的脸一点点下沉,纹斛的牙齿开始打颤,腿肚子也转筋,他后悔了,他不想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哪里熬得下去……
62.第062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纹斛皱着脸搓脚丫子,一边搓一边骂,个不要脸的,主子缺德连养的木头都欺负人。
活该劈八瓣儿!
每次挥完斧头放在树桩子上的木头都会掉下来砸到脚,脚趾头砸肿了那木头还是整的,连个大点儿的缺口都没有。纹斛想偷懒,可是不劈完没饭吃,他不想饿死,他总觉着这个死法卖相不好,要是做了面黄肌瘦的饿死鬼一定会被鬼差们嫌弃,投胎的时候肯定分不到好位子。
这辈子糟心,下辈子怎么着也想试试看享福。
其实一头撞死也不错。
纹斛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头儿一家子在底下打马吊,他下去要转了牌运铁定会挨揍。
脚肿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头到底还是被劈完了,好赖混上了一碗饭,虽然是冷的,还馊了。
馊的冷的饭总比馊的冷的破棉袄好。
纹斛面不改色三下两下解决掉口粮,一杯茶水灌下去,外头突然跑来个穿得特厚实的小厮。
“将军找你!”
**
卫国公府在变成亲王府之后没有大改,当然再变回卫家的将军府之后也没啥变化,哪儿有根草哪儿有块石头纹斛门儿清,所以新鲜出炉的带路小厮最后还是被他领到目的地的。
小厮捂着脸,自己家都能迷路,丢人丢大发了!
卫诚还在试图跟面前之人友好交流,不过同之前许多次一样,交流再次失败。那清瘦单薄的少年仍然对他满含敌意,仿佛随时都在寻找机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门外通报人叫来了,卫诚掩下心中的厌恶,神色如常地让出身后的门口方便面前之人看见。
棉布鞋底儿走路没声儿,纹斛那张脸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门框里的一样,卫诚眼中的厌恶之色又止不住泛滥,可没等他开口讽刺对方倒是先出声了。
“噫,你咋还没死。”
纹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变得更加轻飘飘的六弟纹枢,很是焦急地补上一句,
“你不下去老头儿他们就三缺一了,连打马吊都凑不够人头!”
纹斛很震惊,看见五哥的纹枢也震惊,震惊过后是恍然大悟——
“是你!吃里扒外的叛徒!我就说父皇的江山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被人夺去,是你!是你帮着这群贱民夺了父皇的江山!”
纹枢冲上来要同纹斛拼命,在逃亡途中被揪回来之后他见谁都喊打喊杀,被追过的人早见怪不怪,看见下一个倒霉蛋时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这个倒霉蛋没跑,他只是捂着空捞捞没装啥油荤的肚子,伸出细瘦无力的胳膊——屈指成爪。
猴子偷桃!
差点被偷了桃的纹枢红着脸瞬间跟辟邪一样避得远远儿的。
“卑鄙!”
“下作!”
“不要脸!”
纹斛满不在乎地甩甩爪,他没吃饱,没力气跑,更没力气打架,攻击其他部位纹枢都会跟他玩儿命撕,所以友好偷桃是最省力的方法。
卫诚跟纹斛从小就认识,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打的主意。
果然没脸没皮。
“我就说还给你留了个亲人,看看,有没有好受些?”
对上纹枢时卫诚明显要温和得多,他从前并不喜欢纹枢的为人,年少时还跟纹斛一起在私底下嘲讽过这人迂腐。可笑的是,卫家遭难纹斛半个字都没替卫家辩解,众位皇子之中唯有纹枢一个人因为替卫家说话挨了板子。
真是天大的讽刺。
“乱臣贼子,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今日你留我一条命,他日我必取你项上狗头!”
卫诚听了这句话没生气,他的手下却是耐不住想教训纹枢几句,卫诚一抬手,蠢蠢欲动的几人没了言语。
“你安心在将军府住着,有我在一天定保你荣华富贵一天,缺了什么只管开口。你当日为卫家上下仗义执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卫诚定会护佑你一生平顺安康。”
“呸!卫国公忠心为国,哪怕是全家枉死也未生造反之心,你如今带着一帮蛮夷破我王城屠我皇室,你对得起卫家世代英魂么!”
纹枢在那儿一个劲儿骂,用尽了他平生所学最恶毒的词句,卫诚却是半点不在意,纹斛冷眼瞧着,竟然发现卫诚被骂得很开心。
此人多半有病。
围观了一会儿书生骂人,纹斛觉得自己可以学上一两句,卫诚脑子有问题,哪天抽风要找他麻烦的时候也骂个几句,没准儿自己就躲过去了呢。
抱着认真求学的态度严肃围观,然而围观到最后纹斛却发现自己被人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分配了。
“我知道你短时间之内难以接受,我也不指望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一笔勾销,你身边缺了个熟悉知事的人照顾,纹斛对这儿熟,从今天开始就让他来伺候你。”
卫诚神色越发温和,他看着纹枢那单薄的身子叹气。
“你身子弱,有气别对自己撒,纹斛皮糙肉厚的耐打,实在觉得心里苦就揍他出气。”
纹斛震惊脸,卫诚淡定补刀。
“生死不论。”
卫诚抬了抬手,一旁早准备好的下人走过来摁住纹斛,纹斛不反抗,他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卫诚,后者面不改色地看着纹斛被人在脖子上套上了栓狗的项圈,项圈一头连着铁链子,铁链很长,方便在屋内行走干活。
纹枢愣了,自进到将军府之后头一回乖乖任由卫诚往他手里塞东西。
“他如果不听话只管教训,自己懒得动手就让旁边的人替你教训。”
卫诚对自己送的礼物很满意,礼物有刺没关系,他会用刀一点点剜掉,剜得多了,坏了,扔掉就是。
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了也不可惜。
卫诚跟看条死狗一样看纹斛,给他栓项圈的下人还没停手,又给加上手链脚链,戴上这个,跑不快,打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卫诚欣赏片刻,满意地跑到纹枢面前邀功,后者仍旧对他没甚好脸色,他不生气,又同纹枢交代了许多,见他实在不耐烦了才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离开。
这间院子给了纹枢住,这是从前纹斛住的地方,布置得极精巧,定不会亏待了他。
纹斛目送煞神离开,随后低头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狗环儿,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脚,纹斛抬头看——当头就挨了一花瓶。
阿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纹斛伸出爪子又拍了一下。
“卫诚被你家老头子撵出去啦,不过也只是扫地出门而已,竟然连头发丝儿都没揪下来一根。”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卫家的老不死比宫里那个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一边纵容大儿子虐打小儿子,一边又在小儿子被打得快见阎王的时候痛心疾首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要不然咱俩提前私*奔,离这些变态远远儿的。”
纹斛握着阿宁的手,十分激动地畅想私*奔成功后的幸福日子,阿宁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自然没法反对。
“你会武功,力气大,可以种田,养牛,还能挑东西去集市上卖钱!”
“我就帮你看家,替你数钱!”
纹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凑近阿宁的脸,后者眼睛都没睁开,脸色苍白泛青,一丝活气也无。
“咱们说好了。”
纹斛伸出小手指头勾了勾阿宁的手指头,阿宁还是没反应地躺着,跟个纱布做的布娃娃一样。
不动,不说,不反抗。
体温低得叫纹斛想打哆嗦,跟他娘当初被人用草席卷起来拖走之前一个样。
“我力气小,不会种地,谁都能欺负我,赚了钱也守不住,一个人逃出去只有饿死,难道你也不管么?”
“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
那桂花糕很好吃,他只在老头儿寿宴上尝过一次,阿宁没吃过,他也想再尝尝,所以就去了御膳房偷,差点没被老头儿打死。
“结果你被卫诚偷偷关在佛堂差点饿死,最后全便宜你啦——你怎么那么笨,被打了哼都不哼一声。”
“你应该在人多的地方多打几个滚儿!”
“还要先脱个精*光,让大家都看个清楚!”
而不是全咬牙忍下想自己解决,看看吧,你在这儿躺着,卫诚却活蹦乱跳出去玩儿了。
“傻!”
这样的傻子,可不能再放在卫家了。
纹斛揪起阿宁肩膀上的皮,狠狠拧了一圈儿。
你要是再聪明点儿该多好。
再聪明点儿,躲着那一家变态点儿,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捏得不解气,纹斛伏下身子在阿宁那毫无血色的春上狠狠啃了一口,一口不解气,又狠狠补了一口。
他怕死。
他也想逃出去。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准备,他一定能安排得好好儿的,让他们两个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
可是阿宁这个笨蛋呐,再等下去这条命就当真没了。
“等着啊,等你好利索了我就来找你。”
“如果我出不来,你别丢下我不管。”
“我怕死,怕得要命。”
“可是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等着呢,死也要熬到你还我的那一天。”
纹斛身子在颤抖,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想活命,可是现在没布置好,必须得留下一个人来善后,不然谁都跑不掉。
犹豫了大半个晚上,纹斛终于还是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了床弦上的机关上。
“我等着,你别忘了,我还等着呢!”
那张青白的脸一点点下沉,纹斛的牙齿开始打颤,腿肚子也转筋,他后悔了,他不想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哪里熬得下去……
63.第063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纹斛皱着脸搓脚丫子,一边搓一边骂,个不要脸的,主子缺德连养的木头都欺负人。
活该劈八瓣儿!
每次挥完斧头放在树桩子上的木头都会掉下来砸到脚,脚趾头砸肿了那木头还是整的,连个大点儿的缺口都没有。纹斛想偷懒,可是不劈完没饭吃,他不想饿死,他总觉着这个死法卖相不好,要是做了面黄肌瘦的饿死鬼一定会被鬼差们嫌弃,投胎的时候肯定分不到好位子。
这辈子糟心,下辈子怎么着也想试试看享福。
其实一头撞死也不错。
纹斛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头儿一家子在底下打马吊,他下去要转了牌运铁定会挨揍。
脚肿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头到底还是被劈完了,好赖混上了一碗饭,虽然是冷的,还馊了。
馊的冷的饭总比馊的冷的破棉袄好。
纹斛面不改色三下两下解决掉口粮,一杯茶水灌下去,外头突然跑来个穿得特厚实的小厮。
“将军找你!”
**
卫国公府在变成亲王府之后没有大改,当然再变回卫家的将军府之后也没啥变化,哪儿有根草哪儿有块石头纹斛门儿清,所以新鲜出炉的带路小厮最后还是被他领到目的地的。
小厮捂着脸,自己家都能迷路,丢人丢大发了!
卫诚还在试图跟面前之人友好交流,不过同之前许多次一样,交流再次失败。那清瘦单薄的少年仍然对他满含敌意,仿佛随时都在寻找机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门外通报人叫来了,卫诚掩下心中的厌恶,神色如常地让出身后的门口方便面前之人看见。
棉布鞋底儿走路没声儿,纹斛那张脸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门框里的一样,卫诚眼中的厌恶之色又止不住泛滥,可没等他开口讽刺对方倒是先出声了。
“噫,你咋还没死。”
纹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变得更加轻飘飘的六弟纹枢,很是焦急地补上一句,
“你不下去老头儿他们就三缺一了,连打马吊都凑不够人头!”
纹斛很震惊,看见五哥的纹枢也震惊,震惊过后是恍然大悟——
“是你!吃里扒外的叛徒!我就说父皇的江山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被人夺去,是你!是你帮着这群贱民夺了父皇的江山!”
纹枢冲上来要同纹斛拼命,在逃亡途中被揪回来之后他见谁都喊打喊杀,被追过的人早见怪不怪,看见下一个倒霉蛋时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这个倒霉蛋没跑,他只是捂着空捞捞没装啥油荤的肚子,伸出细瘦无力的胳膊——屈指成爪。
猴子偷桃!
差点被偷了桃的纹枢红着脸瞬间跟辟邪一样避得远远儿的。
“卑鄙!”
“下作!”
“不要脸!”
纹斛满不在乎地甩甩爪,他没吃饱,没力气跑,更没力气打架,攻击其他部位纹枢都会跟他玩儿命撕,所以友好偷桃是最省力的方法。
卫诚跟纹斛从小就认识,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打的主意。
果然没脸没皮。
“我就说还给你留了个亲人,看看,有没有好受些?”
对上纹枢时卫诚明显要温和得多,他从前并不喜欢纹枢的为人,年少时还跟纹斛一起在私底下嘲讽过这人迂腐。可笑的是,卫家遭难纹斛半个字都没替卫家辩解,众位皇子之中唯有纹枢一个人因为替卫家说话挨了板子。
真是天大的讽刺。
“乱臣贼子,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今日你留我一条命,他日我必取你项上狗头!”
卫诚听了这句话没生气,他的手下却是耐不住想教训纹枢几句,卫诚一抬手,蠢蠢欲动的几人没了言语。
“你安心在将军府住着,有我在一天定保你荣华富贵一天,缺了什么只管开口。你当日为卫家上下仗义执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卫诚定会护佑你一生平顺安康。”
“呸!卫国公忠心为国,哪怕是全家枉死也未生造反之心,你如今带着一帮蛮夷破我王城屠我皇室,你对得起卫家世代英魂么!”
纹枢在那儿一个劲儿骂,用尽了他平生所学最恶毒的词句,卫诚却是半点不在意,纹斛冷眼瞧着,竟然发现卫诚被骂得很开心。
此人多半有病。
围观了一会儿书生骂人,纹斛觉得自己可以学上一两句,卫诚脑子有问题,哪天抽风要找他麻烦的时候也骂个几句,没准儿自己就躲过去了呢。
抱着认真求学的态度严肃围观,然而围观到最后纹斛却发现自己被人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分配了。
“我知道你短时间之内难以接受,我也不指望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一笔勾销,你身边缺了个熟悉知事的人照顾,纹斛对这儿熟,从今天开始就让他来伺候你。”
卫诚神色越发温和,他看着纹枢那单薄的身子叹气。
“你身子弱,有气别对自己撒,纹斛皮糙肉厚的耐打,实在觉得心里苦就揍他出气。”
纹斛震惊脸,卫诚淡定补刀。
“生死不论。”
卫诚抬了抬手,一旁早准备好的下人走过来摁住纹斛,纹斛不反抗,他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卫诚,后者面不改色地看着纹斛被人在脖子上套上了栓狗的项圈,项圈一头连着铁链子,铁链很长,方便在屋内行走干活。
纹枢愣了,自进到将军府之后头一回乖乖任由卫诚往他手里塞东西。
“他如果不听话只管教训,自己懒得动手就让旁边的人替你教训。”
卫诚对自己送的礼物很满意,礼物有刺没关系,他会用刀一点点剜掉,剜得多了,坏了,扔掉就是。
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了也不可惜。
卫诚跟看条死狗一样看纹斛,给他栓项圈的下人还没停手,又给加上手链脚链,戴上这个,跑不快,打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卫诚欣赏片刻,满意地跑到纹枢面前邀功,后者仍旧对他没甚好脸色,他不生气,又同纹枢交代了许多,见他实在不耐烦了才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离开。
这间院子给了纹枢住,这是从前纹斛住的地方,布置得极精巧,定不会亏待了他。
纹斛目送煞神离开,随后低头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狗环儿,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脚,纹斛抬头看——当头就挨了一花瓶。
阿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纹斛伸出爪子又拍了一下。
“卫诚被你家老头子撵出去啦,不过也只是扫地出门而已,竟然连头发丝儿都没揪下来一根。”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卫家的老不死比宫里那个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一边纵容大儿子虐打小儿子,一边又在小儿子被打得快见阎王的时候痛心疾首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要不然咱俩提前私*奔,离这些变态远远儿的。”
纹斛握着阿宁的手,十分激动地畅想私*奔成功后的幸福日子,阿宁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自然没法反对。
“你会武功,力气大,可以种田,养牛,还能挑东西去集市上卖钱!”
“我就帮你看家,替你数钱!”
纹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凑近阿宁的脸,后者眼睛都没睁开,脸色苍白泛青,一丝活气也无。
“咱们说好了。”
纹斛伸出小手指头勾了勾阿宁的手指头,阿宁还是没反应地躺着,跟个纱布做的布娃娃一样。
不动,不说,不反抗。
体温低得叫纹斛想打哆嗦,跟他娘当初被人用草席卷起来拖走之前一个样。
“我力气小,不会种地,谁都能欺负我,赚了钱也守不住,一个人逃出去只有饿死,难道你也不管么?”
“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
那桂花糕很好吃,他只在老头儿寿宴上尝过一次,阿宁没吃过,他也想再尝尝,所以就去了御膳房偷,差点没被老头儿打死。
“结果你被卫诚偷偷关在佛堂差点饿死,最后全便宜你啦——你怎么那么笨,被打了哼都不哼一声。”
“你应该在人多的地方多打几个滚儿!”
“还要先脱个精*光,让大家都看个清楚!”
而不是全咬牙忍下想自己解决,看看吧,你在这儿躺着,卫诚却活蹦乱跳出去玩儿了。
“傻!”
