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河》 第1章 13舍612 褚时显踏进极客网吧时,就被经理史胖子一眼瞄见了。没办法,这小子和经常出入网吧,耷头耷脑的那些不一样,太显眼了。 他继承了褚家人的高个头,一米八有多,白t恤,洗水蓝牛仔裤,脚蹬三叶草的白板鞋,斜背着藏青色的途明双肩包,眉浓发乌,干净清爽,双眼自信又明朗。 史胖子像滚动的大号健身球一般,疾步从二楼奔下来。当年褚达开游戏厅,流行的是《拳皇》《街霸》,胖子一枚游戏币打通关时,还是清瘦少年。如今他代褚达打理全市十二间连锁网吧,日日|德|州|扑|克斗地主泡泡堂,人也发福不止。 仰脸望见褚时显环顾网吧一周,满意的表情,史胖子搓搓手,显摆说:“暑假生意不错,我昨天正跟你叔说呢,还是得添个二十来台机子。” 褚达这个侄儿不爱说话,只以点头应答。 史胖子不以为意,问说:“二楼开个包房?” 褚时显继续点头,已迈开了步子,大长腿一步一跃的,史胖子边滚边追,一路吆喝网管小妹,“212房开机”,一路说,“你叔交代了,房子租在囤口开发区边上,那边有个物流点,车多人杂,不引人注意,租金合适。电脑也置齐了,按你的要求,一水儿的最高配置,可真不便宜。我说,小显,这才隔一年多,咱们又要大干啊?能行吗?” 褚时显站在包房门前,笑一笑说:“风头早过去了,按计划年初就该开始的,为了等个好项目,我才拖到现在。” 看他放下包,史胖子殷勤地关窗开空调,继续汇报说:“网线装好了,人我暂时招了十来个,你看什么时候得空,拟个规章制度什么的,不听话,干活慢,嘴巴把不住门的都叫他们滚蛋!” “规矩和以前差不离,你跟我叔看着办吧。”褚时显开了罐可乐,“史叔叔,辛苦你了,我知道我叔不靠谱,里里外外全靠你操持。” “我跟你叔一世人两兄弟,没二话。不是你叔,又去哪认识你,又怎么沾光发财?”史胖子掬起一脸菊花,乐呵呵的。“你小时候就有股子机灵劲,那时我还跟你小叔说,三岁看老,小显不是一般人物。” 小时候褚时显就是个祸害,中考靠他爹花了大笔赞助费才进了重点高中。人有自知之明,这种马屁不过花花轿子,一笑而已。史胖子对他亲近,有小叔的交情,更多的基于利益。 “人我继续招。你给叔交个底,这回估计能干多久?”史胖子忍了老半天,终于开口打探。 前年高考后,褚时显折腾了几个游戏外挂,借褚达的人面发售到周边数个省的大小网吧。哪怕只占小头,史胖子也被带契着赚了不少钱。可这单坐地收钱的买卖只干了一年半,褚时显就罢手了,还告诫小叔一起收摊。每个月那么大流水,说停就停,当真让人既服气又不甘心。 去年开年打击游戏私服外挂专项活动一出,网吧三不五时有警察来巡查,褚达和史胖子就此服到不能再服。 今年看形势松动了些,史胖子不好主动问,憋着劲,终于等到暑假,当时褚时显人在机场,电话里托付说租房招人置电脑,事情还没交代清楚,这小子一张机票飞去燕京,隔了大半个月才回三镇市,把他们急得…… 上下两层房子租了,几十台电脑置了,就等正主了。褚达和史胖子这对异姓兄弟私下合计,这是要往大里搞啊! “多久?”谈及正事,褚时显收起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说,“三五年是肯定有的。” 果然看见史胖子笑得财迷的样子。 “这回我们不卖外挂。卖游戏币。” 史胖子正想细问,网管小赵急急跑上来,一副鬼子进村了的惊吓表情,说:“史经理,个斑马养的又来了!” 见到老板侄儿也在,他定神喊一声:“显哥!” 褚时显的小叔褚达,自年少时就是街面上混的人物,摆棋局赌私球,开游戏厅,再开连锁网吧,一路顺风顺水,两道和气生财,极少有被人为难时候。跟着褚达混的小弟们也是狐假虎威,趾高气昂的做派,少有仓惶时刻。 褚时显放下可乐,奇怪地看一眼史胖子。 “是上回那小子?”得到肯定回答,史胖子解释说,“上个月有个小子过来,足足十五天,没出过网吧门,吃睡都在这。最后一天在厕所脱光了洗澡,也不关门,刚巧撞上搞卫生的进去,硬是说搞卫生的摸了他,吃了大亏,不给五百精神损失费不走。” 竟然有人胆子生毛,敢讹到褚达头上?褚时显闻言乐了,问:“给了没?” “给了。不过不是五百,是一千。”史胖子呲了下牙花子,恨恨说,“个斑马,本来不给的,那小子不知怎么整的,一晚上计费系统用不了,耽误不少事。还威胁说再拖一天,涨价到两千。我打算直接拖后面打一顿了事,你叔说这位吃技术饭的,得罪不起,反正是小钱,也就头一回,打发了。” 褚时显来了兴趣,起身出门,打算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喜欢最角落的位置。”站在二楼走廊上,史胖子指向b区后面的吸烟区。 那位在网吧厕所险些失身的神仙人物,缩在角落电脑后的阴影里,显然被熬夜和香烟方便面摧残至深,其人极黑,极瘦,眼眶凹陷。 褚时显定定看着,心中有曾若相识之感,问了这位神仙开卡用的大名,一笑说:“史叔叔,他要什么都给他,烟水可乐方便面……随他,账挂我的。” 无视史胖子呆愕的表情,他接着说:“等他哪天想起来问了,告诉他我的手机号。” …… …… 这通电话足足等了十多天,直到开学前。 褚时显是江城大学计算机系三年级的学生,初二时惫懒顽劣,留级一年,高三复读一年,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了江大信息学部13舍612六人中的老大。 宿舍四张床,左边是上下铺格局,右边上床下桌。 挨着门口那张床的上铺叫徐玮,来自阿卡林省,标准的程序员形象,这个暑假忙着做兼职没回家。 挨着窗户的下铺叫王映阳,皮白眼细,带几分傲气,听闻父亲是本省某县主要领导,正处级,褚时显不太爱搭理他。 其他三位,有的还在路上,有的丢下行李不知去了何处。 褚时显也把行李丢右侧床上,拆开一条黄鹤楼,一人扔去一包。 “哎呦,谢了,老褚。”这是互相不对眼的王映阳。 “显哥,你进步了。1916,这得一百一包吧。”徐玮仔细打量烟盒包装,没拆封。 “我家老头子给的。”嘴上叼一根烟,褚时显含糊应一句,施施然走进厕所放水。刚拉上裤链,手机就响了。 号是陌生号,通了话却不出声,褚时显心有所感,也不开口。 对方耐不住,终于问:“你姓褚?为什么帮我?想干嘛?”像久不与人沟通,话音干涩。 “听说你搞计算机编程的?”褚时显顿一顿。“我也是。” 对面呼吸可闻。“你打哪儿听说的?” “我在网吧见过你,见过你上些什么网站,自然知道。” 网吧浏览记录可查,可如果只是网吧一般玩家,绝对没机会追踪后台。这话等于是说,我是极客的人。 对方嘿嘿笑:“你是极客的老板?这是不痛快想搞事来着?” “哥们别这样,搞你我能先花大几千养着你?我蛋不疼。”史胖子传来的消息,对面这位光棍到极点,听说方便面网费诸多消费有人帮忙挂账,居然不多问缘由,天天叫外卖,顿顿两菜一汤。 褚时显认真说:“我是有活儿给你干。” “不干!” “不是杀人放火犯法的买卖。跟编程有关。” 对方沉默,应是在考虑关节。 褚时显想一想,决定了:“晚上我要去武八路的祥嫂碳烤鱼吃饭,你到了打我手机,我们见面细谈。” 说完他挂断电话,不等对方推搪。 他确信,钟令为现在穷途末路,一定会赴约,必须得赴约。 铺了床铺,东西一一归置好,褚时显打算先回附近银海小区的小二居。拎起背包,觑见王映阳几番欲言又止的作态,他故意放慢了脚步。 果然,还没走到楼梯口,王映阳追了上来。 “老褚!”王映阳走得急,一只塑料拖鞋快将飞出去,赶紧的趿拉稳当,又喊,“褚,哥。” 13舍是老楼,有独立厕所没独立阳台,外侧一条长走廊连通各寝室。开学在即,此时铁制栏杆上晾晒了一排被褥床单竹席,五颜六色的。 走近了,王映阳仍不开口,天人交战着。 褚时显有些好笑。 他了解王映阳的心结,能考进985,不说是天之骄子,也各有自傲之处。王映阳自身成绩不错,父亲贵为一县之长,当初在老家想必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来了三镇市,来了江大,来了612,想跟他别苗头,是应有之举。 可他也认为,一个人贵有自知之明,要学会认怂,能伸也要能屈。他更高,更帅,更得女生青睐和老师喜欢,成绩也更好,脚下运球更是一绝,花钱大方,为人随和有礼,同寝室的更爱跟他玩,王映阳早该认输,向他靠拢才对。 承认他人的优秀,有时候更能彰显自身的得体和大度。 更何况,同学两年,看王映阳积极参与各种活动,毕业后必定要往仕途上走的,一味勉力维持自傲还不自知,对未来处事有损无益。 褚时显故意不说话。 你有事找我帮忙,难道要我先给你递梯子? “老褚。”王映阳眨眨眼,艰难开口问,“球队的许明哲要退了?” 褚时显“唔”一声,点点头。 王映阳又眨眨眼,“退队前要不要吃个饭什么的?” “肯定要的,还没定日子。” “定下日子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许明哲是校足球队队长,也是校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在校学生会里颇有分量,今年升大四,学生会的工作要担着,但球队队长肯定是没法兼顾了。 王映阳在信息学院院学生会干得不错,看样子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见他不说话,王映阳有些急了:“要么帮我约个时间,我请客。老褚,我知道跟他不熟,要你帮忙张罗,这份情我记着,将来有事不说其他,你喊东我绝不往西!” 早干啥去了? 有这态度,褚时显不为己甚,笑一笑,“一个寝室的兄弟,说什么人情不人情?你上去了,我们也沾光不是么?” 又问:“你看好哪个位置了?” 王映阳悄声说:“秘书处,外联部,都行。” 褚时显跟许明哲交好,提一下王映阳的名字,不过一句话的事,但不能让王映阳感觉成功来得太轻巧。 他搂着王映阳肩膀,拉到走廊栏杆边,压低嗓子说:“人我帮你约,事不一定能成。这两个地方我估计盯着的人太多了。” 王映阳也懂。 褚时显想想,“这样,校运动会不是快开了吗?这事归许明哲管。你找两人做个小网站,到时候拍些运动会的照片,写几篇新闻,链接挂上校论坛,帮许明哲造造势吹吹风,这算是校内的成就,他快毕业了,需要这个。” 王映阳瞪大眼,他也需要这种成就,他怎么从没想过这个! “域名和备案简单,你们去搞。服务器我之前租了个一直没用,你直接拿去用就是了。吃饭时我们就谈这个,许明哲学法的,不懂搞网站,懂了也未必做得来,这是我们的强项。” 即使王映阳平常脑子转得快,此时也有短路的风险。“……老褚,显哥,这样能成?” “许明哲是聪明人,知道轻重。我们先投桃,他会报李的。网站做好,后续的宣传他会参与进来操作,你那事放一万个心。” “……” “路我指了,干不干随你。” 王映阳思量前后,重重点头。“老褚,这份情我记下了。” “不用记我情,等你进了秘书处,帮徐玮争取点奖学金就行。我瞅他真是熬得辛苦,发际线都退后了。”褚时显拍拍王映阳肩膀,“我先走了,还有事。电话联络。” 褚时显热爱电脑游戏,只是,往昔,他沉迷其中,在游戏中升级做任务。而今,他要在现实中,升级做任务,同时还做派发任务那个人。 从他这里,王映阳接到两个任务,为许明哲做宣传,为徐玮申请奖学金助学金;许明哲接到为王映阳进入校学生会张目的任务;徐玮接到一个无限期的后续任务,此事顺利进行下去,大家都能从中获益。 搭建平台,助人利己。这是互赢,这是一种生存哲学。 可惜前世,他领悟太晚。 第2章 银海小区和碳烤鱼 我把文案上宋冬野三字给删除了,是谁提起这位的?好人,请停止你疯狂的幻想。 —————————— 三镇市位处内陆,国企众多,经济发展缓慢,哪怕贵为省会,素有九省通衢之称,还是经常被人嘲笑为“大县城”。 银海小区附近几所985大学,这样的地段,若是北上广深,房价只怕早已起飞,但在三镇市不行,这里根本不是不动产投资的好地头,最起码前两年不是。 幸好褚时显不为投资,银海小区的小两居是褚成买下的,作为儿子考上江大的奖励。 一个打小神憎鬼厌,只会花钱不知建设的混小子,一年复读便逆转人生考进江大,褚成在好友亲朋中可算是长了老脸,扬眉吐气了。别说一套房,儿子要星星,他也会蹦跶几下,试试能不能摘一颗来。 又怕儿子本性难移,办产证时语重心长地嘱咐:“你小子抬抬腿,老子知你拉屎拉尿。家里那么近不住,在这弄套房子图什么?不就为了女……我就一句话,男人当世,能惹事不算什么,惹了事能平事才算了得。顾头更要顾腚,懂得?” 他语带告诫:“这四年别给老子闹出什么难听的,惹你妈生气。等你顺顺当当毕业,工作以后随便怎么玩,你妈那里将来我给你打掩护!” 褚时显当时啼笑皆非。 时间如流水,世情人心随波逐流,他老子还是他老子。 银海小区的小两居是思考的静室,独处的桃源,写代码的办公点。 在这里,褚时显偶尔会动手做做家务,甚至下厨料理,对他来说,这其实是整理思绪的一条途径。 买了一堆东西把冰箱填满,换上干净的床上用品,脏的丢进洗衣机,吸完地上薄灰,擦好桌子,正准备去洗手间刷马桶,门铃响了。 门外是和他关系最铁的同寝同学,张怀化。 张怀化看名字就知道,隔壁省人,大方脸庞,身材健壮,在校足球队担当后卫,有一手四十五度斜长传的绝招。他一手环抱个西瓜,一手提着满箱啤酒,满头大汗的,进门就问:“显哥你回来了?怎么不给我电话?我还是今天回宿舍才知道的。在忙什么?要我帮忙不?” 褚时显毫不客气,“卫生搞完了。就差马桶没刷。” 张怀化一愣,对上褚时显促狭的笑意,没奈何地拍脑门:“我就不该多嘴客套!” 丢下手里东西,他进去洗手间麻利地干活:“得啦,以工代赈,当做交房租了。” 这套对外宣称租住的小二居,张怀化也有一副钥匙。 褚时显进厨房把冰过的西瓜切开一扇扇,端出来搁茶几上,问说:“你回校几天了?” “前天回来的。我说,这马桶冯兰兰前天才刷过!” “她干活没你细致。”褚时显大口吃完两扇西瓜,抹抹嘴,评价说,“我也是服气了,就没见过你们俩这种的,男的五大三粗,心细的跟姑娘似的,女生玲珑得像只鸟,炮筒子脾气跟汉子差不多。” “这叫般配。你羡慕不来。”张怀化洗了手,在沙发上坐下。“什么鸟不鸟的,给冯兰兰听见,要跟你干仗。” “她那是虚张声势,也就你吃她那套。” “我乐意。”张怀化没好气的,递给褚时显一罐燕京啤酒。“出来路口遇见江敏,拎了袋水果,往我们13舍走。” 褚时显“唔”了一声。 如果在612,此时此刻,高翊一定会问“江敏有什么不好我真想打开你脑瓜瞧瞧”,徐玮一定期期艾艾说“要是有人这样追我我早就从了”,范森林势必用鄙夷语气说“干嚼没味上了再说不上不是爷们”,至于王映阳,一定不开口,只拿“你居然又伤我女神王八蛋我拿眼神杀死你”的目光嗖嗖地放刀子,而张怀化什么也不会说。 褚时显很欣赏张怀化。徐玮那么注重学业,深知学历改变人生的人,还有逃课时候。张怀化没有过。课业认真得像个夫子,交友寄予无比信任,爱上冯兰兰后简直除却巫山。 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人。 因为简单,所以心无旁骛,所以能化为极致的专注。所以他信任褚时显,了解褚时显不为江敏的倒追所动,肯定有缘故。而兄弟不愿说的缘故,追问没意思。 褚时显随手开了电视,大长腿搁在茶几上,舒服地叹口气。“整个暑假就今天最轻松,吹着空调喝冰冻啤酒聊聊女生,真特么惬意。” “你在忙什么呢?前段时间给你电话,手机关机。” “关机?那时应该在香港。” “呦!”张怀化来了兴致,“你旅游去了?” “我去办正事。对了,”褚时显想起来,进主卧拿本书出来,“送你的。” “出去一趟不带点壮阳滋补蓝色小药丸,你带本书当礼物?”张怀化嫌弃地吐槽。 “带了你敢收,收了你敢用吗?” 张怀化拒不回答有关于惧内的一切。“《世界是平的》,这满篇的繁体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纽约时报今年的畅销书,没找着简体版,应该还没出版。繁体慢慢看,有点意思的。” 吐槽归吐槽,张怀化深知老褚的推荐错不到哪儿去,说句谢谢,收下了。 三镇市的八月底,日头依旧暴烈,蝉鸣声嘶力竭,空调静静地制冷,褚时显将自己埋进沙发,目无焦点地注视电视画面,心思浮浮沉沉。 他现在处于一个关键的时间点上,既有诸事完成,告一段落的懒散随性,又有诸事生发,即将启动的激越紧张,另有一丝窃喜,随着开学日即将来临,隐隐于心滋生。 “新生报到是哪天?”他问。 “星期一星期二。”张怀化答完又诧异,“你要去?” 褚时显不置可否。 喝着啤酒,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好友聊天。 “晚上去吃碳烤鱼,我一早打电话订了两条江鱼。” “那我跟冯兰兰说一声。” “叫上她一起。” “行。”说着,张怀化去摸座机电话。 褚时显奇怪:“你手机呢?” “欠费停机。” “……这还没开学呢。” “冯兰兰返校买不到硬卧,我跟她说买软卧我报销,见面时钱全给她了。” “那刚才你进门拎的东西……” “赊账呢,小区那家超市的老板不是认识你吗?” “……我快不认识你了。” “嘿嘿。” 静默片刻,褚时显平静地说:“之前那个网站,暑假我卖出去了。”大一褚时显做了个游戏网站,专为游戏玩家提供业内消息和各种游戏攻略,顺便推销自家游戏外挂。 “你去香港就为这事?” “不。南下去香港之前,我还去了趟燕京。卖给7173了。” 张怀化不问卖了多少钱,继续剥花生送啤酒。“难怪你看起来像被草过十八轮似的,跑了个天南地北,够累的。” 褚时显爆一句粗,又摸摸下巴,怀疑地说:“真丑了?晚上问问冯兰兰,她平常去哪捯饬那张脸的。” “顺便告诉球队?集体去消费一次?” 大一刚被选拔进球队时,冯兰兰心疼张怀化日晒风吹,强行摁住他做面膜,做着做着做成观音坐莲,被整队人瞅见起哄,冯兰兰由此获得个不太好听的花名,“冯观音”。想起此事,两人齐笑。 褚时显沉吟着缓缓说:“别说,球队整班人马一起去美容院,应该挺有意思的,想想看,小姐姐们拿软软的小手在脸上摸摸捏捏,那帮牲口听见怕是要发狂。” 张怀化也有点动心:“不太好吧,要是冯兰兰知道……” 褚时显斜他一眼:“那算了,当我没说。” “别啊,还是球队里提出建议,大家讨论一回呗。活动老是去烧烤喝酒ktv也没意思。” “你就承认吧,想去就去,法不责众,冯兰兰知道还能剥了你?”两人笑一回,褚时显又说,“把你账号给我,我转三万进去你先用着。那网站你也帮过大忙的。” 不意褚时显话题转换如此之快,张怀化想一想,点头:“行。” 在他看来,网站是大一时老褚建的,偶尔维护是他乐意给老褚帮忙,纯人情不图其他。 在褚时显看来,死党朴实忠厚,不妄求不多言,极为难得。 在有限可能的既定人生中,发现无限可能的人和事,感觉有一种玄妙的喜悦。他忽然从沙发上跃起,“现在就去,趁银行还没关门,转完账刚好吃晚饭。饭后你带冯兰兰去新世界百货逛逛,钱是男人胆,今晚上拿钞票砸晕她,说不准就被你一举拿下了。” 正换鞋的张怀化一个趔趄,辩白说:“哥,我是好人!三垒我知足了,全垒打我计划留到洞房那天呢。” …… …… 开学在即,食街上,食肆间间爆满,祥嫂碳烤鱼晚上更是宾客盈门,满目的人头,钟令为站在门口,一时踌躇。 拨通电话,对方说“挨着沿街马路,最里面那张桌子,三个人,两男一女。得了,我看见你了” ,钟令为收起手机,抬眼就瞅见一个大高个向他挥着手,热情洋溢的样子。 我们不熟吧。他扫视一圈,四周并没有埋伏着人,准备敲他一顿闷棍的迹象。 老实说,之前钟令为是穷极思变,又连续几个通宵,脑子懵了才会突发奇想,讹了极客网吧一把。事后知道极客老板的厉害,但后怕也没用,祸都闯下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这次也是,既好奇又怀有几分光棍心态。 大高个待他走近,吆喝小妹添筷子拿碗,又亲手斟满一玻璃杯啤酒,放他面前,热情说:“介绍下,这两位我同学,张怀化,和他女朋友冯兰兰。老张,这位姓钟,钟令为,隔壁江科的师兄。” 钟令为有些恍惚,太久没听过江科的名字。 “快坐。若不是我一早预定,今天说不得要跟人拼桌。有女生在,我们先开吃了。足足两条大江鱼,还有一盘没上呢,就等着你来。”说着,大高个高喊上菜,把两个小妹支应得团团转。 钟令为心想都说我变态,这位比我还不正常。他翻翻耷拉的眼皮,“你还没介绍一下……” 大高个哈哈一笑,喝过酒,一双眼亮得像星子。“忘了,”他隔着桌子伸出右手,握手时又稳又有力量。“褚时显,江大三年级,计算机系。” 张怀化看出些异样,不扰他们谈事,带着冯兰兰先行告辞。 两人重新坐下喝酒,褚时显问:“在网吧编程很烦吧?每回都要先下载了软件才能做正经事。” “……” “我看了下后台,你这些天是在帮人开发网页?” “……” “挣不到几个钱吧?” “……” 玛德好想打人。钟令为翻翻眼皮,想想还是挥着筷子低头猛吃。 “现在不少公司说是搞互联网平台,其实就是建企业页面,既不来钱,又没有挑战性。”褚时显斟满两只啤酒杯,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暑假我去燕京跑了一圈,不往大了说,未来的互联网中心还是燕京,想成事的一窝蜂往中关村里扎。tom在线,搜狐,天极,慧聪……” 钟令为听不下去了,差点摔筷子。“我说,兄弟,你既然知道江科的钟令为,怎么会不知道被江科开除的钟令为?你跟我说这些干蛋啊?” 他的师兄同学们毕业后留学者有之,北上燕京者有之,拿着高薪,活得倍滋润,几乎都在行业内,而那扇大门早在被开除那天就对他关闭了。 褚时显笑得白牙森森的,“我知道啊,知道你是被江科开除的。行,我们不谈虚的,给你看看这个。” 他把随行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另一半桌子上,屏幕转向钟令为。 “ibm?”钟令为整日挣扎在生存线上,穷得要去网吧借机子干活,见到这台机器不由见猎心喜,刚才的气愤瞬间消失。 “香港带回来的,这个月的新货。”褚时显炫耀完,按两个键,“不是让你看配置的,是看这个。这只是初步的后台逻辑,接下去我还没时间做。” 钟令为一页一页翻看代码,渐渐收敛来时那丧门星态度,目光越见认真。 程序员切磋,不需要摆什么阵仗,只针对一项功能指令,各自解题便是。谁的计算机表达方式更精准明确,谁的方案逻辑结构更清晰,执行效率更高,谁赢。 在行家眼中,专业技术的水平差异,如同牛牪犇的差别一样明显。 “我不知道江大计算机系的教学水平这么精深了。”钟令为声音闷闷的。 “只是我有些特别而已,在这方面有丁点天赋。”褚时显用平常语气。 钟令为浅浅喝一口啤酒。“说吧,找我干嘛?” 褚时显欠身,双臂伏在桌上。“哥们,你听过《魔兽世界》吗?” 钟令为说:“游戏?没兴趣。” 褚时显说:“准确说,是世界上最棒的游戏。” 钟令为说:“你想做外挂?完全没技术含量的东西,我真没兴趣。” 褚时显说:“你现在帮一家家公司做网页,更没技术含量,还没钱。” ……好想打他。 钟令为想想,换个角度劝说:“你有这技术水平,做点什么不好?” 褚时显为之莞尔。面前这位后世被称为“毒王”,因为计算机病毒入刑的第一人,“猫猫烧香”的制造者,此刻在规劝他向好向善。 只听钟令为又说:“去年开始,严打游戏外挂和私服。这你应该知道吧?不犯法也违纪违规,听我一句,沾这些没前途。” 见他不似作态,褚时显收起之前的小觑之心。 刚才吹牛说天赋,真正天与赋之的是面前这位。这位当年以理科状元的高分考入江城科技大学,前世传闻他性格怪异,极难相处,同学间口碑极差,又有传闻他大三因为暴揍老师被开除学籍,之后主要在家啃老,“猫猫烧香”病毒感染百万电脑,给无数互联网公司和用户带来黑色回忆,据说初衷并不为钱,只为受同学奚落后的义愤和炫技。 褚时显对未来事业有诸多规划,目前正在筹备的正是杀毒软件,可以说,钟令为的才能,是他急切想要收归麾下的。 他一时意动,想和对方深入讨论,2005是中华互联网关键的一年,也是风起云涌盛况初现的一年,思想的碰撞会带来怎样的智慧之光? 可褚时显到底忍住了。虽然对方一力劝告他向好,表现出的本质并非不堪,但是,君子知而慎行,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 面前这人处于可用不可信的初级阶段,杀毒软件是大项目,对他开拓局面至关重要,将来要不要将钟令为拉进来共事,要看对方会不会滥用才华,能不能切割开过往,关键的,能不能收束桀骜为他所驱用。 思绪纷呈,只在一念。 褚时显诚恳说:“老钟,我并不打算卖外挂,而是做外挂自用。我有个打金工作室,目前二十来号人,请你来,一是我开学在即,没时间写外挂。二来工作室也需要人管理。出售游戏币违规不违法,而且钱景可期。六月到现在,《魔兽世界》已经公测两个月了,我们已经晚了两个月。我希望有你之后,进度能尽快追上去。” 前世川|普的“军师”班农,第一桶金就是来自《魔兽世界》。班农2005年执掌香港ige公司,在上海成立分公司,雇佣大量内地的职业玩家,赚取游戏中的虚拟货币。据说鼎盛期每月净收入高达850万美元。 想到这个月,有人数百万美元入袋,而他的工作室尚未启动,褚时显就焦虑得嘴唇发干。 互联网繁荣的背后,是热钱涌涌,是尸横遍野。多少公司创业不久便无以为继,原因不外乎那几个,其中一个便是“钱”。处理好业务增长和收支平衡,是生存的基础,更何况,褚时显下半年有一场硬仗要打。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这个工作室对我很重要。”他说。 钟令为踌躇不定:“笔记本里的……” “那是我即将开始的项目。”褚时显适时地抛出饵。 “什么项目?”钟令为接住了。 “杀毒软件。” 钟令为不由心动。犹自嘴硬地嫌弃:“这玩意儿没竞争力啊,吉星,金海,卡拉……已经占据了不少市场份额。” 褚时显嘲笑他:“老钟你人不在江湖,心系江湖。这一行你还是想参进来?” 钟令为翻白眼:“废话。” “这项目做出来,我自然有推广的办法,市场份额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事。可没有钱没法启动。老钟,我现在就等工作室开张大吉了。” 钟令为只当他胡吹大气,沉声问:“你给开多少工资?” 第3章 迎新日里未来人 《魔兽世界》公测即大火,这一超现象级超重量级的游戏,生命力同样超强盛,依附它生存的工作室数以万千。即使十年后,代打工作室的职业打|手也能轻松月入过万。 褚时显规划的事业线里,走路的两条腿之一正是游戏,游戏是最易推广,最易生存,提供最大现金流的项目,但《魔兽世界》只是垫脚石中的一块。 工作室位于囤口开发区和市区交界处,成员都已开工,正在熟悉游戏内容。二三十号人,加做饭和采买的后勤,每日出出进进,通宵灯火通明,也就这种地界,才不那么引人注目。 褚时显把钟令为托付给小叔就匆匆离开了,他实在太忙,顾不上工作室的人员整合。钟令为一身本领,借助小叔威势,若是压不住阵,趁早别干了。 …… …… 迎新日的612,像初夏的非洲大草原,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张怀化最早起床,计算机专业女生少,冯兰兰是迎新主力,必须为她分忧,做好后勤工作。江敏虽说是王映阳心中的无暇白月光,但不妨碍他摘一朵娇艳红玫瑰,玫瑰是文学院的,王映阳也得鞍前马后过去帮忙。 两人抢厕所闹出动静,其他人再是睡不着,陆续而起。 “我说,我们系的女生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两年来你们心里没数?积极个卵子。”高翊的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如今远在大荷兰省读书,今天跟他没什么关系,所以有充分的理由抱怨。 “这话打击面太大,其实冯观音模样还是可以的。” 王映阳说。 高翊直起身子,正准备开口,一抬眼望见上铺那位,立刻吓清醒了。“我说怎么又晃起来了,老徐你好了喂,又来!……我俩换铺吧,哥,我求你了。” 徐玮不好意思作声,背对着外面,连续耸动几下,吁出一口长气。 倒是窗边上铺的范森林为他解围,笑嘻嘻地说:“晚来一炮心情舒畅,早起一发神清气爽。” 天热,寝室没空调,他人瘦,偏要穿一条加加大号的大裤衩子。从高翊这角度望过去,不仅望见两条多毛大腿,还望见多毛…… “实在太羞耻了。”高翊冲过去一把将他蚊帐合拢。 “跟你这种吃斋三年,六根尽去的和尚没有共鸣。”范森林嘲笑着,忽然瞄见从对面跳下来的人,“我这是看见谁了?老褚,你竟然会出现在612?” “昨晚上熄灯前回来的。” 范森林把褚时显从头打量到脚,纳闷问:“老褚,你这一身该多少钱?” 这话把整个寝室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褚时显如往常般,一身休闲打扮,条纹t白色五分裤,白板鞋,其他人不如范森林眼神毒辣,看不出牌子,更看不出那只渐变鬼王潜水表价值几何,但大夏天的,戴表本就可疑,看时间明明用手机就可以了嘛。 张怀化狐疑地问:“这是去迎新?” 高翊抢答:“这是去相亲吧!” 范森林假模假样地问大家:“去年你们见过老褚去迎新了吗?” 众人一起假模假样地回答:“没见过。” 范森林继续问:“那前年见过吗?” “也没见过。” 只有老实孩子徐玮说:“前年我们是新人,是被迎的。” 范森林对他比比中指,褚时显忍俊不禁。 “看老褚笑得这么风骚,”范森林摇头晃脑地感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呢?” “同感同感!” “要不要尾随去观摩一下?” “同去同去!” …… …… 梅园操场上早就支起了几排红帐篷,帐篷下各有两张桌子,四处挂着宣传语欢迎辞,四处是人,家长,学生,学生志愿者,拎着行李袋,拖着行李箱,各式小车按着喇叭往来穿梭。 褚时显见学工组的老师们端坐在桌子后面,大刀金马的,他又不像徐玮事先申请过,有枚志愿牌子可以贴胸口,干脆就没往跟前凑,找了操场边缘的树荫处等着。 王映阳问过他关于许明哲的回话后,去了文院的接待处。张怀化拉住冯兰兰小手,到校门口车站接人,徐玮则在计算机院的横幅下四处搜寻需要帮助的目标,忙得脚不沾地。 高翊和范森林跟哼哈二将似的,守在褚时显身侧。 范森林说:“老徐这是干嘛呢?好好的不去兼职打工,当什么志愿者。” 高翊说:“他都大三了,还没捞着女朋友。” 范森林说:“哦,了。是该努力一把。” 两人目光扫射一会。 范森林唱歌一般说:“夏天真美,好啊,好多小白,腿啊。” 高翊说:“短,粗,弯。” 范森林说:“我们计算机系是被世界遗弃的吧?没一个能入眼的师妹。” 高翊说:“知足吧,数学系的更惨。别说师妹?连师太也没得。” 范森林说:“咦?那个是我们系的?04届的?最近没仔细瞧过,长漂亮了。” 高翊说:“谈朋友就会打扮了。女生都这样。” 范森林扼腕:“我的菜园子啊。” 褚时显按一下ipod,挂上耳机,世界终于清静。 不一会江敏找来,“我听王映阳说,你们在这里聚呢。”她学新闻,和王映阳女友同院不同系。“学妹们好看不?” 褚时显摘了耳机,不好意思地说:“我陪范森林来着。” 不用回头,他能想象范森林和高翊的表情。 江敏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圈,没多纠缠。说:“开学那天没找到你。” “那几天刚好有事。” “要是逃课还能修满学分,我也逃了。”江敏说着,挥挥手,“你们继续玩,我们学院接待处还等着我呢。” 褚时显凝视她背影,老半天没吭声。 高翊说:“老褚老这样吊着人家,太不厚道了。” 范森林说:“那该怎么?直接说我不想泡你,也不想约你?人家来句我没打算和你约会。很丢人的。” 高翊说:“再怎么这样也不太好,人家好歹是新闻系之花呢。比我们计算机系之花的含金量可高多了。” 范森林说:“你们也就只会看脸,学学我和老褚,提升点智商好不好?” 高翊不服:“怎么个说法?” 范森林有心指点:“你看她老是冒出来刷刷存在感,又毫不恋战,说走就走。这就是战术了。既不影响名声,又不惹人讨厌,还能多发展几个备胎,时间久了,忘都忘不了,各个对她牵肠挂肚。” 高翊嗤之以鼻:“我们都是学生而已,老范你太社会了,思想太复杂。” 范森林哼一声,说:“你懂个屁。告诉你,江敏这种不能随便撩,厉害着,要么被她备胎,要么上手就甩不脱。没想好结婚生孩子生几个孩子孩子上哪间幼儿园,你就不能给自己给对方一丁点机会。” 高翊瞪大眼:“那你还老是教唆老褚上了她。” 范森林恬不知耻地说:“知道老褚不会随便,我才随便说说。” 高翊:“……” 过一会,高翊遗憾地说:“可惜了,江敏还挺好看的。” 褚时显听着歌,遥遥望向操场中心,横幅下的江敏,眼大鼻翘,及膝裙下又长又直一双腿儿,确实挺好看的。 太阳往当空移的时候,高翊和范森林逐渐不耐,一个甩着胳膊说:“老褚,都看过了,没一个惊艳的,要不我们撤吧。” 一个举着冰凉的农夫山泉,有气无力地往脸上泼水,“要不后晌再来?” 张怀化也跑来问:“显哥你是不是约了人?打个电话催催吧,别是路上耽搁了。” 等候三年,褚时显从今早的雀跃紧张,到担忧烦躁,直至此刻,仍没见着应该出现的人,无法避免的有些失落,更有些悔意将失落放大。 “回去吧。”他意兴阑珊地说。 在信部二食堂吃饭时,他犹自不甘心,不仅巡睃一圈找寻心中倩影,还借口打水跑去一食堂兜了一圈。 熄灯时,徐玮老大不高兴地问:“你们几个有女朋友的告诉我,女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他忙乎一天,毫无斩获。 “像我这样注重感情,有安全感的。”张怀化说。 “像我这样有目标,有前途的。”王映阳把家庭条件不错几个字咽回去了。 “像我这样帅的。”高翊说。 “像我这样脸帅活儿好的。”范森林说。 “像我这样脸帅人高活儿好兜里大把钞票的。”褚时显说。 “我问的是有女朋友的。”徐玮反驳,“老褚你没有女朋友。” “老范也没有。” 范森林不服了:“我是没有固定女朋友。固定!恕我直言,不是我针对在座诸位,论泡妞撩妹,我是博士后级别的,你们是幼儿园没毕业。” 褚时显淡淡说:“不是我打击你,我只是不爱出手,也没人值得我出手。像我这样脸帅人高活儿好兜里有钞票的——” “还是没女朋友。” …… …… 昨晚这个时候,褚时显联翩想象,窃喜着,雀跃着。 关于谢晓桐,他在脑子里设计了好几个初遇版本。 今生第一次见面,如果在迎新日的接待处,他会表现出热情而有礼的态度,“同学你好,我叫褚时显,也是计算机系的。” 以谢晓桐的性子,应该会大方地喊一声:“师兄好。” 接下来就好办了,带她去办各种手续,帮她把行李扛进宿舍,同时熟悉她的舍友,临走时她会不会问他要手机号码?这个问题很有趣。 如果她害羞,他主动开口就是了:“师妹以后有什么事不清楚,可以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390xxx,你现在打来试试吧。” 假如迎新日人太多错过了,后续在食堂总会遇见的。他可以拜托老张老范老高老王老徐先把附近的空座都霸凌了,然后走去谢晓桐身旁。“这个位置能坐吗?”继而装作讶异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今年新生?” 后面就顺理成章了。犹记得谢晓桐不爱吃土豆,二食堂最多土豆了,他可以帮忙解决掉她不喜欢的。 或者在水房打水的时候结识?要不要预先做手脚,让她的暖水壶半路上炸掉?不行,伤着她就不好了,虽然英雄救美,抱进医疗室的画面很美好。嗯,应该也很爽。毕竟这是夏天。 …… …… 今晚,褚时显双眼瞪着天花板,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她为什么没来?她为什么没来?她为什么没来? 他记得很清楚!她是江大05届计算机系! 如果前世相处的机会多一些,相处久一点就好了,如果那时不是恰逢家变,不是自惭身份,如果他有勇气,如果有机会探问她的家庭和读书经历,今生他不至于苦等三年。 如果前世他们有可能在一起……不,没有可能的。褚时显继续瞪视蚊帐,对自己再三肯定。谁也不会喜欢一个连二本都没考上,对前途一片茫然,对世界一无所知,家里有巨额债务,无人分担无处倾诉的男人,喜欢他,等于同堕深渊。 他又想起那晚了,那是他前世今生唯一一次哭泣,也是最后一次。 站在公司消防楼梯的转弯处,扶着玻璃窗,哭得压抑又无助。到现在,他还记得2009年那晚的鹅毛大雪,记得那时的心情,懊悔而惶然,伤痛而绝望。 她站在楼梯边缘,拎着一袋酸奶,蹑手蹑脚的,大概想从他身后溜过,看他转身,像无意中闯入禁区的小老鼠,惊慌又戒备着。 然后她张张嘴,脸上戒备消失,只有同情。“对不起。我马上离开。”她嗫嚅着,悄声说了句。 小跑了两级台阶,她又回来,关切地小声问:“你没事吧?” 褚时显记得自己当时摇了头。 她从红色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纸巾,递来说:“你的额头……” 是他无以排遣心口的疼,拿头撞墙,撞到破皮沁血。 她走了两步,再次回来。话语低微,带着些许尴尬,“太晚了,不如回家吧。晚上不要想那些糟心事,嗯嗯,这是我的经验。最好早上想,”她继续哼哼,“白天想的话,有太阳,什么都无所遁形。……黑暗是。悲伤也是。” 她是谢晓桐,江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他们公司的实习生,平常坐褚时显右前方的位置。长期加班的工作她丝毫不嫌累,最多烦躁时低声哼歌,有点五音不全的样子,加班太晚会不吝分享抽屉里的零食,她不笑时只是眉目清秀,笑起来世界都生动了一般,很招公司里其他搬砖狗们的瞩目和关爱。褚时显为答谢她,请她吃过一顿饭,之后再不敢接触了。 再后来,他离职,转行,还债,相亲,结婚,娶了个同样外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眼如弯弯月牙的女人。 注:渐变鬼2014出的,觉得气质和老褚相符就顺手用了,小细节别在意。 ———————————————————— 《番外一》发这里给没有注册微博的读者。 七月二十九早上八点,《奇遇》手游的公屏和弹幕上,开始不停刷新着一条橙字公告:“今天是褚幼知的生日,只要你转发游戏截图至微博,或至官网签到,就能获得一份暑假大礼包,内含魅力+3萝莉夏装一套,商城限时打折券一张,50级秘境旅行卡五张。盛夏嘉年华限时开放,请各位 玩家前往坠星海参与活动,探寻独属于你的奇遇。” 公屏上,一下炸了。 老人与海:我怎么感觉回到末法时代,“今天是马晓腾生日,转发祝福到五个qq群,你将……” 硬钢芭比:褚幼知是谁? 最烦钱:这样的是叫喇叭吗?这样的喇叭多少钱刷一天?哥包了。 可乐不好喝:楼上的楼上,奇遇老板好像姓褚吧? 又是我躺枪:&¥##@劳资没萝莉号! 叽叽覆叽叽:%*&%*好想我男朋友对我这样示爱qwq 一箭双雕:褚幼知看我一眼!我是你的嫁! 猫猫烧香二代目:楼上的,永封再见! 猫猫烧香二代目:褚幼知是大老板家的小公主。 …… …… 小公主出生于七月二十九日,跟爸爸一样,狮子座! “知”字取自《庄子》,心澈为知,“知”又通“智”。 褚时显希望小家伙自小便灵透通彻有智慧,不要重复她爹的歧路。 他小心翼翼抱着襁褓,承托着小小重量的手臂僵直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说:“我连她弟弟的名字也想好了,心澈为知,知彻为德,弟弟叫幼德。” 谢晓桐还躺在床上呢,麻药刚过,好气又好笑的,扯得伤口隐隐作痛。 “你一次说完,还要几个,我跟医生打个商量,肚皮上装条拉链算了。” 褚时显见她皱眉,抱着沉睡中的小公主,像放慢动作似的,轻轻凑近她,吻她额上美人尖,犹觉不够,又去吻她额角。“晓桐我爱你。” 随着她绽开笑,他的世界也随之生动起来般。 他说:“我会对她很好很好,我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存在。” 以他爱显摆的性格,一脸得意又臭美的样子,不知又作了什么,谢晓桐不敢妄加揣测。 …… …… 是的,七月二十九日,自此被定为《奇遇》手游的萝莉节。 每年这一天,不仅玩家会获得一份暑假大礼包,还会有盛夏海滨嘉年华,进入嘉年华秘境的玩家,有极大的几率获得心心念念的一件顶级装备。 三年后,在褚幼知背上lv小书包准备去幼儿园那天,《奇遇》又上架一款舞蹈动作。 设计动作的人,是褚时显。 《奇遇》的原画师,动画设计师们,一想起大老板那天,在会议室众目睽睽之下跳舞的笨拙模样,就觉惨不忍睹不可直视,一想起全部人等必须使出此生最大的努力,憋笑强作冷静,就更感人生如斯艰难。 只有褚时显望着被他逗得咯咯笑的小天使,和抱着小天使前仰后合笑不可支的那个人,只觉此生如此,再无遗憾。 第4章 卡拉o了个k 褚时显守信为王映阳攒了个局,不仅请了许明哲和612的全体成员,想了想,干脆把校队关系亲近的全请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局的主角是王许二人,他连江科的校足球队都一并请了。 王映阳央求的事,褚时显早和许明哲细谈过,当然是一拍即合。今天无非走个形式,让王映阳和老许联络联络感情。他自然不去抢风头,只预付了账单,凑个热闹便是。 某些方面,他还是没有摆脱前世的弱点和劣性。心里不痛快?花钱撒银子好了。寂寞孤单了?闹腾点动静出来。 吃饭喝酒 k歌直落。有朋友来?来啊,赶紧的打电话。女朋友要来?咱们转最大的包房,要多气派多气派,不丢兄弟你的面子。 有人携家带口秀恩爱,有人寂寞沙洲丁丁冷,范森林一看校队有几条单身狗,正无助地蹲在角落,顿时来了兴头。啪啪按了一串手机号,巴拉巴拉几句,十多分钟后,包房门打开,五六只莺莺燕燕结伴闯进来。 王映阳和徐玮张怀化都是老实人,最起码装成是老实人,见这场面,有点荡漾又有点怵。悄声问褚时显,范森林什么时候兼职了夜总会爹哋。这样搞不行啊,没看女生们脸色都变了。 “滚蛋!你们这些淫|虫!败类!跟你们坐一起就是玷污我。”范森林笑骂,站起来搂住其中一只莺燕,“这几位卫校的姐们儿,来,给大家一一介绍下。这位……” 褚时显心想幸亏喊了范森林,不然以自己最近的状态,搞不出今天这热闹气氛。 酒正酣畅,王映阳的女朋友出去,接了江敏进来。 张怀化以研究学问的心态,认真地问女朋友:“你说红玫瑰知不知道白月光的存在?” “小声点。”冯兰兰掐他一把,鄙视地瞥一眼这个憨直男人,“你那脑瓜子哦。就是知道,才使劲把月光往老褚身边推。” 张怀化啧一声,“你们女人……” “别捎带我啊,警告你。”冯兰兰不乐意了。 两人这边在咬耳朵,那边江敏果然被推到褚时显身侧,几乎撞进怀里。 她才洗过头,发梢还有些潮润。 有佳人投怀,有暗香袭人,褚时显没拒绝。 当然,江敏撑起身子坐开了,他也没留恋。 他说:“有次元旦晚会听你唱歌不错,自己点歌吧,别客气。” “你这话就说的够客气了。”江敏半真半假地嘲笑他。 “我错了。我道歉。”褚时显给她斟酒。 “道歉没用,陪我唱歌。” 她很聪明地挑了梁静茹的《宁夏》,这首歌没有极限的高低音,也就不会轻易暴露缺点。褚时显和着她的调子一起唱:“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 唱完她回眸一笑,灯下的美人,比平日里多了两分妩媚。 褚时显来了兴致,他拿起麦说,要为大家献上《童话》,并祝福大家为爱鼓掌一辈子。 嘘声四起,看来没人懂这句后世为爱啪啪啪的笑梗。 真正寂寞。 连唱几首,直到麦被人抢了去。褚时显重新开一支啤酒,只听江敏说:“大三了,才知道你唱歌这么好听。你以前真不像低调谦虚的性格啊,还是我看走眼了?” “我是什么样的?”他是真心想知道别人眼中,他有没有变化。 “挺骚包挺爱现的。” “……”看来没变化。 “只是偶尔的,会发现你眼里藏着点别的东西。”江敏低声说。声音太小,包房太闹,要凑近了才能听清。 “什么东西?”他凑近了问。 烟草味,酒味,……男人味。江敏努力自持,说:“孤独?” 到底是新闻系的,这就开始玩文艺了。褚时显深沉地呼吸两秒,直到江敏双颊染上一层薄绯。“确实挺孤独的。我来你们星球足足三年了,还没找到我的飞行器。” “……”江敏推开他,“褚时显你喝高了。” 他哈哈大笑,拉她坐近了。“逗你玩呢。” 冯兰兰也唱了《童话》,听得出她很喜欢,投入了感情。 白酒啤酒喝混了,头有点晕。褚时显陷进沙发,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的,跟着一起唱。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 褚时显痛饮了一场,恢复正常。 前世,他空有聪明,无心向学,本科读了邻省的野鸡院校,毕业后在三镇市一家私人it外包公司工作,直到家逢巨变,才承继父业,转行到房地产。 所以,他熟知互联网的发展进程,但对这一行的技术大拿们的了解,仅限于出没于新闻标题的那些。 若不是同为三镇市人,又正巧看过新闻,钟令为的经历又极具戏剧性,恐怕在极客网吧,他会指使史胖子拉人去后面暴揍一顿。 同寝室里,看得上眼的就两个人,范森林,不用说,搞交际联络的一把好手,褚时显时常纳闷他为什么不读经管,读计算机完全是浪费人才。张怀化,之前有共建网站的经验,执行力不错,人品出众,是能将后背放心托付的人。 冯兰兰倒是个意外惊喜,理工科女生就是如此,只要钟爱专注某一事业,灵性逼人,但受感情羁绊,这种灵性大多数转化为某段时间的爆发力,最后沉寂。大一大二两年过去,冯兰兰和张怀化的爱情趋于稳定,褚时显想看未来两年,她会在学业上突破,还是沉溺于爱,将未来寄予家庭。 江科那边有两位师兄,和他很谈得来,今年毕业后,一位南下去了深圳,一位已决定加入他的创业班底。 这几位究竟是学生,没有实际工作的经验,褚时显盘算身边人,能担当项目开发大任的,除了自己和钟令为,也没谁了。 在燕京的时候,恰逢互联网年度大会即将召开,他和业内人接触良多,有几位很让人意动,可惜都不愿来三镇市这种互联网技术荒芜之地。 想到这里,他默然叹息,有人无地和有地无人,开荒的区别太大了。还是需要招人,最起码要一位资深项目开发经理,一位资深财务。 等待钟令为回电,主动投诚的那半个月,他注册公司,最近又跑遍广场附近几栋写字楼,最后选定金融贸易大厦,租下二十一楼大约八十平方的办公场所。 九月初,大厦管理处通知他前一任租户正式搬离,隔间和装修按照他意向正在进行中,他于是又去日报和晚报发布了两份招聘广告,又在两家互联网招聘平台上各发布一份。 …… …… 范森林打了电话来,问他经管院认不认识人,有个大二学妹想转专业。 江大素以学风自由著称,转专业很方便,每个院系每个学期都有名额,但江大的大计院和经管院向来是壮乎哉威乎哉的存在,这会儿开了学,名额可能已经满了。褚时显只能答应先帮他打探打探。 挂了电话,他收拾东西,准备回校上今晚的公选课。公选课12个学分,他早刷满了,但像《音乐鉴赏》《西方哲学史》之类的选修课,内容既有趣,老师又讲得好,有时间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往桂园方向走时,他乍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思维的盲点。 迎新日谢晓桐没有出现,褚时显想过无数可能,比如发生了什么耽搁了高考,比如她家里有变故,比如考上其他学校,他甚至决定等最忙这段时间过去了,就把三镇市所有大学走一遭,如果结果还是令人沮丧失望,那么,他可以等到09年春节后找去她实习的那家公司! 他唯独没想到,谢晓桐很有可能已经考进了江大,只不过不是计算机系,而是被调剂到其他院系! 褚时显一时绷紧了心弦,按手机的手都是轻颤的。 “老许,又有事麻烦你,帮我查查今年的新生有没有个叫谢晓桐的……我也不清楚哪个学院的……我知道大几千人……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哥……关乎我终生幸福……我说做梦梦见的,你信不信?……哈哈哈,是是,本省人。……拜托了。” 褚时显上课爱坐靠门的一侧,方便来去。他把双肩包里的书拿出来,一排丢过去,一共丢了三本。今晚是《中国当代社会问题剖析》,这课向来火爆,张怀化他们再不来,一占四坑会收到多少仇恨目光?想想就肝颤。 不到七点,教四的大课室果然满员,不一会,过道上有人开始寻空位。 褚时显的手机是最新的摩托罗拉,他点开q,在群里问:“你们是洗澡还是捡肥皂还是在打游戏?人呢?” 心有兰馨:“马上。换了衣服马上出发。” 褚时显:“……你谁啊?” 心有兰馨:“我张怀化啊。q名又被冯兰兰改了。” 褚时显:“无话可讲。快点。” 自古枪兵幸运e:“对了,老褚,徐玮说今晚不上了。老乡请他代一节家教课。”这是高翊。 褚时显:“行。” q信才发出去,只听过道上女声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两女生紧张兮兮地挽着胳膊,说话时表情怯生生的。 褚时显点头,说一个字“有”。 接着又敲q群:“再不来,位置让给俩学妹了啊。还是穿裙子的,这届新人。”竟然敢穿裙子来教四的课室,要知道,教四整栋楼外墙全是爬山虎,蚊子可多了,开足了空调也不好使。 渊海:“有腿照?”这是范森林。 褚时显一边笑,一边敲字:“滚蛋。我是正经人。” 只听一个女生娇滴滴的吐槽:“江大的人怎么这样,好没礼貌?明明有位置的。选修课不是随便坐吗?” 褚时显抬起脸:“公选课大一新生没有选课资格,话说你给老师递条子没?没有的话,只能蹭课了,蹭课就该有蹭课的样子。还有,你不是江大的?” 那女生还待分辩,被另一个拉住了。“何向玉,别生气啊。谢晓桐也是这样说的,我们新生要先递条子。” 褚时显楞了下,瞬即捡起旁座的书,“同学等一下,这几个座我室友说有事来不了,你们坐吧。” 一个礼貌答:“啊,谢谢了。” 一个小声数落:“哼,一会有人一会没人,什么意思?” 褚时显快速敲q群:“不用来了,没座了。” 然后转头问身边处事挺成熟的女生:“还有个座,你们还有同学来吗?” “没有了,就我们两个。” “哦。你们是今年新生吧?我是计算机系大三的,你们呢?哪个系的?” “那要叫学长了。我们都是化院的,我叫王雅兰,她叫何向玉。” “学妹们好。”褚时显老成地点头。“不是军训吗?怎么有精神来听课?”他们那时候累得像条狗,晚上只想洗洗睡和不洗洗就睡。 “听说江大的公选课很牛,老师教打牌教插花,还教写诗拍电影,我们想提前感受一下气氛和环境。”王雅兰吞吞吐吐的,“正巧今天白天不舒服,请了假。” 哦,亲戚假,血兽的福利。褚时显应付一番,想了想,又低头发短信:“老许在吗?我褚时显。刚才托你的事,重点帮我查化院。” 一堂课还没结束,许明哲发回来:“老褚,做梦什么的,你别是蒙我吧。竟然还真有个叫谢晓桐的,05级化学系,桂一舍409。对了,一舍是男女混住的。” ———— 注:码这章时,有点迷茫,05年手机能不能上q?我完全不记得了,你们记得吗? 百度了才想起来,有高端的手机可以,比如摩托罗拉的彩屏机。但是,界面非常简陋,ui就是个名单框,最关键的,当时还没有彻底普及3g,所以没wifi,移动数据的信号也做不到全覆盖,特别在校园,很多位置是无法使用的。 好吧,随意了,这一章老褚手机好,刚巧有信号,所以能上q。 科技真是日新月异,才十来年时间,05年已经感觉象在宇宙的另一端。 明早还有一章。 第5章 长颈鹿也是顺拐 江大每年新生数千,如今分布在各部体育场军训。 顶着毒辣的日头,桂园操场上的谢晓桐,悄悄抹去睫毛上挂的汗珠,委屈得快哭了。 她觉得最近几个月挺倒霉的。 先是高考前做梦,站在一座高楼上,朔风凛冽,带着啸音,卷着鹅毛大雪直往脸上扑,她将将站在一道前突的平台边缘,又冷又害怕,牙关颤抖双股战战,想后退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好险后面有人过来,她想请那人帮忙拉她一把,还没看清对方长相,还没说出话,那人毅然决然地从她身边跳了下去,风顺势将她绊倒,下一秒,谢晓桐死死抓住平台边缘,双脚悬空。每次就在这里被惊醒。 一次噩梦是偶然,连续做是撞鬼了。 特别她记起在哪里曾经读过的话:做梦,究竟是你太想念那人,还是那人太想念你? 这话太邪门了!只要她一往此处想,鸡皮疙瘩就随着两个“想念”一层层袭上后脊梁,她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不能停。 谢晓桐隐约觉得这个鬼撞得很不吉利,事实证明如此,精神不济的她,在高考中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准,虽则最后还是考进江城大学,但被调剂到了不喜欢的专业。 江城大学哦,往前堂兄每回假期回家,谈及学校总滔滔不绝的,樱顶的樱海,情人坡的彼岸花,凌波门前的海子,狮山的枫,鉴湖的雪,现在,她也来了。可走进宿舍,她的内心是绝望的。 一幢五十年代的房子,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空调,甚至没有衣柜,除了老鼠蚂蚁和一楼二楼的裸男们,什么都没有! 其他寝室的学姐们开解说:“别看残破,有历史沉淀的建筑,住在里面气场都不一样。你们知道老八舍出了多少名人?” 做戏请做全套,别让我们这些新生看见你们嘴角的笑好不好? 谢晓桐当时很冷静地思考了再考一遍的可能性,被大堂兄劝住了。谢守亮说专业可以转,宿舍可以忍,四年的经历是别处没有的。 他今年大四,深有感触地缅怀说:“江大的四年可以疏狂惬意,也可以勤勉刻苦,没人管你,更没人逼你,选择权在你手上。你的时间能随意拿去恋爱,读书,旅行,摄影……想装风雅装风雅,想装疯魔,疯魔就不要了,你是女孩子。” 他倒是挺会拿捏人心,知道她贪玩,故意诱导她。哼哼。 谢晓桐问:“谢守亮,你究竟是江科的,还是江大的,为什么老为江大说话?” 谢守亮说:“我,我江科又怎么样?” 江城大学和江城科技大学同处三镇市,同为985。和燕京的燕大水木,金陵的金陵东南一样,相爱相杀,常年开启互相嘲讽模式,从无休止。 崇尚学风自由的江大老师会在课堂直接说:“如果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为什么你不去考江科?” 自矜治学严谨的江科老师会在课堂直接喷:“学在江科,玩在江大,嬉戏人生为什么你不去考江大?” 谢晓桐继续哼哼:“谢守亮你投敌这么久,你们老师知道吗?” 这位大堂兄,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长期在江大蹭课,既垂涎江大女生和风景,又惦念江科的学风。这样首尾两端还能保持科科不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简直是奇迹。 谢守亮尴尬地四顾左右,小声说:“我这不是后悔吗?” 江大男女生比例接近1:1,江科6:1,而他还是女生绝迹的数学系!“如果能重新选择……” 谢晓桐向他投掷了一颗白眼,表示不想和堂兄说话。 逛着园子,谢晓桐忽地指着桂园操场上一位袍袖翩翩的同学,盯着那位散乱的道髻,激动地扯着堂兄短袖袖口,问:“谢守亮,江大有汉服社?” 谢守亮看一眼,不确定地说:“像是笛箫社的。” “江大有汉服社吗?” “那么高端的玩意,现在应该没人玩吧。”谢守道瞥她一眼,明白了。“你想起个社?我先警告你啊,二婶跟我妈说起过你的那些汉服,太贵了,偶尔一套两套也就算了,起社你那点生活费压根不够。” 二伯娘又闲得说她家是非了?她爹乐意惯着她,关二伯家什么事? 谢晓桐不想理。“人多了可以换着穿呀,比如襦裙饰带那些,还有,人多了定制费会便宜很多呢。你只告诉我,起社麻烦吗?要怎么做?” 谢守亮听不懂女生服饰的那些门道,他现在但求能转移小堂妹注意力,哄她留在江大好好读书,否则家长们那里交代不过去。 以他三叔那种狷狂放浪风格,按遗传学分析,三叔女儿忽然也狷狂起来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他把知道不知道的,事实和猜测一一讲来。 谢晓桐双眼放光。“哦。……我不胡思乱想了。”同时她拍拍堂兄的肩膀,很讲义气的样子,“你可以跟爷爷交差了。” …… …… 这些天来,谢晓桐习惯了包里常备驱蚊水,习惯了拎着桶穿越篮球场羽毛球场去澡堂,习惯了一二楼的盛夏裸男派对,和夜晚楼顶的盛夏裸男乘凉晚会,可今天教官瞪着她吼一声“出列”,谢晓桐委屈涌上来,想哭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好好的,站军姿很标准,也能坚持住,唯独齐步走和正步走过不去。 发现自己正是教官口中的“顺拐”,所有人眼睛齐齐看向她,别提有多丢脸。特别现在,其他同学搬着小板凳分坐两旁,教官说陪她走正步,一喊“齐步,走”,她的右手和右腿就齐刷刷地挥出去,还挥得特别有力,像拥有自我意志的剑。 谢晓桐隐约听见笑声,努力板正小脸,咬着唇,泪珠子打着转就是不许掉。这一哭以后四年同学们谈起她,肯定会加个定语“顺拐的谢晓桐”,她才不要!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有学王雅兰和何向玉,抱着肚子喊疼请假。为什么要逞强? “左手右腿,右手左腿,等等,又乱了。” 高翊和张怀化坐在桂操边缘的阶梯上,笑得前仰后合。 褚时显嘴角噙着笑,注视远处手足无措的谢晓桐。这就是读书时代的谢晓桐,可爱得忍不住想揉她脑袋。 “顺拐这么可怕?一群人里她简直闪亮发光,不能直视。”高翊说。 “这是因为腿太长,协调性不好。”褚时显解释。 高翊说:“你就编吧,明明是脑子不好,运动神经搭错了。” 褚时显说:“真的,说了你不信。长颈鹿就是顺拐。长颈鹿腿够长吧,不顺拐容易摔。这是动物本能。” 高翊说:“也没见腿有多长啊,个头也不算高,看上去顶多一六二,一六三。” 褚时显说:“你这不是杠嘛,腿长又不是指一七零全是腿,腿长是指腿部比例好。再说了,现在她才多大,毕业了长到一六八不在话下。” “我说老褚,你要找的学妹是哪个?不会刚巧就是铁拐李吧。” “你是想挨揍吧?”褚时显转头向高翊。 “我去,等等,真是铁拐李?” 张怀化拉一把高翊,“你今天迟钝了,没看他一直盯着一直笑,眼睛没拐弯。” “这是重大新闻,我必须得通知寝室全体成员,如有必要,还得通告各校花系花。”高翊假模假样地掏手机。 褚时显摁住他:“你别乱来,我还没想好。别吓着她。” “直接上啊,想什么,没看坐小板凳的学弟们?虎视眈眈的,教官不在的话,说不得已经群扑上去安慰了。” “我是真没想好。总不成走上前问,‘你要男朋友吗?我这有个’。”褚时显为难地摸摸下巴。 高翊和张怀化对视一眼,开始献计献策。 “搭讪大师教过我,搭讪的法则一是脸皮厚,二是幽默,或者出其不意。” 褚时显诚心请教:“然后呢?” 高翊卡壳了。“然后,嗯,‘同学,信息学部怎么走’,这样行吗?” “……她是新生,我是信部老油条了。”褚时显觉得这主意比自己的还馊,“你说的搭讪大师是哪位?” “范森林。” “那算了。”范森林的精髓一般人学不到。 “这礼拜五,梅操放《神话》,成龙演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张怀化想起往事,笑着说,“她是新生,肯定不清楚每星期梅操的电影活动。那时我开口一约,冯兰兰当场就说好。” 褚时显斟酌了下,“还有更靠谱的吗?” 谢晓桐看样子是把教官折服,彻底放弃齐步走,坐回小板凳了。她离开同学们数尺远,肩膀垮塌着,看起来又落寞又孤单。咦,她远眺这边是什么意思?刚才听见笑声了? “要么老张牺牲一下,勾搭她寝室的学妹,再转而介绍你?” “握了个草,冯兰兰会追斩我。” “要么等会我去使劲撞了她,老褚你飞奔过去救人?” “我是叫你们帮我,不是害我。”褚时显一时没招,站了起来,“走吧,晚点再说。你们别再看了,别回头,别让她记住你们样子。说的就是你,高翊。” “我没动,我脖子僵了。” “你是有女朋友的。” …… …… 一个下午的好时光耗费在桂园操场上,回了寝室高翊补眠睡午觉,张怀化陪冯兰兰去自习室。褚时显回银海小区的小二居一趟,洗了澡,接着把他平常要用的东西,要穿的衣服,要看的书收拾好,一股脑全搬回了寝室。 劣质风扇呼啦啦地转着,高翊呼吸绵长,褚时显溜达到寝室外的走廊上,点支烟,掏出手机。好友扫一遍,他问老许:“老许我褚时显,你认识化院的人吗?男生女生都行。还有,一舍401其他人都怎么样,有资料吗?” 其实王映阳进了校学生会秘书处之后,打探消息更方便快捷。只不过褚时显并不想事情还没开始,先闹个天下皆知。 老许没回短信,大概忙着。 褚时显抽完烟,回寝室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校论坛。 《珞珈山下,挥洒青春——2005新生军训直击》——挺好,没有铁拐李的报道。 《女神来了》——哦,都是艺术学院的学妹。 《社团添新——化院新生递交申请,汉服社即将成立》——挺会玩。 咦,褚时显目光向上扫,点开了链接。主贴内容大致是,化院女生筹划创建了一个新的社团,近日向校社联会提交了申请。宗旨是弘扬传统文化,建立兴趣小组,组织汉服制作,cosy,古风摄影等活动。并且征集社团名称,有浮生,山外小楼,大美长安等等数个选项。 还有一张社团倡议人和发起人的合照,褚时显一愣,这不是公选课上遇见的两个化院学妹吗? 他敲敲键盘,随即又停下。想他前世览众山,履崎谷,好歹有些阅历见识,今生去玩cosy,披发挽髻宽袍大袖装宁采臣?给个聂小倩也不干! 耻度太高。 褚时显点了“山外小楼”的选项,关掉帖子。接着发短信给张怀化:“在哪呢。” “自习呢。” “和冯兰兰一起?” “是啊。干嘛?” “请你们吃饭。”褚时显琢磨着,带个女生有缓冲效果,不会显得攻击性十足。 “行。地方。” “桂园食堂。” “……哥,我一个月只包500条短信,大半要留给冯兰兰。您一次把话说完吧。” “桂园食堂吃饭,我饭卡很久没充值了,不知道有没钱。你俩记得带上。我猜晓桐是常去桂园食堂的,那里离她宿舍近。其他人我就不叫了,太闹。说完了。” ———— 评论都看过的,以前能挨个回评论到凌晨3点,早上精神抖擞起床。现在大脑是11点自动关机,上了年岁不能像以往那样回复了,很抱歉啊,挨个抱抱,谢谢你们的热忱。 第6章 被抢的汉服社 张怀化合上书,让冯兰兰回宿舍拿饭卡,冯兰兰说就在包里带着呢,张怀化嘱咐说:“等会去桂园食堂吃饭,老褚想请你帮他点小忙,你看情况帮帮。” 冯兰兰诧异:“你们老褚找我帮忙?他那样的神人,我能帮他什么忙?” “不是什么大事,他瞧上个学妹,今年的新生,正在找机会接近呢。都是女生,你出面比较好说话。” 冯兰兰恍然大悟状,随后严肃起来:“不会是要坑了人家吧,我才不当帮凶。” 张怀化噎了下,“什么帮凶?这才哪到哪?人家还没看上他呢。” “没看上那纠缠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懂啊?” “……明明我们平常沟通很畅顺的。”张怀化沉默数秒,“兰兰,我觉得你对我的室友们有成见。” 每逢他郑重其事地说话,冯兰兰便不敢太过任性。老实人发火更可怕的道理她懂。 她委婉地说:“我没成见。我就觉得,褚时显那样的富二代,性格又有些邪性,有点替他瞧上的女生着急。” “他怎么那样了?哪里邪性了?”这都不是什么好词,张怀化不高兴女友这样评价自己死党。 “你别这样。”冯兰兰扯扯他衣角,“我只是觉得都是学生,他挺莫测高深的,为人处事比我们老道太多,所以有些担心你。” “担心个什么劲,我没钱没权,家里也没钱没权,老褚对我够厚道了,能图我什么?三万块钱的事你也知道。” “我是知道,可他一个学生,南北到处跑,还搞各种创业项目,你说最近还租了写字楼?不知后面还要折腾什么。怀化,你才是真厚道的人,随传随到的,有时候对老褚比对我还上心呢。我问你,将来有事粘上你了怎么办?” “是是是,听你的,范森林会带坏我,不能一起玩,王映阳太功利,不能一起玩,老褚会害了我,不能一起玩,我就跟你冯兰兰一起玩最好了?怎么不叫我搬去女生宿舍跟你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冯兰兰红着脸啐一口。 “兰兰,老褚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知道他是个有想法的。”张怀化难得忧郁地叹口气,烦恼地说,“我只怕他太厉害追不上他的步子。而且,这两年他也没说喜欢上谁,按理说,江敏精明了些,总体很不错了。” 在作风方面,是比范森林强太多。冯兰兰态度软化:“预先声明,坏事我们不做。” “那当然了。” “还有,我要吃辣。” 张怀化笑了,“我也要吃辣。” 他俩一个嗜重辣,一个嗜麻辣,再是相得不过。 冯兰兰到底是女人,嘴上说得义正言辞,心中好奇无比。进了桂园食堂,她脑袋四转,到处找人。“哪个哪个?给我指指。” “先过去。” 褚时显占了条桌一角,佯作淡定地玩手机,个破手机现在就没几项功能,他心不在焉地打着贪吃蛇,眼睛不由自主往左前方扫。 从他的位置,能看见谢晓桐小半个侧影,扎着马尾,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同桌的是公选课上的那两个女生,左边是叫王雅兰的,对面好像叫何向玉。 张怀化坐下时悄声问:“还没搭上话?” 褚时显默然摇头。 冯兰兰想笑又忍住了,只是问大家想吃什么。 褚时显表示随便,张怀化跟女友一起站起来去打饭点菜,经过谢晓桐时,朝冯兰兰努了努嘴。 排队时,冯兰兰忍不住又望了望三人,问说:“是不是那个穿纯白棉t,胸口绣了一只黑猫的?” 这是道送命题,张怀化可不敢随便答。“是吧。有猫吗?没注意。” 幸好冯兰兰没抛出一个逻辑问题“没注意猫注意哪了胸吗”,她仔细地打量,认真地评价:“长相不错哦,又纯又乖巧,看起来比较好性格好相处,原来你们老褚喜欢这类型的。” “就两眼,你还能看出性格来。” “直觉懂不懂,女人对同性的直觉。”说着,指使男友,“那边的辣子帮我多舀两勺来。” 吃饭时,张怀化抱怨:“我看桂园的食堂是专为女生服务的吧,一份菜这么少。真不如工部的清真食堂,大碗大碗的炖牛肉。” “你还真为了吃来了?”冯兰兰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她问,“说罢,我该做什么?”说着,她又回头望了那边一眼。 褚时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三个女生边吃边聊天,谢晓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拉着盘子里的菜,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他平静地说:“不用做什么,先吃饭吧。” 张怀化有点着急,“你们动静小点,这么明晃晃的看着,别被发现了。” 事实上,对面已经发现了。 何向玉斜对着他们,开始没觉察,几次后醒悟过来。她问王雅兰:“那边那个,一直看我们的,是不是在教四公选课上遇见的?” 王雅兰扭头回去迅速瞟一眼,“个头很高那个?好像是那位学长。” 谢晓桐呆呆的,“发生什么了?” “晓桐,你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何向玉噼里啪啦讲诉经过,哪家学校哪一天都有占位霸座这种事,在她话里,成为了另一个故事。“我告诉你们,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同学,占座就是为了勾搭女生而已。他开始拽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样子,现在露出马脚来了吧?哼哼,追我们追到这里了。” 语气十分果断,王雅兰几乎相信了,脸上发热,快速瞄了褚时显一眼。 王雅兰:学长挺帅的,其实,追我,我们,也没什么吧。 张怀化:糟糕,她们看过来了。 冯兰兰:我真该把褚时显纠结的样子拍下来,发到校论坛去。 褚时显:谢晓桐快看我一眼! 谢晓桐懵然不觉,“向玉,你的意思是,不,我的意思是,他要追谁?” 何向玉和王雅兰四目相对,立刻急急地撇清:“一定不是我(应该不是我)。” 谢晓桐舀一勺番茄炒蛋,“不如问问呗,问清楚了比误会好。” 她是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假如人家真是把占座让给了她们,还被误会揣测,岂不令人难过。 何向玉和王雅兰再次对视一眼,都急急地拒绝:“你去吧(我不想去)。” 静默两秒,王雅兰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那,我去吧。” 何向玉:怎么肥四?突然这么勇! 谢晓桐:雅兰人挺好的。 王雅兰:怎么办?学长看我了,好慌啊。 张怀化:果然被发现了。 冯兰兰:到我出场了?我该说什么? 褚时显:还是不看啊?她是一直这么呆,还是军训心情不好到现在? 谢晓桐回头望去,王雅兰已经走到那张桌子边。 “学长好。”被那般深邃的眼打量着,王雅兰的声线有些抖,“还记得吗?我是那天公选课上的。” 特么她挡住谢晓桐了。褚时显微皱眉头,问:“有事?” “没事。……就是想谢谢你。” “公选课?”张怀化拼命使眼色。 褚时显回过神,想起此行目的。“就是前两天杜教授点名,你们没去那回。”他解释说,又向王雅兰介绍,“这两位我同学,都是计算机系的。” 王雅兰礼貌地说:“学长好,学姐好。” 张怀化和冯兰兰站起身,冯兰兰热情地问:“要不一起坐吧,我们也才来不久。” 褚时显:机智! 张怀化:幸亏老婆出马。 冯兰兰:两个大老爷们拖拖拉拉还没我利索。 王雅兰:这样轻率答应好不好呢? 何向玉:雅兰的眼神像是要答应哦。 谢晓桐:又不熟,拼桌不好吧,吃饭都不香了。 王雅兰看两位室友不太积极的样子,只好说:“下次有机会吧,下次我请学姐学长们。” 这是婉转拒绝了。褚时显不为所动,笑一笑说:“其实刚才我们看了你们好几次,是因为认出你们了。” 咦,这开局搞不懂。冯兰兰和张怀化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你知道? “今天在校论坛看见你们社团的介绍,我同学,”他示意冯兰兰,“她对你们的汉服社很感兴趣,刚才正巧提起。” 什么鬼?冯兰兰挖空心思想台词:“啊!汉服社!那个,汉服吧,不止,还有汉语,诗词之类,我都挺感兴趣的。” 褚时显笑眯眯的,“还有这位同学,”他示意张怀化,“他是摄影高手,你们是打算组织古风采风摄影类的活动吧?老张说他还没接触过这一类型,有心想尝试下。” 摄影低手张怀化还能怎么办?点头附和就是了,其他容后再说。 王雅兰慌乱地回望一眼何向玉,朝褚时显三人挤出一个笑来。“现在,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呢。我们下次谈吧。” 话音方落,她惶急地跑回座位。 …… …… 谢晓桐目光在两位室友间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抠刮着桌底,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汉服社?” 何向玉抿紧嘴不说话。 “是这样,晓桐。”王雅兰窘迫地解释,“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汉服社吗?这几天向玉和我请假,刚巧有空,就先去社联会申请了。” 谢晓桐望住她们,眼中满是指责。 王雅兰推推何向玉,“你也说两句啊。” 何向玉干巴巴地说:“你不是在军训吗?我听说开学就开始社团招新了,等你军训完成我们再去申请就晚了。” “所以你们就自己行动了?哪怕是我的提议,哪怕你们没有做过一件汉服,没有尝试过,全是听我说有多么有趣多么……”谢晓桐攒了一天的委屈涌上来,“明明……” 张怀化和冯兰兰凝神听到这里,关切地注视褚时显。 他木无表情。 何向玉不耐烦地说:“我去买几套就好了。又不是不带你一起玩,你这样子,好像谁要欺负你似的。”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谢晓桐吞回眼泪,认真地说,“明明是好朋友,是好同学,我信任你们,你们以欺骗回报我。你们什么时候申请的?这么久了一句话也没提过。还有论坛是怎么回事?你们打算一直瞒着我?瞒得住吗?” 她一急嗓门就大,此时食堂里很多人望过来,王雅兰何向玉难堪得只想捂住她的嘴。 谢晓桐也觉察到众目睽睽,不好意思多做纠缠,胸脯起伏着,慢慢将懊恼和失望压下去。“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样针对我。我也该检讨一下,要不要跟你们继续交朋友。” 她站起身,“山外小楼是我起的名字,你们不要用它。” 目视三个女生接而离开,张怀化啧啧有声:“现在的孩子……” 冯兰兰的关注点和他不同,“不知她们寝室四人还是六人的,这下一次干掉两个,住一起可不痛快。” 张怀化一进江大就跟冯兰兰好上了,没时间参加社团活动,就连校足球队,也是褚时显推他进去的,既为了那一脚传球绝招,也怕他老和女友腻味在一起消磨意志。所以,这样狗屁倒灶的矛盾,他完全无法理解。“一起搞社团不行?抢个头筹有什么意思?” 褚时显说:“汉服风我看网上也是才兴起,这以后只要有新生,有女生,汉服社就能持续发展下去,想想十年二十年后,江大的新生提起汉服社,一定会追溯到具体时间,具体由谁创建,大概是一种荣誉吧。” 他从荣誉,切换到利益角度评价:“创社的想法挺新奇,从商业性来看,提供传统特色的服装,专业摄影技术,辅以江大得天独厚的风景资源,完全可以做成一盘生意。做得好,名利两全。” 这就是为什么他是富二代,我们不是的原因?张怀化和冯兰兰对视一眼,可这位明明不缺钱的,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缺呢? 冯兰兰试探地问:“我还要不要去那个什么社?” “先不急。” 褚时显想了想,连饭也懒得吃了。果断站起身,说:“你俩慢慢来。我先走了。” 他告辞后,桂园食堂里的冯兰兰笑看张怀化,问:“怀化,你说我穿汉服裙子好不好看?我腰够细吧?” 送命题只点头不说话才是正确答案。 冯兰兰笑容更灿烂,“我没入过什么社,还真想试试。” 张怀化举手提问:“那个……我有点好奇,不是猥琐,就是,那个,肚兜,算不算汉服?” “喂!别掐啊!” ————————————写大人的番外容易剧透,继续小娃娃的吧 《番外二》 褚幼知三岁多的时候,跟爸爸妈妈回桃江市,说是她曾外祖父过寿。 她懂事地点头,问妈妈:“要带礼物吗?把我的小金鱼儿送他吧。” 又强调:“只送一条,送那条老爱抢食的。留下乖乖听话就好咯。” 谢晓桐假装很慌的样子:“啊,把乖乖不听话送走?那它们分开了,以后见不到面,只能打电话啦?” 褚幼知想起有时候见不到爸爸,难过得只能捧着手机等呀等,等到呼呼睡着了。她撇撇嘴,“那就留下吧。” 乖乖不听话总算苟下来,和乖乖听话凑一处玩去了。 等闺女走开了,谢晓桐对巴掌大的鱼缸里的小金鱼们握握拳头,小声说:“加油活着哦,我最近实在没功夫跑花鸟市买新的了。” 褚幼知一见谢老太,就知道这个满脸干橘子皮的老太太不喜欢自己。 真冤枉谢老太了,她只是没那么喜欢罢了。 谢晓桐她妈害她儿子坐牢,害她儿子不再娶,害她儿子没儿子送终, 她怎么可能喜欢这母女俩。 不过,这个小娃娃…… 她见谢老爷子跟褚幼知居然能玩到一处去,一把年纪了,自己走路都颤巍巍的,居然还想抱着曾外孙女敲槐花, 老眼昏花的,手上一根竹竿戳啊戳的,戳老半天, 她不由怒从中来,“一个丫头片子,至于吗?” 说着,她过去抢了谢老爷子手里的长竹竿,自个敲起来。 谢老爷子乐呵呵地,站一旁瞧着,问她:“晚上煎槐花鸡蛋饼?” 她说:“反正是做,干脆包槐花饺子算了。” 谢老爷子更乐了。 晚上,褚幼知问妈妈:“什么叫丫头片子啊?” 谢晓桐偷瞄褚时显一眼,他躺罗汉床上装模作样看手机呢。 她告诉闺女:“丫头嘛,就是小女孩子的意思。片子呢,就是纸尿片的意思。” 背后笑得吭哧吭哧的。 褚幼知很认真的说事实:“我已经不用纸尿片了,很早就不用了。” 谢晓桐使劲亲她,“我们幼知最棒了哦,天底下最棒的娃娃。” 第二天,褚幼知指着谢守全的二胎小儿子,“小屎片子。” 谢老太脸都黑了。 第7章 我今天心里美 晚间的桂园操场比白日多出些烟火气,教工家属们结团练太极,学生或独自,或三五成群地跑步,背单词,高声诗朗诵,初看此处扰扰攘攘的,实质各有专注之处,氛围和谐,让人心生宁静。 谢晓桐坐在台阶上,极目四顾,寻找那位道士打扮的怪学长,记得那天他腰间别了支竹笛,应是笛箫社的。她想央他吹奏一首曲子,普通的《鹧鸪飞》,《牧笛》,随便哪首都行。 她年幼常咳嗽,谢家老爷子兼职无证老中医,建议她学点吹奏的乐器,锻炼肺脏,增加肺活量。 谢晓桐的爸爸陪她一起,练出一手好笛子,《牧笛》《姑苏行》就是他的看家曲目。谢晓桐则偏爱古风的《乱红》《雪中莲》,可惜气息太弱,控制技巧也不足,始终不成。 想到昨晚在寝室,她们还在讨论军训过后的迎新晚会上,大家要准备什么节目,她心里想着吹笛,又怕出丑,今天就忽然闹开了,谢晓桐落寞地抱住膝盖,似是拥抱自己以期获得一丝温暖。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呢。 “同学。” 不意身边有人说话,谢晓桐回头望去,一只长胳膊向她递来一筒曼妥思。 “小卖部才买的,蓝莓味的。”对方说。 谢晓桐讶异地仰起头,“谢谢,不用了。” 居高临下地注视她如月莹白的小脸,褚时显心中的满足无以对人言说。 我找到你了。 他同在阶梯上坐下,在她身旁,距离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远到无法触及她的气息,也不至于近到让她心生警惕。“我是刚才食堂旁边那桌的。” “有印象。”谢晓桐明了他的来意,疑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刚才听你说,那位学姐想参加汉服社。你们去找找我同学吧,具体的安排她们更清楚。” “不想找她们,她们做不久。”褚时显很干脆。 谢晓桐双眼大睁。 建立新社团,申请书通过校社联会审批,需要近一个月时间,之后还有近一个月的观察期。两个新生筹备的新社团,章程上总有纰漏可寻,期间他只要找人投票否决就是了。褚时显摩挲下巴,心想也就一顿饭的事。可是,话不能这么说。谢晓桐的世界,应该是明亮的。 “既不是出于热爱,没有专注和热忱,我猜她们也没有合理科学的规划和前期筹备,后续具体的实施细节更不用说了。”褚时显语调缓慢地说着。“一个刚起步就抢功的团队,不堪一提。” 谢晓桐眼睛弯如月牙。“拿来。”她说。 “什么?” “不是请我吃糖吗?” 蓝莓混着乳酪,酸酸甜甜的奶味。见她展颜,褚时显心中有喜悦荡漾。 两人并排坐在操场边,也不说话,一起鼓着腮帮子嚼糖。一位穿着蓝白条阿根廷队球衣的男生从跑道上经过,见到褚时显,互相招招手,又跑远了。 “认识?” “校队的。” “你刚才说,规划和筹备什么的,有建议吗?” “要看你所预期的最终效果是什么。” “我就想大家可以高高兴兴地玩,美美的拍照。我堂兄拍过江大一些照片,那会我还读高中呢。很多景致比影视城还美。”谢晓桐有些不好意思。“很幼稚的想法吧?” 09年的那个雪夜,她完全可以视他如无物地离开,可她选择回来,递了张纸巾,说了番宽慰的话。后来请她吃饭,得知他只是三本毕业,她就再没提过关于江大的话题。 既有同情心,又有同理心,向往真,向往美的谢晓桐,他只觉全是优点,十二万分的可爱。 褚时显怕自己目光太过炽烈,于是望向树下大声背诵英语短句的同学,片刻后平伏了心情。“不幼稚,只要操作得当,效果可能更好。你知道江大有很多社团吧,我们可以采取合纵连横的方法。” 话听得懂,但完全不明所以。谢晓桐一脸呆滞,合纵连横?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组个社团用上了战国策! 还有,我们是什么意思?! “一个机构,在初期阶段,想扩充队伍,扩大影响,广为人知,就必须借势。你知道江大的摄影社,笛箫社吗?” 谢晓桐木讷地点头。 “我们可以联合他们,提供汉服给笛箫社的同学,再找摄影社的同学拍出照片,三社合力,举办一个摄影大赛,有足够的设备和人手的话,甚至能做个古风音乐mv比赛。每一次比赛,我们赋予一个主题,比如春夏秋冬。” 褚时显越想越觉得可行性很大,思维继续发散。“活动模式初步建立后,就要考虑拓宽渠道了。这附近很多高校,特别是对面江师大,那边女生更多,女生应该是汉服社的中坚力量,对吧?” 谢晓桐继续愕然点头。 “那么假如我们把江师大的女生也拉进来,制造出竞争气氛,江大的女生会怎样?自然是不肯落后于人。” “等一下,我不是否定你,可这样就变成选美比赛了。” 褚时显停下话,凝目注视谢晓桐,谨慎地问:“你认为这样比较恶俗?” “性质好像变了,而且如果做到这么大的声势,也和我的初衷不一致。”她斟字酌句。既要真实地表达想法,又怕打击了对方的积极性。 见她为难的样子,褚时显嘴角微扬。大一的谢晓桐,像一只向世界初次探出触手的小海葵,弱弱的,实在没多少自信。“先求同存异的说,我们对于美的认知,都是一样的吧?”见她点头,他接着说, “那么,嗯……” “嗯?”谢晓桐手肘支在屈起的膝盖上,托腮望向他,等候下文。 可褚时显望住濛濛月夜里的她,像是醉酒断片了一样,完全忘记刚才说了些什么。对这一刻来说,谈论什么,正确与否,能否说服她,毫无意义。 “嗯,既然对美的认知一样,那么,古典韵味是一种主观感受的美,古典美人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美,抽象和具象的两者是协调统一的,没有高下之分,对吗?” 谢晓桐想一想,认真地点头。 “那么我们汉服社做摄影比赛,甚至做选美比赛,实质是把主观的和客观的美结合,将美具现化,让更多人发现美,感受美,这不就是我们汉服社的宗旨吗?” “……”谢晓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怪他特地从食堂追过来,他很热爱汉服文化吧?比她还热爱。而且他考虑得这么周祥,一定在心中策划很久了吧?汉服社应该由他来发起才对! 好一会她才问:“您是学校老师吗?经管院的?” 褚时显向她伸出手,“褚时显,计院计算机系大三生。” 还好是学长,不是老师,不然压力好大。“我是谢晓桐,嗯,化学系。” 她尚在孩子和大人的中间阶段,交际应酬一概不懂,怯怯地握了手,又迅速抽回来。只觉得对方掌心热烫,跟楼东的手很不一样。 “你是辩论社的吗?我前几天看见他们社团招新。” 褚时显摇头。前世他北上燕京,从房产销售做到连锁中介行,跑穿鞋底磨破嘴,实在厌倦了嘴皮子上的攻防交锋。 “你刚才说的很好呢,方方面面都是我从没有想到的。只不过……”谢晓桐无意识地捏着糖果的包装纸。“我不确定还要不要进汉服社。被欺骗和辜负的感觉并不好。” “你是新生吧?还有四年,不急的。” 她被安慰了,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听说能转专业的是吗?化院可以转去你们计院吗?” “你想转?不喜欢化学专业?” 她确定地说:“是的。而且我听说,这个专业要潜心做研究,或者刷论文出国读博,才能有大发展。这样就更不适合我了。” “为什么不转去经管?你喜欢计算机专业?编程对大多数女生来说,非常枯燥。”褚时显好奇。 谢晓桐摇头。“经管其实更枯燥不是吗?而且核心思想还是关于人与人的关系的科学,像我爷爷说的,务虚不如务实,我这种呆,性格直率的有个一技之长比较好。” 谢老爷子当时还有句结束语“哪怕学厨都行,总有口饭吃”,谢晓桐一直怀疑这话爷爷对爸爸也曾说过,因为她爸爸就是厨子。 她是想说呆头呆脑吗?褚时显被逗乐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而且毕业不一定就做编程啊。”她要是毕业了跑去中关村,老爸会流泪的。如果像姑姑为她计划的那样就挺好,“回老家考进银行的信息部门,或是大企业的后勤,也很不错。” 可据我所知,你没回老家,你去了燕京。褚时显笑一笑,“我帮你问问人吧。你有手机吗?留个号码给我。” 正低头互相交换号码,只听谢晓桐看见手机屏幕的时间,惊叫了一声:“九点了?好快!我约了男朋友九点在茶港门见面。” ?! 褚时显有片刻的茫然。 “谢谢你刚才教我的。”她慌忙背上背包,站起身,“褚学长再见。” “等一下!”明知不能,仍想挽留她的脚步。随即,褚时显找回理智,“我送你吧,一个女生晚上了还是小心些好。” “谢谢学长。”见他真诚,谢晓桐没有推拒。 褚时显咽下喉间老血,勉强维持风度,一路走在谢晓桐左手边,示意她让车,途中向她介绍茶港菜场早市的香煎包子和糯米发糕。 如果是前世,他能发起几十个知乎帖子,比如护送暗恋的女神与人约会是一种什么体验,比如还没开始就被宣告出局是一种什么感受,比如一只坐冷板凳跪舔无门的单身狗是一种怎样的人生,等等诸如此类充满世界恶意的标题。 回到13舍,褚时显站走廊上抽烟,九月将尽,夜里开始有些秋爽之风。思前想后,再次确认,方才避其锋芒,没有和谢晓桐的男友见面,是正确而理智的决定。 如同女人间,深具暗流和无法言喻的直觉,男人也一样,特别追逐的是同一猎物时。 当前阶段知道对方叫楼东,江科同济医学院临床医学今年的新生,和谢晓桐是高中同学,这就够了。 转念一想,谢晓桐打算给汉服社起名叫“山外小楼”,在学校论坛上,他居然也点了这个选项,面孔便不可遏制地扭曲起来。 “转专业的事我帮你问了人,说是要等明年二月份申请。” 发了短信,他等了会没有回信,于是再发一条:“转专业同时不降级的情况下,最好这半年时间把计算机专业大一上学年的课程补一下。课本我这里都有,约个时间我拿给你。褚时显。” 还是没回信。褚时显看看表,十点多了。 在泡妞撩妹方面,医科生应该比文科生的竞争力弱一些吧?跟他这种理工男的手段差相仿佛? 他也不确定。 手机微震,他点开短信:“褚学长,我男朋友不太赞成我转专业,所以需要再考虑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笑脸)” 褚时显一时间想了好几种弄死医科生并且毁尸灭迹的方法,最后唯有叹气。 09年谢晓桐在那间公司实习时,天天加班,那时应该没有男朋友的吧?至少吃饭那次,没有听她提起过。 那时她和楼东分手了? 不管了,他有的是办法,把现任变成前任。他家不仅擅长建楼,拆楼也不在话下。 第8章 野望由我不由你 嘴巴上发过狠,过足了瘾,具体怎么实施?褚时显目前是一筹莫展。 但有一个认知,他是理智而清醒:再来一次,不仅要对自己的人生和爱情负责,还要对家人,对事业。 囤口开发区内的工作室,藏在一个物流网点的中转仓库后面,砖砌的二层老旧小楼,瞧上去像仓库的办事处。 走过数间排满电脑的屋子,褚时显被钟令为迎进他的房间。前世的毒王确实是技术流,短短一个月,不仅开发出多开器,练级挂,安排人员在各区服创建了数百上千个满级号,继而开发了伐木挂——所谓“伐木挂”就是farm的谐音,指像种田一样生产金币,这些打金工作室人员,也常被戏称为打金农夫。 不久前,第一批金币分区服挂上游戏币交易平台。褚达再一次翻看账本,面庞带笑。 他示意侄儿过来一起看,褚时显不以为意:“小叔你抓紧就行,我的主要精力不在这边。” 他问钟令为,外挂的更迭频率高不高,要求到月底,必须在每个服务器建立足够多的备用账号。 “我在考虑装备代打的可能性。”钟令为的本质是一名学呆,以往从没有接触过这类网络游戏,从不知玩家的热忱和消费力如此惊人。像《传奇》《征途》那些,一件装备价值以万元计算,在他看来是不可想象,无法理喻的。 “这个我之前也想过,不能做。”褚时显怕他胆大妄为,用格外郑重的语气说。 “一来,这个游戏装备并不贵,不比《传奇》类;二来公测不久,外挂检测太严格,如果被我们影响,更新迭代频率过快,反而牵制了我们的精力;三来始终是灰色收入,老钟,我们不出头,不争第一,只吃小胡,密密的吃就行,细水长流。” 钟令为细听他分析,不再争辩。 褚达不参与技术类话题,他不懂技术,但他懂侄儿话里含义,冒头要挨打,闷声发大财,这也是他的心得。 褚时显将一台崭新的ibm笔记本电脑拿出来,“这个送你的。” 那回吃碳烤鱼时,就见钟令为爱不释手的,这次褚时显听褚达转告工作室的业绩,立刻直奔电脑城,顺便买了台单反相机自用。 钟令为只按着电脑不打开,眼有不驯之光,问他:“这是感谢还是安抚,你先说个清白,不然我不好收你东西。” 这个在极客网吧白吃白玩了那么久的家伙,竟然说不好意思?新鲜了。 褚时显佯作不懂。“感谢什么?安抚什么?” 钟令为气结:“杀毒软件。说好了一起做杀毒软件呢?我跟你讲,你要是酬谢我这个月辛苦,我也感谢你,电脑我收了。要是安抚我,不让我参与,电脑你拎回去。” “还没开始呢。我这才开学一个月。” 钟令为想一想,“不如把你的开发流程大纲给我看看,我帮你完成?” 打金工作室这么忙,每天哗哗地收银子不好吗?干嘛搞那么累?褚时显简直无fuck可讲。 “老钟,你管着这一摊子还有时间做别的?不用睡觉了?马上十一了,不用回家?” 钟令为翻白眼:“废话。我没那本事当然不敢揽活。” 褚时显很明白,钟令为之前答应参与工作室,一是困于钱财,一是被杀毒软件项目吸引,如今工作室初建完成,游戏交易平台里的交易量,以及账本上的流水已经充分地证明了他的能力。 此时完全可以乐观地说,只要《魔兽世界》不关游,只要工作室能保证同样的外挂水平,同样的操作力度和工作量,这个项目就能持续下去,并且能提供更多现金流,多到让人瞠目。 而性格狷狂的钟令为或许认为,在当前阶段,就能以自身的能力裹挟他的决定? “所以,你的意思是,杀毒软件项目你想参与?如果不能,这间工作室的活儿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撂挑子?” 随着褚时显缓缓说来,褚达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收敛。 相处多日,钟令为已经知晓极客网吧的老板是何许人也,他瞅一眼静坐一旁的笑面虎,没有回答。 “都一条船上了我也不客套,这样说吧,老钟,为了杀毒软件的项目,公司我成立了,办公地点也设好了,班底也搭好了,就差一个项目开发经理,”见钟令为眼中闪亮,褚时显停顿数秒,肯定地说,“这个职位,不归你。” 静默的房间里,钟令为发出一声短促激动的呼吸。 褚时显继续说:“我不问你为什么被江科开除,虽然那里有几个师兄跟我很熟,很容易打听。我也不问你被开除后的生活,还有事业前景,这是一见可知的事。我只问你,我的项目关乎后续所有,是我事业开局的第一步,交给你做,你拿什么交换我的信任?” 钟令为干笑:“只是个杀毒软件,市面上的杀毒软件太多了,吉星,金海……” 笑声在褚时显平静的注视下戛然而止。 是啊,他崇尚技术,以技术自傲,相比较眼下这个工作室,实现技术的应用对他而言,更有成就感,而他也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在当年见证他失败和落魄的那些人面前,重新抬头的机会。 这个机会,他尝试过很多次,没有人愿意给他。同样的,褚时显又凭什么给他? 更何况,他已经参与了这间工作室的一应日常,此时退出,褚时显只是学生,或许不懂利害,褚达这只笑面虎能容他全身而退? “我懂了。工作室我帮你们好好做。”心中犹有些不甘。 对面叔侄两人俱都和煦地笑起来。 褚达递来烟,又为他斟茶:“小钟你这话可说岔了,不是帮我们做,这明明是大家一起发财的好事。看了账本我就跟小显说,多亏了你这个搞技术的能干人,工作室才这么快就能看见效益。叔叔我做主了,以后啊,从我那份里分你半成干股。” 钟令为闻言一滞,“褚经理,那可不成。”百分五的收益,每月不是个小数目,钟令为不想拿,不敢拿。 “嘿,别跟叔叔客气。都是市里人,想来你也听说过叔叔的名声,叔叔是最爱提携后辈的。”褚达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份准备好的文件,摆在钟令为面前,“小钟你放心,安家置业娶老婆,怎么也不能让你吃亏。签了它,工作室在一天,就有你半成份子钱。” 钟令为目光从褚达转向褚时显,叔侄两人脸庞上一模一样的含而不露的笑容。 他性格极端,不虑后果,一次次为此付出惨烈代价。如今也是如此。能在三镇市连开十二间网吧的褚达,不是他这种人能轻易讹诈的。 这一笔签下,他彻底陷入被动,连不快意时匿名举报工作室的可能性也失去了。 钟令为思前想后,随即放弃挣扎。 “那,就谢谢了。”钟令为明白这半成干股必须接着,不接受对方心里不踏实。任他桀骜,在这叔侄两人一软一硬的夹击下,也只能无所适从地低头。他瞄一眼褚时显,拿不定今天这场面是由谁策划的。“老褚,电脑我也收了,谢谢了。” “等一下。”褚时显按住钟令放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手,笑着阻止。 “一个项目开发经理而已,你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其实我有更重要的工作要拜托你。” 褚时显斟酌用辞:“我这个人说好听,是处事谨慎,不好听是疑心病重。所以尽管对我的杀毒软件信心十足,也必须要有实际的案例,证明它有卓越的表现。” “所以,我想要一个强悍的计算机病毒,以此矛攻彼盾,互相印证。” 钟令为心中警铃大作。“你的想法是……” 既然你是前世的“毒王”,那就非你莫属了。 “你来做。” 钟令为胸膛起伏,只觉房间里的空气令他窒息。同为行内人士,他们都清楚那意味什么。有人开发杀毒程序,有人开发病毒。有人扰乱,那就有人拯救。斗法的最终,就是庞大的市场需求。 房间里静寂无声,褚达虽说不懂侄儿讲诉的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凝重的气氛。 “00年互联网泡沫到现在,足足五年了,你我都看得见,这五年中,行业内多少创业者名噪一时,又输光离场。老钟,经过这五年的沉淀期,你能想象未来的互联网世界吗?” 只要能在05年的互联网崭露头角,十年后必定有纳斯达克一隅之地。这是大种花互联网纪元之始。 褚时显带着对前世的缅怀,语气郑重地说道,“我能想象将会是何等的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之前我说需要大量的资金,以应付开支,维护项目,拓展市场。不止是这样,杀毒软件的项目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起点,一个奠基,持续发展第二第三个项目,最终达成一条完整的项目链,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钟令为寂然的双眼重现光亮,褚时显继续蛊惑说:“我把这个完整的项目链,命名为生态闭环。” “在我的想象里,如果客户是中心点,”褚时显用手指虚画了一个圆,“那么,围绕着中心,布局在这个圆形轨迹上的,有为客户服务的n个项目,这些项目的共同目标是将客户需求转化为收入,所有项目各担其责,同时,又彼此依托,一起完成一个完整的业务运作。以最小的可控风险,实现资金的最大利用率。我把这种循环称为闭环。” 钟令为松弛的眼皮微张,仿佛看见了褚时显描绘的一番虚拟天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以技术自傲,可技术流达到极限也只能成为高级工程师。真正能登顶的人,是拥有前瞻视角和多维思考能力的人。 他面前野心毕露的这人,真的只是学生? “杀毒软件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后续有更需要你的项目。老钟,你要做的,是创造机会让我信任你。我要做的,是信任你,给你足够的平台。” 钟令为懂了,想要随之登顶,他必须低下桀骜的头,必须改变过去所有人对他的感观,必须附上投名状。他摩挲身前的笔记本电脑,与褚时显对视数秒,“电脑我收下了。”他说,“谢谢。” 褚时显笑意微启,纾解了房间的气氛。“应该的。” 褚达拥有一个半黑不白的人生,偏偏厌恶轻佻,装束老成又正派。他穿一身黑西装,大背头梳得油亮,腋下夹着一个公事包,奥迪a6停靠在物流点的数辆货车旁,他坐上驾驶位时,看上去像个正经的物流业老板。如果更有钱些,买辆奥迪a8,他能冒充党内人士。 他交代侄儿:“有我和史胖子照应,以后你少过来这边。” 作为合作伙伴,这是很容易引发猜忌的建议,但褚时显明白这是一种保护。他望着前世卖掉网吧和一应房产,帮他父亲还债,之后又和他一起北上燕京,重新开创事业,福祸与共的小叔,应了声好。 褚达瞥他一眼,怕他年轻不知轻重,教诲说:“小叔不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能走到哪一步,但是,避讳些是好事,不要给人捉住把柄。有了污点,是会影响一生的。” 褚时显点头,说:“小叔,我都懂。” 奥迪a6平滑地开向市区,褚达一拍方向盘:“应该让你爸看看你刚才的样子。” “取笑我是吧?” “我是羡慕!我是也想生个儿子了,不知道现在来不来得及。” “时美十三了?应该懂事了。”褚达离婚时,褚时显的小堂妹褚时美方才七岁,之后但凡有人给褚达介绍二婚对象,无不被她闹腾一场。 “说说而已,习惯了再做改变不容易。”侄儿在人前再是老成,到底是他晚辈,褚达敛去苦笑,转移话题说,“钟令为我查过,根脚都在三镇市,父母是国企工人,普通人家。不过街坊邻居讲,他和父母的关系是真不亲近,朋友几乎没有。” “本来是家里的骄傲,突然变家丑,谁都适应不过来。” “他是为什么被开除的?” “我听江科的师兄说,他大二跟系主任不知为什么吵了一架,从这之后老觉得被系主任针对,毕业季趁大四生扔书的时候,他扔了块碎砖头下去,砸了系主任的脑门。偏他收尾不干净,当时就被揪出来,那么多人证的情况下,他直接出手打人,影响很恶劣。” 褚达啧一声,“江科啊,可惜了。” “他性情太急了。今天也是,我本来以为工作室的安稳环境和收入,至少能消磨他三几个月的时光。” “有人图名,有人图利,看得出他不那么贪图钱财,只求有施展拳脚的机会。长远看,对你是好事。” 褚时显默然点头。 “公司执照都办下来了?钱还够用?” “够,不够我也先跟老子提,省得他吃喝嫖赌花完了。” “好意思提你老子,你多久没回家了?” 褚时显面露尴尬:“才一个月。” “才?你敢拿这句话跟你老子娘说?” “我天天打电话给我妈呢,至于我爸,你知道的,现在见了我就拉我谈心,好像不看紧点,转眼我又偷鸡摸狗去了。十一吧,十一放假我就回去,也就这两天。” 褚时显挠头,仿佛不堪其烦。 他此时的表现,才依稀有两分年少顽劣的熟悉模样,褚达笑一笑,说:“早点回去,回去帮你妈把把脉。” “出什么事了?” “你那个舅母。前几天在街上中了迷烟,说当时就跟中邪了似的,自己走去银行提了钱给人,好几十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舅舅报警之后,借了银行监控录像一看,录像里就她一个人,行事再正常不过。你舅母咬死了是中邪,两人厮打一场,从家里打到你家去了。” 褚时显痛骂一声,又说:“我妈没跟我提。” “不是什么大事。”褚达笑出声。“我就好奇真有那种东西?这么好使不怕来个三五斤,多贵都买!” 钱不算大事,让人小瞧了,步步欺上门才是大事。褚时显没好气,“这是把我妈当傻子了吧。” 不提褚时显差点忘记这桩闹剧,这事前世发生过,报警也没个了局,他舅舅的电器铺子因为这件事周转不灵,他爸不理会,他妈最终偷偷拿出几十万私房钱贴补了舅舅家。 褚时显默默掏出手机,略作思索,问褚达:“在校生开车会不会太高调了?” 褚达立刻就明白了,强抑笑意,嘴角抽抽着说:“不开你爸的大奔就不算高调。” “也是。”褚时显按通号码:“妈,我晚上回去吃饭。……想你了……不用太多菜,跟刘姐说一声,做个她拿手的口水鸡。” —————— 前一章要改个错漏,晓桐有个浪人爹,考不了公。 关于老褚的前世,因为不喜欢大篇幅的描述前世,老褚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历,所以只见缝插针写几个标志□□件。跳跃性的写法,有些读者可能接受不来。 其实不复杂,09年雪夜他的人生面临大转折,心理上差点过不去那个坎。 之后跟老褚自己讲的一样,上燕京转行,赚钱还债,相亲结婚,没讲述的是,后来在燕京又遇见谢晓桐,表白被拒,之后发生车祸(车祸原因非关晓桐)。 至于文案上标注了洁党c党谢谢再见,三年没更文,不懂现在的风向,也没琢磨过,标一下给部分读者避雷,好来好去好相见。 也不太懂后台操作,一键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那个,用了几次没效果,让人捉急。 总之,感谢投霸王票和营养液,章章留评的所有人。也感谢潜水的读者,点击收藏也是支持。 希望这个文好看,洽和你心意。 也希望评论区和谐。这个世界有花有酒有猫,有清风明月,有小说音乐,太暴躁会辜负这个世界的美好。 第9章 泰元太子爷 褚时显家住湖东,三镇市最老牌的别墅区。十年后房价飙升,此处以千万为单位计价,可那时,他家已搬离了这片有钱也再难买到的湖光水色。 餐桌上,于秀枝不停的往儿子碗里夹菜,连难得回家吃晚饭的男人也顾不上,嘴里絮叨着“瘦了,黑了”。 褚成褚达两兄弟有段时日没碰头,就着下酒菜,开了一瓶茅台,话茬子没断过。 褚成早年只是房管局下属小工程队的一名工人,干得是帮公家房子敲敲打打维修的零碎活计,后来市道向好,他走通路子,自己扯起了一支建筑队。这些年经营,他从包工头到开发商,眼界实力都有巨大提升,而他那位至交,同样运道亨通,从房管局一路到建委,再到区级,市级领导班子,最近又高升,被调到隔壁省。 褚成贫苦出身,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不拘啤酒白酒,顺喉的都能喝。能让他在家里开茅台,除非应酬,一定是有烦心事,为了提醒自己这口酒来之不易。 褚达于是问:“哥,最近有麻烦?” 褚成眉头不展,说:“新上任的那位有新思路,前天开了个座谈会,把三镇市搞房地产开发的,一揽子全请了。” 褚达一猜就中,“为了旧城改造?最近报纸和地方台铺天盖地,全是雨水漫街,市民出行困难的报道,我正猜这是为谁造势呢,原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火是火了,这把火处理不好要燎屁股。” 褚成喝着酒也不得开怀,声音闷闷的,“座谈会上透露的意思,明年有意投标一号线二期地块的,先得争取个优先权。” 褚达嚼着口水鸡里的碎花生米,静听他哥下文。 “这个优先权怎么来?没有固定标准,得看态度。大概意思有眼力的都懂,这个态度就是指能不能配合好旧城改造。” 褚成谈及此事,忆起座谈会当时气氛,颇觉好笑,郁闷中带着一丝快意,说:“之前为了争地铁沿线那几块黄金宝地,狗脑子快打出来。前天座谈会上一个二个不吭声,人人装鹌鹑。” 褚达一边给他哥斟酒,一边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口江阳两个老城区,一片片的,全是以前的国企家属区,事多利薄,拆迁关系复杂,谁愿意主动挑担子?和地铁附近的地块能比吗?” 褚成叹气:“道理谁不懂?能有什么办法,卖羊肉搭上半拉羊脑壳,这是将本求利的阳谋,不怕你不应。” 褚达问:“汪大庆呢?他怎么说?” “他说跟我行动,泰元还有几个闲置地块,无论明年开发哪个,他不缺肉吃。” 汪大庆是褚成的拜把子兄弟,也是泰元地产的元老之一,数年前独立出去,自己创建了个建筑公司。他和褚成既有兄弟感情,又是开发商承建商这种上下游关系,这种大事褚成肯定会征求臂膀的意见。 “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在鼓捣开发公司,到处找人职称挂靠。”褚达对循规蹈矩上班没兴趣,但不妨碍他关心大哥和泰元地产。 褚成手执酒杯,打杯沿上瞥他一眼,问说:“你听王长贵说的?” 王长贵是三镇市市郊人,包揽了三镇市大半的河沙生意,和褚达有几分面子情。 自褚达提到汪大庆,再到王长贵,褚时显听得格外用心,看在于秀枝眼里,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边厢,于秀枝关切地问:“儿子你今天不爱说话呢,谁惹你不高兴了?” 那边厢,褚成唬着脸呵斥褚达:“早跟你讲了,离他远一点。” 他一手带大了弟弟,有时教导兄弟跟训儿子差不多。于秀枝顾不得褚时显,连忙打圆场:“吃饭呢,小达小显难得回来一趟,你那暴脾气给我收一收。” 三十多近四十的“小达”狗腿地顺杆子爬:“还是嫂子疼我。” 褚时显吃着鸡腿,被他小叔逗乐了。 褚成沉声说:“王长贵船老大出身,江湖气不收敛些,尾大不掉的,迟早有他乐的。我是为你好。连我都……”说着一叹。 认真说来,做房地产开发的褚成和做河沙生意的王长贵关系更深更密切,早年间也是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的兄弟,近年有意疏远,王长贵应该也感觉得到。 “我跟他不是一路,玩不到一起去。就是吃饭遇见,聊了会近况。哥,你天天忙公司,耳目太闭塞也不行。” 褚成看弟弟一眼,“汪大庆跟我提过一嘴,他那小公司在我这接活,小打小闹的,赚不了几个钱。不如花点力气搞个二级资质,将来怎么做都方便。” 既然大哥心里有数,褚达就放心了。“二级资质怎么也要几千万的资产才能过审,汪大庆可以啊,跟着你喝汤,也能攒一副身家出来。” 于秀枝听见心里万分不妥帖,幽怨地说:“那是你哥大气豪爽,对外人比对自家人好。” 褚成把酒杯放下,不耐地说:“又来了是吧?” 于秀枝虽然是只胭脂虎,但在外人和孩子面前一贯给男人面子,她不做纠缠,只以冷哼回应。 褚时显夹一箸菜给她,于秀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又提起刚才话头:“今天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回家连妈妈的新发型也没夸一句。” 褚时显笑嘻嘻的,“你们都太大方了,对外人比对自家人好。” 他意有所指,在座人都听懂了。 于秀枝瞄男人一眼,见褚成望过来,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父子俩一个德性,都是不吃亏的主。理亏的她恨恨地数落儿子:“你们父子俩趁我不注意,合成一伙了是吧?我白生养你了。”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弟弟和儿子在旁,褚成打定主意晚上再和老婆分说她娘家事。他收了酒杯,示意老妻盛饭,跟弟弟重谈正事。“我这心里不安稳。是进还是退?一直拿不定主意。” 褚达在心中思量,没敢妄言。 褚家兄弟读书少,胆子大,脑子活,他们这个年纪借国运昌隆而发达富贵的,有很明显的时代印记,每到变革点,看清势头,对他们很重要。 “进吧,华昙小区的项目还没完成,再来个旧城改造,资金占用太大。再来,老黄刚调任,我屁颠颠地去巴结新领导,像什么样子?老黄人调走了,部下和关系都还在,他们怎么看我?会不会使绊子?”任褚成向来好谋善断,面对类似于站队的选择,一时也委决不下。“至于退,退一步风平浪静,但是退了再想前进,又要花费百倍力气。” 褚成现在很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局限性,最铁最给力的关系高升,当然是好事,值得庆贺,但远水不解近渴,对他当前发展无益。而其他的关系始终没那么牢靠。 内心彷徨,偏偏不能示弱于人前。 褚时显停了筷子,他知道,前世因为黄伯伯调任,他爸自忖以眼下的背景和关系,不足以平衡旧城改造项目复杂的局面,最终做出守成的错误选择。 “爸,我能不能谈谈我的看法?” 褚成以往只恨不能把儿子屁股焊在饭桌书桌前,褚时显奋发之后,褚成又恨不能将自己的阅历智慧一股脑灌输进儿子脑袋,他毫不避忌儿子旁听,也不阻止儿子发言。能参与就好,说错了他来纠正,上阵父子兵这句话,他向往了足足二十年。 “你说。” “现在是三个问题,资金,收益,和态度。资金有各种融资渠道,做好财务风险管控,问题不大。收益现在不好判断,大家都不敢出头,无非是怕事倍功半,赔钱赚吆喝。但我觉得,不赚钱能赚吆喝,那也不错。” 褚成说:“说得轻巧,不赚钱赚吆喝,你当底下人不用吃饭不用开工资?供应商承建商不追着你结款?” “爸,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不管地,还是贷款,都要看人眼色拿,是不是?相等的资质和开发水平,凭什么给你,不给别人?选择权在人家手上。那么有选择权的人,做选择的时候,最看重的还不是你的态度?就像我舅舅舅妈,态度温和行事磊落的来问你借钱,你肯定借,想歪招邪路子讨,你肯定不理,对不对?这就是态度了。” 褚时显说完抱歉的看他妈一眼,换来干脆的一个“呸”。他只好讨好地笑笑。 饭桌上首的兄弟俩哑然失笑。褚成掂着酒盅,“再说说。”他示意儿子。 “所有的担心,不管是拿地的困难程度,还是资金的充裕度,在态度问题上不值一提。我直接点说,爸你别生气,过去的泰元走得太顺了。泰元的管理层也跟着飘了。”实际上,有褚成这种自信精明又独断专行的老板,泰元的管理层可以说就是一堆唯唯诺诺的跟屁虫。褚时显这话是给他爹留了几分薄面,没有直指褚成刚愎。 他停顿少许,怕激怒父亲。褚成却是面如平湖,不兴波澜。 “黄伯伯调任后,泰元该换另一种方法做事了。如果有必要,重新做孙子也不是不行,毕竟那么多人指着泰元开饭呢。你若是缩了,知道的人认为你忠厚,仗义,记着黄伯伯的旧情,不知道的,以为你对新来的那位有意见,和平抵抗,拒不合作。再来两个小人吹吹风……” 褚达目光转向他哥:“小显说的有道理。” 褚成不置可否,只问儿子:“还有没说完的话?一起说了吧,反正你都敢指责你老子飘了。” 褚时显不好意思地笑,看他妈一眼,也是面带薄嗔。 说到底,前世泰元地产资金链断裂,问题的根源不是恰逢08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机,也不是负债累累无处贷款,而是态度不好惹人厌弃,以至于孤立无援,最后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他说:“那我就说了?我觉得吧,再当一回孙子也无妨,反正你都……咳,这么说吧,我们态度积极地响应旧城改造,宁可少赚钱不赚钱,也要为人谋福祉,那就说明我们有大局观,跟那位立场一致对不对?爸你借机会当选个政协委员什么的也不错。这一件事能成,赚得足够大了。” 褚家兄弟对视一眼,褚成老脸带臊,轻咳一声。 “都别笑,我知道我爸心里一万个乐意。”褚时显一本正经地继续,“黄伯伯那里不用担心,他现在上了新台阶,目光更深远,根本不在三镇市,更不在泰元一个小企业上。” “爸你刚才说,卖羊肉搭上半拉羊头。哪一块是羊肉?恐怕都认为地铁地块吧?恰恰相反,”褚时显迎向两人目光,“我认为旧城改造才是羊肉。这是政治账,地铁地块是经济账。从我读过的《政治经济学》来看,政治,从来是作用于经济的。” 褚时显从前对父亲的事业漠不关心。他年少无知时,情愿大洒金钱,跟小叔的手下们,跟街头的混混们厮混,也不愿像个跟班帮闲似的,跟父辈知交们的孩子玩耍。 前世他毕业后宁可在私人小公司做程序员,拿微薄的薪水,也不愿继承父业,去泰元当太子爷。 他觉得他爹大半辈子舍命陪酒,奴颜陪笑,跪着赚钱的行当太憋屈了。 之后面对法院的查封,银行的催缴,独自背负家庭的重责,生活的压力时,他才意识到,他父亲骨子里也曾有过傲气。 而今两世为人,解析当年的褚时显,结论自然是客观又凌厉。那是一种虚伪的清高,以弱者的心态营造的护盾,保护着他的脆弱和无能。 实质上,无论甲方,乙方,无论官,或商,无论背景身份,既然可以通力合作,那么必然互为援引,必然平等。 只有任何一方实力下降或骤升时,天秤才会倾斜。 他父亲褚成和黄文山的天秤此时已然倾斜。多少人宦海沉浮,在厅级位置十数年不得寸进,黄文山得亲家助力高升后,褚成很难再入他法眼。所以,向新来的领导靠拢,积极响应配合工作,才是正途。即使黄文山知晓,对这种逢迎想必能理解。 褚成为难,不过是因为长期处于权力的外围,政治性不足,又被江湖道义蒙蔽了理智而已。 褚时显说“算好了政治账,经济账不足为虑”之后,没有再多谈此事。他爹他小叔都是人精,拨开迷雾自然能看清前途。 不做则已,做则务必尽善尽美。 决定了积极配合工作,那就要争当第一。自古以来,先锋部队都有资源倾斜,政策,税收,地段,融资,管网,各种出让金保证金……太多可以令效益最大化的环节值得商讨。 褚成褚达两兄弟从餐桌转战书房,摆开了畅谈的架势。 褚时显则回到二楼自己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为第二天的面试做准备。 第10章 等她看上我 不一会,于秀枝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褚时显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伸个懒腰。“妈你又不敲门。” 笑吟吟的于秀枝,眉目间犹有当年国棉厂厂花的妍丽。她退后两步,装模作样在门上叩了两下。 褚时显无奈地摆头。 于秀枝把果盘放书桌上,看一眼电脑屏幕,行行代码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她得意又骄傲,发自内心地夸赞:“啧,我儿子这能干的,写的字没几人能看懂。” 褚时显好笑又无奈,为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不看电视上来干嘛呢?” “这不看你不高兴吗?”于秀枝端着小心问,“生妈气了?为你舅母是不是?” “舅母说的那些,你信吗?” 在这出闹剧之前,于秀枝曾经听闻过类似中迷烟的传闻,真有那种玩意,世道不得乱成什么样?警察不得天天忙得回不了家?神乎其神的,那她连门都不用出了。 可如果说不信…… 她试着答:“你舅母说得有鼻子有眼,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像是诓骗我。” 见儿子不说话,她内心忐忑,解释说:“小显,就算你舅母有什么目的,你舅舅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一定是家里有些难处,开不了口。” “舅母眼里,他们家永远有难处,那就是永远不够富贵。”褚时显顿一顿,缓和语气说,“我爸帮他们家开电器铺子,给他们家买房打折上折,托人帮小磊哥找好学校,毕业了给找好工作。妈,已经仁至义尽了。贪心没够填不满,一次次的,永远有下一次。” 于秀枝不作声,拿一片苹果慢慢嚼。 “这两年,我爸听见于家人的事就烦就不说话,妈你知道为什么?” 于秀枝嚼着苹果,仍觉嘴里没味,干巴巴地说:“知道,为你小叔的婚事。” 褚时显的舅母曾经突发奇想,要把娘家大哥的离婚女儿介绍给褚达,褚成当时听了那话,脸气得涨红,脱口一声“混账”。 “舅母已经没有底线了。”褚时显说。 “还不是穷闹得,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以前啊,在你姥爷国棉厂小区住的时候,你舅母从娘家带回来的鸡蛋,从来是藏在自个床底下的。你爸在外干活带回来的饼干糖果,分给小磊,她能藏起来,一直放到过年,拿出来时全被耗子咬成了粉。” 于秀枝话里带着不屑。她姑嫂二人关系时而疏远,时而亲近,全凭双方当时心情。 “现在舅舅家不穷了。妈,你刚才说舅舅家有难处,这样,明天我托小叔去探探情况。我敢说,舅舅家这回不是为了买新房,就是为了给小磊哥买车。” 于秀枝吞吞吐吐说:“小显,这,不用了吧。” “你在担心什么呢?知道具体情况,我爸也好决定怎么帮是不是?” 于秀枝一巴掌拍儿子大腿上,“你这孩子,亲戚间糊糊弄弄一辈子,这么计较做什么?” 褚时显见他妈色厉内荏的,话里似有隐情,疑惑地望住于秀枝:“妈你是知道什么?” “……” “瞒着我爸,你还要瞒着我?” “你舅舅,这事他没参与,他昨天来跟我解释了,之前你舅母想问咱们家借钱来着,为了给你小磊哥买车,你舅舅没答应。出了迷烟的事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秀枝脸上掠过一抹难堪,“这话别对你爸提,他对于家人,现在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褚时显气极反笑。借钱?明晃晃地伸手要吧。 “你小磊哥那孩子吧,没坏心眼,就是好面子,又爱交朋友,最近他处对象呢,谈的那姑娘是统计局的。听说个头样貌都不错,是于家高攀了。我猜啊,你舅妈是怕被那姑娘嫌弃,你小磊哥学历和个子确实有点拿不出手,大概想给他买辆好车,壮壮声威。” 褚时显问:“妈,你是怎么打算的?” 于秀枝说:“我想着……就给吧,于家就那一根苗。” “……他家要多少?” “你舅母说,说是,被骗走了六十五万。” “她说多少就多少啊?她要你还真全给啊?”褚时显想一想,“这事不能这么办,妈你听我的,真这样办了,我爸以后别说对于家,对你那一肚子火是没法消。爸的脾气你也晓得,说个一回两回道理,不听他就不会再提,到时候出门拐弯找别人讲人生哲理,那就麻烦大了。妈你知道,现在外面有些小姑娘,特别爱听中年大叔谈人生经验和辉煌历史的,谈过瘾了再来个言传身教……” 看于秀枝此时脸上的震惊和彷徨,褚时显感觉终于把到他妈的脉了。 “买辆凯越,桑塔纳,大众宝来,也就十来万。小磊哥工资才多少,一千出头,十来万的车很拿得出手了,再贵他也养不起。”褚时显着力劝说,“跟舅舅舅妈说,小磊哥结婚时,我们家送份大礼。再有,妈,我三表哥不是说年底过来么,你手上那点私房还要预备着两处花。” 褚时显的大姨当年插队去了大荷兰省,嫁给当地农民,近年两家偶有联系,听说大姨的小儿子去年当兵复原,去了南方创业,想来是创业失败,打算年前把厂子处理了,来三镇市投奔姨父。 一波连一波的,于秀枝想到丈夫提起她娘家人时无奈的表情,心里苦水便开始咕嘟咕嘟地泛泡儿。 褚时显见他妈皱巴个脸,他倒乐起来。 于家人老是觉得褚家亲戚少,没太多帮衬,因此蹬鼻子上脸,他想,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不差什么,干脆把大姨家的人也拉进来,给他们制造个竞争环境。而且,在他印象里,三表哥赵志扬人不赖。 不知不觉间,于秀枝把端给儿子的一盘苹果吃了个干净,盘子见了底,她也拿定了主意,“行吧,就按你说的来。” 说着,又有些委顿。“你舅母虽说死算计,有时候还是不错的。这些年若是没她陪着我说话,逛街,打麻将,我不知憋在这屋子里,要跟你爸生出多少闲气。” 话里透着寂寥。 “妈,一个人是有双面性的,不能只看她优点。如果这人已经突破底线,多小心防范都不为过。”褚时显沉默片刻,问说,“假如有天舅母拿一张借条,还是有我爸签字的借条,上门来逼债。你说怎么办?” “笑话呢?我们家会问她借钱?喊你爸打她出去。” 褚时显一笑,“是啊,有我爸在。” 于秀枝微一愣神,随后使劲揉揉儿子脑袋。 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儿子,褚时显集合夫妻俩所有的优点,高大帅气,聪明阳光有活力,天可怜见的,就连顽皮不定性的坏毛病也突然改掉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简直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让她欢喜。 “儿子别这样笑,笑得妈妈心里一下子好难过。你不高兴我太偏心眼是不是?妈答应你,以后不理你舅舅舅母了。” “这话说的,跟我爸答应戒酒一个味道。” 见他笑容重归爽朗,于秀枝这才放心。 按往前的经验,儿子跟她闹别扭,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不得法。现在她完全拿不准儿子心思,于是试探地问:“你小磊哥想买车,你想不想?妈给你买。” 回家路上,褚时显本是计划哄他妈把私房都掏出来,以此断绝舅舅家的念想。哪知晚饭时跟他爸谈起泰元的工作,吃好饭又跟他妈扯了这么久家事,买车的事完全置于脑后。 现在他妈主动提起话头,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间,感觉之前的算计没意思透顶。 “妈。”褚时显挨着于秀枝坐着,把脸搭在他妈肩膀上。 有爸爸给她遮风避雨,她一生的幸福只在这时。前世他爸英年早逝,她再没快活过。他后来相亲结婚,也没娶到个好媳妇,嫌弃他妈不善家务,嫌弃她嘴碎催着生孩子,嫌弃她没有攒下家底,没有退休金。 他真正不孝,没有代爸爸照顾好她。 于秀枝立时慌了手脚,儿子太久没有跟她亲近过了。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拍上儿子宽厚的背,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怎么了?” “妈,我将来给你娶个好媳妇。”褚时显回想在桂园操场上,谢晓桐伸手说“拿来”,问他讨糖的样子,回想谢晓桐正步走时右腿右手齐刷刷抬起的样子,笑意从他眼底泛起,那么呆,又那么可爱,和他妈应该合得来。“陪你聊天,逛街,做头发,打麻将。” 于秀枝嘴巴微张,压低了声调,诱导地问:“是你同学吗?那人家是读过书的,一定不乐意打麻将。” “她心善,不会拒绝长辈的。放心吧。” “长得很漂亮吧,不然我儿子瞧不上。” “那当然了。” “叫什么呀?” “叫……”褚时显坐直身子,见他妈跟偷到油的耗子似的,一脸得意,他吸口气,“八字没一撇呢。等她看上我,我再跟你说她叫什么。” 把他妈哄出房门,褚时显发了会呆,拿出手机翻找号码,随手打字:“在哪儿呢?回家了没有?” 随后全删掉,换一副口吻:“谢同学,国庆节回家吗?如果不回家,在学校注意安全。我同学张怀化冯兰兰也不回家,就是上次食堂你见过的那两位,有需要帮忙时可以找他们。褚时显。” 他凝视屏幕良久,手指在发送键上来回摩挲,最终一字字地清除干净。 谢晓桐此时正在给楼东发短信:“到站啦。我爸爸说在出站口等着呢,所以你放心吧。” 楼东回:“代我问叔叔好。天凉了,出站记得穿外套。” 谢晓桐看着手机屏幕,笑容像啜了口蜜。“知道了。你要加油哦,楼医生!” 桃江市离三镇市不太远,坐绿皮火车两个多小时,谢晓桐出站时脸上不见疲乏,只有喜色,老远就伸长脖子找爸爸。 晚上交警下班,谢应举开了车出来,那是一辆改装的三轮摩托,后面的拖斗焊接四个支架,蒙上油布篷子,挤挤能坐四人,座位周围焊了一圈铁皮挡风雨,铁皮围子上还漆着广告,一面是“开锁81888188”,一面是“高价收药85558555”。因为这车开起来很颠很抖,坐一程路,会被颠得产生屁股不属于自己的错觉,本地俗称“电麻木”。 谢晓桐老远喊“爸爸”,谢应举接了她手上的行李,问:“楼东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们医学院可忙了,我这一个月只见过他三回半。国庆他爸妈出门旅游去了,他说回家也没人,不如留校温习功课。” 谢应举说:“那样也好,他是个勤奋的,你可不能为这点小事跟人闹脾气。” “爸爸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先护着他了。” 闺女高三被人拐走了芳心,谢应举最初是震怒的,后来见面机会多了,了解也越深,楼东白白净净,瘦瘦高高,斯斯文文,学习刻苦,家庭清白,关键对闺女一直守着礼,谢应举也就没了那许多抵触,甚至默认了未来女婿。 “小孩子不懂事,护着他是为你好。不是为我闺女,我管他姓啥是谁。” “哎呦呦,刚才是谁一见面先问楼东的?” 谢应举哼一声,不理会她的揶揄,“上车,坐稳了。” 电麻木一发动,突突地往前窜,谢晓桐止住话,观赏车外夜景。桃江经济发展不快,以前下岗工人太多,近年才慢慢复苏,所谓夜景,不过是火车站附近,街灯柱子下一路排开的烧烤摊。 她眼里望着,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菜,九转肥肠,粉蒸肉,炸藕盒,酥羊排……也不知爸爸准备了几样。 正事也不能忘记了,她回家是为了跟家人商量转专业。唔,爸爸肯定是一句“你喜欢转就转,我支持你”,还是听更靠谱的爷爷帮她分析下利弊吧。 进了十月,爷爷家院子里的葡萄快熟了吧?真是的,想一想而已,口水怎么哗哗的? 为什么去三镇上学才匆匆一个月,她就这么想家了呢? 第11章 这一年 次日是国庆,褚时显一早起来,以为他爸还在补眠,哪知褚成精神抖擞的,吃着刘姐煮的清粥,坐在餐厅里等他。 褚成问:“你搞了个公司?” 难怪和小叔谈话至夜半,这是把他最近的动向都摸清了。 褚时显答:“是。在金融贸易大厦。” 褚成问:“打算做什么?” 褚时显说:“小叔没跟你交底?” 褚成说:“我要听你说。” 褚时显顿一顿,说:“主要是互联网。先做杀毒软件。” 褚成不懂新兴的科技领域,但他懂企业和市场的本质。他问:“技术含量很高?听你小叔重复那些话,云里雾里的。” 褚时显轻笑:“看由谁做。我没打算研发杀毒引擎,暂时没那个技术也没那个财力,只是一般的杀毒软件,专业人士用心做的话,老实讲,没什么技术门槛。” 褚成放下碗,认真问:“市场门槛呢?” 像房地产便属于技术门槛,市场门槛双低的行业,所以前世这一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拼杀到最后,剩下的都是资金和项目高度周转的集团式作业。 褚时显诚恳说:“也不高。” 褚成不说话,一脸的嫌弃。接着感觉不对,“你这孩子,我去拿个镜子来给你照照。” 褚时显不明所以。 褚成指指他说:“就现在这表情,跟小时候一样,憋着坏。” 褚时显没好气,“你还是不是我爸了?有这样形容的吗?”接着为自己辩白,“昨晚我不是说了,有的生意赔本也要赚吆喝。” 褚成佯怒:“赔的是你老子的本!” 褚时显说:“这回我一分钱没问你要,都是我自己赚的。” 褚成说:“好小子,你有志气,亏了我信你不问我要。” 褚时显楞了下,被掐住七寸,只好涎着脸哄他爸:“其实我想吧,没门槛的东西不是不能做。但是要铺开了做,做大做滥,做到竞争对手做不下去就行。这叫走别人的路,让人无路可走。” 褚成琢磨着,随后咧嘴。“行了,准你了。”又问,“招了人了?财务要不要我帮你找个?”这是老一辈最实用的心得,财务必须是自己人。 褚时显思量一番说:“先不了。起步阶段能力够用就行,我没打算高薪请人,负担不起。” 褚成点头:“你心里有谋算就好。钱上面,话说前头,多了没有。” 褚时显嘲笑他:“还没我妈大方呢。” 褚成说:“钱不是她赚的,她当然不心疼。”这是还记着于家的闹剧。 昨晚虽说跟他妈商量好了解决办法,但这种事,最好还是等父母关上房门,面对面分说明白,以免嫌隙暗生,发展到无法弥补的阶段。为了外家亲戚,着实不值。 褚时显不想越俎代庖,中间传话。只说:“我妈最近麻将只打5,10,20的了,这事没跟你说吧?这还不够体谅你?” “该!”褚成总结了一个字,提起筷子夹小菜。接着瞅瞅儿子,一脸别扭的说,“该上学上学,该做事做事,大小伙子一大早赖家里成什么样子。” 褚时显一口粥差点呛着,赶紧的扒拉两口,站起身说:“不用你轰我出门,知道你急着上楼安慰我妈,一把年纪了你们悠着点。” 褚时显开过房产中介,也了解互联网产业。大概在18年,一线城市一家it公司,如果成立一个二十五人团队,共同开发一个项目的话,算上税和社保,各项福利,每个月仅人力成本便在百万左右。 再有办公及渠道推广,各种营销费用,可想而知互联网是何等烧钱的行当。 他在立项之初,就深刻考虑过这个问题,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企业发展到什么阶段用什么人。一味贪大求全,只会被各项巨额开支拖累至死,特别是在毫无盈利能力,还必须持续投入的尴尬时期。 所以,杀毒软件项目的开发组,他计划分割出部分编程,和调试测试工作,找同学兼职,节省下来的人力成本用来高薪聘请一位技术总监。这个人单独向他负责,必须具备强大的项目研发能力,同时还要有项目管理能力。再由这位总监出面,招聘部分后台开发和前端人员,全面处理好统筹和后期维护工作。 有此标准,褚时显筛选掉无数求职简历,费时近一个月,最终确定一位。 唐喆,年将三十,三镇市人。他幼失怙恃,养父母仁善敦厚,不仅抚育他长大,还呵护他成人。他毕业于水木的电子工程系,原本就职于msn中文网,今年初辞职,因为养父中风在床,而他养母照料养父期间,摔断了腿。 在电话里,褚时显问唐喆,养父母身体见好,为什么不回京,以他的资历和学历,一份好工作唾手可得。 唐喆说,养恩深重,无以为报。 唐喆又说,美资企业虽有开放又专注的特点,但始终有隐形的职业天花板存在,他想顶破天花板,必须先得跳出来,去斯坦福麻省之类名校转一圈。 唐喆问他,贵司核心业务是什么,短期内有什么目标? 褚时显回答说,目前首要工作是杀毒软件,目标是组建十余人团队,四个月内通过测试,完成程序的发布,当然,期限可以酌情稍作放宽。 唐喆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提问细节,只是敲定了面试时间。 褚时显懂了,这个人对职业生涯有规划,有野心。他的求职,应是父母年迈,暂留三镇市的权宜之举。所以,做什么,怎么做,公司愿景如何,对方并不看重。想短期内留住他,高薪足矣。 金融贸易大厦21楼的西南角,玻璃隔墙隔开走廊,转进去,正中的主要办公区域面积大约三十来方,放着一个十人位的屏风卡座办公桌,左手有两间独立办公室,右边隔开一间二十方的小会议室。 独立办公室太过逼仄,褚时显选择在小会议室面试。 九点,唐喆准时推开公司玻璃门。 正如褚时显猜想,唐喆的求职只是一时权宜。他养父母年迈孱弱,跟他回燕京有医疗和生活方面的各种不方便,所以短期内,他必须留在三镇市。 他毕业后工作数年,又是美资互联网公司,颇攒下些家底,问题是这份家底足以应付开支,不至于坐吃山空,但空耗着,对他将来的创业却是大有危害的。——这个年代,这些互联网英才们,都有个创业实现自我价值的梦想。 电话里,褚时显给予的薪资与他在msn时水平相近,在三镇市这种中原腹地,实在难得。 至于事业规划,职场成就,呵呵。 安软公司规模不一,大的像赛门铁克,全球员工过万人,小的公司几十,十数人不等,像江民杀毒,原始版本是由江民一人独立完成的。 唐喆最初听说公司位于市区租金最昂贵的金融大厦,他内心稍有期待,心想莫不是三镇市藏龙卧虎,有哪位有识之士,正准备从事企业级的安防开发? 电话中沟通几句,他不再抱有希望。十来人的团队,核心三两人,四个月开发期,这就是个娱乐向杀毒啊。这种公司当前为数众多,几乎都是采用oem模式,调用国外的杀毒引擎,自己做个外壳套上去,着实没有竞争力。 再与褚时显一个照面,打量他年纪,装扮,样貌,唐喆双脚顿了顿,调头走人的念头也跟着转了下,看在钞票份上,坐了下来。 对褚时显的年纪他不轻视,互联网本是新兴领域,年轻的创业者层出不穷;装扮也无妨,据说王小微见风投拿到a轮融资的时候,脚上趿着双拖板儿。 只是褚时显的发型,外貌,装扮,着实不像理工技术男,一身名牌不说,单是那只十万上下的劳力士腕表就让他心生疑惑:这是富二代玩票吧?这公司能撑几天?你何苦给我开年薪呢? 褚时显同样一怔,电话里唐喆的声音浑厚,磁性十足,真人却是个白团团的胖子,握手时掌心掌背绵软厚实,让他想起他爸的相面之术。 唐喆说:“褚先生比我预料的还要年轻。”他没掩饰脸上的意外之色。 褚时显面容轻松:“不瞒你说,我现在是江大计算机系的在读学生。这是我第一个正式的创业项目。” 对方明显存着轻视之态,这种时刻,寒暄越多越显底气不足。技术员全凭技术说话,褚时显不跟他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之前电话联络,没有机会细谈,关于项目经理这一职位,我的要求相当高,不仅要擅长产品研发,也需要一定的管理和统筹能力。也即是说,我需要一个复合型人才,这是我付出高薪的目的。”他笑一笑,“唐先生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非常符合我的要求。我相信剩余的开发工作,能在你的带领下轻松完成。” 听说专业对口,对方说话又有章有法,唐喆神情平添几分认真。“剩余的工作是指……” 褚时显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一个应用软件的开发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就是系统设计,系统性的bug越少,后续修复成本越低。 而基于抽象模型的数学计算和算法,用计算机语言表达出来,在简洁和效率的要求下,越容易让人理解,便越见功力。因为一个大型项目,要顾及到项目组其他人的工作。 开发流程大纲和完成度已达百分之十的软件工程展示在眼前,唐喆看得时间越久,白团团一张喜庆脸越是郑重,心中的质疑逐渐消失,然后,他说了一句与钟令为雷同的评价:“江大的教学水平不容小觑啊。” 江大虽是985,但论及计算机系,比江科稍显不足,遑论唐喆母校水木清华。 褚时显只是谦逊地笑笑。 他认真问询唐喆所掌握的技术细节,以及对当前前沿技术的了解,答案令他满意非常,甚至超出预期,也让他确信,能留下这位技术大拿帮他筹建公司开发组班底,完成研发项目,哪怕只是短期内,也极有裨益。 褚时显不由思量,这个时代,江湖波澜初起,机遇遍地丛生,以唐喆的能力,前世名不见经传,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养父母的关系,蹉跎数年时光,错过最好的时机? 他嘴上泛泛而谈,心里暗自作着计较。 唐喆和钟令为不同,老钟身后无退路,眼前无前途,所以他丢个打金工作室的饵料,对方便大口吞了。 唐喆出身名校,有年资有眼界有心志,在技术上与老钟或许各有千秋,处事方略却是天渊之别。而且,唐喆是个胖子。 褚时显两世人生,见过的胖子,可能贪食,可能怯懦,可能粗中有细,精于算计,唯独没见过暴躁轻率的胖子。他们心宽,所以细致周到,所以更善于互留余地,更为谨慎。 像煤老板那样,提一皮箱现金,或是大方地让渡股份,这一招只会引发唐喆肚里嘲笑。像对钟令为那般,描绘蓝图和野心,画一个点了芝麻的大饼,唐喆只会拖延推搪,心怀奸恶的甚至会转头开始创业,先一步实现别人的创想。 想令唐喆拜服,需要技巧和时间,随着项目层层推进,一步步引君入瓮。 二人都不是交浅言深的莽汉,并没有触及行业发展前景相关的话题,交流只局限于技术层面,以及研发组筹建的细则,草签了协议后,又定下第二天碰头的时间。 送走唐喆,褚时显像巡视领地的公狮子一样,缓步在八十平方的办公区域绕了一圈,最后,凝视着玻璃门上蓝色的公司名称——实现科技,他驻足许久。此时内心激荡,远胜于前世亲手开设第一家中介行。 这是2005年。 这一年,中华网民首次过亿。 这一年,百度赴美上市,谷歌进入中华,雅虎注资阿拉呱呱。 这一年,陈小桥成为种花首富,功成名就的丁小磊低调发财,西湖论剑上到处推销《道德经》,张小阳组织美女登山队登上6000米启孜峰。 这一年,李小宏公司正式上市后,在曼哈顿的酒宴上感谢老婆给予的勇气;马小云用阿拉呱呱40%股份,交换了一杯清酒和雅虎10亿美元注资;马小腾被msn带领的诸家门户网站狙击,避而不战,苦练内功。bat三足筑基。 这一年,刘小东从中关村的电脑铺子老板转型电商,张小龙的研发工作组被收购,改名为腾小讯广州研究院,贾小亭在北京认识了化名王成的令家五公子,从此一飞冲天。 这一年,互联网之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而后,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这一年,褚时显创建实现科技,于中原腹地。 注: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而后,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蹶石伐木,梢杀林莽。——出自战国宋玉《风赋》 第12章 昭应守信 谢晓桐清晨睡醒,有一丝恍惚,闻到渺渺药材香才醒悟自己是在家里,这特殊的味道源自不远处的药厂,有记忆以来,这家药厂每天七点半准时开炉炮制中成药。 她祖父和父亲的工作单位以前叫省药材公司,后来被合并成为国药集团省分公司。家里住的房子便是单位房改房,因为谢家老爷子退休前是省国药的中高层干部,面积相当大,只是老式建筑的格局不甚理想。 至于谢老爷子,退休后就搬回江对岸的老宅子了。 谢家有家谱有家庙,谢公祠就在江岸边上,挂着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家谱现在排到“昭应守信”。 谢家祖上能追溯到宋以前,最出名的是一位大书家,被称为“宋代四大家”之一的元章公,这位先祖敢问皇帝老儿讨要砚台,那位同爱书法的赵家老儿惜才,居然不恼,赐他别号为“颠”。 谢晓桐的爸爸谢应举承继祖上,也有几分癫狂气,只是不得其法,癫得没那么气质风流。 他本是单位会计,在谢晓桐出生前,因爱成痴,为老婆挪用公款而入狱,出狱后气愤父母粗暴地破坏他夫妻感情,恼怒母亲重男轻女,把谢晓桐养得干黄瘦弱,畏畏缩缩,跟他二哥的孩子站一起,二哥家的像两头乳猪,他家的像只老鼠,十多年来怨愤交加,龃龉相恶,不曾改善分毫。 其实谢应举这样的态度,带着些迁怒的意思,非常不明智。 他大姐,谢家老大谢应彩曾苦口婆心地劝:“你何苦呢,事都这样了,玉清也改嫁好几年,孩子都有了。爸妈当初的出发点难道是为了害你?还不是为你好吗?” 谢应举听不得为孩子好这话。 谢应彩继续劝:“这样僵持着,你是一时解恨了,舒坦了,晓桐大了怎么办?说出去,你因为老婆孩子,跟父母老死不相往来,不是让人说她不孝吗?” 谢应举根本不在乎:“所以你是医院领导,优秀党员。你弟弟我,是刑满释放人员。我们思维不在一条线上。” 一句话怼得谢家大姐胸口憋气,老半天说不出话。 谢家老爷子也恨,嘴里骂着“逆子”,内心着实不舍得,只好暗地里默默帮衬。 那年代在监狱能学点东西,比如车床铣床裁缝厨艺,谢应举出狱后原本的财务工作不能做,干脆将厨艺发扬光大,承包了原单位的大食堂。 他是老儿子,性格里很有老儿子特有的散漫随性。既不羡慕姐姐哥哥们事业各有所成,也不惦记多搂点银子,滚雪球一样继续承包其他食堂。衣食有了着落,空闲时间他很爱开着那辆油着橙黄广告字的电麻木满街乱窜,一为贴补家计,给姑娘买零食,攒嫁妆;二为故意恶心二老,让老头儿老太太在邻里故旧间面上无光;三来,等客的时候,能在街头跟人捉两盘象棋,怡情娱乐。 谢应举一般凌晨四点去批发市场采买,大约忙到上午九十点钟才能回家睡一会。谢晓桐起床看一看,桌子上摆着爸爸为她准备的早餐,一盘素三鲜蒸饺,饺子皮掺了澄粉,白亮透明,胖胖的,挨个并坐在盘子里,一碗黄橙橙的小米粥,闻见味就知道是今年的新米。 吃完洗好碗,谢晓桐满屋子绕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像只恋家的到处乱嗅的小奶狗。 她打开爸爸房间的衣柜,果然,洗好的,没洗的,乱七八糟扔做一堆。 秋天是男人穿衬衣和薄外套的时节,她去三镇市上学后,谢应举没她照应,衣服都是丢洗衣机里搅搅应付过去,才一个月时间,但凡浅色衬衣,领口袖口全是一圈黄印渍。 谢晓桐做完大扫除,阳台上晾满了衣服裤子,谢应举还没回家,打了电话来说:“晓桐,我下去县里你杨叔家了。” 谢晓桐心想,说好的粉蒸肉,炸藕盒呢?“爸爸要不要等你一起吃午饭?” “中午不一定赶得回,你去你爷爷家吃。”谢应举自己不去看爹妈,倒是不阻止姑娘去。“你杨叔知道你回来,特地留了两筐小龙虾,他自家的,我晚上做给你吃啊。” 都说清明螺蛳端午虾,其实谢晓桐最爱吃秋天的小龙虾,少了那股腥味。而且桃江小龙虾大名鼎鼎,杨家又是远近驰名的养殖户,养出的虾挂上杨家的牌子能出口创汇。 她憧憬了一番,连声说好。 把剩下的饺子当午饭吃完,谢晓桐拿了包,溜达出门。 站在公交车站看了眼手机,才十二点,过江去爷爷家的24路车停在她身前,踌躇了片刻,谢晓桐没上,上了后面的106路。 106途径一个大型批发市场,市场贩卖布料,以及一切跟布料有关的东西,服装毛线窗帘床上用品,还有针头线脑…… 谢晓桐常去的那家,不仅卖布,还代工成衣。大中午的,店老板不在,老板娘在电动缝纫机前忙活,小工守着铺门,歪着脑袋打瞌睡。 老板娘一张芙蓉面,只低头时稍显凌厉的眉峰破坏了娟秀气。她穿一身长袖连衣裙,蓝底白波点的面料,配银灰色的小方领,外面随意搭了件浅蓝的开襟薄毛衣。以当下的流行看,这裙子款式有些复古,应是她喜欢的,也符合她的年纪。 明明是市井女人,干起活来认真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市井的泼辣和粗鄙。 上回来,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那回谢晓桐进了店子,那女人也是这样,在缝纫机前忙着赶活儿,只有小工殷勤招呼她。 谢晓桐挑了扣子和中意的碎布头,让店里小工帮忙缀两针做成包扣,自己则杵在店铺正中央,假装看布料。她不知那女人有没有打量她,或许没有,或许悄悄打量了,她错过了眼神。 眼见得小工快做好了,那女人还是没动静,谢晓桐缓缓踱步到缝纫机附近,心思像天花板上的吊扇,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先开口:“我要去三镇市读大学了。江大。” 她等了会,没等到那女人说“恭喜”,对方甚至连头也没抬,兀自忙碌着。 又等了等,谢晓桐很艰难的,将那句“你要好好的”吞回肚子。她没再逗留,接过小工递来的小布袋,一路走出市场。 …… …… 谢晓桐坐在两排店铺中间,一条笔直夹道的花坛上,手里脆皮巧克力雪糕吃掉大半,看见那个女人的女儿走进店门。 那女孩比她个头矮点,也没她白,长相偏似店老板。有一回,谢晓桐找那个女人做了套汉服,是一套天水碧的齐腰襦裙,裙子一侧绣了三两只小金鱼,襟口裙角散落浅粉色的荷瓣。没多久,她看见同样的裙子穿在那女孩身上,只是没有对襟的上襦,裙摆也只及小腿。 那套汉服谢晓桐再没穿过。 奇怪的是,那女孩也再没穿过仿制的裙子。 谢晓桐缓缓咬着雪糕,一瞬不瞬地注视店里动静,那女孩将饭盒从袋子里取出来,兴高采烈地和那女人说着话。 她忽然发现这时节吃雪糕太凉,塞到牙疼,站起身,将剩下的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溜溜达达地走出批发市场。 又一次站在公交车站台上,谢晓桐不知道该去哪里,哪里也不想去。她拨通楼东的手机,没有人接。 手机卡是在江大办的,在桃江用要收漫游费,谢晓桐边心疼,边拨第二遍,这回楼东接了,“刚才去厕所了。” “小楼我想回去了。” “回哪?你不是在家吗?”楼东摸不着头脑。 我想回学校了。话到嘴边,谢晓桐自个乐起来,想什么呢?想那么多有用吗?她不答反问:“小楼你想不想家啊?” 楼东说的果断干脆:“不想家,我想你了。” 谢晓桐这次是真正在笑,用蕴含着恋爱气息的甜蜜语调说:“我也想你了,可想你了。” 恋爱中的人,就像树枝上的傻鸟,成双成对蹲一起,啥也不干,叽叽喳我想你,叽叽喳我爱你,你来我往的,毫无意义的话语,唠上一下午也不厌。 站牌边的阿姨不住地侧目,谢晓桐这才挂了电话,高高兴兴坐上去爷爷家的车。 谢家宅子在江对岸,老城的北门大街上,这里北靠古城墙,南望昭明台,护城河里长江水蜿蜒而过,是桃江重要的旅游景点。 巧得很,今天不仅二伯娘在,二伯家的谢晓棠也在。 谢晓棠比谢晓桐大两岁,她有个一胞双胎的弟弟谢守全。 谢老太一生的成就,是她一个乡下姑娘,嫁给了谢家人,为三代单传的谢家田地足足添了三根苗。二伯娘在谢老太面前有面子,最大原因是她娘家有双胞胎的基因,按她常说的话“不是计划生育,我生两回赶得上别人好几年。肚子装拉链也没我管用”。 谢老太跟二儿媳妇极为投契,时常一起嗟叹如今的天道人道。 正午日头好,都坐在院子里。 谢晓桐进院门挨个喊了一遍,谢晓棠看她空落落的双手,忍不住问上了:“晓桐你从三镇市回来,什么也没带?” 她搬张小杌子坐下,抬头愕然问:“要带什么?” 谢晓棠啧一声。 二伯娘教诲说:“好歹去了那么远,回来给爷爷奶奶带点特产,不是应该的吗?” 国庆放假回娘家的谢家老大谢应彩正从厨房的过道出来,应是洗过东西,正在擦护手霜。听了这话,想想北街即将拆迁的传闻,眼睛从石桌上的一串香蕉扫过,心里冷笑不止。正待说话,谢晓桐先开口:“二伯娘,我懂的。可我没钱,我还上着学呢。” 谢应彩是家中长女,那时谢老爷子首先得了她,生恐三代单传到他这辈彻底断了根,决定将大姑娘当儿子养,并且给了她应字辈的排序。 她深得谢老爷子的处世精髓,是未语三分笑那种人,又喜欢小侄女多过大侄女,此时眉眼弯弯的,接住话茬,说:“晓棠现在一个月应该能赚不少吧?我前几天经过她店子,手机都卖疯了。” 谢晓棠只有中专学历,很不爱听人说她是卖手机的,搁她爷爷那个老古董嘴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工作”。言下之意,一个女孩子抛头露脸迎来送往,丢人。 可夸她会赚钱,那又不一样,她带着自得说:“姑姑上回过去是想换手机吗?我那拿货价,比外头便宜好几百。” 她妈一掌拍在她腿上,“你姑姑换手机需要花钱吗?” 谢应彩是市中医院的领导,开年有望升院长。她眼皮也不扫弟妹一下,笑着对谢晓棠说:“赚了钱是好事,心里记挂着你奶奶也是孝心。不过,下回别买香蕉了,你奶奶入秋了肠胃一直不好,便溏。” 谢晓桐喊一声“姑姑”,只觉谢晓棠此时斜斜瞪了她一眼,她莫名其妙,完全不知为什么,干脆不理会,调头跟谢老太说:“奶奶我爸爸今天去下头县里了,说给家里拿小龙虾,下午应该就能送来。” 谢应彩哎呦一声,说了句“那可真好,过节有口福了”。 既然姑娘都说好了,谢老太也不能没一点表示,更何况是小儿子给她送过节的东西。她抬抬眼皮,说:“你爷爷应该也醒了,给他倒杯茶过去。” 她还保留着农村妇人爱做手工活的习惯,年轻时做鞋,老了眼力不好手头没劲,只做鞋垫,谢老爷子也爱穿她做的东西。她说着话,手上也没闲下来,紧紧实实的粗布鞋垫上,针脚密密的,一个团花寿字快绣好了。 谢晓桐不指望她一团和气,能正常人一般,正常相处就行,她笑一笑说“那我去啦”,起身进了正屋。 谢老爷子大名谢昭延,退休有段时日了。他生活很规律,每早一碗牛肉面,二两本地黄酒,过了早就去城墙外的护城河河堤散步,中午吃了饭睡会午觉,下午或出门找老友下象棋,或架着眼镜看会书。 他不仅懂得享受生活,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哪怕是在特殊年代,他身为黑五类,因为很有眼力见的娶了刘家河村的刘大辫子,有全村人照应,不仅不曾遭过大罪,还把家谱给保住了。 他喝了小半杯谢晓桐递来的茶,没问她爸爸谢应举今天去了哪儿鬼混,率先问起谢守亮。 谢晓桐平常敢直呼堂兄名字,在爷爷面前可不敢,老老实实的说:“大堂哥立志要考研,所以有点时间全泡在图书馆了。他在图书馆长期有个座,桌面上铺天盖地全是书,他复习特别特别认真,隔壁座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坐就是一天,只有中饭才去一趟食堂。” 这是谢守亮交代她必须说的,必须一字不漏,鬼知道是真是假。 谢老爷子点头说:“守亮国庆大假回不来,你大伯跟我解释过。” 谢晓桐像告密一般,凑近了悄声说:“我猜呀,爷爷,大堂哥考研是计划考燕大。”大学没考上燕大是谢守亮心中之痛,没选择美女如云,风景如画,气韵风流的江大是遗憾之一。 谢老爷子眼眉微抬,没说话。 谢晓桐竖起两只大拇指,比划了一下,说:“燕大数学系,可是一等一的!老师都是院士!” 嘿嘿,谢守亮,考不上燕大疯人院,有的你疯的。 谢老爷子暗喜之色藏不住,咳一声,问:“别只顾着哄你爷爷高兴,有什么话,说罢。” 第13章 这孩子让人担心 姑姑谢应彩曾经提点过谢晓桐,有些事别怕麻烦人,特别是面对长辈,更要多问多求。一则长辈乐于指点晚辈,二则人情社会,讲究个你来我往。多问多求,就是增加接触,促进了解,拉近感情。 当然,这个求,必须把握分寸,不能逾矩。 谢晓桐开口问:“我想从化学系转去计算机系,但是拿不定主意,想听听爷爷意见。” 谢老爷子向来主张女孩子应该掌握一技之长,谢晓桐填志愿选报专业时,曾向爷爷问计。 当时,谢老爷子自己拿不准,干脆打电话把老大老二都喊回老宅子来——四个儿女,这两位最懂事,发展最好,也最得他青眼。 大伯因为儿子谢守亮在读江科数学系,对各学科比较了解;姑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做了好几年的电脑硬件生意,对计算机的前景极度看好。知道谢晓桐英语,数学都不错,大伯和姑姑齐声建议计算机专业为首选,信息安全专业次之。而且,连谢晓桐毕业后的就业方向也做过指点。 那段时间,深感时代发展太快,已然抓不住尾巴,即将被社会淘汰的谢老爷子,为此还在书报摊上翻看过好几本相关杂志,看不懂的他回家郁闷了很多天。 几个人合计的结果尽管已经是参考了投档线标准,哪知计算机专业近些年越来越吃香,报选的人太多,谢晓桐最终被调剂到其他专业。 谢老爷子问:“不喜欢化学?” 其实开家庭会议时,他更倾向化学专业,这个他懂,毕业后能进大药厂和实验室。 谢晓桐使劲摇一下脑袋。军训期间,经过英语摸底考试,他们已经分了班,军训后,也已上过两堂专业课,什么电子排布,杂化轨道……无机化学课听得谢晓桐简直要当场宕机,落地成盒。 更令人绝望的,是同学们积极热烈的气氛,让她怀疑半年后,班上提起她,所有人会打鼻孔里嗤一声,“废柴谢晓桐嘛,我知道她,不仅是个顺拐,成绩还是垫底,以及永恒的垫底”。 “不喜欢那就转。”谢老爷子表示费解,“是有阻碍?” 谢晓桐摇摇头,想想不对,又点点头。 “是学校不给随便转专业?” “我问过两个系的同学,转专业不难。而且明年有名额。” 谢老爷子更费解了。 红晕悄然浮上脸颊,谢晓桐问:“小楼,楼东,你们知道吧?” 谢老爷子最初听到这名字,是从谢老太和老二媳妇那里。 老二媳妇当时还刻薄的说“跟她妈一样,小不点点已经开始了”,谢老爷子不想搭理两个老娘们的嚼舌,更何况,这些小子姑娘们,谁没个春心初萌的时候,说不准哪天就梦醒了,何必当真。 直到听大姑娘谢应彩郑重提起,他才放心上仔细琢磨了一回。 谢老爷子问:“父亲在中医院工作的那位?” 后知后觉的谢晓桐微张开嘴,原来不止知道,大家连小楼的家人也打听清楚了? 谢老爷子说:“你姑姑说,楼医生医德好,水平高,楼家算是个好人家。” 他自己是药材公司的,医药相通,闲暇时看过不少医书,甚至通读过女儿谢应彩读书时候的教材,对医护行业饱含尊重,平常在街坊邻里间也爱充当个无证老中医的角色,提供点偏方和小经验。 谢老爷子对楼家的工作背景和社会关系很满意。 谢晓桐赧然无语。什么好人家,又不是谈婚论嫁,说到哪去啦? 谢老爷子见孙女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态,一时好笑,一时感慨。 谢晓桐吞吞吐吐地说:“他家人我还没有正式见过,不知,不知道好不好。” 既开口,她也就没那么慌张了,接着说道:“小楼是学医的,所以有些言论,比如说,化学伤身体,女孩子不要学,这些话他认为都是无稽之谈。然后,他的意见是,化学专业的话,出来工作还是很清闲的,实验室或是学校任职,将来,嗯,比较有时间照顾家庭。” 老爷子微皱眉头,直觉不喜。他家孙女还没嫁人,还姓谢,轮得到楼家人指手画脚,这么快就操上要她伺候老小,照顾家庭的心了? 转念一想,能往长远考虑,至少证明不是年少轻薄,经不起风雨的感情,这是奔着结婚成家去的。考虑女方的工作和条件,也是人之常情。 他问:“别人意见不重要,你自己怎么想的?”楼东的意见对他来说就是屁。 他活得有些年头了,除了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贫穷、饥饿、纷争……各种极端环境下人类无底线的行为,他全见识过。 有利益纠葛的意见根本无法保持完全的客观中立,无法保持完全的客观中立的意见不是屁是什么? 谢晓桐也蹙着眉,懊恼地说:“不喜欢就学不进去,学不进去就没成绩,没成绩就没成就感,没成就感的话……接下来还有四年,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 谢老爷子莞尔,小孙女温温吞吞的性子,居然很有逻辑思维。 他故意拉长语调,“女人嘛,结婚嫁人,照顾家庭,生儿育女也是意义。” 谢晓桐愣住了,沉默片刻,避开这种尖锐的话题,缓缓说:“我还没到那一阶段,现在还不理解。目前来说,还是希望学业有进步。” 谢老爷子点头附和:“爷爷知道了。学校给转,你也想转,你想要成绩和成就感,对不对?但同时,你跟姓楼那小子意见相左,害怕闹矛盾,对不对?” 第一个对不对,谢晓桐认真点头,第二个,她悄不做声。 谢老爷子心生感喟。怪他当初对孩子的教育疏忽了,想着是女孩,守规矩就好,谁知养出个不哭不闹没棱没角,特别守规矩的性子,让人担心,让他想起宅心仁厚的父亲。 他问:“街上小贩卖东西的秤你注意过吗?” 谢晓桐点头。 “当两边力量均衡的时候,秤是平的,但当重量太悬殊时,轻的一头会翘起来,对不对?” 谢晓桐眼里闪着好奇,她虽不明白在这个时刻,爷爷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她知道很重要。她继续点头。 “你想做轻的那头,还是重的那头?” “可以不选吗?”谢晓桐期期艾艾地说。 谢老爷子好气又好笑,拿手指指她,想说什么,忍住了。挥挥手,“倒杯茶来。” 谢晓桐听话地拎起暖水壶,给她爷爷斟满。 “这就是你的老毛病了,能不做决定就不做,能逃避就逃避,完全没有面对纷争和矛盾的勇气。”谢老爷子心中怅然,他那老父亲也是如此,至死都活在自己营造的想象的世界。 幸好,面前这孩子投胎在现在这种好时代。 谢晓桐垂目。她知道自己软弱又怯懦,与人意见相左时,总不忍拂他人意,总希望忍让能令所有人高兴。所以从幼稚园到小学,一直是受气包,又因为不会反抗,更受欺凌。 转专业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能犹豫不决,就是逃避和楼东发生矛盾,争执。 她喜欢稳定,平和,厌恶所有改变。 她搓搓指尖,讷讷说:“我不想和楼东吵架,特别因为这种小事。如果大家都不赞成,其实,其实我忍忍,不转专业,也是可以的。” 谢老爷子说:“哪怕将来虚度四年时光,成绩不好,被同学嘲笑,还找不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也做的不顺心,这些你也愿意忍忍?” 她低垂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谢老爷子看得出来,她内心是不甘愿的。不由叹气。 有不少做长辈的,乐于将对人生的感悟和处事的技巧,全部交托给孩子,希望孩子们得到教诲后,能少走他们的弯路,人生多一点幸运。 谢昭延也曾有过这一时期,那时他对儿女可谓循循善诱,倾尽所知。但如今年近古稀,他比往昔沉默,不再畅谈人生,更信赖命运。 本善本恶之争,由来已久,谢昭延越老越推崇道家的“性分”和“时遇”之说,相信秉赋天性。回想今生匆匆七十年,他有时暗恨父亲没有男人的锐气和担当,有时又羡慕父亲的简单和纯粹。 现在的孩子们甫一出生,便要面对社会属性赋予的竞争,面对世界的复杂性,无数人在快速成长,有些甚至不惜催熟自己。 从天真走向成熟,下一步呢?最终抵达的彼岸是哪里?谢昭延认为,只有像他这样的老人才能解答这个问题,那就是无芜杂心事,吃得好,睡得香,干干净净生,坦坦荡荡死。 所以,他认为,从天真走向成熟,最终还是要从成熟皈依天真。 而像他父亲,他孙女这种,天生就拥有赤子之心的人,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不需要经历那许多波折和悟力,天生便拥有化繁为简的能力。 他捧着茶缸,垂目冥想,呼吸绵长,又因神思渺渺,周身一股寂灭的气息。 谢晓桐心中忐忑,不敢打扰,托着腮默默发呆。忽尔听见谢老爷子问:“刚才的选择做好了?” 谢晓桐想了想才说:“应该会选重的那头吧。脚踏实地总是好的。” 谢老爷子从胸腔里发出几声颤音,笑着重复着她的话:“脚踏实地总是好的。” 说着,他坐直了,把茶缸往茶几上放好,继续刚才的话题,“爷爷对你没多大的要求,能保持现状,谦和,善良地活着。这样就好。” 不待谢晓桐答应,他接着说下去:“但是有一点还是希望你做到的,不止你,还有其他孩子,那就是不断给自己加码。加强自身的分量,作秤杆重的那一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毕生的功课。这一点,不能因任何人的意志和建议而转移。” “所以,想转喜欢的专业,那就转,不仅转,还要学好。” 谢晓桐沉默不语,很久后说:“谢谢爷爷。” …… …… 湖东别墅二楼的房间,两个大书架上摆满了高达模型,各种完美级别的猎鹰,红扎古,古夫,飞翼……最让高达迷流口水的是,一个玻璃匣子里,安放着一架80版rx-78元祖模型。 褚时显的中二期,脑子里做过各种为爱与梦想,战斗至死的个人英雄主义幻梦。 现在已顾不得这些了。 在和唐喆第二次见面前,褚时显仔细盘点资产,除了银海的小二居,和果子湖他妈为他备好的婚房外,三年时间,他开发游戏外挂,出售游戏网站,和小叔合伙经营连锁网吧,积累了过千万现金和部分股票。 前世他爸爸褚成因为债务纠纷,死于凶杀后,大批债主登门。深陷债务泥淖的泰元地产在银行的保证金账户被法院冻结,债权被银行挂牌出售。民间债权人中,做河沙生意的王长贵最具威胁力,褚达为侄儿的人身安全着想,转卖了房产和网吧,堵上这个窟窿后,叔侄两人离开三镇市,奔赴燕京重新打拼,从房地产销售,再做经纪,直至合力创建泰元房产中介。 债务清偿完毕时,褚时显已经三十有二,开始相亲,结婚,开始涉足股票,并在不久后遭遇15年的股灾。 尝试过股灾的残酷,褚时显本不应该行险,有一千多万现金,他去燕京,去沪上买房,只需静守,便可稳赚。可男儿当世,怎能不努力不向上不拼命攥扼掌握命运的力量不打下一份伟业! 重生一世,他不允许自己再次面对父亲眼中的失望和沮丧。 前世他在股海沉浮的时间并不久,这并不妨碍他知晓历年来几个关键节点。2007年的10月,上证指数历时一年半,登上6124点——之后许多年也不曾被超越的峰顶。 这一波牛市起自2005年,一年多趋势向上的时间内,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随便买,买什么都能发财。 今年六月份,著名的998点谷底出现于今生,他知道,时机到了。 褚时显眺望窗外的海子,夜月下东湖波光粼粼,这一刻,他甚至连谢晓桐也不曾想起。 他盘算杀毒软件项目研发所需资金,预估渠道推广的方式,软件下载平台的费用,一步步加重股市投资的股本……只能说,千万现金太少,即使还有囤口开发区的打金工作室,每月为他提供百万现金流,对他即将起步的事业而言,仍然杯水车薪。 次日是和唐喆的第二次会面,因为合约的签订,目标的一致,两人谈话时距离感减少很多。 唐喆回家后,应该也仔细分析过他这个人,所以再见面,他很有针对性地问:“老板,我看你年纪不大,志向很高,杀毒软件只是第一个创业项目,毕业后,应该还有其他打算?” “当然是做最大的互联网安全服务提供商。” 唐喆注意到他用了“最大”这一定语。 “你知道,国外户外运动爱好者,都有个必备装备包,帐篷,睡袋,净水器,德制生存刀……一应具全。我的想法是,不仅杀毒软件,还有安全卫士,浏览器,汉字输入法,最终将它们整合成类似的装机必备包。不过只是思路,还不太成熟。”褚时显没向对方描述“生态闭环”的一切,他转移话题说,“我不称呼你唐总,你也别叫我老板了。不习惯。” 两人相视而笑,褚时显自嘲说:“我这年纪,叫小褚就行。” 唐喆并不托大,转而称呼:“褚总,那今天就由我做主面试官?” 褚时显已将实现科技公司筹建事项,大到向比特梵德,小红伞等国外杀毒引擎公司,购买软件解决方案和服务,小到办公设备的添置,全部托付给了唐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他前世从书籍,资讯,新闻中得来的东西,终不如唐喆身体力行,浸淫职场数年的经验更为深刻,整整一日的面试过程,他旁听加协助,深觉受益匪浅。 道别时,实现科技第一个项目开发组的组建初具雏形,研发方向,研发方案基本确立。褚时显将分批次投入总计一千万资金,负担所有研发经费和产品推广相关事宜。 第14章 满足你 江大和江科这对小冤家常年交锋不断,官方每年举办各种数学建模大赛,英语演讲大赛,电子设计大赛,其实,真正受俩校学生关注的,一是论坛上的年度女神比赛,一是校际足球比赛。 前者江大是历年的冠军,江科无一战之力;后者江大偶有斩获,多数时间只能回头欺负欺负理工学院。 桂操足球场上,校队队友们对于十一长假期间的训练怨声载道,有人骂娘,有人心不在焉地偷瞄小卖部外的学妹学姐,褚时显身边有位队友沮丧地说“听说江科今天要引进两个外援,乌拉圭碳头。这还踢个屁啊,不被血洗算给脸了。” 也有从今届新生中选拔而出的队员,第一次参加训练,对这一切充满热切和憧憬,热身时他们更注重身姿,享受着球场外围女生们追逐的目光。 老队员并不嗤笑这些骄傲的小公鸡,只能说他们太年轻,还不曾经历输球给江科时,这些女生的眼泪和唾骂。 新上任的校队队长见士气低迷,不由心急如焚,他暂时没有许明哲带队三年的经验和号召力,只好身体力行,跟队员一起慢跑和高抬腿跑,还不停挥舞膀子,扯得脖颈青筋暴起地喊校队口号“坚持团结热爱勇猛” 包括褚时显在内的老油条们一面高抬腿后踢腿,一面懒洋洋地应和“勇猛,无匹。至胜,无敌。”声调拖得婉转悠长。 球场边上,家属团和义务拉拉队浑不知情况,一张张青春照人的脸庞洋溢着热情,为他们打气高呼“江大第一,毋庸置疑” 还有奔放的女生,拱手在嘴边,尖叫“褚时显,加油” 褚时显回头看一眼,认不出哪个院系的,挥挥手应付过去。 “看吧,范森林牛皮大过天,也只敢在宿舍吹,上了足球场,高下立见。” 他跟张怀化说。 张怀化没理他,目光不停往侧面巡睃,不一会,冯兰兰提着一袋饮料零食出现在桂操边缘。张怀化高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 冯兰兰看见熟悉的手势,条件反射一般,塑料袋子还没放下,倏然换给左手,右臂狂挥,“张怀化,我喜欢你” 这样还不够,她左瞅瞅盯着她上下打量的拉拉队新成员,右看看眼生不认识的家属团新人,居然捏着嗓子假模假样地补了句“我喜欢你哟张怀化” 张怀化看向褚时显,单身狗此时如败犬般疾走两步,离他而去。 集体热身完毕,褚时显和张怀化并排前进,做着行步压腿,嘴里聊着实现科技的项目。 研发组有几个熟人,一位是江科今年毕业的师兄徐浩强,长假结束会去实现科技正式报到,其他几位,有张怀化,冯兰兰,这是每日邮件联系,每周一次碰头会的编外人员。褚时显曾经动念把钟令为的联络方式也添加进去,作为编外的一员。理智又告诉他为时过早,否则和小叔在囤口开发区的那一番作态等于前功尽弃,最终克制了心软的冲动。 现在他想把徐玮也拉进来。 褚时显说“一个寝室的,有好事不说是我不厚道,愿不愿意是他的选择。其他人吧,高翊我问了,他懒,王映阳忙着学生会一摊,我猜他也看不上,至于老范,开学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几次。” 张怀化问“徐玮行不行不是我看轻他,为做兼职徐玮有点轻重不分的意思,上个学期逃课次数实在太多了,绩点从大一的32掉到20,以后找工作不够看的。” 褚时显说“我那儿平常有补贴,项目完成有奖金。数目你知道,比他在外做兼职好。我的想法是不用他东奔西跑,正好可以兼顾学业。而且在学校的时候有开发经验,对他只有好处没坏处。” 张怀化说“不是钱的事,他每年有助学金,奖学金我听王映阳说上月帮他申请了,张导员找过徐玮谈话,应该没大问题。等于说,他现在不那么缺钱。但是放假他还是跟以往一样,天天兼职见不到人,我觉得吧,要么别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他好面子不肯说,要么他一门心思赚钱,不管不顾的,别耽搁了你的正事。” 褚时显想想,说“那你见着他,抓他问个清楚。” 正聊着,冯兰兰不耐烦地喊“快过来,等 会可乐不够冰了,别指望我去帮你们换。” 两人甩着汗过去操场边缘,褚时显没去拿饮料,先在一堆衣服里找到自己的,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 有个未接电话,来自唐喆。他拨回去,唐喆委婉地向他表达了对公司会计的不满。 小叔褚达介绍的会计叫周进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以前在地方国企干过,下岗之后因为年岁较大,注会考不过去,只好拿个中级职称四处打游击。褚时显考虑到互联网公司普遍年轻化,有个老成人压秤是好事,答应了下来。 只是这位有国企人固有的思想,接通电话后,他先告状,说唐喆购置办公用品,像电脑那种大件竟然没有货比三家,一定是吃了回扣。又锱铢必较,说给唐喆的薪酬实在太高了,埋怨褚时显年轻不知创业艰难,花钱如流水。 从来只有纵着他的,没见过管着的,这种“账目你交给我那就属于我了,管你天皇老子,你不给我个交代,这笔账我们算不完”的感觉当真新奇。 褚时显说“周会计,别听我叔交代的那些。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把我当作公司一块不能说话的玻璃幕墙,你的老板是唐喆,你向他负责,他向我负责。只要他不在公司杀人放火乱搞女同事乱搞男同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懂了吗” “老板,不是这样说,我是公司会计,拿了工资就该负责,不是针对谁的问题,是为公司负责。”周进步毫不退让。 褚时显本是计划等公司发展起来,周进步这种没有高级职称,又没有审计资格的中年人必须淘汰,换上更专业的人士,现在想想倒没那个必要。有个信得过的古板人代替他的一只眼睛,帮他盯住财务这一块,是好事。 不过,该表明态度的时候一定要立场鲜明。“你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你赚了多少钱我赚了多少钱你高考多少分我多少分是你聪明还是我聪明”对方一阵沉默,他接着问,“公司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周进步丧气地说“听你的,老板。” 褚时显说“互联网公司跟你过去工作过的消费品行业不一样,不怕烧钱,只怕烧得不是地方,烧了没回报。你得学着看钱烧在什么地方是对的,什么地方不对。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我给你唐总一样的薪酬。” 再次确立两边关系,安抚了双方情绪,才关电话,又有短信进来。褚时显边打开短信箱,边往张怀化和冯兰兰身边走,走两步,他停住了。 “褚学长,你好,我是化院谢晓桐。就是桂操跟你聊汉服社那个。请问转专业到计算机系,补考大一上学期专业课的话,具体需要什么课本能帮我列个条目吗我在校论坛发过帖子,沉底了。打扰了笑脸。” 褚时显牵动嘴角。“上回说课本我这里都有,这话仍然有效,另外我再给你列个书单。不过,按照准出原则,你在化学系的成绩不能太差,绩点最少要有30。也不能太好,太好老师不舍得放人。今晚桂园食堂”短信打到这里,他本能地感觉不妥当,回看了一遍,全部删除。 然后重来“晚点有时间碰个头,我把列好的书单交给你。不客气,预祝学业顺利。” 发出去后,他缓步踱向冯兰兰,笑得春风满面。 冯兰兰莫名其妙,望一眼张怀化,再望住褚时显。“你们俩又合计什么了” 张怀化说“别看我,我也不清楚。” 褚时显拿起手机,看完谢晓桐迅速回复的短信“谢谢那就晚饭在桂园食堂见,可以吗” 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抬起头时,笑容愈深。他对冯兰兰说“冯兰兰,我看你太汉子了,平常也没什么好朋友。这样,我介绍一个给你。” 冯兰兰听见第一句,就瞪眼吼了一声“屁”,听完整句,她笑了。“整个江大,我就看得上张怀化一人。有本事你给我找第二个出来。” 张怀化高兴地抿抿嘴。 “女的。” “女的我也咦,女的” “上次桂园食堂那个学妹。” “介绍我认识是什么 意思等等,你是想我打入内部” “我说,当初我拜托老张请你帮忙,你可是答应了的。不能转头就忘了吧”褚时显正色说,“这样,我许你一个愿望,什么都行,什么都满足你。” 紧接着补充“只要我做得到。” 冯兰兰模仿他的表情,仰着脖子,用嘲笑的语气说“许你个愿望,什么都满足你你当过圣诞节,你是圣诞老爷爷呢贿赂我” 褚时显说“啧,你一个女的,说你是汉子是表扬你,你就是个胭脂虎这么凶做什么她吧,想转来我们系,上次问过我具体程序怎么走。今天有些课本要你帮忙转交给她,约好了晚饭在桂园食堂见。这不是校队训练吗我脱不开身,到点也不确定能不能过去。” 冯兰兰说“就这样” 褚时显说“转专业你大概也知道,既要考当前专业课,又要考待转专业,不是蜡烛两头烧吗冯兰兰你行行好,有时间帮她补补大一上学期的课,画个重点什么的。” 冯兰兰不上当“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怎么不上” 褚时显为难的样子,片刻后诚实地说“她有男朋友。” 冯兰兰和张怀化愕然。 冯兰兰瞬即反对“那不行,我不能助纣为虐,帮你挖人墙角。” 褚时显急了,“什么挖墙脚我过分的话一句没说,过分的事一样没干好不好。我有心挖墙脚的话,我直接上了,何必找你绕这个圈子老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怀化郑重地思考,点头称是。 褚时显再次声明“我纯粹的想帮她这个忙。” 冯兰兰犹豫不决的。“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褚时显,关于你的一切事要剖开表象才能见真实。” 褚时显笑了,指指冯兰兰,对张怀化说“你女人,没事瞎琢磨我干嘛啊” “喂”冯兰兰气极。 褚时显继续逗她,说“别再拒绝我了,再这样,我怀疑你对我因爱成恨,故意的。” 冯兰兰脸朝张怀化,冷静地说“看你表现了。” 张怀化抓抓被汗浸湿的头皮,为难地说“显哥,我和兰兰相爱,毋庸置疑。”说得像在拒绝褚时显的求爱似的。 好好的,被他这句有歧义的话逗得三人都笑了。 褚时显忍笑说“江大足球队的口号也是江大第一,毋庸置疑来着。” “够了哦,我和怀化的感情不是你们菜鸡球队能比的。不是为怀化,我才懒得琢磨你。”冯兰兰清醒地说,“被你看上,我已经开始替那学妹难过了。” “真相是江大一半女生愿意被我看上,不信你” “呸,好不要脸”冯兰兰不让他说完。 张怀化拉开两人,“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都在往这看呢。” 冯兰兰也没真生气,逗完乐,挑着眼眉问褚时显“提个愿望,你帮我完成” 褚时显很干脆“对。” 冯兰兰问“代价呢就送书过去,补习大一专业课” 褚时显说“最好能成朋友,不然怎么叫打入内部呢如果你觉得性格不对胃口,我也不敢勉强你,那是我看错了人。谁叫我更信任老张的眼光呢。” 冯兰兰说“别给我灌汤,不吃你那套。话说回来,人家有男朋友,你这样有意思吗” 褚时显微垂着眼说“我就想帮帮忙,上回桂园食堂的事,你也见到的,她那两个室友实在不是东西,男朋友又是江科的,有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你这么热心肠的学姐出面带带,最起码在学校头一年她好过些。” 冯兰兰和张怀化对视一眼,表情没那么抗拒了,沉默片刻,说“我发现你今天话特别多。” 张怀化深有同感,点头说“不像显哥了。” 第15章 那些花儿 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新队长带人拖了满筐的足球一路进球场,冯兰兰知道他们要开始带球训练,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问清楚宿舍还有谁,收拾好垃圾和包装袋,独自回信息学部。 秋分寒露更嬗时节,自强大道遍地的金黄。冯兰兰两腿蹬得飞快,自行车轮偶尔会卷起一片银杏落叶,她下坡时索性放开两手,风吹拂她利索的齐耳短发,露出开朗而光洁的额头,她假装自己就是风,跟落叶一起旋转飞翔。 四校合并的江大,范围着实广阔,大一时候花五十块买的二手自行车,是冯兰兰入校以来添置的最为划算的东西。就连上回张怀化拿了三万块报酬,提议买辆双人自行车,她也只略微动心了一下而已。 进了求是路,桂香越发馥郁,教工宿舍区附近,两辆搬家公司的车挡住不宽的路面,冯兰兰只好推车前进,意外看见江敏从一栋教工楼门洞里出来。 还在踌躇间,江敏率先招呼她说“冯兰兰。” 冯兰兰回“你好啊,国庆放假没回家”她知道江敏是冀北人,来回距离不近,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江敏说“有个亲戚打算考研来江大,在这楼上租了间房。放假我一直忙着接待亲戚们呢。” 冯兰兰不关心她说什么,打了招呼便好,尽个意思。 互相不感冒的人相见,同时露出个符合社会期待值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近况,深表遗憾地说句再见,转身后彼此道声傻逼无非就这流程。 她正准备进行“遗憾说再见”这一程序,江敏开口问“你是回计院吗巧了我也要过去,搭我一程吧。” 冯兰兰没拒绝,说“先绕过这辆搬家车。这边来,你敢坐我后座吗我蹬自行车可快了。” 张怀化知道冯兰兰和江敏气场不和,褚时显大约也能感觉到,但他们皆不知冯江二人有些渊源和前情。 冯兰兰大一的时候,有个同系正宗师姐,住同一栋宿舍楼上,对她关照有加。 那位师姐大一恋爱,大三分手。男友是冀北人,文学院的才子,最初倾倒于理工女金属般冷冽的质感,而后倾心于文科妹水波般潋滟的姿容。 他分手的理由是爱上同籍的校园新鲜人,特别新人看他时,眼中不加掩饰的崇拜,极大地满足了文艺男颓败又伤感的内心。 去年毕业典礼之后,冯兰兰和师姐,以及师姐的亲友团在武八路吃完火锅,买了啤酒小食,踩着星光结伴回信息学部。 月凝清宵,星湖湖畔樱柳成荫,成群地散布着即将分别的好友,情侣。 四年的学子生涯,遇见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有太多的初恋着落在珞珈山的樱雨里,也有太多遗憾徘徊在情人坡的彼岸花丛间,更有无计的心事,沉于平湖之下。 师姐瞳仁闪亮,倒映的不知是湖光,还是坠落的星子。她趁酒劲跳上星湖临水长廊的石头栏杆,摇摇晃晃的,醉意熏然地唱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 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有人在远处鼓掌,铺地的塑料布上,流浪狗找寻着没吃干净的鸡骨头,将空啤酒罐翻动得哐哐作响。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他,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麻痹混蛋你去死吧” 师姐带着哭腔咒骂,夜色中,远处传来笑声和叫好声一片。 “麻痹xxx你去死吧” “麻痹xx你去死吧” “麻痹x教授害劳资挂科劳资跟你拼了是不敢的,劳资明天去干你姑娘” 充满感伤的告别仪式,被附近的牲口们完美地毁了。 师姐跳下来抱住冯兰兰大哭,骂前任男友是怂包混账,无非厌倦了这段感情,却不敢主动提分手,只好利用别的女生来羞辱她。 她用了羞辱一词。 都知道校园里的恋爱失败者多,结果者少。都是初生牛犊,面对真挚的情感,都有大无畏。相比失去爱的创痛,更令人感觉挫败的是被深爱的人背弃,被选择,被选择后视若敝屣。 那天是冯兰兰第一次听闻江敏大名,而初入文院新闻系便俘获师兄一颗心的江敏,如今已是江大报社,珞珈之声广播的记者,也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一员了。 假如没有师姐这一前情,冯兰兰其实挺佩服江敏这种女生的。跟八爪鱼似的,大学期间触角已延伸到各学系,构筑着未来的人际网脉。 冯兰兰使劲蹬着自行车,有一搭没一搭跟江敏闲扯。 她听出来了,江敏那个计划考研到江大测绘学院的亲戚,其实是家中至交的儿子,说不准还是个青梅竹马。 她没问江敏一个文学院的,来计算机院找谁,做什么,到了篮球场附近,直接一脚踮地,停车问“这里” 江敏说“送我去13舍吧。就两步路的事。” 冯兰兰心想妖精,作什么妖呢。 江敏又说“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叫张什么来着,也是13舍的吧好像跟褚时显还是一个寝室的。” 冯兰兰说“13舍612,我男朋友叫张怀化,谢谢。” 江敏说“对不起,听老褚介绍过,一时没想起来。他俩挺好的吧,老是见他俩在一起。” 冯兰兰说“你错了,老是跟张怀化在一起的,是我。” 说话间,已到了13舍楼下,长假即将结束,楼道里来去的同学比前两天多了些,认识冯兰兰的,连声打招呼。 好歹她也算计算机院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中,脑子和样子都挺管用的那个。 有同班同学趴在四楼铁栏杆上,别着脑袋往上望,敞开喉咙,帮冯兰兰喊人“612,张怀化,冯观音找你。” 冯兰兰向他摆手,“别啊,别喊,我不找老张。” 另一个男同学凑过来,跟之前那位趴在一处,问“不找老张冯观音你们两个是散了吗没散什么时候散给我个机会先报名呗。” “滚蛋,我们两个好着呢。别咒我们。” 站她旁边的江敏,见她既不找舍管阿姨,又不打电话喊人,就杵在这里跟楼上的人扯闲篇,她也不急。 直到楼上那位想报名的问起江敏哪个院系的,冯兰兰像健忘症刚被治愈的样子,一拍脑袋,问江敏“只顾着聊天,竟把你忘了。你是找谁来着,刚才没顾上问。” 江敏说“我找王映阳。” 冯兰兰点点头,拨通电话,不一会高翊拿着手机出现在走廊上,探头往底下张望。 高翊其实早听见楼下在喊张怀化,只是最近他迷上魔兽世界,整个十一假期全泡在上面练级,刚才在荆棘谷他正被一个叫“猫猫烧香”的亡灵法师偷袭,几番挣扎依旧扑街,死于对方的一级寒冰箭之下。 他忙着在公会喊人,哪知对面被他喊来的帮手们群殴后,也吆喝了一堆人来,现在荆棘谷出入藏宝港湾的隧道口尸横遍野,联盟和部落,敌对的双方群殴不可休止,他这才抽身而退,返回现实世界。 一头自然卷的浓密黑发有些日子没理没梳,乱得像一蓬草,高翊像吸毒鬼一般打个长长的哈欠问“冯观音你不是跟张怀化训练去了吗怎么又回来找他” 睡眠不足,他口没遮拦喊了冯兰兰的花名,连忙自打嘴巴“啊呦,说错话,我欠觉呢。” 冯兰兰说“你欠揍吧,快醒醒老褚说,他桌子里头有一个装满课本的蓝色袋子,你帮我找找,我拿给他。对了,还有,王映阳在不在江敏找他,在我身边等着呢。” 高翊一边溜达进寝室找袋子,一边对着手机说“她怎么又来了等等,老王,有个妞儿在楼下等你。” 王映阳在厕所里恼火地问“谁啊” 612的卫生每天轮换,可一屋子的男生,起码有四条大懒虫。轮到褚时显还好,他自掏腰包请舍管打扫,一次五十。其他人值日的时候,全是胡乱应付了事。 王映阳身为处女座,虽不至于吹毛求疵,神经质一般追求极致的清洁,但六个男生的同居之处,总有人去厕所忘记冲水,总有人选择性遗忘袜子和裤衩子,怎么收拾总有股尿骚味和臭袜子味。他只好以身作则,希望那些牲口们能体会他的苦心。 结束十一长假后,马上就是全校学生宿舍卫生大检查,这种一学期一次的任务,和每周能利用职权作弊,草草走过场的那种完全没有可比性。身为校学生会委员,班长,寝室长,搞好卫生责无旁贷。 楼下喊人的时候,王映阳正在厕所挥舞着毛刷子,把对其他人闲适安逸,就他最痛苦的愤怒,全发泄在蹲坑上,跟蹲坑里的尿渍有仇似的,疯狂使劲摩擦着。 看着出现在厕所门口,白嫩脸皮上溅有水珠的王映阳,想想老王大小也是个衙内,自 从住进612就被褚时显压一头,在这片屋檐下,就没有过风光的时候。高翊几乎要同情他了。 高翊不自在地说“江敏找你。老王,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王映阳愤怒的表情,让他这会连游戏也不敢关注了。 王映阳甩甩手,摸一把脸,压压怨气,说“别跟我假客套了,你要有良心,校运会,艺术节,都去报个名,帮我凑凑人数。” 高翊说“我会什么啊,不去不去。” 王映阳瞪眼说“短跑接力赛总跑得动吧去年你跟老范在迎新会上唱的歌不也挺好,今年继续唱。” 高翊说“我不认得范森林是谁,那家伙说要把对面的江师大,发展成他的后宫,我看他是给江师大倒插门去了。” 王映阳一想,确实快半个月没见范森林露面,“那你跟老徐合唱。” 高翊说“算了,老徐那台型,我跟他上去还没开腔,怕是一片喝倒彩的。这事要么你找老范要么找老褚,有他俩张罗,音乐会都能给你凑一场出来。” 王映阳一想又要找褚时显,顿时郁闷了。 他在院学生会靠的是和辅导员交好,自身刻苦勤奋又耐劳的属性,真论起群众方向的人际关系,胸中自有傲气,时常拉不下脸的他,绝对比不过圆滑周全的范森林,褚时显。 可王映阳不这么想。