这样的傻子,可不能再放在卫家了。
纹斛揪起阿宁肩膀上的皮,狠狠拧了一圈儿。
你要是再聪明点儿该多好。
再聪明点儿,躲着那一家变态点儿,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捏得不解气,纹斛伏下身子在阿宁那毫无血色的春上狠狠啃了一口,一口不解气,又狠狠补了一口。
他怕死。
他也想逃出去。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准备,他一定能安排得好好儿的,让他们两个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
可是阿宁这个笨蛋呐,再等下去这条命就当真没了。
“等着啊,等你好利索了我就来找你。”
“如果我出不来,你别丢下我不管。”
“我怕死,怕得要命。”
“可是你还欠我一碟桂花糕,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等着呢,死也要熬到你还我的那一天。”
纹斛身子在颤抖,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想活命,可是现在没布置好,必须得留下一个人来善后,不然谁都跑不掉。
犹豫了大半个晚上,纹斛终于还是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了床弦上的机关上。
“我等着,你别忘了,我还等着呢!”
那张青白的脸一点点下沉,纹斛的牙齿开始打颤,腿肚子也转筋,他后悔了,他不想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哪里熬得下去……
64.第064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
“别想多,玩儿的是我,你只负责在旁边看着,帮我拎东西。”
要是伺候得好,没准儿许你从拎的东西里挑几样喜欢的留下,或是都拿去,反正他不缺这些东西。
努勒自以为架子端得硬,不会叫纹斛得意地看笑话,纹斛也确实只静静地看着,任他拍脑袋,直到他拍得心满意足了回去处理朝务。
明日要挤空闲,今日少不得得熬会儿。
看着差点蹦着离开的努勒,纹斛愣了愣,待到院门关上了,冷风刮了些在脸上才惊醒。
这白馒头方才连“我”字都用上了,这宫里,怕是也呆不得几天。
纹斛放下手里的小人儿书起身回了屋,左右知他不喜人近身伺候,只以为他要回屋休息,遂并不跟上去。兰桂宫周围有人守着,量也出不了岔子。
纹斛推门,转身,关门,旋即一柄长剑抵上了后颈窝。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纹斛身子顿了顿,也不惊慌,只当剑不存在一样照常转身,抬头,没看见脸,再昂高了点儿头——
“明日我要出宫,你们好自为之。”
杨靖收回了抵在纹斛喉间的剑,心下赞赏此人胆识,言语之间也不如初时凌厉。
“出宫我们不能跟着,可你记住,我们师门秘药只有我们可解,别自作聪明。”
纹斛点头,伸出端着点心盘儿的手,态度十分端正地递到了杨靖手里。
“饭菜太显眼,只有这些充饥,你们凑合着吃吧。”
杨靖看着这甜腻腻的糕点皱眉,并不愿意吃,这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十分不客气地从盘子里抓了一把。
“妈的饿死老娘了——好吃,唔,好吃!”
杨梧饿死鬼投胎一样抓东西吃,他们已经连续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这该死的皇宫,以后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纹斛看着这位举动十分粗犷的姑娘,也不发表意见,只顺手从桌上倒了杯茶给她。杨姑奶奶被伺候得很舒服,灌完茶水用沾着点心屑的手豪放地拍了拍纹斛的肩。
“小子挺懂事嘿,放心,等我们办完事儿就滚蛋,绝不拖累你,你要是看谁不顺眼了也可以跟我说,我顺手帮你弄死他。”
后宫里头斗来斗去是常态,那狗皇帝对这小子这般看重,想来平日在后宫中树敌不少,他们肯帮忙算得上是这小子天大的机缘,他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抱怨。
杨靖瞄纹斛想瞧他反应,他未见过男宠,更未见过皇帝的男宠,免不得有些好奇,好奇一个男人如何为另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只是他发现纹斛并不因为有了这机会而欣喜,也不意外,甚至不看自己肩上的点心渣,只举手又给了杨梧一个油纸包。
浓郁的烤鸡腿香气勾得杨靖频频注目。
“我不要你们杀人,只求你们出宫的时候——把我一并带走。”
**
杨靖同杨梧本是亲姐弟,却拜在了不同师门,不久前杨靖的本门师弟抽风跑了说是要去刺杀皇帝,大家都没当真。
没想到他跑了之后再没回来。
师门上下都知道这小师弟脑子有问题,怕丢外头吃亏,所以全体弟子出动到处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这才想起他走之前曾扬言要去刺杀皇上。
然后,杨靖就找了自己拜在原旧朝暗位头子门下的姐姐帮忙。
有个对皇宫熟悉的人,再加上两人身手都强悍,更兼新朝建立不久防守一事上还有许多漏洞,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进来了。
倒八辈子血霉正好遇见努勒严打捉虫。
以常理推之,两人以为冷宫方向人少戒备薄弱,结果跑到冷宫附近才发现这里的防守是最严的。
可是他们没法回头。
杨靖手里有师父给的皇宫密道图,虽然布置大改,可还好冷宫这片竟然还保留了一条,咬牙往里钻,没想到就这么钻到了纹斛的床底下。
“我看那皇帝对你挺好,怎的,争风吃醋伤了心?或者是不甘心以男儿身行妇人事?”
女人天生对这些事好奇,杨梧也不例外,她用手肘捅了捅纹斛的肋骨,言语之间意外熟络。
“我只是想出去找一个人。”
纹斛冷不丁回了这么一句,杨靖闻言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这人说话时的表情,只见他面有笑意,眼底,波澜不兴。
“找一个本该来找我,却至今杳无音信的人。”
**
有了云娘在,卫诚对纹枢看得也不似从前那般紧,虽说中间有云娘搭线传递消息,可纹枢作为正经主子还是得出来见见他的忠实奴仆,所以趁着卫诚被云娘拴住,纹枢独自一人出了将军府。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一个人走在外面的道路上。
没有侍卫,没有随从,没有卫诚。
连街边最下贱的乞丐和□□都能轻易要他的命。
纹枢瑟缩在宽大的斗篷里,他突然想起上次卫诚带他出来时,有他护着,任是再凶狠的人也伤不了他分毫,他可以放肆地耍脾气,可以任性地挑选中意的小玩意儿,半点无需为旁的担心。
那时他还想,自己比纹斛强百倍,过着他羡慕不来的日子。
而如今,他也似纹斛一般从阳光底下缩进了暗无天日的角落,成了被人厌弃的废物——不,纹斛仍旧远远比不上他,他好歹还有孔善和云娘,而纹斛不过是个任人亵*玩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宠。
他至少比纹斛好,远远比纹斛好!
想到这里,纹枢突然又有了力量挺直脊背,他抬起头,大跨步走向约定的地方。
他会当皇帝。
他会成为薛氏最争气的子孙,他将被载入史册供万代敬仰!
心下激动,脚步也越来越快,纹枢一颗心跳动得极快,仿佛他走向皇位的步伐,响亮而迅捷。
可这胜利者的步伐,却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停止。
他看见了纹斛,那个传说中惹怒了皇帝被丢进冷宫等死的纹斛。
还有传说中那个凶神恶煞,动辄叫人生不如死的皇帝。
努勒仍旧胖,高大圆润的身形叫人一眼就从人群之中看清了他,只是如今他不像是个皇帝,也不像煞神,倒像个孩子,不停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热闹。
可是不管他怎么钻,总不肯放开手里牵着的那个人。
被他拉着的那个人并不见热络,只一脸无奈地跟在后头跑,跑得慢了被拉一趔趄,前面那只胖手立即回转过来将人护在身侧,小心翼翼护着往前走,哪怕再眼馋一旁的杂耍班子也不敢再往里头挤。
明明是个皇帝,却跟个做错事被夫子抓包的小孩,明明想讨好,却偏偏别扭地要装作不在意。
恰如之前他同卫诚,不管一个人如何闹别扭,他的身心总还是被另一个人牢牢抓在手里,唯一不同的是,纹斛是掌控的那一方,而他纹枢,却是已经被厌弃的那一个。
对比鲜明得近乎残忍,叫人恨不得上前去撕烂他那张永远波澜不兴的脸。
**
孔善知道今儿个纹枢要来,特意整理旧部在京郊的宅院里等,久等不来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正想出去找人时,纹枢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门。
“末将孔善,见过六殿下。”
“罪臣见过六殿下!”
一屋子的人齐齐向他跪下,纹枢脸色稍霁,他十分享受这样被人跪拜的滋味,所以没有立即叫他们免礼。
他只昂着头,俯视孔善,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本王要同你单独议事。”
他以主子的姿态发布命令,眼里全无下跪之人,自然瞧不见下跪之人面上的嘲讽和鄙夷。
孔善面不改色,低头恭敬,抬首亦是恭敬,见纹枢不等他起身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也不恼,仍恭恭敬敬地跟在了他后面,一前一后进了一间屋子。
“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开门见山,半点不拖延。纹枢已经从云娘的口中得知了孔善在宫里安插有人手,他还知道,卫诚受伤同孔善脱不了干系。
同纹斛也脱不了干系!
“你当知道我五哥薛纹斛在宫中给那狗皇帝当男宠,他是我们薛氏的污点,有他在,哪怕是我们抢回了天下也仍抬不起头。”
孔善面有犹疑,
“可是五殿下是出于被迫,况且他毕竟是皇室血脉……”
纹枢冷哼一声。
“皇室血脉?哼,你可知道如何能让你辅佐之人,同样也成为天下不忘旧朝志士死心塌地追随之人?”
“选了我,将剩下的杀个干净,让他们再没别的路可选,如此当再没人跟你争这王佐之臣的位子。”
不顾纹斛死活,直接用他来陷害卫诚的人,纹枢不相信他对这个“皇室血脉”还有几分真心。
纹斛比不上他。
从来都比不上。
或者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你想玩些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解闷儿。”
努勒看着纹斛这样都替他憋闷,打定主意非得给纹斛培养些兴趣爱好不可,纹斛想了想,灵光一闪过后向努勒伸出一只手。
“想玩儿李丰杨。”
努勒瞬间觉得自己头顶绿光万丈,举起胖爪往石桌上狠狠一拍——
“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兰桂宫!”。
纹斛老老实实点头。
“哦。”
然后日子又很有规律地回到了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上,直到有一天兰桂宫的床板底下长出来两颗人头。
一颗女头,一颗男头。
“哟,睡觉呢?”
女头对他笑,纹斛愣愣地看,下一刻脖子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转瞬便晕了过去。
**
老管家最近很开心,他们家大少爷终于娶了妻子,虽说出身不高贵,可胜在性子好,模样也温顺,将来肯定是个好主母!
“今天晚上的酒,换成虎鞭酒!”
“把这菜换成韭菜!”
“汤给我换成鹿血汤!”
厨子怕将军被折腾死,只得大着胆子替将军消受了,一人喝不完就一厨房跟着喝,喝得一个个红光满面热血沸腾。
可他们都是光棍儿啊混蛋!
“赵伯,您可行行好吧!将军如今还受着伤呢,您这么个补法儿早晚要出乱子!”
“你懂什么!”
抱小主子心切的老管家胡子一撩,
“就是身子虚才要补!将军不受伤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
语毕仍要厨子改菜单,厨子被逼得狠了,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咬牙供出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将军同夫人到如今都未困过觉,您叫他吃再多也没用啊!”
老管家听傻了,反应过来后抬腿就朝他腿肚子踹了一脚。
“胡说!将军同夫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厨子喝虎鞭酒喝得气血乱涌,一时也不怕了,当即冲着老管家吼了回去——
“我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夫人房里的,她每日都替他们整理床榻,这事儿能不知道么!”
老管家被吼得后退好几步,最后索性不管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转头直杠杠跑去找他家大少爷对峙。
他看着大少爷长大,少爷总不至于骗他。
他总不至于同纹斛那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老管家一路跑一路骂,这些日子卫诚没上朝,天天同夫人形影不离,卫府上下谁敢说两人感情不好,那样叫人羡慕的一对碧人怎么可能会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从厨房到书房,这一路下来老人家歇也未歇,待到近了跟前儿也不肯大喘气,他看着卫夫人在那儿仔细磨墨,他家将军则在一旁练字,这样般配的两人,怎会如那小子说的这般糊涂。
“赵伯,何事?”
卫诚搁了笔,云娘十分懂事地退出了房门,老管家一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在心里挠痒痒,挠到后来终究敌不过对老主子的忠心,咬牙问了出来。
“我听人说——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造的谣——您同夫人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老管家也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妥,人小两口这般要好,他是真糊涂了才会相信那兔崽子的胡说八道。
人小两口好着呢!
“赵伯……”
“我也是同您说着当笑话听,这群小兔崽子成日里吃饱没事儿干净编排主子是非,有的没的乱说一气,您别往心里去,瞧我不好好儿收拾了他们。”
老管家乐呵呵地骂,骂到激动处差点咔出一口老痰,卫诚静静地听着,一直等老人家快要说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
“您也知道云娘有那样一段过去……赵伯,云娘是个好女人,我会等她彻底放下心结。”
老管家先是一愣,他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看卫诚,看这个叫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随后好似突然看开一般劝解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错的是老天,好好儿过日子吧,日子还长,不着急。”
卫诚闻言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悲戚或愤怒,看得老管家心下一沉。
只是仍不肯沉到底。
似在说服卫诚,也似在说服自己,老管家不再多言,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书房,好似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老管家慢慢往外走,出门时正好同夫人错身而过,他走出几步,突然想起该跟夫人行个礼,他是卫府仅剩的老人,做不得倚老卖老。
老人家费力地回头想叫住夫人,却发现夫人快步走到主子面前,踮起脚尖要去亲主子的唇。
老管家睁大了眼睛,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望。
可是下一刻,却叫他彻底绝望。
几乎是在云娘快要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刹那,卫诚条件反射般伸手将她推开,事出突然,他竟没能好生收敛起眼里的鄙夷。
如同看个娼*妓一般的鄙夷,鄙夷到了骨子里。
这一刻,老管家突然想起了很多,从小到大,点点滴滴,只是他串不起来,或是不肯串起来,落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老人家第二天起床照理要去厨房看看给主子张罗的早膳妥当了不曾,这是他干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自然要接着干下去。
只是,昨天同他说话的那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如今却换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整个厨房,再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哪里看不出来——
“阿翁,卫诚他早就疯了。”
枯柴一样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一个小布包,老管家哆嗦着手展开,一个不稳竟将布包掉到了地上。
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半角金灿灿,好似是片金叶子。
他突然想起了小少爷从小到大总不爱跟大少爷亲近。
大少爷每回挨罚,小少爷总要病一阵儿。
大少爷被撵出魏国公府的那一年,正好是小少爷一病不起的那一年。
他还记得从山上接回来的那个小团子,一开始也是活泼的,到了后来……后来,却只肯同纹斛一个人亲近了。
65.第065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愚钝至极!
冷漠至极!
残忍至极!
纹枢自顾着愤怒了一阵,愤怒过后还是不得不认清现实,现在的百姓生活安定,心已偏向新朝,此时他举复国旗定鲜有人应,只有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会有怀念旧朝的可能。
到时候,他这个旧朝唯一幸存的皇子定能一呼百应。
纹枢想通后看着满大街的人也不如先前那般可恶,猛然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个卫诚,他连忙偏头打量怕卫诚瞧出端倪,结果却发现他也在走神。
时不时,望望宫城方向。
愤怒顿时涌上心头,纹枢冷笑一声道:
“莫不是还挂念着五哥?你若舍不得了进宫同你的主子讨要就是,你是他最得用的走狗,没道理连个他用过的东西也不肯赏你。”
卫诚循声看向纹枢,似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
从前的纹枢淡漠,清净,不欲与人争执,只要他不说话,站在一旁半天都不会叫人发现,这是众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最正直最有怜悯之心的一个。
然而,如今的他,活脱脱成了个被仇恨侵蚀殆尽的恶鬼。
“怎么,卫将军不去?也对,我那五哥浑身都是讨人喜欢的本事,没准儿昨晚上伺候得好,叫你那主子上瘾了呢,你过些时候再去也好,等他玩儿腻了自然会给你剩下几口。”
纹枢自顾自地说,瞧着卫诚变了脸色心里浮出诡异的痛快。
“纹枢,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卫诚总记得当初那个为他们卫家仗义执言的纹枢,哪怕明知无法挽回,仍旧豁出性命力保卫家的纹枢,那个永远只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远离俗世喧嚣的纹枢。
现在这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影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呵,我亲哥哥被你一个个杀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你杀光了我父母兄弟,如今还来跟我说什么手足之情,不觉得可笑么!”