他认为范森林明骚暗痞,褚时显明霸暗匪,行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走的全是下三路。特别是褚时显,惯会拿金钱开道,这次帮他进校学生会,也不过是花钱请了一帮人,给足了许明哲面子而成事。 他才进校学生会,各院系的人马还没混到脸熟,就撞上新学年。什么校园迎新会,校运会,金秋艺术节,校级足球联赛,虽然归体育部文艺部负责,可他身在秘书处,有协调和组织的职能,一样忙得焦头烂额。 然后,他还要招揽同学做那个狗屎网站,忙来忙去为许明哲脸上贴金,他都闹不清最后是谁帮谁了。 开始对褚时显的那些感激,无形中被忙碌和困惑消磨殆尽。 这回十一回家,他爸得知他进校学生会的详细经过之后,对褚时显的行事风格夸赞有加,还特别叮嘱他跟姓褚的同学好好处朋友,王映阳嘴上答应,争胜之心仍旧不灭。 所谓善观人者未必善观己,善观己者未必善观心。他到底只是学生,眼界尚浅窄,胸襟便显狭隘。 高翊终于找到褚时显书桌靠里的蓝色无纺布袋子,拎起来还挺沉,他见王映阳依旧沉默着,边穿外套边说“那我先把书给冯兰兰送下去,你也快点,江敏还在楼下等着。” 王映阳嗤笑一声,说“江敏找我能有什么事为校运会艺术节的事该讨论的学生会里早讨论过了。还不是为了找褚时显,拿我做幌子。” 大一他和江敏相识于院校各种活动的联络工作,多有接触,直到大一下学期,有一回在茶港门,褚时显坐上一辆大奔,大奔司机表现得无比恭敬,当时他和江敏才从茶港市场买完香煎包子出来,见到这情形多嘴说了句“那位我同寝室的,富二代,新生报道头一天,足足有三辆车送他,我是没见过那么嚣张的。” 之后江敏对他的态度看似一如既往,但王映阳能觉察出她分明在微笑,笑意里却少了分亲近,多了分疏离。 他对褚时显的忿,随之平添了几许怨。 612这六人自打住一起,就彼此老张老王地叫着,少有直呼大名的时候。高翊听王映阳直接叫上褚时显全名,心想这是又忌又恨了。他出生小康之家,家里气氛和谐,从小无波无折,最大的烦恼是女朋友异地,玩游戏被偷袭,很不爱沾这种事。当下也不接话,自顾自地走出寝室。 走到门口,王映阳的手机响起来,高翊猜想是江敏在楼下等得不耐烦,回头说“跟她们说一声,我立刻就下去了。” 哪知王映阳接了电话,听着听着表情马上凝重起来。“对,我是,是他班长。” 王映阳木着脸,转向高翊,无声地说“徐玮”,接着又听电话里说了几句,他答“好的,信安派出所是吧谢谢警官,我们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他心中惊惧交加,说“老徐出事了,打架斗殴闹事,刚被抓进局子。” 两人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应对。幸而王映阳家传身教,又在学生会工作几年,有些处事经验,当下分派任务“你下去找冯兰兰,让她带你去找老张老褚,我去学生会打个证明,找人盖个章,证明老徐是三好生,贫困生,奖学金获得者。我们在南门碰头,一起过去派出所。”让他一人去派出所捞人,他还真没那胆子。 高翊当即扭头就走,随即被王映阳叫住“老高,你说话时注意点,别让人听见,关键,别给校里知道了。” 高翊匆匆而去,走廊传来一声“放心吧,你也注意点。” 第16章 两根扁担 褚时显和张怀化听得高翊传来的消息,立即向队长和教练告了假,球衣来不及换,五人匆忙赶往江大南门。 褚时显本不愿两位女生随行,可一位说他们都是男生,性格冲动易怒,不跟着不放心;一位说自己是学生会外联处的,或许需要她出面帮忙,并且保证如有曲折,绝不外泄他人。 等待王映阳的时候,褚时显折转去了附近的at,取了两万现金备用。 今日校队训练,他离开寝室时没带背包,事发仓促,没空回宿舍做准备,只好这样大喇喇拿着两叠厚厚的纸钞走近同学。 张怀化和高翊也没带包的习惯,江敏倒是背着个女士包,却又与她不熟,褚时显见冯兰兰手上拎着准备转交给谢晓桐的袋子,他把钱往袋里塞。 江敏说“等一下,人多事杂,安全起见还是我跟兰兰一人拿一半吧。”说着抱歉地看了冯兰兰一眼,意思是这个建议并非源于不信任。 冯兰兰不以为意,说声“行”。装书的袋子连个拉链也没有,她确实担心不安全,二万是这年月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呢。 褚时显夸了句“你倒是细心。” 有大事当前,江敏省却冯兰兰的姓,直呼名字,借此拉近关系的举动,大家都没在意。 把钱重新分配好,江敏看了一眼袋里的书,没多问。 高翊正在打电话给范森林,告知此事。 六人之中他和范森林最亲近,不然也不会因为范森林南征江师大,被撇下的他只好龟缩在寝室玩游戏,以打发寂寞。 高翊是少年心事,认为寝室有人闯祸出事,大家必须同心协力,同去同归。现在,就差范森林一人了。 “派出所门口等我。”范森林二话不说,没辜负他。 几人正不耐,王映阳抹着汗跑到碰头点,说了句“办妥了”,数人不再废话,直接打两部出租车往江口区而去。毕竟,派出所的来电里,没有说明具体情况,谈再多也是瞎子摸象。 都是学生身份,脸上勉力维持镇静,内心还是七上八落的。害怕事情太大,瞒不住校方;担心徐玮伤了人,不知对方要什么赔偿;又忧虑以徐玮懦弱又安静的性格,能激起他火气,怕是受了大委屈。 唯有褚时显有经验,他前世在外读那野鸡大学,因为烧烤摊上“你瞅啥”,“瞅你咋了”这种口角纷争,双方就能爆发斗殴被提溜进派出所,现在想来真是操蛋无比。 出租车里悄无声息,褚时显安抚另两人说“如果出了大事,派出所哪会给学生面子只会直接通知学校。我猜测,老徐今天不过是遇到点小麻烦,好解决。” 张怀化和高翊两人绷紧的面皮一下放松很多。 褚时显思量该找谁帮忙,他爸褚成那尊大佛不提,小叔褚达,在这件事打探清楚之前,也没必要率先惊动。翻翻手机,找出史胖子的号,心想老是带着对方发财,不给对方一点回馈善意和展示能力的机会,史胖子怕是会生出精神负担。恩大成仇就不好看了。 他问史胖子在信安派出所有没有熟人,有熟人托他问问内情。 史胖子果然很荣幸,兴奋地说巧了,他今天巡视极客连锁网吧在江口区的一个分店,很快能赶到,让他们到了地头等一等。 两区之间只隔一架跨江大桥,只是三镇市最近两年变成个大工地,这里挖挖,那里平整平整,不远的路程走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出租车接连停靠在信安派出所附近,放了他们下来。史胖子开一辆白色的丰田,挨边停在绿化带和人行道之间,已经等了有一会。 还没来得及互相介绍,后面又有辆出租驶近前,范森林也赶上来了。 这帮小子气势汹汹的,不知道内情的,恐怕还以为他们准备冲去哪儿干 仗来着。 史胖子肥脸一抖,好一阵无语。他说“至于吗多大的事” 早年间经济不繁荣的时候,他们这些本地油子整日无所事事,进出派出所就是家常便饭,少一顿还惦记。 见他胸有成竹,褚时显放下心来。“史叔叔,这些都是我同学。” 范森林大一曾进过派出所,不过那次恰逢寒假新年期间,他是静悄悄的进,静悄悄的出,没让人知道。路上他跟褚时显想到一块去了,既然派出所是通知班长王映阳,而不是直接告知学校,那就证明事不大。 想明白后,人就不会发慌。他掏出一包待客的烟,发给史胖子,自来熟地问“史叔叔,里面什么情况,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声” 史胖子接了烟,点了火,笑眯眯地看一眼范森林。深究内心,他其实更喜欢范森林这种无赖小子,看似机巧圆滑,实则带着初涉社会的生涩,一举一动有股模仿的味道,不像褚达的侄儿褚时显,一派光风霁月坦荡荡的模样,骨子里藏着什么,以他几十年老道的目光,居然琢磨不透。 史胖子跟大伙说“不用担心,你们那位同学,只是受了点牵连。” 在江口区,有条街自九十年代起,全国闻名。无数行商云集此地,浙北人往这里贩卖塑料橡胶制品,浙南人卖小商品小五金,苏南苏北人卖纺织品,胡建人卖皮具箱包,吃胡建人的人贩卖服装皮鞋再通过九省通衢的这片商品集散地,发往西北西南。 这条街,叫正街。 大概一个来月前,有两位阿卡林省的老表,结伴来到三镇市。他们没带多少钱,也没料到出门的开销竟然那么大,想找工作吧,一听说要交押金,有位儿子在附近上大学的老表,多少知道些外面的险恶,立刻低头,跟同伴说句“骗子”,拉住人就走,这样几番耽搁下来,没两日两人便弹尽粮绝。 儿子读江大的那位老表,自觉丢脸,无颜见人,同时还做着挣到很多钱,让儿子惊喜的梦,所以即使翻遍衣兜,只剩下两张十元票,他也打定主意,不去找儿子想办法。 两位老表没处睡觉,夜半猫在天桥底下,农夫蹲加农民揣,脑袋凑一处,低声密谋,合计该怎么办。养了个成器儿子的那位哀叹说“必须得想办法搞点钱了,家回不去,人也要活不去喽。” 他同伴没奈何,点头赞同“我听你的,跟你干。” 第二天一早,两人凑巴凑巴凑出四十三块,先去了早点摊。 三镇市街头的早餐承继着往昔服务于船夫,纤夫,码头苦力的特色,重油重工,顶饿管饱,豆皮面窝热干面,糯米团子裹油条,两人把二十三块钱吃出轰轰烈烈,豪气万千的气象,吃完抹抹嘴边的油,一个说“干吧” 另一个破釜沉舟地说“干吧” 于是并肩而行,阔步走进繁华热闹的正街,拿最后的二十元钱买了两条扁担。 正街每日清晨有大量货物发来此地,再分批进入各家店铺,这里街面狭窄,人车熙攘,货运用人力远比车更为方便迅捷,因此催生了一个古老行当挑夫,本地人拿他们的吃饭家伙称呼叫“扁担”。 扁担挑一次货,五到十元,每日做上十来单生意,竟能过百。两位阿卡林老表拼死命干了一个月,去除开支,居然每人攒下了三千元。其中一位达成挣大钱的梦想,便兴奋地打通了儿子电话,老脸生光地说“小玮,爸爸来看你了” 不等儿子回神,他将一月来的经历,抹去最初的潦倒窘迫,和扁担的辛劳,还有扁担们争抢生意时的冲突,只保留挣钱的部分大略一讲,同时心里又梦想着,再忙活四个月,攒下万元,伢也放寒假了,爷俩一起回家过个好年。 他家伢子正是徐玮。 徐 玮放下电话,连忙赶去正街附近找到自己爹。 两位阿卡林老表租住的是扁担们群居的私人出租房,墙灰斑驳,地面油腻,两大排高低床架挡住唯一一扇小窗。 他俩每日挣到钱,不敢揣身上,更不敢放在出租屋,便交给房东代为保管。 自家伢子来了,必定要带他吃顿好的,徐爸摸摸身上的块票,转身去找房东讨要存款,哪知那位房东当场变脸,拒不承认。 史胖子说“房东不认账,那两位老表就动了手。房东儿子就在附近开批发店,听见消息带人赶过来,你们同学怕自家人吃亏,也动了手。那个老头子也实在太不经打,没几下就躺地上,开始以为耍赖装佯,哪知是真犯了病。现在麻烦的,一是房东儿子索要赔偿,二是钱的事房东死不改口,其他人不敢作证,三是你们同学的父亲,或是同乡,不知是谁,在争执时说要烧了对方的店铺。”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女生也不知该如何。 褚时显问“能不能私下和解” 王映阳连忙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提议。 张怀化没出声。 高翊气极嚷嚷“凭什么啊错又不在我们。” 范森林拉住他“你先听老褚说完。” 褚时显没开口,王映阳抢先说“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地人护短你们应该都懂,老徐一个学生,又是外乡人,能不闹给校方知道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更何况,他那同乡叔叔说要放火烧铺子,这就要看人家怎么判断了,往小了说,只是嘴贱,往大了说,是寻衅滋事,扰乱治安。这算寻衅滋事吧”他也不确定算不算。 史胖子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能拿点钱出来了结,最简便又不留后患。如果你们同意,多少钱我出面跟当事人商量。至于徐同学他爸爸赚到的钱,看能不能从赔偿的医药费里扣除。放火烧店铺这种话,也就说说,态度不好扣你一顶帽子,态度好,谁会当真这里面的门道,我比你们清楚。” 见他们几个都认为私下用钱和解的办法最为稳妥,高翊和张怀化没有坚持反对的意见。 史胖子点将一般,指指范森林说“我带你跟小显一起进去,其他人就别去了,人多了反而乱。” 王映阳情急发问“史叔叔,我呢我是徐玮班长,还专门给他打了证明,证明他是贫困生,成绩好,能拿奖学金。” “呦,”史胖子话音里有刮目相看的意思,“这事办的妥当。来吧。” 进去信安派出所,史胖子带着王映阳找警官交涉,褚时显跟范森林在拘留室外面,等着带人出来。拘留室的大门跟老虎笼子似的,焊着一排不锈钢防盗门,两根老油条坐在长凳上,都有些触景伤情。 范森林烟瘾犯了,看看四周环境,又把烟盒塞回兜里。 褚时显说“省点别抽了,呆会交给老徐,这东西在里头是硬通货。” 范森林乐了“老褚,你怎么回事比我还懂行。” 褚时显不吭声。 范森林挤眉弄眼的,“你进过局子的吧别装正经了,看你这不自在的样子就知道。”说着还拿胳膊撞一下他。“说说,为什么进的” 褚时显别开脸,忽然不想搭理这货。 范森林继续逗他“你别是被抓嫖抓进来的,不好意思说吧。” 褚时显怒了“你特么才是被抓嫖抓进来的。” 范森林一时怔忡,舌尖捋一遍牙床,黯然说“特么我还就是。” 第17章 战略和战术 范森林自曝其短,反倒让褚时显不知该说什么。 正尴尬中, 徐玮被带出来, 隔着桌子坐下。 他灰头土脸, 衣服有撕扯过痕迹, 除此之外,通身好端端, 一瞧就知道没遭大罪,褚时显范森林同时舒口气。 徐玮见到两人,眼眶顿时红了, 突然又想起更关键,整个人虎扑过来, 吼着问“你们怎么来学校知道了” 所有人被吓得一愣,派出所民警一把按住他,褚时显和范森林连忙安抚, 一个说“老徐学校不知道,冷静冷静” 一个说“电话打给王映阳了,你放一万个心吧。” 徐玮倏然松懈心神, 积攒一天惊怒恐慌和委屈全部涌上来, 再是遏止不住,嗷嗷地哭“是我爸,我爸求他们。” 事闹大了,徐爸才意识到不妥当, 推伢子脱身已经来不及, 一口把所有事揽下来, 又求警察,说他家伢一直拉架没打人,他家伢读书不容易,他家伢不能被他毁了。 褚时显和范森林相顾一视,没拦住徐玮痛哭。 好容易等徐玮发泄完情绪,略微镇定了些,褚时显把几人商量解决方法告诉他,让他进去后转告他父亲。 徐玮听见没反驳,木然地点头说好,说谢谢。 另一边史胖子也跟房东儿子碰了头,有他出面,对方多生两个胆也不敢过分讨要,更何况心里也清楚,那两个苦哈哈外乡人根本讹不了几个钱。 双方谈好只给住院费医药费,九千,扣除徐爸两人存在房东那边钱,现金三千,换一张对方按了手指摸承诺书。 徐爸讲义气,一口承担所有,打人和威胁恐吓,都是他一人,不想带累同伴。8221228103583127880“36215215438221 警官们见两个老实巴交外地农家汉子,离乡背井来三镇市打工,才一个月便撞上这样事,本有几分同情,再见到班长王映阳打好证明,又对徐玮生出惜才之心,没有为难几人。 一切按程序走,各人做了笔录,打了手指印,徐玮和同村叔叔被放了出来。 徐爸被处罚行政拘留五天,徐玮怏怏离开时,还不停地回望派出所大门。 张怀化拍着他后背安慰“行了,再过五天,我们一起来接叔叔。” 褚时显拿了一千,想想钱多怕又生出波折,抽回五百硬塞给徐玮同村大叔,请他就近找家旅馆住下,有空去派出所瞧瞧,能送东西就送点烟和方便面进去。 农家汉子年岁不大,脸庞上皱纹已有沟壑初现样子,今天也是被欺负得狠了,佝偻着腰背,见谁都是一副低头哈腰样子。拘谨又木讷,不知该说什么,急切间也不懂怎么表达谢意。 几个学生看得恻隐之心大动,一起别开脸。 只有史胖子久经世事,不以为意,听见同学们真诚地向他道谢,居然有股久违30 340快乐,不好在人前露出浮夸笑,告辞之前,热忱说请大家有空去极客网吧玩,给他们打折。 所有事处理好,回到江大南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天大地大,填饱肚皮最大。几人商量之后,继续往前走。 高翊范森林和江敏都是北方人,不爱吃鱼。拐进武八路后,一行人没去祥嫂碳烤鱼,径直进了专做烧鸡公食肆。 这家鸡公煲做好之后,用铁板上桌,吃是汤汁在热烫烫铁板上缓缓收干,将洋葱青椒鸡油香气烘出来辛辣鲜香味道。 张怀化去门口烧烤摊上,为两位女生另点了几份烤茄子韭菜玉米,江敏口味如何,他不知道,冯兰兰是挺喜欢这几样。 回了店里,范森林和高翊一人一个开瓶器,挨个开啤酒,王映阳跟江敏在约谈校运会新闻稿,心事沉沉徐玮目光涣散,也不知在想什么,褚时显跟冯兰兰凑一起低声聊了两句话,接着拿出手机发短信。 气氛比先前沉闷多了。 张怀化笑一笑,问“这是怎么了” 冯兰兰向他眨眨眼,目光流转,从正和江敏聊天王映阳身上扫过,又转向褚时显。 他也就不再问了。 之前落座后,江敏把包里剩下钱递回给褚时显,酸溜溜王映阳忍不住说了几句酸话。 冯兰兰认为江敏很成问题,就像个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被引爆,危及612数年同窗感情。看王映阳就知道,有无江敏出现,他表现和对褚时显态度是有差异感。 幸好有范森林和高翊,他俩只要在一处,场面就静不下来。两人把玻璃杯一字排开,范森林说“第一个杯子我,从左至右一路排下来是你们,我就这样倒了啊,认准自己杯子,谁杯子先溢出来,谁先干为敬。” 褚时显发着短信,一抬眼找到自己,警告说“老范,你手稳着点,我怎么瞧你特意关照我似。” 范森林一点不怵,“关照谁证明我爱谁,这里两个大好姑娘,我”他看一眼冯兰兰,张怀化盯着他,等他下文,调转视线看一眼江敏,王映阳同样如此,他顿时收声,“当我没说。” 其他人笑起来,气氛也就回来了。 褚时显给谢晓桐发完短信,说他今天突发要事,晚饭没来得及赶回江大,希望原谅他爽约。 谢晓桐回“没关系呢,我也就只等了一小会。其实褚学长,不用麻烦你亲自送来,短信把书单发给我就好啦。笑脸” 也许是前世做过太多被她拒绝梦,也许今生于患得患失中作过太多失望预期,他竟轻易听出话里婉转之意。 “老褚,还真是你。”众人哄笑鼓噪。 褚时显迅速收敛情绪,看一眼面前那杯啤酒,不嫌满溢酒液沾了一手,举起说“那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高翊说“什么叫随意,瞧不起我们不是大家一起走一个” 几人齐齐举杯,恭贺徐玮侥幸脱身。 徐玮对褚时显说“显哥,那钱我要过些日子才能还你。” 褚时显已经摆脱了方才那一刻慌乱和沮丧,说“钱是王八蛋,没有了我们再赚。听我一句,找准了路子,赚钱不要太容易,日子还长 ,总有翻身出头时候。”这是他前世心得,发自肺腑。 徐玮低声应了。默不出声地拿起啤酒瓶,一个个全部重新斟满,举杯致谢说“今天才知道大家仗义。往前我不会说话,寝室活动也很少参加,谢谢大家没嫌我讨厌我,愿意帮我。” 说着有些哽咽。 他是真心感激这几位同学,今天若是王映阳接到电话后,嫌麻烦直接通知校方,或是置之不理,任由他父子在派出所一直蹲到开学事发,无论哪一种后果,他都承受不起。 范森林安慰说“别把今天事往心上放,谁还没进过局子呢” 大家知道这话是宽徐玮心,可要说进过派出所,在座大多数人今天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范森林这不是漫天胡扯吗 范森林见没人应他,哼哼两声,说“老褚就进过。” 褚时显万分无奈,“你今天是爱上我了” 众人还盯着他不放,褚时显只好进一步解释“打架,差点把人开瓢。” 范森林比一个大拇指,说“豪气比我强,我特么被抓嫖进去。” 这可是爆炸式新闻,所有人焦点刷刷地转移到他身上。 徐玮那人看似安静,实际脑子特别轴,他能为一堂家教课工时没算清,在人家家长单位门口连等两个下午。范森林深知这一点,怕他为今天这点破事钻牛角尖,所以不惜把自己秘密端出来,比惨比堕落。 在座人全是学生,生存范围是家庭和学校,生存环境大多安宁祥和。社会,只是从家长和新闻那里听来有些复杂,有些神秘地方。他们对社会多元性,阶层多样性,人性多面性了解不深。 范森林之前最多被人评价一个风流或者花心,这个无人知晓秘密一旦掀出来,收获极大可能是在座人鄙夷。 为了同学能抹去羞耻感,获得心灵平静,他算是很拼了。 褚时显心中徒生几许钦佩,静静地看向范森林。 “去年放寒假,我说回家,其实没有,不爱回我那个家。”范森林话语一顿,没详尽描述自家丑事。他大概也怕自己后悔说出了这番话,一人开启自嗨模式,一轮嘴说下去,不留一分余地。“我在女友家借住了两天,吵了架没地方去,晃着晃着进了一间发廊,对了,在江阳区,看新闻你们知道是哪一片。我是真想去洗头剪发好好过年来着,哪知被哄着,疯魔了一样上了二楼。那二楼就是个夹层,上去直不起腰,姑娘还挺好,没急着逼我拿钱做什么。我正跟她谈心,打算大略了解下她经历,再深入探讨人生,就这样,人进去了。” “我不信你什么坏事都没干。” “老范别蒙我,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柳下惠了” 江敏顾惜身份,抿嘴不说话,冯兰兰在男生一片嘲讽声中,也只是笑着。 范森林不理这些人鼓噪。“真,老徐,人呢,谁没个憋屈时候考上江大能代表什么代表此后就一帆风顺,鱼跃龙门了那不开玩笑嘛。我猜你全村人不这样想,怕是都把你吹成才子状元文曲星下凡了吧” 范森林随即自得地笑,“看你表情就知道,我猜中了。照我说,别人捧着,那是人家心善嘴甜,不能当真。端着久了,就下不来台了。活着嘛,就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这还只是冤枉进一回局子,将来出社会了 ,帮人背黑锅呢被老婆戴绿帽呢干着狗一样活,拿着只够喂猫工资,还嫌弃你不够狼性,三十五岁踢你滚蛋呢不如意事太多了,不是你努力努力就能如意。” “喂喂喂,” 高翊慌忙拦住他,“我们一群还没出新手村,别故意恐吓我们。老范醒醒神,不需要你传播负能量,有时间来点带劲,不如聊聊你那回艳遇” 褚时显一边听他们纠缠范森林,非得让他讲述进局子怎么脱身后续故事,一边列出一排大一上学期书单,发给谢晓桐。 跟着又发一条短信“谢同学,以上就是大一课程,若有遗漏,等我想到再发给你。另外有件事,上次在食堂你见过那位学姐,我同学冯兰兰,她为人十分热心,听说你想转专业,她表示课本她有留存。明天白天她或许会去化学院找你,同时她对汉服很感兴趣,可能会向你请教相关知识。” 这是他发给谢晓桐最长一条短信,回看一遍,十分满意。 他对范森林剖析江敏心理那番描述记忆颇深,迎新那日老范说“你看她老是冒出来刷刷存在感,又毫不恋战,说走就走。这就是战术了。既不影响名声,又不惹人讨厌,还能多发展几个备胎,时间久了,忘都忘不了,各个对她牵肠挂肚”。 褚时显将此话精简提炼,第一猛刷存在感,第二不恋战。 保持高姿态,不影响对方生活,这是战略,是宏观,是能给人看。至于战术,他还要慢慢琢磨。 时第18章 那时欢喜 收到他短信谢晓桐悄然吁出一口气。她和楼东一起在桂园食堂吃过晚饭,久等褚时显不至, 便出来散步, 一路溜达到桂园操场。 之前是她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了, 楼东反对她转专业, 是为将来工作稳定性和舒适性考虑,见她态度坚决, 并没有爆发她想象中争吵。 反倒听说帮助她是一位学长,反应异常激烈。 谢晓桐想起刚才在桂园食堂,楼东不看她, 也不看饭菜,虎视眈眈一直盯着门口, 一副打翻了醋缸样子,她浑身不自在。 “这回放心了吧要不要我再读一遍”她微扬下巴,得意地问楼东, 接着缓缓重复短信内容,“谢同学,以上就是大一课程, 若有遗漏, 等” 谢晓桐嘴里含着一支真知棒,话音含含糊糊,让人压根没法继续生气,楼东心中石头放下了, 又不甘心地冷哼两声, 嘴硬说“换我一句话就说完事, 他打这么长句子做什么” “因为你是冷静犀利圣手楼医生啊,因为你要维持莫得感情冷面杀手形象。”她木着脸说话,模仿电视里看过手术台上样子。“血管钳,剃刀,锯子,斧子。好了,下一个。” 楼东忍笑,说“血管钳止血,剃刀大概要割睾丸先剃毛或者是开颅先刮头发锯子锯残肢或是开颅,斧头这位病人真惨,全凑上了。” 把楼东逗笑了,谢晓桐也笑。“不说清楚那位学姐事,来找我时候错过了怎么办” “那位学姐又是怎么回事” “好了喂,楼东,你要把江大所有男生女生都调查一遍是不是哼,我才发现,你吃醋样子怎么这么讨厌呢” “我没吃醋我就有点”他无法掩饰,见谢晓桐言笑晏晏,火气尽散,捏着她下巴说,“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让我担心吃醋就是你不对。” “喂,你手,这是要捏老鼠尾巴手,不许碰我。”自从上回听楼东讲,下学期会开系统解剖学课程,谢晓桐就记住了,至于将来人体解剖课,笼罩着圣光大体老师什么,她根本不敢去想象。 “我还捏小兔叽尾巴呢。”8221228103583127880“36215215438221 “噫,你好恶心。” 桂操上有人用口琴吹周董发如雪,呜呜咽咽,他们像中学时代那样笑闹着,然后互相揽住腰,走近前听完整支曲。 楼东不太适应江大氛围,他所在江科校园内,目光所及,是行步匆匆奔赴各教学楼自习室学子,是图书馆里专注认真身影。而在江大寥寥数次参观,他看到,有放着风筝嬉笑,吹奏笛箫臭美学生,有食堂里阔谈人文历史学生,有一人 抄一个小板凳去梅园操场看电影学生,有湖岸边,支起画板画湖光水色学生。 这一切,对深具奋斗精神,信仰人生如须臾,只争朝与夕楼东来说,完全不可思议。江大这些家伙不是来学习,是来修仙吧。 谢晓桐悄声说“我悄悄告诉你哦,有个喜欢穿道袍学长,用笛子吹发如雪,比这位更好听哦。那位学长你不知有多棒,那气质和韵味,下雨天把他丢到东湖上去,拍武侠片不用再选角色了。” 正准备开口楼东,闻言一滞,忍住劝导谢晓桐不要受校风干扰,好好学习冲动,因为他知道,身边这位就是个没大志。 “晓桐,还想我陪你去哪” 她想去地方可多了,听说情人坡彼岸花最近全开了,可惜天晚了看不成。谢晓桐抬头望向当空,今晚有月亮唉,去梅园操场附近鉴湖也好,湖边红枫应该全染了霜了,这会天黑虽说看不见枫红,但是可以品鉴一下鉴湖,是不是如同传闻“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这句诗描写那般美,或是一起爬上樱顶赏月,顺便看明早日出听学姐们说,白天站在樱顶上,珞珈山尽染秋色景致也很棒,完全不逊于三月樱海。 谢晓桐一瞬间涌起无数个令她心动念头,最后只化为一个“明天假期结束,该好好上课了是吧” 听说医学生课本是用尺做计量单位,听说医学生除了回寝室睡觉,其他时间是在图书馆安营扎寨,听说医学生特别是临床专业,每一次考试堪比高考,听说 听说太多,谢晓桐已经开始替楼东着慌了。 楼东默默点头。 谢晓桐撇去心底不舍,笑眯眯,“那今晚好好休息。要加油哦,楼医生” 大盘鸡店内,冯兰兰吃好饭,看时间不早,男生们还没完没了喝着,便想先回宿舍。 她拦着张怀化,不让他送。江敏见褚时显注意力一直不在她身上,王映阳又纠缠着,老说些让人不愉快话,她也站起身,说“兰兰,我跟你一起回去。” 冯兰兰应了,又喊褚时显到门口来,说有话问他。 其他人好奇问“冯观音跟老褚什么情况” “老张,你小心了。” 张怀化猜想应是和化院学妹有关,这些揶揄他不生气也不搭腔,笑呵呵。 门外,江敏避嫌站在台阶下。冯兰兰在门口问褚时显“明天我该问什么” “想到什么问什么呗。” 冯兰兰急眼了,“我什么都不懂,能想到什么” 褚时显说“等会回宿舍你搜索下就是了。”他忘记现在汉服风才刚刚兴起,网上资源并不多。 冯兰兰说“我早搜过了,有资料还用问你” 褚时显一个大老爷们,从来没关注过这些东西,此时仰头阖目,回忆当年在微博上,在现实中见过汉服少女们,稍后他答“问问花纹款式什么,应该各朝代有不同风格和讲究。” 冯兰兰说“行,这下心里有谱了。” 褚时显向她们两人点头告别,又交代“回去都发个短信来。” 两个互相不对眼女生结伴回校。只一个要回信息学部,一个回江大本部,本部在北,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 冯兰兰再讨厌江敏,也不好半路分道扬镳,于是提议先送江敏回去。 她从褚时显宿舍拿到那袋子课本,来来去去拎了一天,江敏早生疑惑了,此时正是好机会。 江敏问“兰兰你手上是你们专业课课本好像是一年级” 冯兰兰就等着江敏来探问,她答“是啊,答应了老褚,代他送给一位学妹。” 褚时显既然没有特地交代她,此事不可对人言,那就直截了当说吧。 对于江敏,她真心腻味。 江敏沉默两秒,问“不是计算机系吧若是话,自己有课本。” 冯兰兰说“其他院系。今年校园新鲜人。”说到新鲜人这三个字时候,她心中一动师姐你瞑目了 可怜她远在燕京师姐猛然打了个喷嚏。这位互联网新丁,新晋加班狗刚刚走出中关村写字楼,站在十月燕京街头,裹紧了外套,伸手打车,赶往合租俨如豆腐干大小家。想到明天又要重复这种起早贪黑日子,加班费比士钱多不了多少,并且日复一日,不由惨然一笑。当年难愈情伤,在疲惫劳顿,没钱没爱没性生活,连盼头也没有现实面前,就是个冷笑话。 三镇市里,冯兰兰继续补刀“老褚这回终于动心了,你知道,足足两年多时间,满院校女生没一个能进他眼,现在612人睡觉都踏实了不少,不然该怀疑他性向了。话说,我们老张还问过老褚,究竟喜欢什么样女生,他说,就喜欢单纯乖巧,没心机。在一起不累。” 看江敏脸上瞬间风云变幻,真痛快啊。 冯兰兰霍然想起,她之前曾经吐槽褚时显,究竟是缺乏男人应有果决,拒绝一词说不出口,还是深具男人好色和虚荣,和江敏若有若无在互相撩搭 当时张怀化说“你知道动物和鸟类求偶是什么样吗” 冯兰兰说“谁还没看过动物世界啊” 张怀化说“江敏就跟鸟似,长了一身华丽鸟羽,然后四处抖毛。” 他说着还模仿着,做出撅屁股,后甩腿动作来,一哆嗦一哆嗦,冯兰兰边笑边骂“有你这样吗人家一个女生,再不好也别这样挖苦她。” 说着忍俊不禁“还挺形象。” 张怀化不以为意地说“抖毛是为什么吸引异性注意。变被动为主动,然后还要伪装成被动,总有脑子不清楚前赴后继冲上来,好不好慢慢挑就是了,只要一身毛不掉,总有机会。” 冯兰兰细品话里意思,没出声。当时她心想,小瞧了老张啊,这货就是个面懵心精假糙汉,她得好好注意,别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咦,他俩最开始时,她心疼他太老实忠厚,被球队塞进冷板凳也不会出声反抗,现在想想好像有哪里不对 张怀化话锋一转“你老盯着她做什么她也只在外围打打游击,哪天真强了老褚,我大概会对她略略致敬一下。” 冯兰兰说“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跟章鱼精一样,触手到处伸。” 张怀化说“那也只能证明她精明有能力啊,女生都讨厌她,是因为她进攻性和目性都太强了吧。” 冯兰兰不说话,只拿眼上下打量男朋友。 张怀化大概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立刻叫起冤来“还能不能好好讨论问题了兰兰我这是就事论事,不牵涉个人感情。” 冯兰兰说“那就就事论事讨论,你说她精明有能力,我看法相反,她一切行为不管是为拓展人际关系,还是为了找个条件好男朋友,她该展示应该是能力,而不是魅力。” 张怀化张张嘴,想说什么忍住了。 冯兰兰明知继续下去,说不得会吵起来,但她不管不顾,“你可能要说,有魅力为什么不能用,大多数女生看法和你们男生不一样,我们看法就是,魅力谁没有也没见谁这样群体性释放,太”她忍了忍,换了个词,“太出格了。” 张怀化解释“她就是小伎俩小手段,你也好,王映阳女朋友也好,都把她看得太重了。我都瞧不上眼她,老褚会吗” 她当时就说了“褚时显不受她诱惑最好,若是跟江敏好了,我会瞧不上他,一想到你们是好朋友,大家还要一起玩,日日见面,我烦。到时候别怪我逼你做选择,是认老褚,还是认我。” 冯兰兰想起张怀化当日那番话,心有所得。再复杂心事只需要直面,再狡狯机心,只需要直击。 这只章鱼精也就这么点道行。 此时两人正站在过马路天桥上,江大有山有湖有水,附近空气澄透干净,今晚依稀能看见镶在天幕寥寥数颗星,桥下是如龙车流,繁华里,车灯交相辉映,一路而去,远望似条条光轨。 冯兰兰停住脚,定定注视江敏,脸上不屑不加掩饰,“何必绕来绕去呢你想问我老褚喜欢上学妹叫什么哪个院系专业我就不告诉你。” 江敏冷着脸瞅她,拖曳声调,带着明显嘲讽味道。“你男朋友不是叫张怀化吗我关心褚时显,你炸什么” “你关心人多了。” 江敏吸一口气,抬脚往前,“跟你话不投机。” 冯兰兰说“巧了,我也是。” 凝视江敏背影,她追上两步大喊说“江敏你恐怕不记得我师姐是谁,也不记得你有位师兄是她男朋友了吧这样事,你做过几回了你撒网那么多,就不怕太沉了收不回来,反倒把自己拖进海里去” 江敏转回身,纹丝不动,脸上表情从气愤到淡然。不一会她沉默地转身,脚步急切地消失在天桥阶梯下。 冯兰兰一时没离开,她靠近天桥栏杆,望着车水马龙街景,心里决定了,明天去化院找谢晓桐,若是对方人不错,那就像师姐待她那样,待对方,帮她顺利转专业。 至于给褚时显通风报讯,让他一边玩蛋去吧。 第19章第 不能忍 大盘鸡包房里, 酒气混合香烟和饭菜味道, 让人消受不起。不抽烟高翊实在憋不住了, 悄悄将门开了一条缝。徐玮絮絮叨叨话语随即传了出去, 他心觉不妥,想想又把门重新阖上了。 女生告辞后, 男生就更放开了些, 话题也更多。 徐玮本就量浅,酒入愁肠,更添几分醉意。 他出生阿卡林省, 自古重男轻女, 别看徐爸忠厚老实讲义气,在这方面丝毫不逊色同村人。 徐玮家里负担重,祖辈四人, 加姐弟三人, 全靠父母种那点地,加上农闲时打散工过活。 他大姐十多岁就出门打工去了,每月寄钱回家,好容易熬到自己也长大成人能婚嫁了,徐爸跟亲家索要彩礼,没彩礼不点头不放人, 他大姐婚事因此差点告吹。 这彩礼是为徐玮和他弟弟讨, 在他们家乡, 没彩礼娶不到老婆。 徐玮天天惦记在学校里找女朋友, 为也就是城里姑娘不要彩礼钱, 这样省下来,可以给弟弟,或是让徐爸把姐姐彩礼退回去。想到姐姐为他夫妻离心,他就难过愧疚,自觉读书无用,不配作人。 他被寄望太多,压力太大,实在太担心让亲人失望。 徐玮酒劲上头,今天又被人看见在派出所放声大哭糗样子,没了顾忌,平常这些深埋在心底话,索性全倒了出来。 还扯着褚时显哭诉“老褚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又高又帅,那么多女生喜欢,连心思都不用花,什么也不用做。家里还有钱,随便扔我一包烟,够我兼职好几天了。你说人怎么能这么不公平,你怎么这么会投胎” 被他鼻涕眼泪哈喇子糊了半身,褚时显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劝慰他好。 褚时显上辈子做房产经纪,在燕京重新立稳脚跟,拼下家业,靠是一张嘴,和一手揣摩人心技巧。 像612这几人性格和心态,从他们对他称呼就可见一斑。 张怀化一直称他“显哥”,那是两人最亲近,在亲近中,老张对他有些了解后崇拜。 高翊则称“老褚”没变过,他是心无挂碍有大自在人,褚时显在他心目中占着同寝室便宜,只比同班同学感情略深些,认真算,没有太多区别。范森林也称“老褚”,因为那就是一匹烈马,世界太大,向往草原太辽阔,谁也不在草原中。 王映阳和徐玮一样,有时称“显哥”,有时是“老褚”。他俩相似地方是,求人得益时嘴软,平常并不。这种称谓不同,反映出一种纠结心态,王映阳纠结在于争风比本事,是同一起跑线上竞争关系,而徐玮纠结却是源于不同阶层,无从竞争,带着巨大落差感绝望。 这一点,除了他本人放开胸怀,旁人没法劝。 诚然,褚时显能信手拈来几句不咸不淡话,什么“阶层跨越不是一蹴而就,是几代人努力”,什么“自己不是富二代,那就拼一把让儿子做富二代”,什么“富贵如浮云,你看我今日风光,谁知哪天想跳楼”,可这样说不能改变根本性问题。 他用近于冷酷冷静想,相似话语 ,在徐玮内心深处,兴许已告慰过对方无数次。 徐玮涕泪纵横模样,让612几位毛头小子兴起感伤之意。褚时显和王映阳不说,张怀化部队子弟,高翊家里开烟酒批发,范森林爸爸常年劳务输出在国外,环境都不错。 知道徐玮艰难,不知如此艰难。特别今日亲眼目睹了两个农民工在城市里遭遇,那种像被塞进瓮里,困顿不得解,一日日衰败下去,至老至死人生,让人脊背发凉。 设身处地想,倘若让姊妹务工养活自己,让姊妹婚嫁如卖身般,为自己存老婆本,无一人能忍。 几人轮番上阵,终于把痛哭徐玮劝住了。张怀化见褚时显坐在那里默然沉思,悄声问“在想什么” 他是怕褚时显把徐玮那番话往心上搁,这对他两人都不好。 褚时显说“我在想项目。” “我就不该问。”张怀化说。 612所有人都知道褚时显喜欢搞项目,闹不懂他一个富二代急着创业做什么。大一自己弄了个网站,大二他通过校足球队结识了隔壁江科师兄,帮对方搞了个sns类型,也即是社交网络服务网,因为只在校园内推广,圈子太小,没兴起什么动静,后续又缺乏人力维护,这个项目无疾而终。这件事当初还令大三大四师兄对褚时显颇有微词,认为他胳膊肘往外拐。 张怀化真诚地说“显哥你是神,我不是。不能再做项目了,再多来两个,别说恋爱,呼吸我都要偷空瞅机会。”他还没出校门呢,怎么就已经开始接受资本家盘剥了这不对 褚时显说“你先听我说,我刚才在想,我们江大还有多少贫困生。” 张怀化说“那要问老王,他是校学生会,他最了解。” 褚时显又说“我还在想,我们该如何自助自救。” 他话吸引了众人注意。 不等人发问,褚时显继续说“之所以不用“我们”与“他们”,不说“我们该如何帮助他们”,不是因为我试图模糊贫困生和非贫困生概念,淡化两者间区别,而是他们确实就是我们,只有我们同学们好,我们将来才会更好。” 老美那么多兄弟会,其中出名如骷髅会,以及普林斯顿著名橙色领带,为什么会有那样影响力无非是因为能最大化利用同学圈资源。 这些同学们,将来或许有所成就,有所建树,或许没有。但只要都是江大人,那就有可能互为臂膀,互为后盾,是发声底气,是沉默支持。 帮助同学,和他一直以来助人又利己宗旨是一致。 “江大奖学金助学金不少,还有功成名就学长们回来捐赠奖学金项目,问题是僧多粥少。大家何必都盯着锅里,我们完全可以另起个灶。” 见大家兴致被提起来,褚时显稍许停顿后又说“前几天我听老张说打算买辆双人自行车,我就想了,江大每年那么多学生,那么多情侣,出租自行车生意有硬需求,有盈利方向,为什么没人做” 他是想到共享单车了。 共享单车要在这年头切实实施,难度挺高。 张怀化首先提出一个安全问题“被偷了怎 么办兰兰那辆车能活到现在,是因为骑上去哐次哐次响,太破了。” 高翊说“找看车呗,顺便收费,给一份工资就行了。” 张怀化说“那不跟市区一样了,没新意。” 范森林也摸着下巴说没新意,“比如你在校门口附近整个车棚,租了车我去湖滨方向,办完事我还要专程回来还车太不方便了。” 褚时显早已想到解决方法,但是他故意不说具体,只做提点。“设置个单车租放服务区,甚至可以用多个服务区,组成一个单车租用共享系统。也就是说a点租车,还车可以在b点c点。” “哪有那么好地方,又要分布在各区域,方便大家,还要收费互通” 几人哀叹。 王映阳本不愿再参与褚时显项目,此时忍耐不住,说“我想到个地方,各部食堂。” 高翊一拍桌子,“好办法。” 信部,工部,桂园,湖滨整个江大足有二十来个食堂,假如这些食堂都愿承负起出租单车工作,在门口划一小块地,给同学们随到随用,随放随租,那就解决了大问题。 张怀化也表示赞成“最好收费也由食堂刷卡完成,据我所知,偷车大多是校外人,从收费方式上能防范风险,怎么说有押金不是吗。” 提到收费,褚时显十二万分地想念前世各种宝,以及二维码。 科学发展与实现,需要技术基础设施支持。在智能机尚未出现,移动通讯基站建立不久,尚未做到移动信号全覆盖2005年,这些都是妄想。 相比较而言,刷校园饭卡更符合现实。 “那就要学校出面了。”高翊看向王映阳。 “如果是学生创业,又是公益项目,我认为校方不会反对。” 王映阳跃跃欲试,强行按捺住激动,不往褚时显方向看。 他怕看到对方脸上讥嘲,也不愿看见对方更胜一筹自信。但他必须承认,褚时显提议这个项目,若是做成了,论起影响力,比许明哲那个自卖自夸校运会网站可深远多了。 褚时显极为克制,扮演着从旁协助角色。之前他爱发号施令,那是血液里领袖作祟,也可能是习惯了前世领导者角色,习惯直接告诉其他人,做什么,该怎么做,即便他所言正确,遇上中二少年,依然会心有抵触。 今天他尝试另一种方法,提出设想,由着他们集思广益。这样他们积极性更高,更有参与感,出成果了更有成就感,因为是他们用心所得。 他听612同学们讨论得热烈,回忆起前世大吧包夜 心思越飘摇,眸光越深沉。 弃死返生,当发菩提心。 王映阳正在问“老褚,你怎么打算由你去学校报备” 褚时显回过神,凝视王映阳隐含热切目光,笑一笑,选择退让。“我没时间,这项目你们商量着办。由谁挑头我看,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王映阳顿时愣住了。 其他人也愣住了。 王映阳下午刷厕所时满肚子牢骚,徐玮出事后,他更是针锋相对,样样争先,就连刚才进来吃饭时,还无端挤对了褚时显几句, 讥讽老褚又是一贯手段,用钱解决。 他万没料到,提出创见褚时显,此时竟如此大度。 褚时显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其他租车流程,权责划分,都是你们商讨出来。我可不敢居功。更何况,我真没时间,没听刚才老张还跟我吐槽呢,我那边正做着个杀毒软件,两头兼顾根本忙不过来。” 他转向王映阳,郑重说“这事最关键还是学校支持,到底是公益项目,出了差池,名声就坏了。我们学生出创意,做实事,由学校把住财务关,更让校方放心。” 王映阳知道其中利害,他不知道是,褚时显为什么将大荣耀,大功劳拱手相让。 钱是赚不完,荣耀也是。褚时显看王映阳态度,也明白他心结难解,可这世界上许多事,没必要那么较真,那么泾渭分明。什么受人恩惠,纳头便拜,从此效犬马力,如臂使指那是演义,是小说,不是现实生活。 不成朋友也罢,不成仇人便好,保留三分香火情,不负四年同窗谊,将来才好相见。 更何况,王映阳今天无论身为班长,还是寝室一员,他表现可圈可点,相当出色。小心思谁人都有,能在关键时刻摆脱小心思人,值得一交。 王映阳转头去找啤酒,哪料范森林已经默默给他们斟满了。他举杯,说“不多说了,老褚,敬你。” 褚时显跟他一碰杯“今天多谢你仗义,我也不多说了。敬你。”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高翊忽然怪叫一声,“说了半天,车呢车打哪儿来” 几人愣住了,随后拍桌大笑,一帮人意兴洋洋,谈了半天,谈是水中月镜中花。 褚时显也乐,他心中早有计较,说“我帮你们拉点赞助,我家老头子捐个一百辆车还是没问题。反正最开始从小做起,信部地势最平坦,最方便用车,就从我们信部开始吧。由点及面,慢慢扩张。” 范森林闻言也说“赞助我拉不了,我能找到一两家做批发自行车和零件。” 张怀化说“如果我没记错,大学生创业,学校有无息贷款可以申请。” 褚时显赞成“只要做好维修保养,尽量延长折旧时间,不说一本万利,一本百利可以有,无息贷款能借当然借。另外,我想了又想,不如再搞个公益先行活动,由学生自发捐助买车。” 王映阳面现迟疑“都是问家里拿生活费” 褚时显说“捐款单位不拘个人,也可以以寝室,班级形式凑份子。不用担心没人响应,捐款会有幸福感。相信我。” 第20章 不能2输 酒喝到尽兴, 大家又觉得肚子饿, 此时天时已晚,喊了店老板另煮了砂锅面, 一人一碗分吃了。徐玮早醉得不省人事, 趴在桌案上大睡。没奈何,几人轮流搀扶他, 沐浴着月色打道回学校。 酒劲上头,又招了风,几人扯开喉咙, 荒腔走板地唱歌。星湖路上,保安队的问他们哪个院系哪个班的, 六个人勾肩搭背, 站一排对保安们开唱“谁人在我不为意,成就靠真本事, 做个真的汉子, 承担起苦痛和失意” 保安们也不太敢招惹醉酒的男生们, 叮嘱几句,无可奈何地招手放他们走了。 喊了舍管开门,上了楼,徐玮受不得颠簸, 开始大吐特吐。 褚时显从来喝了酒,只要倒扣出来, 立刻清醒, 而范森林则是越喝脸色越青白, 发一身汗,酒气全散的类型。此时,整个612就剩他两人最精神。 料理好徐玮,寝室里味道依旧熏人,他俩干脆躲出走廊。 范森林递来烟,褚时显摆手谢绝,他今天抽得够多了。前世瘾大,今生他虽则没戒,但控制着,每日仅三支。这种摆着诱惑在跟前,偏偏不受诱惑的举动,可以说是自我折磨,更能磨砺意志。 “正在搞杀毒软件”范森林酒桌上听说了。 褚时显说“还想找你帮忙来着,前段时间你一直人不在。” 他怕说话声音惊扰了其他寝室,指指楼下,悄声问“今晚是别想睡了,下去走走” 两人没挑方向,信步走在夜晚的信息学部宿舍区里。范森林叼着烟,也没点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含糊不清地问“老褚,你折腾这么些,意义是什么” 褚时显说“谁做一件事之前,去想做这件事的意义最多分析利弊。” 范森林说“你又不缺钱,利弊是扯淡。” 褚时显问“你想听的答案是什么,发光发亮达成理想” 范森林答不出,便没作声。 “我有段时期想过,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后来一步步走过来,发现找寻意义的过程,就是人生的意义。” “这话像老家伙们说的,没一点意思。”范森林嘲讽说。 可不就是 夜色里,褚时显缓缓迈着步子,缓缓说“我想寝室的人大概对我都有疑惑,有家产继承,何必折腾买部法拉利,带两个妞儿,踩着油门干她们,时速飞上三百公里,感受直冲云霄时的高潮。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他边说,范森林边乐,嘴角叼着的烟险些掉下去。听到最后,无可抑制地爆一句粗,说“老子也想试试” 褚时显也笑得胸膛起伏,接着叹口气,又说“以前玩游戏,有句话叫王权没有永恒。家业家产也一样。可能只是一次意外,只是源自一个小人物的愤怒,王权就陨落了。” 范森林反对,说“哪有那么容易我说,我虽不是有钱人有权人,但事物的发展规律总是有迹可循的。坏事之前,总有征兆。” 两人的闲聊,已经偏移了最初的话题。褚时显不在乎,随意地接了话茬“问题是,很多一代努力拼下的家业,二代甚至连承继的本事也没有。就像接力赛,棒子落在棒槌手上,能有什么好结果” 范森林笑得哈哈的,装模作样地侧脸打量褚时显,“我瞅你不像棒槌啊。” 褚时显骂一句“滚蛋”,笑说“谁特么想当棒槌。话说回来,我那时就想,怎么才能避免王权的陨落,怎么才能跑好接力赛第二程除了好好学习,想不出其他办法。” 范森林安静下来,沉默地听。 “后来我想,闲得慌,想那么多,不如干。选定目标,向它前进吧。你看玩体操走单杠 的,还有踩钢丝做表演的,都要不停歇地走着,走着,停下来就晃,就失去平衡,一旦失去了平衡,就会掉下去。所以,管他娘的什么意义,往前走就是了。” 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德仁广场,今晚确实倦了,褚时显示意范森林,一起坐在环形回廊的木椅上。 范森林这才把烟点燃,眼泛迷茫,“好歹你知道往哪走,我一直不知道。” 他说“我一想到努力的最终结果,无非找个好工作,买个房,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继续工作以维持这一切,我就想骂娘。全部不是我想要的,我为什么要为我不想要的东西努力” 褚时显无言。 大概每个少年都曾怀疑过世界,可惜答案只能自己找,任何人给不了。 许久后他说“那就别勉强,先歇着。什么时候该努力时候到了,不用人告诉你,自己晓得。” 静夜中,他静静怀想前世,那个雪夜,明明是他27岁时,倒像是发生于多年前。 “可能一瞬间就悟了。”他说。 范森林使劲搓搓被风吹木了的脸,另一只手弹去烟灰,语调平淡地说“我喜欢上个女人,还是个老女人。” 褚时显微愕,问“多老” 范森林说“3233大概。” 没得到褚时显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去年寒假进派出所那次,是她保我出来的,她是那间发廊老板娘。今年暑假无聊,我发神经又去了她那儿。” 那次老板娘托人捞他出来,花了大几千,说不能冤枉了他。 这次老板娘轰他出门,说好好的人别往她这种龌龊地方钻。 范森林不知她是不是欲擒故纵,气恼地走了。回头一想,哪怕成事也就几十一百的生意,不至于玩花样。然后,他又去了。每次去,每次被赶。 被赶得多了,他也不再勉强。就守在发廊对面卖杂货的铺子边,那里摆着两个投币的儿童摇摇车,他总霸占一只喜羊羊,屈着腿儿,蹲坐在羊背上,无视隔壁那只羊旁边,一长串排队等候的小萝卜丁们,只盯着对面看,看老板娘张罗店里生意。 老板娘不小岁数了,生一双丹凤眼,偏还爱挑着眉眼瞧人,嘴角又总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看谁觉得被勾搭。 他就越看越来火,越看越生气。 褚时显问“三十二三,有家有男人的吧” 范森林答“离了。” 褚时显说“你这口味有点重啊。” 范森林扫他一眼,不说话。 他爸是石油工人,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地。有年回家抓到他妈跟人睡在家里床上,被好打一顿的女人哭诉男人常年不在家,有什么办法。 关于此事,范森林印象不深,那会他四五岁,只知道就此被送去爷爷奶奶家,他妈偶尔接他回家吃饭,饭桌还是那张老榆木的,饭桌边的男人不再是他爸。 他爸一直在外干活,过了几年他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也满了十二岁,他爸干脆出国去中东了。 那边的石油钻井平台都在海上,吃喝要用车穿越沙漠送来,好几个月见不着一个生面孔,台风来袭时都躲在钻井台的屋子里,跟海中的一叶孤舟似的。环境异常艰苦,待遇异常优渥。 范森林猜他爸不离婚,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了他这个儿子,懒得多费功夫,也可能是可怜他妈,到底常年没个男人支应。 他不缺钱,很缺爱。 范森林说“谁知道呢我一直爱好新鲜又生猛的,个个像活跳虾一样。这回不知怎么中邪了,改陈年老窖了。” 两人一起笑出声,只是范森林的笑声中带着明显的,自我解嘲的味道。 “老褚,你智商不比 我差,你说说该怎么解决” 褚时显说“你问我我一个处男” 范森林鼓着胸腔憋着笑,他这回是真笑,鼻子嗤嗤有声。接着又呛了烟,连咳了几声,好半天才喘顺一口气,说“你看妹子时眉眼生风那骚样,跟我说你是处男” 褚时显镇定无比“我真是。” “不过就算是处男,我也能给你个建议。”褚时显一本正经地说,“做好防护措施,别染病。” 范森林爆一句粗。 直到天濛濛亮,褚时显也没能真正宽解范森林,感情的事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即便他自己,经历两生,感情同样不得圆满。 对谢晓桐,褚时显得失心太重,反而失去了素日的决断。他自负聪明,却想不出任何能接近谢晓桐的完美计划,每每萌生一个念头,瞬即被掐灭。 一颗心像被小火苗煎熬着,滋滋地,冒着青烟,四肢却像被紧紧捆缚着,挣脱不开道德和偏见。 前世里,那次表白后,谢晓桐震惊地凝视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结了婚,有老婆的,你有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难道让他说,“凑合的婚姻总归凑合不下去”。他怎能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指责另一个女人,让她心生反感。 难道让他在今生,再次经历这一场拒绝,听她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有男朋友的,你有没有顾及我男朋友的感受” 再历人生,不能重蹈覆辙。 褚时显望一眼占着长椅另一端,背倚廊柱,抱胸昏睡的范森林,再抬头望向云端的一抹淡月,直到它消失,直到天边吐白。 哦,谢晓桐,我该拿你怎么办 都是二十岁的小子,一个个壮如牛犊,宿醉和熬夜对他们毫无影响,今天又是长假结束开课的头一天,612的人如往日般起床。 王映阳昨晚彻底想通了,褚时显家里有钱,他家也不穷,犯不着暗自生妒,褚时显用心于校外的创业项目,他着眼于学生会组织工作的锻炼,不是一个槽里吃饭的,犯不着暗中生忌。 他父亲曾教诲,遇见能人,先别急着树靶子与之争锋,更该退一步,揣摩一下对方有什么长处值得学习。之前也不知犯了什么拧,忘了这些话,见天给自己找不自在。 既念头通达,王映阳眉宇间的傲气便散了些,看人的目光也趋于平和。他不解地问“老褚最近有点反常啊,天天能在寝室见着人。” 张怀化从他身边经过,闻言笑了笑。 高翊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老褚他爱上了化院的一个学妹。” 王映阳真不知道,知道的话他昨天呷哪门子飞醋啊。不仅他,忙着兼职的徐玮,和最近不常出现的范森林都不知道。 “叫什么叫什么,一会我去看看长什么样。” “什么时候的事迎新日等的就是这位” “行啊,不声不响的,老褚,你不是打算请喜酒的时候才告诉我们吧” 高翊说“都别看我,我只知道那位学妹绰号铁拐李。” 褚时显觉得这帮夯货实在有意思,明明昨晚上,一个个为这苦,为那烦的,睁开眼前事尽去,又开始逗闷子了。“她姓谢,不姓李。说铁拐李的那个,你给我站住了。” 高翊飞身扑向张怀化,将他一推挡在面前,自己钻厕所里去了。 张怀化猝不及防,手上牙刷直直的戳在脸上,半张脸蹭得全是白沫子。 褚时显不能踹厕所门,只好回身认真地解释“高翊胡说八道,什么爱上了。那位学妹有男朋友的,男朋友是隔壁江科人,还是高中的感情。” 众人跟参加追悼会似的,一脸沉痛,纷纷惋惜而 叹。 “真惨。” “老褚我都想给你点蜡了。” “情路坎坷啊,这是。” 说着说着,几人再也装不下去,王映阳笑说“真痛快,难得能看老褚吃一回瘪。” 徐玮喜气洋洋的,“老褚,谈什么恋爱,跟我作伴吧。” 张怀化安慰说“别灰心,困难总比办法,不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范森林最绝,上来就将军,“别人我就劝他及早撤退,你不行啊,老褚,你是612最能的,怎么也要做个榜样,顶着困难上。更何况,情敌还是江科的,我们江大人,什么时候怕过江科了球场上能输,情场不能输。你们说,对不对” 612一声气吞山河的“对”,把其他寝室都震动了,一个个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走廊,探头探脑地问“612又怎么了” 褚时显再次被这帮夯货怼到无语,他给自己解围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我先去上课了。”提起电脑包夺路而逃。 范森林还想给他灌输恋爱技巧,追在后面喊“你学分都快修满了,上个屁的课啊。” 第21章 成功第一第步 前世褚时显虽则读了个三流本科, 但也顺利毕业,后期他生活陷入机械化的重复时, 也曾想过,要将自己抽离出茫然和麻木,唯有把几间中介行交给小叔代为打理,自己投身于喜爱的it行业, 重新开始。 这个计划因为赵芳媛的激烈反对而夭折, 那个时候, 赵芳媛的儿子正是入学的年纪,她想为儿子报读名校。而燕京的名校, 学费极之昂贵。 为了逃避和赵芳媛争执,他尽可能不回家,回家则是尽可能的躲进书房, 那段时间他重拾专业书,无论是关于软件工程, 还是程序设计,运维或客户需求, 在俨如沙漠,满目无边无际的沙砾,即使砥砺前行, 绿洲仍同海市蜃楼一般无望而渺茫的人生里,那些书籍, 是一泓清泉。 褚时显没料到, 前世的积累是为了成就今生。 一百五的学分, 他快修满了,如果愿意毕业,他此时加把劲修满剩余的十来分,就该着手毕业设计。辅导员也来问过他,究竟什么打算。褚时显只说留恋大学生活,并没有提前毕业的计划。他没说,用两年时间修学分,是为了等谢晓桐来到江大,用剩下的两年和她好好谈恋爱。 褚时显出了13舍,没去上课,选择跟教学楼相反的方向,去了信息学部图书馆,在学习讨论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今天是实现科技开工大吉的日子,人,他可以不出现,事,他逃避不了,今天针对框架,底层,各模块,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讨论,需要分配,唐喆估计已经等急了。 中午的时候,张怀化下课过来,说冯兰兰去找谢晓桐了,还问他紧不紧张,褚时显看看时间,关上笔记本电脑,笑骂“你也皮了啊。” 冯兰兰下课直接回了江大本部。单车后座捆了两个袋子,里面不仅有褚时显给的课本,还有昨晚她收拾出来的一年级的笔记。 桂园食堂里,谢晓桐打量饭桌上的那堆书,惊讶地张大嘴。“这这是一年级上学期的” 冯兰兰说“别怕,有我在,包你考试过关顺利转专业。” 谢晓桐立刻说“谢谢学姐,学姐爱吃什么菜,不要客气,我去帮学姐打。学姐听口音是川人那一定爱吃麻辣味我也爱吃。我最爱吃麻辣兔头了” 她狗腿的样子,让冯兰兰倍感安逸。老实说,张怀化时常拱卫褚时显左右,作为正牌女友,冯兰兰偶尔会气恼,会吃醋的。如今风水轮流转,褚时显追不到的女生,在她面前撒欢打转,学姐长学姐短,别提心里有多舒坦。 她笑着摆手,很有大姐大的模样。“别学姐学姐了,太见外,我叫冯兰兰,叫我名字就行。” 谢晓桐喊她“兰兰姐”,说“桂园食堂的烤肉饭,铁板饭很受欢迎,二楼的黄焖鸡和麻辣烫也不错,不过我觉得麻辣烫最好吃,比吹上天的工部二食堂的麻辣烫好吃多了。” 说着,又有些惭愧,“忘记兰兰姐已经读大三了,肯定比我更了解。” 冯兰兰听得怔怔发愣,她一贯粗枝大叶的,能填饱肚子,最好带麻辣,味道不太差就行,什么时候关心过工部二食堂和桂园食堂的麻辣烫,究竟谁家更胜一筹这种问题 想起此时她身为学姐,冯兰兰收起愕然之色,一派淡定地说“就麻辣烫吧,我跟你一起上去。” 两人上去二楼,点了铁板饭和麻辣烫,边吃边聊。 冯兰兰好奇问“你没事跑去工部食堂做什么有认识的同学在工部” 谢晓桐说“为了吃饭啊。兰兰姐,我和你说哦,工部二食堂的炸红薯面窝才是最好吃的就是少,要赶巧,我也只吃过一回。工部清真食堂的干锅鸡也不错。还有还有,梅园食堂外面的小馄饨真正是不负盛名,难怪那么多人排队梅园教工食堂兰兰姐你去吃过吗你觉 得他家的卤味里面,最棒的是什么” 冯兰兰认真地回忆有没有吃过梅园教工食堂,答案是没有,更不用提卤味了。她干巴巴地问“什么” 谢晓桐羞涩地笑,小声告诉她“是猪尾巴和猪耳朵,我每回买来当零嘴吃,又入味又耐嚼。” 冯兰兰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问“江大的食堂你全吃遍了” 谢晓桐摇头“还早呢,才吃过这几家而已。医学部和信息学部的食堂还没有去过,太远了,大名鼎鼎的小户部巷也还没来得及去。”她昨晚本想和楼东去小户部巷的,但是约了褚时显在桂园食堂碰头,只好改约下次。 好家伙,这是打算吃遍江大了。“你才入学一个月吧。”冯兰兰问。“已经征战了几个重要地点了。” 谢晓桐深有吃货的自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挖出铁板饭的锅巴,一边捣成小块,一边解释说“我爸爸是厨子,所以我从小爱吃。最近,呆在寝室又有点,不太愉快,嗯,只好到处找好吃的。” 据楼东专业性的分析,人之所以情绪低落,是因为多巴胺的分泌减少,提高多巴胺的途径有三,一是运动,二是美食,三是“以后告诉你”。 谢晓桐认为必须听从身体的呼唤。这不是她贪嘴,这是身体需要。 “寝室”冯兰兰立刻懂了,“为汉服社的事。” 谢晓桐沉默地点点头。 那天在桂园食堂,谢晓桐被同学欺负得险些要哭,冯兰兰也是亲眼目睹经过的。她其实在来前曾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学妹可能是软塌塌面糊糊,动不动哭唧唧的性格,没想到说话行事直来直去,竟然很对她胃口。 冯兰兰说“寝室室友嘛,和同学,朋友,完全是三种关系,室友是最不需要认真的那种,合则来不合则去,谁也不用把谁放心上。” 道理她都懂,可开局就步步艰难,很让人黯然。谢晓桐在高考前后,对大学生活憧憬良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远离家门独自生活。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冯兰兰问“汉服社的申请通过了” 谢晓桐摇摇头,想到有可能令对方误会,连忙说“我不清楚呢,最近没怎么和王她们两个说话。也没有听她们在寝室说起。” 冯兰兰说“那你呢你怎么想的汉服社你才是真正的首倡者吧我听说你对汉服挺有研究的。” 她故意不提褚时显的名字,是想看对方提不提。 谢晓桐说“是呀,我们在寝室聊天,正巧讲到社团招新,我顺嘴提了下汉服社,那两位同学也很有兴趣,就一路深谈下去了,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些变故。其实我对汉服不算有研究,受布料,手工艺,还有一些传统资料的限制,汉服想做到真正的复兴,我觉得还需要时间吧,我也还需要学习。” 她说“兰兰姐,我同学她们的汉服社批准之后,你想加入就加吧,不用顾忌我的。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之前我是在网上翻找图片,确定样式和花纹图案后,再去找布料和裁缝,有了你我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谈到爱好,她眉飞色舞的。冯兰兰立时明白了褚时显为什么会为她心动,谢晓桐的笑容实在太富有感染力了,看见她笑,心情奇异地会变好。 两人交流了qq号,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冯兰兰道别后骑上车,没多久张怀化的电话就追了来。 她挨边停下,接了电话,开口就说“怀化,我恐怕帮不了你们老褚了。那个学妹实在太单纯直率了,一点防人的心都没有,一口一个兰兰姐,叫得我心都软了。更何况,我看她对老褚完全没那个意思,从头到尾,只在分别的时候提了一声,让我代她向老褚道谢。真的,人家好好的,有男朋友正处着,我要是帮了老褚,我自己心里那关过 不去。” 张怀化一口答应“行。我也猜到了,你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性格。为难了,我们就不做了啊。” 他最后一个“啊”字稍微上扬,像哄着又像宠着,站马路边的冯兰兰脸上笑开了花。“怀化,我没看错你。” 张怀化受不得她夸赞,当即表示“这事我去跟老褚说,你在哪儿呢没事先回去午睡吧。” 冯兰兰说个“好”,挂上电话。她比张怀化大半岁,平常照顾他惯了的,想想又回拨过去,说“还是我跟老褚解释吧。我还能躲着他不成” 进了612,里面静悄悄的,桌上两台电脑开着代码编辑器,褚时显和张怀化各自忙着编程,冯兰兰走进去的时候,张怀化正扭头指责“你们影响我工作的专注。” 几个男生守在他们身后围观,高翊喊了声“冯兰兰”,站起来把屁股下面的椅子让出来,张怀化看见她,解脱似的松口气“幸亏你来了,这几双眼睛盯着我,压力好大。” 徐玮说“这是真正的大项目,难得有围观长见识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高翊说“苹果,谷歌,亚马逊不都是车库里诞生的吗我有预感612也要诞生个伟大的公司” 范森林鄙夷地啧他一声说“你这牛皮快吹上天了,你不脸红我替你脸红。” 冯兰兰悄声问“这就开始啦我还以为要跟实现科技的唐总先开个会什么的。” 一直聚精会神工作的褚时显在屏幕上敲好一排代码,回头看着冯兰兰。 冯兰兰开口“老褚” 褚时显嘴里正嚼着绿箭,虚张开手,拦住冯兰兰未尽之语。 “先让我猜猜,冯兰兰,看你这表情,你倒戈了。” 冯兰兰转眼看向张怀化。 张怀化一脸真诚和无辜,摊手说“我一个字没有提。” “从我到桂园食堂,一直到离开,她只提过你一次,就是道别时,她说代我谢谢褚学长。” 冯兰兰来时斟酌怎么回复,褚时显见面就猜到她倒戈,她便推翻了准备好的说辞。她想,道理不需要说尽,褚时显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分寸。 她的话引起612里嘘声一片。 褚时显在嘘声中默然思索着,然后问“你还愿不愿意帮她补大一功课” 冯兰兰当仁不让地说“当然了,晓桐挺好相处的人。” 褚时显听她直接称呼晓桐,表情立时柔和了几分。只要她们俩投缘,就会时常见面,张怀化作为冯兰兰的男朋友,必定会相随左右,他作为张怀化的老铁,怎能被撂下肯定也是跟班的一员。 这已经迈出成功的第一步。 他怀着期待的心情,畅想十月到十一月,有校运会,有金秋艺术节,有校级足球赛,有无数见面的机会。接下来,她转到计算机系,更是近水楼台,褚时显要克制着心中涌动的快活,才能专注当前。 “那我的承诺还算数。”他说的是校足球队训练时的那个承诺。 冯兰兰讶异“你还真是单纯的为她好啊。” “那当然了。行了,先不谈这个。”褚时显转身翻找书桌,拿出一本活页笔记本,打开看看,撕下其中几张纸,交给冯兰兰。“刚才你不在,我把唐总的详细设计报告发到你邮箱了,这是你负责的模块,对应系统的性能,接口等等要求,你回去仔细看看,注意跟唐总和我沟通。” 冯兰兰是大而化之的人,褚时显说不提,那当然最好,她接过那几页满满的笔记,拿在手里细看。 褚时显望向其他几人,“伟大的公司,来不来” 高翊立马萎了“我被那个叫猫猫烧香的混蛋守了几天的尸体,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线上,不在我正好练 级。” 范森林打个哈欠“一晚上没睡,补觉补觉。” 徐玮有点纠结“老褚,我要干几个月能还你那三千块” “项目完成后,我给你们一人这个数。”褚时显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徐玮继续纠结。 张怀化忍不住了,“三万。” 徐玮眼放金光“我干” “三万”范森林和高翊异口同声地问。 一个刚躺下,鲤鱼打挺迅捷翻身下床;一个正开机准备死磕魔兽世界,闻言扭身去抢笔记本。 三人齐声大声吼 “早不说” 第22章第 秋日 没几天,谢晓桐被人问到金秋艺术节的事。 一舍401是四人寝室, 有位同学不知找了什么办法, 开学当天就搬了出去, 之后一直没有补人,至今就三人住着。 这些天来, 何向玉和她俨如陌生人般,全无交流, 王雅兰倒是有过几次示好,谢晓桐也客客气气地回应。 她已经不生气了, 但内心还是期待一个郑重的道歉。同时谢晓桐也明白,即便对方道歉, 她们再也不能如初入校那般亲密无间。 从走廊一侧的水房回到401, 谢晓桐把桶里的衣物晾好, 往嘴里塞一颗话梅,开始收拾东西去自习室。零嘴, 课本,笔袋,笔记本, 水杯, 卫生巾, 纸巾, 雨伞, 眼药水她忙碌得像一只勤奋的松鼠, 把背囊塞得满满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逃荒。 何向玉睡醒没去刷牙洗脸,半躺着,卷成团的被子上架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王雅兰家里条件不允许,没带电脑到学校,此时斜倚着,两人并肩一起看韩剧。 何向玉其实注意力不在屏幕上,不时的使眼色给王雅兰。而王雅兰心里不情愿,又不好得罪何向玉,见谢晓桐东西全塞包里,准备走的样子,连忙坐起来,没话找话地说“晓桐,周六还去自习啊” 谢晓桐点头。笔记本电脑的功放开得太大声,棒子女人正在用灵魂悲泣,透支了全身的力量,嘶喊着“撒浪嘿呦”,这样的环境她没法静下心看书。“有事吗”她问。 “金秋艺术节你真不打算报名迎新会你就没参加,校运会也没报名,艺术节再不参加的话,真的好吗” 江大的金秋艺术节由来已久,颇有盛名。包括辩论,舞蹈,情景剧,合唱好几种比赛项目。昨天班会上提到此事,班长希望大家积极参与集体活动,为化院争光。说到要有集体意识的时候,班长的目光往她的方向扫射了一通,谢晓桐当时缩着身子,假装不存在。 谢晓桐现在对寝室的两位同学起了提防心,但阅历所限,不知从哪里防,也不懂要防什么。 她从王雅兰,看向何向玉,对方立即避开她的视线。 那就还是老套路吧,有鬼没鬼,闭上眼睛先打一套王八拳,管他呢。她直截了当地问“这事重要吗我没打算报名。” 她现在奋斗的目标是下学期顺利转专业,一切要为此让路。艺术节年年有,不着急。 王雅兰是天生的丫头命,用她常用的温柔缓速的语调,说着何向玉示意的话“我们报名了,报了合唱比赛,现在大概有十来人。向玉说,说你若是愿意报名的话,多一个人也没关系。一个寝室的,一起玩多好呢,是吧” 谢晓桐问“那为什么不是由何向玉来告诉我” 她凝视何向玉,对面两人没料到她如此直接,俱是一脸茫然,不知该怎么接话。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高高兴兴的说声好,大家和和气气的重新做回好姐妹吗完全不按正确节奏走是什么意思 “我五音不全的,不影响你们了。到时候我当观众给你们鼓掌。” 见她拿起包要走,王雅兰急了,上前一步拦住她“社联会回复我们了,汉服社的申请没通过。” 谢晓桐怔了下,一时心情复杂,有窃喜又有惋惜。“为什么没批准,说了吗” “说是社团规章制度的设定有问题,”王雅兰双眼满是焦虑,“能不能问问你那位堂兄,他认识社联会的人吗我感觉他挺熟悉江大的样子。” 入学那天,401的人见过谢守亮,知道谢晓桐了解学校很多规则,全是出于谢守亮的指导。 谢晓桐既无奈,又无语。“我大堂兄在江科读书,不熟悉江大。”她想想,又说,“你们在网上找个范本吧,我帮不了你们太多 。” 一向和善好说话的人,突然间这样干脆,被拒绝的王雅兰有些难堪,咬咬唇,还想再劝,被何向玉喊住了。 “没看见她刚才在笑吗听说申请没批准,高兴成那样。” 谢晓桐走到门口,听见何向玉这样说道。她想,若是何向玉的心,像那把嗓子一般纯净就好了。 脚步停顿了下,谢晓桐继续穿过走廊下楼。 教五前面的草坪上,有人在拍婚纱照。 她缓缓走近前,看那对新人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摆姿势,身边几个围观的孩子大概嫌没趣,瞧了两眼继续放风筝去了。谢晓桐注意到穿白婚纱的新娘子和新郎官对视的眼神,像世界只有彼此一样,她很为他们高兴地笑了笑。 进了教五顶楼的自习室,找到座位。谢晓桐把东西放下来,先发短信给楼东。 401的纷争,她受的委屈,没跟楼东提过一个字。一来,楼东对她的爱好向来持反对态度,认为汉服不好看不实用,花钱又无益于学业;二来女生之间的争执,男生未必能理解;三来楼东在江科,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鞭长莫及,既帮不了她,又无法安慰她。 可是今天她想倾诉一下。 “小楼,你们寝室的人好相处吗为什么有些人相处起来这么难呢好像面前竖着无形的墙,绕不过去,又打不破。” 楼东回她“有两个吸烟不注意他人感受的,很让人讨厌,其他人还行。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谢晓桐打了几行字,看一遍只觉得通篇琐琐碎碎的,自己都挺嫌弃,索性删除了重新打“我在自习室呢。你呢” 就她打字,修改,删除,重打的功夫,楼东不知忙什么去了。谢晓桐等了一会,没回应,她把书找出来,左手是无机化学,右手是c语言程序设计,分属化学和计算机两个专业。 一时不好抉择,她随便挑了首歌,在心底默默地唱“耳朵里塞着小喇叭,躲在被窝里看漫画。” 按照歌词左右左右地点着,然后点到c语言程序设计。行,先看它了。 九点的时候,冯兰兰依约出现在课室门口,从一堆低垂的脑袋里找到谢晓桐。小学妹嘴里含着棒棒糖,很认真地看着书,做着笔记。她悄悄摸进去,在谢晓桐身旁坐下。 “兰兰姐。”谢晓桐小声喊。 “你还挺会找地方,这里比教四清净多了,也宽敞多了。” 这些天她们又见过两次,一起吃了梅园的馄饨。 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影响到其他人,有人寻声望来,两人连忙低下头,谢晓桐默默推过去一把真知棒,各种水果味,冯兰兰随意拿一支剥开吃了,接过谢晓桐手上的课本,帮她画重点。 课本是褚时显的,但跟其他男生的看书习惯很不同,竟然干干净净,有八成新的样子,内文划线和笔记也不多。冯兰兰想到自己的课本里,鬼画符一样的各种小提示,各色荧光笔的痕迹,连声叹气,心想人比人,气死人。她已经足够努力了,还是比不过褚时显。 她昨天被实现科技的唐总批评,说她思维太过于活跃,经常性地遗忘注释。相较而言,唐总的话还算留了几分薄面,对612的徐玮和高翊,那是直接开喷,喷他们排序混乱,逻辑不够清晰,简直不知所谓。 他们到底还是学生,书本上的案例看过很多遍,也背熟了日常编程的常见手法,到亲手编写,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入学两年多来,学习的课程像是一个个离散的点,身为学生,还需要一个过程,把所有离散点汇聚成图。 看褚时显编程时游刃有余的样子,冯兰兰感觉对方已经拥有了俯瞰的视角,她心中油生不服。 冯兰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点开褚时显发来的开发 流程大纲和详细设计报告,重新理解对方的编程思路。 谢晓桐歪着脑袋看见那满屏的代码,在心中好生仰慕了一番,接着打开划了重点的书,继续埋头苦读。 中午吃饭时,楼东回复短信,说他听课去了,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晓桐已经失去了倾诉的,楼东是医学生,他那么忙,怎能让他浪费时间,接收她的负能量 她随便找个借口,把早上的情绪波动糊弄了过去。 楼东说“我有点慌怎么办我们寝室的都说医学生只配和人体标本,大体老师谈恋爱。晓桐,你会不会嫌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谢晓桐安抚他说“小楼,怎么会呢我坚信我们的异地恋一定会成功的。” 楼东的下一条短信,是连续三个带问号的“异地”,谢晓桐看见,笑得老半天顾不上吃饭。 冯兰兰问“男朋友” 她抿着嘴直点头。 回到教五继续温书,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谢晓桐伸个懒腰,秋日里暖阳斜照,透过玻璃窗,晒得桌面温热。教五是新楼,课桌却是新旧参差,谢晓桐用的这张便是旧的,边角还有刀刻的划痕。重新上过几层漆,划痕已经不太明显了。谢晓桐用手指缓缓摩挲,一路摸过去,依稀是“杨晓爱刘xx口难开”。她想象不知何年何月,有个人在这里记下心事,想象刻字人当时的表情,揣摩那人当时内心的爱意,嘴角便缓缓泛起笑。 冯兰兰侧脸看过来,斜阳照拂着,像是将她的碎发和半边脸颊勾了道金边,川妹子特有的白皙肌肤也像泛着微光。 谢晓桐轻声说“兰兰姐,你很好看呢。” 冯兰兰猝不及防,被这一句话击中内心,又有些害臊,热着脸问“累了吧今天也差不多了。” 谢晓桐柔顺地说“有点”。 “走吧,出去转转,换个脑子。” 两人收拾东西下楼,冯兰兰问接下来去哪里,谢晓桐一时没想好,冯兰兰说“陪我去桂操吧,我家怀化应该还在训练。他们月底有球赛,这段时间,每周六周日都在集训。” 谢晓桐无所谓,她回寝室也要经过桂操。 冯兰兰接着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小户部巷你不是没去过吗要么信部二食堂也行。你别说,二食堂的二楼就跟小吃街差不多,梁子湖鲜鱼面可棒了,对了,还有烧鹅饭。” 谢晓桐立刻点头“好。” 冯兰兰骑车带着她,她就一路看路边的人和风景,看天上的风筝。 到了桂操,冯兰兰熟稔地先去了小卖部买水,把单车寄存在店门口,再跟谢晓桐穿过篮球场,走到田径场附近。 校队的正式队员和替补今天全在场上,以球衣颜色区分为攻防两个小组,模拟对抗。褚时显和张怀化分别在两个组。 冯兰兰凝目张望,一眼瞅见男朋友,随后是球衣颜色相异的褚时显。 上回在612,褚时显表明态度,只要还愿意帮谢晓桐补功课就行,他不再提其他要求。冯兰兰初始还有些担心他态度反复,但是,这些天来褚时显像忘了谢晓桐这个人,既没有向她探听消息,也没有通过张怀化旁敲侧击,确实做到了言出必践。 冯兰兰是真的相信了褚时显的话,所以刚才提议来桂操看球队训练,纯粹是无心之举。 只是,当她看见中场带球出现明显失误的褚时显,冯兰兰一下不确定了。 冯兰兰曾听张怀化评说球队诸人,据说教练和上一任队长许明哲,都很欣赏褚时显,称赞他在力量,技术,速度方面很有过人之处,用他们的话说,是“球感非常强”。可惜老褚不专心足球,只把它当做锻炼的项目。而许明哲离队卸任时,本是打算提议褚时显接任队长的。 刚才那会儿,褚时显带球过人的中途,往场外望了一眼,脚下节奏便全乱了,这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表现。 冯兰兰屈指敲敲自己脑袋,她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她,让她两厢为难。 谢晓桐正好奇地打量球场里奔跑的众人,问说“兰兰姐,哪个是你男朋友” 听冯兰兰提过几回,可她忘记桂园食堂里的张怀化长什么样了。 不等冯兰兰指人,谢晓桐又惊异地问了句“咦,那个不是褚学长吗” 第23章 夕阳中奔跑的张怀化应是被褚时显提醒, 此时才发现冯兰兰。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咧开嘴,高扬手臂, 向她挥动着, 做出熟悉的手势。 冯兰兰立刻站起身,合掌在嘴边, 大喊了一声“张怀化加油”拉拉队和家属团这会已经散了,所以她没喊“张怀化我喜欢你”以示归属。 听见那声鼓励的张怀化再度挥挥手,两条满是腱子肉的腿,迈得更快了。 冯兰兰回过身,谢晓桐歪着脑袋瞧着她, 笑得月牙弯弯的,说“兰兰姐, 你们真” “真傻气,对不对”她自嘲说, “那个傻小子就爱听人鼓励, 听人吹捧。”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互相加油,让对方更美好。谢晓桐心想。 冯兰兰跟她坐在阶梯上聊天, 问说“你爱看球吗” 谢晓桐回答“不知道呢, 我从没看过球。” 冯兰兰说“我特别爱看球, 全是受我爸影响。我爸那帮铁杆球迷朋友对足球可疯狂了。我记得小时候的周末, 大家经常搭伴坐车到蓉城, 就为了给川队加油打气。我就坐我爸肩膀上, 一抬头,满眼是写着雄起的横幅,红色的,黄色的,跟海浪一样。对了,我爸还有跟马明宇的合照。” “难怪你找了个会踢球的男朋友。”谢晓桐想象爱踢球的爸爸是什么样,随后放弃了。她嘴角轻扬,笑盈盈说,“可惜我爸爸不是球迷,我爸爸爱下棋,爱钓鱼,还会吹笛子,嗯,爱琢磨做好吃的。咦,仔细想想,我们家人没有一个有运动细胞的。” 就连楼东也喜静,他俩在一起最常见的娱乐项目,就是一人捧一本书。 “那也很不错,可以跟着学好多东西。”冯兰兰不掩羡慕,“你会钓鱼下棋吗” 谢晓桐面现尴尬“不会。” 冯兰兰不意她竟如此的直率和坦白,仰脸大笑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我只是”冯兰兰好容易忍了笑,“没人告诉你,女孩子有时候该装装样子吗不会可以说,嗯,会那么一点。这样的话,既显得你谦虚,又给人机会接住话茬。聊天呢,就跟打乒乓球一样,要有来有往,一句不会,就把球给断掉啦。” 谢晓桐说“有道理哦,我从来没注意过这一点。”她托着腮想,这应该是妈妈教的吧。兰兰姐不止有个好爸爸,应该也有个好妈妈。 正聊着,场中一声哨响,教练拍拍手,大喊说“今天到此为止,先休息吧。明天继续” 队员们跑动的速度随之慢下来,间或互相在半空击一下掌,感谢队友刚才的协助配合。 褚时显张怀化和其他人一起,在场中跑跑跳跳,拉了一会筋,这才施施然往场外走来。 谢晓桐跟随冯兰兰站起身,望住那个高高的身影,喊了声“褚学长”。 褚时显从台阶上拿起矿泉水,“来了”他说。扭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张怀化佯作不乐意,问“唉还有我呢” “张学长”谢晓桐不确定地喊。 张怀化问“你看冯兰兰做什么她一定交代过你,喊姐夫的对吧” 褚时显一口水呛住,险些喷了出去。 冯兰兰笑骂“你想得美想当姐夫那就好好帮我罩着这个学妹。晓桐,别理他们,我们水也送来了,该走了,吃饭去。” 张怀化不用看他死党的表情,也知晓死党的心意,巴巴地央求说“兰兰我错了我不闹了,别走,一起吃饭去吧。” 冯兰兰见谢晓桐没反对,说“我们本打算晚上去小户部巷的。” 小户部巷有别于旅游景点户部巷,其实就是工部菜市场附近的一条小吃街。小吃 街顾名思义,店面逼仄,座位局促,去那吃饭,一路走走晃晃,根本就没有坐下聊天,加深了解的机会。 这和褚时显的意愿相悖。 褚时显说“小户部巷你们女生吃早点,或是下午逛街顺道去试试口味还行,晚饭怎么能去那,不如去小观园吧。” 冯兰兰再看谢晓桐一眼,“行啊,不过,你们一身臭汗的” 张怀化说“那还不简单兰兰你们先过去占位,我跟显哥回去洗个战斗澡。” 他骑上冯兰兰的单车,蹬得飞快,知道现在对于褚时显来说,不亚于一刻。 褚时显坐在后座,特意叮嘱张怀化,一会回了寝室千万别提去哪儿吃饭他是真怕了612的几张破嘴。 目前阶段有点像冬日雪地里套鸟,笼子支着,绳子拽着,就等谢晓桐懵懵懂懂的往里钻,这时候不能有一点动静,哪怕雪落下的声音可能就会惊走了她。 若是612那帮家伙来了,一人一句的,他有时候还招架不住,别说谢晓桐了,非把她急哭了不可。 战斗澡飞快结束,张怀化又骑上车载着褚时显,他算是白洗了,一路飞奔,又是一身汗。 到了桃园的小观园,进门一看,水煮鱼倒是上了,桌边只有冯兰兰一人。褚时显隐有不好的预感,只见冯兰兰同情地望着他,解释说“晓桐先回去了。她男朋友过来,在一舍楼下等着呢,说是,surrise。” 三人情绪不高地吃好饭,褚时显进了超市,出来后将一大袋零食递给冯兰兰。 张怀化不解“显哥,你不能抢了我的活啊。” 褚时显说“放心了,你头上干净的很,没变色。这不是给冯兰兰一人的。” 冯兰兰正想开骂呢,612都是些什么人啊,整天的嘴皮子不消停。听完整句,她奇怪了“老褚,你怎么知道晓桐爱吃零食” 还用问她实习时抽屉里全是零嘴儿,宵夜的时候还给一起加班的同事发糖发酸奶。“你们傍晚坐在桂操边上的时候,不是一人含着一支棒棒糖吗什么时候你冯兰兰这么有童真了” 冯兰兰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说“事先声明,这袋零食我可不会说是谁买的。所以你的人情白做了。” “没事。知道她吃着我送的东西,我心里高兴。” 冯兰兰吸口气。褚时显如此认真,她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立场不稳,又将倒戈。“你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觉得你要变情圣了。” 褚时显背着手,想想说“我觉得我已经是了。” 再见到谢晓桐,是校运会的开幕式。 今年的开幕式节目交给了人文部,国旗队彩旗队大概有不少文学院和新传院的女同学,整体素质和表演水平比往年高不少,看台上的气氛也更热烈。 褚时显没注意这些,一边听着高音大喇叭里的解说词,一边等冯兰兰传消息。冯兰兰的态度最近有所松动,昨天居然通过张怀化转告他“明天我们要去看开幕式,愿意来就早点起床。” 张怀化伸长了脖子在场中找人。“江敏今天不知在干嘛是底下的团体操表演呢,还是在采访呢” “关心她做什么王映阳不是答应帮许明哲做个网站吗那个网站就为给体育部和许明哲做宣传,还找了江敏写新闻稿。今天他们三个应该在一处。” 把网站和校运会的宣传糊弄过去,王映阳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共享单车公益计划,他最近是走路生风,兴头十足。 张怀化问“你就一点不担心一会撞上了你怎么介绍让人误会了你怎么解释” “介绍谁”褚时显楞了下。 “还能有谁真撞上了,江敏敢当众勾住你胳膊,你信不信 冯兰兰昨天才告诉我,十一那天出了大盘鸡,她跟江敏在天桥上撕了一场。一个受刺激的女的会发什么疯,我想象不出来。” 难怪最近江敏不冒头,还以为王映阳告诉了她什么。褚时显二话不说,先发短信,让王映阳帮忙拖住江敏。 张怀化摇头“你说你何苦呢早听冯兰兰的,关系撇清了多好。” “我那不是好奇,想看看江敏能做到什么程度吗” “哄得了别人,能哄住自己谁还不是男人了谁还没有点小心思不就是有女生倒追着,特别有成就感,特别有面子,特别享受。”张怀化深感好人难做,要在女友面前维护死党,又要在死党面前直谏其过。 褚时显刚发了短信出去,听得这几句,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后不会了。” 喇叭里正念着解说词“这一片红色的海洋” 张怀化没听清他说什么,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西北角,一个写着化院独领风骚的横幅下面。” 谢晓桐今天穿淡蓝运动服,依旧扎着马尾,褚时显方才心情稍有低落,看看自己,一时又喜悦起来,心想深蓝浅蓝,挺般配。 冯兰兰老远就在招手,两人从人堆里穿插过去,谢晓桐这才发现他们。“褚学长。”接着犹豫一下,姐夫两字实在喊不出口。“张学长。” 或许因为谢晓桐是他显哥的意中人,所以分外亲近,惯来面目忠厚老实的张怀化居然会逗人了,他说“你兰兰姐c语言学的没话讲,高数和数据结构我比她棒,不喊姐夫,将来可没人给你补习这两门功课了。” 谢晓桐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褚时显在旁平静地问“高数和数据结构谁的分数最高” 这话一问,冯兰兰先笑了,张怀化只好认怂“忘记有位高手在这,我就不丢人现眼了。小师妹,我先预定个小师妹啊,以后补这两门课找你褚学长就行,他可是绩点38的学霸。” 好兄弟,这样不落痕迹地帮他忙。 褚时显见谢晓桐听见后,果然惊愕地瞪大眼,谦虚地说“不算什么,往届还有39的师兄。” 校运会的开幕式结束后就开始田径比赛,同学们蜂拥往前,围聚在栏杆边上,把他们挤向后方。 张怀化过来的时候,故意往中间一站,把两个女生分开了,这下更方便了褚时显,右边是死党,左边是谢晓桐。 他问“校运会没报名参加比赛” 谢晓桐摇头。“还好没有报,我猜我报了也过不去第一轮筛选。”何向玉和王雅兰就没过第一轮。“你呢” 褚时显说“月底有球赛,没那么多精力。你月底有空吗欢迎来看球。” “是和江科对垒吗我听说了,我们班男同学很激动的。” 褚时显目光微闪,“先跟理工踢一场。”他着实不想提江科一切相关事。 谢晓桐笑着说“我不确定呢,看时间吧,兰兰姐肯定会去的。” 褚时显自觉口才不错,特别认识612的一群破嘴之后,更加近墨者黑。但不知怎么,见到谢晓桐就断片,好像光看着她就足够满足似的。 他沉吟着找话题,哪料谢晓桐率先说“褚学长,上回小观园,我临时有事先走了,对不起。” 褚时显很大度地说“没关系。吃饭什么时候都行” “对啦”谢晓桐忽然想起来,“我那回就想告诉你,汉服社我那两位同学的申请没有通过。” 褚时显把“一会再去小观园”咽回去,见谢晓桐脸上喜色盈盈,这么安静乖巧的小东西居然会坏笑,还带着些小得意。他感觉心里有处地方莫名被戳中了,手脚俱都酥麻起来 。 褚时显稳了稳心神。“上次在桂操,我就说了,她们不长久。” “学长你那么钟爱汉服文化,没考虑去申请创建汉服社吗” 钟爱她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褚时显摸摸鼻子,掩饰说“你呢你有这个计划吗” 谢晓桐想来是考虑过的,目标很明确地说“我现在只盼着下学期能顺利转专业。” 他也盼着。 她不转过来,他什么也不敢做。 “那就不急,我暂时没时间,现在和老张冯兰兰正在做个软件程序,大概年前能完成。完成后才有精力搞社团。”褚时显心有成算,到时由冯兰兰出面申请,既不令楼东起疑,又能借机和谢晓桐相处,还能满足她做成汉服社的心愿。 “会不会又被人抢先了”谢晓桐的忧虑写在脸上。 褚时显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会。”他想想,给了谢晓桐一个理由,“汉服社现在无论在网上,还是现实,并不是很多人热衷。” 谢晓桐理解地说是。 “你那两位室友还是那样” “哦,还好吧,不至于翻脸成仇,但也跟才入校的时候不一样了。我听兰兰姐讲,你们612很有趣。” 不知冯兰兰跟她讲过什么趣事,她说完便笑,花一般开放着。 “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理智告诉他,江敏在初期刷存在感也没这么久,该撤了,过犹不及。褚时显却迈不开步子,“你有qq号吗” 问完他连忙补充一句“冯兰兰不在的时候,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那太好了。”谢晓桐报上号码。 褚时显目光微凝,这个号码并不是她09年实习时的那个,难怪他之前加那个号码,一直是空号。那么,现在这个号码,在09年后被弃置了和楼东有关 褚时显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号码后面七位挺好记,1314520。” 谢晓桐俏脸微红,说道“跟我男朋友是情侣号,他最后三个是320。” 第24章 爱情白第痴 褚时显问死党“你说, 她是不是特意告诉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是不是觉察到什么” 张怀化说“不至于吧,你们才见过几面说过几回话” 褚时显沉吟说“我真拿不准。她是个内秀的人。” “显哥,别猜了,你又不了解她。”张怀化克制不住好奇,问说, “520我知道什么意思,320是什么” 褚时显木无表情地说“深爱你。” 张怀化张张嘴, 两句安慰词绕了一圈,感觉力道太弱, 没说出口,只拿手拍了拍兄弟肩膀。 “没事, 我还挺高兴。” “没事就”张怀化倏然扭头,望住褚时显, “你是被气懵了高兴什么” 我高兴她09年没有再用那个情侣号,证明他们09年前分手了 我高兴谢晓桐那么好,能闹到分手,肯定是楼东出了问题 我高兴正发愁无从下手, 现在只要楼东出现马脚和破绽,稍稍推波助澜就能让他们分手时间提前 可是, 为什么一想到谢晓桐柔情蜜意地对楼东说“一生一世我爱你” 就那么难过 他们若是一生一世, 他往哪搁 张怀化瓮声瓮气地喊一声“显哥。” “我没事,我是真高兴, 我特么高兴傻了。”褚时显站在原地打了个转, “我们去哪庆祝一下” 张怀化不理他, 直接打电话给冯兰兰“兰兰,谢晓桐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老褚直接疯了。” 褚时显拖着张怀化说去踢球,回到13舍的时候,高翊也正一路小跑过来。 前后脚进了寝室,高翊把怀里一叠复印好的笔记丢在桌上,顺手抽了条毛巾搓头发。见两人换上踢球用的钉鞋,他瞪直眼怪叫“外面下雨了” 褚时显没放心上“秋雨,下不大。” 信息学部的田径场边缘,高翊躲在小卖部的雨篷下,啜着奶盒的吸管,费解地问“早上出去不是挺高兴的吗” 身旁蹲着的徐玮摇头叹息“情之一字害人匪浅。” 范森林叉腰站在篷外,抹一把脸上的水雾,看一眼烟雨笼罩中的苍茫天地,霍地把卫衣脱下,萧瑟细雨中赤膊冲进了球场。“老张球传给我试试。” 不痛快的时候,就需要狂奔,狂吼,在呼吸急促,心跳如雷,血液奔流时,体会那种胸腔即将被撕裂的畅快。 范森林跟褚时显说“老褚,我知道那种感觉,心跟针扎一样,外表看不出什么,凑近了看,千疮百孔的全是眼。” 褚时显说“症状不一样,我像心漏了个洞,魂从那个洞淌出去回不来了。” 徐玮听得怔怔的“完了,我对恋爱没一点期待了。” 张怀化忍无可忍,爆出一句粗口“说的好像正在谈恋爱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跟冯兰兰怎么没你们这么多事” 高翊和张怀化立场一致,他说“我认为你们谈得都是不正经的恋爱,我和我女朋友甜蜜又恩爱,这种才是正经的。” 除了正在为前途努力的王映阳,612的人都坐在武八路的烧烤摊上,不知不觉间已喝了两件啤酒,范森林喝得最多最急,有些口齿不清了,“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最后终归不正经。老高你听我一句劝,隔那么远,再正经下去,你就没不正经的机会了。” 他指着隔壁桌一个女生,告诉高翊,“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你那女朋友,现在说不准坐别人” 一个空啤酒瓶凌空飞过来,幸而范森林醉酒之余,保留两分机警,猫了下身子,酒瓶从他脑门上掠过,砸在侧面的马路牙子上,砰一声,四分五裂。 那桌有人不干不净的开骂“指你妈呢 傻逼” 大概听岔了,以为范森林说那女生不正经。 612这桌刷地全站了起来。 范森林最近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急需要发泄的渠道。他铁青着脸,眼睛盯住开骂的那人,不声不响地从地上捞起一支空啤酒瓶,一身外溢的危险气息。 这是又要干仗了周围吃夜宵的表情兴奋,纷纷朝这边张望,胆大的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走到近处围观。烧烤摊老板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 对面只有三男二女,看年纪打扮,应是附近学校的。三个男生见到612这五人,或魁梧剽悍,或精瘦精干,不是因为有美在侧,顾忌面子,只怕立刻缩了。 最先发话的那位当众撒泼,指着自己脑门,挑衅地喊着“朝这来,敲不晕你爷爷,爷爷跟你姓。” 见范森林就要往前冲,褚时显一把抱住他,示意张怀化帮忙搭把手,自己则顺势将范森林反手抄着的酒瓶接过来,搁桌上,慢条斯理地说“谁来砸晕面前这逼,五百。” 四周哄地一声,他继续加码“一千。” 人群中传出吵嚷声,也有人交头接耳,褚时显淡然说“两千。” 对面三男两女脸色急变,当先那位往地上吐一口痰“你妈,不是这”。 “五千” 人群顿时哗然一片,褚时显犹觉力道不足,拉开背包,随手拿了叠钱,摆在酒瓶旁边,“都是他的。” 武八路附近,不止有学生,教工家属,做学生生意的买卖人,也有因为租金便宜在此处聚居的社会人。财帛动人心,四周蠢蠢欲动的,已经有人在犹豫间抬脚上前。 褚时显正想再给周围人鼓把劲,对面的三男两女很有些机变,先一步脚底抹油。他瞅着他们拨开人群,急匆匆开溜的背影,大笑着喊“喂,先别跑啊,老板有人跑单” 四周闹哄哄的,爆出笑声连连,之前想出手试试的,知道时机不再,只当做看了场热闹。 徐玮和高翊此时尚未反应过来,茫然四顾,问“怎么不打了我准备好了的。” 范森林刚才没反抗拦阻,是因为褚时显既然先出了头,他就不能甩兄弟面子,此时很有些不甘心,忿忿说“你想雨里踢球,我陪你疯,我想打架,你不陪我疯,这就是你不对了,老褚。你就让我砸他一脑子白浆有什么大不了” “吓走他们就行了。”架,他前世打多了,除去发泄精力之外,没一丝益处。褚时显说,“我的长处就是有钱有钱有钱,有长处不利用我不是傻吗陪你疯个彻底,爽是爽了,612个个挂个处分爽不爽” 范森林骂咧了一句。 “行,我懂了。”他搓搓乱发,再抬头,一脸痛悟的表情,伸手抄起桌上那叠钱,说,“老褚,算我借的。过几天还你。” 说着他起身往路边冲,几人扯着嗓子追问他去哪。 范森林隔街拦住一辆出租,回身吼说“我他妈憋不住了” 话没说完,他已经钻进车里。 留下个悬念,众人面面相觑“憋不住什么” 褚时显大概猜到几分真相。他认为范森林早该行动的,一个拥有复杂感情经历和人生阅历的女人,跟她玩纯情玩暧昧,情话编出花来她也不会信,不如拿钱猛砸一通,行不行至少有个了断。 “老范估计今晚上幸福了。”他说。不知范森林记不记得他的建议。 回了寝室,褚时显嘴上念叨着“傻逼情侣号,傻逼腾小讯”,手上不停点动鼠标,寻找比1314520寓意更美好的号码。 高翊在旁听了一耳朵,问说“情侣号这个我熟,你问我啊。” 他切换电脑上的游戏界面,找了一通,说“这 个号不错,谁要我送他。” 张怀化凑个脑袋过去看,“20487561这什么意思” “啊,你是白痴无药医。哈哈哈哈。”高翊诓到个老实人,捧腹大笑。 张怀化痛骂“滚。” 褚时显见他们乐得不行,看看那串号码,心说这不就是我吗我就是爱情白痴无药医,怎么了我两辈子就为她心动过,没她打岔,那晚上我说不准就过不去那道坎,说不准就玩蹦极去了,还是不栓绳子的那种。没药医就没药医吧,我认。 他默不作声的点开那串见者心酸的号码,注册资料,再取个q名叫“小号”,先加了自己,又去加谢晓桐。 和后来用的qq一样,谢晓桐依然叫“小童”。此时头像是灰色的,不在线。 褚时显等了会,还是没动静,他想起一事,将鼠标一丢,心里浮起一百个卧槽。 高翊是个没长性又脸皮薄的,被唐喆骂了一顿逻辑混乱,索性辞工不做了,声称晚上兼职编程,影响他和异地恋女友的感情维系。确实,他的生活费几乎全交给通讯运营商了,每晚一顿电话粥,不带请假休息的。 范森林这一走,也不知今晚是个什么情形,要是点着了,老二恐怕没一天安生的时候。 他的杀毒软件怎么办 还有,范森林离开时拿了他小一万,短期内不见得能还,明天还要抽空跑一趟银行。 再来,等会谢晓桐加了他小号的好友,他该怎么自我介绍老同学仰慕者会不会被她拉进黑名单呢 全是糟心事。 褚时显平常不会随身携带太多现金,他是预备周日去订车,所以预先提了两万。 大多数男生提到车,以及车的型号配置,各项参数,必定是如数家珍。褚时显也不例外,高中他曾经玩过一年多的改装车,同伴里有两个倒霉蛋交代在高速公路之后,他就果断脱离了那个疯狂的小团体。 褚时显对日系车有一种情怀存在,稳定耐操省油,易保养易改装。德系车他目前没打算买,无论身份年纪财力,还是此生心态,暂时不合适。更何况,目前市面上可选择的太少,前世他钟爱的那辆火山灰色帕拉梅拉,还要几年后才面世。 凌志今年才改名叫雷克萨斯,在三镇市并没有特许经销店,要去丰田店里下订单,从京沪深调配。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这张俊脸还挺管用。丰田店里的销售小姐至少没欺负他年轻,就对他鼻孔朝天,反而很殷勤的,把他往展厅领。 褚时显说“对不起,我大概没说清楚,我想订的是雷克萨斯,不是凯美瑞,也不是皇冠。” 或许是错失提成,销售小姐难掩失望之色,犹自努力劝说“不如您先看看展厅的新皇冠,05年我们皇” 褚时显打断说“我就想订雷克萨斯。” 年轻的销售小姐立即嘟起小嘴,褚时显心想这位大概才入行,销售技巧还停留在利用性别优势的初级阶段。 对方正酝酿着其他招数,褚时显身后一个公鸭嗓子问“最近新车上市有什么优惠” 褚时显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他身后,用兴奋的语调喊他“显哥” 乍遇熟人,对方喜形于色的,“显哥,你怎么在这好久没打过电话给我,忙些什么呢买车怎么不找我” 褚时显伸长手臂,右手握住对方的手,左手拍他臂膀。“海涛。” 汪大庆的儿子,汪海涛。 汪海涛应是才从展厅出来,身后还有个跟班在展厅门口候着,褚时显不及辨认,问汪海涛“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改车卖车,小本生意。显哥你想要什么车”他说 着,扬起下巴,调戏那个销售小姐玩,“买你家皇冠,有什么好处陪睡吗” 那姑娘应该跟他认识,闻言翻翻白眼,说“行啊,让我们经理陪你睡。” 汪海涛做个呕吐的模样。“一点亏也不肯吃,小心一辈子也卖不出一辆车。”他说完也不管那女生气红了眼,脸朝褚时显,问,“显哥,你想买什么车型什么配置我帮你拿主意啊这两年你没玩改装了吧现在的改装车市场,变化可大了。” 褚时显心想再不果断些,这个话唠能站在展厅门口,从改装车技术,聊到三镇的飙车团伙,一直聊到f1和舒马赫。他说“我打算定一辆雷克萨斯gs300。” 汪海涛楞了“我没听错不是gs430六缸跟八缸,240马力跟280马力,区别太大了。” 褚时显点着头,说“六十万跟一百万的区别更直观。” 汪海涛又是一愣,随后挠挠腮帮子,闷声笑起来“这两年不怎么见面,显哥你更幽默了。” 他接着问销售小姐“小红姐姐,雷克萨斯你家能订吧” 那女生知道生意没希望,无奈点头,伸手向服务区,说“请这边来。” 汪海涛头向后扭,再一摆,对展厅门口那位跟班说“汪浩,这边来。” 褚时显心中一震,脚步也随之顿止,倏忽间,像时空错置般,突然置身于真空世界,心跳重如擂鼓,呼吸声瞬时被放大,沉重而紧促。数息后,世界如初重现,他回转身体,淡漠的目光望向前世倾覆了他人生的人。 窖藏于记忆中的汪浩的面容,像泛黄发霉的旧照片,一张张,有他工作证上西装革履的样子,有他出庭时剃光头的样子,有新闻中双眼被打上黑色马赛克的样子,逐一与面前的真人重叠,融合。 褚时显注视尚未沉浸于人世浮荣,尚未体会一朝富贵露中收,尚未癫狂错乱暴起杀人的汪浩,对他前世的杀父仇人,浅淡一笑。 第25章 多舛章路 褚时显姿态随意,问汪海涛“都姓汪, 你家亲戚” 汪海涛说“算是本家吧。” 他给两人做介绍, “显哥, 这位汪浩, 开发区支行的。小汪,我显哥, 打小认识,能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 汪浩热情地奉上名片。褚时显看了眼, 对方目前是x行开发区支行的客户经理。他说“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学生, 没有名片。” 汪浩说“没关系没关系, 您太客气了。名片其实只是我们小人物的招牌, 您看古时候,往高门大户投名帖的都是有求于人的。真正的大人物哪里需要这个。” 他眼毒,之前在展厅门前等候的时候, 已经看出汪海涛和褚时显不经意间流露的等级差距。 褚时显听他一番话, 心中更添审慎, 嘴上戏谑地说“呦, 海涛,你这位本家是个人物,说话水平不一般啊。” 汪海涛大咧咧地说“他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显哥, 你知道我做个车行, 肯定是备着名片的。当初我跟他才认识,交换名片的时候,他可不是这番话。你猜他说什么” 被当众揭短,汪浩不恼不羞,笑眯眯的,像在看别人的笑话。 褚时显瞥他一眼,兴味地问“说什么” 汪海涛说“他说,汪少,以前古时候,高门大户里,那是门槛差不多高的,才互投名帖,您这是抬举我啊,这不是将我军吗叫我怎么回他的话” 三人朗声而笑,汪浩叫屈说“汪少,你可是冤枉我了,给我几个胆子也不敢难为你。其实,我就是看了几出古装剧,学着戏里的做派。画虎不成反类犬,说的就是我了。” 汪海涛表扬他“你这就谦虚了,要我说,画虎我不知道成不成,但给你粘上毛,去演西游记是肯定成的。” 他们边说笑,边往服务区走,丰田店里的销售经理听见传话,早就先几步迎上来,有两面相熟的汪海涛,又是一番客套。 雷克萨斯纯黑色高配gs300 ,褚时显没考虑其他车型,直接交了定金。 办完手续,汪海涛邀褚时显一起晚饭,他说“显哥,我知道你考上江大后,更不愿和我们来往了,我平常也不敢扰你清净。不过既然撞见了,怎么也该让我做个东道,尽个心意不是么” 汪海涛个高人壮,可惜眼细唇厚,还带点龅牙,跟帅字不沾边。此时他说着话,单眼皮一眨不眨,满是坦诚,褚时显心中不免有几分黯然。 汪海涛其实是个实在人,有点浑,但不坏。只是之前一想起他父亲汪大庆,褚时显心中便油生几分膈应和警觉,所以,前两年他以飙车不安全的借口脱离了那个圈子,也对汪海涛避若蛇蝎。 面前两人,一个跟自己父亲前世的死亡有直接关系,一个有间接关系。他以前并不知晓,早在05年,汪浩已经攀上了汪家,既然今天撞见两个汪姓人在一起,那就再不能如前世般,将他父亲褚成被凶杀一事,视作独立事件,更不能将那起凶杀案,单纯地视作普通小人物绝望之下的疯狂。 今后对汪海涛该采取哪一种态度,不需要思忖,褚时显立刻决定,他非但不能冷面相向,反而要摆出姿态,欲拒还迎。 他踮踮脚,故作犹豫,接着说“饭要吃,但说好,这顿我请,贵宾楼。” 汪海涛咧开嘴笑“行。” 褚时显本以为自己会食不知味,没料到贵宾楼的广府菜吃起来让他胃口大开。他猜想大约是秋燥的关系,最近肝火特别旺,正需要清淡饮食。 席间汪浩听说褚时显是泰元褚成的儿子,泰元唯一的继承人,态度从热情到恭敬,立时上升几个等级。 汪海涛调侃他“你这是新人还没上床,媒人就扔过墙啊 。” 汪浩装作苦恼的样子“汪少,对我来说,您哪是媒人,您就是尊菩萨,我可是恨不能天天奉着,敬着。” 他在支行工作,每月有揽储任务,压力不小,特别他身为客户经理,揽储指标远超于普通柜员。 像他这种身处银行业,又分外有上进心,醉心于富贵的人,尽量结识资源客户,拓展客户关系,是他事业的基础。 他一直信奉有钱人认识的,都是有钱人的规则,所以结识汪海涛之后,发现对方并不像自己最初预计的那样,是座金矿,但他仍然将对方视为战略级客户,紧抱大腿,从不放弃。 如今果然初见成效。汪浩万万没想到,汪海涛的发小死党居然是泰元的太子爷,这位太子爷居然能考上江大,居然能规规矩矩呆在校园里,不沾恶习不玩女人,有这份自制力,未来恐怕是鹏程万里。 这种钻石级客户,他用心经营几年,何愁前途 汪浩毕恭毕敬说“我这种萝卜丁,两位对我来说,随便抬举一下,就是一年的超额绩效,都是爷,都是爷” 汪海涛自己是个浑人,特别喜欢他的直白,和褚时显相视一笑,对敬陪末座的汪浩说“我没什么本事,靠着家里小打小闹地做点小生意,这位你可要好好奉承着。” 汪浩也配合默契,一副仰慕的神色。 褚时显随意点头。“开发区支行,是吧行,我记得了。”他像忽然想起来一般,又说,“平常我在学校,很少出来走动,这样吧,我留个手机号给你,有事打我电话。” 汪浩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喜形于色“显哥,那就多劳您了。” 散席后,汪海涛格外高兴,再次提议接下来找个地方消遣。 他和褚时显年纪差相仿佛,进入社会却已有数年之久。他爹汪大庆,说好听点叫建筑商,不好听就是包工头,而他自己玩改装车,社会关系复杂,褚时显心知这个时间段去消遣,无非大保健或是酒吧cb之类的场所,他以第二天还有课为托辞婉言谢绝。 汪海涛闻言也不失望,对他来说,今天褚时显愿意坐下吃饭,如年少时说说笑笑已经足够他兴奋的了。 他今天开一辆三菱改装车,加油时引擎声音如同咆哮的海浪,沿途见缝插针地变线。 褚时显赞说“可以的,技术练出来了。” 汪海涛咧嘴直笑“显哥是你退步了吧。” 褚时显说“我现在不爱玩这个。” 汪海涛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下来。 将褚时显送到江大南门,他说“显哥,我们不一样,我明白,还能认我这个朋友,我高兴,以后想起我了,不管在哪,我追过去陪你喝酒。” 提到喝酒,褚时显不由想到前世汪家人逃离三镇市的前夜,汪海涛来找他喝的那场酒,汪海涛七尺的汉子,酒醉后痛哭失声,鼻涕长流,是他派人送回去的。 那时,他并不知晓人生跌宕由此开始,那时,汪海涛应该已明了三分内情。 褚时显肃着脸,拍拍他肩膀,说句“电话联系。”做个打电话的手势,继而告别。 进了信息学部的校区,一路走到星湖附近,他此时不愿回去寝室那种嘈杂的环境,索性扬起长腿,直接坐在湖岸的栏杆上。 夜幕下的星湖,湖面倒映着朦胧月色,发出幽幽暗暗的光,几片枯叶随着横掠的秋风,载沉载浮,一如他眼下的心情。 前世如梦魇,摆脱不去,又一次重现于眼前。 那场破家之祸始于汪大庆。 汪大庆的建筑公司什么时候搞到二级资质的,褚时显记忆不深。但他可以确信一点,审批资质需要的数千万资金和汪大庆获得二级资质后,大肆扩张,承揽太多工地建设,是造 成他资金链断裂的直接原因。 房地产开发行业是个资金密集型行业,关于融资,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操作手段,就是向银行申请贷款时,大家互为担保,或者三个贷款主体联保。 汪大庆最初是褚成打天下的臂膀,即使独立后依旧深得褚成信任。他们福祸与共多年,有无数前例证明了汪大庆的忠诚。褚家人是万没想到,背后掏刀子,送褚成上黄泉道的,便是他昔日兄弟。 褚成最大的失误,是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宗旨。他和汪大庆的互保给了汪大庆可趁之机,令泰元深陷绝境。 汪大庆资金链断裂后,知道回天泛术,果断将老婆的私房变现,一家三口遁迹无踪。 他那位本家汪浩,原本只是银行的职员,通过汪大庆的关系,一路升职,从客户经理,到信贷科经理。接触的重要客户越多,汪浩的利欲越膨胀,他偷偷做起资金掮客,操作过亿的过桥贷,从中牟利。 汪大庆跑了,与他有巨额款项来往的汪浩也跟着堕入深渊。汪浩知道汪大庆和褚成的关系,找上泰元恳求褚成施以援手,助他渡过此劫。 褚成也是惊怒非常,汪大庆各种投资从未告知与他,昔日兄弟玩失踪,这些项目如同地雷阵一般,连锁爆炸。泰元受互保牵连,自顾不暇。 褚成是老于世故的人,知道汪浩走投无路,他是各种温言安抚,可绝望中的汪浩不听任何劝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褚时显点燃一支烟,将过往旧事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其中某些细节处,他知之不详,只能靠推理。 比如,10年年底,他父亲离世周年,那时汪大庆夫妻重返三镇市,声称在外得贵人青眼,匡扶他回家重新开创事业,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的话,那位贵人是谁当时他和小叔已远赴燕京谋生,不了解三镇详情,只知汪大庆后期如同鱼跃龙门般,不过几年时间,恒庆地产俨如三镇市房地产业的龙头。 如果汪大庆所言是假,那么汪大庆陷入债务危机,牵连泰元和褚家,是一场预谋主谋是谁汪大庆 倘若是阴谋,目的是什么泰元和褚家有什么受人觊觎的好东西汪浩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棋子还是局中人 褚时显思来想去,祸端之始,正是汪大庆获得二级资质后,之后他利欲熏心,开启扩张之路。 一支烟燃尽,褚时显将烟蒂弹入湖中,划出道光弧,迅速熄灭于夜色。他拨通小叔褚达的电话。 那边传来麻将机洗牌的声音,乱糟糟的。褚达问他“小显,有事” 褚时显说“心烦意乱。” “稀罕啊,能有让你烦心的谈恋爱了” 褚时显此刻心绪复杂,难以平伏,顾不上小叔的调侃,他说“为别的事。十一在家吃饭时,小叔你曾说过,汪大庆好像背着我爸,在偷偷鼓捣开发公司” 褚达语调平静,“稍等。” 他跟身边人说了两句话,麻将机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应是去了无人处,随后传来关门声。 褚达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去订车,遇见汪海涛,还有一个银行的家伙。”汪家马脚未露,前世灾厄端倪未现,他现在向褚达示警,殊为不智。但放任事态发展,更是愚蠢。所以,褚时显只能用话术误导小叔,让他提起警觉,并且代替他,紧盯两个汪姓人。 褚达果然注意力骤升“那个浑小子你发现了什么还是他透露了什么”他连汪海涛的名字也用代称,可见谨慎。 褚时显故意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小叔,不过我心里感觉不太妥,还是小心些好。” 褚达行走两道,多疑和谨慎是生存之本。片刻的静默,他已 经脑补无数。随后说“我知道了,你别操心了,安心读你的书。” “等等。”褚时显忽然想到另一位人物,王长贵。 前一世,褚达对于同样两道通吃的人物,经营河沙生意的王长贵戒备非常。褚成下葬后,他为侄儿人身安全考虑,第一时间找上王长贵,商议处理债务。 这一世,王长贵透过褚达,向褚成转告汪大庆偷偷设立开发公司,这种举动出自什么目的王长贵究竟是敌是友 前一世里,王长贵有没有同样的举动有的话,是被褚成和褚达忽略了 褚时显向褚达求证“小叔,汪大庆背着我爸,偷偷捣鼓开发公司的消息,是王长贵透露的他俩有仇” 褚达沉声说“消息确实是从他那传来的,但没听说他们有过什么瓜葛。之前跟你爸提过之后,你爸说心里有数,我就放下了。这样,我还是找人查证一回,究竟如何,证据说话。这事我来,你别管,学业才是正经。” 褚时显挂上电话后并未离去,远处看,坐在栏杆上的人宛如一尊雕像。 夜深沉,前路多舛。 第26章 超越梦想 月底, 江大和理工的足球赛, 江大于主场二比零获胜, 谢晓桐并没有去观战。一个星期后, 江大出征江科, 这一战,谢晓桐决定要去, 不止是因为冯兰兰力邀, 也因为谢守亮。 谢守亮的爱好五花八门,只谢晓桐知道的, 就有足球, 乒乓球, 象棋, 围棋, 吉他,大提琴, 但他只看, 不玩,更不深入研究。 约好在江科醉晚亭碰头,见面时, 谢晓桐看堂兄上红下白的打扮,顿时愣住了“谢守亮,你穿的是江大校队的球衣” 她很多时候闹不懂这位大堂兄在想什么。 谢守亮低头打量自己, 疑惑地问“有问题” 问题大了“谢同学, 你是江科的学生。”谢晓桐委婉地提醒他。 身边的冯兰兰忍笑忍得极其辛苦。 “我就是个观众, 没有敌我之分。”谢守亮听见轻笑,目标转移,“这位美女是” “这位我告诉过你的,计算机系的学姐,冯兰兰。”谢晓桐介绍说,“兰兰姐,这是我堂兄。” 冯兰兰好奇地问“谢同学,我能请教一下吗你身为江科人,穿着江大的球衣是出于什么想法” “其实我更喜欢女生称呼我谢学长。”见冯兰兰毫无反应,谢守亮没趣地转移话题,“一听这问题,就知道你们是两只菜鸟,完全不了解看球的乐趣。” 菜鸟冯兰兰眨眨眼,这是什么话她为川队高举“雄起”标语的时候,这家伙说不准正挂在树上打鸟摸蛋,正事不干呢。 她转而注视谢晓桐,对方眼中的求恳令她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 谢守亮继续大发厥词“看球的乐趣是什么就是选定立场,有立场才能投入,才能产生共情共鸣。立场该怎么选大多数人肯定选强大的一方,我偏不我就喜欢弱势的一方,特别是弱势者反杀的时刻,足以抵过一百场强势的收割。” 听起来很有道理,就是让人很想抽他 他就那么确定我们江大是弱势的一方随时会被江科收割身为江大足球队家属团一员和最忠诚的拉拉队员,冯兰兰不服 她瞪着谢守亮,忽然伸出手,戳了戳他常年泡在图书馆,养出的小身板。“收割” “兰兰姐”谢晓桐很想喊一声“息怒啊”。 谢守亮倒是个聪明的,知机地转弯说“但是这一场比赛胜负难料我个人,站江大”边说他边后退了两步。 冯兰兰噗嗤一笑,“这还差不多。走吧,谢同学,要麻烦你带路了。” 她来江科看球不止一次两次,认识去中操场的路,就是不爽谢守亮刚才的言论,故意让他当一回带路党罢了。 谢晓桐走在最后,瞅着前面两位,油生太后和小亮子逛园子的错觉。 江大今天是客场作战,加上江科今年招揽了两名黑炭头外援,形式着实不容乐观,但是输人不能输阵 中操场的看台上,八成座位满员,大部分是男女比例6:1的江科人,江大来观战的同学因为男女比例接近1:1,吸引了场中所有江科男生的目光。 他们被安排在南面最好的位置,上首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书江大的校队口号“坚持团结热爱勇猛”,除此之外,还有“勇猛无匹,制胜无敌”,“成就梦想,江大辉煌”,至于“江大第一,毋庸置疑”这种过于拉仇恨的标语,被拉拉队和家属团暂时藏了起来,打算进球后再显摆。 冯兰兰见谢守亮笔直地往江大的地盘前进,丝毫没有犹豫,她跟谢晓桐说“你这位堂兄很有意思啊,他对我们江大的爱这么深沉执着,让我想起传闻里一个人。” 谢晓桐问“谁” “据说三年多前我们江大樱花节卖门票的时候,有个江科的新生被人捉弄,售票的说普通人二十块,江科人三十,那位新生傻乎乎的真交了三十,还连声说值。” 谢晓桐连连摇头,“不是我堂兄,我堂兄才不会那么” “三十确实值,你算算去日本一趟要花多少钱,费多少功夫。”走在前面的谢守亮说道。 冯兰兰惊异的目光从谢守亮的背影,转向抿紧了嘴的的谢晓桐,接着嗤嗤笑出声。 谢守亮兀自不觉,问说“你们都是江大的,我又穿着江大同色球衣,应该不会赶我走吧。不对,一会楼东来了怎么办也坐一起” “没关系,”谢晓桐说着,拿出手机,“我告诉他我们坐在哪里。” 谢守亮见过楼东,楼东既是他堂妹男朋友,又是同校校友,两人交集却不多。 他对感觉无趣的人一贯如此。 今天能跟冯兰兰说这么多话,也是因为冯兰兰长得好看,表情生动有趣。 冯兰兰和四周的熟人打招呼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观察冯兰兰的表情和动作。谢晓桐见他投入,凶巴巴地知会他“兰兰姐有男朋友” 她此时的模样,像小兔子发威。 “有男朋友和我喜欢看她,这是两回事,相互没有联系,更不会相互作用。” “兰兰姐不喜欢话多的。” 谢守亮目光还在追逐冯兰兰,却是不说话了。 楼东找来的时候,球场看台乌压压的全坐满了,连过道也站着人。人缝里一路挨挤摩擦,对喜静爱洁的他来说,不啻是一种折磨。 楼东问“怎么坐这边”来前他还想着,介绍谢晓桐给室友同学们认识,哪知谢晓桐坚持坐在南看台江大这边,又有谢守亮守护在侧,他不好把女朋友直接往自己室友那边带。 他是理智内敛的人,心中的不满很少显露于外。 谢晓桐给他拭汗,纸巾在他额角轻印着,闻言说“我是江大的人啊,肯定要给江大助威,小楼你怕不怕” 她的孩子气逗笑了他。楼东哄她说“我怕死了,你等会小点声喊加油。” 楼东见刚才谢晓桐介绍的那位江大学姐一直在观察他们,脸上不由发热,拦住谢晓桐的动作,向冯兰兰道谢,说“兰兰姐,我听晓桐说过很多次,谢谢你在学校照顾她。” 冯兰兰嘴上谦虚,心中因为爱屋及乌,竟为褚时显泛起一丝酸楚。她想,老褚完了。 褚时显和张怀化正在球场一侧的休息室里,一众队友们换好装备后,纷纷上前找他们两人说话告别。 这是他和张怀化在校队的最后一场球。 他诸事缠身,实现科技的项目,谢晓桐的汉服社,议程中的校园共享单车,都需要他。褚时显本对退出球队踌躇难决,撞见汪海涛汪浩的那晚之后,他才坚定了这一想法。 张怀化决定和他同进退。他们已经大三了,不管未来是考研,还是毕业后找工作,或是跟着他显哥创业,张怀化思量现在不同于终日玩闹的大一大二,该未雨绸缪先做准备了,而且他自问不是天赋聪明的那类人,更需要将勤补拙。 张怀化说“就算谢晓桐来了,你也悠着点,隔壁那两黑炭头我刚才观察过,爆发性很强,别伤着了。” 褚时显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是后卫,更要小心。” 新队长拍着手喊说“大家都过来一下。” “今天是老褚老张最后一场比赛,他们入队两年,是我们校队近年来最好的中锋和后卫,我们今天拼一把用进球和胜利欢送他们离队” 一片鼓掌声中,所有队员列队走出休息室。 这是新学年伊始,江大与江科的第一场对垒,观战者众。褚时显往看台寻找熟悉的身影,可惜相隔太远,只看见一片人头,以及横幅下,整齐划一挥动着手臂,欢呼跳舞的江大拉拉队。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甫一开场,褚时显就感觉出不对劲,他惯踢中锋,虽不及队长中场核心的重要性,但看球多年,眼力是有的。 江大的前锋开局直插前场,对方上来就压上数人围堵,队长几次传球,尽数被破坏。 他心感不妙,江科明明是强势阵容,偏偏采取弱队爱用的防守反击阵型,逆势而为,打了江大校队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一窝人全憋在中场附近,对方那两个黑炭头据说爆发力特别强,若是抽冷子被他们突破后防,那就坑爹了。 不用他提醒,队长已经开骂了,“要脸不要”,还没骂完,就被绊倒在地。 江大一群人嗷嗷地叫,抗议对方犯规,裁判看两眼,木无表情地让开,江科一群老油子,哪有那么容易被抓到马脚。 冯兰兰所在的拉拉队士气不减,其实这些女生大部分不懂球,只瞧个双方你来我往拉锯的热闹。何况江大身为常败将军,不输球就是胜利 只有冯兰兰心里有数,冷着脸,没参与拉拉队的狂呼。旁座谢守亮憋着不说话很久了,实在装不下去,着急地说“江科这教练奸猾似鬼的,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啊。” 冯兰兰看他一眼,他像得到莫大鼓励般,站起来指点江山“看这阵势,分明是在为那两黑鬼铺路,先围堵我们,直到心浮气躁,然后趁我方不备,露出空门,由那两黑鬼带球深入,谁跑得过非洲人你吗我吗” 他话音方落,像验证一般,江科一名乌漆墨黑的球员接到后方传球,在胸口一运,一路穿插冲刺突入禁区。 江大看台上鸦雀无声,随着打破寂静的,谢守亮的一声“卧槽”,江科1:0领先。 周围山呼海啸一般,江科的人全站了起来,死命鼓掌。 冯兰兰不甘示弱,对江大后方那个刚才被黑鬼撞倒,正从草坪爬起来的熟悉身影吼叫“张怀化加油” 身为后卫,方才暴铲不及反被撞,以至于痛失一球的张怀化,颓丧的肩膀一震,像听见她的呼喊,寻声望向南看台。 “张怀化加油”谢晓桐陪着冯兰兰一起大声喊。 “江大,加油”南看台上,拉拉队的声音也加入进来。 直到上半场结束,比分一直是1:0。 楼东见谢晓桐小脸红扑扑的,扭开矿泉水递给她,问“什么时候爱上看足球了” 谢晓桐凑近了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看不懂。” 她和楼东一起笑起来。 “我来陪兰兰姐的,不过我们学校球队训练真的很辛苦呢。” 楼东问“你还去看过球队训练” 谢晓桐想起十月间,张怀化和褚时显在球场里挥汗奔跑的样子,正想详细描述,过道里挤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喊冯兰兰。 “冯观音,可算找到你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怎么回事我听说今天是老褚老张最后一场球” “几比几了刚才在外面听见欢呼,哪家进球了” “还用问,肯定江科。” 冯兰兰不知先回答哪一条问题,干脆一句不理,四处望望,“哎呀,没座了。” 那四个家伙又是一轮聒噪。 “没事。过道就挺好,就蹲这儿了。” “哎呦,哥们不好意思踩着你,骚瑞骚瑞。” “拉拉队这几个我怎么没见过” “冯观音,还没答我呢,听说这是最后一场老褚老张怎么突然就要退队了新来的队长给穿小鞋了” 冯兰兰挥挥手说“不信谣不传谣,大家都好,什么事也没出。新队长人再好不过了。他们为什么退队,要问你,高翊,还有你,范森林,说好了一起做项目,你们做了什么了” 马上安静了。 谢守亮津津有味地瞧热闹,忽然发现对方四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他身上,他莫名其妙,接着发现自己刚才趁冯兰兰不备,坐得离她太近了,此时假如往后缩,反而欲盖弥彰,更为不智。 范森林上下打量他“兄弟,哪个院系的” 谢守亮老老实实答“数学系。” 高翊附耳对范森林说话,偏偏声音很大,更像是故意的“冯兰兰肯定看不上他,别着急。” 这话一说,冯兰兰急了“瞎说什么呢” 谢守亮不服气“我不差啊,为什么肯定看不上我” 他呆头呆脑的,令人发噱,范森林正笑着,王映阳接过他的话头,盘根问底“数学系我怎么没见过你零几级的” 谢守亮说“江科。江科数学系。” 说完后背一凉,感觉不止面前的几位,好像半个南看台都在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他。 冯兰兰侠义心起,“喂,江科怎么了江科刚才也帮我们加油了,这几位都是我朋友,今天专程来为我们江大鼓劲的,别把人好心当驴肝肺。” 范森林拍拍谢守亮的小身板,说“就冲你这一身衣服,我信你。” 坐在谢守亮右侧的谢晓桐和楼东窃窃私语。 楼东的不满此时写在脸上“你们江大的同学都是这样的” 谢晓桐刚才也有些着慌,她还鼓起勇气,打算为大堂兄抱不平,不知怎么,两句过后,谢守亮就跟他们称兄道弟了。 她此时心下稍安,边想着男生们好奇怪哦,边向楼东解释说“那几个应该是兰兰姐男朋友一个寝室的。刚才可能误会了。” 楼东小声评价说“看起来都不太像正经学生,难怪说江大的学风散漫。” 谢晓桐听冯兰兰夸过男朋友的室友,个个仗义又热情,还特别能折腾。但她不敢说这些,明知楼东对他们印象不佳,她再唱反调,不是没事找架吵吗。 她默不作声。 楼东又说“幸亏你兰兰姐没介绍给我们认识,完全处不来。” 谢晓桐悄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假作附和。 他们哪里知道,冯兰兰是故意不介绍的。612的这帮牲口,看见坐得离她近了点的谢守亮,反应就这么大,一副护嫂安民,舍我其谁的架势,给他们知道隔壁那两位正是老褚的意中人,和意中人的男朋友,还不冲上去,把那个姓楼的小白脸给生撕活剥了 第27章 无声挑衅 休息室里, 张怀化看见冯兰兰的短信,转告褚时显不仅他们612,连楼东也来了。 褚时显一怔, 随即笑说“来吧。” 上半场时, 褚时显看形势不妙, 不等队长和教练提醒,自发地避开对方防守密集区域, 拉边奔跑,试图扯散对方阵型。可他每每带球压上,想从侧翼进攻,对方总有个人盯住他,再加上中路被困,不及接应,始终踢得束手束脚。 下半场教练改变策略,重新列阵,换上一名替补的新队员, 多了个中后卫,江大中场压力顿减。 江大江科互为对手多年,太熟悉彼此套路,江大变阵,江科也变,一改上半场稳扎稳打的作风, 开始突进猛攻。 下半场打到30分钟时, 双方体力都不如开局时, 节奏也趋缓,江科的黑鬼前锋占着体能优势,再一次带球入禁区。 江大的边卫迅速回防,不惜以身体冲撞过去,张怀化有队友配合,一个抢断,脚尖一勾。他传球向来果断,不曾思考,大脚飞扬,就是他最拿手的45度斜长传。 落点精确无比,正在褚时显脚下。 冯兰兰刷一声站起身,并掌捂住嘴,手势更像是祈祷。 612的人集体起立,目不转睛盯着下方。 褚时显知道此刻有无数人注目于他,有同伴,有对手,有他心之所系,也有他这一世的兄弟们。之前,球队对于他来说,是前世不曾参与的集体,球队的活动和比赛最初也只是他拓展人面的渠道。但此时,在他即将退队,告别球场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荣誉,什么是骄傲,什么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他不慌不忙,拿一侧肩膀抗住对方紧盯他的边前卫,脚下控球,一个闪身,加一个转身,紧接着运球向前。 瞬时,江科迅速回撤,褚时显人到中场时,足有四人挡在身前,1米85高的他,身形不见笨拙,在被诸多对手纠缠时,因为他的镇定和洞悉力,即将突破禁区前连续的数次摆脱动作,简洁飘逸,极其洒脱,令看台的江大拉拉队爆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声。 在对方施以横铲之前,褚时显一派从容,吊射破门。 1:1。 南看台上,人声鼎沸,冯兰兰和612众人一起狂呼校队口号,谢晓桐兴奋得满脸发光,抓住楼东衣袖问“是不是很棒我们球队太厉害了” 谢守亮满意地说“早告诉你们了,反杀最刺激。” 楼东不置可否,他本就不爱好这个,又是江科人,对江大的战局完全没有同喜同悲的共鸣感,不过他尊重谢晓桐的感受,点头说“刚才那一球确实漂亮。” 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刚才被围堵时,褚时显穿插突进,摆脱干扰的身法有多么洒脱干脆。 “进球的那位是褚学长”谢晓桐说。 楼东怔然,哦一声,问“给你课本的那位” “课本是兰兰姐给我的,褚学长是告诉我转专业程序的那位。” 楼东目光投向球场,没再多问。 临近终场被踢平一球,江科的攻势明显有所加强,江大有刚才那一球的鼓舞,更是潜力迸发,双方的肢体冲撞也更剧烈明显。 江大江科过往的对垒之战,曾经有过最后冲突加剧,比赛变群殴的历史,所以,当比赛进行到最后三分钟时,江大的前锋被一脚铲倒,连球带人滑出几米远后,南看台频频爆出国骂,甚至与过道相隔的江科学生开始互相推搡。 江科被判罚角球。张怀化上前主罚。 一招鲜吃遍天。张怀化是个专注的人,他很清楚自身的优劣,自中学开始玩球以来,只苦练一招长传。 球被他踢到门线和边线的交点处,张怀化并没有出脚,他原地跑动着,眼望住南看台,然后高举起右手。那是个六的手势,三指下弯合拢,拇指朝上,尾指朝下。南看台上,熟悉他和冯兰兰,也熟悉那个手势的人顿时悄无声息。 冯兰兰站得笔直,注视她深爱的男生,正在召唤她,渴望她的鼓励。 大一那年相识不久,张怀化从信息学部足球场中突然跑到场地边缘,汗珠凝在他睫毛上,他不敢眨眼,看她听到表白后,微张着嘴,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一直笑,笑得憨厚,又像对自己的突发之举得意非常,然后他再问了一遍“冯兰兰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欢你。很喜欢。” 江科的中操场南看台上,在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静默里,冯兰兰定定神,放声高喊“张怀化,我爱你” 张怀化应声一脚踢出,足球凌空而过,越过众球员头顶,江科的守门员纵身跃起,球擦过他的发梢耳廓,堪堪贴着球门上框,斜穿进去。 南看台上,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得呆愕失声。612的人忽然爆发出一声吼叫“老张,好样的” 拉拉队和家属团像被打开了机关,突然动起来,慌里慌张地把藏起来的横幅,从座位底下扯出来,打开,然后一起高呼“江大第一,毋庸置疑”,“超越梦想,江大辉煌” 江大客场作战2:1获胜。赛中的冲突在赛后不算得什么,球场中心,褚时显张怀化与江科认识的队员拍肩握手,又逐一跟自己球队队友道别,褚时显把身上代表中锋的九号球衣脱下,交给继任者,那位大一新生激动地接过去,套在自己球衣外面。 这是江大校队的传统,一如他初进球队时,代代相传。 最后,他狠狠抱住新队长,“加油,兄弟。” 而张怀化则在完成交接仪式后,迫不及待地冲出球场。 冯兰兰早就守在围栏之外,她满脸的骄傲与欢喜,向他飞奔过来,迎着他张开的手臂,跳起来,紧紧搂住他。“怀化你太棒了,刚才那一球有多帅你知不知道,我简直看傻了,你为什么那么帅啊” 张怀化以吻封缄了她的全部赞美。 气息平伏后,他怀着歉疚说“我从来只说喜欢你,没说过我爱你是吗兰兰,我爱你。” 他理解一个女生,那样当众说爱,需要多大的勇气。 冯兰兰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哑着嗓子骂“混蛋你也知道对不起我啊表白是你,这回示爱是我,你不亏吧” 张怀化乐呵呵地承认“是我不对,我以后跟你说一万个我爱你,每天都说。” 冯兰兰扬起脸,眼中的爱意热烈得能点燃空气,然后她忽发奇想,“晚上我们开房去吧。” 张怀化吓得差点松开手,冯兰兰慌忙搂紧了他的脖子,才没屁股着地。 只见可疑的红晕迅速爬上张怀化的脸庞。 “你羞什么”冯兰兰感觉奇怪,抱怨说,“哎呦,你膈着我了。” 张怀化闷声不响地,抱住她原地转了半圈,背朝看台上现在正陆续散场的人群。 冯兰兰恍然大悟。她嘿嘿地坏笑,拿手指促狭地刮他发热发烫的脸,“你也想去开房的是不是老实承认吧,张怀化,憨厚老实全是装蒜,实际也是一肚子歪肠子。” 张怀化粗声粗气地说“有反应才正常,没反应你该哭了。兰兰,我们还是留到结婚那天吧我觉得那样对你更好。” 冯兰兰默默滑下来,依旧贴住张怀化的胸膛。她努力平伏呼吸,却发现和她一样,他的心也是砰砰地,欢悦地加速跳动着。 冯兰兰目光不移,凝视那张熟悉的脸孔,问“你这是在求婚吗” 张怀化郑重地点头“毕业了就结婚好吗” “你确定吗”她的声音带着涩感。 张怀化再次郑重点头。 他既能以爱辉映爱,那她也同样能以允诺回报允诺。“好。”冯兰兰说。 褚时显在张怀化拥抱冯兰兰时,就心怀艳羡地转开了视线。 之前比赛时,他曾故意往看台那边跑动,见到谢晓桐与楼东低头私语,见到她含笑而视,世界仿若只有一人。 楼东正如冯兰兰描述的那样,高高瘦瘦,斯斯文文。让他内心不安的是,从楼东的气质和眼神,褚时显发现了一种他业已失去的特质属于年轻人的自信。 如果让褚时显提一笔毕业致辞,他会写“谢谢612的所有人,虽然你们很二很搞很夯很逗,很可爱”。 他万分庆幸今生住进612,结识了这群同学,也庆幸自己加入了校队,踢了两年球。 他们让他重拾青春,那是能袒露于烈日朝阳下,熠熠生光的心,是鲜明的,勃发的,野火燎天,其势烈烈的性1。那是在球场奔跑后荷尔蒙浓郁的汗味,也是逗闷子后的朗朗大笑,醉酒后装疯作癫的歌,和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 这些尽数化为保护色,掩盖他前世精神世界的迟暮和灰寂。 现在,透过谢晓桐爱意萦绕的目光,看楼东,他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不一样。体会到被身处的世界孤立。 楼东的自信来自于年少的锐意,如初升的朝阳。 褚时显的自信是尽在掌握的圆融,带着勘破的味道。 十九岁的谢晓桐会喜欢哪一种,不言而喻。 楼东仿佛感觉到他的观察与注目,停下和谢晓桐说话,依循第六感往这个方向眺望。 这一刻,他们共同感受到彼此间是敌非友的存在。 既已暴露了目的,索性不再掩饰。 褚时显挑衅地对楼东笑,楼东不甘示弱,嘴抿成一条线,沉默地回望他。 当初谢晓桐打算转专业时,这位所谓学长莫名其妙的热情已让楼东心生警惕,这一下,他确信对方别有企图。 谢晓桐犹自不觉,“那个好像是褚学长。”她扬起手,挥舞着打招呼。 褚时显周身的敌意瞬时消融,连噙着不屑的嘴角也随之咧开了,他同样伸出手,挥一挥。 楼东克制着被觊觎被侵犯的恼怒,对谢晓桐说“走吧,说好了带你见我室友。” “好呀。”谢晓桐心情是雀跃的,笑容也更灿烂。她今天为了这个重要会面,挑了件乳白色的薄毛衣和牛仔裤,唇上点了薄薄一层西柚色的口红。看起来清纯又娇俏的她,对身旁的谢守亮道别“大堂哥,我跟小楼去见他室友。” 谢守亮目光从场中收回,说句“去吧去吧,我也有事。” 楼东礼貌地向他告别,心慌意乱中,没有注意谢守亮探究的眼神。他将谢晓桐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半牵半拖地将她带出过道,一径离开球场,离开褚时显的视线。 这一番无声的较量不过是数息间事,612的众人已经结伴下来球场,喊着“老褚。” “褚同学,今天你一脚拉平比分,成为全场焦点,请问现在什么心情”高翊假作举话筒采访的样子。 有这帮家伙插科打诨的,偌大的球场被闹腾得人声鼎沸,校队新队长也认识612的活宝们,无可奈何地说“今晚庆功宴,又是老褚老张送别宴,一起来吧。” 612众人一声欢呼,好像中奖一样。 谢晓桐也在思量晚上吃什么,楼东所在医学院位处江口,江科的本部她并没有来过,本部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她也并不了解。想及楼东的室友们今晚请吃真功夫,她略感失望。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楼东一路没出声。 “小楼。”谢晓桐歪着头打量楼东表情,不防备,脚下踩着一小块碎砖头。 “小心”楼东一把扶住踉跄的她,手便停在她的后腰没离开。“走路看着地啊,难怪谢叔叔一直不放心,让我多看顾你。” “我爸爸打过电话给你”谢晓桐惊奇地问。居然不告诉她 “打过几次而已。” 因为有两次是在图书馆,接电话时楼东有些微妙的烦躁,既影响了他学习,又有被谢晓桐父亲不信任的不悦。现在,他倒是很感激这几个电话,他了解谢晓桐,了解父亲对她的重要性。 “告诉我,你们聊些什么不会串通了来监视我吧”她眼含好奇。 比起刚才看台上挥着小胳膊助威,扯开嗓门喊加油的她,楼东更喜欢现在她软软说话,小鸟依人的模样。 离中操场越远,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越平稳,他笑说“叔叔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逞强不告诉他,才来问我。哪会监视你其实,我倒是后悔了,江大医学院也过得去,当初应该坚持意见考江大的。” 当初楼东说,同一中学,同一大学,又能作伴,又是佳话。 可惜冲动之下的许诺,在回家之后遭到父母的断然反对,随后他理智地改变了决定。而谢晓桐转报江科的意愿,也遭到她爸爸的否决。 谢应举那时说“他要追着你跑,我不是他父母,管不了他。你要追着他跑,我还管不了你” 如今旧事重提,谢晓桐非常明白,江科的同济医学院比江大的不知好多少。自视甚高,对自己要求更高的楼东,再来一次,相信依然是相同的选择。 他这样说,无非安慰她罢了。可仅是安慰,也足以令她欣慰。 谢晓桐说“这事又不怪你后来我想报江科,不也听我爸爸的意见,没有报吗小楼,你知道吗我前些天也在想,要是当初坚持考江科就好了。这样,能一起吃饭,一起自习,还能一起上大课。” “你现在经常跟谁一起”楼东问。 谢晓桐答“室友啊。” 401的空床位新近搬来一位女生,其人处事有些不可理喻,入住不多久,就把何向玉的洗头水挤走了半瓶子。这下可了不得了,401天天争执不断,何向玉为了孤立那位女生,不惜抹下面子,主动向谢晓桐示好言和。 自从矛盾的焦点转移,谢晓桐在401的日子好过很多,心情也舒畅不少。 “你那位兰兰姐呢”想到那位学姐和姓褚的是同系同级,甚至极有可能同班,楼东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可忙了,偶尔碰面,帮我画个重点。” “那位褚学长呢” “那就更少见了。”谢晓桐不知他目的,好奇地问,“为什么问这个” 谢晓桐坦然的态度,令楼东满心的戒备稍有放松。他踌躇一番,还是停住脚步,问说“晓桐,不要转专业了好不好化学也没什么不好的,或许你学着学着就学进去了呢” 谢晓桐不明白他答应过了,怎地又出现反复,讷讷说道“可这么久了,我还是没学进去啊。” 见楼东冷着脸,一言不发,她心怀忐忑,又问“你就那么不喜欢我转专业吗” 她大睁双眼,隐有委屈之意。楼东心烦意乱,一个转身,说“算了,当我没问。” “小楼” 谢晓桐追上两步,牵住他的手。楼东倒是没拒绝,可之前的气氛却不再有了。 第28章 401女大王 在走近真功夫的玻璃门前, 楼东的心情已转好。他有一套自我心理暗示的方法, 每逢重要时刻, 切换状态很管用。 他的室友们对他中学开始的恋情曾大表羡慕, 又对谢晓桐好奇已久, 此时,他不想在他们面前显露和女友间的不和谐。 在掌控情绪方面,谢晓桐远不如他, 一路走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楼东忽然要求她继续呆在化学系, 为什么忽然为此不高兴,想不明白,她心里便不是滋味, 提不起劲。 特别是, 只一会功夫,楼东情绪切换如此迅速,仿佛一路来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刚才那道心灵上的藩篱完全不存在。 这种强烈的反差令她手足无措,令陷入不安的她感觉不公平, 可又无法向楼东追索公平。 吃饭时谢晓桐话不多, 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楼东的室友只当她害羞, 还打趣她寝室有没有单身的女同学可以介绍, 不如两个寝室联谊。 回到桂园一舍楼下, 谢晓桐心中的天秤仍在左右摇摆, 无法平衡。 她因为不太理解大多数人婉转的心肠,所以处事方法极为简便,要么直截了当面对,要么全然无视。 这两种对她珍视的人而言,都不适合。 她内心有模糊的冲动,楼东表现出拒绝沟通的态度,之后又刻意营造出一种虚伪的和谐,这让她感到不安和不适应,她渴望了解楼东这种举动背后,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同时她又可耻地想逃避争执,想和楼东一起维护这种虚伪的和谐。 “我上去了。”她低头宣告,隐约还在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他“嗯”一声,说“早点休息。” “你也是。”谢晓桐没动。 楼东也不动。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姿态越来越僵硬。 风来了,从不远的珞珈山而来,从山上四起的林涛而来,吹过一舍楼前。疏落的树枝上,几片枯黄的残叶,飒飒而响,随风飘落。 谢晓桐开口“你” 楼东几乎同时说“我” 四目相对,两人粲然而笑。 “晓桐你先说。” 那股冲动再次兴起,谢晓桐立在凌乱的风里,之前内心的惶恐究竟在暗示什么,由模糊,逐渐清晰。 她期望与楼东心灵契合,严丝合缝,如融一体。 她恐慌无法达成期望。 谢晓桐微侧着脑袋,一脸的认真。“小楼,去吃饭前,为什么你突然就不高兴了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转专业的事情,你嘴上说支持我,心里始终有意见” 楼东以沉默回答。 他不希望谢晓桐转专业,那代表将来她和姓褚的之间,联系会加深;也生气她处事糊涂,令他们的感情介入了其他人,太不谨慎。 无论哪一种理由,都不能坦白,既显得小气,又毫无作用。 送她回来的路上,楼东已经想明白了,谢晓桐看似柔顺,实则自有坚持。 高中曾有一个暑假的午后,那是他们恋爱之初时,他在楼下等谢晓桐,被她爸爸发现,谢爸勃然大怒,紧锁家门,不许晓桐出去。他在楼下依然能听见父女的争吵,可见激烈。 不久,天像突然破了个洞,大雨滂沱,谢晓桐见楼东进退两难,又跟父亲言语无功,干脆冲到阳台上,誓要和他一起淋雨。 她决然的举动吓到谢爸,无可奈何只好开门放楼东上去避雨。 就像当初在她爸爸面前,始终如一地维护他,和他们的恋爱关系。总有那么一两件事,她决定了,便会倾尽所有坚守。 转专业一事,看谢晓桐的态度,楼东便知道木已成舟,无可改变。 谢晓桐跺脚。“你说话呀。” 在她央求的目光注视中,楼东掩饰地说“我没有不高兴,这一路上我没有说话,不是生气,是在自我检讨。” 谢晓桐吃惊地张张嘴。 楼东说“入校听师兄师姐们传授经验,说将来需要阅读大量英文文献,这一个多月我有时间全泡在图书馆,恶补专业词汇。你知道我是不服输的人,生怕将来被人甩在后面。所以这段时间,忽略了你。” 楼东这番话既是托辞,又的确发自真心。医学生大一,特别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怖,他故意误导谢晓桐,是因为争强好胜的他需要独处和学习的时间。 他在桃江,是重点中学重点班的班长,素来得父母亲朋的夸耀。进了江科,眼界打开后发现,他的那些成绩,跟同学一比较,毫无价值。 此等压力下,他先前在学业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学业。现在,他有些后悔。 谢晓桐专注地看着他,眼中有探究,有了悟,接着是渐浓的喜悦。然后,她微微启开双唇。 她的笑容一向有软化人心的力量,楼东蓦地感觉没那么酸涩难受了。谢晓桐爱他,信赖他,他又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手指穿过她耳边的发,抚她耳垂,楼东在内心痛骂自己是个傻瓜,被人拿眼神挑衅一下,就阵脚大乱。“对不起了,让你不高兴,我以后会时常来看你的。嗯,我还可以借了书来陪你一起泡自习室。” “我,我没有抱怨过这个啦。就是以后,不要莫名其妙地生气,好不好你生气,我好慌。” 他许诺地点头。 谢晓桐的笑容随之盛放。 楼东情难自禁,温柔地吻她。 前嫌尽释,再次感受对方的爱,似更珍贵。谢晓桐模模糊糊地想,大概天下间,所有情侣都是这般,通过每一次的磨合,才会更契合。虽然磨合的过程令人苦恼,令她心如针刺,可他始终是不舍得她难过的呀。 “谢晓桐” 两人像做贼般慌张分开,不远的小路,街灯之下,何向玉一副“哼哼抓到你们了”的模样。“儿童不宜喔。” 挽着她胳膊的王雅兰抿着嘴轻笑。 “你们,”谢晓桐将碎发抚到耳后,掩饰方才的尴尬,“你们去哪里回来的” “才吃完夜宵。”王雅兰解释说,瞥一眼楼东,说,“我们先上去,不打扰你们了。” 她推推何向玉,何向玉不理会,径直问“晓桐,你不介绍下这位吗” 楼东来找谢晓桐时,曾见过两人。当时双方闹矛盾,何向玉态度异常冷漠,只有待人礼貌,温柔可亲的王雅兰主动和他说过几句话。 谢晓桐看着楼东一笑,骄傲地说“我男朋友,楼东,江科同济医上学。这两位我室友,王雅兰你见过,那位是何向玉。” 楼东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想起室友们有联谊的想法,他热情邀约她们下回吃饭,然后和谢晓桐道别。 谢晓桐知道时间不早了,挥手说了晚安。她和室友们结伴走了两步,一回首,楼东居然还站在那里,玉树一般,身影颀长。她心里有一朵花悄然绽放开来,在萧萧的风里。 谢晓桐向他跑过去,大着胆子,在室友们的回眸中,吻上楼东一侧脸颊,咯咯笑声里,又跑回到室友身边,三人像初春的小鸟一般欢快地说说笑笑,上了楼。 楼东聆听回荡在楼梯口的长廊里,他意中人的笑声,仿若还能感觉到脸颊的热烫。 不几日,楼东果然来电话,邀约401全体人吃饭,甚至还言明是联谊。 何向玉听了谢晓桐转述邀请,一时没表态。王雅兰说了声“好啊”,看何向玉面色阴晴不定,又连忙止住话头,不敢贸然做主。 何向玉将王雅兰拉到无人处,问她“怎么回事你前几天还跟我说医学生不好,不值得交往,怎么突然变卦了” 前些天,有一回楼东在一舍楼下等候谢晓桐,她俩刚巧经过。回了寝室,何向玉问那位帅哥是谁,和谢晓桐什么关系,王雅兰答说是谢晓桐的男朋友,江科同济医学院的大一新生。 那时,谢晓桐不肯帮忙再次申请创建汉服社,何向玉心里正生闷气,闻言就酸溜溜地说了句“她手脚倒快,还找了个未来医生。” 她记得王雅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王雅兰说“医生有什么好的我家亲戚就有医生,天天不着家,家务全部丢给我表姨,还特别挑剔有洁癖,回家看什么都不顺眼。最可恨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医生想赚钱,要有名望,可要有名望,要熬太久时间了。我表姨嫁给我表姨夫足足十三年,表姨夫才出头,升上副主任。我表姨熬得脸黄肉粗,表姨夫转头就跟医院里的一个漂亮小护士搞到一起,你说她离不离婚离了亏大了,不离吧,还要再熬下去。” 何向玉顿时全身毛孔都舒展了,愉悦地说“谢晓桐看起来不像是能熬的。” 两人就一起快活地笑。 想到王雅兰那番长篇大论,再看她如今截然不同的态度,何向玉上下打量王雅兰,心中疑窦丛生。她再问“王雅兰,你打得什么主意” 王雅兰抱住她胳膊,摇着说“你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害你了我想就只是吃顿饭,答应了也没什么。” 何向玉说“前几天你还嘲笑谢晓桐的男朋友” “我哪有嘲笑”王雅兰娇嗔。心想见不得人好的明明是你,我哪句话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更何况,说是联谊,看不上看得上,不全是自己把握的吗” 何向玉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王雅兰又附耳悄声说“晓桐好容易跟我们和好了,就别把她往外推了。我见她认识不少学长学姐的,前些天还去江科看校队足球比赛,跟我们倒是一声不吭的” 何向玉打鼻孔里哼了一声。 王雅兰边在心里骂蠢货,边安抚蠢货情绪,说“也别怪她还防着我们,汉服社的事,我们确实是操之过急,又做的出格了些。既然和好如初,以后大家住一个寝室,亲亲热热的,多好啊。” “行吧。”何向玉不置可否地说,她目前只想手撕了那位新来的,焦点不在谢晓桐身上。 两人商量好说辞,准备回寝室找谢晓桐。哪知一出水房,同时吓得后退了半步。 401新来的肖景云抱胸站在水房门边,嚼着香口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脚下一只大塑料桶装满了脏衣服,想是站了有一会了。 何向玉顿时黑了脸,“偷听我们说话有种人就是不要脸。” 肖景云一口的乡音“你们敢说,不敢让人听” 何向玉最拿手的就是言语为矛“乡下人,不跟你一般见识,没礼貌没教养,还一嘴的谎话。”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生,进了401,偷她的洗发水,试她的高跟鞋,也不瞅瞅自己那双下田的40码大脚,崴了下,把她鞋跟崴断了,竟然讥刺她又穷又抠门,只会买不经穿的夜市地摊货。 何向玉去找辅导员告状,这个厚脸皮的一副乡下人进城被欺负了的可怜样子,委委屈屈地说是她不小心,把何向玉的洗发水撞倒在地上,洒了半瓶,根本没有偷东西。 玛德说话的时候,她头上一股的潘婷味。 肖景云跟个铜豆子似的,不气不恼,嘲讽地掀掀一边嘴角,继续嚼口香糖。“城里姑娘都是你这样的还不如我们村口的大妈大婶呢。” 她又说“医学生不值得交往嗯嘲笑人家男朋友嗯还有,汉服社怎么回事嗯” 这位体育特长生,前些日子在校运会上拿了女子铅球和一百米跨栏的双料冠军。玩铅球的她,腰背极有力量,随意往那一站,抱胸叉腿,就有种不可撼动的威武气势。 肖景云嗯一声,往前迈一步,何向玉王雅兰随之往后退一步。感觉后背快抵到水房的洗手池了,何向玉崩溃地问“你想怎么想打人再这样我喊人了”肖景云自打进了401,像前世有仇今生必报般盯住了她,有事没事的来招惹,她还没认真算账呢。 肖景云见何向玉再不像之前那么张牙舞爪,不屑一笑,说“打你犯得着吗我告诉你,以后少废话,最烦你屁话多的样子。” 王雅兰劝说“肖同学,消消气,我们并没有说你呢。” 肖景云目光像扫描仪似的,把王雅兰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没你这种上蹿下跳的是非精,少了多少事。没你401才清净。” 王雅兰脸都绿了。她和何向玉两个人,气得表情僵硬,小胸脯起起伏伏,就是不敢出声。 稍事,肖景云一副满意的模样,点点头说“这样不就好了少说话,你们还能装成正常女生,不然就是两大妈。塞给你们两个鞋底子,你们能进中央台演乡村爱情。” 何向玉连续深呼吸十数次,冷着脸问“说完了说完我们能走了吗” “没说完,我跟那个姓谢的不熟,你们等一下吃饭时记得带上我。” 肖景云说着,晒成浅棕色的面皮竟然微微泛红,竟然有种少女的羞涩感,“我还没跟医学生搞过对象。” 搞对象这是哪个年代的词何向玉敢怒不敢言的那句话回荡在心底瞅瞅你那山大王一样的大脸盘,谁眼瞎了敢和你搞对象 第29章一明一暗 周日褚时显在实现科技开完碰头会, 没和同学一起回校, 自行开车到昙华林附近。 许明哲有个亲戚在附近开了间户外拓展训练公司,附带健身俱乐部, 他节假日常在公司帮忙。 咖啡馆里, 许明哲向褚时显讲述经过,他是法学院的,口才本就卓绝, 再加上这件事确实滑稽, 一舍401的诸多交锋被他讲述得精彩无比,仿佛身临其境。 他乐不可支地说“老褚,我是长见识了。女生寝室能有这么多奇葩事。” 褚时显好容易止住笑。“恶人自有恶人磨,难为你了,能发掘出这种人才。” 许明哲说“不是我自吹自擂表功劳, 这样的人确实难找,不然也不会答应你之后拖了这么久。又要会来事会惹事,还要机灵不沾是非, 关键,愿意出这个头。我是把身边认识的, 不认识的, 各种拐弯抹角的关系,挨个耙了一遍。” 肖景云简直是意外惊喜,极难得有专业搞体育的, 智商同时在线。 她从初中开始, 参加县级市级田径比赛, 乃至省级比赛,已经在省队挂了名。小小年纪,发挥体能优势,从山坳坳里挣出头,出来开了眼界,知道搞体育不长久,田径不赚钱,万一倒霉遇上伤病,最终归宿还是要回山坳坳,靠着胆大泼辣,又另辟蹊径,生生把水尽山穷走出坦途。 若不是她主动找到校学生会体育部,找到许明哲,问他校运会双冠军奖品能不能换成现金,许明哲还想不起来今年的新人中有这样一位翘楚。 “之前只说任她自由发挥,我以为她会在401吵架时帮帮腔什么的,没想到她能做的这么彻底,直接把自己当靶子立起来。”褚时显琢磨了一回,饶有兴味地说。“这个女生可以的,这一手围魏救赵的手段,不说多精妙,能不顾惜脸面,已经了不得。” 许明哲也没料到这件事如此顺利。想起肖景云现下俨若401一霸,他再次喷饭。 外面眼见要下雨,铅灰色的天暗沉沉的,落叶迎风乱舞。咖啡馆四处开了暖黄的灯,拿半封建半殖民地风格的绿玻璃灯罩罩着。音响循环放着班得瑞的追梦人,小提琴弦音悠扬又忧伤,钢琴像叩问内心。 老板很舍得下功夫,地板和桌面俱是用老船木重新漆了油。许明哲从桌上拿起咖啡杯抿了口,微一扬眉。 他的爱好很西式,足球,健身,户外和咖啡。看他表情,褚时显就知道甚合他心意。 “就是耽搁了太多时间,明年谢晓桐就转专业了,肖景云发挥的作用有限。” 褚时显漫不经心地说“没事。”谁也无法保证下棋布子尽皆有用,一两粒闲子也无妨。 “听说还有个计院的学姐在帮谢晓桐补习功课老褚,你这一明一暗的安排”许明哲深感钦佩,自愧莫如地摇头。“这就叫不问结果,无私的爱了吧。” 褚时显将咖啡放回桌面,笑意温和。“不问结果,是因为我知道结果。” 说着,他将桌面的大信封推过去,“代我跟肖景云说声谢谢。还有,我小叔说,她弟弟在网吧干得挺好,人也够机灵。锻炼个几年,改掉那口乡音,可以独当一面了。” 肖景云是体育特长生,这次被特招进江大,她先回了一趟老家,从老区大洪山里,带出了无心读书的弟弟。 许明哲接过去放进书包里,说“我也不跟你客气,要帮忙只管开口,总之我知道,将来我是少不得要找你帮忙的。” 褚时显问“司法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明哲烦恼地说“别提了,去年就该准备的,为了校队和体育部,没少浪费我的时间。早知向你学,意思意思,大三就退队,这样两面抻得开。” 褚时显说着圆乎话“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 “说真心话,校足球队我是真不舍得退,学生会才让人烦,有那几个屁事不干,整天装模作样的摆官僚作风的,我羞与为伍。不是为了有个好出路,谁爱干这个。”许明哲叹气,“我也想清楚了,最好的选择当然还是大律所,进不去就去考公,至不济还能读研。总有路。” 法学生就业难一直存在,能从毕业生打熬到大律师的都是人尖子。 褚时显劝慰“别丧气,大律所也不是很难进,你有底子,又有老师支持,只要前期熬得住,不成问题。” 许明哲转忧为喜,笑说“我对我自己没什么信心,你倒是信心十足。” 褚时显老实不客气地说“我看人还没几回走眼的。” 手机此时响起来,汪浩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腔调,上来就请安“褚公子,感恩节快乐我是汪浩,最近一直没敢扰您清净,不知还记得我吗” 感恩节褚时显调侃他“汪大经理,你这业务发展到美国去了过老美节日” “这辈子我也没那本事。这不是想找个借口,跟您联络联络感情吗翻遍了日历,整个十一月就剩下个感恩节。我真盼着能马上过元旦春节什么的,也好借机给您送点我们行的礼物去。” 汪浩的轻浮和油滑,之所以不令人讨厌,大概源于这份对厚颜的坦然。 褚时显为之绝倒,提醒对方说“最近确实没什么节日,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褚公子” “等等,待我掐指算一算,这是快到年底了。年关难过,说的就是你们那一行。” 对面许明哲见他一副江湖术士的做派,无声摇头。 电话里,汪浩闻言感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褚公子也。” 褚时显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他问“年底了,银行里能有什么事,我大概猜得出。说罢。” 汪浩确实为拉存款而来。每逢年底,各大行为了回笼资金奇招百出,像汪浩这种有上进心的,更是不肯逊色于人。企业存款,个人存款,通讯录里的高端客户,他是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许明哲见天色暗沉,雨丝开始敲在玻璃窗上,又知道褚时显另有安排,便先行告辞。走时包里除了一个大信封,还多了袋南美咖啡豆。 褚时显窝在沙发里,捧着本书,看得正认真时,又接到汪浩的再次来电。告诉了对方在哪个路口,转哪一条巷子,他便把书丢在一旁。 玻璃窗外,满目萧瑟,细雨飘霏,风撕扯雨帘,刮着枯树。临窗一株人高的山茶,应是养了有些年头,沾了雨,洗了尘,叶片肥厚油绿。 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在阶梯之下,漆色锃亮,高级感十足。 三镇的这数场秋雨过后,便告正式入冬。褚时显静心聆听荡涤心灵的追梦人,不一会,就见汪浩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他双手紧搂着西装外套的前襟,明明很冷,却不急着进咖啡馆,反倒停在台阶一侧,注视那辆簇新锃亮的雷克萨斯gs300。他抹了大量发蜡的西装头沾了雨粉,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像是深深为这辆车的造型倾倒。 褚时显观察得十分仔细,汪浩下出租车至今,并没有抬头往咖啡馆内部张望,也即是说,他此刻的表现,有个重要的前提无论褚时显有无注意到他。 中庸说“君子慎独”,是指品德高尚的人,即使独处无人监督时,也能保持德行的一致。套用在汪浩身上,他的恭维并不是浮于表面,细微处,他也异常谨慎。 一个人能把客户关系做到如此的极致化,褚时显几乎要生出惜才之心。 汪浩以欣赏的目光,艳羡的态度,围着雷克萨斯绕了半圈,一番作态完成了个十足十,这时才抬头。目光撞上落地玻璃之内,正含笑而视的褚时显,汪浩伸出大拇指,无声地夸赞了一下,这才迈开腿,两步跃上台阶,推门而入。 问他喝什么,汪浩说跟褚时显一样便好。 褚时显排揎他“你上回好像还叫我显哥来着,今天怎么换称呼了” 汪浩说“那不是为了显示跟您亲近吗最近没怎么见面,一见就有事相求,再不客气些,您怕是连话也不爱跟我讲。” 褚时显嗤一声,“知道你有心,一两声也就行了。我实在听不惯。” 他前世玩游戏,了解网线对面是人是狗,游戏id越牛逼,什么“x少”,“什么公子”的,现实里越不堪。 说不准进了网吧,隔壁那张桌子散发着汗馊,抠着脚,吃着泡面,张嘴满口黄牙,吐气一股蒜味的,就是某个游戏鼎鼎大名的“拈花公子”“邪御天霸褚少”之流。 着实腻味。 汪浩刚才捎带了一句有事相求,见褚时显不搭这个腔,他也不好多做纠缠,惹人生厌。当即恭敬不如从命地喊“显哥。” 一低头,望见褚时显随意搁在沙发一侧的书,汪浩惊愕地问“显哥,你还看这种书麻衣相法初解,你这是要博古通今” 褚时显微笑,说“无聊看着玩,不过,有些内容认真读还挺有意思的。” 汪浩端端正正地坐好。“看来显哥是有些心得了,能不能借显哥慧眼,帮我相一相贫富贵贱” 褚时显也不推拒,凝目打量。不一会,说“我看你额窄眉稀,你这父母宫,兄弟宫都不行啊。上无祖荫庇护,下无手足帮扶。” 汪浩说“显哥你说得太对了,我家祖上就没什么富贵命,还是三代单传。” 褚时显点头再看“田宅宫倒是真正不错,宽广有肉,丰盈润泽。” 汪浩双眼微泛喜色。 褚时显又说“我看你财帛宫和地库都不错,饱满丰隆,你这是典型的少年颠沛,中年发达,越活越进财的面相。” 顺耳话人人爱听,明知褚时显是在拿他逗乐,汪浩依旧喜形于色地感谢褚时显金口玉言。 他的态度有多谦卑,他的野心就有多炽烈。 褚时显将那本相书推开,随意地问“田宅宫长得这么好,买了几套房了” 汪浩喜色尽去,耷眉耷眼,看上去苦兮兮的。“这年头,房价蹭蹭地涨,工资不动如龟,哪里买得起房。”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在什么地方工作随手无数低息贷款,房贷更不用说。” 汪浩一脸难色,说“显哥,你是不清楚我家庭情况。家里老的老,瘫的瘫,每月工资只够糊弄个嘴巴,别说还贷,我连首付也没攒够。” 褚时显讶异地扬眉,啧一声,说“可惜了,我本想着,给你指一条好路子。” 汪浩兴致大增,连声问“显哥,什么路子详细讲讲,我就算做不成,长些见识也好。” 褚时显指指落地玻璃之外,“我家泰元在附近有个盘,你应该听说过。” 汪浩点头“华昙小区。前些天上过报纸,据说,单价创历史新高。” 褚时显说“没那么夸张,不过挨着堆金桥,房价不说数一数二,第三总没问题。特别将来地铁二号线开通后,小区的二期单价还要涨。听我爸说,现在有钱人不要太多,楼盘正式发售的时候,连着买对门的,楼上楼下的,好像不要钱一样。” 汪浩不知想到什么,怅然说“在银行也见得多了,除了羡慕,我只能叹一句时运不济,没那个命。” “看你,时运这东西,说来就来,来的时候你挡都挡不住。关键是,先得找准路子。” 汪浩凑近问“显哥你刚才说的路子” 褚时显摸着杯沿,缓缓说“华昙小区买家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正街做批发的。你做银行的,数学好,你来算算,两梯四户,一层十二户,三十二层,一家给你一百万,一栋楼是多少钱六栋楼呢” 汪浩没想明白,茫然问“显哥,一家给一百万,你的意思是” 褚时显继续点拨他“你不是着急揽储吗你想想,假如你作为业主,进了业主群,你的个人魅力,职业素养,岂不是发挥到了最大岂不是比你现在没头苍蝇似的,挨家乱窜要更有效” “我我我靠。”汪浩瞪着他,只有这个词形容内心的震撼。 褚时显背倚沙发,俊脸平静。 汪浩钦佩之心无以言表,讷讷告白说“显哥,我以后跟你混了。” 褚时显坐姿懒散,闻言无声地咧嘴,意味深长地笑。 汪浩能力再强,在数以亿计的人口中,他不过其中一粒沙。一颗沙砾的消失,连一声叹惋也不值。 不管他前世是作为阴谋的参与者和弃子,还是无辜受累,他刺向褚成的那把刀,可没有一丝无辜。 褚时显着意推动汪浩大步往前走,不惜将他为自己准备,尚未实施的募资方法,告知对方,最大的目的,就是将汪浩前世发达富贵的日期人为地提前。 他为汪浩指了条利用业主群揽储的路子,汪浩有野心,当他面对无数优质客户,自然不满足于区区揽储的业绩,以汪浩前世敢玩过桥贷,做资金掮客的胆量,自然会谋图更大的利益,不信他不往民间集资这条路上发展。 汪浩若真有才能,当他集资成功,手握大把资金之后,自然有嗜腥的鲨鱼寻味游来,汪大庆,或是王长贵,甚或有更神秘的,前世褚家人并不了解的存在。 第30章杏仁露 褚时显向汪浩指了一条黄泉路, 不再多言,转而提起揽储的事。他大度地答应周一就去开发区支行,接着让汪浩打电话给汪海涛, 叫上他一起吃饭。 汪浩感激涕零地买了单,为他推开玻璃门。 上了车,见雷克萨斯从车位到马路,褚时显动作娴熟流畅, 汪浩不由夸了一句。 褚时显说“是车好, 刀切黄油一样的驾驶感, 丝滑顺畅, 再调教两个月, 上手更舒服。” 见汪浩脸上不加掩饰的羡慕之色, 他又说“你那面相我没看错,早期有些波折,中后期是越走越顺。人不就是这样吗万事开头难,后面说不得我要沾你光,坐坐你的大奔。” “显哥, 你这打趣我呢。等我买得起大奔,恐怕你幻影都坐上了。” 褚时显继续撩拨对方的野心,“你这话就错了。人最不能要的, 就是妄自菲薄。像我爸说的,男人当世, 怎能不立下一番丰功伟业。你说是不是不拼一把, 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上限有多高。” 汪浩能不能立下丰功伟业且不提, 他倘若成功,造成的影响力和破坏力,绝非前世可比拟,会有多少人陷入其中,褚时显暂时无法想象。 汪浩聊着天,已将褚时显的指点,暗自放在心头思量了一番,极有可为之处。 内心里,一面是感慨,感慨有钱人家的孩子占着投胎的便宜,和眼界天然性的比平常人高一截,敢想常人所不敢想;一面意志高昂,跃跃欲试的,恨不能立刻回家将整个计划补充完善,自此踏上荣华路。 他对待褚时显恭敬的语气,由此平添了几分亲近。 汪海涛不多会寻来,还带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妹子,说是朋友酒吧新入职的舞者。 酒还是当年酒,人也还是当年人,就连聊天的话题和黄段子也和前世没多大区别。 散席后,褚时显婉拒了去酒吧的提议,独自开车回银海小区。黑色的雷克萨斯像游魂一样,缓速游荡在三镇市的马路上。霏霏细雨仍在下着,地面上的积水倒映着都市的五光十色。 褚时显在小区门口的超市停下车,进去买了一箱啤酒,扔进后备箱。自己随意开了一罐,坐在驾驶座里,看街头的伞,和那些伞下急匆匆回家的脚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如同前世一般,孤独又疲惫。 回银海小区,不过四面墙一张床,回家,为躲避他妈的唠叨,依然是四面墙一张床。褚时显重新上路,不知不觉地进了江大,停在桂园操场附近,再往前不远,就是谢晓桐住的一舍了。 他克制不住想见她,想见到她的笑容,在大脑阻止之前,手指已经敲出一条短信,并且冲动地发了出去“在干嘛” 谢晓桐不一会回“在自习室。褚学长有事” 褚时显瞪着她回复的话,忽然灵机一动,解释说“无聊群发了短信,结果只有你一个回我。谢晓桐,你是个好人。” 他边闷声笑着,边按发送键。 谢晓桐大约嫌弃他无聊,这次不回复了。 殊不知谢晓桐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第一次打了一个省略号,第二次打了个“哦”,总感觉不太妥当,索性无视。 褚时显继续骚扰她“有没有排解低落情绪的好方法” 谢晓桐回说“多巴胺分泌太少就会情绪低落,所以要多做运动,吃好吃的。” 褚时显心想这话恐怕是那位山外小楼说的。 谢晓桐紧接着又发一条来“其实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睡觉,晚上不要想东想西,睡上一觉,看见日出,世界就美好了。” 和她前世劝导他的那番话内容一致。 褚时显会心一笑。问“你好像很有心得,看你平常很爱笑的样子,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是因为寝室的室友”还是因为男友 谢晓桐不回短信。 有些悔意在心底蔓延,褚时显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啤酒喝到见底的时候,谢晓桐终于回了一条“褚学长,我刚才从自习室出来,没看见短信。” 没有感觉被冒犯,没有生气就好。褚时显不敢再任性试探,只问“明天看艺术节的比赛吗” “看的,我约了兰兰姐。褚学长我回宿舍了,晚安。” 褚时显把短信看了两遍,虽只短短几句话,情绪却意外地好起来。他轻声自语说“跟你聊天才最见效,可惜你不知道。” 谢晓桐回到一舍时,没注意到马路拐弯处停了一辆车。 她的折伞不知被谁借去用过,伞骨断了一支,有一面撑不住,斜斜地漏水到背囊上。 褚时显见她顾着后面背囊,前面就遮不住雨,又要观察地面的水洼,一路跳跃着,狼狈地走来。他看着,嘴角就止不住地扬起,心也像容纳不下那即将满溢的温柔。 他的手掌抚在车门处,犹豫再三,依旧没推开那道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长廊里。 今年江大的金秋艺术节,化院的重心是情景剧和合唱比赛,情景剧在月初首赛,化院与前三失之交臂,合唱团便被寄予了厚望。 何向玉和王雅兰被指导老师和班长频频督促,早练嗓子晚瘦腰,天天紧张兮兮的。有一日肖景云让何向玉帮忙打水,她竟然站在寝室门口,闭着眼睛啊啊啊地尖叫,谢晓桐当时被突如其来的高分贝的海豚音吓着了,反应过来,唯有拿被角捂住脸偷笑。 终于到了月中比赛的正日子,梅园操场上,舞台两侧的协助单位名单中,谢晓桐发现了“小黄车,携爱同行信息学部公益先行活动筹备组”的字样。 她听冯兰兰说过这个公益项目,心中很是钦佩。在江科足球比赛时,楼东对13舍612的几位学长颇有微词,可就是那几个咋咋呼呼的家伙,竟然有这份爱心,有这样的善举。 谢晓桐眺望四周,没有发现冯兰兰的身影。她低头拿手机,只觉得喉咙一阵痒,连忙抽出纸巾,捂住嘴,狠咳了几声。接着才打开手机短信,只见最新一条里,楼东说已经过了桥,不久就到。 她回“肖姐姐说去接你们,我就先来帮你们占座位了。” 那次和楼东寝室联谊,何向玉王雅兰一个也没看上,新来的肖景云倒是和楼东的室友,一个绰号叫四眼的看对了眼,并且没几日便蜜里调油,每晚手机夜聊到月上中宵,令401其他三人皆惊掉了下巴。 今天楼东和四眼约好来江大看合唱比赛,肖景云主动请缨去校门附近接男友,谢晓桐就自己先过来梅园操场占座。 不是她讨厌新来的这位女生,不愿与之同行,肖景云除了嗓门大一些,言谈举止粗鲁了些,特别爱撩拨,爱欺负何向玉之外,其他都挺好。 只是谢晓桐在与肖景云单独相处时,总感觉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此时尚早,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入场就坐,她和面熟的点头笑笑,继续等候冯兰兰。 过一会,一条手臂伸来,“曼妥思” 谢晓桐认出是谁,笑得眉眼弯弯的,“褚学长。” 褚时显说“附近小卖部只有柠檬味的了。”真知棒倒是有,可他无法想象自己叼一根棒棒糖跟谢晓桐聊天的画面,倒退十年,不,再十年也不行。 “谢谢。”谢晓桐接过去,没有打开,只拿在手里把玩。 褚时显在她身旁坐下,说“再过两个月,该喊我师兄了吧” 冯兰兰的男朋友张怀化也老是逗她,让她喊师兄,看来都对她很有信心。“还有三个月呢。不过,你们都觉得我能顺利转专业” “冯兰兰说你刻苦得像高考备战。” 谢晓桐微笑。“兰兰姐太夸奖我了。”她说着连咳了几声。 “感冒了昨晚没听你说”褚时显看一眼她手中没开封的糖,说,“糖别吃了,越吃越渴。” 谢晓桐捂着嘴,摇头说“不是感冒,前些天坐渡轮,喉咙里灌了风。”上周日,从楼东学校回来,恰逢下雨,她起了兴致,专程去坐过江渡轮,江上烟波渺的风景倒是领略了,可从小肺弱的她,至今咳嗽不能痊愈。 “你等等。” 褚时显再回来,手上拿了一罐杏仁露,递给谢晓桐,说“试试这个,我妈说杏仁对肺好。” 谢晓桐一时不知如何婉拒。看一眼他,脸上写着真诚的关心,犹豫着,到底接了,轻声说了个“谢谢”。 拿到手上,她惊讶地问“热的” 褚时显接了她手上的曼妥思,剥一颗嚼着,说“问小卖部的老板要了点热水,泡了会。” 他语调平淡,好像不值一提,却令谢晓桐更加无措。 褚时显说“快喝吧,一会凉了。” 谢晓桐再次说“谢谢。” 在家时,每逢秋冬,天气干燥,爸爸也会将杏仁和花生细细磨成粉,拿小筛子筛一遍,用奶熬了吃;也会做银耳羹,点几颗白莲子红枸杞,放冰糖隔水慢炖。 她对秋冬天最温馨的记忆,就是那个温暖的家里,腿上搭的小毯子,台灯下的课本和作业,面前的一碗润燥甜品,和看见她的笑容后表情满足的爸爸。 谢晓桐想到这个,一边啜吸管,一边微笑。 褚时显暗自将糖衣捏成团,克制住去揉她脑袋的冲动。她真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很容易发掘到快乐。 “对了,那天,还没有跟你说恭喜。”见褚时显微愕,谢晓桐解释说,“球赛那天。褚学长,你那一球太漂亮了,我哪怕不懂球,也知道那时要避开那么多人,进球有多么不容易。” 褚时显发现自己也是个极为容易满足的人,只是得了谢晓桐一句表扬,他竟乐淘淘暖洋洋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也是凑巧。”他谦虚地说。 “不呢,你当时很镇定,每一步走位都很到位,刚好契合了对方的空隙。” 褚时显惊愕“你不是不懂球” 谢晓桐怔一下,老实承认说“其实,是兰兰姐这样说的。不过我觉得她说的都很对” 褚时显失笑。“谢谢你这样夸我。”见谢晓桐仍有些尴尬,他转移话题,问,“最近好吗” 谢晓桐双手捂着杏仁露,认真地点头“挺好的。” 然后她就不再开口。 这一刻的她,正如记忆里燕京再次相逢时的那个谢晓桐,沉默,安静,不喜攀谈。而之前几次相遇,以及冯兰兰口中的谢晓桐,却像是另一个人,大方,爽朗,爱笑。 那一程人生里,是什么原因改变了她楼东 第31章秋梨膏 倏然间, 陷入沉默,褚时显其实有无数的话想倾述,想询问,遍阅心事, 竟无一句能出口。 他四顾左右, 寻找救场的人, 一面自语“老张和冯兰兰说好了今天来看演出的,怎么不见人” 谢晓桐说“我刚才找兰兰姐也没有找到。” 昨晚发短信,褚时显已经吃到教训,谢晓桐的内心极其敏感细致, 短期内他不可能深入她的生活,她的心。 既无法深入,不如将话题扩大。褚时显问“你那两位室友, 最近有没有再去申办汉服社的想法” 谢晓桐摇头“她们最近可忙了,忙着排练。我们化院合唱团十八个人,她们两个是前排主力。” 褚时显说“那就好。前些天你兰兰姐好像提过, 假如她们再不去申请,她倒是有意愿去做。” 褚时显算算日子,社团审批加观察期一共两个月, 等正式立社, 谢晓桐也该转到计院,那时, 杀毒软件应该也进入调试测试期, 他的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 是时候开始了。 谢晓桐表情讶异。“没听兰兰姐提起呀。” “大概最近她忙忘了。” 谢晓桐笑一笑, 眼里满是憧憬,说“如果兰兰姐愿意去申请,那就太好了。我可以帮她。” 她感觉转眼一切顺遂起来,和楼东一如既往地相爱,自己很快就能转专业,假如冯兰兰再起了汉服社,进江大之初的梦想几乎全部实现。 褚时显几乎溺毙在她的笑容里。“你最近一直没上q吗”她的头像总是灰色的,小号的好友申请也一直没有被通过。 “哦,”谢晓桐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为转专业的考试做准备,除了补功课,还要,还要” 她的难言之隐,褚时显看在眼里,心中揣测,无非是楼东罢了。 在江科的中操场上,眼神的挑衅终归起了反作用,那小子也太理智了,竟然没有因为嫉妒和吃醋吵架,反而推动他,与谢晓桐的约会更频密。 褚时显心底宛如翻江倒海,脸上淡笑着,问“忙着谈恋爱” 谢晓桐吃了一惊,没料到他说话如此直接,继而点头说“是啊,我男朋友最近时常来江大。” 说完,她笑,笑得甜蜜,带着感怀和欣喜,褚时显心中酸涩更甚,只觉得舌根都是苦的。 “上次在江科比赛时好像见过,是坐你旁边那位”他没话找话,不过是为摆脱此刻的失落和妒意,不过是强作镇定,不令她发现端倪。 谢晓桐想说“是”,开口先咳了两声。 褚时显待她平复后,说“如果” “稍等下。”谢晓桐抱歉地看他一眼,拿起手机,“小楼。” 楼东在电话里问“晓桐,你们艺术节是在哪个操场” 谢晓桐不解地问“梅园操场啊,肖姐姐不是去接你们了吗” 楼东在电话里叹气“她把我们带到桂园操场了,我就说不对头,这里静悄悄的。” 谢晓桐笑出声来。“肖姐姐可能记错了。还好没把你们带到九一二大操场,快点过来,还有空座位。” 她挂了电话,褚时显也刚放下手机。 谢晓桐问“褚学长刚才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很喜欢你,有没有一点点机会 褚时显眸光微闪,说“如果不舒服,不如回寝室吧,这里风大。” 谢晓桐说“没关系的,我来前吃了药。我男朋友是学医的。”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及男友,总共三次了。褚时显沉默数秒,回头望一眼入口,假作惊讶的模样说“好像看见老张和冯兰兰了,我先过去,有空聊。” 谢晓桐哦一声,随即说“褚学长再见。” 在他站立转身时,依稀听见她轻吁了一口气。 褚时显把身边人扒拉一遍,发现居然没有同龄女性,只好又去问冯兰兰。 “你觉不觉得我平常说话太强势,太给人压力了” 冯兰兰说“你是老褚嘛,见怪不怪了。” 褚时显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谢晓桐和我聊天的时候,感觉不自在,你跟她比较熟,应该更了解为什么” 冯兰兰说“为什么太多了,有可能你口臭,脚臭,粗鲁,头皮屑” “冯观音我最近没得罪你啊”褚时显赶紧拦住她,“当我没问。” 他想想,去请教专家范森林。 老范居然没有借机嘲笑他,也可能身体运动过后,脑子的运动正处于停滞状态。只听那边火机啪一声,范森林慢条斯理地说“按理说,强势的男人,只会令女人产生莫名的崇拜感。” 那边有女人吃吃地笑。 范森林接着用调笑语气,说“笑啥喊我小狼狗的时候,你敢说不崇拜我” 褚时显好一阵无语,他想挂电话了。 他问“老范,我是不是该换个时间打给你” “不用不用,”电话里隐约有拖鞋走动的声音,范森林说,“换个时间说不准撞上我处于战斗状态,更没法谈。” 褚时显说“你如果没建议,我趁早挂电话,不耽搁你。” 范森林这才收了笑,正经地说“我这不是完全不了解情况吗你说对方不自在,首先要确定,出于什么原因。不一定是因为你的强势,或许她感觉到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呢。” 褚时显无言以对。 范森林继续说“其实吧,你根本不用顾虑那么多。如果你真令对方不舒服不痛快了,人家也不是傻子,一直忍受着,对吧自然会直接告诉你的。” 褚时显说“可被拒绝,就一点回旋余地没有了。”他接受逃避,但不接受拒绝。再被拒绝一次,他不知自己还有无信心。 范森林说“谁说被拒绝就没有机会了看我就知道,我被拒绝多少次了越挫越勇,屡败屡战,说的就是我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连接受失败的勇气都没有能成什么事而且,你这样瞻前顾后的,自己先不自在了,别人瞧着能自在吗” “有道理。” “我说,老褚,你就算是处男,也不会感情一张白纸,连恋爱也没谈过吧” 褚时显发自真心地解释“从来是女生泡我,别说恋爱技巧,实战姿势也不用我主动学。” 前世那座野鸡大学里,女生的热情指数超出江大数十倍,跟过褚时显的妞儿,几乎都是“坐上来自己动”的典范。 范森林沉默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逼都给你装完了,我能怎么办行,我服气。” 有高人指点迷津,褚时显患得患失之心犹在,但没了那种猫抓猫挠似的焦灼。 到了这地步,他也无所畏惧了。江敏那套策略是水磨工夫,细巧活计,根本不适合他。 那天他送杏仁露,还是热水暖过的杏仁露,以谢晓桐的内秀,说不准当时已经觉察到他的用心。 不是他自信心膨胀,他确实认为,楼东即使身为谢晓桐的正牌男友,也一定没有这份体贴。毕竟楼东才二十岁。 从男孩到男人,产生质变的是责任心的诞生,责任心宛如男人钢铸的脊梁骨,需要时间淬炼。 而他前世早已被社会,家庭捶打过千百遍。 褚时显决定提升竞争力,将体贴这一优势发挥到极限。想透彻后,第二天起早去市场买了两箱大白鸭梨,又进药店,买了甘草百合和罗汉果,回了银海小区的小二居。 他要为谢晓桐做燕京的秋梨膏。 秋梨膏是止咳润燥的上品,他吃过,没做过。在网上搜了做法,一步步按程序来。被喊来帮工的张怀化咋舌不已“宫廷药膳也没这么麻烦吧” 褚时显答“本来就是清宫里传出来的方子。继续削皮吧,老张,我估计这一锅要坏事。” 第一锅果然如他所言,熬焦了。褚时显正准备全部倒掉,张怀化看见后着急地说“显哥,稍等” 他另拿了碗和勺子,把上面一层完好的刮出来,说“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你这日子也过得太细致了。”褚时显说。 张怀化说“从现在开始,我得学会精打细算。” “我看你以前也没奢侈过。”褚时显手上准备着第二锅的材料,嘴里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计划” 张怀化停下削皮,仰起方脸庞,一副喜乐无限的模样。“我跟兰兰说好了,毕业就结婚。再过一两年,我就是当家顶门户的男人了,现在要开始慢慢习惯角色的转变。” 褚时显微愕。随后笑说“你们俩一定会结婚,这不意外。动作这么快,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张怀化说“那当然了,看准了人就该趁热打铁。不是有句话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吗转眼年底了,再转眼大四了,越挨近毕业的日子我越慌张,就怕哪天兰兰忽然告诉我,要回老家去。那我怎么活做梦都吓醒好几回。” 褚时显赞成“也好,612最稳定的就是你们俩,你们结了婚,也好给我们一点信心。” 张怀化叹气说“显哥,我可没你那么有信心。我的计划是毕业了先扯证,然后凑个首期买了房,再正式办婚礼。不然兰兰家不答应。” 褚时显闻言手上一顿,问“她家不赞成她跟你” 张怀化表情郁郁,说“我那老丈人,不舍得女儿远嫁,希望她回家,或是回省会蓉城。” 