这句话戳中了卫诚的软肋,他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纹枢,心里的厌倦再次被怜惜取代,也不再去触他霉头,伸出宽大的手掌强握住了纹枢那细瘦白皙的手。
“我欠你良多,往后定好生待你,莫再想这些不相干的折腾自己,何苦来。”
声音里的疼惜爱护如仙家灵药般轻易抚平了纹枢的委屈,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叫他安心,一张苍白的脸也不自觉浮上一抹浅红。
心跳,竟漏了一拍。
挣了几次挣不出手来纹枢也不闹腾了,乖乖任卫诚牵着继续往前走,卫诚给他买了许多小东西,书,折扇,镇纸,并不多名贵,却是样样都极讨他喜欢,所用之心可见一斑。
他纹斛何曾享用过这些。
在卫诚心里,他不过是送予他发*泄怒火的玩意儿而已,如今更是沦为了一个蠢胖如猪之人的脔宠,同他已是云泥之别,他何须再因块儿泥巴给自己找不痛快。
纹斛想着,如此也有了兴趣多逛会儿,兴致高了,竟连自己出门想做什么都忘了个干净,一心只想着手背上传来的滚烫热度。
**
孔善领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人远远指着被卫诚护在身边的人再次确认。
“你可看清了?”
那老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角。
“没错儿,咱家认得,那是六殿下,咱家认得!”
他们当初只知道有两位皇子被卫诚保了下来,可惜两位殿下自那以后从未出过将军府,自然也无从确认。为防上当他们没敢轻举妄动,今天终于逮到了机会。
孔善同那位老者都难掩心中激荡,六皇子殿下虽在诸位皇子之中算不得顶好,却是最宽厚上进的一个,有了他,复国就有了希望。
“云娘那边准备好了么?”
“您放心,一切都已妥当,咱们的人已经把消息漏出去了。”
**
冷宫之中,纹斛拿着一块糕,吃一半,扔一半。
吧唧一下,砸到了一张馒头脸。
驽勒拍了一把桌子——
“你不要太过份!朕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纹斛再拿起一块,也不咬了,直接一把扔过去。
“啥眼神儿。”
“就你那出息,还底线。”
“白瞎了薛老头儿的江山。”
纹斛明摆着嫌弃,驽勒也明摆着不高兴,可不高兴了半天也没见对方有所收敛。左右近侍不约而同低下头掩住眼里惊骇。
这位主子好生本事,对圣上如此无礼竟没被治罪。
真乃神人也!
神人纹斛漫不经心地吃糕,淡定看近侍被白馒头轰走,眉目抬都没抬一下。
昨晚上还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没想到却叫他抓住了驽勒的小把柄。
“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还是摘下来罢,每天晚上游走在那些个男男女女床榻之间,保不齐出现第二个认识的,新朝刚建成就出了这么大个笑话,薛老头死了都得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昨晚驽勒扒光了衣服耍流氓,却不防叫纹斛瞧见了他贴肉戴在胸前的一个木头扳指,别看这东西寒酸,实际却是堂堂前朝卫国公府长子,新朝鼎鼎大名的卫诚卫将军亲手削的。
纹斛认得,因为他从前也有一个。
在发现卫诚打阿宁的时候,被他一把扔恭桶里头去了。
“我早该猜到,卫诚被他老子踹出家门之后怎会跟个外族胖子混一起,那人最道貌岸然假正经,断不会轻易做出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驽勒圆胖的馒头脸一皱,杀意毫无遮拦地释放,可连卫诚都要忌惮一二的气势在纹斛眼里却惊不起半分波澜。
驽勒眯眼:“你难道真不怕我杀你?”
纹斛拍手:“你难道真不想得到卫诚?”
这句话将驽勒磨得半分脾气也无。
他从小就喜欢玩儿男人,尤其喜爱卫诚这等伟丈夫,第一眼见到他便生了据为己有的心思,虽说后来使了些手段弄到了自己床上,可对方抵死不从,磨了好些日子也不肯松口。后来卫家被诛卫诚复仇心切,这才不得不与自己结盟,夺位攻城,改朝换代,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的过人本事,驽勒也在这期间越陷越深,没成想为着个强虏的男人真动了真心。
“朕本以为倚仗江山之富再倾这一腔赤诚定能感化他,哪曾想他仍无动于衷,反倒是对你念念不忘。”
馒头眯缝眼睛再瞪纹斛,纹斛摊手。
“这跟我无关,卫诚这厮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你就是对他再好也好不过他自个儿不是,不过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留着这条命替你出谋划策,兴许能令顽石开窍呢。”
再怎么着也比他自个儿一个人瞎撞好。
还能让他活命。
多好。
驽勒从前听卫诚谈起过纹斛,那还是在卫家被诛之前,这是他心头好,且求不得,或痴或傻都叫卫诚爱得掏心掏肺。
他曾无数次幻想将此人大卸八块,直到后来卫家出事卫诚恨纹斛入骨才转怒为喜。
“当初卫诚保你之时我曾恨不得杀了你。”
驽勒继续犯狠,然而昨天当着卫诚的面趴在他面前颤抖求饶的人如今却半丝惧色也无。
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哼,朕以为卫将军心心念念之人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竟是个表里不一虚伪做作之人。”
驽勒昂头,从灵魂高度鄙视情敌。
纹斛不说话,安安静静看傻子。
他身边咋那么多傻子,轻易就中了卫诚的毒。
“我跟我弟如今同死了没甚区别,旧朝血脉到我们这儿已再无延续可能,到现在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我倒是能诚心诚意跪你,可你敢信么?”
纹斛不给驽勒留脸,驽勒气归气,却并不因此动杀念。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要真整得你亲我爱的连他自己都觉着恶心。
“留你的命不是为着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出个章程来照样要你狗命。”
纹斛剥完最后一颗花生米,严肃认真地向驽勒伸出一根手指头。
“首先你得瘦。”
“别想多,玩儿的是我,你只负责在旁边看着,帮我拎东西。”
要是伺候得好,没准儿许你从拎的东西里挑几样喜欢的留下,或是都拿去,反正他不缺这些东西。
努勒自以为架子端得硬,不会叫纹斛得意地看笑话,纹斛也确实只静静地看着,任他拍脑袋,直到他拍得心满意足了回去处理朝务。
明日要挤空闲,今日少不得得熬会儿。
看着差点蹦着离开的努勒,纹斛愣了愣,待到院门关上了,冷风刮了些在脸上才惊醒。
这白馒头方才连“我”字都用上了,这宫里,怕是也呆不得几天。
纹斛放下手里的小人儿书起身回了屋,左右知他不喜人近身伺候,只以为他要回屋休息,遂并不跟上去。兰桂宫周围有人守着,量也出不了岔子。
纹斛推门,转身,关门,旋即一柄长剑抵上了后颈窝。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纹斛身子顿了顿,也不惊慌,只当剑不存在一样照常转身,抬头,没看见脸,再昂高了点儿头——
“明日我要出宫,你们好自为之。”
杨靖收回了抵在纹斛喉间的剑,心下赞赏此人胆识,言语之间也不如初时凌厉。
“出宫我们不能跟着,可你记住,我们师门秘药只有我们可解,别自作聪明。”
纹斛点头,伸出端着点心盘儿的手,态度十分端正地递到了杨靖手里。
第066章
纹斛承认,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打着让卫诚自己撞破蛊虫之事的主意。
不管他和卫宁再怎么蹦哒,都不如卫诚直接插手来得迅速,南华那边要拉拢卫诚,说什么都不会放任皇帝的眼线在他身边。
要么除掉,要么治好,要么――干脆收为己用。
纹斛耍了个小把戏挽回了在卫诚心中的地位,南华的人暂时不敢杀他,剩下两种途径至少能保他不死,彻底解脱与换条蛊虫各占五五之数,最坏也不过是再抓个人来养母蛊。
他愿意拼一次。
往后便是暗示小女孩儿到府衙,来人要找他必会经过卫诚,送上门儿来的苦主卫诚不会傻到推出去,再往后该如何运作,凭卫诚的能耐自不需他操心。
以此为契机引出的和谈也就顺理成章,因着他早先的插手,卫诚会带他来谈判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与善养虫的南华贵族面对面接触也就无可避免。
纹斛现在的状态,普通人看不出来异常,顶多觉得他底子差些罢了,可在惯与蛊虫打交道的南华人眼里却没那么轻易抹过去。心里有疑惑,耍手段来验证也就无法避免。蚊雅给他下套,纹斛便极配合地钻了进去,顺水推舟要那小厮在他换衣服时看见了他肚皮上蛊虫的印记。为防止中途出现变数,他还特意让卫宁跟着蚊方和卫诚探听虚实以保万全。
整个事件中,纹斛不露声色却是步步算计,事情也不出他所料,顺利进展到了这一步。
可是……
看着面前这一脸深情的卫诚,纹斛难得的变了脸色。
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卫诚:“是我负了你。”
纹斛:……
卫诚心中五味陈杂,看着面前之人在灯光模糊下仍难掩苍白的脸,一时间内疚自责夹杂着浓浓爱意,势如潮水,注满心头。
吓得纹斛一哆嗦。
然后就是一滚。
卫诚伸出来抱纹斛的手扑了个空,看着他狼狈隐忍的模样,终是不忍地收回了手。
“别碰我。”
纹斛咬唇,不敢再看卫诚的脸,好似多看一眼就会有厄运降临到他身上一般。后者自是将这些归咎于蛊虫身上,非但不会嫌他脾气古怪,反倒会倍加怜惜。
“是我拖累了你。”
纹斛又打了个哆嗦。
这一夜卫诚再没什么出格举动,纹斛怕冷,他就叫人撤了薄锦换来棉被,夜里蚊虫多,他便整宿守在床边替他驱散蚊虫,时不时,还将手放在他鼻下试探。
还活着。
真好。
天刚蒙蒙亮,卫诚便去找了蚊方,身上的衣服却还是昨晚那件。
一夜未解。
端的用情至深。
“小心遭报应啊,骗人可以骗心可是要遭雷劈的。”
卫诚走后孔善钻进来张口就说风凉话,纹斛一晚上没睡着,早起脑子有些发胀不想搭理他,也不起床,转了个身子拿后脑勺对着孔善继续睡觉。
孔善撇撇嘴。
啧,他就知道这人没良心。
孔善也是一夜未合眼,帐子外头站了一晚上可不轻松,好不容易除了心头大患自然要躺下好生休息,拿了自个儿的棉被枕头就打算铺开躺下。
一层棕毯阻爬虫,二层垫棉隔湿气,三层凉席睡得香,再来……
直到趴地上铺完第三层,抱着枕头滚到凉席上后孔善才注意到了纹斛睡榻旁边,卫诚坐了一夜的地方那不正常的压槽。
荒郊野地的,帐子里头能铺一层厚帆布就不错了。
布底下是草,草下是泥,南地水汽重,草地松软湿润,压一会儿就是一个坑。
卫诚压了一晚上,自然会留下一个坑,大坑旁,偏偏还有一个棱角分明的小坑。
是匕首的柄。
“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整晚不合眼,未必就是出于关心。
衣不解带坐于榻前,也不单单只为照顾。
“稀罕你瞎操心,你以为他就不防我了”
纹斛闭着眼睛补觉,明明一整晚都合着眼,可眼下却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青。
昨夜要是有半点差池,估计早成了刀下鬼。卫诚若是单凭几句话就能完全放下戒备,那他和阿宁也不至于在这人手底下吃了那么多的亏。
且等着吧,水搅得越浑对他们越有利,到时候撒网捉上来的是谁家的鱼便各凭运气了。
**
卫诚去找蚊方时走得极小心,只告诉了赵振行一人。“薛纹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下蛊,那他队伍里头肯定被安插了努勒的人,况且蛊虫既已种下,不可能不留人监视“薛纹枢”的举动。
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
“将军,将军?”
蚊方唤了好几声卫诚才回过神来,看着那张苍老干瘦的脸,卫诚有些吃不准如何才算对。
给纹枢一个痛快,或是冒险信了这老鬼。
**
“弃了我,等于告诉皇帝卫诚已知晓皇帝暗地里耍的那些手段,走了一个薛纹枢,保不齐还会□□来一个马纹枢牛纹枢,到时候可不一定有第一个那么好掌控。”
纹斛看着孔善那假皮也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很是厚道地拉着他聊天。
“没准儿他连认都认不出来。”
“老子不想听你解释,老子只要睡觉,你不困吗!”
纹斛点点头,
“可是我睡不着。”
“我能睡啊混蛋!”
本着自己不能睡,也绝对要拉另一个人不好过的思想觉悟,纹斛平地一蹬腿,裹着棉被就坐了起来。
“留着我将计就计也不错,可是卫诚不会信任南华的人,保不齐去了豺狼又招虎豹。”
“你本身就一禽*兽,卫诚最该干的事儿是把你给灭喽!”
纹斛撇嘴,甚是嫌弃地道,
“咱俩身上的蚯蚓是一对儿,死了一个另一个可是要殉情的,你就那么想跟我死一起”
孔善快忍不住掐死这个人的冲动,纹斛见势不对,立马裹着被子往后滚了一圈儿拉开安全距离。
“注意你的行为,二傻可是你兄弟。”
孔善:……
得,这俩凑一对儿正好互相折腾,就当给他报仇了。
“我祝你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纹斛笑:“谢谢。”
孔善也笑:“呵呵。”
**
卫诚来得太早,蚊方还未用过早膳,遂请了他一道凑合着吃了。饭毕,蚊方也不绕圈子,直接让下人捧了个盒子上来切入正题。
“将军是聪明人,老朽就不卖关子了――将军今次前来应当是为薛公子一事罢。”
卫诚无奈一笑,
“逃不过前辈法眼。”
蚊方接过盒子,也不看,直接递给卫诚。卫诚虽说面上恭敬,手上却半点要接过来的意思也没有。
蚊方了然。
“是老朽想得不周到,将军请看――”
蚊方自然看出了卫诚的防备,当着他的面便将盒子打开了,里头没有机括暗器,却是薄薄一层深棕色粉末。
“我们蚊家养虫讲究的是顺应天和,不会走什么虫人的旁门左道,数百年来一直依靠这些虫引恭请虫仙。”
蚊方一边说,一边从盒子里捻起一撮粉末,拿到烛台上如同撒盐一般撒入火中,不多时,屋中的蚊子便如同受到了指引一般聚集了过来。
这不是卫诚第一次看南华人使虫,却是头一回看得这般清楚。
蚊方食指中指并拢往前一伸,数十只蚊子便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般往前攻去,卫诚目力过人,自是能看见蚊方这一指实际上是推出了一层粉末,这些蚊子不过是追逐这个而去。
“这些只是最基础最低端的役使方法,哪怕不是我蚊家子孙,拿了虫引也能耍出些小把戏,如果卫将军有兴趣,老朽往后可以慢慢同将军说。”
蚊家子孙打从学会说话起就开始同蚊子打交道,认识蚊子的种类,了解不同种类的蚊子的不同习性。每一类蚊子用的虫引不同,每一只蚊子用的虫引分量也不一样,至于如何把握从来就没个准儿,全靠自己从小到大的领悟。
“如若达到了人虫合一的地步,哪怕仅仅是一只蚊子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将军应当知晓,蚊虫是杀不尽的,而且,无孔不入。”
蚊方越说,卫诚的脸色就越凝重,这正是他这半年来损失惨重的原因之一。南华人役虫的本事着实厉害,南地又正好是蚊虫的天堂,根本防不胜防。
“不过将军也不用担心,想要达到人虫合一的境界着实不易,不仅要求对这只虫的习性极其了解,对虫引的使用极其精准,还要求这只虫的寿命不能太短,多方限制之下,能达到此境界的寥寥无几。”
说到这里,卫诚突然明白了蚊方的意思。
“前辈是说,这蛊虫也是……”
蚊方捻须点头,
“不错,我们南华人不会称虫仙为蛊虫,这些都是外人的叫法,其实这所谓的蛊虫,不过是我们各族挑选出来的达到人虫合一的虫子的一种。”
虫子的习性千奇百怪,不可能会有完全相同的两只虫子,所以如何役虫也只有亲自养这只虫的虫师最清楚,旁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超越得了这打小积累出来的默契和经验。
听到这里,卫诚突然明白了蚊方这番话的用意,
“所以纹枢身上的虫子拿不下来。”
蚊方轻笑,
“也是,也不是。”
他将盒子再次递给卫诚,这回卫诚却没再拒绝,而是双手接了过来。
“老朽一开始就说了,我们南华人役虫,最基础的就是靠这虫引,没了虫引,就算是再高明的虫师对这虫子也束手无策。”
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如果阻断虫引,那即便是所谓的蛊虫也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虫子,身上长了虫,要么取出,要么杀死后排出,这不是你们汉人的大夫最拿手的了么。”
蚊方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卫诚的手,笑嘻嘻地,不露声色地抹掉了卫诚的后顾之忧。
每只蛊虫都只认一个主人,他们南华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让纹斛体内的蛊虫认主。
既然利用不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况且他们只断虫引,取虫可由卫诚自己找大夫,绝没机会再往“薛纹枢”身上动手脚。
这是一份算不得大,却极贴心的人情。
而世上绝没有白得的人情。
第067章
想要彻底阻断虫引的作用其实很难,每个家族相传的虫引不同,而且大多数是无色无味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虫引类别,压根儿无从分辨,更别提直接将其阻断。
好在,有个蚊家家主肯亲自帮他。
“若下蛊之人不是南华人呢?”