褚时显问“所以你打算在三镇买个房,安他的心” 张怀化搅了一大勺带焦糊味的秋梨膏,嘴里吃着,眼睛望住褚时显,说“还没确定。显哥,我听你安排。” 第32章第二锅秋梨膏 褚时显笑出声。“行啊,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他把削好的梨全部洗干净, 放进破壁机里打成梨蓉。“说说你的想法, 具体点。” 张怀化很早就知道, 褚时显是既有想法,又有行动力的人,特别是实现科技的成立,更证明了他的判断。但两人从不曾认真严肃地讨论未来。 之前大家同为学生, 时机未至。现在张怀化开始考虑自己和冯兰兰的前途, 尚未进入社会, 已倍感压力, 所以, 褚时显到底对实现科技的未来有什么计划和展望,要不要追随他的脚步, 一起创业, 必须问个清楚。 张怀化话到口边,分外的不自在。面前的,是他的同学,他的好友,他尊敬, 还有些崇拜的人。这样赤裸裸的, 和对方讨论事业, 工作, 却无关热忱, 无关理想, 只关于利弊,对于尚单纯的张怀化来说,很是难堪。 银海的小二居开了暖气,张怀化此时只是一件薄毛衣,仍觉得热,他揪住自己领口,扇了扇风。“显哥。” 见褚时显黑西裤,白衬衫,挽着袖口,正把破壁机里的梨蓉往盆里倒,一派气定神闲,张怀化抛开了顾虑。 他直抒内心说“我和兰兰都没有考研的心,那就是毕业后开始工作。从我个人来说,首选当然是和显哥你共进退。但是兰兰她,有她的担忧。显哥,你知道,毕业不仅要面对找工作的大事,还有选择城市的问题。” 褚时显点头。认真说来,选择城市甚至更重要于选择工作,城市的发展,决定了职业发展的上限。“以三镇市目前的互联网行业发展来说,并不适合我们专业。” “显哥,你能理解就太好了。”张怀化明显松了口气。“所以兰兰担心的那些,我也认真考虑过,跟着你干,没问题,创业始终要冒风险的。这一点她十分支持我,但她也提醒过,假如,假如实现科技只是” 褚时显补充他不好宣之于口的话“假如实现科技只是玩票性质” 两人一起轻笑,张怀化尴尬地解释“显哥,你从没有提过实现科技除了杀毒软件之外,将来还要做什么。而且我看唐总,他的态度和他的实力并不匹配。我的意思是,以他的能力,我私下里认为他能做得更好。” “这不是你的错觉,老唐确实有所保留,因为他还在观察我,观察实现科技。如果你和他深入聊过,会发现他的顾虑和你,和冯兰兰很一致。他也担心我是玩票。” 褚时显表情很无辜,很无奈,在爱穿格子衬衣,不爱洗头的理工科死肥宅们纷纷创业,开辟各自领域的互联网行业,富二代的身份,反而令他像个异类。 他自嘲说“你知道老唐第一次见面,从头到脚,打量我多久吗我怀疑他每看一眼,心里就往上蹦一次价钱表。” 张怀化笑得翘起腿。褚时显摇头,苦笑不已。 破壁机再次停下工作,褚时显把梨蓉继续往盆里倒。“他的态度,在杀毒软件项目顺利完成后,进行接下去的工作,才会逐步释放更多的信任。”褚时显顿一顿,面朝张怀化说,“至于实现科技的未来,不谈是怕吓着你们。” 张怀化讶异地望住他。 褚时显卖了个关子,并不急着为张怀化释疑,反而追问“假设实现科技是玩票性质,毕业后你是什么安排” 张怀化沉默,目光带几分黯然,片刻后开口说“还没有决定。兰兰意思是回蓉城,我的意思去燕京拼一把。但是去燕京,一样要离乡背井,丢下父母家人,我又犹豫着,与其这样,不如跟兰兰去蓉城。最起码,家人和爱人,总能落到一头。” 褚时显继续问“假设实现科技并不是玩票性质呢” 张怀化霍地抬头“那当然跟你干。不瞒你说,显哥,我老爸老妈答应了,支持我们交个首期。可他们尽管没说,我也知道父母有他们的想法,如果我跟着兰兰去蓉城,买房的首期,他们会给,但一定给的不情愿。为这事,他们内心对兰兰有了成见的话,将来一定会影响双方相处。” 他是儿子,是男方,大部分人的观念,还是女方跟着男方走。张怀化的顾虑并不是无的放矢。 褚时显点头“想法很细致,也够客观够长远。” 张怀化又说“所以我还是倾向选择三镇市。三镇从地理位置来说,是我们两家的中心点,哪一家也不倾向。我和兰兰的父母,两家长辈将来谁有空,谁来看我们,都很方便。” 留在三镇市,跟随褚时显一起打拼,并且做出成绩,是最优选。可张怀化身负两人的前途,不能盲从,盲信,他需要听一听褚时显对事业的规划,实现科技的愿景。 褚时显将梨蓉煮开,转为小火慢慢熬。注视梨蓉汩汩冒出的泡,语气平静地说“实现科技,最终是要上市的。” 张怀化险些从吧凳上摔下来。 褚时显瞥他一眼,问“暑假给你那本世界是平的看过了有什么感想” 张怀化算是明白了褚时显刚才说,怕吓着他们是什么意思,他定一定神,回说“看过了。因为科技和通讯领域的进步,壁垒正在消失,世界正在被抹平。又因为世界越来越平坦,人与人的联系更紧密,生活方式也会随之改变。处于这个全球化,平坦化的世界里的人,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占据更多的资源。” “正确。”褚时显说,“不仅是人与人,还有商业与客户,商业与商业,线上与线下。让所有离散因子更紧密结合,省却大量中间流通环节的,就是互联网经济。” 他描述的新型商业模式,后期业内将之归纳为o2o,c2c,b2b,b2c,甚至还有2等等。 张怀化若有所思,问“马小云的tb” 褚时显点头“那是典型的c2c模式,ctor to ctor。而我们实现科技的诞生和存在,是为了拉近商业与客户,也即bess to ctor模式,我们贩卖的,是互联网服务。” 他说“我有资金支持实现科技撑到b轮融资,也有信心在互联网时代,利用技术和眼光占据一席之地。” 褚时显搅动小火慢熬的梨蓉,将勺子放好,洗干净手,伸向沉思中的张怀化。 “来跟我一起干” 张怀化眼中有灼灼之光,凝视那只手,郑重又决然地紧握住,随后笑出八颗大白牙,“显哥,除了你和实现科技,我没有更了不起的选择。” 梨蓉熬了四十分钟,滤汁去渣,加了药材粉末,继续小火煨煮,十多斤秋梨,最后熬成一玻璃瓶的量。 褚时显尝了下,满意地拿袋子装了。他站在门口,脚步踯躅,最终决定打电话喊冯兰兰代为出面。 冯兰兰轻蔑地说“你别叫褚总了,叫褚怂吧。” 她去了又回,说“收了,不过说下次别麻烦了。” 褚时显问“没说是你做的” 冯兰兰答“当然说了,可我说我做的谁信啊你觉得我像做秋梨膏的人吗简直欲盖弥彰。” 褚时显说“可以啊,会用成语了。” “一边去。”冯兰兰白他一眼。“老褚,认真的,你该不会露陷了吧还是你知道已经露陷了,所以不管不顾,连厨房也下了,就为了博妹子一笑可你干嘛不自己送” “我要能自己送,我早就送了。”褚时显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显得他无能又无力,连忙说,“别管这个了,赶紧的,先把汉服社的申请报告写出来。我已经托人揽下这桩事了,就等着你递申请。” 冯兰兰抗议“一件件的,有完没完我和我家怀化还没毕业呢,怎么就像卖身给你了” 褚时显提醒她“想想我那个承诺,等我哪天登上财富杂志,时代周刊,再想得到我一个承诺,可没那么容易了。” 冯兰兰咬着勺子尖的秋梨膏,嫌弃地说“怎么一股糊味你就拿这种鬼东西送谢晓桐” 拿眼打量此时笑得莫名的褚时显,她小声问说“我家怀化跟你谈妥了” 褚时显点头。 冯兰兰悻悻地说“那可真是卖身给你了。傻小子,也不知道跟你先要点期权什么的。” 褚时显莞尔。“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不会亏待他。” 冯兰兰轻叹一声,然后正色说“那个承诺,我现在就要了,也省得你天天惦记着,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 褚时显收起笑,也是一副慎重表情,“说罢。” 冯兰兰说“我也不知怀化认识你一场,是造化,还是造孽。唉,你别摆这副后娘表情,跟着你,不可能有平常日子的。因为你自己就不是个平常人。” 褚时显不知她是出于敏锐的女性直觉,还是细微的观察力。沉吟着说“继续,我都听着。” 冯兰兰说“我也只说这一回。对怀化好点,带他富贵发财我不敢想,别让他背锅就行。是造化,将来真如你所说,实现科技上市,别亏待他。是造孽,万一倒闭了,别昧了他的遣散费,最起码也要能撑到他找下一份工作。” 褚时显想笑,又笑不出,他轻声问“就这” 冯兰兰说“就这。” 褚时显望着她,缓缓说“老张攒了八辈子福气遇见你。我答应你,他是我兄弟,我就一辈子待他如兄弟。” 冯兰兰莞尔一笑“我也觉得他老张家烧高香了。” 褚时显说“别得意了,赶紧的,帮我写汉服社申请。” 冯兰兰瞪眼“我糖还没吃完呢,资本家也没你狠” 褚时显说“你不也挺喜欢汉服的我听老张说,你们已经预定肚兜y了。” “”冯兰兰涨红脸,扯开喉咙喊客厅里看电视,还闹不清情况的那位,“张怀化,你过来给我说清楚” 冯兰兰写好汉服社创立的申请,在向社联会提交之前,先约了谢晓桐。 三镇的冬天有股湿冷阴郁的气质。谢晓桐穿了件中式立领丝绵小袄,鹅黄色的古香缎,鹦鹉纹样,袖口领圈捆着白色的短绒毛边,下面是一条浅灰绿的毛呢裙。 在这初冬时节,她娇嫩得像春天新发的柳芽。 冯兰兰一见她,就喊“妈呀”,“让我怎么敢跟你一起走” 谢晓桐站在老图书馆门口,无视来往男生们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巧笑盈盈,问“好看吗我妈妈亲手做的。” 前些天她和爸爸通电话时,咳嗽声没忍住,谢应举竟然闷声不响的,一人跑到三镇市来,随身还带了一口锅。 谢应举在江大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三天,炖了三天的润燥汤,莲藕排骨,山药老鸭,临走时,放下一个包裹,说是入冬没几日,寄到家属院门卫上,给谢晓桐的,没留地址,也不知是谁。 谢晓桐满心好奇,当时想拆,谢应举扭扭捏捏让她拿回宿舍再看。 包裹里就是这件小袄。犹记得岁时,有件同色同款的,是玉堂春纹样。大姑还特意拿柳绿的丝线给她扎一对小辫,再盘成两只小啾啾,夸她像画里人。 她越看越狐疑,再从里面检查针脚,越发确定是谁的手艺。 谢晓桐打电话给爸爸,急切地问“是她吗是她吗” 谢应举还在车上,吞吞吐吐说是。 说完只听得电话里,自家姑娘气息浮动,哽咽不止的声音,谢应举立刻被吓着了,嚷嚷说要下车,回三镇市。 谢晓桐怕客车司机气恼起来,真把她爸丢在高速公路上。连说不要紧,又忍泪问“你一直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我经常去看她的对不对” 谢应举沉默片刻,再次说是。 她问“爸爸,你知道吗开始,我只是在她家买布,后来找她做衣服,再后来,找她做汉服。汉服需要手艺,工序也复杂,做一套汉服,能和她见很多面。我为什么喜欢汉服,最初是为了刁难她,也为了多些时间和她相处。” 她又问“爸爸你知道吗我去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她愿意跟我聊聊天,讲讲生意外的话题。她完全把我当做陌生人,当做店里的普通客人。我已经对她不抱希望了,她忽然这样这算什么良心发作吗谁要她的东西谁稀罕了” 谢应举默默听着,在她猛吸鼻子换气时,解释说“其实,你小时候她做过很多衣服给你的,那时你爷爷没退休,还在药材公司跟我们一起住着,很多衣服,还没进门,就被你奶奶扔了,送人了。后来,她就不做了。” 谢晓桐竟不知这些过往,楞怔怔地,已泪如泉涌。 第33章我们的汉服社 谢应举叹气, 问“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又送东西来你跟她说什么了” 谢晓桐解释说“什么也没说, 十一回家,我就只在她铺子前面看了两眼。” “晓桐, 我没拦着你去见她,是知道你很想见她, 也知道她很想见你。” 谢晓桐干笑。“想见我,却不和我说话爸爸你还骗我, 还护着她呢。” 谢应举迟疑着说“她那人, 性格是那样,有些别扭的。想要的不敢要, 想说的不敢说, 总是藏着,掖着。以前,以前”他一声哽咽, 再不说话,想是心中极其难过。 谢晓桐说“爸爸你不要再为她解释了。她已经不要我们了, 很多年前已经不要我们了。我就是不懂, 为什么她能做出一副我们对不起她的样子明明是她对不起我们。是因为奶奶对她不好,所以连我们也恨上了吗可是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爸爸, 你告诉我, 她为什么这样对我她冷冰冰的, 没有心的, 有心心里也没有我的。我本打算,打算忘记她了。” 她越讲声音越低微,那些渴望,那些期待,如同此时轻细的话语,寄予了风,不留片迹。 谢应举讷讷重复“不是她的错,晓桐,不是她的错。” 手机里,他的言辞苍白,空洞,无力,谢晓桐少见地向父亲发脾气,压低嗓门嘶喊“你总是这样,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那究竟是谁的错我吗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吗既然不想要我,何必生我” 谢应举语气颓丧,哄她说“是我,我的错。都怪我,晓桐,别哭了,都是爸爸不好。你是爸爸期待的孩子”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谢晓桐躲在走廊尽头,直到停止抽噎,眼泪被风干,才吸吸鼻子,回了寝室。401里,裹了肉的炸藕盒,椒盐小排骨,卤好的鸭爪鸭翅放在桌上,还剩下小半。王雅兰舔着指尖,说“晓桐,给你留着呢,快来。” 谢晓桐说“你们吃吧,我最近咳嗽,不敢吃煎炸的东西。我爸爸也是专程为你们做的。” 何向玉赞不绝口说“这几样比小户部巷的味道不知好到哪儿去了,叔叔的手艺没得说,一级棒。” 肖景云难得没呛她,同样点头说“是我们那边的味道。” 谢晓桐在床边坐下,摸摸那件鹅黄色的小袄,想说谁要,谁能穿就送她了,话到口边,又着实不舍得。 她想象那个女人,坐在铺子里,就着初冬正午的暖阳,一层层将丝绵扯开,叠整齐,从腋下留出的缝隙塞进去,重新整理好,再一针针缀紧实了。 想象那个女人做这一切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会在心底念叨一回她。想象她这个不被期待不受宠爱的孩子,终究在那个女人的人生里,留下了那么一丁点的痕迹,就有些快慰和满足涌上来,滋润她渴爱的心。 何向玉将啃得光溜溜的排骨丢进废纸篓,眼睛望着谢晓桐手里的袄子,问“晓桐,那也是叔叔带给你的” 她说着就笑起来,“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绸缎面的袄子啊怎么不买件羽绒服” 谢晓桐既不喜她轻慢的态度,又气愤做袄子的人的一番心意,被她辱没,瞪着何向玉,缓缓说“这叫古香缎。绸缎细分的话,种类太多了,光是缎子,就有古香缎,织锦缎,妆花缎,提花缎好多种。何向玉,你和王雅兰申请汉服社,不会连这些基础常识也不懂吧。” 何向玉哑然失语,涨红脸,正待反唇相讥,肖景云拍桌哈哈大笑,说“何向玉,你应该去申请羽绒社,搞个拔毛比赛什么的。” 那件丝绵小袄到底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上了身。 冯兰兰并不了解谢晓桐家事,听她说是妈妈做的小袄,连夸阿姨手巧。 她们站在樱顶,凛凛风急,两人各自抱胸,搂紧了大衣和棉袄,看向对面在初冬依旧层林尽染的珞珈山,看深绿的香樟女贞,鲜黄的银杏,褚红的枫。 冯兰兰说“太冷了,回去吧。” 她们沿着百步梯往回走。附近尽数是民国时的回字形建筑群,灰白色花岗岩为外墙,蓝绿色琉璃瓦为屋顶,拱门亭楼,庄重古朴。而谢晓桐气质贞静娴雅,徜徉在其间,竟是无比的契合。 冯兰兰疾走几步,回首看她缓步一级级而下的样子,有感而发“就在老斋舍这里给你拍张照,可以当我们社团的宣传照了。” 谢晓桐很喜欢“我们”这个词,兴致昂扬地问“兰兰姐,你真的决定要起社了吗我能帮你什么忙” 冯兰兰说“来给我当副社长吧,我负责对外沟通,对内组织的工作,你负责纯技术。” 谢晓桐没有冲动答应。 她初进江大时,创建汉服社只是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念头,从哪里着手,并没有具体计划。在被何向玉王雅兰抢先申请之后,她就明白了,建立社团并不是填个表,招几个人,大家一起玩那么简单。 都说大学是社会的雏形。她在第一年就吃到这个小社会给予的教训,既幸运,又不幸。 被室友同学排斥背叛,击碎了满脑子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初尝世界的纷繁复杂,是不幸的。 可在第一年就见识到人心的奥秘,了解到人性有不可避免的自私,有无可救药的自利,慢慢接受了世界的不完美,她又是幸运的。 去经历,去学习,去成长,这是每个人的道。她正走在这条路上。 而前行者,有很多人值得她学习。比如她的学姐,冯兰兰。 冯兰兰那么自信,开朗,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惧,再多困难也能一一解决克服,没有任何纠结和惆怅。这不代表冯兰兰的人生就是一帆风顺,没有坎坷,恰恰是因为经历过,胜利过,所以更自信。 谢晓桐迟疑地问“我能行吗” 冯兰兰停住脚,反问“有什么不行最初我也认为我们几个学生,负责杀毒软件的部分工作,能胜任吗现在磕磕碰碰,不也快完成了” 一个大学社团,从筹建到拓展,需要筹集经费,安排活动和节目,配合其他社团一起宣传,吐故纳新过程中,有太多考验。可冯兰兰和612诸人相处多时,听他们讨论过各种项目,男生能做到的事,女生为什么做不到 本质不就是完善服务,满足目标客户的所有合理需求吗 更何况,她们的社团有幕后智囊团和幕后大金主 冯兰兰豪气干云“再说了,大家都不懂,我们装作很懂很专业的样子,把那些不懂的先震懵了,谁会来否定我们谁敢” 这话太野蛮太霸道了,但是又好有道理她很喜欢 谢晓桐被她的理论深深折服,笑不可抑地说“兰兰姐,你真是出人意表。” 冯兰兰坦诚说“我这都是跟老褚学的,他长期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以为莫测高深了。” 谁能知道他为情所困,为博佳人解颐,挽起袖子下厨房做秋梨膏呢。 谢晓桐听到褚学长的名字,笑意微敛,只说了句“是吗” 紧接着又说“兰兰姐,我的咳嗽好了。还没正式向你道谢。” 冯兰兰闻言,笑容瞬时凝固。 前些天送秋梨膏给谢晓桐,对方客气的反应就让她感觉不对劲。此时见稍微提及褚时显,谢晓桐立即郑重道谢,她心念一转,明白谢晓桐确实已经察觉到老褚的用心。 该正式地告知对方,还是淡化此事影响 冯兰兰模棱两可地说“你谢了两回了,我又没做什么。更何况,感冒咳嗽的小事而已,不吃秋梨膏,吃药也一样能好。” 她想,谢晓桐既不提,她也不必枉做小人。同为女生,她很理解在有意中人的情况下,面对其他追求者的心理,最好是默默地保持距离,撕扯得太明白,只会令三方尴尬。 冯兰兰尚未意识到,她内心其实已向褚时显倾斜,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体谅褚时显单恋之苦,也可能,伴随张怀化毕业后将正式加入实现科技的决定,与男友休戚相关的她,立场也随之改变。 冯兰兰转移话题,说“来吧,别考虑太多,一步步走下去,我们汉服社总能走顺的。谢晓桐同学,来帮帮我。” 谢晓桐歪着脑袋,笑吟吟说“好呀。” 回了桂园食堂,冯兰兰将打印好的申请递给谢晓桐,“你先看看。这里,这里,我留了两个空,一个副社长的名字,需要你签名,一个是汉服社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 谢晓桐之前在401跟何向玉王雅兰聊天,谈及汉服社时,提到她心里一直期许的名字“山外小楼”,可是这个名字个人色彩太过强烈,并不合适此时的情况。她粗略看了一遍,问说“兰兰姐,你有什么想法” 冯兰兰没什么想法,她对汉服的概念,就是武侠片古装剧里的造型,停留在“赵灵儿好美,好仙,好娇俏,我也想这样打扮试试”的阶段。 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她说“我在我们女生寝室征集了同学们的意见,列了几个名字出来,不如你也列几个,我们挑个最合适的” 谢晓桐点头说“不外乎古典风,国学风的名字,不过还要契合我们江大,契合三镇市,那就要好好思量了。” 冯兰兰的文学功底着实平平,她指间转着笔,一径催促谢晓桐“你再想想,不行就翻翻唐诗宋词什么的。总归名字而已,只是个代号。”褚时显说,只要不带楼字就行,任她们发挥。 见谢晓桐嘴里漫应着,手里的笔却认真地写着“汉风,子曰无衣”,冯兰兰好奇地凑近谢晓桐“你寝室那两个,最近没怎么作妖吧” 谢晓桐刚写下“芰荷”两字,抬头说“挺好的,没作妖。” 话罢,想起何向玉和王雅兰,好看的眉头为之紧蹙起来。 冯兰兰兴味盎然地说“回去告诉她们汉服社立社了,她们俩会是怎样的吃惊表情呢,真想看看。” 谢晓桐微张张嘴,随即笑起来。“兰兰姐,你坏坏的。” 她托腮思索,“我心里也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们呢迟早会知道,隐瞒没有用。但是告诉她们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她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的,维持眼下401的气氛。 冯兰兰说“对她们而言,你说不说,做不做,无论怎样都不对。生气还是小事,谁在乎麻烦的是她们气头过去,又来找你入社了。” 谢晓桐默然点头,到时应还是不应,很让人为难。 冯兰兰随性地挥挥手“别烦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谁能有那个好福气,遇见的全是好人。总会不小心踩到一两坨狗屎,总有那么一些不畅快。” 谢晓桐眼含羡慕地望着她,心想也能像她那般洒脱就好了。 晚上冯兰兰打电话告知褚时显“老褚,任务我完成了,名字也定下了。” 褚时显打算不久后潜伏在汉服社,混个干事当当,很是关心地问“叫什么名字” “不叫山外小楼,也不叫月上西楼,楼外楼,风满楼,花满楼” 褚时显紧咬后牙槽,“说,重,点。” 冯兰兰大笑出声“逗你玩呢,叫晴川汉服社。” 褚时显这才放下心来。“晴川。晴川历历汉阳树,不错。”他最近开始钻研麻衣相法,紫微斗数,风水八卦,很老道地说,“江水滔滔,永无止息,这是说我们汉服社能一直传续下去,好兆头。” 冯兰兰说“我倒觉得花满楼不错,那么帅的瞎子,很多人知道,起这个名字应该更好推广。” 褚时显没奈何地说“冯观音你是有多记仇,你们的肚兜y,我可没说一句不好听的。” “滚。” “滚之前,你先把申请书交给我,我找人递上去。最好寒假前能通过,寒假时我还能安排点节目。” 冯兰兰好奇心起“什么节目”为实现科技干了几个月,她着实累坏了,极度缺乏睡眠和假期。 褚时显自忖最大优势是钱和体贴,谢晓桐咳嗽痊愈了,体贴暂时用不上,那就发挥另一个的作用吧。“等我想想。” 第34章浑水 月底的时候,大姨家的小儿子赵志扬来到三镇市。 在他来前, 于秀枝打电话给儿子, 希望褚时显亲自去接人, 还特地交代“你大姨是个有志气的,当年那么苦那么难, 也没说找我们资助下。你这表哥跟她一模一样的脾气,不是厂子亏完了退伍安置费, 做不下去,他也不会低头求人。” 褚时显心知他妈这番话的用意, 是担心他将对舅舅家的不满发泄到大姨家。于是郑重答应了,又问了具体时间和车次。 前世的此时, 褚时显在隔壁省读书,是他爸褚成的司机去接的人, 他到春节回家才见到这位三表哥。那时赵志扬已经进了泰元工作,搬去了公司宿舍, 之后两人交集并不多。 让他真正了解这位大表哥的, 是他父亲去世后的事。那时舅母和于小磊拿着父亲签字的借条, 上门讨债,赵志扬正巧到褚家辞行, 揪住于小磊狠揍了一顿,并且说“人在做,天在看, 也不怕雷劈了你。” 赵志扬这回如同前世, 为图省钱, 连卧铺也不舍得坐,买的是座位票。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出站时,他依旧精神抖擞,一口30寸的旅行箱,轻轻松松拎在他手上。 他衣着朴素,长着黑里透红一张大脸盘,大眼大嘴大鼻子,眉骨有些凸棱,再加上当过兵,虽着意收敛,仍看得出刚毅气质。 褚时显放下手机,挥手喊“志扬哥。” 说着走上前,想去接他手中的箱子。 “是小显”赵志扬微笑,“这箱子你拎不动。” 褚时显不信邪,接来果然手中往下一坠。“那我拖着走吧,停车场就在前面几步路。” “拖不了,滚轮坏了一只。”赵志扬接过去,“我没那么娇贵,还是我来吧。” 褚时显讪笑,“我也是经常锻炼的。” “不一样,我干惯了体力活。” 赵志扬退伍后没有选择返乡,反而和战友共赴珠三角,合伙开了间汽修厂。本是极好生意,可惜运道不济,被当地人眼红坑了一把,赔了不少钱进去,只好和战友拆伙,各分东西。他决定来三镇市投奔亲戚,在当地相识恋爱的姑娘却不愿相随来内陆,选择了留下。 现在的赵志扬可以说是事业爱情两失意,但观察他此时待人接物,不曾流露出丝毫的落魄颓丧。 于秀枝早为外甥准备好二楼的客房,吃过晚饭,褚成也回了家,聊了几句,把接风宴定在第二日。 赵志扬坚持就在家随意吃一顿,不用在外头设宴,直言为他这个小辈破费,他心里过意不去。 于秀枝自然是外甥怎样安排都好。褚时显闷头窃笑,心想他妈这辈子都改不了为娘家人掏心掏肺。 回二楼时,赵志扬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小显。” 褚时显微愕“有吗” 赵志扬说“刚才你偷偷笑的时候。” 褚时显没料到赵志扬竟如此敏锐,又如此沉得住气。 他思量两人关系,虽是亲戚,在了解彼此秉性之前,保持适当距离,客气为好。 褚时显斟酌用辞,说道“志扬哥,我首先表态,我没有一丝嘲笑你的意思。” 赵志扬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褚时显解释说“在外头吃饭,无非花钱而已,在家吃饭,以我妈的脾气,是不可能随便炒两个小菜的,肯定要和刘姐忙活一天。” 见赵志扬一下怔住了,他补充说“不过你看我妈她欢天喜地的样子,也知道就算忙,她万分乐意。” 赵志扬沉声说“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个。”在他家乡,有客上门,炒一碟花生米下酒,再杀一只鸡,就是热情。对农村妇女来说,也不是辛苦事。习惯之下,他忘记了两家两地的区别。 褚时显连忙说“不不,是我的错。我有这想法,刚才应该直接提,不应该偷笑,差点让志扬哥你误会了。” 赵志扬诚意致歉说“我该客随主便的。让小姨操劳,不是我的本意。” “志扬哥,我和我父母,都希望你能把我们当自家人。”褚时显笑一笑,缓和气氛。“没必要过意不去,你能来三镇,是信任我爸我妈,我妈嘴上没说,心里特别高兴。我看得出来。” 他说“这事别往心上放。只是环境不同,想法不一样。” 赵志扬恰逢失意,所以格外敏感,格外注重他人观感。 褚时显完全能理解这位表哥此时的心境,他前世北上燕京,也是如此谨小慎微,但越是如此,越是给人带去困扰。 只是他不知道,这件小事竟令他三表哥一夜无眠。 赵志扬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否则不会村官不做,南下创业。 他一直在思考,这次创业是为什么失败,除了轻信了当地村民,没有协调好周边关系之外,根源是什么。 来三镇市投奔姨夫,除了另谋机会,也有学习的目的,他想看看成功的人,究竟有哪些特质是他缺乏的。 没料到,第一天小表弟就给他上了一课。“环境不同,想法不一样”小表弟这样说。环境他知道,一贫,一富;想法不一样,他也知道,他想省钱,小表弟更愿意省力。 一个人长期处于资源匮乏的环境,对资源的稀缺心理会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因此,钱,对于有些人来说,比如他赵志扬,是根本,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比如褚时显,是工具。 这种区别代表的本质,赵志扬想了一夜。 第二天的接风宴,不仅请了舅舅于秀杰一家三口,还有小叔褚达父女俩。 于家大姐下乡插队就在当地嫁了人,知青大批回城时,她已有了身孕。之后三个孩子陆续出世,直到十年前于家老爷子去世,她才拖家带口回三镇市奔丧。 于秀杰双手牢牢抓住赵志扬的胳膊,细细的打量,看到和大姐依稀相似的眼睛鼻子,仿若又见到当日大姐未老已衰的面容。想及自大姐一去邻省,近三十年间,一家人只团聚了那一回,喉间哽咽,说“来三镇市来对了,跟家人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褚时显的舅母立在身旁,见自家男人追忆往昔,不胜感慨的模样,不耐烦地先行在沙发坐下。她今天本以为会出门吃酒,特意装扮过,羊绒外套脱了,里面一件胸前镶满水钻的毛裙,阔气又富贵。 于秀枝今日无心和嫂子比美争锋,昨天看见外甥时,她已经哭过一场,此时眼眶又红了,见外甥赵志扬尴尬地站着,连忙拉住于秀杰,说“哥,别让孩子难为情,先坐下说话。” 给赵志扬一一介绍了家里亲戚,褚成褚达也相继坐下。 褚达进门时悄声告诉褚时显,汪大庆那边约摸出了点鬼。褚时显没急着探问详情。 倒是褚时美有些日子没见了,上回阖家吃饭,还是中秋。 褚时显见长辈们还在叙旧,他悄悄对褚时美说“你这是抽疯啊。” 见褚时美瞪眼,作势要挥拳,他拿手比划比划,描补说“抽风一样的长个头。快有我高了。”说着,忍俊不禁,自己先笑了。 褚时美不忿“怎么没人撕了你这张嘴越来越损。” 褚时显说“我夸你还不高兴你这脾气才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只有夸矮子长个头才高兴,你见哪个大高个爱听别人夸她高的” “大高个还不好你才十三,已经快一米六了吧再过几年跟我一样,一八五,你能当模特了,还是国际那种。” 褚时美急了眼,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高将来找不到男朋友。她朝于小磊努嘴,“你怎么不夸你表哥长个头了” “那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喂,你怎么回事,都是亲戚,怎么老是瞧他不顺眼”褚时显摆出兄长的姿态,教训着,“刚才进门连舅妈也不叫一声,你这是叛逆期了,还是年纪都长狗肚子里去了越大越没礼貌。” “你才年纪长狗肚子里。”褚时美像小奶狗似的,呲一下两排牙,“为什么要叫她我就不想给她脸。中秋节的事你忘记了我没忘,一天到晚闲得操别人家的心,天天张罗给我找二妈,怕不是有病要不是她太丑,又有你舅舅碍事,我怀疑她想自己上了。” 褚时美眼神恨恨的。 褚时显想象小叔褚达和舅妈配一对,嘴角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也不怕你爸听见揍你,长辈也是能拿来说笑的”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说,“于小磊确实长高了。” 褚时美早就发现了,凑近了脑袋,悄声问“是内增高” 见褚时显微点了下头,她嫌弃地噫了一声。“怪不得刚才看他膝盖骨挺得直直的,真替他难受。他那女朋友是什么天仙为了她这么拼” 于小磊视线不时往两人瞟,在褚家门口见到那辆雷克萨斯后,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妈奇招出尽,要死要活的,才给他弄了辆宝来。人家还没出校门,豪车已经不声不响的开上了。 他妈刚才嘱咐他在饭桌上闹,闹到他姑妈没脸,自然会补偿他。于小磊不傻,知道那是气话。更何况,他也不敢跟褚时显硬碰硬,那小子高一就敢冲他抡拳头。 于小磊想听他们俩笑什么,又怕他妈骂他软蛋没骨气,一步步蹭过去,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褚时显见长辈们还在询问赵志扬家中近况,商量明年开春之后,一起去隔壁省探望大姨的事,便安心坐在原位,告诉他“在说小磊哥你好事将近,过年应该能喝到喜酒。” 于小磊闻言脸皮一紧,摸摸膝盖,说“没那么快,嫌我只是个柜员,没前途。小显,听说你搞了个科技公司” 于小磊财校毕业后,靠褚成的关系进了银行做柜员,他背靠褚成这棵大树,任务轻松,又有支行长照应,日子可谓逍遥惬意。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大概是他母子攀比心理下的欲壑难填。 褚时显想听他下文,直接淡定说是。 于小磊感叹说“这是新兴行业啊。我听同事说他一个亲戚的孩子,在中关村搞了个什么公司,只是个空架子,就有人投资了几千万给他。毕业一年时间,就在燕京买车买房。” 褚时显大约已猜到他的目的,笑意轻泛,继续说是。“这一行就是这样,只要有愿景,不愁融资。” 于小磊说“你那个新公司,起步阶段应该遇到不少难题吧我那里倒是有” 褚时美抢白他“于表哥,你家不是才被骗子骗光了家底吗” 于小磊说谎不打磕绊“三两万挤挤还是有” 褚时美再次抢白“三两万我也有。问题是,我哥是缺三两万的人吗” 于小磊急了,问说“小美,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褚时显拦住堂妹,注视于小磊,微笑说“小磊哥,这事你不早说,我那公司目前运作良好,暂时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至于公司银行业务,交给了别人。汪海涛你应该认识就是他介绍的。” 褚时显笑意融融,“那人你应该听过,叫汪浩,开发区支行的,据说去年还是你们分行的十大优秀员工” 于小磊一副思索的表情。“好像听说过,具体没什么印象了。” 褚时显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确实不认识汪浩的样子。没关系,于小磊就是一条钱串子,以他天天四处钻营,盼着以小博大的品性,今晚过后,他会想办法去结交汪浩的。 他俩同样的利欲熏心,同样的野心勃勃,同样于银行工作,这两人凑一处,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作用,褚时显的好奇之心已经迫不及待了。 饭后,褚达以酒醉的理由,让褚时显开车送他父女回家。 他当年离婚后,房子和大部分存款给了前妻,换来女儿的抚养权。后来得大哥褚成帮助,又在果子湖附近买下一套高层的四居室。 褚达在书房里,交给褚时显一份卷宗。 褚时显微微扬眉“小叔你请了私家侦探” 临湖的大玻璃窗边,摆了一溜儿沙发,褚达挑了个单座的坐下,说“最初只是找底下的人打听,没想到后来线索一路去了外省,专业活儿只能找专业人士干。” 褚时显不再多问,打开卷宗翻阅。 褚达指点说“汪大庆跟你爸爸说,正在申报二级资质,这点没错。不过,我的人发现,他近年跟一个外省的开发商走得很近。我多了个心,打听了一下是哪家开发商。” 褚时显细看卷宗里的资料,“新华都” 褚达点头,着重说“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注册地址在邻省,跟我们泰元唯一一次的交集,是去年共同竞争地铁线的一宗地。” 新华都不仅注册地址在邻省,业务重心也在邻省,卷宗里资料很齐全,有它在邻省省会开发的几个楼盘的详情,以及新华都杨总的官方资料,和在当地的口碑。 褚时显着重看人,片刻后看出些蹊跷,他笑出声“这个姓杨的,人生轨迹和我爸挺像。” 第35章泰元是我的 “和你爸的经历相像”褚达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 闻言坐直了, 接了他手上资料再看。 褚时显解释说“小叔你看,原本都是公家人,这个姓杨的最初在当地国营机械厂。又都是世道转好后出来单干, 不一样的是,我爸跳出来后, 直接开始做建筑, 他是集资购买建筑机械,然后租借出去, 一步步进入这一行的。” 褚达问“小显,你的意思是” 这样趁运而起的,绝不可能单打独斗。 “他背后还有人”褚达问。 褚时显点头,缓缓说“小叔, 你想想, 新华都放着自己本省的资源,地利人和不要, 跑来三镇参合,没人支持,他何苦若是财富榜上的大集团, 那有充分的理由。它一个二级资质开发商, 何德何能” 不是猛龙不过江,那先得是条龙才行。以新华都摆在明面的条件, 最多算条大蛇。 褚时显怀疑有人为规避风险, 为迷惑对手, 为可能的各种理由,通过控制新华都,搅乱三镇市的地产格局。否则,无法解释新华都的出现。 对于侄儿的判断,褚达没直接表态,只说“新华都去年至今,在三镇市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汪大庆和这位杨总交往频繁,可能只是私人关系。最起码,我这边没查到双方有联手的迹象。” 褚时显不敢苟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前世不知泰元腹背皆敌,混沌终日。如今征兆已现,他再掉以轻心,恐怕最终酿成大祸,重现前世灾厄。 他沉思自语“没发现,不代表没发生。” 新华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姑且不提,单论汪大庆,汪大庆公司的债务窟窿以亿计,逃亡一年后回归,最后竟然能全身而退;泰元破产,恒庆地产取而代之,成为本地行业龙头。这一切佐证了汪大庆有构陷泰元和褚成的动机。 可惜,褚时显无法告知家人泰元和他父亲的结局。 褚达望住侄儿,说“小显,这件事,我发现你特别执着。” 他最初起疑,因为王长贵向他透露,汪大庆有甩开泰元,自己另起炉灶搞开发的可能。他曾向褚成求证过,之后只把此事视作风言风语。 褚时显执着的表现令他诧异。“小显,你应该比我更信任,更崇拜你爸的能力才是。” 褚时显闻言抬头,无奈一笑,说“有光芒如炬,也有灯下黑。” 褚达咀嚼话里深意,心有焦虑暗生,“你最初起疑,是因为和汪大庆的儿子吃饭过程中,听说了什么。究竟汪海涛那小子跟你说过什么” 褚时显当时是以话术误导了小叔,令他疑心加重。今天他倒是有了充分的理由。 “当时吃饭的,除了汪海涛,还有银行的一个客户经理,叫汪浩。我听说他们有意搞民间融资项目。” 褚达紧皱眉头,说“汪海涛有那么大的胆子我一直以为那浑小子只会飙车泡妞混夜场。” 褚时显说道“不是我看轻他,汪海涛既没有那胆子,也没有那脑子。所以我才怀疑,汪海涛只是代汪大庆出面,实际搞融资的是汪大庆本人。” 涉及金钱瓜葛,褚达格外慎重。他燃起一支烟,说“汪大庆有意向搞民间融资,那证明他需要大笔资金,重点在钱上,汪大庆需要大笔资金做什么” 褚时显点头。“这是一个问题,有更重要的第二个问题,大笔的资金投资,没有告知我爸。这不符合他们一贯以来紧密的合作关系。” 褚达继续问“所以,你是用了逆推法判断。因为汪大庆的隐瞒,你联想到汪大庆打算背着你爸,另起炉灶” 褚时显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小叔,如果我的假设成立,这位新华都的杨总,很有可能已经和汪大庆联手。” 褚达沉吟着,缓缓说“这个假设逻辑上成立。但是换条思路,汪大庆二级建筑商的资质审批需要资金,垫资的几个工地也需要。一时周转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 褚时显明白他的意思。“小叔,你是想说,只凭假设,说服我爸的理由不够充分。” “你爸和汪大庆三十年交情,不是一个推理能推翻的。”褚达熄灭烟蒂,下了决心。“不管如何,牵涉大笔资金流动,这事不能瞒着你爸。瞒着就是有鬼。” 褚时显点头。连范森林一个学生都知道,事情崩坏之前,总有征兆。前世泰元破产,父亲被杀,苗头极有可能出现在今年。 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再去管理问题,解决问题。褚时显的心中,忽有一个念头挣脱出杂乱的思绪,分外清晰明亮。 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只为钱。 他不需要揣测汪大庆和谁联手,下一步有什么举动,他不应该这样被动地等待对手出拳,再思索如何还击。 他只要动摇父亲对汪大庆的信任。 只要泰元行事谨慎,不去为汪大庆的一切行为背书。那时,汪大庆的真正目的,才会于情急之下暴露。 “小叔,这份东西我先拿回去。” 褚时显回家时,他妈忙碌了一天,已经休息。赵志扬在自己房间,听见车库门开启的声音,拉开窗帘,只看见夜幕笼罩中,雷克萨斯的尾灯。他本打算出去和小表弟打个招呼,听见走廊里,主卧房关门的声音,以及褚成拖鞋的声响,赵志扬放开门把手,坐了回去。 夜深人静,已经入睡的姨夫重新起床,想来两父子是有要事商量。他此时不方便去打扰,甚至他觉得,继续住在褚家已经是一种打扰。 这个念头方一兴起,立刻被赵志扬强行摁下。 若是以往的他,因为客居的不方便,以及心理上的不自在,他已经开始考虑搬出去,但现在,他决定在褚家没有做出暗示之前,暂时先住着。 一是他正在尝试,处理问题从道理出发,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听从习惯;二是,他还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褚家人;三来,他了解褚家人的同时,他也要给予时间,让褚家人了解他。 除非他不想在泰元呆下去,除非,他将来不打算借褚家的势,沾褚家的光。 二楼的小书房里,褚成放下卷宗里的资料,凝视自己儿子。 “怎么会想起来查这些” 褚时显答说“两点。第一,十一在家吃饭时,小叔提过一嘴,汪大庆有可能出来单干,爸你当时否了。” 褚成点头“我记得。” “第二,我和汪海涛吃饭,同席有个银行的客户经理。他们有意向搞民间融资。” 褚成瞳孔微缩。“两件事你怎么联想到一处的” 褚时显答“爸,你信得过老交情,义兄弟,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对你们的感情没法感同身受,所以我信不过。有个人需要大笔资金,却没有告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笔资金的来历,用处,去向。冲这一点,必须提起一万个小心。” 褚时显在父亲脸上没发现一丝情绪的波动,心中暗赞。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想来前世汪浩走投无路下,找上泰元,褚成应当也是如此。最终死于汪浩的疯狂,只能说时也命也。 逆,不馁,危,不惊。他尚需学习。 褚成望住儿子,良久没说话。随着时间的流逝,书房里气氛渐凝重。他忽地笑出声来,将卷宗放到书桌一边,问儿子“你不是一直讨厌房地产这行当自己跑去搞那什么it公司,我还以为你打算白手起家,泰元就不要了。” 褚时显明知他爹在逗他,但还是正经答“泰元是你的,将来也是我的,我可以不要,但不允许别人抢。” 褚成静默片刻,正色说“看来这件事你态度很审慎。” 褚时显注视父亲,想到前世在殡仪馆,父亲盖棺前的那刻,心头闷痛难忍,轻声地说“关乎你,关乎妈妈和这个家。是。” 褚成说“我知道了。” 他对此事如何处理不置一词,只问“该放我去睡觉了吧明早还要为泰元奔忙。泰元你可以不要,我还想留给孙子,说不准我孙子要。” 了解他行事作风的褚时显,暗舒一口气,心中大定,笑容满面站起身,又问“爸,志扬表哥你打算怎么安排” 赵志扬明早将和褚成一起去泰元。 褚成问“你有什么意见” 褚时显说“不如让志扬哥跟着你做个助理也不错。” 褚成说“太急了。我计划先把他放在各部门观察一段时期,也给他时间熟悉环境。” “施恩宜先淡后浓。”褚成顿一顿,教导说,“你还年轻,做事不能太焦躁,一步步来。” 他话里有话,点拨褚时显,关于汪大庆一事,不要露出痕迹。 褚时显明白,点头说“知道了。爸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本意是赵志扬行伍出身,和褚成同进同出,可以护他安全。既然他爹这样说,他也不方便多言。 退一步想,褚成身边人的位置太过重要,心细嘴严善沟通,缺一不可。赵志扬未必能行,还需要父亲观察,雕琢。 翌日清晨,褚时显站在二楼阳台,正巧赵志扬和褚成从正门出来。天色尚早,湖心的晨雾悄然退散,院子里略微发黄的草皮上覆着白霜。 赵志扬感觉到目光,抬头望来。 褚时显朗然而笑,向他们挥了挥手,注视父亲和赵志扬相继坐进那辆经典的虎头奔,消失于视野。 天依旧暗沉,呼气时微吐白雾,冬日是萧索的,是肃穆的,他却有雾霾已散,块垒尽消,全身毛孔舒展的轻松感。 小黄车,携爱同行公益活动十一月中开始筹备,十二月正式启动。王映阳主持下的筹备组的动员会,在信息学部召开,褚时显抽了时间去旁听。 高翊对赚钱不感兴趣,却对小黄车兴致勃勃。徐玮兴趣更浓,这件公益善举本就因他而起,若不是杀毒软件的程序开发进入最后阶段,唐喆日夜盯守开发进度,他早就成为筹备组一员。 小黄车这个公益活动,做大了影响深远,做坏了很有可能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沦落为学校固定的单车棚。 褚时显本担心王映阳一己之力,操持不来这么大的项目。没想到王映阳行事颇有些章法,不仅严格遵守了当初在烧鸡公店里商议的各项章程,第一时间向院系各层级领导报备,他也不惧被分薄利益,汇报给了校学生会。这个筹备组里,就有不少校学生会干事的身影。 他告诉褚时显“这块蛋糕太大,我怕独食会被噎死。” 褚时显不由得笑“我看你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王映阳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我爸。虽然啰嗦了些,麻烦了些,不过很多事回头想,总是他更有道理。” 那是自然,四十来岁,只靠个人能力就能主一县之事,王映阳不向他爸学习问计,那简直是糟蹋了天赐的资源。 王映阳说“总之,追本溯源,还是要感谢老褚你。为了小黄车的事,这一路过关斩将,只要把大概思路一谈,没有一个人反对,有眼力的都能看出背后的相关利益。学生受益,校方得名,参与项目实施的有名有利有实践经验。老褚,你那助人利己的宗旨,我是彻底服气了。” 小黄车自从意向建立,可谓一路绿灯,院系领导首先为筹备组了小部分启动资金,又划拨了租停服务区,不止食堂,还包括运动馆和图书馆前的几块区域。信息学部的几大食堂里,现在也摆放了鲜黄色的捐款箱。 褚时显说“不谈虚的,这回我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杀毒软件即将进入测试阶段,凭借实现科技编内编外十来人,需要大量时间完善测试报告。 褚时显有意在系统测试完成之后,将杀毒软件在校园内做推广,顺带完成beta验收测试工作。 “小黄车要从信息学部开始实行,据我所知,信部的计算机院和测绘学院,有数据统计,是江大学生拥有个人电脑最多的院系。”褚时显真诚说,“我有意搭个便车。” 第36章小号嘀嘀地章吹 褚时显说“小黄车公益先行活动, 需要捐款捐车,杀毒软件需要测试加推广。这样,之前答应的,泰元地产捐赠一百辆双人单车的条件不变。我再搭个桥,实现科技的杀毒软件,校内网, 或是校园论坛里,每一百次下载,我就捐一辆小黄车。” 当前软件平台下载软件, 站点也是按照下载次数, 向程序商收费,免费软件一次一至五毛, 收费软件一元以上。 计院和测绘院的学生,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将毕生接触计算机, 从现在开始,在他们的认知中添加一个实现科技, 褚时显与有荣焉。 王映阳笑容诚挚, 说“老褚,你这是真本事,每回都能把互利互惠的事, 说得好像你占了大便宜。机智, 我不如你, 谦虚,我也要学。” 他说“不过就是拜把子兄弟,也要公事公办。现在小黄车的事,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实现科技最好能与筹备组签个意向书,这样的话,我们发去学校印刷厂的宣传小册子上,把实现科技的名字添加进去。” “不止实现科技的名字,还有杀毒软件名字。”褚时显缓缓说,“365杀毒,全年无休,安全守护每一天。” 他心中万分惭愧,深感对不住周小伟。 最近,褚时显的心态有所转变。 之前,总像有一条无形的鞭子在背后朝他挥舞着,逼迫他紧追慢赶的,尽善尽美的拾前世之遗,补前世之缺。日子充实,但也紧迫,他常因焦虑于梦境惊醒,像被扼住了喉咙。 自打父亲褚成接去他手中的卷宗后,那种惶急的心态渐趋和缓。褚成数十年来,累积的不仅财富,也有城府心智,不是被好义之心蒙蔽,旁人轻易不能从他身上占得便宜。 褚时显开始享受当前平静而有序的生活,即使听闻平安夜里,谢晓桐和楼东两个寝室联谊唱k,也只是在他心中兴起些微波动。 一个人如果笃定未来的终点,又何惧沿途险阻 元旦前,他和同学一起上他感兴趣的课,关注王映阳小组关于小黄车的募捐活动,他甚至开了个游戏账号,叫“小号嘀嘀地吹”,和高翊的“自古枪兵幸运e”一起,埋伏在荆棘谷,合伙干翻了一个叫“猫猫烧香”的亡灵法师,最后引起联盟部落两个阵营的群殴,相互屠城。 元旦假期里,他请堂妹,两位表哥,汪海涛一起吃饭唱歌看电影,见到于小磊在统计局工作的女友,和汪海涛最近的相亲对象,又被褚时美讹了一笔数千的化妆费。 褚时美理直气壮地说三月她生日后便虚岁十六,是可以化妆的年纪了。褚时显最初以为前世今生相隔时间太久,记错了堂妹年纪,随即反应过来上当受骗。 “我们三镇可没有虚两岁的规矩。” 褚时美说“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这儿就是我定的规矩,我下月就十六了,生日礼物你看着办。” 褚时显嘲笑她“我等你三十岁的时候,看你虚两岁有多么开心。” 褚时美洋洋得意“规矩么,到时候我再改。” 褚时显拿她没办法,站在专柜前,浏览璀璨灯光下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护肤品瓶子。 记得谢晓桐也是会用一些的,前世在燕京,仅有的几次约会吃饭,闻到过她身上清冽的幽香。可惜的是,不知她的喜好。对于理工男来说,辨别护肤品的品牌和功用,难度比起线性代数,可以说是几何式倍增。 褚时显没发觉堂妹在打量他,直到褚时美喊“回魂喽” 然后褚时美一双眼像只小狐狸般眯起,涂了新口红的嫣红嘴唇嘟着,说“我感觉即将有人要和我分享你的信用卡。” 褚时显一时不明所以。 褚时美表情更为不满,问说“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褚时显在柜姐的偷瞥下,微微一笑,说“你哥我谈恋爱不要太正常,走吧,去二楼挑衣服,趁我的信用卡你还有份的时候。” 褚时美一路旁敲侧击,就想知道未来嫂子是谁。她这年纪刚了解两性的奥秘,爱情的意义,又因为褚达对她监管不严,话题的走向颇有些不着边。 褚时显在听见她小声探问“kiss过没有舌吻恶心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还没试过呢不过一想到和谢晓桐湿吻,浑身细胞都在躁动,必定是不会恶心的。 “该回家了,你。”褚时美自称是大姑娘了,褚时显不能再像过往那样,抓住她后衣领,提她去这儿去哪儿,于是他拎着满手的购物袋先进停车场,不怕小堂妹不追来。 “好你个褚时显,你不把我哄好了,小心我将来在嫂子面前告黑状” 这天晚上,当谢晓桐通过“小号”的好友申请时,把褚时显惊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问“你好,你是哪位” 褚时显深呼吸,答“我是你老同学。” 谢晓桐“,哪位同学” 褚时显“你是桃江四中初中部一班的谢晓桐吗” 谢晓桐“是啊。” 褚时显“我是当时坐你前三排那个。你说我是谁” 谢晓桐说“前三排可我一直坐第二排啊,高中开始长个头,才往中间坐。” 褚时显茫然地想他不该太激动的 谢晓桐“你是谁的小号老实交代” 褚时显说“我真不是谁的小号,我真是你同学。” 谢晓桐“谢守亮你考完研,无聊拿我来逗乐玩是吧” 褚时显问“谢守亮是谁” 谢晓桐“一个傻瓜,不会下棋不会踢球不会做菜不会钓鱼不会弹吉他只会读书,偏偏一上考场就颤抖,逢考必坑的家伙。” 褚时显看了两遍,深觉有趣。他问“也姓谢,是你家亲戚” 谢晓桐说“是我大堂兄。” 褚时显说“我不是他小号。我没那么坑,这些我会做菜读书踢球,钓鱼和下棋摸了点边。” 谢晓桐“我相信你不是了。如果是他,看见我那样说,肯定会暴跳如雷的。” 褚时显窃笑,说“那当然了。你想,假如我是谁的小号,我会起个q名叫小号吗” 谢晓桐说“有道理哦。” 褚时显问“元旦放假你回家了我听老同学说你考去了江大。” 谢晓桐说“是啊。你在哪个学校” 褚时显五指不停叩击桌面,想了想,把前世那间野鸡大学告诉她。 谢晓桐说“是在邻省吗学校怎么样” 褚时显说“只能用糟糕形容。” 元旦谢晓桐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月中即将考试。可谢守亮十二月底考研初试结束,大姑的儿子专程开车接他回家,谢晓桐便和楼东一起蹭车回了桃江。 谢晓桐自从决定转专业,就卯足劲地备考,放假回了家,回了熟悉的环境,心神松懈,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她一边看动漫新番,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qq上的老同学闲聊,最后对方说“2006快乐”,她回了个“新年快乐”,这才想起来,忘记问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看着那已经下线的,灰色的头像,谢晓桐把依然还有印象的,寥寥几个初中男同学想了一遍,还是想不通是谁,这才作罢。 天太冷,短短的三日假期,几乎全是猫在家里渡过的。她本打算穿着那件鹅黄色的夹袄,去那个女人的店里晃一晃,可一想起那不为所动,拒人千里的表情,满腔的冲动瞬即湮灭。 回到江大,谢晓桐又像上了发条,开始备考和考试。 寒假伊始,谢晓桐在归家的车上,接到冯兰兰的电话,告诉她,汉服社的申请正式被社联会批准通过。 谢晓桐惊喜交迭着忐忑,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好一会才问“兰兰姐,我该做什么” 冯兰兰在电话里说“安心过寒假,等二月份开学回校再安排。” 楼东见谢晓桐挂了电话仍在发呆,好奇问“说什么了” 谢晓桐快乐难抑,搂住他脖子说“小楼,我们汉服社通过批准了” 楼东张张嘴,以“哦”字回应。 谢晓桐放开手,恐吓他“我知道你想说玩物丧志,现在不许说。” 楼东见她强作凶悍的样子,无奈不已。“好好好,我不说。” 谢晓桐喜滋滋的,“还要恭喜我,我现在是江大晴川汉服社的副社长了。” 楼东从善如流“谢副社长,好大的官威,你管什么” 谢晓桐说“我管你啊小楼,我决定了,下回活动我们要穿情侣装一起去。” 楼东吓一跳,“这个不行,绝对不行我情愿被你切片研究,也不愿意穿上那种鬼衣服在路上被人围观你咯吱我也不行” 汉服社申请通过的日期比预期要迟,刚巧在寒假前,褚时显本打算借机搞个庆祝活动,他已经想好了几个地点,爬山,露营,篝火晚会,或是室内活动,影院包场,吃饭唱k,结果这个方案胎死腹中。 06年的寒假,高翊第一个离开寝室,他迫不及待和异地恋女友团聚,买了当天的车票。 徐玮和徐爸以及同乡大叔一起回家,徐爸当初被拘留,出来后并没有立即返乡,反而又干起了扁担,誓要弥补损失。如今他腰上缠了一万块,带着伢子一起回家过年,出村前的壮志已酬。 褚时显不顾杀毒软件尚未完成测试工作,提前应诺,封了一个三万块的大红包给徐玮。 张怀化要带冯兰兰回弗兰,在家中住几天再和冯兰兰直飞蜀地过春节,这是觐见双方家长的计划。王映阳是本省人,他爸的下属来省城出差,顺道一起接回了他。 至于范森林,和往昔的寒暑假不同,如今有落脚地容纳他迷倦的心,在江阳区,老板娘的出租屋简陋但温馨,如同她绵软的胸房,泛着甜香。 褚时显最后一个离开寝室。锁了门,他在校园里散步。雪片乱舞,落在他发梢肩头,走到星湖湖畔时,注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木,植被和石椅,一个深呼吸后,恍悟燕京时,谢晓桐身上那股清冽的淡香来自于雪松。 霍然滚烫的心,因为念及与谢晓桐的距离,又渐渐冷静。 他自我控制着,将思绪转向事业。 自立志以来,他给自己规划了两条腿走路的事业前景。实现科技已然成立,杀毒软件即将完成,另一条腿,他前世钟爱的游戏事业,还需要再等等,网页游戏需要电脑的普及,手机游戏需要智能机的兴起。 而他资金来源的两条腿,工作室业务蒸蒸日上,股票开年后也该酌情加大投入。 但是这些还不够。 褚时显眺望远方的教学楼,天地白茫茫的,楼影宛若在云间雾里。他想,自己这富二代的身份还有发挥的余地,泰元如果能平安渡过08年危机,未来不仅房地产大有可为,经济式连锁酒店,和酒店所占的地块储备起来也大有可为。 今年下半年,如果他记忆无误,此时名声不显的如家,将在投资教父沈小鹏的带领下,赴美上市。 在这新纪元,新时代,无数智者踏险履危,博浪抢滩,只为达到理想和成功的彼岸。 他不能落于人后。 褚时显从校园缓步走回银海小区,收拾了东西,一路往公司去。他约好了唐喆,今天敲定放假日期和年终奖,奖金分配比例。也打算节前这段时间,就呆在公司继续测试程序。 他已经很久没有井然有序地上下班,对此颇有些期待。而这种正常工作的模式,离他毕业的日子越近,将会更频繁。 下午两点,实现科技的全体员工,听见一墙之隔的小会议室里,隐有争执之声。 第37章价值 唐喆白胖的脸庞, 微微泛红,像点了色的寿包。 “褚总,我必须说一句, 你这是少年意气。你这就像树杈子上挂了个马蜂窝, 明知不妥当, 非要拿个竹竿去捅捅, 试试到底有什么不妥” 褚时显语调平缓, “老唐我不是十四岁, 我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 唐喆尖锐地说“那也不代表你的情商能跟随年龄一起成长你根本不明白365一旦完成交付,正式开放下载后,将会面对什么,你会被业界围攻免费模式的开启, 不是动蛋糕分利益, 是直接掀桌子会遭到整个行业从业者的唾骂,破坏了规则不止,也是自毁前程” 褚时显坐在首座,注视唐喆罕见的失态。 对方的论断, 早在前世已有所验证。 前世的周小伟, 可以说是改写了杀毒行业历史进程的人物。周小伟的免费杀毒推出之前, 率先推出的是安全卫士,用迂回的手段, 麻痹了坐享蛋糕的老牌杀毒软件, 为扩大软件的影响力, 分得市场争取了时间。可以说是非常聪明, 非常谨慎的举措。 直到08年,他才敢祭出免费杀毒的大旗。免费杀毒模式一经推出,仅用了数个月,就超越了占据市场第一长达九年之久的吉星。 但与此成绩相反的是,他在行内的口碑毁大于誉,俨如一头孤狼。 褚时显当然可以照猫画虎,按照周小伟前世的步调抢先来一遍。可他没有时间,周小伟在06年8月研发安全卫士成功,现在已经是06年1月。 他要抢时间,必须硬碰硬,必须兜头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必须先上杀毒软件。 褚时显可以想见,自己将面对的行业内的责难,诘问,毁谤和围剿,比起前世周小伟遭遇的,犹有过之。 褚时显说“唐总,你先冷静。” 唐喆深呼吸过后,依言坐下,短胖的手掌扶在桌面,微有颤抖。 褚时显木无表情,伸指缓缓叩击桌沿,直到唐喆粗重的呼吸渐趋平和。 他平静地开口“这些年,你注意过,就会发现,很多人在追寻一个目标,如何成为有钱人,如何成为成功者。但是,几乎没有人叩问内心,如何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我们的杀毒软件也是如此。在开始之前,就有人问过我,这个软件优势在哪里,市场份额能有多少没有人问我,这个杀毒软件价值是什么。恐怕老唐你初进实现科技的时候,也认为它在技术上毫无价值吧。” 唐喆微微垂目,拟作默认。 褚时显说“像微软,赛门铁克那样,靠技术称霸市场,得到客户一致认同的公司,毕竟是少数。在技术上,我们暂时达不到那种高度。那么,我们365杀毒的价值在哪里是客户体验,是免费服务,并且是永久性的免费服务。” 唐喆说“从客户体验出发,我们完全可以在后期维护和更新方面,做到最好。你的免费模式太过极端。” 褚时显摇头,说“没有时间。市面上有吉星,有金海这些成熟的收费软件,如果不能迅速杀出重围,迅速占领市场,365会被迅速淘汰。你我都明白互联网行业的残酷性。” 唐喆说“急功近利不可取。我想知道,在你的免费模式下,你怎么支持公司的日常运作,市场推广和后续开发” “在365完成之前,我说,市场完全不是问题,市场可以靠抢。在365完成之后,我要说,短期内,钱不是问题。我有钱,有我父亲支持” 见唐喆失笑,褚时显也难为情地笑一笑。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认识到,泰元的存在就是一粒定心丸。假如他手无寸铁,背无靠山,此时面对的恐怕不是和唐喆的争执,大概率是他的辞呈。 “长远而论,钱更不是问题。”褚时显正色,继续说,“我们老是讲市场,我更喜欢讲用户。05年国内互联网用户过亿,06年有可能骤升到2亿,07年08年呢” 唐喆目光沉凝,一副思索的表情。 “老唐,这是不可想象的数字,也是个无法想象的市场。我们争取的是以亿而计的用户的信任。有了他们的信任,认同和肯定,我们就拥有了庞大的用户基础,有了强大的用户黏度,就能有广告收入,将来的浏览器,输入法和后续开发的各种项目,就能借势而起。” 唐喆说“你想打造一个互联网平台。” 他用肯定句式,褚时显肯定地答“对。” 唐喆起身走到饮水机前,为两人的一次性水杯注满水。 重新坐下后,他沉默良久。 稍事,他哂然一笑,“我不敢想象,365上市,开放下载后,会是什么场面。实现科技会被竞争对手撕成碎片,甚至根本不会给予实现科技成长的时间和机会。” 褚时显说“老唐,你这就错了。” 唐喆问“哪里错了去年马小腾被sn连同其他门户网站狙击的场面,我记忆犹深。” 褚时显说“马小腾还不是活下来了企鹅不也活下来了还活得挺滋润。” 唐喆又说“别忘记去年的案子。” 去年年底发生在燕京的微点案足以令人警醒,这桩后来被称为“杀毒届最大丑闻”的案子要到08年方始沉冤得雪。而周小伟之所以选择在08年这个关键时间点才开启免费模式,褚时显猜测与此事后续发展相关,可见业内对老牌杀毒公司的忌惮之深。 褚时显面色如常,只有胸膛一个深沉的起伏彰显了内心的触动。 喝一口水,他说“你别小看免费模式,也别只看见悲观的一面,试试往乐观处想象。” 唐喆说道“愿闻其详。” 褚时显说“365只要实施免费模式,几乎立刻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什么因为绝大多数人目前还没有培养出网络付费意识,只要365存在一天,免费一天,用户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他们就是后盾。” 见唐喆听得入神,他继续说“第一,我们要迅速抢占市场,必须免费;第二,我们要先声夺人,打响实现科技和365的名号,必须免费;第三,我们需要庞大的用户,需要为他们最佳的用户体验,必须免费;第四,我们需要培养用户习惯和黏度,需要培养出将来遇见系统故障,用户第一时间想到365的惯性思维,必须免费。你告诉我,除去公司后续开发费用,和竞争对手方面的考虑,还有什么收费的理由” 唐喆纹丝不动地坐着,陷入沉思的他,手中被捏扁的一次性纸杯充分表现出此时的心情。 随后他缓缓说“褚总,你有这些想法,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法与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你还年轻” 褚时显微笑“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唐喆说“易地而处,我自忖承受不了成为众矢之的的压力。” 褚时显静默片刻,说“我说我能,恐怕空口无凭,你不会信。我说我还有绝杀之计,秘不可宣,你也不会信。” “你既然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心理准备,还能怎么阻挠你” 褚时显只是微笑。 “我承认,你的四个必须免费把我说动了。”唐喆收敛心神,一派严阵以待的郑重之色,“看来开春后马上要打一场硬仗。” 褚时显说“没那么快,我猜头两个月,吉星和金海认识不到免费的威力,毕竟我们只是个十人小公司,行业内籍籍无名。” 唐喆方才肃穆的神情消失,白团团一张脸喜色再现。“不在燕京,不在中关村,人在三镇,依然能掀动风云。老实说,褚总,我还有点期待这种颠覆的方式。最起码能证明我不是沉寂下来,被遗忘的人。” “互联网本身就是颠覆传统商业模式的存在。”褚时显说,“冲击和改变中,逆势而为的才会被遗忘。顺势的只会乘风而起,扶摇万里。” 他站起身,向唐喆伸出手。“年终奖就按那个方案定下。”握手时双掌分外有力,“老唐,这一步成功迈出去,明年今日,我们讨论的内容除了奖金,还有期权。” 腊月二十七,与唐喆和公司同仁聚餐过后,实现科技正式放假。褚时显开车到开发区,趁年前工作室人少,他要见钟令为一面。 钟令为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再次获得他人的尊重和景仰,更没有想过,这份尊重和景仰,来自游戏,来自虚拟世界。 他身傍工作室这棵大树,从不曾为游戏里的金币材料和装备犯过愁,自己又有一手超绝的微操技术,每日指导工作室招揽的那些打金民工工作,更是练出了一手绝活。 特别亡灵法师这个职业,身法飘逸,技能酷炫,他又爱虐待敌对阵营的玩家,每每看着屏幕上,对方在他的技能控制下,徒劳地挣扎着,血线一点点减少,直至死亡,消失,他便能产生一种主宰他人生死的诡异快感。 就这样,猫猫烧香这一id声名鹊起,敌对阵营的玩家远远看见他,急急遁走,不敢与之交锋。同阵营的则对他推崇备至,甚至有人模仿他,长期蹲守在荆棘谷,杀伐劫掠,享受虐菜的快感。 钟令为日日沉浸于游戏,只能用乐不思蜀来形容。 因此,褚时显一通电话打来,他连接也不想接。 游戏里,钟令为点了炉石回旅馆。一手拿起手机,开口语气宛如三九天气,冷冰冰的“有事快说。” 褚时显说“老钟,出来吃饭。” 钟令为一句“你谁”还没说完,看了眼手机屏上的名字,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工作室忙得不可开交,没空。” 他在褚时显手上接连吃瘪,着实怕了。 褚时显不理会他的拒绝,径直问“你那附近有什么好点的饭馆酒楼” 钟令为说“全是苍蝇馆子。” 他心想,任你鱼饵不停的晃,我这回就不吃,你奈我何 “那叫帮厨的阿姨多做一份饭,我一会儿就到。” “”钟令为说“也不看看今天几号帮厨的都放假了。褚大少,有什么吩咐你电话里讲。” 褚时显说“杀毒软件。” 就猜到又没好事钟令为挠挠十数日没洗的头发,再弹弹甲缝里油津津的皮屑,懒洋洋地问“完成了完成了你找台电脑发给我就行。” 褚时显不明所以“你就这么怕见我” 钟令为振振有词“你叔不是让你少往我这跑吗” 褚时显说“别废话了,要么出来找地方吃顿饭,要么我过去工作室找你。” 钟令为被他挤对到墙角处,他不像褚时显,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不就是你那个破软件完成了找我测试吗不就想看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吗我就跟你斗一回法,你这两天注意接邮箱邮件,我给你挂个毒上去。试试是我强,还是你那个破软件强。” 好家伙,难怪前世被称为“毒王”,张口闭口全是毒。褚时显心想,难怪这家伙前世一进宫后,没几年又二进宫,这么肆无忌惮,只管挖坑不管埋的行事风格,不把他自己坑进去才怪。 他更觉得有见一面的必要性。 有些话不点明白,说不准被这家伙一并带进坑里。 他说“你说话顾忌些,又不是什么好事,大肆张扬也不怕被人听见。” 钟令为大咧咧说“我都被你发配到这儿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是还记恨着杀毒软件没拉他入伙一起干。 褚时显好气又好笑,说“出来吃饭慢慢聊,我就不信了,约你比约妹子还难。” 钟令为完全不给面子“直接发过来行了,吃什么饭,你又不好看。” 褚时显瞪着被挂掉的手机,愣了半晌,心想钟令为语气这么不见外,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呢,还是彻底放飞自我了呢 心里思忖着,手上电话拨给了史胖子。 年底十几间网吧和工作室,以及各种外挂服务商对账结账,史胖子忙得肚腩皮都松了些。好容易挨到了年根下,他一人躲在足浴店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史胖子正被足浴师磋磨得欲仙欲死,看见褚时显来电,他示意小姑娘停手,自己捞起一只脚,边抠着脚皮,边接手机。 听褚时显问钟令为最近有什么异常,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史胖子在褚达麾下,负责琐碎事物年久月深,这些时日和钟令为的接触也最多,但问到钟令为的性格人品,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词“怪人”。 史胖子说“我就没见过那么能坐的,坐那里一天也不动弹下,高速公路收费站的也没他厉害,也不怕长痔疮要说异常,只能说往前他只在电脑前坐个十来小时,最近差不多能坐二十个小时吧。” 钟令为从来不是勤奋工作,积极面对人生的那种人。坐电脑前二十小时这答案着实出乎意料,褚时显一个愣神,又问“坐那里在干什么你注意过没有” 史胖子更无语了。“还能干什么玩游戏。工作室的小子们个个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看他的目光全跟看爷爷似的,对了,他现在不叫老钟,都喊他猫爷。” 褚时显摸摸脸,觉得世界变化太大了。“猫爷” 史胖子说“对他有个名号叫猫猫烧香,据说提起来,玩游戏的都知道。我说好歹都是一个槽里混饭吃的,小显你帮忙劝劝他,老大不小的人了,有时间泡妞喝酒找找乐子,沉迷游戏算什么那不是荒废人生吗”史胖子浑忘了自己当年帮褚达看守游戏厅时,整夜整夜玩街霸的光景。 褚时显说“猫猫烧香” 褚时显精神为之一振。现在就有“猫猫烧香”了 高翊在游戏里面长期被虐杀,从不曾翻身,恨之入骨的那位“猫猫烧香” 前世那个具有强大破坏力,甚至能中止杀毒软件进程的“猫猫烧香” 第38章春上 褚时显到达工作室的时候, 左手拎了一摞子披萨,右手则是一大袋汉堡。 由外看,工作室两层小楼窗门紧闭, 黑灯瞎火的, 推开后人声鼎沸, 毫无年节冷清的气象, 反差之大, 让他错愕, 暗忖幸好听了史胖子的话,知道工作室还有不少人没回家,特意买了不少外卖来。 工作室的打金民工们有本地有外地,都有个共同点全部是该遭电击的深度游戏瘾患者, 对他们来说, 游戏比春节重要太多了。 他极少过来,这些小子不认识他,见褚时显自称猫爷的旧同学,还带了披萨汉堡, 在年节前专程来探班, 纷纷夸他仗义。 钟令为独自呆在自己房间, 单人床上,被子枕头胡乱堆成团,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奶粉罐, 里面满当当的烟头烟灰,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进门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褚时显屏息许久才适应。 挨墙的一排桌子上,摆着数台台式电脑,屏幕上游戏人物正在自动打怪捡材料,为了电脑内存和显卡考虑,一机多开的情况下,必须牺牲画面效果,所以连游戏人物的外貌特征也看不大清楚。 钟令为坐在另一面墙的电脑桌前,他那台电脑倒是画面清晰,一看就是顶级配置。听见褚时显进门,他眼也不扫,手上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嘴里说“坐。两分钟。” 褚时显径直走进去,拖了张椅子坐下旁观。 魔兽世界他前世沉迷其中,最潦倒失落时,也没有从他电脑里删除,哪怕是拼搏事业,琐事缠身的日子,每到魔兽世界版本更迭,他会登陆自己那近十年的老号,把等级手动练上去,看看新地图风景,再闲置不玩。 所以,作为一个老玩家,他一看屏幕,便知是荆棘谷地图。 再一看,便知钟令为在利用自身绝大的优势,凌虐在低级地图练级的小朋友。 此刻,他很想模仿钟令为常有的表情,向老钟翻个白眼。 “冰法”他问。法师有三个天赋系别,冰霜,火焰,奥术。 “废话。”钟令为语调一如既往,手里技能不停释放。屏幕上,他操作的亡灵法师像跳蚤似的,蹦跶着不停转身施法,冰箱,一级寒冰箭,闪现,冰箭,ok,带走一位。 这时,钟令为扭头说“神一般的操,握草,你还真来了” 褚时显记得以前他不说粗口的,这是被外面的那帮小子污染了将手上的披萨盒递给他“吃饭。” 钟令为二话不说,直接从游戏小退下线。捏了块披萨,他龇牙咧嘴,一脸嫌弃。“卖命给你赚钱,就请我吃火腿肠烙大饼” 褚时显自己也咬了一块,话音模糊地说“知足吧,我看你日子比我逍遥多了。” 他前世的梦想就是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玩游戏,钟令为算是一步达成。 钟令为洋洋得意,快慰地笑,“谁叫你那破软件不喊我帮忙。” 他嚼着披萨问“听说你那公司的总监,请了位水木毕业,还在美资公司当过高管的业界精英” 还挺关心实现科技。褚时显心想关心就好,就怕他放飞自我,沉沦于游戏,事业心不复存在。 “听史胖子说的唐喆是水木毕业的,去年年头才从sn辞职回三镇,技术水平挺高。”他用激将法。 钟令为翻个白眼,说“挺高那就直接上啊,还测试做什么” 褚时显说“你这就抬杠了吧。程序发布流程有序可循,哪能意气用事。我知道,你还记恨着实现科技的总监位置没给你。” “谁稀罕。”见褚时显不搭理他,钟令为好奇,“真有那么厉害,在三镇市呆着岂不是屈才” 这回换褚时显洋洋得意,他卖弄地说“不仅要在三镇市呆着,还要在实现科技呆着。” 钟令为嗤一声,再不说话,却是吃完一块披萨,再拿一块,动作彷如泄愤。 褚时显深觉好笑,倒了两杯可乐,说“早跟你说过,杀毒软件只是开始,还有浏览器,安全卫士,汉字输入法。我打算全包圆了,做个装机必备全家桶。” 钟令为瞥他一眼,“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你那屁大点的公司,东面打个哈欠,西面窗帘开始摇,总共没十个人,难不成还能放两个总监” “谁说不能老实说罢,年后就要继续招人,旁边那套闲置的办公场地我也打算租下来,把独立办公室和会议室全部移过去。” “我再不上你的当了,我发现你每回过来,就要丢点鱼饵,这回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不听不信不动摇。” 褚时显忍俊不禁“我说电话里,你听我声音,一副见鬼的样子。我没那么可怕,老钟,你想想认识我之后,你的生活简直有了质的飞跃,是不是” 见钟令为嗤之以鼻,他认真地开始数“你看,你有地方睡觉了,还是独立房间,大冬天的,可以足不出户,不用奔波劳累忙于糊口。对了,你看这儿还有小太阳照着,暖和。” 他继续掰手指。“再不用吃泡面快餐,有阿姨专程给你烧饭,外面还有一群小子任你随便呵斥,坐拥最高配置的电脑,瞧你刚才在游戏里生杀予夺的,好像也挺愉快。想想,你这简直是人生赢家。” 钟令为耷拉眼皮,一副快睡着的样子,褚时显视若无睹,不停嘴的继续数“这都是认识我之后发生的事吧更不用说,每月银行账号打进去的数字。我听史胖子说,你来工作室这大半年没回家,元旦终于回去了一趟年前分红也不少吧叔叔阿姨见你拿了那么多钱回家,肯定会夸你成器的吧照我说,是该回去,钱是男人胆,有钱了就该衣锦还” “行了,你这回的饵料可以省下来了,要我干什么,直接说吧。” 褚时显笑一笑,仰头一口饮尽杯子里的可乐,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你打算跟我斗法,要做的那个东西。” 钟令为眯一眯眼,“那个我早答应帮你做,你急什么我虽然不是水木毕业的,没那位的职场履历那么牛逼,但论技术,我轻易不服人,你不找我,这回我也会趁机会跟他比划比划。” 褚时显啧一声“你这脾气也太拧了,我可没说过技术方面,唐喆比你强的话。照我看,你们是各有千秋。我过来,只是确认一下之前的计划。” 钟令为说“不用你吹捧,是骡子是马,也不用拉出来溜,我知道我就是千里驹。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不在乎。但你可以质疑我的技术,不能质疑我的人品。挂个毒,也就是两个通宵的事。既答应了你,自然做得到。我这人不好相处我承认,但是答应了的事,从不出尔反尔。” 褚时显说“我信你老钟为人,所以我是来要你一句承诺的。” 钟令为眼睛盯着褚时显,面色渐趋凝重。“什么承诺” 褚时显说“这件事做完了,答应我,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钟令为舒一口气,轻飘飘地说“我当又要给我下什么套。闭嘴有什么难的用得着脸色那么严重” 褚时显态度异常郑重。说“不是我故意吓唬你,就是有那么严重” 钟令为说“当初你说,以此矛攻彼盾,你当我不懂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是条贼船上也就上了。我钟令为活了二十多年,犯的错不少,后悔的时候却不多。” 褚时显将椅子往前拖了两步,两人挨近了些,说话语声也低微了些。“可我最怕的,也就是你这不管不顾不后悔,疏爽豪迈的性子。” 钟令为把渐冷的最后一块披萨塞嘴里,说“听起来像夸我,总觉得像骂我怎么回事” 褚时显莞尔,不和他多纠缠口舌,继续说“老钟,你能管住那张嘴,这事烂在肚子里。我们未来有大把的时间做事业,装机全家桶,网络游戏,即时通讯” 他用食指指住自己的太阳穴,“我这脑子里有各种点子等着我们一一去实现。但是,”接着他深深叹气,说,“假如你管不住,走露了风声,我们只能一块进去吃大白菜梆子炖萝卜了。所以,一则天堂,一则地狱,全在你手上。老钟,我可是把我的未来,全交给你了。” 钟令为越听,眼神越迷茫,他抬起干柴棒似的手掌,摸摸脸,良久不说话。“有那么严重我有这重要性” 褚时显点头。“杀毒软件完成后,我打算做成免费模式。这不是分别人的蛋糕,这是直接掀桌子。会得罪很多人,很多既得利益的人。” 钟令为眨眨眼,忽地笑起来。他气质阴郁颓靡,平常耷眉耷眼的,没料到笑时眉目舒展开,居然挺好看。“我答应了,烂在肚子里。这回不是随意应你一声,是一字一个钉子。” 褚时显问“真答应了” 钟令为说“真答应了。” 褚时显说“老钟我没看走眼,你是个十足十的汉子。” “别给我灌汤。”钟令为蔑然瞟他一眼,低哼一声,特地强调说,“我可不是为了你说的,把人生交给我的那句话。我没特殊爱好,你对我来说,一钱不值。我就是喜欢你的免费模式,更喜欢掀桌子。嗯,我也掀过几回,感觉很不错。” 但凡成功者,没有不冒风险的,能把风险限定于可控范围内,就值得一试。 褚时显回城的路上想,非常人做非常事,猫猫烧香这活既然交给老钟干了,不如交给他干个彻底。否则多一个人,多一道程序,也即多一道风险。 如此,万事俱备,只等开年。 06年的除夕,和往年一样,褚家兄弟一起团年。当电视里响起熟悉的难忘今宵,远处同时传来违禁的炮仗声。褚时显回来了三年有多,每一年的此时,都有万幸之感,从不曾减弱消褪。 见两家六口人齐齐整整,并非幻梦,他将恍惚的目光从客厅里的父亲小叔,从记忆的远方投向手机,嘴角噙着笑,群发了一条短信“祝大家阖家幸福,团圆美满,新的一年,有新开始,有新收获。褚时显。” 发出去后,听见褚时美脆生生地喊“哥来帮我端饺子” 他说一声“来了”,起身进了厨房。 跨年之际,手机开始不停地响起祝福。其中有一条来自谢晓桐“褚学长,春节好,祝学业有成。” 谢晓桐每年除夕的中午在爷爷家团圆吃饭,晚上回来陪爸爸。简简单单的两口之家,谢应举不肯敷衍了事,依旧七个碟子八个碗,就怕亏待了自家姑娘。 荆楚之地少有暖气,更不用说药材公司的老宿舍。沙发边开着个小太阳,犹觉得冷,谢晓桐腿上还搭了条毛毯。 她吃得肚儿溜圆,老半天不得消化,朝厨房喊一声“爸爸,我不吃汤圆了。再吃明天你可以做爆炒肚尖了。” 谢应举在里头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谢晓桐盘腿坐着,拣了块山楂糕消食,见过了十二点,开始发短信。 她社会关系简单,知心朋友也不多,从楼东到她最敬重的初中班主任,再给冯兰兰和褚时显,不过十来人。很快发完后,她注视通讯录上玉清汉服四个字,犹豫着,发了个“春节快乐”过去。 不一会,有短信不停进来,她正剥着橘子,顾不上指尖粘腻的橘子汁,慌忙点开看,失望地发现回复的短信里,并没有那个女人。 有一条是褚时显,说“谢晓桐,你居然手动发短信。” 谢晓桐回“是吧,这么有诚意的人不多了。” 褚时显说“所以我必须手动回你一条,祝顺利转专业,越大越漂亮。” 谢晓桐“后面那句省省哦,听着像我长辈。” 褚时显微笑着,正打字说“马上我就是你师兄了” 身后传来一句幽幽的叹息“可是,师兄,我比较喜欢林平之唉。” 褚时显跳起来,想到求而不得,最终将心别放的令狐冲,不由恼羞成怒“褚时美” 褚时美尖叫一声,从沙发扶手翻滚到长沙发的角落,一下扑进于秀枝的怀里“大伯娘,我哥吼我。” 于秀枝年轻时就想生个花朵似的女儿,可那时还在国棉厂,被计划生育错过了好时光,之后就把侄女当闺女宠爱着。她连忙将褚时美搂进怀里,两手紧紧护着,说“大过年的,小显,别吓着你妹妹了。” 又哄着说“小美不怕啊,看大伯娘打他。” 褚时美从她臂弯里探出头,告状说“大伯娘,我哥师兄师妹亲亲热热,不要我这个正牌妹妹了。” 她抓着于秀枝的手摇着,委屈地说“好难过。” “师兄师妹”于秀枝笑眯了眼,说,“你哥看来是好事近了,你该替他高兴才是。” 第39章春下 于秀枝猜测八成是儿子提过的那位同学, “那位我知道, 你哥说她性格好脾气好, 没一处不好,将来只会多个人爱护你, 多好的事啊。” 褚成正和褚达聊着天, 闻言望过来, 于秀枝向他挤挤眼,暗示晚点详谈。 褚时显此时定下神, 手里也发完短信, 盯着褚时美, 阴阴笑两声“谁和我说马上要过生日可惜了, 项链变手链,手机变了3。” 褚时美气哼哼地指责“心眼也太小了。” 身在桃江的谢晓桐,不知有人正谈论着她。看了褚时显的短信, 尚不及回复,谢应举从厨房出来,将手里的碗放在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 问“楼东” 楼东倒是发了短信来, 让她早点睡, 少吃点。谢晓桐说“不是呢, 是一位学长。”说着, 她将腿上的毯子分了一半给爸爸。 “我就说, 我家姑娘不可能没人追。” “爸爸, 你胡说什么呢。”谢晓桐丢下手机,重新开始剥橘子。她想,这短信还是不回了吧。“褚学长是个很好的人,成绩好,人也很热心。” 只是他热切的目光让她有些心虚,他的举动令她有些无措。谢晓桐又想起那瓶秋梨膏了,兰兰姐明显不是会做秋梨膏的人,她连八角和桂皮的香味也无法区分,甘草罗汉果有什么功用更不必提。 那她为什么说谎呢为谁掩饰呢 脑海中无端端的,浮现褚学长的笑容来。无论是聊什么,她一笑,他就跟着笑,像是在告诉她,他在回应她的情绪。 那瓶秋梨膏,恰巧就出现在杏仁露之后。 “爸爸刚才的话千万别再说了,小楼听见会有想法的。”说完谢晓桐心头一紧,她恍然发现仅只半年时间,楼东已经生了两回气了。 矛盾的源头竟然全部来自褚时显。 她该气楼东心狭还是气自己心粗还是气褚学长热情多事 都不对。 “还不许爸爸得意一下了。”谢应举不满地哼一声,“女生外向。” 谢晓桐递给爸爸半拉橘子,问“是谁说,为了女儿好,要对那臭小子更好嗯” 谢应举接过橘子尝了一片,赞了句“甜”。 他不过四十许,鬓边已现霜痕。幸而有谢家人的好相貌,体型控制的好,又活得自在随性,颇有几分恬淡潇洒。 谢晓桐离家半年,住着简陋窄小的四人寝室,再回来,格外感觉家里空荡荡,气氛冷冰冰的。设身处地想,她远在三镇时,独守着这间屋子的爸爸,是何等的孤苦伶仃。歉疚之意油然而生,她很想问,爸爸这些年你不再娶,是对那个女人犹有萦怀吗 她想劝爸爸不如听奶奶的话,再找个人共度余生。此念一起,随即又自私地感到浓烈的不舍。 “爸爸。”她像小时候那样喊着,长长的尾音蕴藉着浓浓的眷恋之意,将头枕在那个为她撑开天地的肩膀上。 “把那碗汤圆吃了,早些去睡觉。”谢应举说。“明早还要给你爷爷奶奶拜年。” “嗯。”她依恋地,拿脑袋在爸爸肩头蹭了蹭,将方才嘴边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咽回去。 临睡前,那个女人居然回复了一条短信,如她一般,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春节快乐”。谢晓桐看了又看,手按在删除键上,最终气馁地将手机丢去一旁,恨恨然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本应年初八上班的赵志扬,年初四就回了三镇市,他是被家里上门拜年,顺带做媒的亲戚逼回来的。 见褚时显笑得幸灾乐祸,他的黑脸膛现出些许红晕。“小显,你别笑我,过几年这样的日子你也有。” 褚时显大言不惭地说“所以在相亲的年纪之前,我要先拐个老婆进门。” 于秀枝看他们表兄弟亲近,心里欢喜,她提醒儿子说“那就快点,我这见面礼早准备好了。” 褚时显赶紧转移话题。 赵志扬来三镇市工作了两个月便回家过年,之前褚时显住在学校,没时间作陪。眼下正逢年节,便开车带赵志扬四处转转,熟悉三镇环境。 从湖东一路向南,褚时显不时示意赵志扬看向窗外,告诉对方此处叫什么街,有什么特点,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赵志扬外表木讷寡言,实则敏而好学,心知这位小表弟有心指点。毕竟房地产开发一行,熟知地利地势,是本职。 到了两湖交界处,褚时显指向窗外,沿河一条街被拆得七零八落,两岸黑灯瞎火的,他说“这块地头要打造出一个历史文化商业街,也是未来几年市里的重点生态景观工程。” 赵志扬问“我们泰元有意开发商业地产” 褚时显说“贪多嚼不烂,没听我爸提过这茬,倒是听说有个五百强的集团公司对这宗地有兴趣。而且从我个人来说,我是不赞成重心往商业地产倾斜。你知道我搞互联网的,对互联网经济更有信心。” 他不方便透露,未来互联网经济会对实体经济的生存空间造成什么形势的挤压。但看赵志扬的表情,大概粗略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赵志扬说“不做商业地产,借这片未来的商业氛围和环境,做住宅也不错。” 褚时显正准备问赵志扬是不是私下做过功课,后排褚时美抱怨说“我说在家太无聊,跟你们出来玩好也不到哪儿去。” 赵志扬因为家里三兄弟的缘故,对这个小妹妹极为包容,和褚时显相视一笑,说“小美想去哪今天听你安排。” 褚时显连忙补漏,说“购物就免了。让我们两个七尺汉子陪着你逛商场,太没人性。” 褚时美本意就是想逛街,闻言撇撇嘴,说“那去看电影吧。” 霍元甲闯秦爷寿宴的时候,褚时显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电话是范森林打来的,两声便挂断,想来不是急事。 他发短信问什么情况,范森林只说想找人喝酒。 电影散场后,褚时显先将堂妹送回家,带着赵志扬往江阳区。 江阳区是旧城区,颇多老厂子,范森林近期盘恒的地段就在一片三四十年前的工厂宿舍区附近。褚时显饶是本地人,也兜了好几个圈,才找准地头。 火锅店里,范森林自得其乐地先涮开了,一瓶白云边也已干掉了小半。 褚时显给两边介绍了,问“老范,吃火锅不喝啤酒,喝白的” 范森林模仿本地人口音,逗趣说“冬天不搞白的搞么斯” 褚时显见他直接拿玻璃杯倒白酒,情况很是不对,接了杯子,说“老范我陪你义不容辞,我这表哥不能喝,还要留个人开车回去。” “不活酒冇得意思,” 范森林转向赵志扬说,“表哥,区都区来料,图个开心撒。喝多料我扛你回克。” 这就更不能喝了。 褚时显连忙拦住他,先碰了个。赵志扬只笑笑不说话。 见范森林咕嘟咕嘟一杯白的下肚,褚时显确信“这是买醉来了。” 同学三年,头一回见范森林醉酒。他那样玩世不恭,平常骚话不断的人,喝多了之后,居然不哭不闹,让干啥干啥。 褚时显说“几年了,喊我一声哥吧。” 范森林伏在桌上,抬头喊“哥。” 褚时显又说“我们不喝了好不好” 范森林乖乖地点头“好。” 褚时显问“那谁买单你钱包呢” 范森林摸摸口袋,急得冒汗“钱包钱” 任赵志扬老成稳重的性情,也忍不住笑,褚时显着实不忍心再欺负老范,和表哥一起,将他塞进车后座。 赵志扬坐上主驾驶,上手夸了句“不错”。 褚时显说“你当过汽修厂老板,见多识广,雷克萨斯也能入你的眼” 赵志扬说“有好的驾驶习惯,调教出来的车就是不一样。小显,不是知道你年纪,我怀疑你至少有十年驾龄了。” 褚时显开了一线车窗,笑说“是挺久了。” 感觉话里怅惘的意味太深,他又说“我爸没跟你提过吧,我高中有段时间不学好,玩过飙车。” 赵志扬说“难怪。” 夜深人静,不敢惊动家人,褚时显指路回银海小区,瘫软成泥的范森林被他们丢进客房,赵志扬坚持睡沙发,褚时显回房间浅浅地眯了会,天色渐亮。 赵志扬是作息极有规律的人,再晚睡,也是清晨即起。 褚时显出来,见粥已经熬好了,餐桌上的盘子里,装着外面买回来的油条面窝水煎包。 他连忙说“志扬哥,怎么能让你做这个” 赵志扬把锅里的白煮蛋拿出来,说“客气什么。” 褚时显宿醉没有完全清醒,一屁股坐下,自在地伸直长腿。“那我不客气了。”手抓了一个包子,两三口填进肚里,含含糊糊解释,“昨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真饿了。” 赵志扬说“我也差不多。” 他之前已经饿了,顾忌在表弟家里,没好意思先吃。一旦放开了,按以前行伍的习惯,狼吞虎咽地冲锋,一盘包子只剩两个。吃完才不好意思地笑。 有这几天的相处,之前表兄弟长期不联络,不在一处生活,造成的心理隔阂迅速瓦解。 肚子里垫了东西,褚时显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粥。“我看也别回去了,再歇会我们下午出去转转,晚上另找地方吃饭。” 赵志扬说“行”。 他现在对这位小堂弟的好奇心,比对姨夫的还大。 在来三镇市之前,他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小姨姨夫家大业大,只得小表弟一个孩子,自然是十二分宠爱,予取予求。他想过褚时显可能是个嚣张跋扈的,自己虚长两岁,尽量忍让着,面子上糊弄过去就好。 哪料褚时显带给他震动接二连三。 他暗地里打听过,在泰元,对这位太子爷,大家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哪怕是老员工,提起褚时显,也只有年前的印象,反倒向他打听这位继承者。 这说明褚时显并没有自恃身份,去泰元作威作福。 至于从姨夫和褚成司机那里听来的,实现科技的存在,就更令他惊讶了。 褚时显愿意亲近他,赵志扬是求之不得。 他说“对了,早上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刘姐说小姨还没起,我告诉了她我们在这。” 褚时显笑眯眯的,“哥你也太过细了。平常只要不回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这儿,我妈习惯了。” 赵志扬问“小姨这么放心你” 正说着,客房门打开,范森林迷迷瞪瞪出来,晃晃悠悠穿过走廊,走进主卧室。 褚时显忍俊不禁,喊说“老范,洗手间在走廊这一边。” 范森林退后两步,嘴里嘟囔“你开了个酒店套房” 褚时显笑不可抑。 不一会他脚步蹒跚走出来,将自己砸在椅子上,哑着嗓子问“我昨天喝断片了是不是” “我瞅你现在也断着。”褚时显边喝粥边问,“你是被赶出来了昨晚上出饭馆的时候,我没找见你的外套,也没钱包。” 范森林像神经抽搐般,使劲甩甩昏沉的脑袋,继而颓丧地说“被傻逼娘们气出来的。” 褚时显和赵志扬同时笑出声,身为男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范森林脸上不见尴尬,问褚时显“老褚,昨晚上我都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褚时显说“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也不记得了。”他总不能说范森林喝多了,智商退化到四五岁幼儿期。 范森林扭头问赵志扬“表哥,帮个忙,透露一下” 赵志扬诚恳地说“你喝多了特别安静,我没见过那么”他想说“乖”来着。 范森林不满地觑他们,“串通了逗我玩是吧” 褚时显告诉他“断片前你倒是追问我,有什么生财之道。老范,你最近闹饥荒” 范森林说“何止饥荒。” 赵志扬给他盛了碗粥,范森林拱手谢过,说“去年答应帮你搞杀毒软件,半路上跑了,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听说你给徐玮封了个三万的大红包不管了,你还有什么能做的,能赚钱的,通通交给我。包你满意。” 褚时显安抚他“财不入急门,吃了早餐慢慢聊。” 第40章金钱第的味道 范森林不缺钱, 是不缺小钱。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隔辈亲, 特别受宠, 自小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爷爷奶奶去世后,那套老房子留给了他, 由他妈代为出租,租金全在他妈手里攥着。 他爸倒是常打钱回来,有时还特别多, 但不是固定按月给。所以他也跟着饥一顿, 饱一顿, 阔绰时呼朋唤友, 他痛快,拮据时找人周济, 他也无所谓, 物欲不重的范森林活得特别恣意。 如今却是不同。 范森林三口两口喝完粥, 说“昨天是气懵了, 出门没带钱包,最后买单多少我过两天给你。不能说不要, 说好了这回我请客。” “三百来块,不急。”褚时显说完好奇地问, “为什么吵你那张嘴够严实的,喝多了只会装傻。” 范森林说“女人想吵架, 借口多了去了。为你袜子塞枕头底下没洗, 为你马桶盖没盖上那就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哦,你没经验,不懂。” 他说着,兴致上来,转身问赵志扬“表哥,你不知道吧,你这位表弟,还是个” 褚时显问“为钱吵架吧其他都是虚的,只有没钱和那方面没满足的时候才会随时随地挑毛病。你肯定不会是因为后者。” 见范森林怔愕,他得意地说“我还是懂一些的。” 范森林泄气,不自在地说“不然怎么说比闹饥荒还严重。我特么就没见过这么有事业心的女的,钻钱眼里了,一间发廊还不够,天天想着搞连锁开分店,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多嫖客。” 褚时显“” 赵志扬“” 褚时显问“那个这半年,究竟问你要了多少你算过账没有”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老板娘,小姐姐情人弟妹 范森林给赵志扬递烟,被婉拒后自己点上,大喇喇说“两万来块吧。” 褚时显说“两万块拿去夜场玩,能把你捧成多情小王子。你居然被她赶出家门是她疯魔了还是你疯魔了” “说了是我自己出来的。昨天我是被她气出了真火,拿了手机就走。出门知道冷,偏偏还不能回去拿钱包和大衣。回头那不等于认输吗” 褚时显淡笑说“你就说说,我就听听。” 范森林说“不信是吧给你瞅瞅我手机,呐,十多个未接电话。别看我借酒浇愁,那傻娘们也不舒坦,这是一晚上没睡,一直在打我电话呢。” 他把自己哄得挺开心,褚时显唯有无语摇头。 范森林见他不以为然,狠吸了口烟,说“我知道都把我当冤大头,你们不是我,不知内情,也未必理解我的想法和感受,就这样吧。难得有个女人处了半年我没生厌,难得她那屋子我住着舒服。不过是钱,就当付房租了。” 见他有些着恼,不好再深入讨论。褚时显转而问“你想做什么新的项目开年之后才会启动。” 范森林说“我要来钱快的。” 褚时显说“那你翻开刑法,从最后开始找,越靠后,来钱越快。” 赵志扬昨晚上见识过他们的说话方式,依然感觉新奇又好笑。 范森林对他说“表哥,你说这叫什么事,连我同居三年的都嫌弃我泥足深陷,无可救药了。” 褚时显说句“你也知道”,拿了桌面的烟盒,抖一支出来点上,吸一口赶紧吐了烟气出来。“这老汉烟,你也抽得惯” 范森林很淡定“哈德门可是老牌子,经典。” 褚时显默默打开电视机柜,拿了一条黄鹤楼扔给他。“赚钱的事,我倒是有门。赚快钱,我这没门。” 褚时显的股票账户,从十月建仓至今,一直在小笔小笔地买入。 他不敢碰将来被人深为唾弃的数只妖股。能成为妖股的,必然有盘子小,易操作的特点,他假如大动干戈,大笔买入其中一只,很有可能令蝴蝶翅膀扇动出另一片风云。 影响庄家判断的最惨烈后果,是自己套牢成为庄家,那就难收场了。 所以,他介入的是数只稳健又有业绩支撑,盘子颇大的股票。总归十多年难遇的大牛市里,这些股票不像妖股那般一年翻数十倍,但搭上便车后,闭着眼稳稳当当的赚个几倍十倍没问题。像泸州老窖,他记得足足有二十倍。 春节过后,他打算逐步加仓,步骤频率资金量都要加快加大。有此前提,为防资金流入引人耳目,招致怀疑,他需要多个账户。 褚时显不问范森林,转身问表哥“志扬哥,你对炒股有没有兴趣” 赵志扬性格老成,不提有没兴趣,只说“战友炒,我没碰过。” 褚时显说“我看准今明两年是个机会,资金我出,操作你们来,最好能多备几张身份证,多开账户。但有一点,不能擅自拿主意,买卖全部要听我指令。” 范森林说“哎呦这个是我强项,我发廊那条街上,多的是年纪没到就退休,没事干的大爷大妈们。” 赵志扬考虑了一下,说“我也能弄到几个,不过,不在本地。” 褚时显说“是你信得过的人就行。” 又转头告诫范森林“你那些大爷大妈不会半路出问题” 范森林将剥好的鸡蛋整只塞嘴里,嚼两口囫囵吞了,懒洋洋地说“不是见了你,我本打算开春进点保健品哄他们买。既有更好的路子,就放他们一马吧。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攒点退休金也不容易。老褚,哄人开心这方面你还信不过我” 褚时显其实更为属意表哥,赵志扬行事稳健,又是行伍出身,更有纪律性。至于范森林,从旁协助便好。 “行。”褚时显说“既然决定了,那我们玩把大的,一年为期。资金我来筹措。” 范森林问“酬劳怎么算” 褚时显说“老范,你一贯无所谓,万事不上心,竟然会关心酬劳。” 范森林说“就因为我一贯随心所欲,难得认真这么一回,更得仔细了。” 褚时显说“这样,因为本金投入大,我冒的风险比重也大,我们采用佣金式计酬,5,怎么样我盘算过,我妈我小叔,加我自己的,大概能投入两千万。” 他另有一条融资渠道,在汪浩方面。褚时显打算借助汪浩,贷一笔款项出来。他之前为汪浩揽储出谋划策,这一次决定更进一步,丢给汪浩一点甜头尝尝,让汪浩亲身品嗅金钱令人迷醉的味道,体会到资本的力量。 两千万。范森林眨眨眼,赵志扬不动如山,两人对褚家家业有所了解,都没有表露出过分的震惊。 范森林说“等我算算,5,那是一百万了老褚你这么有信心能翻倍吗我去,别到时候你后悔,不舍得掏那么多出来。” 赵志扬也说“太多了。” 褚时显说“5是按利润计提,不是按本金。” 范森林说“那也挺多了,若是两千万翻一倍,我和表哥一人能落个50。” 赵志扬谨慎地说“小显,你投资那么多,若是亏了” 范森林笑嘻嘻的,说“表哥,你别担心,老褚我了解他。他是无利不起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能被他瞧上的,绝不是一般的项目。” “你夸我还是骂我呢”褚时显说,“别管我,就说干不干吧。” 范森林老神在在地答“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真金白银掏钱出来的人都不怕,我怕个卵干了” 一人五十万的预期,已经令他容光焕发。褚时显暗道一年后的今天,不知他俩什么表情。 范森林在银海小区住了两天,便说要走。 褚时显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小菜,范森林买了斤卤肉,就在家里吃了顿。 褚时显说“我不留你,这两天看你坐立不安的,心早回去了。” 范森林说“老褚,你心里有话。但你是明智的人,知道说了没用,所以你不说。” 褚时显说“你懂就行。” 范森林无所谓地笑。 “听见她的职业,背景,恐怕你们都会担心我,怕我人财两空,怕我成火坑孝子。没那么严重。”范森林说,“都说婊子无情,别人我不知道,她那人我清楚,她是不敢动情,不能动情。她们接触的都是些杂碎,为了杂碎动情,一动整个人就完蛋了。老褚,你能理解这逻辑不” 褚时显不置一词。 “有个不是杂碎的我,突然出现了,她根本接受不来。一个人被世界打击太深,连幸福也会害怕。你懂吗” 褚时显想想,点头。 范森林闷头抽烟。“她故意要钱,故意为难我,是想赶我走。” 褚时显说“你平常那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一套套的理论呢你就那么确定” 范森林说“别傻了,一个女人心里有你,话不用多说,看你的眼神就能体会,全是爱。” 竟然谈到爱,褚时显心想事情大了。 以范森林的泡妞历史,本以为那位老板娘只是他感情生活其中的一个篇章,眼见得这要演成独幕剧,褚时显后悔当初没去拦他。 褚时显说“老范,同学三年,我这话不能藏着掖着,必须劝你一句。玩几天,玩半年,都不是事,别把自己陷进去。你的世界,你的未来,不限于此。” 范森林嗤之以鼻。“你知道我为什么考江大冬天没暖气,夏天热死个人,江大在我们那边根本没人考。如果不是怕虫子蟑螂,恐怕我还要往南边去,考个中大华理工什么的。我就是想走得远远的,也压根没打算成材,成就社会栋梁。理想主义,存在主义,跟我不搭嘎。我没期望活得多深刻,把能体验的都体验一遍,能尝试的都尝试一回,简单自在就行。” 褚时显说“可你现在未尝不是陷入另一个极端。你确定此时此刻的选择,不是潜意识里,对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的反抗” 范森林弹弹烟灰,沉思许久后说“我不确定。我确定的是,她很好,呆在她身边的我也很好。” 他站起身,穿上褚时显的外套。“我走了,老褚,有事打电话。开学见。” 站在门口,他回身一笑,说“未来难说,说不准最终我会活成我最厌恶的样子。” 活得忙碌又麻木。 年初八是泰元和实现科技结束假期,新年开工大吉的日子,褚成父子各有忙碌。 忽忽又过了些天,下学期即将开学。实现科技的杀毒软件,顺利通过系统测试。其中,钟令为出了大力。 钟令为之所以前世能成为“毒王”,和他爱卖弄,掐尖要强的性格分不开。 软件工程的系统测试里,最关键的阶段,就是探索bug,寻找bug。非常考验发散思维。 钟令为完全是把对365杀毒软件的测试工作,当做对实现科技技术总监唐喆的宣战 他不停的在执行用例的基础上,利用自己天生的敏感度,进行探索式测试,发掘一般测试人员通过执行用例无法测试到的bug。 并且,他非同常人的是,别人上班十来个小时,他能像磕了药似的二十小时,乐此不疲。 被惊动的唐喆急切地问褚时显“这位钟同学我怎么从没有见过褚总,你必须把这位同学留在我们公司他已经超越了技术层面,完全是在享受软件测试的艺术性。” 了解老钟心理的褚时显哭笑不得,心想老钟的特长何止软件测试这方面,我现在就怕他来了,你会产生危机感。你们竞争起来是好事,立下两个山头,那可难为我了。 嘴上说“放心,今年吧,看能不能把他拉进我们公司。” 说完他转移话题“验收方面,beta测试我已经安排好,开学后在校论坛开放下载。下载平台方面的对接工作,要劳动你了。” 之前和王映阳敲定了合作,小黄车随后的一切宣传推广,都会搭上实现科技。 借着小黄车在同学间的热度,365杀毒软件beta版本一经放上校论坛,头一天的下载量已经达到3000 次。这还不包括回校第一天,没来得及登陆校论坛的同学们。 谢晓桐也不知此事。她开学回校后,就在积极准备转专业的各项事宜。请导员为成绩表盖章,提交各种材料,填表等候审批。 在她等候公布名单时,401其他三人,已经得知了她即将转专业的消息。 第41章 师第兄 王雅兰说“之前听说你跟导员申请转专业, 以为你只是一时之气,没想到” 牙尖嘴利何向玉抬眼哼一声,指桑骂槐说“名单还没出, 谁知转没转成功。雅兰你何必装着惋惜样子,人家转专业,申请汉服社,可没一丝惦记你意思。” 这一天迟早要来,谢晓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问“你们听说汉服社通过申请了” 王雅兰怯怯地说“是一位学姐问我汉服社事, 我才知道。” 何向玉冷笑连连。“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鬼鬼祟祟, 真以为瞒得过去要知道, 王雅兰年前被评了三好生, 下学年准备进化院学生会,有班长和几位学姐支持,开学后我们正准备再次申请汉服社,可惜被你不声不响抢了先。” 谢晓桐不懂有些人怎能以大义凛然姿态,说黑白颠倒事。 她深深呼吸, 强行压住满心气恨。然后竭力模仿何向玉, 拿捏腔调,做出趾高气昂样子, 问“那你们不想进汉服社了” 王雅兰张口欲分辨, 何向玉瞪她一眼, 说“谁爱去谁去, 江大几百个社团, 汉服社算什么” 谢晓桐板正脸,继续问“那你们决定了,以后也不进汉服社了” 何向玉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斩钉截铁说“不去。求我也不去。” 敛息屏气谢晓桐胸口霎时一畅,轻快地说“太好了,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一直旁观不语肖景云噗嗤一声,见几人目光齐齐投向她,缓缓往被子上靠,懒散地伸直两条长腿,说“你们继续,我就是个看热闹。” 有那声嘲笑打岔,何向玉反应过来,她是中了谢晓桐激将法。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恨谢晓桐假老实真狡猾,气自己脾气太急躁,被人耍弄,再看王雅兰注视她眼光,埋怨中隐有轻蔑,何向玉一时怒火中烧,指着王雅兰,说“不过是个院学生会,还没进去呢,就得了别人一句话,把你得意成这样。” 她心情一不好,就爱拿言语攻击人,还是无差别攻击。 王雅兰没料到她突然调转枪头,“你,你,你”了几声,嘴唇颤得说不出话来。 肖景云在旁感叹“何向玉,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何向玉瞪她一眼,见王雅兰坐在床边,不知真假地开始抹眼泪,她跺跺脚,说“你们就合伙欺负我吧。” 说完她慌不择路,撞开谢晓桐,冲出寝室。 谢晓桐揉揉肩膀,轻轻吁口气,今天这句话多少堵住了两人进汉服社可能,天知道此时场景和对白,她在脑海里预演过多少次,天知道她刚才是怎么咬牙说出口。 真正撕破脸了,她觉得也不过如此,并不十分难为情。 也许,在去年爆发矛盾后那几个月里,她已经习惯了荒诞冷漠和愤怒。 江大校园网公布了获准转专业正式名单,首先知道消息是一直关注此事褚时显。 他本想发短信给谢晓桐,道一句恭喜,转念一想,已经坚持了三个月,不能因为急切冲动而功亏一篑,最终只是心怀喜悦,将通讯录中谢晓桐名字改成了小师妹。 本来极美好三个字,一个春节过去,倍感刺目,褚时显看了又看,重新改回谢晓桐。 谢晓桐则是从导员那里得到了通知。她第一时间给了冯兰兰电话“师姐。” 冯兰兰一愣过后,恍然大悟,惊喜地问“成啦” 谢晓桐甜甜地说“嗯” 冯兰兰说“我知道一定成,但还是很惊喜怎么回事不行不行,必须要好好庆祝一下。” 想起初见面时,冯兰兰拍胸脯说“放心,有我在,包你考试过关顺利转专业”,谢晓桐由衷地说“我也是这样想,兰兰姐,我想摆一桌谢师宴,请你和张师兄。” 冯兰兰哈哈地笑。“我现在能体会我爸妈参加谢师宴心情了,好激动”她父母都是老师。 谢晓桐也笑,然后迟疑地说“另外,我还想,请褚学长。” 从汉服社被抢先申请那个傍晚开始,他安慰,他转专业流程,给予鼓励,还有他介绍冯兰兰,都令她受益良多。特别是兰兰姐,在被寝室孤立时刻,来自同性友谊弥足珍贵。 如果因为避嫌,漠视这些帮助,她会于心不安。 桃园小观园里,褚时显和张怀化先到。 褚时显刻意不往门口看,可谢晓桐和冯兰兰踏上台阶进来时,他犹如心灵感应般,望了过去。 这个冬天她似乎胖了,原本鹅蛋脸下巴更圆润了些,看起来也更讨喜。因走得急,又逢喜事,两颊飞霞,和冯兰兰说话时,眼里闪着快活光。 然后,目光相撞。谢晓桐楞了下,迅速,真挚笑容蒙上了几分客气。 她走近了,习惯性地喊“褚学长。” 冯兰兰和张怀化同时说“该叫师兄了。” 褚时显已经站了起来,为她拉开座椅。“先坐吧。” 谢晓桐慌张地抬头瞥一眼他,坐下来说“谢谢师兄。”细若蚊蚋声音。 褚时显顺手给她倒了杯水,说“太久不见,生疏了吧,以前你没这么客气。”说着,侧身给冯兰兰也斟了杯。 流畅洒脱举动,掩盖了嘴角笑意,微颤指尖,和欣喜若狂心。 谢晓桐接了杯子,再次道谢。不提没感觉,提醒了她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上次他们见面,是艺术节合唱比赛,那是十一月中事了。 褚学长有三个月没出现了谢晓桐恍恍惚惚地想,如此说来,之前她那些隐忧和紧张似乎完全没必要。 “是,有三个月了。”她说着笑一笑。方才见到他时,骤然袭来压力为之一清。 褚时显关切地问“编了班了” 谢晓桐点头,“今天上午已经开始上课了。” 冯兰兰拿着菜单正在翻看,闻言补充说“数字逻辑,我也去重温了下,喊怀化一起,他没兴趣。” 褚时显说“我没记错话,大一下第一堂课就是对偶式,0和1变换吧。” 张怀化笑意盎然,“我记得大一期末考试,是谁来着,状态表0和1编不下去,直接用硬币扔正反决定。” 褚时显说“高翊是他没错了。还被监考老师警告。” 谢晓桐嘴角噙着浅浅笑,安静地旁听他们言及过往趣事,非但没有被排斥距离感,反而有种宁谧安定感觉。在化院时自我怀疑,那些让她头疼电子排布,电子转移,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掉了。 她内心,一种久违,知道努力会获得回报胸有成竹,一种对前途对未来明晰感,自今早第一堂课开始萌生。 爷爷说,为自身加码是毕生功课。她很庆幸听从了爷爷指引和内心需要,也对在座人无比感激。 谢晓桐在聊天间隙,为三位师兄师姐一一斟满饮料,又对褚时显说“谢谢你,褚学长。” 见褚时显笑得无奈,她难为情地改正“师兄。” 褚时显问“还住在桂园一舍呢” 谢晓桐答说“下午和兰兰姐找到导员问过了,信部三舍还有空床位。” 褚时显说“三舍那边挨着一食堂和星湖,还有间烧烤店小黄鱼很不错。” “哦,走出宿舍楼就是星湖” 褚时显凝视她笑容,一时心神摇曳。这段时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如果没有小号时不时和她聊天,藉此排遣相思,他根本无法坚持三个月。 特别是她明明就在那里,却只能于她生活,她思想,她感情边缘徘徊,特别是他明明是骄傲,甚至是自大,却必须选择旁观,选择沉默。 终于换得此刻这一个无所保留笑容,那些牵肠挂肚都是值得。 他说“既转过来了,好好学。这里不同化院,我们612六个师兄,加上冯兰兰,足足有七个人罩着你。下回我请客,把他们都叫上,以后有不懂,问谁都行。” 谢晓桐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我该麻烦兰兰姐,一起把几位师兄请来。” 那可不行,他还没来得及打预防针。褚时显说“不急,什么时候都行。” 此时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褚时显和张怀化一起动手,将小观园招牌蹄髈骨肉分离。他问谢晓桐“能吃肥” 谢晓桐连忙点头“半肥半瘦最好了。” 接着她问对面“兰兰姐,你今天不减肥吧这家蹄髈真太好吃了,你相信我一定要试试” 冯兰兰说“别诱惑我,有水煮鱼够了,我看你们吃。” 想起来又问“你什么时候来小观园吃过我看你是把江大吃饭点全扫荡完了。” 谢晓桐就笑。“还是上回我爸爸来看我那次。这家蹄髈连我爸爸也赞不绝口,兰兰姐你不吃会后悔。” 褚时显故作惊讶“叔叔对美食有研究”他风闻面前这位爱吃会吃已久,想来是家学渊源。 “职业习惯,我爸爸是厨子。”谢晓桐顿一顿,鬼使神差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他还夸过兰兰姐送秋梨膏熬得好。” 冯兰兰哈哈笑。“我可当不得叔叔夸奖,也当不起这功劳。”她瞟褚时显一眼,不顾桌子底下,张怀化轻轻踢来一脚,调皮地说,“老实说了吧,做秋梨膏那位正主,就在你面前。” 褚时显在她诡笑着望来时,心中就大感不妙,冯兰兰这突然袭击,没几分急智还真会坏事。他侧脸注视谢晓桐,对方果然睁大眼,一副等他解释好奇模样。 一时间,他开始怀疑冯兰兰这墙头草今天又倒向谢晓桐,两个女生来前合计好了逼他坦白。 他缓缓说“那几天正巧家里有人送来几箱梨,吃不完,想到前一天你咳嗽厉害,就顺手做了。不值一提。” 谢晓桐确是有心试探,如果褚时显言辞闪躲,或许她心中隐忧会再度而生,可他态度诚恳又坦荡,谢晓桐实在不愿拿小人之心揣度于他。 她再次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们。我爸爸夸赞那秋梨膏熬得火候刚刚好。” 冯兰兰装模作样地叹气,说“唉,我今天听你道了一天谢了,耳朵难受。我们聊点别吧。” 谢晓桐笑着辩解说“兰兰姐,这是谢师宴呀。就是要不停说谢谢。” 褚时显和冯兰兰习惯了互相揭短,为报之前那道冷箭,故意问“那聊聊你们寒假回家见家长事” 他说完,就听身边谢晓桐轻轻吸了口气,眼睛在冯兰兰和张怀化之间打转,一脸惊奇。 冯兰兰罕见地羞红了脸,含蓄地瞥张怀化一眼,抿嘴不说话。 谢晓桐唯有问另一位“张师兄,你和兰兰姐要结婚了” 张怀化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说“见过家长了,都同意。不过结婚还早,要等毕业。” 谢晓桐眼中是盈盈期待。“到时候别忘记我,我要给兰兰姐当伴娘。” 张怀化眼睛眯成缝,连连点头说“伴娘,伴郎,都是你们。” 饭吃到一半,褚时显不时接个电话,间中和张怀化讨论公司事务,谢晓桐则和冯兰兰聊起了汉服社。 汉服社发展规划,冯兰兰早就和褚时显商议过,已经有了大致脉络。 她说“我们还有一个月观察期,这一个月里必须要做出点什么,给社联会瞧瞧成绩。晓桐你之前忙着办转专业手续,我没敢打扰你,自己去找了其他社团合计了一下,目前有两三个社团有意向和我们合作。” 谢晓桐问“哪些社团” 冯兰兰说“摄影社和笛箫社。” 谢晓桐闻言不由往褚时显瞥了一眼。竟然与他所言不谋而合。 见谢晓桐奇怪表情,冯兰兰摆摆手,大大咧咧说“是老褚提议啦,他是612智囊。所以我去找社团,也是有针对性,和我们风格,运作方向一致。” 谢晓桐点头说“之前商定好了,兰兰姐你负责对内对外,我本就不了解这些,就全部拜托你了。” 冯兰兰说“那可不行,你是要出大力。这两天有时间,我就约他们两个社团负责人,大家坐下讨论一下,怎么联合行动。最好是在三月中旬之前完成第一次活动。” 谢晓桐莫名失望“啊,三月中,那樱花节赶不上了。” 褚时显一直留了只耳朵分心聆听着,此时停下了和张怀化讨论,给冯兰兰建议“规矩是死,人是活。社团观察期一个月这条规矩,其实能变通。给社联会提交个活动报告就行。” 说完,他不理会冯兰兰意味深长笑,从容地继续和张怀化讨论安全卫士项目。 “哦,”冯兰兰拖曳着尾音,说,“还能这样老褚不提我不懂这规矩。那晓桐,我们就暂定樱花节是第一个活动。” 谢晓桐连声说好,“我明天办了转宿舍事,就有时间了。” 褚时显听了她话,再次扭头说“搬宿舍前打个电话给我,我和老张过去帮你忙。” “不敢劳动两位师兄。我喊男朋友来就好。”谢晓桐心想楼东不知最近哪天有空,还要问问。 褚时显微不可见地咬咬牙,到底还是笑了。“行。” 第42章关第注 冯兰兰和男友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神, 岔开了话题“晓桐, 还有件事,我同寝室的,有两位对我们汉服社挺感兴趣, 我就自作主张, 先把她们拉进来了。” 谢晓桐不以为忤,反而喜道“那我们汉服社岂不是已经有四个人了” 冯兰兰笑说“是啊。”心想,何止呢。 张怀化兴致勃勃,在旁说“何止呢你们汉服社收男生的吧那就还要算上两个, 我跟老褚。” 褚时显补充“人数不够的话,13舍还有不少男生。” 冯兰兰连声拒绝“你们俩还行,612也将就。13舍就算了, 歪瓜裂枣的,全拉进来, 哪有女生敢入社” 谢晓桐捂嘴轻笑, 看她模样也知道对冯兰兰深表赞同。 他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二楼一间包房门打开,几人说笑着往楼下走。其中一位,目光随意掠过,放在褚时显身上, 停留了片刻,又移向同桌的其他人。 她的脚步, 随着目光所向, 一步步走过来。 冯兰兰见褚时显和张怀化聊天顿止, 扭过头,看见身后来人,诧异地喊“江敏” 随后,她惊喜交加地说“好久不见。天啦,你又漂亮了。” 唐喆夸冯兰兰思维敏锐,着实没夸错。冯兰兰一见江敏,立刻想到之前对方的种种隐晦心思,和天桥上的冲突。 今时不同往日,褚时显几个月来的煎熬,终于盼到谢晓桐转专业,正式成为小师妹。他绝对不希望江敏突发什么惊人之言,令谢晓桐误会。 冯兰兰当日既然敢于挑开江敏这个脓疮,善后她也不惧。为了恶心江敏,她甚至可以故意表示亲近。 可惜了,她不习惯奉承人,声调做作得可怕。 “冯兰兰。” 江敏本打算先和褚时显打招呼,可褚时显抬头望来时,目光冷凝,有如实质,她一时心悸,乱了步调。没想到就是个愣神的功夫,就被冯兰兰抢了先机,并且装作她俩很熟很要好的样子。夸张做作之处,令人发指。 她江敏这辈子也忘不掉天桥上冯兰兰那些话 江敏敷衍地喊了声,紧接着说“老褚也在呢” “我也在啊。”张怀化在桌下接了冯兰兰捏腿的暗示,乐呵呵地说,“巧了,你今天也在这吃饭呢早知打个电话,我们凑一桌,好久没聚过了。” 这对情侣档摆明了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江敏怎能看不透怎能任他俩牵着鼻子走 江敏干笑两声,转头望向谢晓桐“这位是” 这位学妹,只需要乖乖地坐着,就能收获褚时显的全部关注。 褚时显说“我们师妹。” 我们。江敏暗自捏紧了指尖。 她欣赏地注视谢晓桐,说“啊,我想我知道你。去年” 褚时显果断打断她“江同学,这里没有第五个座位了。” 他嘴角笑意融融,眸光凉凉。 谢晓桐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惊愕地侧头看一眼。她那温柔的眼睛随之瞪圆了,黑漆漆的瞳仁半点杂质也无,干净得能照见他的样子。 褚时显和煦地冲她笑一笑,安抚的意味明显。 江敏自尊心从未受过这种伤害,她向来受欢迎,向来所向披靡,她是文学部男生们的云中月,她发表了数篇颇有分量的新闻稿,有极大机会获得今年十大风云学子奖,她竟然在褚时显面前一再折戟,竟然在这里受辱。 脑中轰然一炸,江敏旋即冷静。她无视褚时显的无礼,转向谢晓桐,自我介绍说“我是新传院的学姐,姓江。” 谢晓桐之前疑惑冯兰兰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夸张的语气,之后再看褚时显的态度,已经了解到这位学姐并不受在座人欢迎。 可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懂这位学姐为什么冲她而来,她别扭地说“你好,我是谢晓桐。” 冯兰兰说“怀化,既然江敏有心跟我们叙旧,那就喊人搬张椅子来。” 褚时显拦住张怀化“不用了,老张。江敏呆不了多久,久了我怕那位不耐烦。” 他往后靠向椅背,目光斜掠向门口。那里有位男生等候在一株发财树旁,频频往这边望来。 褚时显眼带审视,停伫在江敏身上,然后问“你找我们有事如果关系到小黄车,你自己找王映阳,这事帮不了你。” 江敏最初知晓小黄车项目,以她眼光之毒辣,一眼能看出其中潜在的价值,可王映阳手里握着项目,得到各方面看重,又受人吹捧,竟不如往日那般容易拿捏。 一番权衡利弊后,江敏已经决定放下平常的高姿态,向王映阳主动示好。 这种甩了人,又回头求和的事,生平第一遭。她放在心中想上一回,已经令自己羞恼难忍。被褚时显当众提及,不啻于羞辱。 “不用你们为难,王映阳那里我自有把握。”她必须想个办法让王映阳重新重视她。 “我过来,只是想打声招呼,你们不用一惊一乍的。我男朋友还等着呢。”江敏目光流转,望住谢晓桐,笑吟吟的,“下次再聊,谢同学。” 她向来信奉行动胜于言语,不作意气之争。当下鞋跟一旋,向男友而去。 众人目送她的背影,张怀化对褚时显呵呵地笑,嘲笑意味十足。 褚时显没奈何地说“你笑我做什么,现在老王才是头疼的那个。” 冯兰兰好奇地问“王映阳怎么了他俩又闹什么妖了”她最近忙于汉服社,没关注612的新闻。 张怀化向她解释“王映阳说,她有意加入小黄车的筹备组。” 昨晚开寝室夜谈会,王映阳吐槽江敏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听闻小黄车,又调转船头朝他而来,浑然忘记了去年对他不冷不热,吊得他难受的手段,闹得他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决断。 612一伙人纷纷为文学院的红玫瑰王映阳现任女友抱不平,告诫王映阳珍惜眼前人。 冯兰兰看一眼茫然的谢晓桐,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旁观了一场交锋的谢晓桐,此时若有所思,“那位学姐是” 冯兰兰摊手“真心话,我也不知该怎么介绍她。” 谢晓桐纳闷地说“有点脸熟,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冯兰兰说“她是校报和校园网记者,大概去过化院采访” 谢晓桐想一想,然后摇头放弃。 张怀化摸摸下巴,心有疑虑地问“和江敏一起离开的那个就是她男朋友她居然肯承认有男朋友哪个厉害人物,显哥你认出来没有老王不会不知道这事吧” 褚时显说不认识,倒是冯兰兰忽然“啊”一声,说“我猜是她家至交,去年说打算考测绘学院研究生来着。” 张怀化点头“不管怎么,还是该告诉老王一声。别闹出笑话。” 晚饭后,先将谢晓桐送回桂园宿舍,三人再结伴回信息学部。冯兰兰方才顾及谢晓桐在场,此时旧话重提。 她说“老褚,之前我直接提了秋梨膏的事,你没生气吧生气我也有话说,晓桐已经转到我们系了,以后我能帮你的,还是会帮,但我认为,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她边说,张怀化边立场一致地点头。 褚时显说“我想过谢晓桐哪天会忽然问我,是不是想追她,想跟她好。也想过,她问了我该怎么答我答了她会不会紧接着来一句,别痴心妄想了,我有男朋友。” 张怀化笑得吭哧吭哧的。 冯兰兰为谢晓桐帮腔辩白“晓桐不会那样说话,最多只有后半句。” “我知道她温柔善良不会伤害人,这不是夸张的比喻吗”褚时显笑一笑,接着说,“我想,不管会不会遭到她的拒绝,我会坦白承认的。” 张怀化说“她今天没问,你心里乐开花了吧这一关总算迈过去了,总算还有机会。” 见两人一起笑,冯兰兰非常不以为然。瞥自己男友一眼,说“你们真是的,这也能高兴起来。晓桐没问,是因为老褚耐得住,硬生生几个月不见面,把秋梨膏那事的疑虑都打消了。晓桐多天真啊,能跟老褚这种人精比。胜之不武的事,你们得意个屁。” 褚时显赶紧的道歉“是我和老张太轻佻了。” 冯兰兰说“我不明白,大大方方的追女生有什么不行赢了漂亮,输了也不掉分。” 褚时显沉默片刻,说“冯兰兰你是对的。自诩聪明的人,常常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反而受聪明所累。这一点,我要改。” 张怀化问“显哥你是说自己,还是指江敏还是指你和江敏的事” “”褚时显脚下一顿,望着张怀化憨厚的脸庞,无奈承认,“都有。” 两天后,谢晓桐搬进了信息学部三舍305。因为是新楼,环境比桂园一舍好太多,四人间,上床下桌,有阳台和卫生间。唯一的遗憾,是同寝室另外三个女生都比她高一个年级,一位来自测绘院,其他两位是信息安全系的。 来帮忙的肖景云好奇地打量四周,说“真羡慕这环境,出门就是湖,食堂打水也近。唯一的遗憾,夏天没一二楼的裸男可养眼了。” 她男友四眼两手提着行李,站在寝室门口,无奈地瞅着她“等我增肌成功,你使劲看我吧。” 他和楼东一样瘦,而且更高。肖景云给他起了个昵称,叫“鸡崽儿”。 晚上谢晓桐和楼东请他俩吃了顿饭,临别时,肖景云向谢晓桐挤挤眼,走到一边,说“何向玉和王雅兰闹崩了。” 谢晓桐讶异“啊” “你高兴吗” “啊” 谢晓桐见她似乎没有恶意,反而十分认真的样子,她也就认真地思索,接着摇头说“应该高兴的是吗可我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肖景云嘴角微微上翘,带着赞同地说“就知道你人不赖。其实要我说吧,何向玉就是个空心竹竿做的炮仗,眼大心空嘴巴坏,没大毛病。” “那你还老是” “欺负她我逗她玩呢。点个火,看她蹦上天,不是挺好玩的” 谢晓桐觉得对方的爱好很奇特。 “要说吧,她其实还有个缺点,耳朵软,爱听奉承话,容易被坏心眼的带歪了路。好了,晓桐,我先走了。” 谢晓桐喊了声,没留住人。她不明白肖景云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些,又莫名感觉有些深意在里面。于是她把那些话往心上过了一遍,依然找不到答案。 等待她传唤的褚时显已经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谢晓桐有个仓鼠癖好,有用没用的,总爱备上一堆。他预计帮谢晓桐搬寝室是个大工程,这两天挥着膀子攒着劲,就等着发挥,听闻楼东和四眼从同济过江而来,只得将心事放下。 等谢晓桐安置好,冯兰兰也约好了其他两个社团负责人见面。 信部一食堂里,冯兰兰看了短信,告诉谢晓桐“他们一会就到。一位是笛箫社的学姐,史院今年保研的,特别有气质,一眼能看出是个学问人,另一位摄影社的学长,是工部城市设计院的。” 她见谢晓桐往鲜黄色募捐箱里塞零钱,翻找口袋,也丢了两个硬币进去。 嘴里说“老褚借小黄车公益活动,又是捐钱又做宣传,我觉得我们汉服社也可以效仿一下。” 谢晓桐问“褚师兄” 小黄车,携爱同行公益先行活动早已在信息学部正式铺开,有院系支持,元旦晚会上小黄车首次展露峥嵘,开学后校内网的页面首屏也挂上了小黄车的宣传图片,信部各食堂摆放了鲜黄色的募捐箱,箱子旁边是一叠小册子,里面描绘了小黄车的宗旨,前景和意义。 谢晓桐边问,边拿了张折页小册子翻看。 冯兰兰说“你最近没上校论坛实现科技的杀毒软件,叫365杀毒,beta版本在校论坛开放下载了。” 谢晓桐惊讶地问“兰兰姐,你们完成啦可那天吃饭不是说还在测试吗” “现在就是验收测试阶段,一旦通过就正式交付了。老褚向院里和小黄车筹备组拍了胸脯,每下载一百次,提交反馈,实现科技就捐一辆单车。” 谢晓桐吃了一惊,问“那要捐多少” 冯兰兰与有荣焉地笑,伸出手掌,说“预计五百辆。” 谢晓桐微微吸了口气,随即展颜,说“我回去就下载,也出一份力” 冯兰兰说“我琢磨他这个办法不错的,一举两得,现在就看我们汉服社能有什么是可以义卖或者义演的,筹到的钱也都捐给小黄车。等下他们来了,一起合计一下。” 谢晓桐作为新丁,很有新丁的特点,惶惶然地问“兰兰姐,我们只有六个人,对方会不会突然反悔,不乐意合作了” 冯兰兰说“晴川汉服社钱景光明,只有我们挑合作对象,没有被嫌弃的道理。” 谢晓桐心下惴惴,不知她底气何来。 第43章樱花4雨 所有的社团关乎生存发展, 都要面对资金这一难题。同学们全是靠爱发电,活动范围就只能局限于生活费可支出的部分,比如校内活动。想扩大影响,提升硬件,归根究底, 需要钱。 冯兰兰的底气来自于大金主汉服社后备成员褚时显。 说话间, 汉服社的另外两位成员,冯兰兰的舍友结伴而来,这两位谢晓桐曾见过面, 当下乖乖地喊“师姐”,不一会, 邀约的人陆续到达。冯兰兰在食堂二楼请客,大家一番简短介绍,找了位置坐下。 跟冯兰兰谈得来的, 性情相投,大多有那么一股爽利大方。特别是历史学院的学姐,身为笛箫社的社长, 一身的书卷气之余,举手投足还有股韵味天成的感觉。 冯兰兰悄声告诉谢晓桐,原来这位学姐是兰兰姐的同乡,出身古琴世家,蜀派传人。 谢晓桐不好意思紧盯着美人看, 目光却总围绕着对方打转。她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景象, 这位学姐身穿汉时朱红的曲裾深衣, 立于桃江的夫人城上擂鼓,高唱“岂曰无衣”的样子,或是一袭宋时烟灰色的宽袖褙子,伫候于汉水江畔,低吟“萧萧两鬓生华”的样子。 幅幅都是画。 看得多了,露出痕迹,那位学姐朝她望来,温婉一笑,复又和大家继续此前的话题。 对于汉服社的宗旨,摄影社学长对汉服社建议“不是复古,而是传统文化的复兴。” 在此之前,谢晓桐从不曾想到汉服社能有这种高度的立意。 谈到文化推广活动时,那位学姐提议规模有大有小”“大处结合上元,花朝,重阳这些逐渐消失于我们日常生活的传统节日,小处是一些类似雅集类活动,乐器演奏,古籍朗诵,对了,冯兰兰,我建议你把诗社也拉进来一起活动。” 这个建议与褚时显当初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晓桐安静地坐在一侧旁听,听他们头头是道的策划活动,深感自己像一只才从井底跳出来的小青蛙。 她不由想到江大一位老师开课前的话,那位老师说大学是加强自我认知的四年,只有深刻发掘出自我,才能更深刻地了解在未来,自我于世界的投影。 初时她不甚解,如今她深以为然。 谢晓桐的眼前,仿佛有一道大门微微开启,在门里,天空点亮了它的星,雨从大地蒸腾而起,复又回归大地,风自在地摇着它的种子,花追逐着太阳的步子在属于自己的新世界,谢晓桐弯月般的笑眼里,是温柔的火焰。 晴川汉服社的第一次活动带着实验性质,开支并不打算太过靡费,时间选定了恰逢花朝的三月樱花节。 问到汉服社所的服饰,谢晓桐一下成为大家的焦点,她略显局促地说“寒假期间,我想了想,把我知道的整合出一个专辑。专辑我带来了,给学姐学长们做个参考。” 说着,她把置于腿上,紧紧握住的剪贴本放在桌面上。 这两三年间,谢晓桐借制作汉服,以接近那个女人的目的没有完美达成,平常为汉服制作,各种考据和资料的收集倒是积累了不少。寒假里,她细细地思量了一番,自己能为汉服社做什么。不复习不整合不知道,她手头的资料和书籍攒起来能装满两个大纸箱。 冯兰兰赞说“晓桐你可真细心。” 得了鼓励,谢晓桐多了两份自信,说“时间太仓促,不然让我爸爸帮忙画成画,再去打印社做成书,效果更好。这样太简陋了。” 笛箫社的学姐正在一页页翻看,闻言抬头而笑“谁说简陋就不显用心了我看就很好。” 她是行家,几眼就看出细致处。“你这是分为汉,唐,宋,明,四个系列” 谢晓桐越发胸有成 竹,点头说是。“既然首次活动时间和场地都定下来,成衣的制式,材料,还有尺寸,要看各位学姐学长的要求了。” 冯兰兰财大气粗地说“资金大家不用担心,首次活动,我们汉服社负责全部开销,前期参加活动的同学,我们也会给予一部分补贴。当然,太靡费也不行,量力而行吧。” 那位城市设计院的学长笑容含蓄“都是工科,信部的同学就是比我们工部搞土木的有料。” 史院的大学姐在旁凉凉地说“我们文科的还没说话呢。” 谢晓桐听懂了,随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散了会,谢晓桐忧心忡忡地,问说“兰兰姐,我们没有资金呀。”她本以为像高中那样,参与活动的同学自备汉服,没料想冯兰兰竟然拍胸脯包圆了。 刚才为力撑场面,不坠社长气势,她没有问出这句拆台的话。 冯兰兰的两位舍友交流了一个意会的眼神,像怀有秘密似的,莫测高深地笑起来。 一位说“你才进我大计院,不知道我大计院有位财神爷。” 谢晓桐眼睫忽闪。 冯兰兰为她释疑“你褚师兄。” “哦。” 另一位舍友说“老褚说过了,我们汉服社只要与公益活动有关的项目,开支他全包了。” “哦。”谢晓桐解释说,“我说哦的意思是不太理解,师兄只是个学生。” “大家都不太理解,只要会喊溜就行了。”冯兰兰大而化之地说,“我们把首次活动办好,明信片的义卖成功,对老褚的壮举就算有了交代。” 这次活动汉服社出力,笛箫社出人,摄影社负责明信片的制作,义卖的收益全部捐给小黄车。 谢晓桐负责带两位师姐选布料,找裁缝师傅。提到打样打版,她就想起远在桃江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有经验,心思灵巧,活计精细,还会画几笔素描。 谢晓桐在决定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一旦下了决断便万分有魄力。一直考虑到傍晚,她拨通了“玉清汉服”的电话,第一句话是“能不能帮帮我” 她总逃避开始,因为总恐惧结束。所以在开始前就假设,如果被拒绝了怎么做。 那个女人没有给她失望的机会,清了清嗓子,问“怎么帮” 进了三月,珞珈山山色朗润起来,湖东的风也渐和悦温柔,阳光照在脸上,让人不自禁地眯眼享受那春暖。 实现科技拿到软件销售许可证后,唐喆便联系了三大软件下载平台,365免费杀毒静悄悄地投放市场。 褚时显意在麻痹对手,在几大巨头发现免费模式对市场的摧毁性破坏之前,抢滩成功,先占据一小块立足地。 所以实现科技除了软件下载平台上不太显眼的数个广告链接之外,在广告营销上,并没有做太大的投入。尽管如此,通过唐喆汇报的,三大下载平台反馈的不停上涨的数据,依然令他心情激越,豪情满怀。 其实不需要下属汇报,褚时显也知道365在c端个人用户中的声望崛起的速度。365杀毒软件正式版已经由江大校内,迅速蔓延至周边数个高校,高涨的人气直接反应了软件的质量,轻巧好用的特性和免费模式的受欢迎度。 “褚总,我们需不需要联系一两间新闻机构发布官方声明”唐喆提出建议,“这太诡异了,安静得不符合他们的手段。我认为,有必要率先占据舆论的高点,防止他们利用新闻界,诋毁实现科技和365的免费模式。” 褚时显说“不急,再等等。有诋毁是好事,我现在就怕他们不诋毁。” 06年的大环境中,自黑还是新鲜的营销手段。若对手反应太慢,褚时显很想自黑一把,把火先撩 起来。 唐喆说“这是什么道理口碑不能坏,一旦被人毁了实现科技和365的招牌,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弥补一二。” 褚时显理解唐喆此时的心态,将发未发之际,最是考验人的耐性。 “老唐,淡定,这还只是开始,甚至还没开始。静观其变吧。眼下最重要的,打造自身竞争力,这才是上策。”褚时显劝导说。“公司主页我今早看过,首屏高度还需要增加,二屏继续精简,尽可能将365杀毒凸现出来。” 唐喆说“我马上叫人改。褚总你这是防备对方出阴招下载平台有可能出篓子以我们目前每天增长中的下载量,真要放弃365,各大平台损失不小。” “你不是曾经提醒过我,有被围剿的可能我思来想去,围剿的最佳办法就是切断365和用户之间的联系。”褚时显淡笑,“一旦被堵住站。所以,主页必须做好,力求简洁直观。” “还有两件事你帮我盯住了,八月必须通过vb100测试,八月安全卫士必须完成开发。” vir buet是杀毒评测的国际权威机构,只要通过测试的成绩向世界发布,365的根基才算真正稳固。 唐喆果断说“是”,又问“褚总你现在在哪儿呢” 褚时显说“我我在参加社团活动,看他们拍照呢。这不最近江大樱花开遍了吗所以我才通知今天的碰头会延迟。” 唐喆“” 晴川汉服社的三社联合活动,吸引了樱花大道上的所有眼球。 玉清汉服在市场临时招揽裁缝师傅,半个多来月不停赶工,按汉服社的要求,了十多套工艺精湛的汉服。由于时间仓促,不能大幅绣花,采用了风格简洁朴素的晋制曲领上襦和八破间裙。 这是褚时显第一次见到谢晓桐吹笛。 樱花大道上,一侧是戴着蓝绿色琉璃瓦的民国灰白建筑,一侧是千株花树汇成花海。有风袭来,花落成雨。 谢晓桐穿着雪白的轻纱上襦,丁香色的曲领半袖,肩头绣着樱粉色的碎花。丁香和樱粉色的八破间裙紧紧束着腰,手中横执一支紫竹笛。 当真是衫袂迎春风,眉黛粉妆红。 褚时显呼吸都深沉起来,一双细长深邃的眼宛若蔡司镜头,当前的背景尽皆虚化,独留花海间,花雨里,那人聘婷。 为了配合现场合奏,笛箫社的学姐舍弃了音色低沉的古琴,改用古筝,其他人或是箫,或是曲笛。这一组汉服表演晨早甫一亮相,立刻谋杀了无数菲林。 樱花节的首个开放日,四处人声鼎沸,唯有这一处,筝弦空灵,笛箫悠远,天地通幽般,走近的人群不由放慢了脚步,屏息聆听。 从花泣云上的日子渔舟唱晚,到了姑苏行,曲调为之一变,愉悦欢快,犹如分花拂柳,徜徉于春色。 褚时显见开始动作表情十分僵硬的谢晓桐,从这一曲开始,满目的笑意和自信,连抚笛的指法也流畅起来,他知道这是她熟悉的曲目,为她高兴。 可花雨里如精灵般灵动的她,又令褚时显十分后悔,此刻的谢晓桐,本应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风景。 褚时显凑近了张怀化问“那几个都是摄影社的” 张怀化望向周围,辨认了一番,说“那几个老的,有两个好像是我们江大的教授,几个小子确实是摄影社的。” 褚时显说“我问的就是年轻那几个。摄影社有家底的不少啊,用的镜头比我的还贵。” 见他忿然,张怀化当即明了“显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这就担心上了。” “废话,你不担心冯 兰兰” “我不担心。”张怀化得瑟地笑。 褚时显悄声嘱咐“你赶紧把摄影技术提高了,我们抛开摄影社自己玩。” 张怀化说“得令那我找冯兰兰去了。” 冯兰兰是个认真负责的,顾不得欣赏美景和演奏,为了社团招新忙碌着。银红色上襦的袖子,被她挽到臂弯,拿丝带绑了,一手是印刷粗糙的社团招新简章,一手向驻足观看的女同学派发。 不久后,拿着单反相机的张怀化回到褚时显身旁,语气闷闷的,说“镜头一直追着她,就没拍过一张好照片。” 之前已经拍了不少好照片的褚时显,同情地拍拍死党肩膀。 三社为了几条曲目的拍摄安排,为了避开游览的人群,黎明即起,此时人渐熙攘,几位社长聚拢了,商议散场撤退。 谢晓桐平常惯用背囊,今天为求服饰风格统一,换成一只帆布袋,袋子上印着黄鹂鸣翠柳的图案。 她是仓鼠性格,不堆满背包,没有安全感。褚时显见她一身古典飘逸的罗裳纱衣,背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很有些狼狈,不由想起前世她在中关村,风风火火地赶晚班地铁,撞上他之后,粉饼唇膏耳机u盘雨伞饼干巧克力充电器和电池散落一地的情景。 一丝神秘的笑容由他上扬的嘴角溢出,像窥得两人的秘密。 那是他们在燕京的重逢。 “我来。”褚时显走近前,接了她的袋子。 “师兄你也来啦。” 谢晓桐的语调轻快。“人太多了,没有注意到。” 她一边说,一边和同学们收拾樱树下散落的杂物。站起身,才发现褚时显身旁的少女,个头高挑,五官却稚气,打量她的目光带些探究,带些挑剔。 第44章小意 褚时显介绍说“我妹, 褚时美, 听说今天有活动,打不动撵不走, 一定要跟着。” 褚时美听见这话, 打鼻子里哼了声。29233 谢晓桐笑弯了眼, 说“我是谢晓桐, 欢迎你来看我们表演。” 褚时美很是冷傲地点点头, 见她还是笑着, 和煦得如同三月的春光,遂又轻声地回了句“你好。” 褚时美今天生日, 不仅她爹忘记了这单事, 忙于实现科技的褚时显也忘记了。而她大伯娘趁天气晴暖, 去了邻省走亲戚,也没顾上这茬。偏偏她正值叛逆期, 只一味的生闷气, 故意不提醒大家, 好让大家事后对她愧疚。 褚时显以为小堂妹还在闹起床气,没往深处想。只问谢晓桐“你没带件外套今早起来还有些冷。”晨时春寒料峭, 他记挂着谢晓桐久咳难愈的事。 “啊, 在袋里。”谢晓桐拿出一件鹅黄色的素锦半袖,随意披了, 配着丁香色的八破间裙, 娇嫩得宛如挂在枝头的早樱。 褚时美的眼睛盯住她不放。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谢晓桐摇头说“摄影社的学长说今天暂且这样, 有的同学还有课, 接下来人又太多,太影响拍摄。” 褚时显说“那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褚时美见不得他小意殷勤的模样,不满地嘟囔“我还没认真赏过花呢。” 褚时显从早晨开始,被堂妹磨得没脾气,此时见她开始拖后腿,把他在车里的诸多叮嘱全当了放屁,他不由说“你就是个庸俗的,什么时候开始风雅了” “你”褚时美自知理亏,忍了。 谢晓桐不知他们兄妹时常斗嘴,为防师兄为难,她冲褚时美笑一笑,大大方方说“你们玩吧,难得来一趟,樱花花期很短呢,要是不巧遇上了下雨,就要等明年了。我没关系的,我喊兰兰姐一起回去。” 褚时显后眺潮涌般的人群,心思急转,说“其实你们不知道,樱花大道最美是夜晚的时候。” “这样吗我没听说过。”谢晓桐信以为真。 褚时美不吭声,满是狐疑地望住堂兄。 “真正的江大人,赏樱都是夜里。”褚时显语气非常确定。“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白天我们找个地方歇歇,晚上来。” 他入学三年,这话相当有信服力。谢晓桐内心是万分乐意,这是她在江大的第一年樱花季,像褚时美所说,还没认真赏过花呢。可看见这人头涌涌的,和堂兄介绍的完全不同,毫无美感可言,着实令人失望。 但是 褚时显又说“对了,叫上老张和冯兰兰一起。” 谢晓桐发现自己小鸡啄米似的,开始点头。 冯兰兰张怀化和其他两位社长谈好后续事项,分开人群走近前,听了褚时显的安排,连声说好。一行人结伴走到停车场。 上了车,冯兰兰捂住脸,夸张地喊“妈呀,总算能藏起来了,做活动的时候穿着这套衣服不觉得怎样,这一路过来被人盯着,好像被看猴戏,太尴尬了。” 其他几人俱都笑不可抑。 褚时显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微笑的谢晓桐,说“师妹还好,还算镇定。” 谢晓桐说“兰兰姐是第一次,还不习惯呢,我在桃江第一次汉服活动也觉得尴尬。” 她在高中组织过汉服社,不过不比江大,只有三两个好友一起拍照。 她想起楼东也说过看猴戏的话,又想到约好的他推说有事没有来, 眼里便染上几分落寞,一低头遮住了。 褚时美早就心痒难禁,好奇地问“这衣服是订做的多少钱” 冯兰兰答了她,褚时美又问“你们汉服社还要人吗看我行吗” 谢晓桐看她狡黠又伶俐的样子,不由得放下心事,跟大家一起笑起来。 离开本部的人流车流,路上畅顺了不少。回了信部,放下两位女生回宿舍换衣服,褚时显和张怀化商议一会去哪里。 坐后座的褚时美趴在前座后背上,听褚时显说不逛街不看电影,不由跺脚,说“你巴不得就你们俩,没我们这些碍眼的是不是那你怎么不直接问那位姐姐,拉窗帘关灯好不好” 副驾驶的张怀化捧腹大笑。“显哥,你这个妹妹真厉害。” 差点被闹个大红脸的褚时显无奈地问“那你想怎样” 褚时美噘着嘴,说“我不想怎么,被你利用了做障眼法也无关紧要,不过哥你答应的项链手机,可不能反悔不算数。” 褚时显说“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居然从过年惦记到哎呦,小美” 褚时美哼一声,见堂兄懊恼无限的样子,满意地数落他“就惦记着追女生,妹妹的生日都忘记了,看我大伯娘回来了怎么护着你。” 褚时显诚心诚意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说罢,今天你想怎么过,我百分百听话,不打一点折扣。” 褚时美想一想,没为难他,说“节目你安排,礼物先预定了,下个星期天陪我去买也ok。” 关键时刻,这个素来任性的妹妹竟然不掉链子,不扰乱他追谢晓桐的节奏,褚时显感激涕零地说“小美,别说项链手机,你就算想满身披挂着金闪闪,我也答应你,只要你今天乖乖的。” 褚时美满意地点头。 旁观的张怀化一副后怕的表情,说“幸好我没妹妹,这种钱包大出血一般人消受不起。” 褚时美说“张哥哥,你没妹妹,可你有女儿呀。” 张怀化纳闷了“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褚时美言之凿凿地说“我爸说过,脾气好脸圆圆的男生,都是生女儿的。” 张怀化并不如她想象般生气,反而乐淘淘地“女儿好,我能把她宠到天上去。” 总被父亲遗忘生日的褚时美心中妒火大盛,撇撇嘴,还想嘲讽他老婆没有,想得倒挺美,见张怀化的笑意发自肺腑,她强行忍住了。 说话间两位女生走过来,张怀化下车帮她们开了后车门,褚时美刚才讥嘲的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乖巧。她讨好地问“冯姐姐谢姐姐,今天我生日,陪我先去吃个饭好不好我爸爸把我忘了,就只有我哥记得我。” “啊”谢晓桐和冯兰兰同时惊讶出声。 冯兰兰说“那我们先去订个蛋糕,你喜欢哪家的”她本就是个大方人,有实现科技的兼职薪水,最近出手更豪气。 谢晓桐向褚时美展颜一笑“生日快乐。” 褚时美说句“谢谢”。“那就出发吧,我年纪小,不知道哪里好,你们说今天去哪就去哪。” 开着车的褚时显心里乐开了花,到底没有白疼妹妹,这是帮他把谢晓桐套牢了,还是足足一整天 褚时美的口味和性格差不多,无辣不欢。 问她十几岁生日,这回她不装大,乖乖地说十四,知道在两位姐姐面前,越小越招人爱。 谢晓桐听她说爸爸把她生日忘记了,没提妈妈,心里猜测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单亲家庭,勾起心事,对褚时美更添了几分心疼。 鸭肠脑花毛肚虾滑,褚时美指什么,她帮忙涮什么。不一会,两人已经“小美”“晓桐姐姐”的叫上了。 褚时显太明白堂妹的鬼伎俩,这是先试探人心耐性,掌握了对方的底线和分寸之后,方便以后在许可范围内任性。 也不知她怎么生的,小小的年纪,像莲藕一样,全是心眼。 若说褚时美是藕心,那谢晓桐就是一根直窟窿到底的莲心了,对着一派单纯,听命受指挥的谢晓桐,褚时显实在看不过眼,说“别理她,她是大人了,自己会涮。你爱吃什么” 谢晓桐拿碗接了他递来的虾滑,问“褚师兄,你几个妹妹” 褚时显说“就这一个,已经够头疼的了。” 谢晓桐问“就这一个还不心疼她吗之前我还听你说小美庸俗。” 她语气带着薄嗔,明明是埋怨和批评,褚时显听在耳里,却像是被挠在痒处,酥麻酸痒,不可名状。 他看一眼偷偷向他得意而笑的褚时美,如果是平常,一定会狠狠损她几句。可褚时美今天出了大力,他也就无视了堂妹示威的眼神,转向谢晓桐,坦诚说“有时被她气着了,我就不那么注意语气。其实我疼她,只是不会表达。” 谢晓桐为褚时美说话“她还小呢,还没定性。” “你呢,你那位堂兄好像和你关系很好” 谢晓桐诧异地问“你认识我堂兄” 褚时显用小号在q上和她聊过,还知道她那位叫谢守亮的堂兄此时已北上燕京,参加考研复试。 一时不慎忽略了细节,他一句话圆了回来“不是说和江科的比赛,他也去了观战” 谢晓桐只当他从冯兰兰那里得知此事,不以为意。说“我堂兄小时候,大伯娘看他看得紧,没放在爷爷家。我们在爷爷家长大的几个,和他接触不多,还是大了之后感情才加深。” 褚时显问她“你是爷爷看着大的老人家应该还好吧。” 他万分享受此时的聊天,缓缓帮助她卸下心防,缓缓接近她的生活,她的历史,看她像画卷一般,一寸寸舒展开,直到展露全貌。 谢晓桐说“爷爷还很健朗。他早起去护城河堤散步,下午还能看几页书。对了,我寒假回家,发现他在看计算机世界。” 褚时显微一扬眉,说“很关心你学业。” 谢晓桐点头,眼中藏着思念,嘴角是俏皮的笑“自从我决定转专业,爷爷就很关注这个。他说未来是他那一代人不可想象的,有时间看看这方面的报纸,不至于孤陋寡闻。” 褚时显这时是发自真心的景仰。“有机会去桃江的话,必须拜访他老人家。能有这胸襟和视野,了不得。” 谢晓桐很以家人为傲,闻言说“好啊,桃江也有很多名胜。” 冯兰兰停了筷子,说“我听晓桐说过,也看了她寒假拍的桃江那道古城墙的雪景,老褚,我们的汉服社可以去那边做个冬天的专辑。” 张怀化问她“社长大人,你这是进入角色了,还是想蹭公费旅游” 大家又是一番笑。褚时美一手拿着撒了五香粉的酥肉,一手高举,说“旅游的话,我报名。” 午饭过后,褚时显和张怀化冯兰兰要回公司,开个简短的碰头会。谢晓桐想告辞先回江大,却被褚时美拦住了。 褚时美撒着娇,说“我还没去过我哥的公司呢,反正我也不开会,晓桐姐姐你也不开会,你就当陪我参观呗。” 开年后,实现科技东侧的场地被褚时显租了下来,整个办公环境有了明显的提升,独立办公室和会议室搬了过去,原本的公共办公区域添加了十多个卡座办公桌,还另辟了茶水间。 三镇市薪资水平太低,留不住唐喆那种水准的英才,但因为高校众多,有一定工作能力的人才比比皆是。 实现科技开年就招聘了十多 位程序员,为安全卫士能在八月完成开发,褚时显和唐喆卯足了劲。 周日的实现科技依然不少人在加班,纷纷礼貌地喊“褚总,唐总”,褚时显吩咐其他人先进会议室,接着打开自己办公室的房门。 褚时美抢先一步进去,一屁股坐在堂兄的座椅上,转了半圈,不耐烦地挥手“去开会吧,小褚,要用心工作哟。” 褚时显张开大拇指和食指,指向堂妹,眯起一只眼,做出射击的样子。“啪啪啪,你完蛋了。” 他和堂妹玩惯了的,忽地醒悟谢晓桐就在身后。尴尬地回身,果然见谢晓桐欲笑不笑,忍得辛苦的模样。 褚时显咳一声,正色说“只是个碰头会,很快结束。你们先玩一会,渴了的话,冰柜有饮料,茶水间有咖啡和水。” 谢晓桐也正色,说“好的,褚师兄慢慢走。要用心工作哦。” 褚时显险些被桌角绊住脚。 褚时美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哈地笑。在转椅上转了好几个圈,过足了老板的瘾,又无聊起来,掀开一片百叶帘,偷窥外面加班的程序员。 还要点评“这个也太老了吧,快秃顶了。” “这格子衬衫配西裤是什么鬼搭配,风格完全不一致好吗” “就不知道请两个养眼的在这种环境工作,心情太糟糕,哪有工作的动力” 谢晓桐也在偷窥。原来这就是互联网公司,将来她毕业后,很有可能也会在类似的公司入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卡座,桌上摆一盆小小的绿植,抽屉里放了零食,周末埋头加班。 褚时美拿手肘撞一下她,问“你觉不觉得我哥特别臭美特别爱显摆” “啊” “你看,我哥叫时显,公司叫实现。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大名吧将来做出成绩,别人说起来褚时显的实现科技实现了一个成果,这不成了绕口令吗” 谢晓桐觉得这个星期都没有今天笑的次数多。 褚时美白她一眼,问“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晓桐姐姐,你是迫于我哥的淫威,所以不敢说他坏话,对吧” “嗯,”谢晓桐还在思考怎么答,“我” “我就知道你会赞成我。” 谢晓桐很是无奈,说“我没有赞成你。褚师兄是很好的人,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也想不出能说他什么坏话。” 褚时美两眼放光。“那你喜欢他吗” “我,我”谢晓桐说,“如果是男女间的喜欢,不。如果是和兰兰姐类似的师兄师妹,师姐师妹之间的感情,那就是,是。” “真没意思。你比我还会说绕口令。” 第45章海葵 褚时美无聊地在办公室内转了一圈, 在沙发边发现了一个小冰柜。“晓桐姐姐,我请你喝可乐。” 谢晓桐已经睡着了。 她着实累了,坐在沙发上, 头一挨着后背, 就昏昏然的。这段时间, 为了汉服社, 她数趟往返桃江, 每次周五下午坐上车,晚间到, 敲定了汉服的面料或版型, 又在周日匆匆回校。偶尔电话里说不清楚,沟通不畅的, 还要当天走, 当天回。楼东陪过她一次,内心的不满几乎掩饰不住。 这些谢晓桐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想也未必有人能理解她的用心。 昨晚本是打算提早睡, 黎明起,可惦记着今天是第一次活动,一夜翻来覆去的, 睁眼到了天亮。 谢晓桐一面奇怪自己在哪儿, 又有一半理智告诉她正在做梦,半梦半醒中, 那女人说“晓桐, 丁香色是八月才合用的呢, 二月桃夭李花白,还是粉和白色合适。” 她赌气回“你既不理我,又何苦管我那么多。” 睁开眼,一张脸近在咫尺,毛孔细致鼻梁挺直。褚时美笑得促狭“你在说梦话呢,还好还好,没流口水。” 谢晓桐吃了一惊,起身四顾。 褚时美说“只有我一个,放心啦。晓桐姐姐你睡得可真香。” 谢晓桐坐回去,揉揉眼睛,说“我只打算靠一会的。” 褚时美学着她的样子,瘫坐着,说“每次一吃饱,我也犯困。你刚才梦见谁了我听不清你梦里说什么,很生气的样子。” 谢晓桐并不打算和人分享刚才那个梦,发了会愣怔,说“不记得了。” 她信口问“兰兰姐和褚师兄他们还没开完会吗” 褚时美答说“没呢。无聊了是吧,我们不如下去逛街去吧。” 谢晓桐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原来才过去十多分钟,刚才只是打了个盹而已。“不去了吧,等下他们开完会不见我们,还要到处找。” “好吧。”褚时美拿起手机继续玩贪吃蛇。 办公室小巧玲珑,只得一桌两椅和一张二人座的沙发。谢晓桐环视一圈,听着褚时美手机里,一局游戏结束的音乐,问“今天第一次来江大看樱花吗” 褚时美头也不抬,又开一局,一心二用说“好奇怪是吧还是三镇本地人,居然没见过江大的樱花。其实我就是我哥说的,俗,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我哥考上江大后,我爸天天唠叨让我也好好读书,我更讨厌江大了。” 谢晓桐莞尔“你的逆反心理很严重呢。以前我哥天天劝我考江大,说江大多好多美,我像入了魔一样读书。” 褚时美按下暂停,说“我们俩一看就知道,你是家长最放心的那种,我是相反的。” 谢晓桐很爱她的活泼和机灵,问说“今天真的是你生日吗刚才吃蛋糕前,你怎么不许愿呢” 褚时美说“许什么愿,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能实现的永远不会实现。” 谢晓桐听得怔怔的。“你这么小的人,不该说这样的话,太悲观了。” 褚时美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我没说错呀,我十二岁前,每个生日都是一样的愿望。之后就再不许愿了。” 谢晓桐本想问什么愿望,转念一想,一定是刻苦铭心挂怀事。再想到自己年幼时的心愿,只觉什么词汇都显苍白。她抚着身旁小少女如丝的长发,满心的感同身受,不能成言。 褚时美丢下手机,很是认真地说“别人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会生气不理他的。你就算了,我原谅你。” 谢晓桐轻笑“为什么看来我是得到特殊关照了,那要谢谢小美。” 褚时美扬扬下巴,说“那当然 了,谁叫我喜欢你,我哥也喜欢你。” 谢晓桐本是捉着她的发尾摩挲,手中一顿,没有出声。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褚时美打破阒寂,好奇问“你没发现吗” 若是秋梨膏的事,被他遮掩过去,到了得知褚时显承担了汉服社所有费用开支时,她再不可能无知无觉。 谢晓桐答“我发现了,但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拒绝时,该用什么样的话语说抱歉。” “为什么要拒绝你不喜欢我哥”褚时美不依不饶地问。 “我有男朋友了啊。”谢晓桐沉默片刻,接着说,“而且就算我没有男朋友,也配不上褚师兄的。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他不一样。” 褚时美说“被我哥看上的女孩一定不普通。” 谢晓桐问“所以你今天一直在观察我” 褚时美目瞪口呆,随即紧抿双唇,眼睛微眯,从缝里瞧她。“你狡猾狡猾的。” 谢晓桐温柔地笑。“我只是不喜欢琢磨太多,既伤脑子又伤心,谁告诉你,简单等同于傻瓜的” 褚时美哼一声,坐正了,打算不理她。 谢晓桐哄她说“你是更喜欢和笨蛋交朋友吗比较好欺负一些。” 褚时美僵着脸,说“我又不是笨蛋,为什么要和笨蛋交朋友” 谢晓桐笑吟吟的“发现我没那么好欺负,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谁想欺负你了我就是听我哥使劲夸你,想见识一下脾气好性格好,没一处不好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褚时美没注意谢晓桐怔然的表情,跟自己生了会气,才又扭过头来,悻悻地说,“你可想好了,我哥那么棒的人,又帅又高又有钱,又会挣钱,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谢晓桐“嗯”一声。 褚时美不甘心地又问“你想好了怎么拒绝他了吗” 谢晓桐叹气。“没有呢。都说善于拒绝是成熟的标志,我正在学习。之前拒绝了两个本以为能成为好朋友的同学,感觉也不太难。可是到你哥了,却觉得很困扰。大概因为褚师兄是很好的人,不想令他失望。” 褚时美笑了,很是自得地说“那我就很成熟了。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干脆利落的连我都害怕。” 谢晓桐也不由笑出声,她微阖双目,说“那是我最羡慕的。我爷爷老是批评我,逃避纷争,逃避矛盾,总想讨好周围所有人,害怕不被人承认。我爷爷说,这个毛病改不掉的话,我永远长不大,永远会吃苦头。” 她想办法,成功堵住何向玉王雅兰进汉服社的可能之后,脑子里获得了一些感悟,内心增加了一丝无形的力量,对这种变化她有些惊喜有些害怕。 理智上明白这是好现象,但又怕自己习惯后,会被世界改造得面目全非。 褚时美靠着她,缓缓说“那你慢慢想就是了,想得慢一点,我哥多高兴一会也是好的。” 谢晓桐拍拍她肩膀,说“那也不行呢,那样欺骗着,对他不公平。” 褚时美问“你们不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吧那你们绝交的话,我还是可以进汉服社的吧还能跟你聊天吗” 她一时古灵精怪,一时孩子气十足,谢晓桐无奈地笑。 “我是不会,也不愿和褚师兄绝交的。我喜欢兰兰姐,也喜欢汉服社。还有褚师兄,张师兄,和他们的同学们,虽然那几位师兄我没见过,但能做出小黄车那种善举的,我觉得都挺让人钦佩的。” 直到此时,她乍然醒悟,她和褚时显,联系已颇深。 谢晓桐一时怔然,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她竟无知无觉的,被他侵入了生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不一会,褚时美满怀好奇 地问“你男朋友什么样的” 谢晓桐只是想着楼东,五官就格外的柔和。“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很聪明好学,也很上进,对人客气有礼貌,对我非常好。” “高中男同学有什么好的,又蠢又笨,一半是红薯脑袋,一半是土豆脑袋。”褚时美按照她的见识评价,满是不屑。“这些优点也算不了什么,他有的我哥都有,我哥有的,他没有。不信你跟我哥试个几天,保证你记不清男朋友姓什么了。” “人与人之间,只有合适不合适,没有谁好谁更好的区别。”谢晓桐认为褚时美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太慎重。 “就算你会生气,我也要说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找男朋友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像我男朋友,他的人品性格,是八十分的好,褚师兄是一百分的好,可我只有六十分,七十分,配小楼的八十分,刚刚合适,甚至已经是高攀了。褚师兄简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好吗如果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见异思迁的话,将来又遇上两百分好的怎么办” 褚时美撅起嘴抬杠“哪有两百分的我哥已经是满分了。” “好好好,你哥最好,我知道了。” 褚时美反驳不过,黑漆漆的眼珠一转,指责说“刚才还说你喜欢讨好人呢怎么不见你讨好我,一个劲的呛我” 谢晓桐说“我和和气气和你说话,就是讨好你哦。你再敢随便乱做媒,我就真正要呛你了。” 褚时美凶巴巴地说“你要敢呛我,我就敢去把你男朋友抢了,让你哭” 谢晓桐楞了下,见她一脸坏笑,忍不住去咯吱她,“你个小鬼头,小小的人,一肚子坏水。怎么学的” “晓桐姐姐,哈哈哈,我错了,哈哈,你饶了我吧,饶” 敲门声响,两人动作顿止,随着房门打开,两人乖乖地并膝并肩。 褚时显看见两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像在课堂里一般,他的目光在谢晓桐红润的双颊上留伫了片刻,笑一笑,转向堂妹,问说“我没进错门吧,刚才听见的打闹是怎么回事” 褚时美说“我们正在夸你是满分好男人,没打闹啊。晓桐姐姐,你听见打闹声了” 谢晓桐摇头,眼睫毛忽闪了两下,说“没有。” 她此时的小模样,俏皮又可爱,让褚时显一时间忘却所有。 十九岁的谢晓桐,像深海里,堡礁缝隙初生的一只小海葵,怯生生的,正用触手试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惊异于变动的洋流,惊喜于共生的游曳的小丑鱼,当有恶浪来袭时,也会蜷缩成团躲避。 她在学习,在经历,在成长,有一天会成熟。 他何其有幸,能在最初的现在遇见她。 褚时显想,他不该太贪心的,今生相比前世,没有毫无预警的家难,没有命运安排的相遇不逢时,没有命运拨弄的不可求,不可留,不可有。他还年轻,她也正是好年华。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很久远的路,足够他们牵手,诉爱,拥抱彼此。 为此,方才心口那股撕裂感不是不能承受的。 电梯里,张怀化和冯兰兰问褚时美这个小寿星下午有什么安排,她跳起来说“金城武我要看金城武” 冯兰兰说“救命呀,千万不能提他,提到他我要死的。” 了解她的谢晓桐抿嘴窃笑,褚时显莫名其妙地看向张怀化,张怀化憋屈地解释“爱到死。” 一行人找了两家影院,才找到已经过了上映期的如果爱。 电影开篇就是一段独白“每个人的一生就好像一部电影,而他们就是那部电影里的主角,有时候他们会以为自己也是别人电影里的主角,但是可能他们只是一个配角,只有一个镜头” 褚时显目注银幕,聆听着那低沉的话语,全身的注意力却全部倾注在右侧那人身上。 黑暗中,她起伏的呼吸,她潜动的馨香,感觉不到,却又无处不在。 她的手,就在他的手边,他却不敢妄动。而自己那一颗心,就这样卑微着,悸动着,渴望着,既不懂何时为她献上,又不知该如何安放。 散场时,褚时美问“这电影在说什么不是爱情片吗又唱又跳的,我完全看不懂。” 冯兰兰愕然说“你还去研究剧情我全程只看脸。” 张怀化说“兰兰,你再这样花痴,我就” 唯恐天下不乱的褚时美凑过去问“就怎样张哥哥你想分手” 张怀化一滞,脑筋急转弯说“我去整容不行吗” 几人嘻嘻哈哈地回江大,褚时显将车停在烧鸡公前面,扭过头来说“你们先进去,我打电话看寝室谁在,喊他们一起吃个饭。” 褚时显在电话里先打了预防针,叮嘱说新来的师妹脸皮特别特别的薄,兄弟们千万千万要给他面子,务必谨记不要拿他的暧昧心思开玩笑。 没多久,612的人全体出现在包房门口。 第46章真心话 有褚时显的嘱托在前, 612的活宝们像出席丧礼, 个个严肃又拘谨, 见了谢晓桐和褚时美,打横站成一排,只会说“你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鸭店新开张, 招的全是刚下海的新鲜人。 直到范森林说“小表妹, 你哥夸你将来要当超模来着,你也不高啊, 还不到我肩膀。” 他是标准北方人, 单眼皮大高个。 褚时美反唇相讥“你也不帅啊,我以为跟我哥玩得来的, 最起码也是我哥那级别。刚才看服务员的媚眼全往我哥那里抛, 你老跟我哥一起, 自尊心受伤过很多次吧。还有,我是堂妹,不是表妹。” 范森林哈哈笑“哎呦呦,这是个呛口小辣椒。” 整间包房瞬时生动了起来。 几人纷纷落座, 吆喝上酒上菜,范森林顺势往小姑娘旁边一坐, 说“你哥那是霎眼娇。你懂什么叫霎眼娇么就是只能看一眼,没内涵。我就不一样了。” 褚时显怕他百无禁忌地开黄腔,连忙阻止说“老范, 我妹才十四。” “呦, 十四确实是很高了。”范森林一听, 立刻把褚时美面前的啤酒杯移开,嘴里道歉,“你哥只说你今天生日,没说具体。刚才是我对不住了,不该欺负小朋友。” 说着,他又朝谢晓桐欠欠身“师妹,可终于盼到你了。” 高翊在旁踢了他一脚,提醒他褚时显的预防针。 范森林不为所动,说“我们去年就听说冯兰兰帮你补课的事,就一直念叨着,我们大计院终于又要添一朵花。你是不知道我们计算机系有多凄惨,头一年的系运动会上,长跑的项目,就只有冯兰兰和另一位女同学在跑道上散步。你没听错,是散步。” 他一说,众人皆笑。 冯兰兰含着一粒花生米,差点呛进喉咙里。“老范,你这话明显夸张了。” 高翊说“没夸张,我还记得,老师都急了,在跑道外面喊喂,那两个,你们倒是跑两步啊。” 徐玮说“我也记得,当时你和老范还安排上了,一人一个。” 高翊怪叫“老徐你可别害我,没见老张在这呢虎视眈眈的恨不能吃了我。” 张怀化说“我才不会吃了你,我和兰兰是天定的姻缘,再来十个男同学,我向兰兰表白也是一次过,不用补考重修的。” 谢晓桐跟着大家一起笑,笑完说“我也是久仰612大名,几位师兄的小黄车行动很令人景仰。” 高翊拍拍身边王映阳的肩膀,说“那是老王和老许的功劳,他们俩最卖力最用心,这两位就是了。” 王映阳谦虚说“是老褚的创建,别把高帽子往我头上戴,这个可做不得假。” 褚时显拿了啤酒瓶,正挨个地斟酒,闻言说“跟我关系可不大,去年是我们一起商议出的,连地头都没变,也是这家店。” “行了,不互相吹捧了,怪不自在的。”范森林站起来,举杯说,“为了612的友谊,为了小师妹顺利转进我们系,为小堂妹今天芳辰,还为什么,大家都想想。” 冯兰兰说“为了大家都好好的,将来前途事业爱情更美好,先干了这杯。” 612的人是很有行动力的一拨人,饭桌上提起晚上想去赏樱,酒就没多喝。吃完饭,不需要由谁分派任务,买啤酒的,定烧烤的,准备零食的,各有人主动包揽一块。 褚时显不确定今晚会玩到几点,心想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于是问王映阳“去年我们露营的东西哪去了我找过几回,寝室里没有。” 他有一整套野外露营装备,帐篷睡袋地席炊具露营灯,样样是好东西。早几年经常被他爸责骂,脾气上来他喜欢闹离家出走,回家也不进门,就在院子的草皮上支个帐篷睡觉。 去年夏天整个612的人去八分山玩了两天一夜,他为此还多添置了一个帐篷。 王映阳说“我借去放在学生会里,一直忘记拿回来。现在就去拿。” 褚时显将车钥匙扔给他,说“那玩意挺沉的,要不要喊个人帮你一起” 612里,好几个在去年已经考了驾驶证,王映阳有过瘾的机会,喜出望外说“有车就方便了,我一人足够。” 整个江大,赏樱的景点除了樱花大道沿线,还有信息学部。前者突出一个盛字,后者以雅见长。 谢晓桐远眺前方景致,夜色里星湖湖畔樱柳成荫,月影下平湖如镜,和白日里樱花大道的拥挤相比,别有一番清雅不流俗。 612几人在信息学部呆了三年,轻车熟路找到廊桥前最大一株樱。冯兰兰拍拍树干,仰脸看那雪盖一般的树冠,说“它呆在这里,静静的看了多少人入学离校,它记得吗” 谢晓桐也安静地仰望月下那满树的粉白。 褚时显遥遥说“冯兰兰,伤情感怀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不过是想到明年今日,我们差不多快毕业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 冯兰兰确是有淡淡的感伤,前年她送师姐,明年大概要谢晓桐送她了。 张怀化指挥小卖部送货的小子把啤酒箱和其他饮料堆放好,走了过来,安慰说“机会太多了,汉服社要搞活动吧,小黄车不也要搞个什么骑行吗” 他一提,高翊就嚷嚷“这个有意思,你们说去哪老褚,你本地人,你说去哪” 刚才饭桌上,提到小黄车公益先行活动即将完美收官,褚时显答应捐赠的五百辆和泰元捐赠的一百辆双人单车,都要举行相应的捐赠仪式,除此之外,三个月的时间内,筹备组收到的捐款大概能添置一千辆,加上其他机构捐赠的一千辆,和学校的,足有三千辆之多。 看似数量庞大,真正投放到每年上万新生的江大校园内,宛如泥牛入海。为了给第一阶段画上圆满的句号,为了给后续的工作蓄力,王映阳所在的筹备组,打算搞个小黄车公益骑行活动,联络市级电视台和报社,正儿八经地做个宣传。 “八分山九真山都行,看老王他们筹备组的安排。” 徐玮和范森林也都拎了满袋子的零食回来,闻言问“老王呢这么久还没回来,他开车应该比我们更快才是。” 说好了王映阳去拿地席和地布回来,几人等不及,先随便用塑料袋垫在草地上,大家围着坐了。 褚时美四顾左右,好奇地问“现在做什么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幼儿园的时候去春游呢。” 此时有其他同学结伴来赏夜樱,也有人和他们一样,带来啤酒零食,找了好风景处席地而坐。 张怀化告诉她“就是春游。等会我给你脖子上挂个白水煮鸡蛋。” 褚时美翘起下巴,说“我们那会春游已经不带白煮蛋茶叶蛋了。张哥哥你那老人家的老黄历,别提了好不好。” 高翊一件件往中间空地摆吃食啤酒,力图拼凑出野营的气氛来,闻言说“小妹妹,在座的被你这一竹篙全打进老人家,我可不服气。我风华正茂呢。” 范森林也逗她,说“我们等会划拳猜枚,输了喝酒,不能喝酒的要唱歌跳舞。是唱歌还是跳舞,你赶紧准备节目吧。” 褚时美往堂兄处瞄一眼,悄声说“我会喝酒,我选喝酒。” 几个男生见她鬼机灵的,不由哈哈地笑,张怀化学着冯兰兰的川音,说“硬是要得” 范森林笑嘻嘻地“吓不到你,行啊。” 倒是把谢晓桐吓着了“我不会唱歌跳舞,喝酒,也不行。” 冯兰兰一副我来你退后的语气“放心玩,输了我帮你喝。” 谢晓桐为难地说“兰兰姐,要不我回宿舍拿笛子吧,这里很近的。输了罚我吹笛。” 褚时显安慰她“都是哄你玩的,我们不喝酒,就聊天。” 谢晓桐不知道聊天原来是指真心话大冒险,她还是第一次玩这游戏,侥幸前面几盘都没输。 褚时美输的时候,褚时显问“你最后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 在座人拍腿大笑,褚时美瞪她堂兄一眼,说“七岁有本事今晚你一直赢。” 冯兰兰输的时候,张怀化抢先问“兰兰你梦想里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嘘声一片中,高翊站起来反对“不带这样的啊,温情脉脉的,一点也不好玩。冯观音我来问你,你跟张怀化究竟那个了没有” 冯兰兰喊“喂,这里还有未成年。” 扭头一看,褚时美和谢晓桐都支着下巴,好奇地等待她的答案。 全是损友 说事实,有损男友面子,说假话,她不甘心。冯兰兰气馁说“我选大冒险。” 冯兰兰被罚在一分钟之内跑进凉亭,回程路上要捡三朵樱花,看她动如脱兔,几个人抱着肚子笑。张怀化守在廊桥头,满面的春风。 终于轮到谢晓桐输,几人你望我我望你,最后目光都投向褚时显。 刹那间,有无数的问题涌到嘴边,再一瞬,褚时显又意识到自己其实清楚每一个答案,比如她的初恋是谁,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问这些问题,只会令自己和对方难堪。 褚时显稍作迟疑,然后问“对于你爱的人,你最看重对方的品质是什么” 谢晓桐没料到会是如此正式的问题,思索数秒,答“诚实。” 几人赞一句“好”,只有年纪尚小的褚时美嗔怪地瞪一眼堂兄,埋怨他放过大好机会。 又是两轮过去,终于是褚时显沦为输家。 范森林和高翊起哄说“老褚再赢下去,我怀疑他有透视眼能看牌。” 一个说“这次我来出题,老褚你有没有暗恋的对象,叫什么” 场中瞬时安静下来,谢晓桐感觉自己呼吸都轻浅了几分。 只听褚时显笑骂“老高你喝多了是不是换个问题。” 谢晓桐这才轻轻舒口气。 范森林问“那你说吧,你究竟还是不是处男我怎么不太信呢。” 在座人笑声大作,褚时显尴尬地举手“认输,搞不过你们。来吧,我挑大冒险。” 徐玮说“背一个女生沿湖跑一圈。” 张怀化说“这湖太大,我估计他半路要跪。” 高翊说“那就站栏杆上表演便秘。” 一堆人纷纷指责他太坏了。 褚时美差点笑倒在冯兰兰的怀里,抖着肩膀断断续续说“让我哥跳舞吧,钢管舞,肚皮舞,草裙舞。” 褚时显再次投降“我还是背着谁跑一圈吧,估计还是跑得动的,不至于跪。” 他的目光投来,谢晓桐再次敛息屏气,直到褚时显蹲在她身前,笑着央求说“帮帮忙,谢同学。” 谢晓桐几乎听不见其他人的起哄,她注视夜色里那双深沉的眸子,尽管他用笑容掩饰,还是能看出有复杂的情感蕴藉其中。 她不习惯这种专注的凝视,让缺乏自信的她感觉万分不自在,幸而褚时显及时转过身去。 谢晓桐试探地伸出手,伏在他的肩膀上,随即口里发出一声惊叫,身体已经悬空被他背了起来。 褚时显速度飞快,在其他人的鼓掌叫好声里,像炮弹一样冲出去。沿途赏花散步的同学和教工家属们也循声望来,接着发出友善且暧昧的笑声。 伏在褚时显背上的谢晓桐,原本谨慎地用前臂支撑着自己,保持着距离,听见耳边的风,和那些笑,她不由放松下来,抬起脸迎向风。 褚时显跑了一截路,速度减缓,改跑为走。谢晓桐问“褚师兄,要不放我下来吧。” 褚时显说“不用,我背得动。再走两步,等他们看不见了,我们就回头。” 谢晓桐只“嗯”了一声。她不敢挣扎,越挣扎越和他贴近身体,尽管如此,依然感觉他体热惊人。 褚时显不想那么快结束,此刻那温暖轻缓的鼻息萦绕在他耳际,他心跳如有雷鸣,越走越慢。 “其实,我刚才想问你的是,”褚时显极少有说话后悔的时候,这一次却破例了,犹豫着,在勇气即将彻底消融的时刻,还是问出口,“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漫长的沉默。 就在他以为谢晓桐会以沉默作答时,她开口说“初三的时候,坐我后面的男生欺负我,嗯,就是那种欺负,弹我的内衣带子。第二天,老师就安排小楼和那个男生换了位置,坐在我后面。小楼说,是他向老师申请的。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有人会那样留意我。我” 感到托住她腿的大掌倏然用力了些,谢晓桐话语顿止,不安地说“褚师兄,放我下来吧。” 褚师兄默然走了两步,放了她下来,借着月光和远处的路灯,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蹲下去,帮她把抽起来的裤脚抻直了。 谢晓桐没料到他有这种细心,僵硬地挺直了膝盖,居高临下俯视他那一头浓密黑发的脑袋。 “褚师兄。”她是不忍让人难过的,特别是对自己好的人,如果因为她的关系难过,她会更多一层歉疚和负罪感。 褚时显站起身,“如果是我看见了你被人欺负,我想我等不到第二天。”见谢晓桐困惑的表情,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回去吧。” 第47章有鬼 一回到那株大樱树下, 褚时美立即揶揄说“猪八戒背媳妇儿回来喽。” 附和她只有零星笑,此时大家都已看见两人伪装平静僵硬表情,和一前一后, 足有半米远距离。 湖畔隐约传来女生合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范森林打破这一方岑寂,他唱猪之歌“猪,你鼻子有两个孔。” 最爱和他一起闹腾高翊,手里拿一罐啤酒, 站起身踩着节拍合唱“感冒时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猪, 你有着黑漆漆眼” 对方被他俩带偏了节奏,歌声断断续续, 最后不得不停下,不一会那边传来你好毒, 这边换了首曲子唱两只蝴蝶, 那几位女生大概想骂人了, 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然后唱披着羊皮狼,听名字就知道是故意。 徐玮张怀化脑袋凑过去, 大家合计了一下, 唱算你狠, 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笑声, 清脆悦耳,宣告胜利般唱起了嘻唰唰。 褚时美也笑得前仰后合,冯兰兰嘴里笑骂612宝器,手上撕开一只烤鱿鱼,三个人分食。 褚时显也加入了斗歌队伍,这回他们没耍宝,认认真真地唱痴心绝对。他用那把浑厚低沉嗓子,唱说“明知道让你离开他世界不可能会,我还傻傻等到奇迹出现那一天。知道那一天,你会发现” 谢晓桐迎向他望来目光,褚时显不闪不避,情思于此时袒露无遗。 青草散着春香气,远方少女欢笑几不可闻,酒精迷醉了眼,眼中生出两簇神秘火焰。他以目光吻她,滚烫,令谢晓桐感觉到一丝疼。她想逃避,那紧锁目光却像樊笼,她困在他樊笼里。 他嘴唇无声微动,谢晓桐却仿佛听见了那句呢喃。 谢晓桐,我喜欢你。 有那么一瞬,谢晓桐觉得那无声话语像是魔咒,令她呼吸也凝固。 612歌声仍在继续,褚时显紧抿住唇,内心里有个更狂放声音在呐喊着,挣扎着想告诉她,谢晓桐,我渴望你像我渴望你一般渴望我。 那边女生团体呼喊声传来,她们问“喂,你们哪个系” 高翊和徐玮跳起来回“信部计院,你们呢要不要过来一起” 她们问“你们几个人呀” 范森林说“八个。有男有女。” 褚时显置若罔闻,蹲在谢晓桐面前,轻声说“我想听你吹笛子。” 褚时美本是兴致勃勃地看612人和那边遥遥对话,见堂兄这样,目瞪口呆,目光在两人间游移。 谢晓桐犹有心悸感觉,可此时他这样卑微地蹲着,一脸期待,她无法说出任何代表“不”话语。她问“现在” 褚时显点头。 她垂了眼,似在斟酌考虑,再抬眼时,她说“好”。 然后,谢晓桐发现那张充满男性气息脸庞全然地放松,时常予她压迫感目光也无比柔和起来。 褚时显将堂妹交托给冯兰兰,送谢晓桐回三舍。 他在三舍楼下守候,心情无比安宁。即将被拒绝又如何,这是今生褚时显对谢晓桐第一次表白。每一个第一次都是弥足珍贵。 褚时显安心等待着,等她下楼梯声音,一步步踏入他心房。 谢晓桐拿了紫竹笛,指尖抚着笛身,心中有很多或委婉含蓄,或坦率直接拒绝之言,似无一合适,又似无一不合适。 见了褚时显,她轻声说“褚师兄,不要对我报太大期待。” 褚时显不知是仰望香樟树枝上悬着那轮月,还是看天幕上寥寥星,闻言回头凝视她,只一笑。 谢晓桐说“今天早上笛箫社合奏时候,我没有和他们排练过,曲谱也不熟,所以就只是做做样子。” 褚时显说“我猜到了,之前四首曲子,你指法很慌乱。” 不防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谢晓桐脸上微微发热,说“嗯,我其实只会一首半曲子。” “捡你拿手就行。”褚时显指指前方,“我们回湖边” 他俩并肩走回星湖湖畔,却和612诸人南北向对。这里也有数株樱,树下石桌石凳上铺了一层花瓣,比起对岸,这里四下无人,安静非常。 风拂过,谢晓桐伸出手,等待一片落英落于掌中。 她若有所思地说“夜樱美,大概因为有种强烈对比感吧。” 在幽夜中花开烂漫。夜寂寥,花荼蘼。 褚时显伫立于她身侧,不言不语,静静看她掌心那片蝉翼般轻薄樱,看她将花瓣安放于石桌。 谢晓桐运一运气,将曲笛放在唇边,心中浮起一丝紧张,随即又放下,宣告说“那我来啦” “来吧。”褚时显说。 “那” 谢晓桐忽地感觉两人间气氛与表情俱是如此严肃,不像是表白前奏,倒像是小时候少年宫声乐考级现场。两只月牙弯弯,她不由笑了起来。 见月下她笑靥盈盈,褚时显嘴角微扬,心中温柔无限。 