卫诚还是有些不放心,努勒既然敢放他离开,必定是做了两手准备,倘若薛纹枢一事败露,保不齐……
“将军大可放心,天下役虫之法皆出于虫仙本身的习性,只要薛公子身上种的是虫,那就逃不开这条铁律。”
得了蚊方的保证,卫诚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还得等着蚊方的下文。
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里,没有太过华丽的布置,很难让人将置身其中的这个枯瘦干瘪的老头儿同一家家主联系起来。蚊家是无毒派的领袖,蚊方更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可他随身的行头却比五毒派的末流家族还不如。
看来,这里头还有不少文章。
“我无毒派崇尚顺应天理人和,从来都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万物生息自合天命,强行违背老天爷定的命数是要遭天谴的。”
“前辈的意思是,虫人仅仅是谢家为首的五毒世家兴的规矩”
卫诚的话语之中带着明显的质疑,蚊方略显难堪地摇晃着那颗苍老的头颅。
“哎,家门不幸啊,莫说是无毒派末流,就算是我们蚊家一族也有不少年轻子弟管束不了自己,学了这等歪风邪气。”
话语之中满是痛心,浑浊的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身为一家之主对家族命运的担忧。
“将军有所不知,虫人之法古已有之,只不过是从酷刑之中演变而来的,当时只是用犯了叛族之罪的犯人供奉虫仙,后来不知怎的竟发展成了拿外族之人养虫。”
这件事卫诚也查过,当年虫人之刑集中在南华的大祭坛之中进行,祭坛底下喂养着各类蛇虫鼠蚁,宣判罪行后直接将活人肢解了扔进去,扔的次数多了,里头的蛇虫嘴巴自然被养刁了,渐渐的也不再吃投喂的别的东西,为了能吃人竟爬出祭坛攻击了附近居民。
虽然死伤众多,却也让贵族们发现了提升虫仙攻击性的法子,由此才慢慢发展成为今天的样子。
“恕卫某直言――虫人之法的确能大幅度提升贵族战力,用汉人来养虫对你们并无害处,诚的确想不出前辈有何理由,不惜让外族介入也要制止此等风气。”
“将军无需再拿话来试探老夫――我南华人虽善役虫,可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汉人,粮草和人数上也不占优势,卫将军现在拿我们没办法,不过是闲事掣肘,等腾出了空隙,也到了南华之人国破家亡之时。”
蚊方看得通透,抛开灭族之祸不提,单是断了两边的贸易互通就够他们头疼。南华这边守着银山却没地儿买粮食药材,他们没本事做汉人的王,那就只能选择与汉人和平共处互通有无。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日子,蚊家的子孙在和平之中尝到了甜头,年轻人也不再想一辈子养虫役虫,他们想去更远的山水看看,他们也想念书,见识一个不同的世界……
可是这些都被五毒派那些鼠目寸光之辈给毁了!
“老朽有法子救薛公子,更能倾一族之力助将军平定南华,蚊方不求别的,只求汉人皇帝给我们南华人与汉人同等待遇,让我们南华子孙能念书,能考取功名!”
沟壑纵横的老脸,浑浊昏花的老眼,不过是一糟老头子,却是头一回让卫诚有了羞愧之感。
“前辈高义,诚不及。”
**
纹斛睡到太阳快下山时才醒过来,看见蚊雅时还有些迷瞪,孔善很有眼色地掐了他一爪。
纹斛:……
“咳。”
“昨夜怠慢了薛兄,还请勿要见怪。”
蚊雅抢先一步赔了不是,绝口不提自己耍的小把戏。
“蚊兄弟客气了,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
白日里卫诚继续去跟人吵架,蚊方自然也不能缺席,单单留了蚊雅过来打招呼。
纹斛还看见了在帐外作普通士兵打扮的赵振行。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昨儿个丢下你跑了心头有些过意不去,这不,今天专程过来请你去我们那儿逛逛,给你挑几样新奇的玩意儿,权当赔不是了。”
纹斛看赵振行,后者向他点了点头,暗示这是卫诚的意思叫他莫要推辞,纹斛心下了然,整理好衣衫便随了蚊雅同去。
一路看山看水,转了半天都没转出个名堂来。
“唔!”
在拍死第八只蚊子后,背后突然传来闷哼,纹斛连忙回头,这才发现孔善遭了偷袭两眼一闭跟头死猪一般倒在了茂盛的杂草中。
“莫要惊慌,这也是卫将军的意思。”
赵振行对上纹斛惊讶的目光后出声解释到,此处远离营地罕有人至,无需再担心被旁人撞见。赵振行不再掩饰,脱了头上沉重的头盔扔在一旁,旋即用佩剑斩了许多树枝来将昏迷不醒的孔善遮得严严实实。
“卫诚想做什么”
赵振行做完这一切后纹斛才冷着脸发问,两人之间身份天差地别,虽然见过几次面,可是似今次这般面对面说话还是头一遭。
赵振行强忍住心里的厌恶,笑到,
“将军为了您的事儿特意求了蚊家帮忙,这是好事儿,薛公子快些去吧,若是回去得晚了免不得要让人起疑。”
冷淡瞬间转为狂喜,激动之下,纹斛竟失态地抓住了赵振行的袖子再次确认――
“他真的为了救我去求蚊家!”
赵振行不露声色地取回了自己的袖子,笑着回,
“可不是,将军为了公子的事儿担忧了整整一宿,天儿还未亮便去找了蚊家家主,公子快些去吧,别辜负了将军的一番苦心。”
纹斛笑了,连日来的阴翳一扫而光,苍白的脸上罕见地染上一抹红晕,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也像个粉面含春的小媳妇儿。
偏偏不像个男人。
赵振行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露出厌恶的表情,只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把纹斛拽过的地方狠狠地搓了又搓。
那个沉浸在爱情里的蠢货自然不会发现。
待两人解释清楚后,蚊雅便将人引入了一个山洞之中,这里处于向阳处,洞内干燥舒适,壁上还留有野兽的抓痕。洞内站着五个人,其中一个纹斛认识,是随军的郑大夫,旁边那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作药童打扮,约摸是郑大夫带来打杂的,剩下的三个只能凭打扮猜出是蚊家的人。
“这两位都是我的叔父,这是我的三哥,都是自家人,薛兄随意称呼就是。”
“无需客套,我该如何做”
纹斛表现出了易于往常的急切,因着事关性命,蚊家的人倒也能理解,可看在赵振行眼中却总觉得纹斛表现得太过贪生怕死,丢了他们将军的脸。
将军为了这个人放弃了同五毒派结盟的机会,反倒跟那一心归顺的蚊方搅和在了一起,当真是不值当。
明明有当皇帝的本事,活生生被这人拖累成了走狗!
赵振行越看这个男*宠越觉得不顺眼,索性扣上手中的头盔躺在门口望风。
眼不见为净!
赵振行闹别扭纹斛看在眼里,却并不因此而生气,而是跟在蚊方等人身后快步走向了洞穴深处。
因为要赶在卫诚他们今日谈判结束前回去,所以一行人都急匆匆往里跑巴不得早点儿结束。郑大夫年事已高腿脚不灵便,洞内又昏暗不明,全仰赖旁边的药童搀扶。那药童生得高大,背着个沉甸甸的药箱拖着个半截黄土埋了身的老头儿,竟然也能健步如飞。
蚊雅看了那药童一眼,后者回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卫将军帐下果然卧虎藏龙。
行至洞穴最里,再回头已看不见守在洞口的赵振行了,蚊雅将火把插在洞壁的岩石缝隙之中,蚊家叔侄齐合力,竟从黑暗处搬出来了一口大锅。
“咣――――――”
大锅倒地,半圆的锅底在地上晃荡半晌,金属撵磨石子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尖锐刺耳,听得人百爪挠心。
“这是……”
纹斛看着这口锅,不解地问蚊雅。
“咱们来煮点儿东西。”
“煮什么”
蚊雅笑着指了指纹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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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山恶水出好汉,好汉多了自然是要打架的,南华各大家族从祖辈打到现在,堪堪停战没几十年。
即便现在也不是没暗地里较量。
“祖辈在相互揍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要请虫仙的,人揍人,虫揍虫,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蚊雅一边往高高架起的锅底下迅速添柴火,一边一派天真地同锅里煮着的纹斛说话。
黝黑稚嫩的脸上竟然还有点小羞涩。
纹斛:……他觉得自己遇到对手了。
“一开始还是小规模的两个家族之间打,后来发展到几个家族之间打,慢慢拉帮结派弄成了南华各大派系的大混战。”
还是那句老话,资源有限,怨不得大家争个你死我活。那会儿死了不少人,各方仇怨也越结越深,如果不是出了后来那档子事儿,直接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是没可能。
“你是说,虫引失效了?”
蚊雅点头。
“这后来成了我们南华贵族共同守护的一个秘密,虫引一旦失效,我们这些贵族就同普通人无异,凭什么再去统领别人做主子,也因为这事儿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各退一步,和平共处。”
南华人内部不再混战,资源也仍旧缺乏,所以他们开始打起了周边汉人的主意。那时前朝正处于国力鼎盛时期,哪里容得这些蛮夷来挑战权威,是以几乎半点条件没讲,直接派兵镇压了。之后便是南华归顺,与周边县城互通有无,倒也过得不错。
只可惜现在汉人势力削减,南华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这些都是好东西,多给你加点儿,别客气。”
蚊雅不知道从哪儿拽出几个箩筐,往锅里不停地加药材,水受热咕噜咕噜升着小气泡,虽然还没沸腾,可温度已经升得相当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补药煲鸡汤的味道。
如果不是孔善被留在了离他太远的地方导致体内寒气陡增,纹斛估计现在闻到的是一锅烂肉的味道。
“你确定这样下去我不会被煮熟”
蚊雅拍拍胸脯很有信心地保证不会,可是等锅里鼓出的泡儿越来越大个儿之后,他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纹斛的额头。
“要不你熟之前叫一声”
纹斛:……
黝黑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像块灼热的铁一般发着红光,纹斛撩起一捧水就要浇过去淬铁――
“等等!跟你闹着玩儿呢!”
纹斛捧着热汤冷眼看着这块儿红铁头,后者嘿嘿嘿笑得更加羞涩。
“你咋当真了呢,我们蚊家的嫡系子孙打小就得泡这个,怎么可能把你煮得熟。”
为防止被人下阴招,贵族们的嫡系基本上从小就要被煮好几回,只有让虫引对他们彻底失效,才不会被人偷偷摸摸下黑手。
“感情您这么黑就是煮出来的”
“瞎说,我这明明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蚊雅也不再往锅底下添柴火了,拿了个勺子搅和锅里的药材,黑乎乎一片看着跟芝麻馅儿汤圆儿煮漏了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背上的那些伤疤是怎么回事儿,看着怪吓人的。”
纹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们这儿蚊子多,多挠几下就成那样了。”
“那您挠得有点儿厉害。”
“要不我让你体验一下”
蚊雅扭身躲避,不敢再去看纹斛背后的疤。
管他怎么来的,反正与他无关,没准儿是卫诚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蚊雅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纹斛却是不得不在意这个细节,背上的伤疤无法掩盖,大夫是卫诚的人,回去一多嘴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儿。
在蚊雅看不见的角度,纹斛飞快地往郑大夫旁边的药童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不过一息,却又不动声色地转开。
昏暗的洞穴深处,火光伴着“哔啵”声,在石壁上跳跃出一个个鬼影。
哔啵――啪――
第068章
周身的寒气散尽之后,纹斛只剩下了一个感觉。
“你确定你不是想烫死我?”
过了八个月隆冬生活,如今猛然将人丢到烈日下炙烤,初时的温暖过后只剩下生不如死的滚烫。饶是纹斛耐力再好都忍不住要从锅里跳出来,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哪里是药汁,分明就是来自地狱的岩溶!
“别!你知道这些药材有多贵么!”蚊雅当着纹斛的面儿将手臂伸到锅底下去挥舞了一圈儿,“看见没,火早就灭了,现在是你肚子里的那条虫子在跟我的药较劲,你原先体内的寒气太适合它生活,不彻底逼出来它就不会甘心进入休眠状态来自保,它若是还醒着能动弹,郑大夫如何替你取虫!”
蚊雅小心解释了,郑大夫替纹斛把过脉后也点头附和,旁边站着的三个南华人和那药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纹斛,仿佛他一不规矩就会一气儿扑上来摁住他的手脚逼他配合。
纹斛咬牙看了一眼郑大夫,
“一会儿取虫我需要醒着么?”
“皆可,公子的意思是……”
郑大夫还没说完,那药童便理解了纹斛的话中之意,抢先一步走过来将人拍晕了。即便失去了意识,那攒起的眉头都没舒展半分,好似梦中也仍旧摆脱不了这下油锅一般的酷刑。
药童的拳头捏得死紧。
“虎子你做什么!”
郑大夫厉声呵斥,那药童才仿佛突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退到大夫身边解释,
“师父,我是怕他忍不住跳出来,这要是前功尽弃了将军不得怪罪咱们么。”
“胡闹!就算道理如此你也不能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把人拍晕喽!”
郑大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这傻子就是个死脑筋,如果不是看着他块头儿大力气足,今天又只能带一个人来打下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么个愣子。
“也罢,晕了就晕了吧,下回要是再敢这样乱动,看我不打断你这两只爪子!”
药童退到一边再三保证不敢,郑大夫不理他,径自走到锅边查看纹斛的情况。蚊雅还在拿勺子搅动着锅里的药汁,时不时还舀起一勺,跟童心未泯的孩子一般往纹斛脑袋上浇。
就跟孩子过家家一般。
在那稚子一般纯真贪玩的目光注视下,纹斛原本只是稍显痛苦的脸瞬间扭曲到了狰狞的地步。
“啊――――――!!”
凄厉的叫声从咽喉涌出,回荡在幽暗的洞内久久不散,仅仅晕过去片刻的纹斛活生生痛醒过来,睁眼便瞧见了蚊雅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真的很痛?”
“……要不你来试试?”
纹斛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这几个字嚼碎了啐在蚊雅脸上,可惜如今性命还掌握在别人手里,纹斛没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骨气。
血肉化水般的痛苦一直持续到锅里的药汁冷却凝固成了一锅黑乎乎的冻,浑身□□狼狈不堪的纹斛被高大的药童从锅里抱出来时已奄奄一息,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要让人觉得这人已然在方才那非人的折磨之中丧命。
药童拿了件儿衣裳给纹斛裹起来,蚊雅却是满不在乎地道,
“裹什么裹,一会儿还要摘虫,没得白费这功夫。”
药童没说话,权当这人是空气一般不搭理,蚊雅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最后被自己的三哥敲了一下,
“做什么!”
蚊昌狠狠地瞪了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一眼,
“偏你贪玩,这是能随便玩儿的事儿么!”
蚊雅并不示弱,反倒是凶狠地瞪了回去,蚊昌拿他没办法,只得先记着这段儿等纹斛这事儿一了便回去告状――全家也就父亲能管束得了这个妖怪。
纹斛现在还有些意识,可整个人已经算不得清醒了,浑身都疼得厉害,连抬手挣扎的力气也使不出,只能软绵绵地靠在背后那人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
药童听了哼哼,点点头。
背对两人的蚊雅没来由觉得头皮一阵发紧。
“师父,可以开始了么?”
郑大夫点头,药童旋即麻利地单手托着纹斛腾出一只手来在提药箱。他事先就在一旁铺好了干净的稻草,上头还盖了一层棕毯一层干净被子。因为铺得足够厚,纹斛被放上去时也仅仅是轻微地颤了颤睫毛而已。
“把他抓稳了。”
“是。”
仿佛预演过无数次,那药童手脚极轻却又极自然地将人重新揽入怀中,纹斛意识已有些模糊,却像是极信赖此人一般十分配合,乖巧地任凭摆弄。
“刚才耗了太多的体力,估计这会儿也没力气犟了――你还是将人抓好,我这可是要动刀子的。”
郑大夫再三叮嘱后,方才掀开了纹斛裹在身上的衣服,露出那被烫得通红的肚皮,以及肚皮上一个白色的如同蚕茧一般的凸起。
“果然高明,这么一烫竟然让蛊虫自动离开虚火旺盛的肺腑脏器,转移到温度较低的近表皮处了。”
身为医者,郑大夫对蚊雅使的这些手段甚是感兴趣,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当场抓着蚊雅询问细节都有可能,眼下他也只能压抑着自身的好奇,动作麻利地解开药箱上的绳扣,取出伤药和那一排刀勾。
刀剑划破皮肉的那一瞬,痛习惯了的纹斛竟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可是郑大夫的脑门儿上却是滑下了豆大一滴汗,表面上看蛊虫埋得并不深,可划开表皮之后才发现,虽然埋得不深,可抓得却极牢实。
药童离得最近,从他那角度自然也看清了折磨纹斛这么长时间的蛊虫到底长什么模样,虽然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缩成了指甲盖儿大小,可却在身子四周伸出了吸盘一般细长的触手牢牢抓住了纹斛的血肉,一刻不间断地从中汲取养分。
不想弄醒它,就只能连着它触手延伸到的血肉一同剜掉。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蚊雅不知何时踱到两人三人身边,摇头晃脑地说着风凉话,
“剜下这么大一块儿肉可不行,他身子虚,再这样折腾保不齐熬不到明天。”
这样的结果是郑大夫万万没想到的,他的医术虽不算顶高明,可因为长年随军处理惯了各种刀伤剑伤,剜下一块烂肉再止血包扎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当兵的汉子命糙,只要不是掉脑袋掉蛋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可是眼下……
郑大夫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医术有问题,怪只怪这人命薄。
“你的条件。”
就在郑大夫想着该如何推卸责任时,那老实巴交的大个子药童突然开了口。望着他宽阔的肩膀,蚊雅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怎么能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就凭我同薛公子的交情……”
“说吧。”
这回换了纹斛应声,惨白的一张脸几无人色,豆大的汗珠从身上不断冒出,滚落,再冒出,又滚落……哪怕是处于这样的境地他仍旧没乱了方寸。
一双眼,从始至终都看得极透彻。
“如果觉得他说话没份量,我可以给你承诺――你的条件。”
冷静的眸子,对上那双顽皮得近乎冷血的眼睛,转瞬间交锋不下百次。蚊雅先是一愣,旋即,如同发现什么宝贝一般高兴地跟个孩子一样拍手大笑,
“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扭捏了――我要这个蛊虫,以及――”
蚊雅指了指纹斛,白生生的牙齿在火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我要跟着你。”
**
纹斛是被那药童一路抱着回来的,身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却仍旧受不得颠簸。这一路走得极小心,对外只说薛公子外出游玩时受了伤不能自个儿走路,应当也能糊弄过去。靠近营地时该换了赵振行抱纹斛免得别人起疑,药童却只看了一眼赵振行,没撒手。
“怎的,抱这一会儿就舍不得了?”
赵振行鄙夷地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纹斛,脏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哼,别的能耐没有,勾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此话一出膝盖突然传来剧痛,赵振行不受控制地双膝跪地,警戒心顿起,再抬头看那高大的药童时已满眼惊异――
“吁――――――――――――”
转变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赵振行同药童相互防备时,背后的蚊雅突然吹起了哨音,转瞬,天地竟暗沉下来,抬头往上望去,却是铺天盖地的蚊子!
“蚊雅!你好大的胆子!”
情知中计的赵振行要夺了薛纹斛去,无奈药童身形诡异几步绕了开去,郑大夫对这突来的变故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双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虎子,你疯了!”
郑大夫以为自个儿选出的药童被蚊家收买做了内应,一时间竟觉得天崩地裂,仿佛卫诚的刀已架在了他与父母妻儿的脖子上,可是再一细看,却发现那名唤虎子的药童也戒备地看着这漫天飞虫。
不是一路。
郑大夫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确定,只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堆树枝下试图将自己遮蔽起来,这么一挖才叫他想起来,这里原本是用来掩藏“薛纹枢”的贴身小厮的地方,此时哪里还有那小厮的影子,空荡荡的草地上只留下一个被压塌出来的人形,余下的,便是几滴刺眼的血迹。
他们中了计!
赵振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在数不清的蚊子拼就的牢笼之外,蚊雅那张稚气未褪的脸,显得妖冶异常,只见他笑着,恭敬地退到一边,毫不犹豫地跪地伏身――
“臣蚊雅――恭迎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牢笼之外,碧叶青山之间,走出来的可不就是努勒。
第069章
其实现在想来,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被纹斛忽略了。
比如驽勒敢放卫诚离开一定有后招,这个纹斛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对付蛊虫和卫诚上,以为披着薛纹枢的假皮就可以万事大吉,所以就忘了这一点。
纹斛掰着手指头数,这算第一个。
卫诚明明已经表现出来了要借南华的势力自保的意思,蚊家家主为什么还敢透过卫诚同汉人皇帝谈条件,如果不是他想趁两人内讧之际冒险求利,那就只能是另一个原因――他不止搭上了卫诚,应当一早就跟驽勒串了气儿。
开国之君,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纹斛掰下第二根手指头,这是第二个。
还有蚊雅为何敢光明正大地在治疗过程中肆无忌惮地折腾他,还有……
纹斛掰完了自己的五根指头,终于得出来一个结论――他栽得不冤。
“哎。”
“怎了,是伤口疼?”
青年皇帝从书桌那头凑过来一张极俊俏的脸,最后索性整个人都凑到跟前儿来了,仔细检查了纹斛的伤口,确定没有裂开后才将衣衫重新合上,继续回到书案前批阅千里之外传来的奏章。
“你这是何必。”
驽勒手里的笔一顿,面色如常。
“你素来就喜欢胡闹,出去转一趟又是蛊虫又是活死人丹,还吃了定魂,不好好调养怕是连今年的年关都过不了。”
纹斛满不在乎地继续躺着,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两种药正好相生相克,顶多就是冬天难捱点儿比平常人更怕冷点儿,活命却是没多大问题。
“我不可能再跟你回皇宫,那地方困了我半辈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绝不可能再回去。”
纹斛跟条死鱼一般仰躺在离驽勒不远的凉席上,现在蛊虫已经取出来了,身体受其他两种药的影响还有些发凉,不过在南华的酷暑面前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折腾这一路,纹斛已瘦成个皮包骨,再看看从前的那个胖子――眼下也跟他两个半斤八两。
“你如果不愿意回去,等我把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咱们去远山别苑住一段时间,那里有汤池也有美景,你应该会喜欢。”
“你不可能不懂我的意思。”
驽勒不搭话,纹斛也识趣地闭了嘴,整间屋子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刺耳的蝉鸣,旁的,死一般静。
一直静到了卫诚过来。
卫诚来时步子已经乱了,哪怕他掩盖得再好,听声音也能猜出他被驽勒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怎么也不会猜出,蚊家一早就投了皇上,更猜不到驽勒竟然会亲自跟着到南华来,在他忙于同各方贵族周旋之际,竟不动声色地调了临近的二十万驻军同蚊方里应外合,不过数日便彻底拿下了这块硬骨头。
说什么以此结盟,蚊方那老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盯准薛纹斛来的!
卫诚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驽勒身边装死的纹斛,极不甘心地跪下对天子行礼。
“臣卫诚,参见皇上。”
从前关系亲厚时,卫诚说了这几个字驽勒便会叫他免礼,从不会让他真的跪自己,可不知从何时起,卫诚不做完整套的伏地磕头绝不会被叫起来。
“免礼。”
驽勒挥手给纹斛赶了赶蚊子,连看都没看卫诚一眼。
“卫卿所来为何?”
卫诚刚一起身,听了这句话不得不再躬身垂手道,
“纹枢顽劣不懂规矩,恐惊了圣驾,臣这是来带他回去的。”
卫诚早早防备着驽勒的算计,如今虽中了招到底还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太难接受,最让他难以理解的反倒是薛纹枢竟一夜之间变成了薛纹斛。
明明已经殒命的人,偏偏告诉他好端端地活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叫他如何相信?
“薛纹枢?哼。”驽勒嘲讽到,“卫将军这是忙糊涂了吧,这是朕当初从将军府上讨去的薛纹斛,他们两兄弟长得确实像,却也没到难以分辨的地步。”
卫诚不甘心地往纹斛看去,从前因着薛纹斛有意掩饰,他又确实被这人结结实实气了好几回懒得细看,所以一直没留意这差别,况且――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薛纹斛还活着!
他明明已经跟卫宁一起死了!
太多的疑问聚集在心中,卫诚暂时想不明白,干脆一路糊涂到底想办法将人要回来最为要紧。
“圣上应当是误会了,纹枢是我从将军府一路带出来的,身边从未离过人,怎么可能变成了薛纹斛,再者,纹斛不是已经在朝云山……”
“你不提朕还差点儿忘了这茬。”
驽勒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几个小太监极有眼色地将这些朱批奏折搬下去交给下面的人快马加鞭又送回去,天子不在京中,却是不能不问天下事,这里头每一本都有可能让他们脑袋搬家,决计马虎不得。
“朕最烦你们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手――你当真以为,如果朕当初就确信了纹斛已死,你还能活到现在?”
纹斛张嘴想趁机在两人之间加把火好坐山观虎斗,驽勒却像是看穿了他的诡计,抢先一步站起身子将纹斛抱了起来放在一个巨大的摇篮之中摇晃着,晃得他头晕眼花恨不得将隔夜饭吐出来,自然没工夫插嘴两人的谈话。
妈的,蚊雅决计是故意折腾他,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半点儿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当初那两具尸体确实吓了朕一跳,可是后来仔细检查就能发现不对。”
最大的一个漏洞就是,那尸体的背上滑溜溜的比他还干净,怎么可能是薛纹斛。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两具尸体是卫诚弄的,幸好叫他在朝云山上发现了那个被关起来的名叫红帷的女人,若不是她为了自保供出了孔善,驽勒至今都不会把这件事同前朝余孽联系在一起,更不会知道他们有意扶植薛纹枢。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派人盯紧了薛纹枢,他不知道纹斛到底被那个叫孔善的家伙弄到哪儿去了,除了薛纹枢之外没有任何线索,为免打草惊蛇搅乱那伙人的布置,他便留了卫诚的性命派他出京平乱。解决南华的事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告诉那些人这一路上有许多空子可以钻,鼓励他们过来与薛纹枢接头。
这之后,他便得到了纹斛的消息。
一路布置,而今,终于又将此人攥在了手心。
驽勒深情凝望着摇篮里的纹斛,看得他手心不住地冒汗。
他早就说过,看不上他又如何?谁让他是皇帝,活该他薛纹斛倒霉。
“你还真是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不中用了,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掉包竟然都没看出来,也罢,念在你往日功劳上,朕还你一个帮手省得日后处事力不从心。”
闻言,被晃得头晕脑胀的纹斛陡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驽勒,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笑得纹斛心里咯噔一下。
“卫家两兄弟,今儿个算是凑齐了――把卫宁带上来。”
不仅纹斛,连卫诚也是难以置信地望向那敞开的大门。烈日当空,照得门前的石板也跟镜子似的亮晃晃晃眼睛,卫诚只觉双眼在强光下刺痛难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从光亮之中走来的那个人,不再有丝毫的掩饰,从前那个总是瑟缩在他的阴影之中被人瞧不起的短命鬼,竟也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二弟……”
卫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卫诚,仇人相见本应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如今的卫诚已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懒得再搭理这条可怜虫,眼下还是想办法对付驽勒是正经。
“啧,卫卿,你这弟弟还真是有欠管束,见了朕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哎哟!”
驽勒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踢了一脚,根本不用猜,全天下除了这个睡在摇篮里的家伙绝没第二个有这般大的胆子。
“朕以为你创口太大动弹不得,怎的,见了旧情人连痛都顾不得了?”
纹斛懒得瞪他,攒足力气又踹了他一脚。
“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他和卫宁说好了,蛊虫一旦取出立刻带他逃命,别管伤口裂开不裂开。郑大夫已经看见了他背后的伤疤,他的身份早晚瞒不住,与其等到被戳穿的那一日逃跑,不如趁卫诚被困住手脚的时候逃了。
偏偏在动手之前着了驽勒的道儿!
“卫宁!你脑子被狗啃了吗,老子不是让你跑了吗!”
仿佛被这突来的变故气得乱了方寸,纹斛将攒了一天的力气都用在了骂人上――当初发现驽勒之后纹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卫宁先走,蚊雅的役虫术厉害,卫宁带着他这个累赘很难全身而退,更别提外头不知埋伏了多少驽勒的人马,可是若只有他一个人一切便好办了
只要卫宁没事儿,他们就还有希望,大不了从头来过。
可是明明逃走了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生气,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来人!传御医!”
纹斛方才激动太过,难免扯到了伤口,嫣红的血从雪白的衣服上透了出来,染出一朵妖冶异常的花,驽勒心头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要敢死,我绝对会让你的老情人生不如死!――来人!”
驽勒凶狠地扣住纹斛的手,卫宁站在数步开外的地方,见此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速度快到卫诚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滚!”
驽勒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拔出佩剑置人于死地,这周身的戾气即便是数步开外的卫诚都能感受得到,更别提近在咫尺的卫宁。可是那双眼睛,从头至尾就只装的下摇篮里的纹斛,丝毫不受驽勒影响。
卫宁出手快,在纹斛身上点了几处穴,随后从怀里取出伤药半点不迟疑地解开了纹斛的衣衫替他换药。出血已然止住,可伤口上原本的药已被血水冲开了,卫宁小心揭开白布撒上自个儿带来的伤药,随后用干净的布重新将那骇人的伤口包扎起来。
“咳咳……”
“别绷着肉。”
卫宁小心嘱咐,纹斛竟然忍痛乖乖听了,卫宁如何说,他便如何做,两人之间默契得刺眼,哪里还有半分与驽勒相处时的针锋相对。
待到衣衫合上,御医才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臣……”
驽勒阴沉着脸打断,
“滚。”
于是,御医又片刻不敢耽搁地滚了出去。
“咳咳咳,现在连肚子上也有疤了,真是晦气。”
纹斛艰难地扯出来一个笑,卫宁木着一张脸如何也不肯回他一个。
“我不嫌弃。”
驽勒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极是刺眼,伸手要去推,没成想这个名叫卫宁的人竟毫不费力地躲开了他的攻击,驽勒扭头吩咐左右来将其制住,却发现自己的咽喉竟被人抢先一步抵住。
老实人,从来都只会用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方法。
在得意忘形的聪明人面前,武力便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王牌。
“朕明明已经叫人废了你的武功!”
在驽勒愤怒的咆哮声中,纹斛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70.第070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谁知王富财竟然不肯透气儿。
“不费心不费心,这是我们淑妃主子的福气呢,只冬日里燥得荒,今儿个怕是得多加几样去火的?”
牛儿小心试探,王富财这回正眼看了他,可这一看却看得他腿肚子直转筋。
“劳牛公公替咱家给淑妃娘娘捎个信儿,圣上今儿个肝火不旺,照常例即可,旁的无需操心。”
牛儿听来只觉敷衍,哪回圣上生气了有这般轻巧的,这不摆明了叫他们抓瞎倒霉么,他还待问几句,却不想王富财转身走了,半点不留空儿。
这条路僻静,前头除了冷宫也没甚别的去处,莫不是圣上又去会了这新相公?
牛儿暗中嘀咕,回去免不得要跟淑妃提上几句,平日里听闻皇上去了别处淑妃定要咬牙切齿一番,今儿个却不然,谁都知道圣上但凡生气逮谁谁倒霉,有旁人替她挡灾何乐不为呢。
**
驽勒很生气,今天拗不过卫诚的倔脾气他到底还是下了旨。
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你把日子定得这般仓促,这婚事定体面不了,人小姑娘家一辈子只嫁这一回,生生叫你糟践了,人招你惹你了要使这样毒的计策。”
“我乐意!”
驽勒气哄哄地跑冷宫来撒气,严格说来他这嗜好深得旧朝皇帝真传,所不同的是薛老头生气砸纹斛,驽勒生气了砸花生米。
“行,您乐意。”
纹斛拍了拍手里的花生衣子,顺势再丢了几颗核桃进去。
驽勒:……
“你把朕当什么了。”
纹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我一直把您当皇上。”
王富财躬身走过来后抿嘴笑了笑,自从薛相公入了宫这万岁爷的脾气就好了许多,只不知他哪儿来的胆子敢叫这头发怒的狮子给他舂花生。
关键是圣上竟然还照做了!
“你早晚死在这张怄死人的嘴上。”
王富财看了看气势汹汹舂花生的皇帝,又看了看随性惬意吃花生碎的纹斛,一时也觉得稀奇。
胆大,难得命也大,真真稀奇得很。
“我奉承你估计死得更快。”
纹斛吃饱了,拍拍手拿出昨晚上列的减肥计划表,他写字不好看,上头歪歪扭扭还划了许多道道,不管从哪儿看都觉得丑。
“我昨儿个折腾出来的,你瞅瞅,如果你还是不死心就继续瘦吧。”
驽勒看一眼,一把揉了砸王富财脸上。
“哼,朕才不惜得为这人费心。”
王富财不明白原委,接了团子并不敢展开,只捻了捻质地,心里稍有惊骇,转瞬也便想开了。
蜀国进贡的上品绢帕,宫里怕也只有这位主子能用来鬼画桃符。
他虽不敢看,可背面透出的影子总不怎好看的。
**
驽勒从冷宫回来后心里的气散了些,可第二天早朝发现卫诚没来又气得头发倒立,想来想去总觉得憋屈,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耐心饿肚子了,除开上朝之外手边总离不得零嘴,一有空就往嘴里塞,主食也没见他少,只上天不开眼,偏偏这时候叫他瘦了。
虽说瘦得有些折腾。
“呕————!”