而后他敛去笑意,开口说“晓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猜到你听到我说了什么之后,会说什么。可你恐怕不知道,在你说了什么之后,我又会说什么。” 这么拗口话,她奇异地听懂了。 谢晓桐问“你还会说什么” 褚时显垂目望住自己鞋尖,再抬眼,眼中深沉如这幽夜。他问“你信命运吗” 谢晓桐本能地想点头,又坚定地摇头。 “我曾经也是不信。”褚时显眺望远处湖面,缓缓说,“直到有段时间,我做了个梦,那梦境太长,长到让人分辨不清迷幻和现实。我在那个梦里曾渡过不幸福一生,又像是只有匆匆一瞬。” 随着他低语,谢晓桐后背无端地发凉,心脏也轻微地颤栗了一下。 然后他转而注视她,眼里一派郑重,郑重到她不敢呼吸。 “每一个梦境,都有你。” 究竟是你太想念梦中人,还是梦中人太想念你 谢晓桐又想起高考前那个连绵噩梦了。她扬起声调“不要说了” 褚时显吸一口气,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谢晓桐抚抚自己起了鸡皮疙瘩臂膀,纯棉卫衣质地柔软又厚实,带给人踏实感觉。她摇摇头,想说没关系,随即她感觉周围有阵风袭来,像梦中那人于身边纵身飞跃,带起风从梦境掠过了现实。 枝头此时坠下数朵弱不禁风花,飘飘洒洒,其中一朵落在谢晓桐发顶,她打了个哆嗦,随即见褚时显抬起手,感觉那只手从她发顶轻抚而过,她又打了个哆嗦。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怕看见他深邃眼,怕窥见命运。 “褚师兄,我太冷了,必须回去穿衣服了。”她话没说完,喘口大气,转身就走,惊慌失措中,手里紫竹笛掉在地上。 谢晓桐俯身拾起笛子,跳下石阶,改走为跑,一出溜就不见了踪影。 而褚时显手此时还停在半空,指间拈花,不知是气是笑。 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纳闷“我有那么可怕吗我话还没说完呢。” 谢晓桐反应太过激烈,褚时显站在原地想了又想,还是闹不明白为什么。若说是因为误会他编故事,哄骗她这个无知少女,那应该是气愤才对。 她走时匆匆,像屁股上吊了只鬼,更像是害怕。 怕什么呢是他声调,和他营造气氛太诡谲 莫非是发现了内心深处隐藏着对他强烈好感,不敢面对 褚时显真想劝自己相信这个猜测。 他没有离开湖畔,预感谢晓桐还是会回来。她是那么善良自然人,总不忍让人难堪,即使偶有冲突,也会首先从自身寻找不恰当。 果然等不多久,谢晓桐人没到,电话到了。 手机里,谢晓桐清了清嗓子,语无伦次地问“褚师兄,我能问问那个梦吗我我想知道,你说梦里有我,是从什么时候我意思是,梦里我是什么样子” 褚时显想过她回来后,会为刚才冒失道歉,会再一次说拒绝,会唯独没想到,她最关心是他那一番胡诌。 他摸摸脸,用沉痛语气“是在一栋楼里,很高,风很大,还下着雪,低头看,满眼白茫茫。你在我旁边,告诉我” 本来只是将前世第一次擦肩而过,化为宿命般预言,哄她相信这一切出自命运安排。 说着说着,他似回到前世那个雪夜,自己撞墙时啜泣之声回荡于耳际,低沉话语里,不知不觉透露出那一刻绝望。 谢晓桐沉默许久,然后提议“褚师兄,我吹首曲子给你吧。” 褚时显定定神,说“好。” 手机里传来断续笛子声,可以听出她气息不稳不够深沉绵长,但不影响曲调自身清幽淡远,另有一些白驹过隙转瞬逝,回首来时不见路怅惘。 一曲终了,他问“这曲子叫什么” “乱红,”谢晓桐顿一顿,说,“我练得还不够熟练,褚师兄,等我练熟了再吹给你听。” 褚时显答应说“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见尴尬,褚时显反而感觉有种默契存在。不用多一句,两人都明了对方想法。 谢晓桐应是也做如此想,轻浅呼吸声传来,她缓缓问说“褚师兄,你那些想法,我明白。但我不能答应你,也什么都给予不了你。所以还是请你放弃吧。” 褚时显固执地说“喜欢一个人,是个人由心而发感受,只是一个人事。我反而想劝你不要介怀。”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事呢你想想,被一个人牵挂惦记,却无法给予任何回报。岂不是让人心有内疚岂不是让人担心辜负了对方” “这话有你道理。但是你没有试过暗恋谁吧”褚时显问完,不等她回答,继续说,“所以你不懂,暗恋一个人,只需要那个人好。只要知道她快乐,就是回报,就不会被辜负。” 谢晓桐无言以对。即便对方不做任何要求,她还是认为内心歉疚不是一句话便能随意抛开。只是,如何命令一个人停止爱停止做梦呢。她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所以,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褚时显凝视石桌上缤纷落英,缓缓告诉谢晓桐“晓桐,你不需要有压力,就连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压力。因为我无从分辨,对于你情感,究竟是因为梦境中相遇,还是前世缘分,还是一种执念,还是一种完全出于内心真实渴求。” “我既然无法分辨清楚,就不好明确向你表白,更不可能向你索求情感回报,那是不负责任。所以,在我弄清内心之前,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好好做你师兄就好。” “晓桐,你说这样好不好” 风里宛若又有乱红飞舞曲调,袅袅,像在耳际,又像在心。 谢晓桐终于答应了一声“好”。 她挂了电话,立在朦胧夜色中,感觉像是什么也没有解决,又像是全部解决了。谢晓桐明白是因为褚时显那些宽慰话语,纾解了她部分心理负担。 可又暗生一丝忐忑。 褚时显那句话她最初没有听明白,回过味来,感觉是在指责楼东。 谢晓桐把初三那件事放在心上想了一回,她那时被那样骚扰,内心很想斥骂那个男同学,但是怯懦令她只敢缩起身体躲避。事后她最担心是第二天会不会有相同遭遇,会不会被人看见,会不会有人嘲笑她,甚至将她软弱当做不自重。 她担心得整夜睡不着,委屈地躲在被窝里哭,第二上学迟迟不愿出门。 出现在她后排楼东,简直是她盖世英雄。 当天和第二天又有什么区别小楼就在那里,守着她后背。他没有冲动地揍那个男同学,只因为他本就是个温和守礼人。 谢晓桐在宿舍前香樟树下,足足踱了两个圈子,还是很想亲耳听楼东说一句“我想你”。 太讨厌了,她明明决定这次绝不主动打电话给楼东,好让他知道,今早他不来陪她参加汉服社第一次活动,她很生气很生气。 楼东冷冷地问“你终于想起来给我个电话了” 谢晓桐“小楼,明明是你早上先生气挂断。” 楼东问“所以你报复我,一天不给我电话” 谢晓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楼东继续说“我向你解释过,你们可以一天只需要八个小时学习,我们哪天不是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今天要背一天书,去食堂吃饭都觉得很慌很怕浪费时间。我哪里有时间陪你玩那些莫名其妙社团活动” “明明是你错了,你先爽约,然后向我发脾气,说我为鸡毛蒜皮事情生气,我生气也就生一小会,你能气一天不理我” 楼东抢白说“你打电话给我是为解决问题,还是为了吵架” 谢晓桐“” 楼东“我在图书馆呆了一天,头疼狠。你要是” 谢晓桐“小楼,我想你了。” 第48章 有戏 褚时显回了星湖廊桥附近, 之前席地而坐的樱树下,闹哄哄的, 不见人少, 反而多了好些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高翊挠挠头, 不好意思地说“酒买多了, 我喊了一声喝酒不要钱, 这周围看风景的全围过来了。” 褚时显四周望望, 没见王映阳,问说“老王呢还没回来” 张怀化告诉他“我打了电话, 他说不舒服先回寝室, 今晚不来了。徐玮去看过,没什么大事。对了, 显哥, 你的车钥匙。” 张怀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褚时显满腹的心事, 听他说不是大事,便没多问, 接了钥匙说“我先送我妹回家。你们悠着点。” 精神亢奋的褚时美一脸的不情愿, 褚时显凑近了嗅嗅, 紧接着狠狠戳她脑门“行啊, 趁我不在,酒也敢喝了。” 褚时美辩解说“就一小口, 冯姐姐看着我呢。” 回程时, 见堂兄一直面无表情, 她不敢多嘴。将近小区, 褚时美终于按捺不住,大着胆子问“你们离开去做什么了,哥你不高兴了” 褚时显摆着张臭脸,只答“小孩子别管。” 褚时美抿紧嘴,一会后表示“我其实下午就知道晓桐姐姐不喜欢你,但是不敢告诉你。” 褚时显瞥她一眼,说“那我还要感谢你喽” “你听见啦”没有看见堂兄流露出震惊,褚时美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解释说,“我知道我下午太好奇,不该问晓桐姐姐那么多问题。其实,我只是想弄清楚她男朋友有什么好的,哥你可以学学。” 褚时显说“谢谢你为我这么着想。” 褚时美盯着他的侧脸,认真分辨,见他不似作伪,倒是真的生出几分愧疚,吞吞吐吐地问“那晓桐姐姐,拒绝你了不行你派个人去勾引她男朋友吧。” 雷克萨斯一个摆尾,停在台阶之下,大堂的灯光投影在褚时显英俊的脸庞上,他似笑非笑地说“我有那么没用吗” 褚时美安静了一瞬,随即欢呼“啊那我下次要喊晓桐姐姐嫂子啦” “慢着慢着,你怎么说是风就是雨的”褚时显伸手捏一把堂妹的鼻子,“警告你,说话先过一道脑子。还有,别出馊主意,什么派人勾引的,你那脑袋以后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 “呸”褚时美一个挥手,将他手掌拍飞,“我是实心实意为你好呢。” “知道你为我好。”褚时显再次伸手过去,像撸猫一样,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生日快乐,小家伙。” 褚时美哼一声“我回去啦。” 她上了两级台阶,又匆匆而返,趴在车窗上,说“今天挺好玩。哥,你说我现在开始努力读书,能考上江大吗会不会太晚了” 褚时显反问“我说太晚了,你就不努力了” 褚时美呲牙“你实在太讨厌了,晓桐姐姐不要你是对的。” 她又噔噔地跑回去,在大堂的电梯前,冲他挥手道别。 见时间太晚,褚时显决定回银海小区。睡前他将单反相机里的存储卡取下来,插进电脑里。 一帧一帧的照片,每一帧的主角只有她,每一帧都停留了许久,似乎要将画中人刻进阅片人的脑海里。 他枕着双手,半躺着回味这一整天,谢晓桐的每个眼神,每一句话。静夜里,有一股满意和喜悦,由心泛起,现于唇角眉梢。 第二天回校,褚时显才知道昨晚王映阳没参加活动,早早回了寝室睡觉的缘故。 王映阳和人打架,且丢脸的打输了。 校学生会办公所在地在樱顶,那里也是樱花大道赏樱的诸多景点之一。昨晚不少情侣顶着夜风在樱顶上约会,王映阳不以为意,去校学生会仓库拿了露营的装备,回头才发现,之前他过来时,一对夜色中相拥激吻的情侣,不知为什么吵起架来。 听声音,女的正是江敏。 他们为什么争执,王映阳没听明白,在男方伸手将江敏推开,江敏一个趔趄,后退数步险些倒地时,王映阳热血上头,冲了过去。 学生会当晚有同学值班,打斗过程里及时拉开了两人,这事又发生在夜晚,影响并不大。不过牵涉到一位校学生会秘书处的,一位外联部的,还带点桃色花边,所以当晚有些小道消息流传开来。 王映阳的女友一早跑到13舍楼下喊人,也不知听说了什么,哭得梨花带雨,煞是可怜,不一会手上收获了十几包各寝室男生送来的纸巾。 其他几人上课去了,王映阳脸上中了几拳,泛着青紫,不好意思出去见人。电话里劝阻无效,他阴沉着脸下楼,和女友撕扯一番,终于把对方哄了回去。 褚时显一夜没睡踏实,见饮水机还有水,沏了两杯绿茶提神,接着打开笔记本电脑。 他和王映阳都是本省人,都爱喝一口毛尖。 王映阳低声道了谢,手摸着茶杯,看春芽在水里载沉载浮。 “老褚,你就没什么说的” 褚时显此时什么也不想说。 他觉得自己快成612的心理辅导员了,问题这活他干得不在行,范森林明明被他辅导过,一转头就去搞了忘年爱。这次他更不想掺和进王映阳和江敏之中去。 “不就是打了一架那口气咽不下去,我们612去帮你找回场子就是了。” “我不是这意思。” 王映阳本就是个白嫩面皮的书生模样,此刻再摆出一副愁肠百转,欲语还休的作态,褚时显很想将他推荐给谢晓桐。 给老王换一身行头,再塞给他一把折扇,等社团招新时,晴川汉服社一定能骗来很多小学妹。 王映阳没注意到褚时显的心不在焉,沉吟着问“你为什么一直不接受江敏” 能问出这句话,证明他尚有几分理智。褚时显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合上,重新放回背包。说“她不适合我。老实说,她不适合612的所有人,甚至江大绝大部分学生。” 王映阳不死心,又问“为什么这样说” 褚时显尽量保持客观“真正能令她爱上的,是既有实力令她崇拜,又有能力驾驭她野心的人。你我都不行。” 昨晚的事,褚时显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很明显,王映阳在两个女生间,态度又出现动摇。而且他刚才回寝室时,站在旁边,观察王映阳劝女友离开时那极度不耐烦的样子,恐怕王映阳内心一如既往地倾向江敏。毕竟,昨晚的江敏是受害者身份,王映阳说不得对江敏的爱情之外,又添了同情。 想到不久前在小观园吃饭,江敏说对王映阳有把握时的自信满满。能令王映阳如此纠结,江敏的确有她自信的理由。 “老王你坐坐,我去图书馆。” 褚时显本打算离开,见王映阳支着肘,两手抱头,颓丧不已的样子,有些本不愿深入的话不得不说,“老王,你未来想往仕途发展,我没猜错吧” 王映阳父亲是不愿他考公入仕的,他父亲太清楚儿子的缺点,不适合,只希望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王映阳不同,他喜欢受人尊敬被人捧着的感觉,考了这个专业是他当初不懂坚持,对父亲做出的让步,将来选择职业,他决定还是遵从自己的心愿。 王映阳沉默着点头。 “我猜也是。可女人方面把持不住,这是大忌。不信你问问家里人。” 图书馆学习讨论区里,褚时显坐下后,先发一条短信良心师兄,在线答疑。 谢晓桐不理他,褚时显等了会,没趣地打开代码编辑器干活。 到中午吃饭时,谢晓桐回复了一条短信褚师兄,课程我目前跟得上进度。谢谢关心。 褚时显问第二次拍摄的日期定下了 谢晓桐回兰兰姐在我旁边坐着,我问她说是定了明早。褚师兄,以后这种问题,你还是直接问社长吧。 褚时显心情惬意,微笑着继续发短信谢副社长,我以为问你也清楚来着。 他发出短信后,就见谢晓桐低下脑袋,左手拿着手机看着,右手的勺子正往嘴里喂着。 褚时显走到她对面,问“同学,这个座位没人吧。” 谢晓桐勺子里的西兰花掉进碗里,愕然瞪视褚时显,她左侧的冯兰兰惊讶地问“老褚,你怎么到一食堂来了” “椰奶,女生应该都爱喝这个吧”褚时显将两盒饮料放在桌上,推过去。“我在图书馆,一食堂更近更就脚。而且我猜你们就在这。” 他打了饭重新坐下,冯兰兰问他知不知道王映阳的事。 褚时显答说今早听说了,手机又响起来。 谢晓桐褚师兄,你这样是不对的。 褚时显哪里不对,请谢同学指正。 他抬起头,就见谢晓桐一脸气恼地望着他。 目光相触,褚时显无辜地眨眨眼,谢晓桐瞬即低下头去,飞快地打字褚师兄,我快不认识你了。你不是那个温厚谦和的褚师兄了。 褚时显在认识你之前,我是的。 谢晓桐凶巴巴地瞪他,像只狂暴的兔子,只觉可乐,不见凶残。 笑容随心而起,泛滥在褚时显眼底。 冯兰兰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接着她也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一条短信怀化,我感觉越来越有戏了。 谢晓桐如果看见这条短信,一定会喊声冤枉。 她只是在了悟梦里人是谁之后,感觉和褚时显之间,产生了一种来自宿命的牵引力,隐隐感觉两人有来自前世的尘缘羁绊。就像那个灵异故事里说的,人有宿慧,宿缘,宿命,前世行旅中施舍过一盏茶饭的,陈尸河畔为你收尸装殓的,那些人都会在今生一一遇见。 又因为这种联系,她对褚时显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不同于楼东,近似谢守亮。 她相信,这种亲近感,不仅她有,褚时显也有。所以从相识至今,他温和,至诚,慷慨,完美得不像寻常朋友。 可这种心理极端微妙,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同样,任何人无法理解她。 谢晓桐无法分辨对错,能不因拒绝产生裂痕和鸿沟,能继续保持同学和好友的关系,这对信奉安全生存,苟如鸵鸟,信奉与人为善,予己为善的谢晓桐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小黄车的捐赠仪式在樱花凋谢后的四月举行,典礼上,泰元派出总经办的一位助理,实现科技委托了财务经理周进步出席。这一天,三社联合行动,趁着人多,在梅操举办了一次义卖。 樱花节头一天的汉服民乐表演,在校论坛,校园网,校报获得美誉无限,就连笛箫社的大学姐也说超出她预期。 她自大一加入社团,到成为社长,数年时间,一直在为弘扬民乐,与摇滚社团对抗而努力。这次有汉服加成,这位大学姐在校论坛里人气骤升,几乎要凌越艺术学院的学妹们,成为最新的校园女神。 冯兰兰也从联合活动中获得启发,她本是新社团成员来者不拒,自然淘汰的宗旨,此次活动之后,她和谢晓桐商量,决定在招新方面附加条件,有一两项专长,比如乐器民族舞的女生,拥有优先权。 梅操上支起了几顶红帐篷,当先便是两座人高的立式广告牌,左边嵌着摄影社社长的大作,缤纷如花雨,初樱似云霞,笛箫社诸人,或坐或立,笛箫齐奏。 右边的广告牌图片是小黄车的宣传照,一男一女,骑着双人单车,后座的女生手里一把腾空的黄气球,背景是不知哪处乡村学校的土墙瓦房和夯土的操场。上面是醒目的黄色大字小黄车,放飞梦想,携爱同行。 帐篷里出售摄影社出品的明信片,小台历;汉服社上一次活动的所有汉服,零碎的缎面小荷包,香囊,绢扇;笛箫社除了笛箫这种便宜乐器,无物可卖,大学姐一个矜持的点头,干脆直接拍卖社长大人专人辅导的古琴古筝课时。 除此之外的摊位,是笛箫社学姐邀请来的其他社团。 令谢晓桐惊愕的是,她上次活动中穿着的那套汉服居然真的卖掉了,更惊愕的是,买下的那位是褚时美。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49章 养家的男人 褚时美今天没有往脸上描红画紫, 只是淡扫蛾眉,反倒比生日那天看起来更清纯可爱。 她说“晓桐姐姐, 我那天见你穿着好看, 心里喜欢, 又不贵, 等我穿回学校显摆两天, 保准一堆人来照顾你的生意。” 褚家好几个人, 人人往她卡里打生活费,也就她这种小富婆才会认为汉服不贵。这段时间申请入社的女同学, 不少听见需要自备一套或两套汉服, 当时就退却了。 褚时美太跳脱伶俐,谢晓桐拿不准她的真实想法, 问说“真的是你要买的吗你会穿吗不是不是” 褚时美一口否认“当然是我买的, 我哥才没交代过我。要是他要求了, 我还不愿意干了呢。晓桐姐姐,你那件鹅黄色的素面外套呢” 谢晓桐“啊”一声“那件半袖你也喜欢那件是我自己的, 所以今天就没拿出来卖, 我送你吧。不, 我送你一件新的吧, 当做迟到的生日礼物。不过等人做出来,要点时间。” 褚时美大大方方说“好呀, 我不急。晓桐姐姐, 我就要鹅黄的, 跟你一模一样的。” 有人和她审美一致, 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谢晓桐高高兴兴应了,信口问“今天就你一个人过来的” “我想我哥陪我,他说今天可忙了,走不开。” 实现科技的新会议室里,唐喆将一份杂志放在褚时显面前,严肃地说“终于来了。” 那是业内最为重量级的期刊,本期封面的题头采用黑体粗字,极为醒目,是由期刊特约撰稿人撰写的365开启免费模式互联网应用再次细分市场。 唐喆语气沉重地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一出,网上各种针对365的诋毁像看见信号枪一样,全冒出来了。” 褚时显的手机,自今早起便响个不停。其中有去年互联网大会上结交的同行,有他认识的,如今在行业内就职的师兄,有新闻界,有谩骂威胁的陌生人,也有观察咨询公司。 唐喆的手机和他一样,也像炸了锅一般,放在会议桌上,不时地疯狂震动着。 褚时显起床后已经得知消息,即将应战的紧张感此时完全消散,神色从容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切尽在情理中。” 他打开it行内知名的论坛,粗略浏览一遍标题,再点开回帖最多的一个帖子,细看底下的评论,挑了其中代表性的几条“老唐你看,这里也有夸我们的。我读给你听,竞争能倒逼进步,有竞争者出现,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这位有点见识,有远见。” “还有这一条,我不知道你们的看法,365出现的第一天我就下载试了试,好用,不占内存,比你们那些傻a软件强多了去。”褚时显啧一声,叹说,“这就叫良心了。” 他捡着新闻下的评论一条条念,唐喆忍俊不禁,说“你比我心宽,我已经被怼出真火了。” “不是一面倒的谩骂非议就行。用积极的眼光看,有争议是好事,目前新闻界的各种声音就是另类的广告。” “褚总,稍等。”唐喆接了个电话,一边听,一边应着,“xx网it资讯站” 褚时显听他提示,开启数个互联网行业门户网站的页面,恶意竞争开启流氓新模式,365未通过专业测试,杀毒性能堪忧,这是充满恶意的,365以免费赌明天,搅局者野心毕露,剑指基础用户这是立场相对中立的。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迭起纷呈的论点就将局势推向白热化,背后推波助澜的无形之手出自哪一方,不言而喻。褚时显看着各条新闻下不断刷新的评论,不由不承认,只要话题牵涉到道德和公平,就是正反两派争端的开启。 “这都叫什么”唐喆白胖暄软的脸庞青一阵红一阵,他气愤地瞪视那篇365未通过专业测试,杀毒性能堪忧,口里喃喃,“等我八月份要你们好看。” 褚时显定下了八月份将365杀毒软件送检,参加vir buet的评测,唐喆本认为这个举动太过贸然仓促,如果获得个“fai”,反而影响实现科技的声誉和后续项目的开发。如今他一个白团团的和蔼胖子,被拱出真火后反生了满腔子孤勇和豪气。 “我也有几个新闻界的朋友,褚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抹黑。” “不急。这些天我也不是没计划地干坐着。”褚时显打开邮箱,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附件发送出去。 接着他拿出私人手机,拨通电话“周叔叔,您好,我是小显。是的,我又修改过,还请您斧正。好的,好的。能赶上明天的排版好,谢谢您的关照。哈哈,我听我爸提过,谢谢。” 挂了电话,朝关注他举动的唐喆微微一笑,褚时显解释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写了篇东西,找人发表在明天的it新动向上。老唐,你看看邮箱那份附件,晚一点直接公布在公司群邮件里。” 以公论,泰元地产是三镇本土数一数二的开发公司,也是本地数家媒体排名前三的广告客户,以私交,褚成的高尔夫球球友中有数个既认识传媒大佬,自身又处于传媒业核心的人物,讨个人情要一份专业性报纸头条,不是难事。 更何况,他那篇免费,数字化时代的未来写得相当不错。 唐喆品读那份稿子的时候,褚时显继续打电话,这回是褚达,他小叔。 褚达不懂互联网,但他懂人心,懂得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他经营网吧数年,代售各种外挂私服,认识不少网络工作室,按事先约定,由他负责联络各省的工作室,发布任务,在网上控评,为365助威,声讨对手,一评五毛。 等这些一一安排妥当,唐喆也看完了那篇稿件。“你早有这几手准备,我白担心了,一早把你闹醒。” 褚时显说“你的精力主要在公司业务上,我必须为你当急先锋,清除障碍,责无旁贷。” 两人相视一笑,唐喆敲击键盘,关闭了邮件,认真问“这里面说的,真有可能” 褚时显报以双倍认真的态度,郑重点头。 “这是个交叉补贴的商业大舞台。”他重复稿子的内容,“数字化时代的特征,就是假如某样东西成为软件,那么成本和价格也会无限趋近于零。所谓的补贴,就是特殊用户收费。所以,我们365不是不收费,而是未来有可能针对性的收费。” 唐喆叹息“马小腾的企鹅走在我们前面。” 褚时显的稿子正是以企鹅的各种钻石用户举例,分析免费模式能成功的基础。“有远见卓识的人很多,敢于打破固有模式的人极少。”褚时显说。 “这是个超越的时代,新思维冲击旧思维,新模式取代旧模式。”唐喆越深入思考,越感觉成就未来的概率和风险极度不可测,“明天这份稿子刊发之后,我预料,话题的争端,会从杀毒软件行业,跃升为整个互联网经济的讨论。你这一拳头,力量够重的。” 褚时显会心一笑。既然将他封为“搅局者”,不掀起浪潮,愧对声名。 梅园操场上,褚时美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把梨花月溶图的绢制团扇,在一堆义卖的摊位前看花了眼。 当她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大袋零碎小玩意,谢晓桐正和一个女生面对面聊天,双方脸色都不甚愉快,褚时美打算走近了,听得仔细些,那女生扬起尖嗓子说“谢晓桐,别忘了,你和何向玉闹矛盾的时候,我可是站你这边的。” 话语气恼,表情委屈,幸好正是午间饭时,操场里人已经散去大半,并没有多少围观者。 谢晓桐问她“你是在提醒我欠你人情” 她不为所动的样子,那女生不由吸一口气,说“当我白认识你了。”长发一甩,转身就走。 褚时美靠近前,问道“晓桐姐姐,那是谁” “以前的室友。” 王雅兰今天独自一人前来,旁敲侧击地询问晴川汉服社上回的活动详情,又夸她们在女同学间的反响不俗,一轮闲话后,大概没等到谢晓桐的主动邀请,干脆直接问了招新的事。 谢晓桐答说,社团对内的人事,对外的联络全归社长总理,她只是个闲人。 王雅兰恼了她的故意推搪。 谢晓桐紧抿着唇,远眺王雅兰离开梅操的背影,转过头来时,脸色已恢复如初,她问褚时美“你去买了什么这么大一堆。” 说话间,先去吃饭的冯兰兰和其他两位社团成员回来换班,冯兰兰交代说“吃了饭别过来了,带小美四处转转吧,反正东西也卖得差不多,我再守一会,没什么人也收摊了。” 谢晓桐答应了,问褚时美想吃什么。 褚时美眼珠子转转,说“要不我问问我哥什么时候回来,让他请我们吃顿好的。” 谢晓桐不搭话茬,说“梅园食堂,桂园食堂,你挑。” 褚时美问“你就那么怕见我哥啊” 谢晓桐说“那就梅园教工食堂吧,我想吃他家的猪耳朵了。” 褚时美见她自顾自地走了,“喂”了一声没反应,跺跺脚,连忙追上几步,“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专程来找你玩,你对我好没礼貌” 褚时显在公司和下属们一起吃了工作餐,下午继续工作。 周进步代表实现科技出席了捐赠仪式,午饭后才由江大回来。正如褚时显所说,做善事有幸福感。喝了酒的他满面红光,行走生风,直到进了褚时显的办公室,满面的喜色瞬时转为悒郁。 作为财务经理,他有一叠文件和报销单据等待褚时显签名,365杀毒软件于三月份正式上市后,当月的损益表更是令他痛心疾首。他不知公司的支出尽皆来自于开发区的打金工作室,兀自腹诽这个富二代太过败家,崽卖爷田不心疼。 褚时显细览只有支出无进项的损益表,也是脑门青筋突突地跳。若不是有钟令为主持的工作室保持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若不是有07年股市巅峰的希望存在,若不是有泰元作倚仗,随时能贷款,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这份压力,势必会引进a轮融资。 这也是一上午,各咨询公司疯狂来电的原因所在他们背后都有风投的影子。 褚时显安抚了周进步,刷刷地在一叠文件上签了名,重新开始编码。 他的业务水平相当得唐喆看重,身为这一学科的学生,唐喆夸他功底超出寻常的扎实,已经确立了出色的编程逻辑,以及编程习惯。 唐喆提过程序员和工程师的区别,在于技术思维和业务思维的区别,他曾褒扬,即使褚时显不创业,也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 可惜褚时显是他的老板,不是下属。否则唐喆敢拿褚时显一个人顶三个用。 正忙碌时,他的私人手机响起来,褚时美发来一条短信你猜我在哪儿晓桐姐姐带我找到湖东新村一位船家阿婆,我们现在在游湖我猜有人羡慕死了,嫉妒疯了。哈哈哈 褚时显瞅着最后那个的波浪号,不是滋味地点开下一条彩信。他送褚时美的三星手机已经是最新型号了,像素依然感人,模糊的照片能看出她们确实在湖东,而且坐的是两头尖翘,头上有个简陋蓬顶的老式木船。 褚时美大概是偷拍,照片上,谢晓桐侧身坐着,两条白皙小腿探出裙摆,搁在船板上。远处,天蓝云白。 褚时显一手拿着杯子喝水,眼睛不离屏幕,也不知是在欣赏风景,还是欣赏她纤巧腰身,还是一截小腿,还是整个人。 看了许久,他回游湖就不要穿裙子了,不安全。 醒悟对面是他堂妹,并非梦里人,他又改成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不一会,褚时美又来了短信你还没说是羡慕还是嫉妒呢。哥,你晚上有空吗请我们吃饭。 褚时显叹口气,回晚上我约了人,要紧事。羡慕嫉妒恨又有什么办法我是养家的男人。 褚时美看了短信,满意地咯咯笑,然后告诉谢晓桐“有个傻子特别想长对翅膀。” 谢晓桐一脸莫名。 褚时美补充“飞过来呀。” 谢晓桐瞪她一眼,警告说“你就不怕我咯吱了是不是” 她说着,塞过去一颗糖,堵住褚时美不满的哼唧,自己也嚼了颗,继续发短信小楼,兰兰姐定下了入社的标准,雅兰不符合要求。我中午已经婉拒了她。 楼东问你不是副社长吗连拉个好友进社也不行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0章 那时年轻 谢晓桐知道两间寝室联谊时, 王雅兰留有楼东的手机号码,不知道的是, 王雅兰会为这种事找上楼东。 她想不明白, 江大的社团那么多, 王雅兰对汉服社是有什么执念吗 更不明白的是, 楼东为什么要用一种嘲讽的腔调。 谢晓桐告诫自己不要太过敏感, 发出的短信却泄露了心情, 她说我不认为王雅兰是我的好友,我甚至不懂她私下联系你是什么意思。 楼东说王雅兰告诉我, 你在原来宿舍和另一位同学闹矛盾后, 她帮了你不少,也为你说过话,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好朋友。是我会错意, 还是你们有什么误会 他紧接着又来一条短信晓桐, 你该不会怀疑我和王雅兰的关系吧我是为了你好,怕你因为小事影响友情, 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 那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吧。 最后那句话纯属负气, 谢晓桐假如当真罔顾他的提议, 不理会王雅兰的要求,可以想见又是一场风雨。 谢晓桐将手机放下, 眺望远方湖天一色。 她内心非常反感楼东为王雅兰说项, 也冲动地想质问楼东, 她在401被孤立时他在哪里那时候他说课程繁重, 有没有留意过她低落的情绪相反,她一心为他考虑,不想拖累他的学业,受到委屈选择了忍耐和掩饰,自己想办法排解。 她做错了什么难道不应该为人着想以至于楼东在完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指责她不顾念友情 他的立场怎能这样不公正 但谢晓桐实在不希望和楼东争执,从转专业开始,他们这一年争吵过太多次了。 她习惯了在矛盾出现后选择妥协,同时厌倦了争执。谢晓桐使劲吸吸鼻子,打字说那我先跟兰兰姐打声招呼吧。成不成我会通知雅兰的。 楼东说这就对了。社团多个人而已,无足轻重的小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能成,你偏偏要去得罪人。 谢晓桐低头注视这句话,默不作声,已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好一会后,大概见她没有回复,楼东问你生气了晓桐你现在在哪晚上我去找你 谢晓桐意兴阑珊地说不用了。 楼东说你是生气了。王雅兰刚才道歉说没想到会让你不开心,如果太难为你就算了。晓桐你也大度一些,好不好 她说我没有。 楼东说 褚时美观察谢晓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晓桐姐姐你不高兴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谢晓桐努力朝她一笑“你再陪我坐一会,我陪你逛街好不好” 褚时美点头“好呀。” 楼东终于发来短信解释,哄她说晓桐,你生气我语气太重了是不是我承认刚才语气不好,可能是觉得你越来越不像高中时的你,我有些不适应。 她竟有相同的想法。 谢晓桐低头重读那条短信,心想高中时的她与如今有什么不同呢大概比如今更听话,更依赖他 那么,高中时的楼东与如今有什么不同呢谢晓桐遥想楼东穿着高中校服的样子,不由轻轻扬起了嘴角。 他那时更谦和更宽容,每每容让她的一点点小放肆时,总会露出无奈的笑,总让她感觉自己有天大的福气,生命里两个重要的男人都是那么的爱她,毫无保留。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爱情,如同山涧清泉,永远会不知疲倦叮叮咚咚地流淌下去,涓涓地淌过两人携手的未来岁月。 何时开始,澄澈的爱情有了杂质呢 是因为褚师兄吗可她从高中到现在,从不缺男生明里暗里的追求,她保持拒绝的态度,从无二心,小楼知道的啊。是因为眼界拓宽了吗他那么有进取心的人,屈身俯就她这个不太上进的,应该也是无奈的吧。 或许,问题出自于她从楼东对江大学风的鄙薄,到他对她建立汉服社那一腔热情的无法理解,还有总是让她接受他的观点,一旦出现矛盾,只会采用冷处理的恋爱方式,这些是不是让她的内心隐隐生出怨怼了 可她是喜欢他的呀。喜欢他发试卷时,修长的手指,抬头看见的他温和的笑,喜欢他说话不疾不徐的声调,就连他衣领洗衣粉的味道她也是喜欢的呀。 湖面风起浪生,卷起粼粼波光,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告诉楼东小楼,不管过去现在,我对你的爱是没有变的。 褚时显由汪浩的银行贷出那笔款子时,曾透露了一下股市的机会。如今进了四月,股市创出年内新高,汪浩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坚持要请客。 一年期投资计划早在春节后就已经正式启动。按照开始的安排,大量资金流入各账号,逐步建仓,这几个月来,赵志扬和范森林联系颇紧密。 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志扬忙着恶补股票常识,工作上自然不如以往勤勉,一直安静观察他表现的褚成由此得知儿子又搞了个大动作,当天电召褚时显回家汇报情况。 褚时显说“我只是炒炒股票,又不是赌博,至于吗” 褚成瞪着儿子“你敢去赌,今天这个门别想出去。” “那你这无名火打哪来的”褚时显费解。 褚成一口气再次噎住,他气自己儿子每回搞出动静,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向往已久父子二人齐心合力干事业,可恨儿子太有主见,完全不给他机会。 他问“你把周围能借钱的都借遍了,唯独不找我,是打算最后出篓子,等我帮你兜底” 褚时显搓搓下巴,说“爸你太夸张了。我就问了两个人借钱,我妈和我小叔。还不叫借,叫参股。” “别跟我扯这些。当我不知道你妈全交代了。” 褚时显摸不透他爹是诈他,还是他妈那个意志不坚定的被色诱后吐露了真相,老老实实说“另外,找银行也借了点。” 褚成问“多少” 褚时显答“一千万。” 还算稳当,知道量力而行。褚成的气消散了些许,接着问“打着泰元的名号” 褚时显不认账“哪能啊我的实现科技也不差。” “本事见长啊你,就你那个空壳公司,月月倒贴钱,没有泰元当后盾,哪家银行哪个搞信贷的愿意搭理你。” 褚时显讪笑“爸你不懂,我只要现在点个头,大把的vc愿意投钱给实现科技。这就叫做愿景了。” 褚成说“吹牛逼的我见过不少,一边让我擦屁股,一边对我吹牛逼的,独独你一个。” 这说的是让周叔叔发稿子登报纸的事,褚成为此专程邀请对方打了场高尔夫,特意输了两局,又约了五一长假几个老友一起飞天涯海角的球场。 如今的褚时显也就只在父母面前还保留着三分孩子气,当下涎着脸说“我们两父子,你还计较这个。” 褚成哼一声。“行了。出去吧。” 褚时显诧异“就这样” 褚成说“还能怎样我又不会拦着你。” 褚时显问“那你叫我回来,就为了问这两句话电话里问不行” “我当老子的,喊儿子回来谈谈工作,我还有错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见你不高兴,想问明白吗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爸你更年期。” “”褚成佯怒,“你知道个屁” 褚时显只望着父亲促狭地笑,屁股像黏在椅子上似的,不管他爸吹胡子瞪眼,就是不动弹。 “当老子的辛苦挣钱,除了让孩子有好生活好环境,更是为了让孩子有试错的资本。叫你回来不是为了拦你,不许你做这个,不许做那个,是为了问清楚,是不是在我能兜底的界限内。只要我还能兜底,你只管去做。”褚成别别扭扭地承认。 褚时显默然站起身,体会着父亲的用心良苦,走两步又回头“爸,我不和你说工作上的事,是不想你太操心。” 褚成扬扬下巴,意示知道了。 褚时显走两步,又回头“爸,我以后会跟你说的。” “你亏钱了不找我帮你收拾烂摊子,还能找谁” “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临出门时,褚时显回头说,“等我挣钱了给你买私人飞机,你带着老友飞夏威夷打高尔夫。那才够装逼。” 等书房门彻底关上了,褚成悄悄打开电脑,两只食指在键盘上戳了老半天,开始搜索夏威夷打高尔夫。 欣赏着图片,他搓搓下巴,乐得笑出声来。 那是月头的事了,如今股指每日向上的红箭头想必能令褚成安心。 至于褚时显,他并无波动,相比实现科技当下被舆论攻击,股市巅峰远在明年,暂且不用投入太大精力。 可恨的是今天看了网上太多负面消息,褚时显外表看起来泰然自若,内心着实不爽利,这种无法正面应战的憋屈感需要途径排解。 他中午在公司接到汪浩的电话,立刻答应了汪海涛和汪浩的邀约,晚上一起聚聚。说好另带两个人过去,挂了电话,他又拨给范森林和表哥赵志扬。 汪海涛看了上来的菜,调侃汪浩“甲鱼牛鞭乌梢蛇,我说天气暖和了还这种补法,谁顶得住啊。” 范森林和他们是初次见面,都是场面人,一来二去几句寒暄就互相摸透了说话风格,当下接腔说“一会就看谁最血气方刚,谁最先流鼻血了。” 汪浩随他们一起笑,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我看显哥在研究相术,也跟着读了两本古籍。这书上讲,有进就有出,叫做阴阳调和,人间大道。所以各位哥哥,现在进了,晚上小弟再请大家去泄一泄。” 几个人听出弦外之音,或摇头,或大笑。 听汪浩说,他最近跟客户应酬,发现了一处好地方,长了大见识,汪海涛问“你今天是打算下血本啊,汪浩。老实坦白,发了多大的财” “哪里哪里,”汪浩挨个斟酒,谦虚地说,“那点进项,对你们是洒洒水,对我来说可是及时雨。这得多谢几位哥哥的提携,首先,我必须先敬显哥一杯。” 褚时显停了筷子,含笑说“一杯太少,不是三杯非英雄。” 汪浩毫不拖泥带水,一口应承“我三杯,显哥你随意。” 他是酒场上的干将,三杯过后脸不红心不跳,吃两口下酒菜,又和连声叫好的汪海涛,范森林搅起酒来。 酒至半酣,气氛更浓。汪浩仗着醉意,先向褚时显道歉,说“显哥,我没听你的话,只买了一丁点,我心里那个悔啊。” 当初他探听褚时显贷那笔款子的用处,褚时显讳莫如深地告诉他,有些内幕消息,不方便告诉他人。又暗示他,留意一下沪深股市。 汪浩在金融体系工作,听闻过太多炒内幕消息炒破产的故事,他又没得到股票的具体代码,不敢妄动,只拿自己的小部分积蓄试了试水。 哪知从春节后到如今,股指一日日向上创新高,随便点开一支股票的走势图,哪个不是百分之二三十的涨幅不过两三个月时间,错失了多少横财他捶着胸口暗恨自己胆小。 特别是晚上失眠时,拿出计算器,将褚时显贷款的数目拟作股本,算一算涨幅,满心的羡慕嫉妒之余,更添痛如刀绞。 褚时显说“不瞒你说,我也悔。后悔贷款贷少了。” 这一说,满座皆笑。 汪海涛听汪浩聊过股市的事,他当初没兴趣,如今也心动。他问“显哥,你的意思是,现在还能进” “当然。”褚时显从容不迫地说,“现在只是开始。” 汪浩情急发问“可眼下已经快到一千五百点了。” “一千五怕什么,五千一,六千一也不在话下。”褚时显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汪浩和汪海涛对视一眼,他们来前商量过,目的就是为了打探褚时显的口风,得到这一句肯定,心中已有计较。 汪海涛自忖和褚时显关系更亲近些,抹下脸面,继续探听“买哪支,显哥你有没有数” “这个我答应了人,不能随便讲。”褚时显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其实随便买就行,这是十年积累的一次发力,是大势。你要是不放心,我建议你买这两个。” 他说着,拿手指点了酒,就在红漆木桌上写了两串号码。 见汪海涛一眼记住了,他顺手抹去水迹。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1章 围剿 范森林见褚时显故弄玄虚, 他不露痕迹地往赵志扬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赵志扬还是平常那端肃的模样, 看不出究竟, 笑一笑, 说道“显哥, 有发财的事你可不能忘记兄弟。” 褚时显一听他喊“显哥”, 心知范森林这心思敏捷的, 必定是瞧出来点门道。既然范森林给他搭了台子,他也就配合着演下去。“那当然了, 在座的有自家亲戚, 死党,老友, 同学,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敬陪末座的汪浩再次起身斟酒, 说“能得显哥许一个老友,看我这脸上的光。” 汪海涛笑他“你那叫油。” 众人妙语如珠, 将话题转向风花雪月。汪浩想起一事, 询问褚时显认不认识一位叫于小磊的。 他说“年初我们行搞岗位技能比赛时认识的, 说是显哥你的亲表弟, 可我真不太敢信,他工作两年了, 怎么还是个柜员。” 是不是泰元褚成的内侄, 同事一问可知, 汪浩这话其实是在探听两家关系是否亲近。 褚时显指指赵志扬“你问问我这位表哥, 进了泰元半年,现在的职位是什么” 汪浩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一脸恭敬地求教“赵哥” 赵志扬含蓄地笑“物业部助理。” 汪浩和汪海涛同时吃了一惊。 汪浩吃惊的是居然不是经理,一个小助理能有多少钱 汪海涛了解房地产行业内部结构,他知道物业部在房地产公司内部地位最低,被压榨劳力和薪酬最狠,特别像泰元这种实力中游的房开企业,物业是个可有可无的部门。 汪海涛不由得问“不说进招标部和开发部,项目规划部和管理部总能安排进去吧物业部能学到什么” 褚时显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是我爸培养人的习惯,从最低最琐碎的部门开始,先磨磨心志。别说我表哥,我若是进了泰元,也是一模一样的待遇。” 有此例子,也就不难理解于小磊为什么背靠褚成这棵大树,却足足做了两年柜员。 汪海涛竖起拇指“褚伯伯是个狠人” 汪浩奉承道“显哥你自己创业,成绩不小,褚老板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别提了,前天才被召回家训斥了一顿。”褚时显表情十足郁闷难解。 他转而又提起于小磊“我那位小磊哥,其实人聪明,就是不肯读书。若是学历能拿出手,支行的公司业务部随便进。” 公司业务部是银行的核心部门,汪浩知道他不是说大话。听褚时显话里的意思,于小磊并非不受褚家待见,而是受学历限制,又有心磨练。他对和于小磊的关系的深浅远近也有了几分把握。 饭后褚时显谢绝了汪浩提议的远在郊外的那间私人会所,转战到新开的一间cb。 cb的老板接了汪海涛的电话,已经提前到达,等候着几位。见面寒暄后,又问褚时显要个什么样的妹子。褚时显说声随意,走出房间,发短信问堂妹下午去了哪里,吃了饭没有。 褚时美回下午逛街的时候,晓桐姐姐接了一个电话,把我送到家楼下,她就回校了。 褚时显问谁打来的电话 褚时美说为什么要问清楚褚时显你是受虐狂吗 褚时显没再回答,伏在走廊的栏杆上,注视一楼灯柱笼罩中扬腿下腰,舞姿极尽魅惑的钢管舞舞娘。 “ ,,,, oh \ dont you dare so don, onr\ you can st ore rounds, ” 他聆听凯莉罗兰这首节奏感十足,歌词爆炸的灵魂蓝调,摩挲着手中的酒樽,将一瓶科罗娜慢慢饮尽。 赵志扬滴酒不沾,回程时负责开车。 离开那间cb,后座烂醉如泥的范森林立刻坐直了,揉揉太阳穴,说“老褚,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专程打电话喊我来,你说我高兴个什么劲呢贪你一顿饭,有这两个海量能喝的,吃多少乌梢蛇也不够我补的。” 褚时显笑一笑,从后视镜里望了眼他,说“你该学表哥,一句我是司机,什么都挡住了。” 范森林说“等着吧,等我发财了也买辆车,看谁能逼我喝。” 赵志扬这段时间和他很熟悉了,打趣他“快点,到时候我给你当司机。” 范森林啧一声,说道“寒碜我是吧” 他又难受地哼唧,敲敲自己脑袋,问“老褚,我瞧着你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对呢。” 褚时显默不作声,即使表哥赵志扬也往他瞟了一眼。 范森林酒意上头,随性地说“笑容可掬,皮里阳秋,老褚你非常不真诚。” 褚时显不由笑了。“看破不说破,你这修炼得还不够火候。还是得学表哥。” 赵志扬闻言止不住地笑。 范森林说“行,我不追问你跟他们有什么恩怨瓜葛。以后要怎么配合,老褚你吱一声。” 褚时显说“不需要怎么配合,顺势而为的事。”他告诉汪海涛两个前世有名的妖股,他们若是亏大了,那是他们贪心不知收敛,赚大了,养蓄野心,无论哪一个方向,对他都是有利无弊。 时间太晚,赵志扬将他们送到银海小区,自己回小区停车场换了一辆泰元的别克离开。 上楼时,范森林说“看你刚才意乱情迷,我以为你会把那个妞带走的。老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打个电话的事。我可以回我傻娘们那去。” “滚蛋。”褚时显笑骂,“我是那样的人吗” 话音未落,手机又响,王映阳语气急促地说“老褚,刚才老黄电话打到我这来了,问你呢。” 褚时显问“哪个老黄” 王映阳答“还能有谁副院长。” 第二天褚时显起了个大早,在it新动向的网站上,再次细致地阅读了一遍自己那篇免费,数字化时代的未来的文章,这才吃了早餐和范森林一起回校。 老黄不仅是大计院的副院长,也是算法设计与分析课的教授。与课堂上不同,办公室里的黄教授见了他面上笑呵呵的“小褚进来进来。” “你好,黄老师。”褚时显来时思前想后,能令对方主动找上门的事无非那几样,和他爸褚成有关,和他拖延着迟迟不毕业有关,和实现科技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后者,毕竟昨天他已经接到几位师兄的电话,询问网上365的免费风波。 “坐,”黄教授才沏了一杯毛尖,捧在手里,和蔼地问,“唐喆,听说目前在实现科技任职” 褚时显本就只是屁股尖挨着椅子,闻言微觉讶异,欠欠身说了个“是”。 黄教授说“他是我的学弟,有一年校庆,唐喆是负责接待的志愿者,我对他有印象。” 褚时显听说过这位的履历,知道他是水木毕业,有留学经历,因为和唐喆相错四五届一直没往心上放,更没有听唐喆提及此事,当即表现出吃惊的模样。 “唐喆没跟你说过到底我是搞教育工作的,他不了解也在情在理。”黄教授摆摆手,说,“不用紧张,喊你过来,是为了了解一下实现科技的事。不仅要关心教学工作,学生的综合发展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顿一顿,他问“听说,实现科技是你独自一人创立的” 三镇市高校众多,学生创业建立科技公司不是新鲜事,若不是知道最近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的365杀毒软件源头出自江大,若不是听闻江大这位学生还没出校门,已经敢向杀软巨头们出手,他也不会特意去查问这位同学入学后的表现。 见褚时显点头,再次说是,黄教授不由哑然失笑。 这位同学规规矩矩地坐着,摆出一副谨言慎行,虚心受教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胆大妄为的一面。 黄教授又问“听说,小黄车公益活动也是你率先提议的” 褚时显谦虚地说“是寝室六个人商议出来的结果。不过,最开始的想法确实出自于我。” 黄教授抿一口茶,点点头,说“昨天网上的争执我留意了一下,不少非议,你一个学生,就不怕砸了别人的饭碗,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完了” 褚时显听他用了非议一词,大致了解了这位副院长和唐喆校友的态度,心头大定,说“黄老师,免费模式是大势所趋,我只是稍稍推动了这一进程。” “哦,讲讲。”黄教授兴趣盎然地示意他继续。 “都说我动了杀软巨头们的蛋糕,但是很多人没有看到,365的出现,其实是造福大众的。按目前杀毒软件个人用户的数量,全国网民一亿,假设一个软件程序是十元,我为所有网民足足节省下了十亿的开销。” “这么说,你还是个活雷锋”黄教授打趣说。 “黄老师,老实说,我不是雷锋。365需要盈利,实现科技更需要。但是具体的盈利模式我还没想好,在将来,大概会针对特定用户,增加一些增值服务。”褚时显尽量保持人畜无害的微笑。 “十亿费用对网民是个大数字,对杀软公司来说,只是部分收益。特别是,如果能用十亿免费,换取到大量的基础客户数量,客户粘性,比作广告更为划算。” 黄教授听得非常仔细认真,闻言点头总结“这是转换思路带来的新思维新方法。” “谢谢您的理解。”褚时显稍作迟疑,“可是有太多人固步自封,鼠目寸光。对固有的商业模式来说,科技越发展,类似的颠覆性的冲击只会层出不穷,不能顺应时势的互联网公司必然会被淘汰。这些杀软公司如果只满足于当前的利益,看不清未来的走向,只能说,淘汰他们的不是我,是时代。” 他的最后一段话,引用了今天刊登的稿件内容,黄教授若有所思,随即醒悟“今早那份免费,数字化时代的未来是你写的” 褚时显摸摸鼻子说“我想想,不能只挨打,不喊冤,就顺手写了那篇文章。” 黄教授朗声而笑“行啊,有你的。” 他不再继续询问实现科技,反而问起褚时显的学习和生活,得知褚时显没有考研的计划,表现出一些遗憾。 最后他说“学校是大力支持学生在合法公平的环境下创业的,所以,未来需要扶持和帮助的话,尽管向学校提出申请,学校会做你们的后盾。” 这一番话,不管是出于爱护学生,还是为和唐喆的校友之情,还是冠冕堂皇的示好,能这样表态,足以令褚时显受宠若惊。 他站起身说谢谢学校的信任,黄教授下一个举动,更是让他受到非同一般的礼遇。 黄教授伸出手掌,握住他的,说“我代表因小黄车项目受益的同学,向你说句谢谢。” 褚时显离开办公室许久后,仍旧感觉到黄教授手掌的力量,那是一种纯然的感谢,带着激励的意味。 他曾经和612的诸人说,做善事有幸福感。他有劝导的本事,自己却并不轻易被人蛊惑。可黄教授的一个简单的谢谢,一个平常的握手,却让他感觉内心那种想干点什么的冲动,被彻底激发了。 褚时显重生以来,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再不能像前世那般浑浑噩噩地度日,必须令父母安好,为他骄傲,必须娶到心心念念牵挂两世的人。可同时,他又隐隐感觉这样仍然不圆满,有所欠缺。 从办公室走出来,太阳渐渐移向当空,在校园里安步当车,边走边沉思的褚时显迎向那万丈光华,不由眯一眯眼。 他内心有所触动,仿佛有些什么由此苏醒。同时,褚时显恍悟那一处理想的缺角是什么,是他必须实现自我价值,不负第二重人生;是男儿当世,当雄奇伟大,顶天立地。 褚时显连续很多天,一直保持着一种激昂的状态。了解实现科技现状的张怀化跟冯兰兰说“这是越战越勇了。” 这种振奋的情绪无疑感染了周遭所有人,面对各种负面舆论,实现科技内部平静而井然,并没有因为正在进行一场逆风战,而对前景感到怀疑和不知所措。 网络上的骂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多日来,褚达雇佣的水军有五毛做兴奋剂,可以用锐不可当来形容,再有365的真实用户帮腔,针对实现科技和365的各种诋毁诬蔑节节败退,渐不闻声。 风潮又起,取代365究竟是流氓还是雷锋这一番激烈争论的,是关于免费模式的互联网经济新思维。 只有周进步和钟令为怨声载道,满腹牢骚。 实现科技目前办公费用和人力成本是个不小的数字,下载平台的渠道费用,随着365免费杀毒软件在用户市场的深入,与日俱增。褚达的雇佣军属于营销费用,也是一笔隐性支出。 而实现科技目前毫无盈利能力。 多少互联网创业公司处于这一尴尬时期,熬到无力回天时,草草结束。褚时显只能往死里压榨钟令为管理的工作室。 为此,褚时显和唐喆张怀化开了个小会,商量的结果是,必须统一思想,应对接下来的海啸。 当网上的论战暂时偃旗息鼓,褚时显趁骤雨初歇之际,召开了一次公司全体会议。 褚时显说,实现科技现在只是个弱小的企业,第一步求生存,第二步求发展;他说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能掉以轻心,也不必心怀畏惧,我们要做海燕,只有在风暴中飞翔,双翼才能锻炼得更坚硬;他说互联网行业是个残酷的行业,要么领先,要么灭亡;他说,各位同仁,众志成城。 会议结束后没几天,褚时显一位师兄打来电话,唐喆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也得知了一个噩耗,三大下载平台共同决定,关闭365杀毒软件的下载通道,下架365免费杀毒软件。 针对实现科技的全面围剿开始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2章 斡旋 许明哲目前正在三镇市一间领头羊律所实习, 接到褚时显的电话,他尚未下班, 褚时显细诉了详情, 接着问他在法律层面上能得到什么帮助和建议。 许明哲说一会儿给回复, 放下手机, 内心跃跃欲试, 莫名感觉正面临人生一个重要节点。 他年幼时内向腼腆, 为了能从事向往的职业,游刃于其中, 从高中开始刻意地培养锻炼自己, 户外运动,校学生会, 辩论社, 推销学生保险, 都是为了打破性格的限制。 可真正深入了解了这一行,他才知道, 这些远远不够。从的实习生到助理, 再到终点的合伙人, 每两三年必须晋升一阶, 如果失败,等于你不能为律所创造价值, 等于你必须自请离职。 决定能不能在残酷的淘汰赛生存下来的, 是人脉带来的案源。没有案源, 没有用武之地, 任你三头六目,四首八臂也是枉然。 许明哲当初用心结交褚时显,是冲着泰元去的,后来得知褚时显创立了一个小公司,但学弟能把公司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着实出乎他意料。国内三大杀软巨头,联合三大下载网站群起而攻,普通创业者等闲遭遇不到这阵仗,足以证明实现科技的竞争力。 这场遭遇战,实现科技或夭折,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许明哲迅速对结果做出预估,最理想的,当然是接受实现科技的委托,和三大下载网站打违约官司,至不济,也能为实现科技法律层面的咨询,借此建立联系。 他定一定心,稍作深呼吸,敲响了师傅办公室的木门。 半个小时后,褚时显接到许明哲回复的电话。他说实现科技和三大下载网站签立的合约具有法律效力,并无漏洞可寻,网站下架365杀毒软件,借口实现科技率先违约,在软件内绑定病毒,这一点需要时间进行证据采信。如果实现科技有此意向,可以委托他们律所代理。 褚时显沉吟说“按照这种程序走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这样,老许,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写个全权代理委托书,把张怀化留下,你负责跟他对接,先向三大平台出具律师函。” 律师函并不能阻止下载平台的违约行为,但能表明实现科技一方强硬的态度,传达愤怒。 褚时显紧接着和唐喆,张怀化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按照预定的计划,张怀化留守三镇,唐喆因为有个曾经的同事,目前就职于那家行内排名第二的软件下载网站,所以他负责居中联络,酌情安排行程。褚时显则单枪匹马,当天杀向燕京。 前世有一首歌,颂唱这个让人爱恨交缠的城市。褚时显如同歌词所说,他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只不过,这里没有什么让他眷恋的东西。 三大联手封杀365的软件下载网站,两家在燕京,一家在杭州。褚时显预定的是中关村附近的酒店,下榻后,他率先联络业内排名第一的下载网站负责人,对方秘书告知他负责人出差,此时并不在燕京。 褚时显敲敲茶几,接着打电话给师兄,再联系唐喆的旧日同事刘胜超,约好见面时间。 师兄和刘胜超同属一家软件下载网站,目前行业排名第二。可惜师兄毕业仅两年,身为底层技术人员,在公司并无说话的分量,只在电话里向他介绍了公司管理层大略的人事架构。 刘胜超倒是任职中层,数年的管理工作,令他褪去技术人员的外皮,能言善道得像个保险从业者,一上来就夸褚时显是青年才俊。 褚时显配合他漫无边际地瞎聊,最后刘胜超不由得笑“你还真沉得住气,一般人这时候早慌了神,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褚时显之前询问过唐喆这位旧同事的喜好,开了支中等价位的宝嘉龙正牌红酒。他拿着醒酒器,闻言抬眼,回以一笑,说“老实说,我是如履薄冰,这不求到您这儿来了吗” 刘胜超接了酒杯,语速缓慢地告诉他“其实内部也是有分歧的。” 终于肯放出点干货了,褚时显顿时心神一凛。 刘胜超供职的软件下载网站,有两个创始人。其中一位李总与杀毒软件巨头吉星的老总交情甚笃,另一位何总则不然。 何总不满对方刚愎已久,这次下架365,双方各执一词,何总认为违反原则,影响网站中立的立场和公正形象,李总认为实现科技相比数家杀软巨头来说,只是个小公司,不值一提。试问,哪头大象会在意一只蝼蚁的存亡 刘胜超建议褚时显从何总方面进行游说。 这个提议相当有用。同样的话,向谁说,怎么说,都有文章可做,效果也自不同。 刘胜超一个中层干部,不可能左右公司决策,能为褚时显指明将李何二人的明争暗斗作为突破点,为他节省时间,方便他撬开对方大门,已经是达成前期目标。 临分别,褚时显送给刘胜超一块欧米伽碟飞做礼物。 实现科技被围剿,褚时显有心理准备,也有后着,但是后着有极大的负面效应。不到穷途末路时,万万不甘背水一战。 这一趟北上燕京,为了365重新上架,他预备了要下重本,下血本。刘胜超是唐喆旧交不错,可人情用一分少一分,必要时也要礼物补偿一二。一只两万的表,他浑没放在眼里,就当多个行内熟人。 刘胜超收下礼物,一口答应安排双方会面的机会。 褚时显等待的间隙,请了数位在京的师兄师姐们吃饭,此时东直门的簋街兴起不久,还没有因为高昂的租金导致品质下滑。 这几位关系都比较亲近,当初褚时显帮隔壁江科搞社交网,部分师兄对他不满,这几位都曾为他说过话。如今一两年不见,见面就打趣“知道你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的。” 都在行内混,圈子里无秘密,实现科技目前的困境他们了解,之前一直为褚时显担着心,见了面,看他眉宇开阔,眼神清亮,并无郁结之气,又一个个地把心放下。 喝了酒,话匣子开了,从母校的各位老师师弟师妹们的现况,谈到创业,有的说“你这还是有家底支持的,我们看着你,本来蠢蠢欲动想跳出来自己搞的,全得再仔细掂量掂量。” 也有的为他愤愤不平,直接骂开了“不给一条活路,大不了掀桌子大家一起死。”这位师兄在校时就是个炮筒子,敢课堂上跟老师较劲的。毕业才两年,还有学子的意气。 还有位师兄本性深沉,跟褚时显碰杯,惭愧说道“师弟,是师兄们没用,帮不了你大忙,熬个两年,等师兄们熬出头了,大家才能守望相助。” 话音一落,室内就是突来的安静。 大家肃然举杯,缄默中共同干了一杯。 张笑纯的笑容和她的名字一样纯净,放下杯子说“你们一个个的,干嘛呢还没挨上拳头,自己先软了照我说,想去创业的还是要去,想深造的努力拿到麻省的offer,不搏一把,不知极限。我们还年轻,我们要说没底气,谁敢说更有底气至不济还能去给师弟打工不是” 她前半截话引得大家豪气顿生,后一句又引得在座哄然大笑。 褚时显跟她碰了个,说“谢谢师姐的看重。” 张笑纯夸说“看你神情,就知道你胸有成竹。” 褚时显说“我只是尽其所能。最后能不能杀出重围,还要看运道。” 张笑纯和冯兰兰时有联络,比在座人更了解实现科技的发展和未来,当即说“你比我们更有眼光,更有格局,胆子也更大,师弟好好干。” 聚会将散时,师兄弟们聚在饭庄门前握手作别,住处相近的搭伴相继离开。张笑纯特意多逗留了一会,问褚时显“张怀化决定毕业后留在实现科技了” 褚时显知道她和冯兰兰亲近,点头说“你知道我和他特别亲厚,可以说,如果是创业,老张这是最好的选择。” “看样子是把他当作左右手培养了。” 两人会心而笑,褚时显坦诚而言“能全心信任,把后背交托的朋友,一辈子就那么三两个。” 张笑纯心有所感,“怀化胸怀磊落,行事四平八稳,你有眼光。兰兰有好福气。”她注视路边来去的车流,眼神怅惘。也只有这个时候,见着母校亲人,才会勾起曾经的少女心事。 “我先回去了,有事吱一声。”她拦下一辆出租。 褚时显帮她关上后座门,挥挥手,凝望出租车汇入车流。 正准备招手喊停另一部出租,一辆a8平滑地停在他身侧。车窗玻璃随之滑下,黄文山黄伯伯的儿子,黄景曜淡笑着喊“小显。” 黄景曜比他大三四岁,记忆里他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如今大概做了手术,眼镜摘下了,看起来更像年轻时的黄伯伯。 他在人大毕业的第二年和同学领了证,在燕京和三镇市分别摆酒。褚时显那时并未参加三镇市的婚礼现场,只从父母那里得知新娘子样貌一般,家世煊赫。 成了婚的黄景曜在原本的儒雅气质外,更添几分矜贵,褚时显不意在簋街这种地头遇见他,更不防黄景曜率先招呼,一如既往的亲切可掬,毫无倨傲之气。 “哥。”他发自肺腑的惊喜。 小时候,他也曾脚步蹒跚,追着这位小哥哥一起玩耍,也曾将对方不肯给他看的漫画偷偷抹上鼻涕。只是后来,他在父亲眼中观察到的失望越来越多,听父亲提起老友的孩子时羡慕之心越来越盛,褚时显年岁渐长,和黄景曜的关系也越淡。 他以为那是因为了解到父亲的事业是由攀附黄家而起,自有傲气的他浊泾清渭,不愿同流。淌过那条叫做生命的时间河流,被洗去尘世浮华的今生,他终于懂得,那只是以虚伪矫饰的无能狂怒。 “上来。”黄景曜推开车门,等他进来后,又说,“几年不见,个头长这么高了你什么时候来燕京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是忘记我的号码了吧。” 褚时显再获新生时,两人早已疏远,黄景曜那时已经毕业留京,他忙于复读赶功课,有心修补关系,又受距离和时间所限,等黄文山调任,褚黄两家关系由此淡化,更难找到机会。 褚时显说“号码我留着呢,来燕京只是逗留几天办点事,不敢上门打扰。” 黄景曜斜他一眼“跟哥见外了吧,这话一听就不真诚。” 褚时显唯有惭愧地笑。 “找个地方喝一杯。你住哪儿呢” 黄景曜开车到中关村附近,就脚找了间清吧。“你嫂子怀着孕,我最近没人管,晚点回去也没事,正好聊聊。” 褚时显索性放开了最初的那些许拘束,坐下来没客气,直接说“不瞒你说,哥,我心里正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你,怕麻烦了你,又怕不麻烦你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有时候必须得“麻烦”人一下,让人感觉被需要。同时,人也有思维的盲点,更容易信赖那些受过其惠泽的人。 黄景曜毕业后能进部委工作,岳家出了大力,褚时显不确定黄景曜会不会为这种事动用岳家的能量,更不对他本人能帮上大忙抱有太多期待,仅仅旨在用一求一托,拉近两人联系。 黄文山调任后,褚成在三镇也没以往那么周转得开,父辈的老关系该怎么延续完全可以通过他们小辈的来往。 黄景曜听了一番经过,当即问“也就是说,现在燕京的两家软件下载网站,一家托辞负责人出差,屡次拒绝见面磋商,一家在等中间人联络见面后,对方放开口子的可能性大不大” 褚时显不假思索地说“不大,但是必须要试试。如果一家被突破,其他两家的封锁也就相应瓦解,局面就盘活了。” 黄景曜言说托人问问,是否有可能通融。再聊了近况,褚时显答应事了返程前,去他家里吃饭,这才就此做别。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3章 3破釜 谢晓桐好些天没看见褚时显, 这不奇怪,奇怪的是, 连冯兰兰也时常不在江大, 本月的汉服社活动, 全权交托给了她这个副社长。 谢晓桐只好赶鸭子上架, 硬着头皮和另两位师姐一起, 联络笛箫社和摄影社的学姐学长, 联系社团新进成员们,重新制定计划。 晚上她向冯兰兰汇报, 不时听见手机那边有话语声和密集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 谢晓桐不由问“兰兰姐,我要不要另找个方便的时间打给你。” 冯兰兰说不用, 诉苦说“我加班加到头壳发亮, 正需要晓桐的温柔安慰。” 兰兰姐居然调戏她谢晓桐啐说“你去找张师兄。” “别提了, 他加班加到六亲不认。”冯兰兰说。“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以让我靠一靠, 我特么环顾一周, 全是男人。” 谢晓桐迟疑地问“是在褚师兄公司吗” “对。”冯兰兰叹气, 说, “老褚遇上大嫲烦了,我们必须得帮他守住大本营。你知道之前网上人说什么吗说365烂到免费也没人用操蛋了, 365老娘出了大力气的, 为了它半年没睡过一次好觉, 敢这样说老娘做出来的东西, 说话的人要是站我面前,看我糊他一脸的大姨妈哎呦,张怀化,你好了喂。” 大概因为说话荤素不忌的,被男友弹了个脑瓜崩。 谢晓桐笑出声来,随后关切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现在加班搞升级版,升级加强版是冲着vb100认证去的。只要能通过认证,能让他们集体闭嘴” “兰兰姐,你行的,加油” 谢晓桐放下手机,摩挲桌上的课本,心想要是她也能出一份力就好了。 她看了几页书,心情仍是无法平静。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褚师兄,加油。 思量一番,坚定地发了出去。 不到半分钟,褚时显回复还没睡 谢晓桐说没有。 她感觉就这样发出去两个字,浪费包月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短信数量,无比的肉疼。可如果话语太多,关心太过,又恐师兄误会。 如此踌躇,相隔好几分钟才发了出去。 褚时显回说我现在燕京,也是睡不着。如果在江大,还能去星湖边转转,找你聊聊天。 谢晓桐拙于言辞,又满怀顾虑,看了短信思来想去不知该怎么回复。 手机又震动起来躺在陌生的天空下,特别想念江大。 这一条谢晓桐知道怎么回,她说江大还是那样,前几天下了场大雨,凌波门外的水和栈桥齐平,看见有同学在栈桥上跳芭蕾,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凌波门名字的来历。还听说大牌坊被淹了,想去看看但是一个人挺不好意思的。还有,这几天同学们议论十大风云学子颁奖礼的事,612的师兄们做出小黄车为什么没有当选呢对啦,兰兰姐一直在加班。 褚时显躺在客房的床上,枕着一只胳膊,看着短信内容不由低眉含笑。只要想象她此时一会微皱着鼻尖,一会舒展眉头,随打字内容心情变化的模样,心神便为之悸动,心跳也加速。 他说小黄车这种公益活动需要时间验证效果,如果当选十大,也是明年的事。其实六月底的雨更大,去年四六级考试我们顶着暴雨去的,路上好些人的鞋被水流冲走,只好光着脚进考场。等我回去了,我陪你去珞珈山水上乐园玩。 江大有无数别名戏称,赏樱的日子叫珞珈山人民公园,暴雨天叫水上乐园,往年曾经有野狼野猪出没的时候,叫珞珈山野生动物园。 谢晓桐掩嘴轻笑不已。她说好啊。褚师兄,我去睡了,晚安。 褚时显不舍地说晚安。 过了会,安静无声的房间又响起手机铃音,谢晓桐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褚师兄必胜 那是春节谢老爷子赠她的行书条幅,勉励她转专业后学业有成。她躺着静思,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句诗词。 褚时显呵一声笑出来,再度凝视那句话,胸膛起伏,呼吸深沉。 必胜他想。 在燕京盘桓的三几日,褚时显每天奔走于两家下载网站,对方态度坚决,事情难有寸进。 恰在他感觉希望渺茫时,黄景曜打来电话,告诉他,透过中间人,排名第一的那家软件下载网站再次婉拒了面谈的约请。 那位负责人并没有离开燕京,碍于黄景曜朋友的情面,吐露了自家苦处。 在当下的软件应用市场,每年百亿的销售额之中,杀毒软件和财务软件几乎占据半壁江山。软件下载网站面对三大杀软巨头的联手威胁,着实不敢得罪举足轻重的大客户。 褚时显在客房不停踱步,静静聆听。 黄景曜说“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不说大家也懂得其中利害。关键是燕京另一家下载网站,他们那位李总,铁了心要协助好友,踢你出局,其他网站只能选择被动跟随,否则会被孤立,受到失去客户失去销售分成的威胁。” “我明白,弱小是原罪。对于他们来说,实现科技只是众多创业公司其中一个,比产品,比客户,比市场,都不值得重视。如果说今天掀起了风浪,也只是因为我的胆大妄为,敢于打破规则。” “小显,不需要妄自菲薄,事情还是有解决办法。我有朋友认识分管互联网的部门领导” 尽管他语焉不详,褚时显依然迅速领会了其中的意思。连忙说“哥,不用了,如果拜托你找关系,欠下的人情债我还不起。” 黄景曜笑出声来。“对方的人情我负责还。” 那也还不起。黄景曜并非行内人,能找朋友问询内幕,已经给了面子。 更何况,竞争的残酷性一直客观存在。实现科技的产品并不具备唯一性,那么在草创初期,处于被捕杀的弱势地位,在所难免。 黄景曜如果托请朋友为他保驾护航,一次可以,下一次呢 令对方让渡绝大的利益,必须拿出对等的人情。黄景曜的人情他能用几次 这不是长远之策。 褚时显斟酌语气说“哥,好意我着实心领了。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想得到哪一家下载网站的妥协,必须得付出一定的利益交换,这种媲美三大杀软在下载网站销售分成的利益,对我来说,我暂时无能为力。对你来说,也不是小事。哥你愿意帮我,我不能得寸进尺。” “你不见外,我也不客套。这事我的确能帮你揽下来,但是下回有事就未必好使了。”黄景曜自我解嘲说,“我现在砝码还不够。” 褚时显闻言也笑,接着坚定地说“也不是穷途末路毫无希望,另一家网站,那位李总,据说和何总在公司发展方向上有分歧,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我还在等中间人的电话,如果能见上一面,还是要试试能不能攻破这个缺口。” 黄景曜劝慰“我看365目前反响不俗,缓步发展,先站稳脚跟也不错。你还年轻。” 褚时显道了谢,又和唐喆张怀化在网上沟通双方进展,终于等来刘胜超的消息,确定了与何总见面的时间。 何总将会面的地点定在远离中关村的复兴门附近。显然,这一举措表明何总不希望被人窥见此事,也令褚时显对扭转战局生出几分乐观。 何总是老牌创业者,也是登峰的成功者。他带着成功者天然的傲然姿态,上下打量褚时显,说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年轻。” 褚时显欠身给对方斟茶,回应说“让何总您见笑了,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昏头转向一路冲进燕京。” 何总态度矜持地抿一口茶,不置可否地品了品,说“贵司的律师函今早送达,确实是初生牛犊,敢作敢为。” 褚时显诚挚地致歉“何总我也是无奈,学生创业,本就有各种难以想象的阻碍,一陷入绝境,只能像困兽一样顽抗。” “这就是你们学生创业的弊病了,不了解规则,更不尊重规则。太过急进。” 这是个商场老将,让人摸不透他所思所想,几句毫无重点的话无非是逼人主动求肯。着实难缠。 褚时显沉默数秒,思索话里深意。他坐着,微微欠身,问道“何总,不知我有没有获得贵司通融的可能性或者是,我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换取365重新上架的机会”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如此直接,指节敲击茶桌,笑说“通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向我问计,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路。” 时常给人指路的褚时显,乍听此话,竟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收敛心情,认真问“请何总指点。” 何总从鼻孔里哼出一道气,放松肩膀,纡尊降贵般摆出一副和蔼的笑容,端详着褚时显年轻的脸,说道“学生创业说难吧,样样要摸索,重重困难要克服。说简单吧,年轻脑子活,创意无限。我们都是创业的过来人,太懂其中的酸甜苦辣。照我说,你这第一次创业非常成功,见好就收,差不多可以上岸了。人呢,总是阶段式的成长,下一次创业,有前次的经验,只会更有作为。” 褚时显眼光渐冷,语气保持温和“见好就收,何总的意思是” 何总简短地表示“有人愿意收购实现科技,价格你开。” 收购竞争对手,以保持自身的竞争力。类似的操作手段由来已久,还有更为卑鄙的手段,逼迫初创企业让渡股份,接受风险投资,否则,风投将会转向投资他们的竞争对手,扶持对手壮大。 那位国际知名人士孙小义最爱干这种事。 所以老马说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 褚时显自然不会轻易认输,尝试劝说“这个价格我开得出,对方未必能接受。365的潜力有目共睹,何总,你要职在身,看得见365在下载网站里,每日的点击下载量拉升的幅度,假以时日,365带给各家下载网站的利润将呈几何式增加。并且下半年,实现科技还有其他产品将会推出。何总” 何总竖起手掌,阻止了他的话语“如果拒绝收购,恐怕没有假以时日。” 褚时显平静地盯着他。 “对方有考虑,短期内开发相似的杀毒软件,作为副线品牌,以免费形式投放软件市场。” 在今天以前,实现科技并不是道尽途穷,365直接面对市场的,除了几大下载网站这种合作方,还有公司官方网站,只是365除了前一段时间在网上相关领域风头一时无两,并没有做到在客户中真正的有口皆碑。 褚时显如果下狠心,在央视,纸媒等传统媒体大量投放广告,将365品牌化,依靠官方网站单一的渠道,也有可为之处。 可这样,需要天量的资金。资金从哪里来泰元是他父亲的事业,他不可能拿去做抵押,更何况房开企业本就十分依赖银行贷款,有没有可能一女二嫁,重复抵押还是未知数。 若是此时引进a轮融资,不说中间评估洽谈,只是挑选合作方也要浪费大量时间。遑论他最在意的股权分成和话语权问题 除此之外,实现科技还能苟且偷生,如同黄景曜安慰的那样,暂时咽下这口气,避开这几家巨头的锋芒,悉心打造产品的竞争力。 可这条忍气吞声猥琐发育的路径,也被何总的这句威胁全面封死。 一番措辞严厉的警告后,何总先抑后扬,再来一段近似朋友的和蔼劝慰“小褚,听我一句,大部分人创业无非是为风投和收购,所有的热忱最后能换成钱就是成功。创业的项目千千万,拿了钱再起一番事业,前景只会更光明。行内类似的例子屡见不鲜,不必太执着。” 褚时显此时万分明了,这位何总和李总之间,的确有分歧存在。本以为何总会利用365杀毒软件下架一事,开启抢夺公司管理权的争端。他甘愿被何总利用,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开口,三百万,五百万,他也尽量筹措。 可他高估了365在这些大佬们眼中的分量,对方显然将收购365一事,当做向杀软公司投诚的筹码,釜底抽薪,破坏李总和杀软公司间的友谊,取而代之。 如果如他理想,365还在局中应战;后者,365完全是祭礼,是便器,给这些大佬们尿一壶随即废弃。 万万不能忍。 褚时显明白事无转圜,也彻底丧失继续商谈的意愿。 “这样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实现科技用我的名字冠名,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何总随他一前一后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尊重规则,尊重市场,尊重对手。等你先学会这些,再去创业吧。” 见褚时显回身望来,何总语气平静,继续说“不然你会发现四面全是南墙。” 褚时显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于当天离京,离京前,打了个电话给黄景曜“哥,约好的饭局恐怕我去不了,帮我和嫂子说抱歉,下回来京,我请嫂子和侄儿吃饭。” 黄景曜大概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结果,没问公事,只说好。 回到三镇市,褚时显坐上赵志扬开来的车,先拨通钟令为的电话“老钟,到你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4章 沉舟 2006年初夏, 苏南太湖之畔的锡州市。 夜渐静了。 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一间黑网吧前。他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一套皱巴巴的黑西装, 蓝色条纹领带的领结被扯开来, 随意耷拉在一旁。 他就像是街头随处可见的公司小职员, 个头不高, 相貌不显, 衣饰廉价, 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落拓又贫穷的味道。 拎着手里的劣质公文包,这个人抬头望一眼网吧招牌, 走进去敲敲营业台桌面, 递过去十块钱。“包夜。” 正是日夜交替换班的时间,网管忙着关机开机, 连这人面相也没多留意。 这个人先是浏览了一会新闻网页, 接着转去老司机们常去的网站, 他逗留了许久,点开图片一张张仔细观摩批判, 大约图片上那些白花花肥腻腻的看得腻味, 他无聊地打个呵欠, 关了网页, 开始桌牌游戏。据网管事后声称,他玩了一夜斗地主。 大概五点钟, 这位包夜的小职员伸个懒腰, 提起公文包走出网吧。 大地沉睡着, 人间酣梦中。 此时夜色正浓, 圆月隐于乌云之后。冷寂的长街偶有一辆出租急速掠过,街灯的尽头,能看见灰色的楼影,和墨染的天幕。 他拐进附近的城中村,密布的天网摄像头尚未扩展到这里,二层瓦房连排而立,各家挨墙根搭建厨房鸡舍,他在被违建挤占的陋巷里走着,穿插着,刻意挺直的腰背渐渐松弛,肩膀也耷拉下来。那是他最舒服的姿势。 不久后曙光初露,黎明已至,锡州城隔壁的古姑苏同样沐浴在晨曦里,观前旅游街已经迎来第一批游客。附近一间私人旅馆里,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拍响隔壁的客房门“儿子起床了” 客房内悄无声息,外地口音的她不依不饶地喊着,那副大嗓门把整层的住客全吵醒了,唯独叫不起儿子。走廊上,有人探头朝她张望。她瞪一眼对方,再次扬手,看见房门开启,那张随时准备迎战吵架的凶脸瞬间转怒为喜。 “你老子已经下楼了,还不起床” 她见儿子开了门,又折回去软蛇一样趴倒在床上,蒲扇似的巴掌拍向那瘦削的屁股,恨铁不成钢地吼“快起来,你老子难得有个好脸,莫跟你老子翻。再拖下去,他晴转多云有得你好看。” 床上的人被她强行拉起来,耷拉着眼皮继续打盹。“今天去哪” “去乌镇。” “我想回克了。” 大巴掌再次啪一声拍在他肩膀上。妇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搞么斯说好的最后一站去沪上买房呢和老娘闹眼子,信不信老娘铲死你” 钟令为打个激灵,顿时醒了神“去,去,我又没说不去。” 他带父母出来苏杭旅游观光,想起褚时显说过在三镇买房不如去沪上投资的话,一时嘴贱,提议最后一站定在沪上,买套房子放租给他妈做生活费。这话一出口,他立即被二老盯死了,恨不能直接将他拴在裤腰带上。 同时间,三名男生从锡州市那间黑网吧出来,一个挤眉弄眼问“都下下来了吧” 另一个晃晃手里的u盘,得意地说“全在里头。名字我已经想好了,苍老师教学详解。” 搭着他肩膀的那个手一扬,一把抄去u盘,笑说“先放我这里保管,过几天轮到你们。” 三个人争抢着,打闹着,最后勾肩搭背地走进了附近的职校 一位正要换班的网管,将整晚收集下载的资源压缩成包,以备之后在相关网站兑换积分和金钱 在另一处城市,一名中年男人丢下鼠标,走进睡房,身后书房的电脑屏幕,简洁的下载条显示着进度,链接指向老司机们常去的网站 类似有无数地址,不同的电脑,链接着网络背后。阴影处,有只黑色的猫头手执三支高香,随时准备登场。 上午十点,钟令为抵达乌镇后,听他妈捏着嗓子,学着普通话,追着当地的导游喊“我们不去购物,不去” 他施施然地走下大巴,望一眼远处的河道和鳞次栉比的黑瓦白墙,拨通褚时显的电话,说“我到乌镇了。一切安好。” 褚时显只回了一个字“好。” 褚时显回到三镇市已有数日,他深居简出,各方电话一概不回应。 他像一只藏匿在狼穴的受伤的狼,口中唁唁有声,眼藏森然厉光。 他终日盘踞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内,一言不发。直到所有人都受不了那种火山爆发前诡异的安静,唐喆踱着步子在会议室里转圈说“这样不行,有伤士气。” 张怀化默不作声。对于燕京之行的效果,大家心照不宣,公司内部也有小道消息开始流传。赢了舆论战之后,全体振奋的氛围,因为三大下载网站拒绝沟通的态度,和365迟迟不能再次上架的事实,已有明显的下滑。 唐喆怀着懊悔说“当初真不该任他一意孤行,应该坚持自己的观点,稳健发展。” 他气自己和一班意气风发的小年轻共事,受他们的影响,失了往日的稳重。 张怀化开口问“唐总,你觉得实现科技这一关” 唐喆抬眼注视他。面前这个年轻人,机敏不足,诚笃有余,如果是其他人问出这位问题,他会怀疑对方有另谋他途的意向,张怀化不会。 他说“不是大问题。当前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升级加强版上,只要八月的vb100认证通过,我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过。即使不做杀软,我们有想法,有产品,有市场,做安全卫士,浏览器,输入法,先把口碑人气重新聚拢,总能冲出一条路。我担心的是资金面出现缺口,也担心褚总年轻气盛,受不得一时委屈和打击。” 张怀化担心的方向和唐喆相左。他不怕显哥就此颓丧,失去斗志,他怕唐喆没有患难与共的决心,扔下一半的工作,抬脚走人。 见对方言辞果断,他暗自松一口气,咧开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褚总不会,我了解他。” 不等唐喆发问,张怀化继续说“不过的确要想个办法把他从公司支走,呆在这里太影响我们心情了。我让冯兰兰去劝褚总,她比我有办法。” 冯兰兰受了男友托付,想一想,敲门进去褚时显的办公室,把水杯放下,叹气说“老褚喝水。时间真快啊,转眼进了六月,没几天又放暑假了。唉,明年这时候,我们正式毕业,不知道晓桐一个人会不会无聊。” 那双无焦距的眼转过来,冯兰兰一字一顿,无声说道“我,出,去,了。” 她一步步退出来,进了会议室,整个人弹跳而起,说“妈呀,老褚发什么疯呢,吓死我了。怀化,你没看见老褚那眼神,活脱脱的丧尸脸” “你小声些。”张怀化搂紧她。 门打开,褚时显翘起的拇指指向身后“我回校,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他回了江大,先向同住13舍的师弟们问清楚了谢晓桐那个班的课表。 于是,第二天数据结构课上,多了一位同学,这位同学还是大计院赫赫有名,长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褚师兄。 谢晓桐看见他,微张了张嘴,瞬间决定无视他的存在。 她随意找个位置,准备坐下。褚时显喊“谢晓桐。” 好像全世界都在注视她。 谢晓桐在道道目光和窃窃语声中,一步步挪过去,满心不情愿地招呼“褚师兄。” 褚时显将书移开,高兴地说“我给你留了座。” “谢谢。”谢晓桐见他摆出一副拉家常的架势,瞄一眼门口,同样高兴地说,“老师来了” 不一会,一本活页册子推过来,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一行字好像不欢迎我回三镇。 谢晓桐想想,随后写上我只是不喜欢被侵犯。 这话念起来非常不对味,她赶紧添上两个字生活。 写好了,她推回去,继续专心听讲。接着就听见一声低笑,自己的耳朵很不争气的随之发热发烫起来。 活页册子很快又被推回手臂边不问问我回来几天了,顺利不顺利。 谢晓桐快速写等会问。我在上课呢。 下面不一会多了一行字不要太依赖老师讲课,经典的算法要在编译器上多实现几遍,才能记住。另外我推荐两本相关专业书,晚点拿给你。 谢晓桐回知道了,谢谢师兄的指点,我会在课后实践的。不过上课还是要专心。 褚时显果然安静了下来,谢晓桐认真记完一段笔记,斜斜瞟过去一眼。只见他支肘于桌面,撑着半边脸,大庭广众的,就那样大喇喇地盯着她瞧。 谢晓桐顿时吸了口冷气,她缩起脖子,悄悄环视四周,明知前排同学都在上课,还是止不住的脸颊发热。 她从书袋里抽出一本空白笔记本,唰唰唰地写着我觉得这是一种骚扰,让我很不自在,褚师兄,希望不要再这样了。 她抿紧嘴,犹豫了片刻,坚定地推了过去。 过一会,他推了笔记本过来,上面是个颜文字。 眼下常见的颜文字非常简单,类似冒号加一个右括号,就能代表笑脸。 他画的不一样,格外有趣些。一个括号代表圆圆的脸蛋,两个大写的t代表欲哭无泪的眼睛,中间一个三角形,代表委屈巴巴的嘴巴。 谢晓桐忍俊不禁,连忙掩住嘴。偷瞄了他一下,褚时显眼里满是兴味的笑意。她警告地咳了一声,板正了脸,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书袋里,再不理他。 褚时显拿出自己的活页册子,打算继续进行干扰,放在桌面的手机恰时震动起来,他收敛笑容,听了两句,只悄声说了一个字“好。” 下课后,褚时显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特产。” 谢晓桐问“现在能拆吗”如果太贵重,她可以当即退还。 “拆吧。”他大度地说。像是笃定她会喜欢。 那是个亚克力透明盒子,数数里面,一共八只毛猴,前面三只敲锣打鼓,作开道的模样,中间一只穿红挂绿,骑着小马驹,后面四只颤巍巍地抬着一顶花轿。 这是毛猴娶亲呢。 谢晓桐笑出声。“这八只猴子怎么做的好有趣。” “九只,花轿里面还有个母的。看。”褚时显将盖子打开来,拿笔尖掀开花轿前面的红绸帘子。“这都是拿知了的壳做的,蝉蜕。” “你赶紧把帘子放下来,新娘子会害羞的。” 她说得煞有其事的,褚时显莞尔,瞧她喜欢,心里也乐,胸臆里憋着的那些窝囊气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 他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舞龙卖糖葫芦的,打麻将啃西瓜的,大户人家摆流水席的”他没说,当时一眼看上娶媳妇儿的。 “谢谢。”谢晓桐将盖子仔细盖上,笑颜不改,“我请你吃饭。哪间食堂你挑。” 他们走出教学楼,楼前左侧的空地上搭了个简易车棚,棚里放着一排新单车,油着鲜黄的漆色,尽头是辆同色的双人单车。墙上不知从何处拉了条电线来,拖上一台食堂常见的刷卡机,旁边有个上锁的投币箱,方便学生自助使用。 褚时显投了一张十元散钞,问谢晓桐“你试过双人单车没有” 谢晓桐垂下眼,径直往前走,嘴里回答“试过了。”