驽勒抱着掐金白瓷的盂盆吐得稀里哗啦,侍者早被他撵了个精光,只留了王富财哆哆嗦嗦给他擦嘴。
“皇上,这,这还是叫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罢!”
王富财急得团团转,偏偏驽勒不肯叫别人看见他这副德性,张口想骂王富财没出息,恰好一股恶心涌上来又是一阵昏天暗地吐。
驽勒暴饮暴食导致上吐下泻,连早朝也歇了一日,偏偏不肯叫太医,好似个赌气的娃娃一般,却不知他这脾气是闹给谁看的。近身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顶上没有太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个淑妃,那是个胆子比鸡心还小的定指望不上,旁的几位娘娘相公倒是凑上来瞧过,可惜全被挡在了门外,王富财算来算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冷宫请了纹斛。
“薛相公,奴才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您好歹去瞧瞧,成与不成容后再说罢!”
纹斛披头散发地被王富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听了半晌才听出个原委。
这是胖皇帝芳心错付一片痴心全化作悲愤了。
咋跟个姑娘似的。
“他这病养几天便好,身子骨那般健壮扛个小病轻而易举,不叫太医院的人折腾反是好事,这帮人轻易不敢拿章程还容易叫人说是非,今儿个为了闹肚子请他们来瞧,明儿个就能传出病危的消息。”
这样的乌龙旧朝也不是没出现过,纹斛见怪不怪,王富财却还是坚持叫纹斛去瞅瞅,推脱不过,纹斛只得略绑了头发穿了件外衫便往前头跑。
从皇宫里最冷清下贱的地方跑到最高贵庄严的地方,寻常人花一辈子也跑不到,纹斛这辈子却跑了两次,而且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王公公这是要上哪儿去?”
王富财着急领着人过去瞧,恨不得长出八条腿儿一口气跑到圣上面前,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了去路。
老人家抬眼看了看来人,咬牙装笑。
“哟,瞧我这眼神儿,这不是李相公么,奴才急着回去伺候皇上呢,走得急了竟没留意您也在。”
李丰杨是前不久才叫驽勒请进宫来的,因着英武俊秀才情过人,很是受了一阵儿独宠,只可惜好景不长,打从冷宫里头来了个薛相公之后他便没了往日待遇,门庭冷落,比个怨妇还不如。
王富财抬出了皇帝本就是暗示他别做纠缠,偏偏李丰杨看见了他旁边站着的纹斛后死不肯让路。
“我说你怎走得这般急——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薛相公罢,这般上赶着往圣上身边送,当真是好胆色。”
从前驽勒恶名远播,但凡生气就没人敢往他身边凑,这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转了性,旁人不明因由,可往跟前凑的胆子却着实大了许多。李丰杨已经好些日子未睹圣颜,又不肯放下身段眼巴巴凑上去跟女人争宠,好容易等到皇上龙体欠佳的“好消息”,正想名正言顺地去探望一番叙叙旧情呢呢,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转头就碰见了王富财亲自来接薛纹斛。
“也对,这位相公同咱们身份不一样,旧朝血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曾经的皇子如今的娈宠,薛相公心大,换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李丰杨恶劣地说着,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会羞愤难当,一头撞死虽不至于,再巴巴往那头凑却是不能。
李相公抱臂等纹斛变脸,谁知纹斛表情变也不变,就着这副模样偏头看王富财。
“在宫中妖言惑众当着你们的面挑拨我造反,可以杖毙罢。”
王富财一愣,他从来都知道这位相公胆大,却不想胆大至此。
“回相公话,是这个理儿。”
纹斛捏下巴,转身加快步子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淑妃娘娘掌事,我身份尴尬不便去讨嫌,你我兵分两路,我去瞅圣上,你去打小报告。”
语毕,撒腿跑得飞快,想拦都拦不住。
王富财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弄得有些尴尬,可转念想到李丰杨方才的嘴脸又觉痛快,后宫之中羞辱人的路子宽了去,他却选了最傻的一条,当真猖狂得无知。
李丰杨来不及阻止,只愣在原地眼睁睁瞧着王富财往淑妃宫里走去,双腿发软,身子不听使唤瘫在了地上,左右扶不及,只得跪下惊呼——
“李相公!”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走神?”
卫诚捏着那张漂亮的脸,许是被这双眼睛里从来不曾变过的玩世不恭激怒了,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疼得眯了起来。
“壮士指下留牙!”
听着这含混不清的话,卫诚眼中的轻蔑更甚,这个人从来都是个软骨头,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他愿意干任何事,哪怕是对好友见死不救,哪怕是亲生父亲如今正跪在一旁即将被砍头。
卫诚将纹斛的脸强制性地掰向一边,那里跪着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亡国奴的皇帝。
“你父皇虽然混账了些,可对你好歹还是疼爱的,如今这当老子的要掉脑袋了,你不趁着现在睁开眼睛多看一眼是一眼?”
纹斛的脸被捏得变了形,瞧着也不比灰头土脸的皇帝好多少,父子两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狼狈。
“老头儿,放心去吧,我要是还喘气儿就不会缺了你的纸钱。”
老皇帝笑着摇摇头,锦衣玉袍褪去之后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他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啥时候死都不亏,老婆孩子跟了他一起走也省得惦念,唯有这个小兔崽子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浪费几口新朝的粮食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小兔崽子,终于不用放你在跟前儿碍眼了。”
小兔崽子看着糟老头子笑,糟老头子看着小兔崽子笑,父子两个都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可神色却同在御书房里头逗蛐蛐儿时没半分不同。
卫诚看得碍眼。
好似自己拼死报仇得来的却是个再愚蠢不过的笑话,他将纹斛踹到一边,取下佩剑当着他的面亲手削下了老皇帝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滋了纹斛一脸。
呸。
难喝得让人想吐。
**
旧朝就这样没了,新来的皇帝霸占了皇宫,纹斛自然不能赖在里头,他被卫诚拎进了将军府,这地方他也熟,从前的卫国公府,卫国公一家子嗝儿屁之后被他要来当亲王府了,老头儿在物质上对他一向大方。
71.第071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谁知王富财竟然不肯透气儿。
“不费心不费心,这是我们淑妃主子的福气呢,只冬日里燥得荒,今儿个怕是得多加几样去火的?”
牛儿小心试探,王富财这回正眼看了他,可这一看却看得他腿肚子直转筋。
“劳牛公公替咱家给淑妃娘娘捎个信儿,圣上今儿个肝火不旺,照常例即可,旁的无需操心。”
牛儿听来只觉敷衍,哪回圣上生气了有这般轻巧的,这不摆明了叫他们抓瞎倒霉么,他还待问几句,却不想王富财转身走了,半点不留空儿。
这条路僻静,前头除了冷宫也没甚别的去处,莫不是圣上又去会了这新相公?
牛儿暗中嘀咕,回去免不得要跟淑妃提上几句,平日里听闻皇上去了别处淑妃定要咬牙切齿一番,今儿个却不然,谁都知道圣上但凡生气逮谁谁倒霉,有旁人替她挡灾何乐不为呢。
**
驽勒很生气,今天拗不过卫诚的倔脾气他到底还是下了旨。
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你把日子定得这般仓促,这婚事定体面不了,人小姑娘家一辈子只嫁这一回,生生叫你糟践了,人招你惹你了要使这样毒的计策。”
“我乐意!”
驽勒气哄哄地跑冷宫来撒气,严格说来他这嗜好深得旧朝皇帝真传,所不同的是薛老头生气砸纹斛,驽勒生气了砸花生米。
“行,您乐意。”
纹斛拍了拍手里的花生衣子,顺势再丢了几颗核桃进去。
驽勒:……
“你把朕当什么了。”
纹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我一直把您当皇上。”
王富财躬身走过来后抿嘴笑了笑,自从薛相公入了宫这万岁爷的脾气就好了许多,只不知他哪儿来的胆子敢叫这头发怒的狮子给他舂花生。
关键是圣上竟然还照做了!
“你早晚死在这张怄死人的嘴上。”
王富财看了看气势汹汹舂花生的皇帝,又看了看随性惬意吃花生碎的纹斛,一时也觉得稀奇。
胆大,难得命也大,真真稀奇得很。
“我奉承你估计死得更快。”
纹斛吃饱了,拍拍手拿出昨晚上列的减肥计划表,他写字不好看,上头歪歪扭扭还划了许多道道,不管从哪儿看都觉得丑。
“我昨儿个折腾出来的,你瞅瞅,如果你还是不死心就继续瘦吧。”
驽勒看一眼,一把揉了砸王富财脸上。
“哼,朕才不惜得为这人费心。”
王富财不明白原委,接了团子并不敢展开,只捻了捻质地,心里稍有惊骇,转瞬也便想开了。
蜀国进贡的上品绢帕,宫里怕也只有这位主子能用来鬼画桃符。
他虽不敢看,可背面透出的影子总不怎好看的。
**
驽勒从冷宫回来后心里的气散了些,可第二天早朝发现卫诚没来又气得头发倒立,想来想去总觉得憋屈,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耐心饿肚子了,除开上朝之外手边总离不得零嘴,一有空就往嘴里塞,主食也没见他少,只上天不开眼,偏偏这时候叫他瘦了。
虽说瘦得有些折腾。
“呕————!”
驽勒抱着掐金白瓷的盂盆吐得稀里哗啦,侍者早被他撵了个精光,只留了王富财哆哆嗦嗦给他擦嘴。
“皇上,这,这还是叫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罢!”
王富财急得团团转,偏偏驽勒不肯叫别人看见他这副德性,张口想骂王富财没出息,恰好一股恶心涌上来又是一阵昏天暗地吐。
驽勒暴饮暴食导致上吐下泻,连早朝也歇了一日,偏偏不肯叫太医,好似个赌气的娃娃一般,却不知他这脾气是闹给谁看的。近身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顶上没有太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个淑妃,那是个胆子比鸡心还小的定指望不上,旁的几位娘娘相公倒是凑上来瞧过,可惜全被挡在了门外,王富财算来算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冷宫请了纹斛。
“薛相公,奴才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您好歹去瞧瞧,成与不成容后再说罢!”
纹斛披头散发地被王富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听了半晌才听出个原委。
这是胖皇帝芳心错付一片痴心全化作悲愤了。
咋跟个姑娘似的。
“他这病养几天便好,身子骨那般健壮扛个小病轻而易举,不叫太医院的人折腾反是好事,这帮人轻易不敢拿章程还容易叫人说是非,今儿个为了闹肚子请他们来瞧,明儿个就能传出病危的消息。”
这样的乌龙旧朝也不是没出现过,纹斛见怪不怪,王富财却还是坚持叫纹斛去瞅瞅,推脱不过,纹斛只得略绑了头发穿了件外衫便往前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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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这是要上哪儿去?”
王富财着急领着人过去瞧,恨不得长出八条腿儿一口气跑到圣上面前,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了去路。
老人家抬眼看了看来人,咬牙装笑。
“哟,瞧我这眼神儿,这不是李相公么,奴才急着回去伺候皇上呢,走得急了竟没留意您也在。”
李丰杨是前不久才叫驽勒请进宫来的,因着英武俊秀才情过人,很是受了一阵儿独宠,只可惜好景不长,打从冷宫里头来了个薛相公之后他便没了往日待遇,门庭冷落,比个怨妇还不如。
王富财抬出了皇帝本就是暗示他别做纠缠,偏偏李丰杨看见了他旁边站着的纹斛后死不肯让路。
“我说你怎走得这般急——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薛相公罢,这般上赶着往圣上身边送,当真是好胆色。”
从前驽勒恶名远播,但凡生气就没人敢往他身边凑,这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转了性,旁人不明因由,可往跟前凑的胆子却着实大了许多。李丰杨已经好些日子未睹圣颜,又不肯放下身段眼巴巴凑上去跟女人争宠,好容易等到皇上龙体欠佳的“好消息”,正想名正言顺地去探望一番叙叙旧情呢呢,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转头就碰见了王富财亲自来接薛纹斛。
“也对,这位相公同咱们身份不一样,旧朝血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曾经的皇子如今的娈宠,薛相公心大,换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李丰杨恶劣地说着,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会羞愤难当,一头撞死虽不至于,再巴巴往那头凑却是不能。
李相公抱臂等纹斛变脸,谁知纹斛表情变也不变,就着这副模样偏头看王富财。
“在宫中妖言惑众当着你们的面挑拨我造反,可以杖毙罢。”
王富财一愣,他从来都知道这位相公胆大,却不想胆大至此。
“回相公话,是这个理儿。”
纹斛捏下巴,转身加快步子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淑妃娘娘掌事,我身份尴尬不便去讨嫌,你我兵分两路,我去瞅圣上,你去打小报告。”
语毕,撒腿跑得飞快,想拦都拦不住。
王富财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弄得有些尴尬,可转念想到李丰杨方才的嘴脸又觉痛快,后宫之中羞辱人的路子宽了去,他却选了最傻的一条,当真猖狂得无知。
李丰杨来不及阻止,只愣在原地眼睁睁瞧着王富财往淑妃宫里走去,双腿发软,身子不听使唤瘫在了地上,左右扶不及,只得跪下惊呼——
“李相公!”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走神?”
卫诚捏着那张漂亮的脸,许是被这双眼睛里从来不曾变过的玩世不恭激怒了,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疼得眯了起来。
“壮士指下留牙!”
听着这含混不清的话,卫诚眼中的轻蔑更甚,这个人从来都是个软骨头,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他愿意干任何事,哪怕是对好友见死不救,哪怕是亲生父亲如今正跪在一旁即将被砍头。
卫诚将纹斛的脸强制性地掰向一边,那里跪着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亡国奴的皇帝。
“你父皇虽然混账了些,可对你好歹还是疼爱的,如今这当老子的要掉脑袋了,你不趁着现在睁开眼睛多看一眼是一眼?”
纹斛的脸被捏得变了形,瞧着也不比灰头土脸的皇帝好多少,父子两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狼狈。
“老头儿,放心去吧,我要是还喘气儿就不会缺了你的纸钱。”
老皇帝笑着摇摇头,锦衣玉袍褪去之后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他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啥时候死都不亏,老婆孩子跟了他一起走也省得惦念,唯有这个小兔崽子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浪费几口新朝的粮食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小兔崽子,终于不用放你在跟前儿碍眼了。”
小兔崽子看着糟老头子笑,糟老头子看着小兔崽子笑,父子两个都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可神色却同在御书房里头逗蛐蛐儿时没半分不同。
卫诚看得碍眼。
好似自己拼死报仇得来的却是个再愚蠢不过的笑话,他将纹斛踹到一边,取下佩剑当着他的面亲手削下了老皇帝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滋了纹斛一脸。
呸。
难喝得让人想吐。
**
旧朝就这样没了,新来的皇帝霸占了皇宫,纹斛自然不能赖在里头,他被卫诚拎进了将军府,这地方他也熟,从前的卫国公府,卫国公一家子嗝儿屁之后被他要来当亲王府了,老头儿在物质上对他一向大方。
72.第072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谁知王富财竟然不肯透气儿。
“不费心不费心,这是我们淑妃主子的福气呢,只冬日里燥得荒,今儿个怕是得多加几样去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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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牛公公替咱家给淑妃娘娘捎个信儿,圣上今儿个肝火不旺,照常例即可,旁的无需操心。”
牛儿听来只觉敷衍,哪回圣上生气了有这般轻巧的,这不摆明了叫他们抓瞎倒霉么,他还待问几句,却不想王富财转身走了,半点不留空儿。
这条路僻静,前头除了冷宫也没甚别的去处,莫不是圣上又去会了这新相公?
牛儿暗中嘀咕,回去免不得要跟淑妃提上几句,平日里听闻皇上去了别处淑妃定要咬牙切齿一番,今儿个却不然,谁都知道圣上但凡生气逮谁谁倒霉,有旁人替她挡灾何乐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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驽勒很生气,今天拗不过卫诚的倔脾气他到底还是下了旨。
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你把日子定得这般仓促,这婚事定体面不了,人小姑娘家一辈子只嫁这一回,生生叫你糟践了,人招你惹你了要使这样毒的计策。”
“我乐意!”
驽勒气哄哄地跑冷宫来撒气,严格说来他这嗜好深得旧朝皇帝真传,所不同的是薛老头生气砸纹斛,驽勒生气了砸花生米。
“行,您乐意。”
纹斛拍了拍手里的花生衣子,顺势再丢了几颗核桃进去。
驽勒:……
“你把朕当什么了。”
纹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我一直把您当皇上。”
王富财躬身走过来后抿嘴笑了笑,自从薛相公入了宫这万岁爷的脾气就好了许多,只不知他哪儿来的胆子敢叫这头发怒的狮子给他舂花生。
关键是圣上竟然还照做了!
“你早晚死在这张怄死人的嘴上。”
王富财看了看气势汹汹舂花生的皇帝,又看了看随性惬意吃花生碎的纹斛,一时也觉得稀奇。
胆大,难得命也大,真真稀奇得很。
“我奉承你估计死得更快。”
纹斛吃饱了,拍拍手拿出昨晚上列的减肥计划表,他写字不好看,上头歪歪扭扭还划了许多道道,不管从哪儿看都觉得丑。
“我昨儿个折腾出来的,你瞅瞅,如果你还是不死心就继续瘦吧。”
驽勒看一眼,一把揉了砸王富财脸上。
“哼,朕才不惜得为这人费心。”
王富财不明白原委,接了团子并不敢展开,只捻了捻质地,心里稍有惊骇,转瞬也便想开了。
蜀国进贡的上品绢帕,宫里怕也只有这位主子能用来鬼画桃符。
他虽不敢看,可背面透出的影子总不怎好看的。
**
驽勒从冷宫回来后心里的气散了些,可第二天早朝发现卫诚没来又气得头发倒立,想来想去总觉得憋屈,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耐心饿肚子了,除开上朝之外手边总离不得零嘴,一有空就往嘴里塞,主食也没见他少,只上天不开眼,偏偏这时候叫他瘦了。
虽说瘦得有些折腾。
“呕————!”
驽勒抱着掐金白瓷的盂盆吐得稀里哗啦,侍者早被他撵了个精光,只留了王富财哆哆嗦嗦给他擦嘴。
“皇上,这,这还是叫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罢!”
王富财急得团团转,偏偏驽勒不肯叫别人看见他这副德性,张口想骂王富财没出息,恰好一股恶心涌上来又是一阵昏天暗地吐。
驽勒暴饮暴食导致上吐下泻,连早朝也歇了一日,偏偏不肯叫太医,好似个赌气的娃娃一般,却不知他这脾气是闹给谁看的。近身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顶上没有太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个淑妃,那是个胆子比鸡心还小的定指望不上,旁的几位娘娘相公倒是凑上来瞧过,可惜全被挡在了门外,王富财算来算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冷宫请了纹斛。
“薛相公,奴才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您好歹去瞧瞧,成与不成容后再说罢!”
纹斛披头散发地被王富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听了半晌才听出个原委。
这是胖皇帝芳心错付一片痴心全化作悲愤了。
咋跟个姑娘似的。
“他这病养几天便好,身子骨那般健壮扛个小病轻而易举,不叫太医院的人折腾反是好事,这帮人轻易不敢拿章程还容易叫人说是非,今儿个为了闹肚子请他们来瞧,明儿个就能传出病危的消息。”
这样的乌龙旧朝也不是没出现过,纹斛见怪不怪,王富财却还是坚持叫纹斛去瞅瞅,推脱不过,纹斛只得略绑了头发穿了件外衫便往前头跑。
从皇宫里最冷清下贱的地方跑到最高贵庄严的地方,寻常人花一辈子也跑不到,纹斛这辈子却跑了两次,而且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王公公这是要上哪儿去?”
王富财着急领着人过去瞧,恨不得长出八条腿儿一口气跑到圣上面前,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了去路。
老人家抬眼看了看来人,咬牙装笑。
“哟,瞧我这眼神儿,这不是李相公么,奴才急着回去伺候皇上呢,走得急了竟没留意您也在。”
李丰杨是前不久才叫驽勒请进宫来的,因着英武俊秀才情过人,很是受了一阵儿独宠,只可惜好景不长,打从冷宫里头来了个薛相公之后他便没了往日待遇,门庭冷落,比个怨妇还不如。
王富财抬出了皇帝本就是暗示他别做纠缠,偏偏李丰杨看见了他旁边站着的纹斛后死不肯让路。
“我说你怎走得这般急——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薛相公罢,这般上赶着往圣上身边送,当真是好胆色。”
从前驽勒恶名远播,但凡生气就没人敢往他身边凑,这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转了性,旁人不明因由,可往跟前凑的胆子却着实大了许多。李丰杨已经好些日子未睹圣颜,又不肯放下身段眼巴巴凑上去跟女人争宠,好容易等到皇上龙体欠佳的“好消息”,正想名正言顺地去探望一番叙叙旧情呢呢,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转头就碰见了王富财亲自来接薛纹斛。
“也对,这位相公同咱们身份不一样,旧朝血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曾经的皇子如今的娈宠,薛相公心大,换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李丰杨恶劣地说着,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会羞愤难当,一头撞死虽不至于,再巴巴往那头凑却是不能。
李相公抱臂等纹斛变脸,谁知纹斛表情变也不变,就着这副模样偏头看王富财。
“在宫中妖言惑众当着你们的面挑拨我造反,可以杖毙罢。”
王富财一愣,他从来都知道这位相公胆大,却不想胆大至此。
“回相公话,是这个理儿。”
纹斛捏下巴,转身加快步子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淑妃娘娘掌事,我身份尴尬不便去讨嫌,你我兵分两路,我去瞅圣上,你去打小报告。”
语毕,撒腿跑得飞快,想拦都拦不住。
王富财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弄得有些尴尬,可转念想到李丰杨方才的嘴脸又觉痛快,后宫之中羞辱人的路子宽了去,他却选了最傻的一条,当真猖狂得无知。
李丰杨来不及阻止,只愣在原地眼睁睁瞧着王富财往淑妃宫里走去,双腿发软,身子不听使唤瘫在了地上,左右扶不及,只得跪下惊呼——
“李相公!”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走神?”
卫诚捏着那张漂亮的脸,许是被这双眼睛里从来不曾变过的玩世不恭激怒了,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疼得眯了起来。
“壮士指下留牙!”
听着这含混不清的话,卫诚眼中的轻蔑更甚,这个人从来都是个软骨头,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他愿意干任何事,哪怕是对好友见死不救,哪怕是亲生父亲如今正跪在一旁即将被砍头。
卫诚将纹斛的脸强制性地掰向一边,那里跪着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亡国奴的皇帝。
“你父皇虽然混账了些,可对你好歹还是疼爱的,如今这当老子的要掉脑袋了,你不趁着现在睁开眼睛多看一眼是一眼?”
纹斛的脸被捏得变了形,瞧着也不比灰头土脸的皇帝好多少,父子两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狼狈。
“老头儿,放心去吧,我要是还喘气儿就不会缺了你的纸钱。”
老皇帝笑着摇摇头,锦衣玉袍褪去之后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他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啥时候死都不亏,老婆孩子跟了他一起走也省得惦念,唯有这个小兔崽子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浪费几口新朝的粮食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小兔崽子,终于不用放你在跟前儿碍眼了。”
小兔崽子看着糟老头子笑,糟老头子看着小兔崽子笑,父子两个都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可神色却同在御书房里头逗蛐蛐儿时没半分不同。
卫诚看得碍眼。
好似自己拼死报仇得来的却是个再愚蠢不过的笑话,他将纹斛踹到一边,取下佩剑当着他的面亲手削下了老皇帝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滋了纹斛一脸。
呸。
难喝得让人想吐。
**
旧朝就这样没了,新来的皇帝霸占了皇宫,纹斛自然不能赖在里头,他被卫诚拎进了将军府,这地方他也熟,从前的卫国公府,卫国公一家子嗝儿屁之后被他要来当亲王府了,老头儿在物质上对他一向大方。
73.第073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
纹斛跪在地上好心提醒,半点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心虚也没有,驽勒原本以为自己会气得发疯,可看见他这模样竟半点气不起来。
好似已经被这人气习惯了。
如果纹斛自进宫起就对他千依百顺唯唯诺诺,今天免不得要因为这出格的举动受重罚。可是他自进宫之后没哪件事不出格,真要认真计较,九条命都不够丢的,虱子多了不怕痒,驽勒竟然觉得也不难接受。
所以说世人多下贱。
他突然想起纹斛曾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若奉承他,估计会死得更快。
驽勒突然对纹斛从前的经历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才会培养出这么一个明明处处讨人嫌,却偏偏命大得过分的人。
“不说这些,陪朕走走。”
驽勒屏退左右,独独领了纹斛进秋水堂,这地方他从未进来过,里头果然比别处寒酸许多,单单看此处,不似皇宫更像寻常人家后院,尤其是院子里还搭了晾衣裳的架子。
“你在这儿果然过得很自在。”
驽勒轻哼一声,半点怒气也无,细究起来竟有些羡慕,这并不明显却有些雀跃的羡慕在步入里屋后,看到躺在硬板儿床上挺尸的李丰杨时,冷不丁转化成了僵硬。
驽勒下意识想去瞅瞅秋水堂别的屋还有没有收拾出来的床榻,不过到底忍住了没做出这么丢脸的事。脚管住了,眼睛却不听使唤,非要盯着李丰杨那明显被包扎过的屁股看。
睡死过去的李丰杨突然打了个哆嗦。
纹斛果断想歪了。
“李相公如今有伤在身,您还是挪步去别处寻身子好的娘娘或相公罢。”
驽勒铁青着脸却又不能解释,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问是不是纹斛帮忙包扎的。
深呼吸,提气,呼气——伸手拎纹斛。
“朕无需去别处,这儿不就是有位相公么——怎么,进宫不久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纹斛前襟被驽勒提着,挣扎不得,索性整个身子都跟衣服共存亡一般随他揪起来摇摇晃晃,半点不使力气。他虽然瘦弱,可到底有成年男子的重量,驽勒本来想吓他一吓,陡然被他用体重这样往下狠狠一拽,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会不会站——给朕站直了!”
驽勒高声吼,床上的李丰杨翻了个身,他的气焰突然又低下去,好似被人看到他跟纹斛这样拉拉扯扯很丢脸一样。
好像……在勾搭别人家的媳妇。
驽勒没来由升起一丝挫败,可仅仅只是一瞬又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强撑的愤怒——这是他的后宫,纹斛是他的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带朕去你房里。”
驽勒拧着脖子发狠,还狠得理直气壮,气壮得近乎心虚。纹斛被拎着又晃了一会儿,待到秋千坐够了停稳当了才抱头破罐子破摔。
“近来寒气渐重,我才被安置进来宫人还未将御寒的被褥送来,如今只靠同李相公挤挤凑合。”
驽勒身子僵直,又好似一个菜包子鼓胀了气随时要炸成一个大葱油饼,纹斛被他盯得阴惨惨,到底还是说出了后一句话。
“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屋。”
驽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干脆把纹斛一甩,整个人瘪得蹲了下去。
明明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皇帝。
活活沦落成傻兮兮的小胖子。
驽勒想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是为啥。
从前在草原上当王子的时候虽然不受看重,可成日里专干自己爱干的事儿,抢最顺眼的男人,尝最烈的酒,日子过得不痛快了就骑马去跑他个乱七八糟,想如何胡来就如何胡来。
如今呢?
想拐的男人一个没拐着,好容易弄进后宫一个,自己没尝到呢反倒叫他“睡了”他的男*宠。被他迫害远走的兄弟成日斗鸡走马好不逍遥,他每日里却要被逼着上早朝批奏章看大臣吵架,骑个马都要被人教训龙体为重莫要任性胡为。
他要这个天下来干嘛!
驽勒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打江山,虽然过程确实很过瘾,可到手以后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追着跑时那般金贵。
“你说你爹咋那么不中用,传了这么多代的江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叫我夺了去。”
如果薛老头再挣扎得久些,又或者他的儿孙再争气些,叫他打一辈子都打不下来,不就没如今这些烦心事儿了么。
相比守江山,他更喜欢抢来着。
驽勒如今过得不如意,怪天怪地最后索性怪起对手太弱小来,他心里对纹斛还有气,也想借着这个羞辱他一番。
他还没见过纹斛生气来着。
驽勒鄙夷之中带着些期待地看纹斛,好似下一刻就能看见他气恼的样子,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羞愤欲死的脸,驽勒的心情马上就要好起来。
然而,纹斛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旧朝根基已腐败不堪,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抢了薛家的江山,我爹不过是运气不好晚当了几代的皇帝罢,若薛家基业传到他手里时还没那么糟,估计他也会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遇上了坏世道,纵然有心图强也无力回天,纹斛虽然不怎待见他亲爹,可亲爹为了江山抠掉的头皮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对不起自己,却对得起薛家的天下。
“好皇帝?哈哈,你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驽勒当初对纹斛也调查过一番——毕竟这是卫诚的心头好——进入皇城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个老宫人打听这位传说中旧朝最得宠的皇子,他很好奇被卫诚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然而,事实却不如外界看的那样。
“我听了不少人骂薛启无能,你还是头一个说他是个好皇帝的。”
薛启私下里虐待纹斛的事儿他多少猜出一些,这些日子的相处叫他认清了纹斛的性子,断不会迂腐,也绝非愚孝,对薛启会有此番论断应当只是就事论事。
世人皆爱比较,驽勒如今做这个初代皇帝做得心焦气燥,突然也有兴趣听听薛启这个亡国之君到底为何会是个好皇帝。
“我听说你爹喜欢逗蛐蛐儿,御书房里不谈论正事,反倒常叫你同他斗虫玩儿,这也是好皇帝所为?”
旁边还躺着个睡死了的李丰杨,纹斛瞅了一眼,驽勒顺着他瞅了一眼。
“怎的?见不得人?”
纹斛摇头。
“你知晓寻常人斗蛐蛐儿如何斗么?”
驽勒倒是不怎熟悉京中权贵这些个“雅趣”,左右不过比比谁的虫更厉害罢。
“难道他玩儿得更高明?”
注意力转移过后驽勒也不觉自个儿活得憋屈,反倒满心期待听纹斛讲故事,讲他的父亲,讲他的小时候,讲他还没遇见他之前究竟都做过些什么。
他的一切,他突然都有了兴趣。
“两虫相斗,必有一胜。”
纹斛回想着从前,这才发现老头儿在他记忆之中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唯有他做的那些事叫他一样样到死都忘不干净。
“我与他胜负参半,每回我赢之后他都会将我的虫要去。”
这倒不意外,位高者总习惯将好的东西据为己有,别人给是天经地义,不给便是大逆不道。
“可是每次我同他再比之时他都不会将我之前胜了他的那些蛐蛐儿再拿出来同我比。”
他曾经也好奇老头儿把这些蛐蛐儿要去做什么,莫不是输不起恼羞成怒全给斩立决了,直到后来有一次叫他亲眼瞧见。
驽勒看纹斛脸色微变,不由催促他快说,两人本就离得近,他这一催促又离得更近了些。只见那瘦小的身子往他面前移了移,伸手顺势拍了拍他鼓胀的腹部。
驽勒圆脸一红,腹部赘肉仍旧不听使唤地晃荡不休。
“大胆!怎……怎可以对朕动手动脚。”
圆脸红红的,半点威慑力也无地朝纹斛吼,后者自然也不怕,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呆呆地对着他,驽勒素来不喜这些生了女人脸的男人,他从来都喜欢高大健硕如卫诚一般的伟丈夫,可今儿个对着这张好看得有些邪门儿的脸也免不得生出些旖旎心思。
纹斛拍拍驽勒肚子,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道:
“后来我才发现,所有被他要走的蛐蛐儿,全叫他咬断头颅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你就不好奇我同卫诚说了什么?”
纹枢兴致颇高,好似很想找人交谈一番。纹斛看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手上的链子,看完规规矩矩点头。
“好奇。”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态度不够诚恳,纹斛还给自己加了一个更加诚恳的眼神戏。
然后被纹枢一脚踹翻。
“我同他说了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记着,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如此而已。”
你的命,终归不过凭我一句话罢了。
这样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次,重复得多了纹斛没觉得烦,反倒是纹枢自己觉出不对劲——他在怕,怕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穿。
可是很快,他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再过不久便是卫国公的忌日,狗皇帝驽勒会来将军府替他上香,驽勒如今虽装得勤勉亲民颇得赞誉,可偏好男风的传闻却一直没有消过。
手段残忍经常折腾死人的传言也没消过。
纹枢看着纹斛那张遍布青紫却仍掩盖不住眉眼精巧细致的脸,突然放下了心病。
“五哥,我们到底是兄弟。”
纹枢上前一步俯身扶起纹斛,精致的靴子落地不久后退回,露出一只被碾成黑点儿的蚂蚁。
74.第074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
纹斛跪在地上好心提醒,半点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心虚也没有,驽勒原本以为自己会气得发疯,可看见他这模样竟半点气不起来。
好似已经被这人气习惯了。
如果纹斛自进宫起就对他千依百顺唯唯诺诺,今天免不得要因为这出格的举动受重罚。可是他自进宫之后没哪件事不出格,真要认真计较,九条命都不够丢的,虱子多了不怕痒,驽勒竟然觉得也不难接受。
所以说世人多下贱。
他突然想起纹斛曾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若奉承他,估计会死得更快。
驽勒突然对纹斛从前的经历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才会培养出这么一个明明处处讨人嫌,却偏偏命大得过分的人。
“不说这些,陪朕走走。”
驽勒屏退左右,独独领了纹斛进秋水堂,这地方他从未进来过,里头果然比别处寒酸许多,单单看此处,不似皇宫更像寻常人家后院,尤其是院子里还搭了晾衣裳的架子。
“你在这儿果然过得很自在。”
驽勒轻哼一声,半点怒气也无,细究起来竟有些羡慕,这并不明显却有些雀跃的羡慕在步入里屋后,看到躺在硬板儿床上挺尸的李丰杨时,冷不丁转化成了僵硬。
驽勒下意识想去瞅瞅秋水堂别的屋还有没有收拾出来的床榻,不过到底忍住了没做出这么丢脸的事。脚管住了,眼睛却不听使唤,非要盯着李丰杨那明显被包扎过的屁股看。
睡死过去的李丰杨突然打了个哆嗦。
纹斛果断想歪了。
“李相公如今有伤在身,您还是挪步去别处寻身子好的娘娘或相公罢。”
驽勒铁青着脸却又不能解释,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问是不是纹斛帮忙包扎的。
深呼吸,提气,呼气——伸手拎纹斛。
“朕无需去别处,这儿不就是有位相公么——怎么,进宫不久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纹斛前襟被驽勒提着,挣扎不得,索性整个身子都跟衣服共存亡一般随他揪起来摇摇晃晃,半点不使力气。他虽然瘦弱,可到底有成年男子的重量,驽勒本来想吓他一吓,陡然被他用体重这样往下狠狠一拽,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会不会站——给朕站直了!”
驽勒高声吼,床上的李丰杨翻了个身,他的气焰突然又低下去,好似被人看到他跟纹斛这样拉拉扯扯很丢脸一样。
好像……在勾搭别人家的媳妇。
驽勒没来由升起一丝挫败,可仅仅只是一瞬又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强撑的愤怒——这是他的后宫,纹斛是他的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带朕去你房里。”
驽勒拧着脖子发狠,还狠得理直气壮,气壮得近乎心虚。纹斛被拎着又晃了一会儿,待到秋千坐够了停稳当了才抱头破罐子破摔。
“近来寒气渐重,我才被安置进来宫人还未将御寒的被褥送来,如今只靠同李相公挤挤凑合。”
驽勒身子僵直,又好似一个菜包子鼓胀了气随时要炸成一个大葱油饼,纹斛被他盯得阴惨惨,到底还是说出了后一句话。
“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屋。”
驽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干脆把纹斛一甩,整个人瘪得蹲了下去。
明明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皇帝。
活活沦落成傻兮兮的小胖子。
驽勒想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是为啥。
从前在草原上当王子的时候虽然不受看重,可成日里专干自己爱干的事儿,抢最顺眼的男人,尝最烈的酒,日子过得不痛快了就骑马去跑他个乱七八糟,想如何胡来就如何胡来。
如今呢?
想拐的男人一个没拐着,好容易弄进后宫一个,自己没尝到呢反倒叫他“睡了”他的男*宠。被他迫害远走的兄弟成日斗鸡走马好不逍遥,他每日里却要被逼着上早朝批奏章看大臣吵架,骑个马都要被人教训龙体为重莫要任性胡为。
他要这个天下来干嘛!
驽勒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打江山,虽然过程确实很过瘾,可到手以后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追着跑时那般金贵。
“你说你爹咋那么不中用,传了这么多代的江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叫我夺了去。”
如果薛老头再挣扎得久些,又或者他的儿孙再争气些,叫他打一辈子都打不下来,不就没如今这些烦心事儿了么。
相比守江山,他更喜欢抢来着。
驽勒如今过得不如意,怪天怪地最后索性怪起对手太弱小来,他心里对纹斛还有气,也想借着这个羞辱他一番。
他还没见过纹斛生气来着。
驽勒鄙夷之中带着些期待地看纹斛,好似下一刻就能看见他气恼的样子,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羞愤欲死的脸,驽勒的心情马上就要好起来。
然而,纹斛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旧朝根基已腐败不堪,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抢了薛家的江山,我爹不过是运气不好晚当了几代的皇帝罢,若薛家基业传到他手里时还没那么糟,估计他也会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遇上了坏世道,纵然有心图强也无力回天,纹斛虽然不怎待见他亲爹,可亲爹为了江山抠掉的头皮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对不起自己,却对得起薛家的天下。
“好皇帝?哈哈,你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驽勒当初对纹斛也调查过一番——毕竟这是卫诚的心头好——进入皇城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个老宫人打听这位传说中旧朝最得宠的皇子,他很好奇被卫诚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然而,事实却不如外界看的那样。
“我听了不少人骂薛启无能,你还是头一个说他是个好皇帝的。”
薛启私下里虐待纹斛的事儿他多少猜出一些,这些日子的相处叫他认清了纹斛的性子,断不会迂腐,也绝非愚孝,对薛启会有此番论断应当只是就事论事。
世人皆爱比较,驽勒如今做这个初代皇帝做得心焦气燥,突然也有兴趣听听薛启这个亡国之君到底为何会是个好皇帝。
“我听说你爹喜欢逗蛐蛐儿,御书房里不谈论正事,反倒常叫你同他斗虫玩儿,这也是好皇帝所为?”
旁边还躺着个睡死了的李丰杨,纹斛瞅了一眼,驽勒顺着他瞅了一眼。
“怎的?见不得人?”
纹斛摇头。
“你知晓寻常人斗蛐蛐儿如何斗么?”
驽勒倒是不怎熟悉京中权贵这些个“雅趣”,左右不过比比谁的虫更厉害罢。
“难道他玩儿得更高明?”
注意力转移过后驽勒也不觉自个儿活得憋屈,反倒满心期待听纹斛讲故事,讲他的父亲,讲他的小时候,讲他还没遇见他之前究竟都做过些什么。
他的一切,他突然都有了兴趣。
“两虫相斗,必有一胜。”
纹斛回想着从前,这才发现老头儿在他记忆之中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唯有他做的那些事叫他一样样到死都忘不干净。
“我与他胜负参半,每回我赢之后他都会将我的虫要去。”
这倒不意外,位高者总习惯将好的东西据为己有,别人给是天经地义,不给便是大逆不道。
“可是每次我同他再比之时他都不会将我之前胜了他的那些蛐蛐儿再拿出来同我比。”
他曾经也好奇老头儿把这些蛐蛐儿要去做什么,莫不是输不起恼羞成怒全给斩立决了,直到后来有一次叫他亲眼瞧见。
驽勒看纹斛脸色微变,不由催促他快说,两人本就离得近,他这一催促又离得更近了些。只见那瘦小的身子往他面前移了移,伸手顺势拍了拍他鼓胀的腹部。
驽勒圆脸一红,腹部赘肉仍旧不听使唤地晃荡不休。
“大胆!怎……怎可以对朕动手动脚。”
圆脸红红的,半点威慑力也无地朝纹斛吼,后者自然也不怕,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呆呆地对着他,驽勒素来不喜这些生了女人脸的男人,他从来都喜欢高大健硕如卫诚一般的伟丈夫,可今儿个对着这张好看得有些邪门儿的脸也免不得生出些旖旎心思。
纹斛拍拍驽勒肚子,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道:
“后来我才发现,所有被他要走的蛐蛐儿,全叫他咬断头颅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你就不好奇我同卫诚说了什么?”
纹枢兴致颇高,好似很想找人交谈一番。纹斛看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手上的链子,看完规规矩矩点头。
“好奇。”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态度不够诚恳,纹斛还给自己加了一个更加诚恳的眼神戏。
然后被纹枢一脚踹翻。
“我同他说了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记着,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如此而已。”
你的命,终归不过凭我一句话罢了。
这样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次,重复得多了纹斛没觉得烦,反倒是纹枢自己觉出不对劲——他在怕,怕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穿。
可是很快,他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再过不久便是卫国公的忌日,狗皇帝驽勒会来将军府替他上香,驽勒如今虽装得勤勉亲民颇得赞誉,可偏好男风的传闻却一直没有消过。
手段残忍经常折腾死人的传言也没消过。
纹枢看着纹斛那张遍布青紫却仍掩盖不住眉眼精巧细致的脸,突然放下了心病。
“五哥,我们到底是兄弟。”
纹枢上前一步俯身扶起纹斛,精致的靴子落地不久后退回,露出一只被碾成黑点儿的蚂蚁。
75 第075章
看我的巴拉拉能量~\(≧▽≦)/~
可是他竟忘了,不为讨好别人,单单为了自己心中的情感,该如何去表达。
哭,哭不出来。
笑,亦笑不出来。
千百次演练过重逢的场景,真到如今彼此相望之时,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叫了声“阿宁”而已。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杨靖几人还未从纹斛与卫宁相识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时,方才毫无预兆醒来的纹斛如今竟又毫无预兆地晕死过去,他方才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半个身子都挪出了床沿,眼看着就要栽下去,好在杨靖的眼睛一直粘他身上,迅速伸手要将人捞起来。他本就离得近,出手又比平时快,杨梧和李丰杨都以为他一定能将人抓住。
可是眼睛未反应过来前,手已然扑了个空。
“你干什么——快把纹斛放了!”
当杨靖看清纹斛落到了谁手上时,一颗心都挤到了嗓子眼儿。
这可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卫疯子,连他们对上此人轻易都讨不了好,更遑论身受重伤此时还失去了意识的纹斛!
杨靖一脸焦急,卫宁却是不管,只一手将纹斛按在胸前,一手执剑,冷冷地盯着杨靖。
“我的。”
他不认识这个人,他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又如何?
“我的!”
语毕,宝剑半出鞘,寒光刺眼,立场不言自明。杨靖看着这一幕突然无名火起,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大喝到。
“我不管你是否能听懂,如今纹斛受了伤经不得折腾,你若不想叫他再遭罪就把人给我!”
恰在此时尚在昏迷之中的纹斛蹙起眉头,显然方才那番动作牵扯到了背上的箭伤,杨靖看着着急,恨不得将卫宁按住纹斛的那只手当场给劈下来,可是这样必定会伤到纹斛,他不敢动,只能死死盯着卫宁生怕他再有其他动作。
卫宁不管杨靖如何心焦,只低头瞅了瞅纹斛的脸。
“哐当”一下丢了剑,抬手小心抚平他蹙起的眉头。
又皱起。
再抚平。
再皱起。
他突然慌了神,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凭本能想把纹斛往身后藏,藏到谁也抓不走的地方,哪曾想刚往身后一递手臂麻穴便遭受重击,手掌瞬间脱力,手里紧紧抓住的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夺了过去。
“我的!”
卫宁迅速转身搜寻,一腔煞气全撞在了不知何时绕他背后去伺机偷袭,并成功抢了纹斛的杨梧身上。
“我你个鬼!——杨靖,你傻了吗还不快抓住他!”
杨梧大喝一声,此时的杨靖没了顾虑一身本事得以全数施展,单论武功修为他虽不及对方,可卫宁全副心神都挂在了纹斛身上,压根儿不在乎杨靖的攻击,只知道不要命地追杨梧,虽说逼得杨梧难以招架,却也给了杨靖可乘之机。
“铿——”
杨靖手执长剑趁卫宁不备刺向其穴道处,此人虽说可恨,到底也没坏心思,杨靖手下留了几分余地打算只给他点教训,原本以为可以一击即中,没想到方才还在攻击杨梧的卫宁突然调转身子,化掌为刀当场将杨靖手里的长剑劈成两半。
“天……”
李丰杨难以控制地张大了嘴巴,他虽然知晓卫宁厉害,可没想到竟厉害到如此地步。显然杨靖也没想到,怔愣之间卫宁已转身回去打算继续抢纹斛,然而,在看清了杨梧之后,他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杨梧不知何时将那半截断剑握在了手里,面无表情地横在纹斛的脖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卫宁。昏死过去的纹斛脖颈半歪,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自己撞到剑刃上去一样。
“你要是再闹,老娘立马结果了他!”
一句话,胜过杨靖的全力攻击。
卫宁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动作,只眼巴巴地看着纹斛的脖子,眼睛不敢眨一下,好似这一闭一睁的空当,那人的脖子就会被轻易拧断一般。
看着卫宁停了下来杨梧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背后早已被汗水打湿,卫宁的杀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她不仅得受着,还得一边顶住攻击一边护着纹斛不被抢走,她容易么她。
闹腾了这么一阵杨梧也算是找到了控制卫宁的方法,再怎么不听话,只要拿纹斛的性命相挟保准治得服服帖帖。
“看清楚了,手给你拉着,你姐姐我要给他看伤口——再动老娘一刀削死他!”
打一棒子给点甜头,杨梧把纹斛扛到床上趴着,递了他的手给卫宁,似乎是终于明白了杨梧的意思,卫宁也不再闹,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杨梧,生怕她再做出些别的伤人举动来。
杨梧翻了个白眼,双手往纹斛后背一撑,“刺啦”一声将衣裳撕成两半。
无论看几次,每次看到纹斛背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杨梧还是免不得心惊,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给他处理伤口,杨靖看到纹斛背部这些层叠错落的疤痕时的表情。
那是用言语形容不出的愤怒,从那以后,杨靖待纹斛越发小心。
“还好没裂开。”
杨梧长吐一口气,看来这小子虽然脑子不灵光,对纹斛下手还是分得了轻重的,杨梧转头看卫宁,这才发现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数纹斛背上的伤。
一条。
两条。
很多条。
比从前又多了几条。
卫宁伸手摸了摸纹斛的脑袋,把他脸上粘着的发丝顺到了耳朵后面。他不知道那个数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他只知道如今多出来的几条,每一条都好似化作一张嘴在啃噬咀嚼他的心,一颗心好似要被牙齿咬穿,嚼烂,最后烂在胸腔之中。
**
杨靖其实有些后悔,纹斛身上戴着那两条链子也没甚大不了,师父总有一天会回来,链子迟早会被扯断,纹斛如今醒着的时间没有睡着时多,总碍不着什么。
好过如今成天被卫宁守着,叫他轻易近不了跟前。
“嘿嘿,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嘿!”
杨梧在杨靖面前晃了晃手,后者收回投递到纹斛所在方向目光,冷着一张脸继续练剑。
“我说你到底是穷还是不受宠,跟在你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了一把拿得出手的兵器都没捞着,你看看卫宁,人跟着你师叔,还是个傻子!他都能拿到一把墨心!”
杨梧刻薄地挖苦,却换不来弟弟半句回应,只在提到卫宁时那人舞剑的动作略显凶狠了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
一群小屁孩。
杨梧满不在乎地鄙视自己的亲弟弟,鄙视完了还得自个儿心疼,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杨,他们家的娃哪怕再讨人嫌呢,遇事总不能当真不帮手的。
“卫宁是你师叔两年前送来的,身份来历半个字没提,我只能从纹斛这边下手——旧朝五皇子同前卫国公府两位公子交好,其中一个是如今的开国将军卫诚,另一个死在了卫国公府株连一案之中,巧了,名字正好叫卫宁。”
其中纠葛不是他们关心的事儿,杨梧只想借着这个劝杨靖一句:
“人家是发小,你觉得还有争的余地么?”
他们家不止杨梧一个男丁,不指着他传宗接代,能找着个相守一辈子的人比什么都强,只可惜……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
“你无需多言,我自有计较。”
杨靖收剑准备回屋里沐浴更衣,虽说如今卫宁已比从前安分太多,可叫他跟纹斛单独呆着还是不放心。
他显然把留在那儿当眼线的李丰杨自动忽略了。
“白眼儿狼——你们的事儿我也不掺和了,李丰杨的事既然已经解决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今天跟你在这儿道个别,我一会儿就走。”
杨梧拍了拍杨靖的肩膀,沾到一手黏腻的汗水,她一脸恶心地顺手在杨靖衣襟上擦了擦,结果擦到更多的汗水。
个倒霉玩意儿。
“走了,要是想找个人哭鼻子就来万灵谷找你姐,你姐还没找着你姐夫,有大把时间可以听你发牢骚。”
高挑瘦削的女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配杂色头绳,一根马尾,两把弯刀,自有一番利落干练。江湖儿女不言别愁,她只转头对着唯一的胞弟洒脱一笑,足尖挑起一旁的包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山下。
他们杨家男儿,自不会沦落到需要个女人来替他劳神伤心的地步。
有缘也好,无份也罢,不过就是老掉牙时对儿孙的一截谈资罢。
**
李丰杨哆嗦着缩在屋子角落等着随时通风报信,他知道偷跑去皇宫是他不对,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皇宫的墙那么好爬?
结果害他来这儿守疯子。
还好疯子在睡觉。
李丰杨一边祈祷里面的人一直睡,一边往外头望想把换班儿的人望过来,早前他闹的那一出把师门上下的人都折腾出去天涯海角找人了,到现在还没能回来,所以只能他跟二师兄轮班倒。
总不能让杨梧一个姑娘家守着那俩大老爷们儿。
人没望过来,倒把瞌睡虫望来了,李丰杨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磕墙上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险险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你是谁?”
屋里传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睡意瞬间炸飞,同样的场景从前经常看见——这是卫宁间歇性地又失忆了:隔一段时间,忘记之前所有,记忆从头来过,哪怕经历得再多再曲折,到点儿自动消散干净。
而且这个消散的当口,往往是他脾气最暴躁的时候,前几次都是师父在给压制住了,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