只是经历并不愉快。 不需要问她和谁一起,已有丝失落于心中泛起,又一掠而过,褚时显笑说“还是各选一辆吧,我很久没骑过,怕摔着你。” 谢晓桐率先推了辆出来,笑嘻嘻地“你不怕的话,我载你吧。” 褚时显说“我不怕你摔着我,我怕你根本载不动。” 到了二食堂门口放下车,谢晓桐跟在褚时显身后,接了个电话。打好饭找了位置并排坐下来,她说“兰兰姐刚才告诉我,你心情很不好,让我多跟你聊聊。去燕京事情不顺利吗” “确实不顺利,心情不好倒不至于。”褚时显略做思考,说,“我之所以向外界表现出意志很消沉,情绪很低落的样子,因为目前的我必须是这个状态。” 他在办公室枯坐了几天,坐得眼都直了。冯兰兰再不进去,他该想办法喊人进来劝他了。 谢晓桐呆呆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褚时显故作神秘地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让我进去你的心,我仔细分析给你听。”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5章 理想 谢晓桐放下勺子, 瞪着他“我觉得我不该和你说那么多的,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褚师兄。” 褚时显似笑似谑的“小心眼了吧。” 她嗫嚅着“我就是心眼小, 容不下太多人。” 褚时显不知是劝导她, 还是开解自己, 他说“等你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大, 心的疆域也会扩大的。” 谢晓桐没接他的话茬, 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看似认真吃饭,实则思绪飘远到多日前, 想起了楼东对她的那些指责。 楼东说她进了江大之后, 心也大了,再没有了他。 他们难得约会, 谢晓桐分外珍惜, 她当时听楼东评价小黄车是沽名钓誉, 那些讥讽让她以为错看了他,同时忍不住为612的师兄们辩解了几句公道话。 没想到楼东将战火波及到她身上, 数落汉服社的建立也是因为她虚荣心泛滥。 想到这些, 谢晓桐心情低落到底, 完全没法收拾。 褚时显有心安慰, 无从下手。 下午时,他依旧厚着脸皮跟随蹭课。谢晓桐主动推了笔记本来。 在上午那个表示委屈的颜表情后面, 她问褚师兄, 你觉得最理想的爱情模式是怎样的 褚时显斟酌着写上契合和陪伴。 内心里其实更想回答吃饭睡觉赚钱生宝宝, 和谢晓桐。 谢晓桐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个本子就放在她面前,纸上的对话仿佛被她遗忘了。 褚时显自己带了书。谢晓桐课中偷瞧了两眼,看见是管理类的书籍,好奇他是不是打算读个双学位。 活页册子推过来,他说逮到你偷看我。 谢晓桐托腮支颐,面朝讲台上的老师,对隔壁的窃笑报以无视。想一想又很是不甘心,写下两字批语还给他幼稚。 这幼稚的行为是他,又不是他,更像前世未开窍前的青年褚时显。他甘之如饴地说那是因为面对你。 谢晓桐斜眼看见,没动册子,直接拿了笔探手过去,御批“耍赖”二字。 他责怪说是你令我降低智商。 她鼓起腮帮子,气哼哼的,回复我不信你有。 褚时显笑不可抑。她的心有一道门,有人在里面,有人在外。门外的人一定见识不到她的调皮可爱。 他说谢晓桐,承认吧,你面对我时放下了伪装。 谢晓桐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褚时显注视她,笑容不减地低头写下娴静外表下调皮活泼,那才是真实的你。 锡州城里,男生拎起书包往背后一甩,两步并一步冲出门匆匆赶回职校。不久后他的父亲走进书房,收拾物品准备上班,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黑色u盘,他顺手放进公文包里,带回单位后插进电脑主机 另一座城市,一位中年男人将电脑打开,转身进了厨房,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无数警告程序错误的方框连续显现,直到占据整面屏幕后,一只黑猫突然从右下角跳出来 一间网吧,网管刚把自己收集到的资源包发给熟客,同时间网吧过百台电脑齐齐蓝屏 这款被称作“猫猫烧香”的病毒正式激活。由此开始,从苏南迅速蔓延至全省,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连附近的省市也受到波及,隐有爆发的态势。 这款病毒不仅具有强大的传染性,能通过下载在局域网中传播,还有顽强的生存性,它能自动生成病毒文件,中止杀毒软件进程,造成频繁的蓝屏和自动重启。 无数个人用户,网吧,企业局域网用户受到病毒威胁,随着病毒流传,网上流传更广的是数百台电脑集体送修的图片,和一只虔诚黑猫手持三支高香参拜的动画。 无数网民和电脑用户唾骂那只黑猫的创造者,同时在网上大肆抨击数家杀毒软件公司,骂他们只知收钱没个卵用,全是打着高科技幌子的江湖骗子。 最近两天,有一条传闻不胫而走,并在网民中迅速流传365杀毒软件能杀猫猫烧香 消息的源头出自哪一家论坛,已经无法追本溯源。但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的网民们尝试过之后,证实了365的确能彻底完成查杀,家里几大千买回来的电脑恢复了正常使用,终于有救了。 还有一位好事者,昨晚在it论坛上进行直播,他全程拍摄杀毒的进程,并将所有照片一一放上网,引起无数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在线围观,突破了这家it论坛在线人数历史记录。 365一举成名。 唐喆打来电话时,褚时显蹭完课,刚刚走进食堂,他身上挂了两个背包,不方便找手机,好一阵手忙脚乱。 谢晓桐趁机抢回自己的。 对面唐喆语气激动“褚总,你手边有没有电脑看看公司网站的后台” 褚时显当初选择服务器的租用托管商,选择服务项目时,就将实现科技定位为拥有大规模的数据访问量的企业。这个每月耗费大量租管费用,被周进步指为浪费的行为再一次验证了他的预见力。 褚时显挂了电话,来不及找网线查看公司网站后台统计,对谢晓桐道歉说“对不起,我要赶回公司去,中午饭你” “忙你的去吧。”谢晓桐理解地说。 神采飞扬的褚时显走了两步又回头,一手撑住食堂的饭桌桌面,俯身凝视她,带着诱哄语气央求“说句褚师兄加油来听听。” 谢晓桐一时无语,他明明眼中含笑,却因专注而压迫感十足,令她不自觉地开口“加油。” “语气不对。” 谢晓桐气恼地闭上眼,不想看他。 他换了命令的语调“谢晓桐” “褚师兄加油”她语速极快,怕自己后悔。 可她还是后悔了,张开眼她顿时心惊胆战,不防他已经凑那么近,近到呼吸可闻。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俯下身来吻她,幸好褚时显只是伸出手,大约是想摸她脑袋,离她发顶数寸距离又收回去。 “我走了。”他说,“好好吃饭,别只顾着舔勺子。” 他的背影和楼东的高瘦颀长很不同,更挺拔,更有力量,行走时有股虎气。 谢晓桐心有余悸地眺望那个背影消失于门外,良久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饭菜,低声叹息。 对她来说,褚时显那种能量丰沛,无论身处什么位置,都能轻易成为焦点的人物,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守住一点点小幸福就足够满足的她来说,俨然两个世界。 在球场,女生们呼喊他的名字,赛后争先冲向场中,冲向他;在课室,女生们看似认真听讲,却有意无意地回望,留心他的动静,课后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关系;他不常出现在信部课室,名字却常出现在传闻的漩涡里。 谢晓桐不明白,为什么褚时显会垂青于她。 没有道理的事,没有可信度。 她已经拒绝了褚时显一次,预感将会有第二次。 实现科技所处的楼西不同往日,钢化玻璃隔墙内,没有偶尔走动的身影,没有键盘敲击的声响,呈现出一片诡谲的寂静。 出了电梯,褚时显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踏入玻璃门,迎接他的,是瞬时间打破寂静的掌声大作,公司同仁们有的走到前台,有的从座位站起,无一例外的,是人人笑意殷殷,显露出绝处逢生的喜悦。 “褚总。” “褚总。” 褚时显一路过去,一路说着“辛苦了”,到会议室门口时,他的目光从唐喆转向张怀化,到周进步徐浩强,乃至一众同仁。和一个月前的全体会议上,挥动手臂,激昂演说时不同,今天的他面对热情的迎接,年轻的脸庞上,嘴角微微地上扬,笑容腼腆,“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支持,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又一阵雷动的掌声,有年轻的程序员大声打趣“褚总来点实际行动。” 褚时显眉间疏朗,一派走出困境后的轻松,指着那位去年的毕业生笑说“王雷雷我记住你了。” 欢悦的笑声中,褚时显又说“晚上聚餐,我请。”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褚时显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才有机会坐下来查看公司网站后台。 “今早开始,井喷似的点击下载量,”唐喆喜色难抑,“能得到这种好结果实在出乎意料,不知道昨晚在it论坛直播杀毒过程的是哪一路大侠,真想当面好好谢谢他。” 褚时显稍一扬眉“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唐喆汗颜说“我有这急智就好了。” 美资公司工作的经历能予以科学管理的经验,和履历表上漂亮的一笔,但是适应这片草莽江湖,互联网初生之地,同样重要的是规则间灵活执行的智慧。 考虑到自身和褚时显行事风格的不同,唐喆灵机一动,不由问“褚总,昨天直播的那位不是你” “不是。”褚时显弯弯嘴角,满意地关闭后台的统计数据,长舒一口气,往后靠向椅背。“这一次侥幸化险为夷,并不是真正的力量。老唐,真正的力量始终来自产品。” 身为公司掌舵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唐喆收敛喜色,说“我明白,打造公司绝对竞争力才是正经。而且我隐隐感觉这事还没完。” 褚时显起身,从饮水机里斟了两杯水,放在他面前,问“你是觉得太顺利了” 唐喆点头。“事有凑巧,可也太巧了。我截取了一小段病毒源代码,测试其他杀软,全部无法正常实施拦截。这段程序码像是为365特别打造的。虽说我们实现科技立身以正,但这次风波,实现科技是最大的受益者,不能不考虑,会有其他人用以毒养毒的名义恶意中伤。” 褚时显垂下眼眸,小口地喝水。 既然唐喆能兴起这个念头,其他人同样有可能。 外界一直有谣传,杀软公司研发病毒自己杀。古时候有养寇自重的故事,能出现这种言论不足为奇。这究竟是谣传还是行业潜规则,由始至终没有定论,毕竟,威胁互联网安全是五年左右的重罪,谁也不会知法犯法。 而在免费杀毒出现之后,各式病毒式微,渐无声息,聪明人都懂得症结所在。 这世界的每一步改变,永远是由利益驱动的。 短暂的沉默后,褚时显开口“天不亡我谁能亡我。老唐,你的担心不在我们控制范围内。当前的重心还是365的升级版,为八月的送测做准备。” “那是当然。” 唐喆离开会议室后,不一会折返,指指自己的手机,“我那位旧同事,刘胜超。” 在燕京时,刘胜超负责中间牵线,并不知道何总其实另有谋算,褚时显当时一怒离开,他曾经来电致歉。这一次,他是代表公司,郑重邀请实现科技重新签约上架,褚时显斟酌一番,托辞还要考虑。 他在等。 365因为这次病毒危机一炮而红,打响了口碑,三大软件下载网站的联手封锁不攻自解。 既然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有继续合作的可能,实现科技选择的第一个合作对象,与其便宜当初折辱他的何总,不如将人情卖给黄景曜。 黄景曜当初能找到中间人,联系到行内第一的下载网站,此时那家网站负责人有意递出橄榄枝的话,自然也会找到这位中间人,反向示好。 果然如他所料,没两日,黄景曜的电话打来,开口就笑“我是受人之托” 他形容这次实现科技的危局是火炼真金,又夸褚时显的产品经得起市场检验,褚时显连说侥幸,最后答应了黄景曜的请托,与排名第一的下载网站率先签约。 就在全公司尚处于否极泰来的欢悦氛围,抖擞精神为八月365参加vb100认证加班赶进度时,几名民警来到实现科技。 这一天正是江大放暑假的前一天。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56章 什么是爱 期末考结束, 暑假在即,兼职的实现科技兵荒马乱, 人心惶惶, 起了个大早的冯兰兰许久不曾这么无所事事, 干脆跑到信部3舍找谢晓桐。 她来时谢晓桐正在收拾回家的行李, 听说实现科技出事了, 顾不得其他, 坐在床沿上听她说话。 冯兰兰以学生身份,在实现科技锻炼了一年, 很了解公司运作程序, 如数家珍地告诉谢晓桐“要拿到软件销售许可证,需要公司营业执照, 备案, 和产品检测报告。我们手续是齐备的, 但现在突然说检测报告有问题。” 她发泄似的大口大口地咬着巧克力脆皮雪糕。 见冯兰兰面红耳赤,不知是晒的, 还是气的, 谢晓桐连忙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冯兰兰手边。 冯兰兰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愤慨满怀无处宣泄, 气得竖起眉毛。“最可恶的,有人匿名举报实现科技在互联网传播猫猫烧香病毒, 自己研发病毒自己杀。格老子的不就是想整垮我们公司吗一计不成, 又是一计, 全是阴私下作手段。有本事放个二踢脚连环炮, 最起码光明正大。” 谢晓桐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问“是谁这么坏褚师兄得罪人了” “还能有谁也就那几家杀软公司。这跟得罪人没关系,这叫把竞争对手掐死在萌芽阶段。” 谢晓桐神思不属地舔着冯兰兰买来的甜筒,顶端的巧克力碎粒掉在裙摆上也没注意。 “昨天警察过来,把公司几十台电脑全扣押了,里头有正在开发的365安全卫士的,还有365杀软的方案架构,源代码,全是核心机密。八月的送检恐怕要耽误了,老褚也快疯了。” “那怎么办” “要是放点冰就好了。”冯兰兰尝尝蜂蜜水,啧啧嘴抱怨。 “再加点柠檬汁更好。”谢晓桐皱皱鼻子,“兰兰姐你越来越挑嘴了。” “那也是跟你学的。”冯兰兰一饮而尽,抹抹下巴,语气异常沉闷地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老褚说祸端在燕京,不信他们的手能伸到三镇市来。他去找老黄去了。黄副院长。” “有用吗”谢晓桐忐忑地问。 “应该有用吧,他是本地人,家里也有些关系,我们没做过的事,也不能随意诬蔑吧,查清楚就好了。”冯兰兰探手抹抹后颈的汗,“三镇市这鬼天气,我呆几年了还没习惯。” 谢晓桐默不作声递过去抽纸。 冯兰兰唰唰地抽了两张,抹干净了,又说“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本来计划赶八月的进度,和家里说好今年暑假不回家了。这样一闹,不知是走是留。” 谢晓桐说“留下吧。” 遇到困难波折,她是极需要朋友在身旁鼓励打气的,想来褚师兄也一样。 她又补充说“兰兰姐,要是无聊,你去我家玩等这边有消息了,你再赶回来工作” “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吗”冯兰兰一下站起来。 谢晓桐用力点头。 “你家人会不会嫌弃你带个外人回家” “不会,放心吧。我爸爸人可好了。我带朋友回家玩,他一定很高兴,还会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 冯兰兰喜逐颜开“太好了,我跟怀化说一声。”她说完就拿手机。 张怀化赞成这个决定,等她打完电话,谢晓桐吞吞吐吐地问“兰兰姐,你,你怎么好像只有生气,不太担心的样子” 冯兰兰纳闷。“担心什么” 她随即恍悟“你是说担心老褚我担心的不得了,但是这种事,我和怀化力气太小,帮不上忙。更何况老褚那个人呢,他总有办法的。我就没见过他受过谁的委屈。哦,不,也受过的,那个谁来着。” 她说着就哈哈地笑,笑得谢晓桐莫名脸红起来。 回桃江有长途班车,有绿皮火车,车票也好买。冯兰兰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收拾两件衣服,说走就走。 上了火车,她才发现“楼东呢” 谢晓桐说“他还有两天才放假,大概坐后天的车吧。” 冯兰兰静默了一会,问“你们分手了” 谢晓桐不愿多谈,说“只是冷静一下。” 冯兰兰说“冷静冷静就没了。” “是他的提议。”谢晓桐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样不好,有矛盾要当时解决。”还没开车,冯兰兰已经打开了零食包,撕开一袋鸭脖,边啃边说。“我和怀化几年,最大的心得就是有话要马上说,憋着只会积攒怨气。攒到一定程度来个大爆发的话,那就很难挽救了。” 谢晓桐问“如果每次提,每次都以吵架结束呢” 冯兰兰顿时卡壳。她咬着鸭脖楞了半天,才说“我和怀化好像没什么必须要通过吵架才能解决的事。” 说着她和谢晓桐一起笑起来。 她是不好意思,而谢晓桐是满心的羡慕。 谢晓桐好奇地问“兰兰姐,你这样劝我,究竟想我跟小楼好,还是不好” “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冯兰兰直剖内心说,“我不了解楼东为人,当然觉得我更熟悉的朋友,比如那谁,他更好。” “我劝你和楼东好好处,不是因为我认为楼东更好,而是觉得校园恋爱非常珍贵,轻易结束太可惜。” 这段时间以来,想到楼东,想到爱情的走向,内心总是一片茫然。谢晓桐感觉嘴里苦苦的,在零食袋里摸了颗糖,裹了片刻,说“道理我懂,我天天在心里念叨他的好,就怕哪天开始不在意这些了,也怕小楼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晓桐,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是高中开始的” 谢晓桐无声点头。注视火车启动后,车窗外缓缓倒去的站台。 去年夏末,第一次离开桃江往三镇时,也是这样,和楼东对坐着,眼里有笑,有希冀和憧憬。 那时他们正在一起奔向未来,那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冯兰兰的性格很得长辈喜爱,在谢家住了没几日,谢爸已经暗地里对姑娘夸奖“你这位同学不错的,像葱油饼,脆,香,有层次,还顶饱够实在。” 谢晓桐学给冯兰兰听,她笑得前仰后合,问“那你像道什么菜,你问过谢叔叔没有” 谢晓桐皱着鼻子说“我爸爸一直说我像小葱拌豆腐。看起来清新,吃起来爽口。” 冯兰兰将两只雪白脚丫架在床沿,说“我猜怀化在你爸眼里肯定是一道红烧五花肉,老褚不知道像什么。我有点好奇。” 谢晓桐答不上来,褚师兄对她来说是莫测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恋家了,晓桐,你家可真舒服真凉快。”冯兰兰自在地晃晃脚丫子,嘬了一口水蜜桃,桃汁在口里满溢。 谢晓桐家里的房子宽敞空旷,老家属院里柏松柳桐核桃树俱是上了年头的,坐在窗前无风自凉,连空调也不用开。 夜里楼下草丛间夏虫啁啁,不觉烦扰,只觉心安。 “是比溽热的三镇强,我们这条汉水也更清澈啊。”谢晓桐说得理所当然。 “我家旁边也有条江,叫岷江。夏天有江风可凉快了,等我将来有钱了,我就去岷江边上,或是青城山脚下起个小房子避暑。”冯兰兰心血来潮说,“不如明年暑假你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去都江堰青城山玩,去看金丝猴和大熊猫。” 谢晓桐兴致勃勃说“好啊,我还没出过省呢。” 她们作伴去了附近的景点,又择日一起去了玉清服装店,坐在公交车上,谢晓桐吞吞吐吐地介绍“她姓冼,冼玉清。” 冯兰兰说“我知道。之前汉服社不是和她联络过很多回吗我还留着她的电话号码呢。” “嗯。”谢晓桐心中惴惴,怕被好友看轻,又怕冯兰兰的热情令大家尴尬,她踌躇着解释,“她,她是我妈妈。他们分开了。” 冯兰兰在谢家住了两天,没发现谢家有女主人,大致猜到怎么回事。 她说“难怪呢。之前我还说你为什么那么恋家,为了汉服社的事,情愿奔波两地,也不在三镇市找裁缝。你想她了是不是” “我倒不是很想见她,只是觉得她家便宜又有经验,才坚持找她为我们汉服社做事,顺便帮她拉拉生意。”谢晓桐强行粉饰说。 沉默片刻,她语气委顿地自我反驳“遇见机会,会想着把机会给她,其实还是想她的吧。” 冯兰兰很理解“孩子想妈妈再正常不过了,我妈常说,我身上留着她的血,是她的一块肉呢。” 谢晓桐低低应了声。 冯兰兰问“晓桐,你觉得我用什么态度比较好是喊她阿姨还是老板娘” 谢晓桐如释重负地说“兰兰姐,你就当一般的生意伙伴吧。” 冯兰兰见了冼玉清,先喊老板娘,感谢她召集人手,帮汉服社赶工,做出了第一批成衣。接着道歉说之后社团招新,新人们要求自备一两套汉服,所以订单减少了,请她勿怪。 随后她甜甜地喊“阿姨”,夸她家手艺好。冼玉清性子素来冷清,被她夸得也不由流露出一两分笑。 谢晓桐束手束脚地立在旁边,不敢加入。 之前几次为汉服社返回桃江,那时有事在身,时间也不充裕,沟通清楚便匆匆离开,反比此时特意来探望,心态更自如些。 哪知冯兰兰回头一把抓住她上前,说“阿姨,多亏了晓桐,不是她惦记您,我还不知道您手艺这么好。要我说,你该把店子开到三镇市去。” 谢晓桐眼睫忽闪,既避不开,只好直直地迎上去。说“都夸你,和你家店。” 那女人笑容微微凝固,目光里藏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又是这样,要么刻意避开她的视线,要么带着感喟带着遗憾地看着她。偏偏不常笑,像所有经历过坎坷人生,常抿起嘴咬牙对抗的人那样,唇角边总有一道淡淡的,冷厉的纹路,十分的美貌也因此减了三分去,也总令她感觉自己又说错话,做错事。 谢晓桐紧紧攥着背包的带子,不一会就感觉帆布带子被汗濡湿。 那个女人扯扯嘴角,挤出个笑,说“喜欢就好。” 谢晓桐忽地感觉呼吸都顺畅了,接着,她被自己喘气的声音吓了一跳,脸就倏然热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拿出两张照片,放在中间的裁剪台上。“上回你做的那套很好,给你看看上身的效果。我,我们走了。” 她拉着冯兰兰的手,疾步出门。冯兰兰没有多问,嘴里喊着“阿姨,我们下回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谢晓桐扯出门外。 回到中间的马路,冯兰兰这才一头雾水地问“晓桐,跑那么快干嘛” 谢晓桐放慢了脚步,说“她不喜欢我。我不太敢打扰她。” 冯兰兰停下脚,狐疑地望住她“你没搞错吧” 谢晓桐问“什么” “我怎么觉得是她怕你,怕得连眼神也不敢和你对上。你没发现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想看你又不敢的样子” 谢晓桐张张嘴,双唇翕动,想说“不是那样的”,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走。”冯兰兰拉住她回头。 谢晓桐六神无主地跟着她,快到店子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脚步仓惶地往回退,冯兰兰怂恿说“我们就看一眼,就一眼,看看她在做什么。” 谢晓桐被她说动了心,一起躲在别家商铺外,竹竿上高悬而下的窗帘布旁。 冯兰兰问“你给她的是我们三月樱花节的照片” 谢晓桐应一声,摸摸自己的耳朵,却掩不住如雷的心跳。她学着冯兰兰的样子,将两块窗帘布之间的缝隙拨开,偷偷往冼玉清店里瞧。 那个女人侧对着店门,坐在裁剪台前的高凳上,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注视手里捧着的那张照片。夏日蝉鸣喧嚣,阳光灿如白炎,她像阴影中的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冯兰兰问说“她是不是哭了” 谢晓桐使劲摇头“不会的。”那个女人铁石心肠,不会为她流泪的。 冯兰兰又问“你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你就没想过,她有可能偷看你的背影,没想过她可能因为歉疚什么的,害怕你” 她每次来时胆怯,去时仓惶,哪里想过那么多偶有一两次回头,也是冼玉清或招呼客人,或呆坐于缝纫机前的景象。 “她怎么会歉疚呢她不喜欢我,也不怎么对我笑,”谢晓桐瞪着眼睛,辩驳说,“她可能只是看看,褚师兄的照片拍得好,又是她亲手做” 她蓦地哑然,用尽力气瞪大眼睛,好让眼泪不流下来。 冯兰兰探手揽住她肩膀说“走吧走吧,我们回家去,有话我们回去说。” ,, 第57章 什么是守护 谢晓桐习惯了在冼玉清处碰壁, 情绪的波动在回程的公交上已逐渐平复,只剩下微红的眼角, 和心尖上钝钝的痛在提醒她, 那个女人对她永远有影响力。 她说“她可能只是看看照片, 兰兰姐, 你幻想力太丰富了。总归我是从没发现她在意过我。”语气肯定, 更像是对自己确认。 冯兰兰说“那不一定, 眼睛也会欺骗人。” 谢晓桐说“那照你的意思,她在意我, 为什么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冯兰兰说“万事皆有逻辑, 看似没逻辑的事,只是因为你没发现逻辑的路径。啊, 晓桐, 等你上了线性代数课自然就懂了。” 谢晓桐以沉默结束了讨论。 酷暑的下午, 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谢晓桐几次冲动地想回头问个清楚明白, 几次在空调的冷气下冷静。 褚时显下午正在实现科技开会, 看到冯兰兰的来电, 起身示意其他人继续, 自己避开会议桌上诸人的讨论,走到窗前。 冯兰兰问“老褚, 公司的事还顺利吗你忙完了没有” 网监处接到匿名举报, 来公司检查的当日, 唐喆一并被带走, 幸而不到二十四小时便被放了出来,公司员工从研发到行政,人人被传唤,褚时显本人也进去走了一趟。 如今一个多礼拜过去,并未在电脑设备中发现任何病毒传播留存的痕迹,再加上明里有江大的领导和老师们出面奔走,暗里有他爸为他运作,实现科技终于平安渡劫。 只是公司的电脑设备还要等程序走完,才会予以正式发还,实现科技目前处于工作停滞,人人带薪休假的阶段。 让人怅恨的是,365的源代码经过这一遭,必定泄露,八月的送检只能望洋兴叹。 褚时显说“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今天正在商议下一步工作。有事” 冯兰兰犹豫着没回答,电话里一时沉默。 她继而说“没什么事,我想着也该回去了,怀化在你旁边吗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这两天就回。” “等一下。”褚时显心道冯兰兰不善于说谎,吞吞吐吐更不是她的风格。他问“晓桐还好” 冯兰兰叹一句“我这人看着拿得起放得下,那都是小事。大事我是既拿不起,又放不下。我有话放在嘴边一个多礼拜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和晓桐有关”褚时显心中砰然而跳。 “我在去桃江时,听晓桐说楼东提议冷静下,像是在闹分手。”听见电话那边褚时显微微吸了一口气,冯兰兰又在心底叹了声冤孽。“今天也发生了点事,啊,你别急,跟楼东没关系,是晓桐心情不太好,因为家事。我觉得,老褚你可能需要这个机会。” 褚时显之前已经听肖景云传来消息,楼东和谢晓桐之间,因为化院的一位女同学,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 楼东好面子,嘴严实,哪怕是同寝室的好友,也不能确认两人是不是已经处于分手阶段。加上公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不绝,褚时显没有重视这件事。 挂了电话,他将近日亟待处理的事项在心里默默做了个统筹安排,发现着实脱不开身,心下一阵焦躁。 而电话里没得到褚时显的准信,冯兰兰也就没在谢晓桐面前多嘴。 晚饭后,两人被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吸引,过去一看,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正围着一株十来年的大核桃树玩闹,毛头小子们盘坐在树枝上,拿带铁钩的竹竿使劲敲嫩枝,几个小家伙在地下捡带枝叶的青皮鲜核桃。 两人驻足在一旁瞧热闹,又有孩子撒丫子飞奔过来,吸着冰条,指指身后喊说“晓桐姐姐,你家有客人,在大门外头问你家住几号楼呢。” 黑色雷克萨斯旁,褚时显刚阖上车门,注视谢晓桐的身影由远及近,脸庞从模糊到清晰,他嘴角的笑意也由轻浅到浓郁。 冯兰兰老远喊说“你们怎么忽然决定过来啦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和晓桐好去接你们。” 张怀化说“没打算打电话,想直接给你们一个惊喜。” 冯兰兰说“看见你我够高兴了,要什么惊喜。” 褚时显的目光只聚在一处,片刻不移,要将多日来的思念一一弥补。 太阳下去后,暑气分明散了些,谢晓桐却感觉此时更燥热。她一身居家的清凉打扮,洗旧的粉红t恤和白短裤,因为下楼散步,拖鞋换了双帆布鞋。 她想说欢迎,又想回去上楼换身衣服,一时口讷,更不敢回视他,那目光太过贪婪,谢晓桐怕一个不小心,就沉沦进那两个黑色漩涡里去。 旁边冯兰兰问说“你们怎么找来的” 张怀化说“显哥像是来过的,下了高速连路也不问,直接开到这了。” 谢晓桐心乱的当口,没留意这句,静静地问“这个时间过来,没吃晚饭吧” 褚时显当即笑了,说“还没呢。”他连续数日白日奔波,晚上浅眠,又逢盛夏,虚火煎熬着,声音比往日更低沉沙哑。 两个男生不好贸然上谢家打扰,商量了一起往江边去。 汉水边上的滨江路有本地最好的酒店,也有几家桃江有名的菜馆。冯兰兰明明吃饱了,看着本地菜,又不由食指大动。 “瘦了点。”张怀化多日不见女友,脸上笑容满溢,一路没断过。“我是说,衣服瘦了点。” 冯兰兰狠狠白他一眼,手上筷子听话地放下了。“身份证呢,你们吃着,我和晓桐帮你们先去把房订了。” 张怀化说“房就不订了,明早还有事,我和显哥今晚要赶回去。” 来回五百公里,就为了吃顿饭谢晓桐忍不住望向褚时显。 褚时显像是知道她心中疑问,只笑一笑。 餐馆的灯光下,他目光清朗,笑容明润,正是她印象里的褚师兄。让谢晓桐暗自怀疑刚才见面那一刻,褚师兄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是兰兰姐打电话喊你们来的”饭后在滨江路上溜达时,谢晓桐问。 褚时显说是,随即解释“老张也说该接她回去了,打扰了你家很多天。” “没关系的呀,兰兰姐在这里又不影响我什么。”谢晓桐抬头,关切地问,“还是公司要重新上班了” “算是平安渡过一个关口。” 褚时显今天一早回公司开会,虽不是正装,却也和平常学校里球鞋运动服的风格不同。米白的长裤,小麦黄的皮鞋,他小步踱着,配合着身边人的节奏。 那双穿着白帆布运动鞋的脚明显比他的小了好几号,步履轻盈得像只鹿。 褚时显看了几眼,勉力控制目光不往纤细的线条之上蔓延,又说“只是赶不上八月的送检,未来工作重心因为这次的麻烦,也有些偏移。” “是把重点放在安全卫士上了”谢晓桐听冯兰兰念叨过两回。 褚时显低沉地嗯了一声。“你呢你还好吗好像瘦了。” 谢晓桐知道自己为什么瘦了,她竭力遏止不去想念楼东,可回了家,带冯兰兰四处游览,每一处都存在他们曾经的足迹,不由得人不想。 她摸摸脸庞“每年苦夏,吃不了几口东西。也好,瘦了好看些。” 褚时显停下脚,端详她好一会。“冬天那会更好看。” 他很认真地夸她好看,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兰兰姐呢”她向后方望去,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月夜下,只看见两个几乎要融于一处的激吻的身影,谢晓桐连忙回头,感觉更窘迫了。 褚时显轻笑出声,为免谢晓桐太过尴尬,他随意问“前面是什么地方我听见有音乐。” “滨江公园的小广场。” 两人不约而同的,脚步往音乐的来处去。 “冯兰兰说你哭了一下午。” “啊”谢晓桐愣住,“兰兰姐又跟你通风报讯” 她不提心事,褚时显偏要问。他有无尽的耐心,等候她有朝一日接纳他的全部,但不代表他甘心一直于边缘打转。 更何况在燕京时,她知道了实现科技面临的危机,发来短信给他加油打气。这份主动不止让褚时显受宠若惊,还看到前方隐有希望。 “没哭鼻子” “没有一下午”谢晓桐羞红了脸,小声辩解,“只是下午和兰兰姐谈心时一个没忍住,掉了两滴泪。” “那也是哭鼻子了。” 即便有夜色掩盖,也能看见她双颊粉酡酡的羞色。 褚时显发现自听说她和楼东分了手,再见到她后,自己的绮思已如脱缰的马。他用绝大的自控力,停止关于那一片粉颊细腻度的想象,专注于当前的对话。 “我不是哭,不是伤心,是生气。”她顿一顿,“我气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 电话里,冯兰兰并没有详述经过,褚时显此时也不打算细问。 大多数的烦恼,不是不清楚对错,褚时显想,特别像她这种感性的女生,应该只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如果她还渴求安慰和拥抱,那更妙了。 谢晓桐正如他所料,满心的委屈堵在胸臆,只待人撬开。明知允许他聆听自家和秘密,等于允许他向她的世界靠近。 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可她忍不住。 “兰兰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今天陪我去看妈妈了” 谢晓桐停下脚,望向夏夜里沉静的迢迢汉水。“奶奶说她是个坏女人,害爸爸坐了五年监狱;爷爷说时也命也,怨不得人;爸爸说从头到尾,全是他的错;大姑说爸爸也有苦衷;她呢,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喃喃自语“他们放任我误解她。” 这是前世今生他不知晓的故事。褚时显顺着她的话头,耐心地劝慰“长辈可能也有自己的无奈。他们可能是在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守护你。” “其实我并没有生他们的气吧”谢晓桐无法厘清复杂的心绪,“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 她垂下眼睫,好一会沉默。褚时显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侧,凝视她长睫毛微颤,抚下的淡淡阴影。他背着手,克制住想抱住她,安慰她的蠢蠢欲动的心。 “兰兰姐说,眼睛会骗人。你也这么认为吗” “唔,”褚时显沉吟说,“不仅眼睛,耳朵也会,经验也会。” 谢晓桐不说话,只拿眼认真地看他。 褚时显说“颜回攫甑的故事你听过吗” 她摇头。 “孔子有回看见颜回偷吃米饭,实际真相是颜回煮饭时,灰尘掉进饭里,扔掉可惜,干脆自己吃了。”褚时显停顿片刻,说“这是讲想清楚地了解一个人很不容易,光凭眼睛观察远远不够。” 她抿抿嘴,依稀能看见两粒细白牙齿轻咬着下唇。随后开口“那怎么才能清楚地了解她” “亲身实践吧。上次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看经管书,是不是想读个双学位。” 谢晓桐说“我记得,你说掮客,讼棍,账房掌柜都是骗子。” 她那时不解,此时依然不解。 褚时显假模假样地四下看看,悄声说“这话我只讲给你听,你可别告诉人,影响我名誉。” 知道是逗她,谢晓桐还是忍不住轻笑着,点头应承了。 “这些人专业性太强,不懂得里头的门道,很可能被他们反手坑害了。如果不想被欺骗,最好亲身去了解。” 谢晓桐微微咋舌。心想他的生存环境实在太糟糕了,不知褚师兄创业的过程中,都遭遇过什么。再想及实现科技最近一系列的麻烦,忽地感觉自己的那些小情绪和小困扰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褚师兄,我会亲身去了解的。” 她想道谢,褚时显先一步伸出手来,说“下来吧。” 刚才为了看得远些,她跳上了江畔栏杆底座的石阶,谢晓桐注视那只手,犹豫不决地伸出自己的。 高中那年第一次听楼东提起志向,她就觉得楼东那双手天生是握手术刀的,白皙干净,修长又稳定。 褚时显不同,手掌厚实有力,和他的浓眉宽肩一样,是属于男人的性感阳刚。 谢晓桐恍然了悟,为什么在对褚师兄敬慕之余,还有丝微的畏惧,不仅源于见识的差距,也有性别和力量的差异。 就像被他包裹于掌中的她的手,纤细,柔软,无力抗拒。 谢晓桐跳下石阶,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师兄。”她再试。 褚时显哑然失笑,被那一声求饶似的哼哼取悦了,他大度地放开手。 ,, 第58章 逗你笑 回头望去, 张怀化和冯兰兰不见踪影, 不知去了何处亲热。 他们循着之前音乐的方向走到附近, 谢晓桐停了脚,聆听新换的曲子,纳闷地自语“刚才明明是小提琴来着。” 广场里,劣质音响正在放的歌两人都没听过“春天春天蝴蝶飞, 蝴蝶蝴蝶双双飞” 褚时显抿着嘴,嘴角却弯着,胸腔里发出些微的闷声。以前世的经验猜测,小广场此时绝对被一群大妈突袭占领了。 “来都来了,过去看看。”他建议。 谢晓桐如他所料, 险些惊掉了下巴。 小城市民风淳朴, 这么大一群阿姨们排成阵型, 欢快地蹦跶着, 非但不怯场,反有风骚毕露, 着实鲜见。 不仅她,江边纳凉的人也渐渐聚拢了围观。 “这是排练”谢晓桐问。她去了江大读书后, 还不知桃江有这种活动。要说跳舞,大姑可是夸过她爸爸谢应举,当年是文化宫舞池的交际舞舞王。 “广场舞。”广场舞的兴起最初源于燕京申奥成功后的全民健身活动, 没想到桃江这个小城市接收资讯也很快。褚时显观察了阿姨们的舞姿, 思索着说“看起来挺简单的, 要不要跳个” 谢晓桐一时间没听明白, 看见褚时显不怀好意的笑容,她打个哆嗦,倒退两步,急急地摆手拒绝“我不会,我真不会,师兄,不” 脚下打滑,褚时显已经牵住了她的手,拖她上前。 “你不觉得阿姨们跳得很欢乐,很受鼓舞也想跟着蹦跶一下” 谢晓桐想说“不”,人已经被他拖到队伍的最后。 站定了,他嘴里犹自劝说“就当做运动了,发发汗。来啊,别傻站着,抬腿” 大喇叭正放着“今年的桃花特别美呀,蝴蝶来约会”,他笨拙地叉腿,摇脖子。 谢晓桐忸忸怩怩的,模仿前面的阿姨踢了踢脚,看见他作怪,忍不住笑弯了腰。 “不行,”她一溜儿小跑退出队伍,捂着肚子蹲在花台边,边笑边说,“太逗人了,你绝对是故意的。” 他躬着身,双手扶住膝盖,平视着她,说“被你发现了就是为了逗你笑呢。” 那张脸近在迟尺,笑容开怀又爽朗,黝黑深邃的眼眸满是温柔。 一时间,谢晓桐竟无言以对。 回到谢家楼下时,正赶上谢爸出门找自家姑娘。 听说两个男生是谢晓桐的同学兼师兄,一位还是冯兰兰男友,谢爸热情地邀请他们上楼喝茶。 褚时显有心想进谢家家门,可天时太晚,又没有准备礼物,只好婉拒。 冯兰兰和他们一起离开桃江,当晚谢晓桐辗转难眠,夜半起床,悄悄从衣柜最底层翻找出一套汉服。 她比高一时长了些个头,那条天水碧的襦裙现在只及脚踝。存放了几年,裙幅上的几条小金鱼依旧活灵活现。 谢晓桐第二天穿着它,出现在冼玉清面前。 当下大家更爱买成衣,裁缝店的顾客由爱俏会打扮的小姑娘小媳妇,渐渐转变为中老年人和特殊体型。 冼玉清的店子明显看出这两年的变化,色彩鲜亮的面料越来越少,她坐在电动缝纫机前的时间也越发的短。 生意日渐惨淡。 谢晓桐是打了底稿过来的。她昨晚和褚时显聊了很久,有些话夜半难眠时,认真在心底琢磨过三两回。 她见冼玉清的目光往裙子上瞟,若是以往,她会浮想联翩,各种猜测。现在不会了。 褚时显告诉她,所有的误解来源于成见。 眼睛之所以会欺骗人,也是因为成见害人。 活了二十年,她尽管打小就厌恶奶奶那张刻薄的嘴,但还是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奶奶的洗脑,认定了冼玉清抛夫弃女。 “我们习惯接受有利于自己的观点,好为自己的行为添加注脚。”谢晓桐昨夜睡不着的时候,就在回味师兄的这句话。 她是受害者,她想反击冼玉清,想让对方体会自己吃过的苦头。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冼玉清面前。曾经她甚至坏心眼地想象,接近那个所谓的妹妹,破坏冼玉清现在的婚姻和家庭,让这个坏女人也尝尝被人抛弃的滋味。 有奶奶灌输的那些话语作注脚,她就是正义的。 当然,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敢做。只能陷在一边渴望接近,一边切齿憎恨的怪圈里。 今天她想做一点改变。 谢晓桐故意探出右脚,拉开裙摆,将那几条小金鱼显露出完整的图案。 “好看吗这是我最爱的一条裙子。就算是机绣,这几条小鱼,和荷花花瓣,你那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吧” 冼玉清垂下眼,注视那几条摆尾的小金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也不知是赞同好看,还是肯定自己做活时的用心。 “有一天我想扔掉它的。”谢晓桐留意到那双和她相似的长睫毛颤动了下,顿一顿,继续说“因为有个小姑娘和我穿上了一样的。” 冼玉清吸口气,抬眼望住她,解释说“对不起,那时我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有些客人确实不喜欢被仿制了设计。后来知道了,晓晴再没穿过了。” 那声对不起像把重锤,狠狠往谢晓桐心口捶了一下,她渴望一个道歉,渴望已久,但绝不是为了这个。 而“客人”两字,更像是耳光,扇在她脸上。 若是以往,她可能会委屈巴巴憋着两泡泪走开,离远了再慢慢收拾心情。但今天不一样,谢晓桐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说好了理智,清醒,客观呢 她安静地听完整句,才问“我最初是生气的,我喜欢它的独一无二。可是昨天想了想,发现好像是我钻了牛角尖。你是真的认为,这条裙子实在好看,才给你那个小女儿又仿作了一条” 冼玉清一如既往地表情僵滞,不发一言。 谢晓桐继续问“还是想着,把两个女儿当做姐妹花一样打扮” 面前的女人肩膀震颤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再抬眼时,眼中冷淡如旧。冼玉清别开视线,哑着嗓子招呼小工说“小陈帮忙去买点鸡蛋回来,晚上我给你们做手擀面。” 那个愕然相顾的小工醒过神,应了一声,不舍地离开了。 谢晓桐语气平淡“我昨天数了一下,记忆里,我收到过两件袄子,三条小裙子。据我大姑说,被我奶奶扔掉和送人的,不知有多少。可是送礼物的人,却偏偏不肯见我。” 冼玉清习惯性地在缝纫机前坐下,说“我还有活儿要赶” 谢晓桐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你说怎么这么巧呢我也牵挂着一个人,爱着她,又恨着她。想见她,又怕见她。这么相像的性格,你说,她不肯见我,是不是也恨着我” 这是她酝酿了一夜的话,说完逼视面前的女人。 冼玉清反驳说“不是恨” 意识到自己吐露了什么,她的手颓然从机身滑下,无力地重复“不是恨。” 谢晓桐踏前一步,逼问“那是什么” 冼玉清吸口气,定定凝视前方。她是久经摔打的人,一刹那的情绪很容易被镇定抚平了。她不看谢晓桐,不看眼前的布料,她什么也不看,眼里没有过去将来,空洞无一物。 她说“不要说了。你爸爸把你照顾得很好,听说你读书也很争气,还考了个好大学。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谢晓桐等了会,没等到她说出那句“我也放心了”。只好问“你是以什么身份说以上这些话” 冼玉清的镇定因这一句话冰裂。她双唇抖颤,又紧抿住,几番如此,才从喉咙里挤出细微的一声“妈妈。” 细如蚊蚋,在谢晓桐耳里,犹如惊雷。 她隐约听见有谁发出了一声类似小兽的嘶吼,带着深渊的回音,她感觉有瀑布似的眼泪奔涌而出,可她回过神来,最终发现这些全然发自于想象。或许在内心里,这一幕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她发现自己还能稳稳地伫立在冼玉清面前,滴泪不落,语声出奇的平静柔和,一如店头里,吊扇下,那匹轻摇的绫纱料子。 她问“我妈妈恨我吗” 冼玉清回避着目光,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谢晓桐又问“她爱我吗” 等了好一会,等不到一个点头。谢晓桐“呵”地吐了口气,像嘲笑自己的天真。 冼玉清猛地抬头望向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心里又有一颗希望的种子悄然萌芽,谢晓桐问“那事实是怎样的”她怕惊扰了妈妈,声音轻柔得仿似一声叹息。 冼玉清愣怔着,讷讷说“第一次抱你的时候,我再没有恨过你。被你奶奶赶出去的时候,我再不准许自己爱你,牵挂你。” 她听不懂。但能明白表面的意思。“所以,因为奶奶,你不要我,也不爱我了不是说为母则强吗” 冼玉清嘴角弯成一个滑稽的弧度。“为母则强我,我要是够坚强,怎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谢晓桐说“你有丈夫,有女儿,有自己的小生意” 冼玉清伸出手臂,突然将手边的剪刀尺子挥下地,撞击声消失许久,她面朝惊愕失语的谢晓桐,苦笑着央求“别说了。晓桐,恨我就尽管恨我吧。” 在短暂的无言后,谢晓桐沉默地蹲下身,一件件拾起那些工具,拿在手里,继续蹲在冼玉清膝前,仰脸哀哀地问“可我一边恨你,一边爱着你,怎么办” 同一时间,三镇市金融贸易大厦21楼楼西。 褚时显手肘撑在办公桌桌面,握掌成拳,拳心堵在唇边。他面朝桌面的电脑屏幕,看似认真,实际走神了十多分钟了。 一墙之隔的公共办公区域,徐浩强正在自己的卡座前,收拾个人物品,桌面那个大纸箱里,一封解雇信平放在最底。 四周鸦默雀静。 王雷雷咳嗽一声,站起来,打算说一句道别珍重的话。又被隔壁的同事以眼神阻止了。 他缓缓坐回去,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那串代码毫无逻辑。 徐浩强干笑了笑,把最后一件私人物品放进纸箱,抱起来走出玻璃门。 褚时显注视屏幕,将那段黑白监控视频回看了一遍。 在唐喆提醒说猫猫烧香的出现太过巧合,提防有心人造谣中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去年,2005初秋的那次微点事件。 行内传闻,有数条病毒是由当事人电脑中传出的。 唐喆没有来自于前世的前瞻眼光,但不管真相如何,波谲云诡的事态中,力图稳健的他强烈建议排查公司所有人,防止有人居心叵测,使出栽赃手段。 褚时显听取了他的建议,不久后获得了这段监控视频。 视频里,深夜加班的徐浩强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王雷雷的卡位前,打开了王雷雷的电脑。 他们在公司里比较谈得来,徐浩强知道王雷雷的密码。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匿名举报不是无的放矢,对方的后着其实是徐浩强。 这不是褚时显第一次遭遇背叛。 前世他自己开中介行,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二手房买卖,更大的利润来自于楼盘包销。初创时期,他曾经被信任的下属背后插刀。 那位下属钻了空子,得到褚时显竭力争取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副总的提携,自己另立山头,重新开设中介,和那位副总建立了合作关系。 在褚时显得知那位副总的侄女空降到那间中介,他差点笑出声。 之后一切如他所料,那间中介所被架空,利润被那位副总如探囊取物般轻巧攫取,背叛他的那位下属被踢出局,重新开始跑单帮。 那次他并没有施展报复手段。能被短期利益诱惑的人眼浅量窄,没什么大出息,即使成功也是一时侥幸。 这次褚时显也不打算做什么,徐浩强还年轻,又是隔壁的师兄,他或是为了眼前利益,或是不忿张怀化得到了更多的重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褚时显愿意原谅他一次。 所以唐喆给予徐浩强的不是严厉的辞退,而是解雇。这封解雇信,实质是给了徐浩强在行内的第二重人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俩校的师兄师姐只会夸一句“老褚仗义”。 365免费模式将他和实现科技推到风口浪尖上,业内业外对他褒贬不一。正面的评价将会扭转不少人的看法。 褚时显将视频关闭,放进带锁的文件夹。然后他打开文档,敲击键盘,打下一行字“君子取之以道,小人驱之以利。” 这是发给全公司的通稿,他打算着重讲“道”,实现科技的“道”,既是公司的发展路径,也是期许的成功目标。 大局抵定时,正需要提升整间公司向心力。 ,, 第59章 合适 谢晓桐和妈妈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最终以冼玉清掩面大哭而尴尬地结束。 她连续多日精神恹恹, 就连褚时美打来电话, 抱怨被她和冯兰兰遗忘,也只是虚应了两句。 发现她情绪不对劲的谢爸强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谢应举洒脱随性,对谢晓桐的教育方式一贯是纵容加娇养。唯一一回态度强硬, 是因为冒出来个楼东。 这个暑假楼东没有陪着谢晓桐一起回桃江,谢应举细心观察过,自家姑娘还能高高兴兴地陪同学四处玩,浑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那就证明不是什么大事。 可冯兰兰走后, 谢晓桐顿时情绪低落, 谢应举这才意识到, 问题大了。 同学在的时候, 谢晓桐竟能半分不露陷,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了掩饰情绪, 什么时候悄悄长大了 这晚上谢应举拿钥匙开了顶楼的门,支起了个碳烤炉。 谢晓桐守在厨房, 看他调弄烤汁蘸料。 谢应举自吹自擂“我们那位老祖宗也是个爱吃会吃的,不是名声不如人,我们家也能仿着孔府菜, 弄个谢府菜出来。这可是家里祖传的老方子, 传男不传女的菜谱, 全交给你了。” 谢晓桐捧场地说“爸爸, 那我就是你的衣钵传人了” 谢应举打量她“这是我哄你开心,还是你哄老爸开心呢” 谢晓桐不由笑“当然是爸爸你哄我了,我没见过哪家宋朝祖宗会吃孜然料的。那年代能有孜然” 孜然什么时候传进来的,谢应举真不清楚,矢口抵赖“给你见到才奇了怪了。” 谢家在四楼,走上一层就是楼顶。父女俩拎了炭火食材和啤酒上去,谢应举还下楼另搬了两张折叠椅来。 烤好了茄子鸡翅鱿鱼卷,谢应举拿起啤酒瓶,犹豫不决地问“来点” 谢晓桐看了眼啤酒,又看看爸爸,高兴地点头“嗯。” 端详她凑近杯子,抿了一小口啤酒,奶猫一样舔舔下唇,没嫌弃太苦太难喝,谢应举这才放下心。心里满满的失落,又有些骄傲,混在一处,莫可分辨,唯有一声感喟说“长大了。” 谢晓桐笑眯了眼“爸爸,早知道能喝口酒就是长大的标志,我早就成酒鬼了。” “去去去。”谢应举连忙把啤酒瓶往自己脚边放,“不是看你读了大学,开始有朋友有交际了,爸爸哪会准你碰这个。” 谢应举量浅,平常一瓶啤酒到顶,谢晓桐跟爸爸体质相似,两口下去,已经两颊绯红。 嚼着鱿鱼卷,她问“爸爸,你拿好吃的贿赂我,是想让我在爷爷面前帮腔说话” “帮什么”谢应举随即醒悟,“听见你二伯娘说的那些怪话了” 谢家老宅子去年就风闻拆迁,今夏才真正有了动静。老爷子第一次从居委会开了会回来,二伯娘就开始了大串联。 二伯娘先找了谢老太,哭诉家里就一套房,儿子谢守全谈的女朋友为房子的事说了拜拜。 跟着她又去找了大伯娘,撺掇说“大姑子怎么说是个领导,不怕没房住,更何况她儿子姓李,不姓谢,凭什么跟我们争至于老小,他有老爷子药材公司那套房,还不够他爷俩住的何况晓桐是个姑娘,迟早要嫁出去的。你说老宅子不是我们两家的,天都看不过眼吧” 幸而大伯娘拎得清,只笑不搭腔。 谢晓桐想起这事,告诉爸爸“我听谢守亮说了两句。” 谢应举说“让他们争去,我们不掺和。你爷爷心里有计较,谁说也不管用。” 谢晓桐点头说“知道了”。 谢应举小心翼翼地转向重点“你和楼东闹小脾气了” 谢晓桐“” 谢应举不喜欢楼东,准确说他不喜欢所有向谢晓桐示爱的臭小子们。 在他心里,自家姑娘还是记忆中瘦骨伶仃的那个五岁小丫头。 他当年出狱回家,第一天就撞见二哥家的谢晓棠把不吃的蛋黄塞谢晓桐嘴里,谢晓桐狼吞虎咽的,连掉在地上的渣子也去捡。 而年纪稍长两岁的谢晓棠跟逗乐子似的,在旁边拍巴掌大笑。 一看就是缺乏管教,欺负谢晓桐欺负惯了的。 谢应举回家当天就跟谢老太大闹了一场,随后抱着孩子去了好友家借住。谢老爷子劝说无效,最终妥协,全家搬回了老宅子,将药材公司的房子让给了父女俩。 谢晓桐那时不过五六岁,似懂非懂的,不知其中关节,但知自己委屈。她习惯了不哭不闹不求人,跟爸爸相见不多久,也不敢撒娇,只是做啥吃啥,吃得特别香,两只小巴掌紧紧地捧着碗,把脸藏在碗后面,眯起眼睛笑。 愣愣看着她的谢应举,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低头去捡时,满脸后悔憋屈又自我痛恨的泪。 在那以后,他的人生像是全为女儿奉献了出去。 尽管谢应举讨厌所有抢他女儿的人,但听说楼东率先提出冷静,他顿时没法冷静了。 谢晓桐拉住他,央求着“爸爸,爸爸你听我说” 这才阻挠了他往楼家找茬的冲动。 谢应举气不过,心里又后悔,前些天真该挽留冯兰兰多住几天的,那姑娘热情爽利,说话做事有理有度,晓桐跟她一起玩,估计能把伤心事渐渐放下。 收拾好楼顶,回了家,谢应举将手边的散钱凑拢了,全交给谢晓桐,说“明天找你那些老同学到处玩玩去,别闷在家里。” 谢晓桐应了下来。 可惜第二天没能去找高中同学,谢守亮临时约了她,一起回老宅子看爷爷。 恰逢周末,大姑谢应彩也回了老宅,她在年初当选院长,发下宏志要将桃江市中医院建设成综合性的三甲医院。 谢老爷子今年刚刚七十古稀,大儿子在国税,二儿子做生意,三儿子最不成器,承包食堂,都和医药行业不沾边。他的故旧好友中有省内外的名老中医,有制药的世家,退休之后,这些老关系,在这几年中,逐渐移交给了大姑娘谢应彩。 等正式拆迁后,他打算搬到谢老太的祖籍,近郊的刘家村去,享受南山东篱的乡间生活。 傍晚时,大姑谢应彩从堂屋出来,刚进厨房,手机就响了。她边听电话,边望住谢晓桐。 谢晓桐听见她开口称呼的那句“楼主任”,立刻假作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帮奶奶择菜。 谢应彩告诉对方说晚饭有约,不方便过去,另约了第二天。 放了电话,大姑照以往那样,把谢老太劝出厨房,自己亲自下厨。 谢晓桐如坐针毡,大姑什么也没问,刚才那眼神却饱含深意。这顿饭像是断头饭,她食不知味地咽了进去。 饭后姑父开车送堂兄妹过江回家,大姑和谢晓桐坐在后座,这才悄声问“和楼东闹矛盾了” 谢晓桐不希望自己的恋情闹得天下皆知,更不希望影响到长辈们的心情和交情,可爸爸大姑还是相继知道了。难堪之余,只好点头说是。 大姑拍拍她的手,说“楼主任夫妻俩请我吃饭,我想着院里的事,没必要劳动他们夫妻二人,恐怕就是因为你和楼东了。” 谢晓桐怀着歉意,窘迫地小声回“大姑,他们为什么会找你会不会让你为难”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呢楼家能为难到我”谢应彩好笑又好笑,点点侄女的脑门。 又问“跟大姑说说,为什么闹矛盾了” 谢晓桐一时语滞。这一年,她和楼东争执的原因太多了,因为褚时显,因为汉服社,因为王雅兰,因为小黄车 她一句总结说“三观不合。” 谢应彩再次失笑。“现在的小年轻,时髦话一句一句的,你告诉我,都是哪三观说详细点,我好回楼家的话。别想着糊弄你大姑。” 谢晓桐咬咬唇,瞄一眼前排的姑父和谢守亮,一个认真开车,一个看似睡着了。她这才大着胆子细说“有人追我,小楼很生气,我办了个汉服社,他也很生气。他说我,虚荣,心野了。” 谢应彩点点头,接着问“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解释过,希望他能理解我,大概他也是相同的想法吧,希望我理解他。” 谢应彩微微松口气。“这样看来,楼东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这是事实。 “可是,大姑” 谢应彩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回去好好睡个觉,别想太多。” 她在谢家排行老大,又做领导多年,很有些一言九鼎的气势,谢晓桐嘴边的话被她截断,再没有继续的勇气。 回了家,洗了澡,谢晓桐思量楼东父母的用意,还是觉得不该瞒着爸爸。 谢应举一听就发飙,不管夜半将歇的时间,直接打电话给谢应彩,开口就问“楼家什么意思找到你那儿是什么意思我不配当晓桐爸爸,还是他们眼里没我这号人,只有你这个大领导” 不知谢应彩在电话里怎么安抚,谢应举软硬不吃说“不管他家是要赔礼道歉,还是想为孩子们说和,这事就办得不对大姐你根本不该接他们的话茬,就该直接推到我这儿来” 听了一会,他又吼“别说你不该管,我都不该管,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自己处理,你是当领导瘾头太大,在家也忍不住摆官威了是不是” 大概这句话把他大姐气着了,谢应举扯开喉咙又叫嚣了几句,没人回应,看看手机才发现谢应彩挂了电话。他气得跳脚,再拨过去,却是忙音。 谢晓桐期期艾艾地劝“爸爸,大姑是好意。” “我知道,我知道。乖,你先去睡吧。”谢应举搓搓脸,冷静下来,说“是楼家不是东西,跟你大姑没关系。爸爸不发脾气了,爸爸保证。” 他的手机恰时响起来,谢应举拿去自己房间接听,谢晓桐坐在床沿发呆,回想爸爸那句“楼家不是东西”,既替楼东委屈,又为自己难过。 凌晨四点多谢应举如常出门拿菜,十点多时哼着歌回了家。“你大姑说晚上她去听听楼家怎么个说法,也答应了,该不该和好她不帮你拿主意,你自己决定。”谢应举嘱咐说。 看来大姑和爸爸商量妥当了,谢晓桐坐立不安的,明明她是当事人,却一筹莫展。 她又生气又无奈,说好的已经长大了呢 直到谢守亮敲响了谢家门,谢晓桐才像找到了主心骨。 把怀里的西瓜递给她,谢守亮问“三叔呢补觉呢” 谢晓桐点头说是,进了厨房开冰箱,问他喝什么。 谢守亮说“有三叔做的酸梅汤就行。再给我装一壶,我一会带走。” “谢守亮你真够客气的。” 谢守亮径直在她房间的电脑前坐下,看见跳动的企鹅通知,点开一看,q名叫“小楼”,他笑一声,刚动了下键盘,谢晓桐慌忙拦住了。 “谢守亮你做什么” 他说“那是楼东吧看样子你是不打算理,我直接帮你回绝了就是。” “不用你管”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那你和他就是陌生人了,”谢守亮放下鼠标,接了酸梅汤一口喝掉半杯,“我和陌生人说话你着什么急” 谢晓桐坐在桌旁的床沿,双手捂住脸,丧气地砷吟“怎么都知道了” 谢守亮把她的手移开,凑近了打量她“眼睛没肿。昨晚你没哭啊” 谢晓桐气哼哼的“我没哭你很失望是不是你昨晚装睡偷听来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和陌生人说话你着什么急” 谢晓桐咬咬牙,回他“那是小楼。” 谢守亮笑她“所以,他还是特别的” 她不说话,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守亮问“晚上你跟大姑去吃饭” 谢晓桐摇头“我不想去,我爸爸也说不要去。” “三叔这事倒是很精明啊,知道楼家着急,故意吊吊他们胃口。” “谢守亮,你过来就为了阴阳怪气损我爸爸呢我家没你说的那么”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作势欲走。“我该回去了。” 谢晓桐嘴上不出声,偷偷打横伸出去一只脚,见谢守亮站住不动,笑嘻嘻的讨饶“堂哥我错啦。” 谢守亮重新坐下,微微一顿,像是组织了语言,然后告诉她“大姑和三叔心里的想法,不问我也猜得到的,我还猜得到你这种浆糊脑袋猜不到。” 谢晓桐认真地回“我脑子笨猜不到别的,但是知道你为什么没几个好朋友。谢守亮,智商上的优越感让你太招人厌了。” 谢守亮无视批评,自顾自地说“在他们长辈看来,楼东是最合适你的。” ,, 第60章 成年人的世界 谢守亮说“楼东帅, 高, 听话, 会读书, 有前途, 冲着结婚去,他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不二人选。要是把楼东说给谢晓棠,她口水能流三丈长。” 谢晓桐想为堂姐分辩两句, 无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大姑的想法很简单。这样的人, 只要不犯劈腿找小三那种错,没什么不能将就的。而且她还能当十来年院长,楼东一家看她面子, 怎么也要照顾你, 护着你。等她退休的时候你和楼东也三四十了, 钱车房都不用操心, 婚姻稳定, 孩子也大了。这就是他们老一辈心目中代表圆满幸福的最佳婚姻模式。” 谢晓桐想到大姑会因为心疼她, 去与楼家说和, 想不到他们的目光已经投向十多年之后。经过堂兄这一分析,她才恍然大悟, 爸爸为什么态度转变,被大姑统一了立场。原来是基于这个道理。 “你们”她不知该怎么评价。 “你也别多心, 家里就你最招人疼, 大姑是想给你一个稳定的未来。” 谢晓桐对堂兄有了新的认知。 谢守亮当初坚持要读数学专业, 家里都反对。谢老爷子支持的话就一句“金要淘, 人要熬,由着他去吧,守亮一身的书生气,能不能淘炼出来,看他运气和本事。” 这话谢晓桐那时不懂,现在明白了些。 她这位堂兄怕是连爷爷也蒙蔽了。他并不是不通晓世故,十足书生气,而是顶顶难得的世利纷华,近而不染。 略作思索,她问“你呢你口口声声老一辈,老一辈,你认为这样对还是不对” 谢守亮后脑勺枕着手,慢条斯理地说“我楼东我根本看不上。” “又没问你这个。我早知道你不喜欢他,话也不爱和他说。” 谢守亮歪着脑袋面朝堂妹。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和平常迷迷瞪瞪的书呆气宛若两人,源自谢家血脉的杏眼里,乌黑瞳仁睿智又沉静。 “我说的你没听明白。我说看不上楼东,不是因为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而是我觉得他根本不够格成为问题。他那个人实在太无趣了,我懒得费心思琢磨他为人。” 谢晓桐说“你对他有成见。踏实上进的人总是无趣的。” “不是成见,是事实。他那号人我见过,一脑子的奋斗,目标是走上巅峰。我现在的同学里就有位类似的。”说着,谢守亮轻轻摇了摇头。“单纯说,为了生活更好,实现自我价值,这样没有错。但是万事唯成功论,就很过分。你知道我最不耐烦这种。” 谢晓桐无声地摩挲桌沿,思量谢守亮的话。楼东是挺喜欢向她炫耀家里有什么亲戚,在桃江是什么职位,有哪位看重他的教授,这位教授带领着什么样的团队,有过什么成绩,拿到了多少科研经费。 她知道那是他奋斗的目标,以前还挺替他高兴。 窗外知了吱呀吱呀地叫,撕不开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片刻后,谢守亮的声音打破缄默“以前不说这些,因为看起来你很愿意配合他。既然昨天你说了句三观不合,我想了想,必须来劝你一句。别听他们摆条件说利弊,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是对的人,在一起时高兴的时候远远比烦恼多。” 谢晓桐喃喃说“高中时是很开心的,每一天都是。”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高中的。”谢守亮将酸梅汤含在嘴里漱了漱口,吞下去才说,“你自己衡量吧。” 他极少这样长篇大论,平常遇上不投契的人,连一句客套也欠奉。谢晓桐心知堂兄好意,无所适从地问“会不会太理想主义了” 谢守亮哂笑“你才几岁连理想也不敢想了” “不知道。”谢晓桐垂下脑袋,委顿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整个下午,她内心彷徨。漫画书拿在手上,会想起上次和楼东争论阿虚对朝比奈是不是心有暧昧,专业书捧起来,又猜想当初如果不转专业,会不会有如今的烦恼丛生。 还惦记着妈妈,褚时显建议开网店卖汉服,利用几年积累打出牌子和口碑,上次见面来不及告诉冼玉清。 她几次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企鹅消息通知,怔怔地出神,又怔怔地回神。 谢晓桐第一次盼着开学,好躲回江大去。 直到晚饭后,手机响起,又是一条短信发来。 楼东说不接我电话,看一眼短信吧,晓桐。我在你家楼下,盼着下一场暴雨,像高二那年一样。 那年谢应举气恼楼东,谢晓桐跑去阳台,在暴雨中探出半个身子喊“小楼,小楼”,两人合唱了一出孔雀东南飞,这才逼得谢应举开门放楼东上来。 那天楼东全身淋透了,谢晓桐拿毛巾给他擦头发,他傻傻地笑着,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谢晓桐的泪瞬间涌出来,又被她抽噎着吞了回去。 她回天上下刀子也没用,我还不够冷静。 楼东问你还在生气我知道我不对,太冲动不理智,太小心眼。是我错了,好吧。 谢晓桐把手机放下。 如果楼东不加最后那句“好吧”,她大概会下去听听他说什么,可是内心总感觉话语中透露了楼东的无奈和敷衍。念及他父母今晚请大姑吃饭,任她再不通世情,也想得到楼家放下身段图个什么。 楼东有心,又何须如此。 楼东无心,又何必如此。 她说我觉得你也不够冷静,也没有彻底考虑清楚。还是再等等吧。 楼东问等到什么时候 谢晓桐放下手机,心想那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晓桐可谓度日如年。在桃江,她已经无所遁形,家里上至奶奶,下到谢晓棠,无聊时都会拿她的失恋说一回闲话。 她们本不知道这事,只因谢守亮在老宅时,和大姑分辩了几句,从谢晓桐和楼东的恋情,到身为子女的顺从和意志的分界,越辩双方情绪越火爆。 这是谢家长子长孙第一次正面挑战家长的权威性,闹出个轩然大波,连一向不爱沾是非,对谢老太敬而远之的大伯娘也惊动了。 谢老爷子对此不发一言。 二伯娘和奶奶嚼舌,说谢晓桐进了大学后没长辈管束,不知检点,肯定是被楼家抓住了痛脚,怕分手得罪了谢应彩,楼家才专程请客赔罪。 二伯娘口水横飞的时候,听墙根的谢老爷子难得发了脾气,骂她“败德妇人”。 谢晓桐还在老宅遇见堂姐,堂姐眼里藏着火,忿忿问“你想上天是吧” 她完全不理解堂姐的思路,不明白那一腔子激愤源自何处。 大姑没提其他,只是劝过一回,说“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两个人相处,别说夫妻情侣,哪怕手足亲朋,都有个磨合的过程。我虽说不是看着楼东大的,但是和楼医生同事多年,了解些情况。楼东的个人条件不提,有眼力的都看得见。关键那孩子有毅力,有恒心,更有进取心,这就难能可贵了。” 谢晓桐苦笑,她该怎么解释自己配不上楼东的进取心呢说出来只会沦为笑谈。 谢应彩谆谆说“听大姑的话,不如和楼东再试试。你想想看,等楼东毕业了,有大姑帮忙,他回桃江,或是留在三镇,哪间三甲医院不是随便进熬个几年评上副高,你也有份好工作,两人的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大姑最心疼你爸爸,不会害你的。” 按照普世价值观,这样的人生足以令许多人艳羡。 可谢晓桐不满足。 她爱的是发作业时一路快走,到她桌前放慢脚步的楼东,是淋透了满身朝她傻笑的楼东,是偷偷调换座位,在身后默默保护她的楼东 绝不是因为利益计算,因为长辈施压,被迫向她低头认错的楼东。 她爱的那个人,还存在吗 她一径垂头不出声,谢应彩叹口气,不好再劝。 楼东每天发短信来,偶尔也会出现在她家楼下。谢应举撞见一回,告诉他“不放你上来吧,得罪我那大姐,放你上来吧,得罪我家晓桐。你也别让叔叔为难,回去吧。” 有一晚她睡着后,回到高二那年。瘦瘦高高的楼东,丑丑的蓝色校服也能穿出修竹玉树的帅帅气质来。 他站在讲台上,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她在梦里,知道他的目光分明就在她身上,她也就痴痴地朝他笑。 连抽屉里震动的手机也不想去接。就怕看漏了一分一秒。 醒转来,她在枕头底下找到电话,哑着嗓子说“喂” 褚时显说“这么早睡了” 她意识到满腮的泪,不敢多言,只应了声“嗯”。 褚时显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许久后,他问“我给你唱首歌” 她说“好。” “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 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泪一滴在左手,凝固成为寂寞, 往回看,有什么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麟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那女孩对我说” 这首歌去年圣诞在ktv时楼东也为她唱过,唱完楼东还和她开玩笑,捏着她的脸蛋,吻她时表白说“像我这样对你好的可不多了。” 褚时显说“睡吧。” 谢晓桐说“好。” 放下手机,她抱着枕头,含着泣音继续小声哼唱“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在离开桃江前,她又去了一趟玉清裁缝店。 冼玉清眼神慌乱,正准备将小工支使出去,谢晓桐拦住了她。说“我回校了,下午的车。然后,我没别的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会尽量向汉服社的同学推荐你家,可是这样不够,不如你去看看网上的网店,那是新生行业,我觉得只要立下脚,做出口碑,不愁将来没生意的。” 冼玉清不明所以“网店” 谢晓桐笑笑,说“不懂的话,你发短信问我吧,或者问问身边的年轻人,嗯,比如说,晓晴。” 听见另一个女儿的名字,冼玉清微微愣神,见谢晓桐眼神澄澈,她嗫嚅着说“好,我会的。” 谢晓桐努力向她释放一个最温柔的笑,“那我” “瘦了。”冼玉清说。“你瘦了好些。” 谢晓桐咬紧下唇,勉强遏止了泪意。她故作轻松地说“夏天嘛,都会瘦的。我,我走了。” 她走出店门,几步后,不由踯躅,在转头和继续往前走之间挣扎。 最终她服从内心,转身回望玉清服装店。那个女人正望着她,被她回身的举动吓了一跳,遂尴尬地在电动缝纫机前坐下,一双俏目还是忍不住向她瞟来。 谢晓桐缓缓绽开双唇,向她一笑,继而轻呵了一口气,抿嘴无声喊了一声“妈妈”。 冼玉清像是看懂了她的话,又像是听见了那声呼唤,她双唇轻微地哆嗦了两下,掌心缓缓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谢晓桐再次向那个抽泣的女人笑了笑。 十九岁的夏天,并不很糟糕,并不是只有失去。 ,, 第61章 里迎新日里有缘人 梅操上, 一如往年般支起了无数红顶的伞棚, 马路上, 帐篷前, 人群络绎不绝。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 写满了对即将展开人生新篇章的喜悦和憧憬。 离操场不远的树下,有数人淡定地旁观,看表情就知道这几位俱是年长的学长学姐。 范森林目光一轮扫射后, 美滋滋地说“夏天真美好呀, 好多小白腿啊。” 高翊晃着脑袋点评说“据我细微观察,今年的整体素质比往年有显著提高。” 一旁的冯兰兰不由翻了个白眼“你们可真出息。” “冯兰兰你不是为了欣赏学弟,你来这干嘛”高翊问。 “别闹, 不为了陪我家怀化, 我现在宿舍躺着呢。困死了。” “老范看那边, 那边, ”徐玮瞄准了操场上一个穿烟粉色连衣裙的大一新生, “穿粉红裙子的。手机呢” 他的手机没范森林的像素高, 借到手里立刻咔擦咔擦两声。 冯兰兰摇头, 往树荫里头移了两步。“我还是站远点吧,跟你们这群猥琐的一起, 我臊得慌。” 范森林笑嘻嘻的“冯兰兰,你要理解老徐。他这是老房子着火, 烧到一发不可收拾, 完全没救了。” 去年这个时候, 612的夜谈会上, 几个好兄弟还在商量,要不要众筹给徐玮破处开荤。后来徐玮和王映阳一起筹办小黄车公益项目,在去八分山的骑行活动里,认识了一位经管院的同乡学妹,一路骑行飞驰,一路言笑晏晏,第二天两人就合唱了一首相见欢。 自此徐玮化身欲海小白龙,掌握了翻波捣浪的七十二项绝技,612夜谈会上吹嘘那事时,俨然封圣称尊。当然不。 那位学妹得知小黄车公益活动创建的灵感来自于徐玮,并且徐玮的大名位列于公益捐助表上的首位后,大惊失色,当即和别人唱喜相逢去了。 再度形单影只的徐玮,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可他经过这一段短暂的相见欢,到底是开发出了宇宙的奥秘,探索到了生命的起源,懂得了那一妙处的绝妙滋味。 高翊鄙视范森林“你有功夫寒碜老徐,不如把我那嫂子的妹妹们介绍两个给他。” 徐玮连忙谢绝“我比较单纯。” 他一说,几人哈哈地笑。 其实他是真心的。徐玮看不上范森林纠缠了近一年,看样子还要继续纠缠下去的花街少妇。 他喜欢学姐学妹们,青春,时尚,哪怕有一些思想并不单纯,也是一种勇于改变未来的积极心理他并不抵触这个,他只气恨自己没有改变别人未来的能力。 而范森林的那位,代表的是沉沦,晦灭。跟发廊妹搞,还不如跟他村里的姑娘搞呢。 范森林说“老徐,我觉得你的发展方向搞错了。” 徐玮眼带疑惑“说说。” 范森林问好奇的大家“今年大四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徐玮听了,耷拉着脑袋说“又交了一笔学费住宿费。” 高翊犹豫不决“再熬一年,毕业就能扯证结婚了” 范森林丧气“我特么不想和你们说话了,有没有靠谱点的” 本不打算搭理他们的冯兰兰,惆怅地说“时间过的太快。” 范森林表扬她“有那么点意思了,还不够。” 买了饮料过来的张怀化问“聊什么呢大四的感想” 他递给冯兰兰一瓶水,又把其他的分给众人,说“不知道你们,反正我挺焦虑的,好像什么溜走了,但是捉不住。” 范森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总算来了条有意境的发言。所以说,这还是我们老爷们的感受,那些女生呢特别是沉迷学习的女生呢像哲学院,动力机械院的,物理院的,一晃四年即将毕业,我都能想象那些女生夜半的感慨了,青春逝如滚滚江水,被窝冰凉如” 冯兰兰嘴里的水喷在下巴上,笑骂“老范,有你这样损人的你就不怕成为女生公敌正经说话。” 范森林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十分正经地在教你们机会在哪。” 高翊作恍然大悟状,告诉徐玮“老范说得有道理,找同样大四还没恋爱过的女生,禁锢到极点就是疯狂,这种捡漏法一捡一个准。不过哲学院,动力机械院的女生,老徐你下得去嘴吗” 冯兰兰摇头。“我后悔了,我今年也该去申请志愿者的。”说着她拉住张怀化的手,“怀化,我们去哪走走吧。” “去哪” “去哪都行,远离这群污染源就好。” 张怀化问“老褚和谢晓桐呢” “对了,去看看老褚怎么当跟班的,长长见识。” 那三个顿时不聊其他学院女生的相貌了,兴致勃勃说“同去同去” 谢晓桐没打算作迎新日的志愿者,她自己转专业到计算机学院才半年,没那个信心接引新生们。更何况她这段时间只想安安静静地独处,哪知冯兰兰自作主张帮她报了名。 冯兰兰说“看看镜子,你现在还不如霜打的茄子,脱水的菜。晓桐,你要动起来,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止志愿者,我打算汉服社的招新也由你主导。不能什么都推给我,你好歹也是个副社长。说定了,就这样办” 谢晓桐还想婉拒,冯兰兰怒吼说“谢叔叔专程打了电话给我,要我照顾你。我得负责再多说一句,我马上去把迎新晚会的表演节目也帮你安排了。” 谢晓桐只好接了她递来的志愿者徽章,在迎新日的早晨戴上了。 今年大家统一穿着学校分发的米白网球衫,脖子挂着志愿者胸牌,徽章和一般人别在胸口不同,她独出心裁地别在外翻的黄色小方领上。 褚时显看一眼,就觉得眼前人很是俏皮可爱,当然,如果那条牛仔裤换成在桃江时见过的那条白短裤就更可爱了。 见他一模一样的打扮,谢晓桐不问可知他的来意,半点惊讶也没有。 “走吧。”褚时显去年见过冯兰兰和张怀化当志愿者,大致了解程序。“先去问老师要一份名单,再去车站接人。接待你负责,搬行李的时候,我负责。” 谢晓桐不想笑的,又忍不住。“褚师兄你偷懒,谁不是有家长陪着一起的,能劳动你搬行李” “不信是吧。等会你就知道了。”褚时显已经做好了今天干体力活的准备。 谢晓桐去年有爸爸和谢守亮,楼东的全程陪同,不知有些很独立的小孩,敢单枪匹马杀来报到。 第一位迎接的李有伦就是。李有伦来自冀北省,不像普遍身形高大的北方人,瘦小得像只猴。 灵动的眼神更像。 褚时显一眼就不喜欢这小子,一肚子心眼的那种。他认为应该挑女生接引的,谢晓桐更熟悉环境,也更了解女生的需求。 可是他不好主动提。 这小子一开口,更不招他喜欢了。 李有伦上来就套近乎,喊谢晓桐“姐姐”。 褚时显提醒说“小孩,你该喊师姐。” “师哥师姐好。”李有伦敢独自跨越两省来江大,自然是个不怯生的,车站一堆人,他大大方方地行礼。 谢晓桐笑眼弯弯“师弟好。” “师姐,我们江大挑志愿者是个什么标准好看的才能选上那我明年不就没机会了” 呦,还会绕着弯子夸人。褚时显眯着眼睛瞧他,想把他一脚蹬回校车里去。 李有伦很有些机灵,发现这位师哥目光不善,当即绕到谢晓桐的另一边。 谢晓桐温柔地说“走吧,我们带你先去报到。有话路上慢慢说。” 她说着就去接李有伦的行李,褚时显哪里舍得她动手,抢先一步接了李有伦肩膀上的袋子,右手提了行李箱。 李有伦十足礼貌“谢谢师哥。” 褚时显还在摆弄行李箱的滚轮,李有伦已经追上两步,跟谢晓桐并排走一块了“师姐,你真是大二的我怎么瞧你更像我同级同学呢。” 褚时显打算找机会让这小子知道尊老的重要性。 他拖着行李紧随两人,看着两个身高差不离的背影,恍惚间,这一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往记忆的深处思索,却毫无所获。 他和谢晓桐一天总共接引了七个新生,612的人中途找到他们,嘴里说是帮忙,实质是观摩褚时显当跟班的进展。看他们两个配合默契,一个自信有礼,一个文静娴雅,站一起一对璧人般,顿感无趣。 “没意思。”范森林说。 “是挺没意思的,我女朋友也在江大的话,我俩也不差。”高翊也说。 徐玮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撤了。 傍晚时梅操上人渐散去,教工组的老师们收拾了资料和一应物品先行离开,谢晓桐和褚时显在操场边缘的阶梯坐下。 “谢谢。”谢晓桐接了褚时显递来的水,伸直了双腿。 去年,他在这里痴等了她两天,今年的此时,她就在身边。褚时显怀着窃喜,问“累了吧。” “人很累,精神很好,果然像兰兰姐说的,该动一动。跑一天全身都舒展了。” “晚上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更舒服。” “嗯。” 他们两人并肩坐着,仰脸看碧空尽头的落日余晖。 忙时有话说,闲下来反倒沉默。 开学至今褚时显已经见到谢晓桐两次了,也知道了楼东出局的消息,可他并没有趁胜追击的机会,谢晓桐回校后对他十分冷淡。 他能感觉到前两天吃饭时,谢晓桐有意无意的排斥。 他将自己代入到谢晓桐的角度,思索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他哪里做错了,还是做的不够好,找不到答案。 直到昨晚,张怀化开了一瓶冰红茶,嚷嚷说“中奖了”,说着即刻拿了印着“再来一瓶”的瓶盖,冲下楼找小卖部兑奖。 褚时显灵机一动。有的人中大奖后买买买疯狂花钱剁手,有的人能把自己关上一个月,赶着最后一天才去领奖。前者能理解,后者为什么那样做大概是为平伏心情,避免冲动犯错。 谢晓桐当然没中奖,和楼东分手对她来说,是伤心事。她选择淡化和褚时显的往来,是出于不想仓促间做错选择的理智。 这份审慎,代表了她对感情的尊重。 这样一想,他心中释然,对谢晓桐痴缠已久的爱恋里更多添了一份敬慕。褚时显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这样的女孩子,他前世今生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再往深处思量,谢晓桐不和别人疏远,偏偏针对他,正正表明他是特别的。 他已经叩开了她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褚时显连忙喝一口水,唇边的笑意隐而不露。 “晚上一起吃饭” 谢晓桐中午时听他跟612的诸位师兄说好了晚上聚餐,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了。 他先送谢晓桐回去换衣服,走到三舍楼下,一只皮猴从楼梯的阴影里窜出来“师姐。” 褚时显脸都黑了。 谢晓桐也一脸惊讶。 李有伦委屈地说“师姐,我等了你好久,上午办的饭卡丢了,寝室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我” “等等,”褚时显拦住他话头,“你怎么知道你师姐住三舍的” 上午这小子问谢晓桐手机号码,被他打岔混过去了。 “师姐说的。” “我告诉他的。” 两人同时解释。 “那也不对,饭卡掉了,你再去办一张就是了。” 李有伦更委屈了,“我妈给了钱交了费用之后,只剩下两百零用,我”他转向谢晓桐,“师姐。” 褚时显气极反笑。这家伙上午来时的行李箱可是日默瓦,上辈子也不是人人舍得买的东西,更不用说抵得上半年普通人工资的现在了。这装相装的,打量人都是穷逼不认识呢,还是看他们两人眼瞎认不出呢。 “那我上”谢晓桐想说上楼拿点钱先借给他,褚时显已经先一步把胸牌后的饭卡拿出来,递给了对方。 他和气地说“师弟你先拿着,里头还有三百多,省点够一个月伙食费了。人穷没关系,有志气就好,我相信你将来兼职赚到钱会还给我的。” 李有伦欲言又止,从笑眯眯的褚时显看向谢晓桐,气咻咻的目光立刻转为哀求。 谢晓桐满是鼓励地说“拿着吧。” 望着三步一回头的李有伦,谢晓桐迟疑地问“刚才的话,会不会太过火了” 褚时显不答反问“谢晓桐,除了我之外,现在还有几个人在追你” 顿时有一层薄绯袭上她的脸颊耳根。“哪,哪里有。嗯,有那么一两个。” “一两个” “三,三四个。可是我没和他们怎么说话的。” “那这种捡了饭卡,借书证的伎俩,你都没见过” 谢晓桐微怔“借钱是第一次。” 褚时显心中十五个水桶全数放下,说“没有第二次了是不是” 不等谢晓桐回答,他紧接着再问“这个你也不会和他说话的是不是” 谢晓桐既羞且恼“我该上去了。” “谢晓桐,你答应我” 脚步声迅速往上,不一会又停下,她从楼梯转角探出半个身子,埋怨说“你够让我头疼了,我哪敢再招惹第二个。” 褚时显听她毫不客气地数落,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了。 ,, 第62章 佳偶 前次吃饭, 就只四人。这次612人马齐聚, 褚时显怕开学季晚上食客太多, 中午已经打来电话订了间房。 这是迎新第一日,王映阳忙着学生会的事, 到的时候菜都快上齐了, 进门就被罚酒三杯。 以往这种场合, 他常会带女友出席,今天独自一人, 徐玮好奇问了声, 被他拿话岔开了。 高翊叹息说“我们612人丁寥落啊, 你看隔壁,整整六对。你们听听那热闹劲儿。” 几人目光随之在饭桌上扫一圈,可不正是这样。“就两对。” 谢晓桐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往冯兰兰的方向靠去。 褚时显知晓她心意,这是跟他划清界限呢。当即声明说“别开玩笑,就老张冯兰兰一对, 我和晓桐不算。” 其他人顿时不满, “逗我们玩是吧看你们上午接新生那配合的, 说不是夫妻档根本没人信。” “老褚, 你这是不把我们当兄弟。” “我看不成也快成了。” 谢晓桐小脸通红,不知该不该反驳, 更不知该怎么反驳。 褚时显心里高兴, 面上不显, 眼角余光瞥见身旁那个脑袋瓜子快埋进桌布里了, 再次坚决否认“没那回事。” 几个男生不好意思招惹女生,一味的针对褚时显,他百般抵赖,还是被灌了几杯啤酒。 缓了缓酒劲,他凑近谢晓桐,替兄弟们解释“他们没恶意,就是找个话头劝酒。” 温和又低沉的声调,缠绕着热乎乎的气息,贴在她耳际,谢晓桐觉得脸上着火了似的,点个头表示理解。 褚时显犹不觉两人距离太近,继续说“你别往心上放。” 谢晓桐再次点头。 “我知道你最近不愉快,也没敢给你打电话,怕你有压力。其实” 谢晓桐忍不住开口“你坐回去一点。” “嗯”像听不清,褚时显又凑近了些。 这一下,谢晓桐猝不及防,感觉自己耳垂就在他唇边,她的呼吸都乱了。这回她敢确定,他是故意的 她侧脸朝向褚时显,说“师兄,你坐回去” 随着心尖一颤,话音戛然而止。 她刚才撞上了什么她嘴巴撞上的是什么 正发愣不敢置信时,范森林指着他俩,说“看看,这都咬耳朵亲嘴了,老褚还能睁眼说瞎话。” 褚时显也被刚才那一记火辣辣的摩擦直接震懵了,反应过来,人也像猝死了一回,心口重新开始了跳动。 “老范你再盯着我看,我喊非礼了啊。”他不理几个夯货的哄笑,转移话题说,“先不提这个,我找老王有点事商量。” 王映阳听他点名,跟范森林换了个座,问“有什么好事” “还真是好事,帮你扩大影响力。”褚时显面色相当郑重。 他每年都会搞个大动作,估计暑假期间又冒出来了新点子,在座的都信了,唯有冯兰兰噗嗤一声。 王映阳立刻觉得不对劲。“老范,我们还是换回来,这里八成有坑等着我。” 褚时显拉都拉不住他。“别这样啊,真是好事,我哪回坑过你不信你问冯兰兰。” 冯兰兰和谢晓桐交头接耳了两句,抬起头说“晴川汉服社招新,老王,正缺你帮一把。” 王映阳这才坐定了,问“要学生会出面” “跟学生会没关系。主要老王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冯兰兰不要钱地夸他,越夸612的人笑声越大,都知道没好事。 “我们要个相貌儒雅,穿着汉服的男生站台吆喝,这里就数你最合适了。” 褚时显之前就想过,以王映阳那张白面皮,丹凤眼的斯文扮相,为晴川汉服社喊一嗓子,估计能骗来不少新人。冯兰兰一提纳新的事,他当即把王映阳推出来。 哪知王映阳坚辞不受。 “不行,真不行。老褚,不是我不讲义气,这事太羞耻了。”王映阳跑出去抱来整一件啤酒,足足十二支。“我把这些都怼了,你放我一马” 真是令人挠头。 612的人鼓噪说“我觉得我能试试。” “冯兰兰,我也挺帅为什么不找我” “” 谢晓桐一直听他们磨嘴皮子搅酒,浅浅地笑着,面前一杯啤酒不知不觉抿了无数口。 “褚师兄,我觉得你来也可以。”她说。 饭桌上忽地静了两秒。瞬间笑声又起,高翊拍着桌子赞成。 612诸人,在这三年间,或多或少的受惠于褚时显,相应的,对褚时显若深若浅的,怀有一些顾忌。特别是在实现科技前次遭遇危机,连院系领导也以扶持学生创业的名义,为实现科技张目后,其他人全部真切感受到褚时显日渐加深的分量。 所以这话刚才其实有人想说,包括王映阳也想提议“老褚你自己上”,不好开口而已。 褚时显了解他们的心态,还没毕业他已经感觉到和大家的距离,可惜这是人性使然,他想改变但无能为力。 听其他人鼓噪,架着他上,他只好讪笑着认怂。又低头去问谢晓桐“你是故意的” 她得逞地笑,使劲点头“我就是故意的。” 平常粉嘟嘟的唇,此时嫣红色,还沾了酱鸭的油,脸上也红扑扑的,褚时显心潮涌动,差点移不开眼。 谢晓桐指责说“你刚才也是故意的。” 褚时显装作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你刚才故意凑近我说话,是想他们都认为我们,我们那个了。” “那个是什么”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想他们误会我们在一起了。” 褚时显真诚地说“你误会我了。晓桐。” 他没那么多想法,当时只想解释下,然后被她诱惑,想一亲芳泽,想尝尝那个圆乎乎肉嘟嘟的耳垂咬在嘴里是什么味。 “你就是,你,你诡计多端的。”谢晓桐好容易想出个形容词。 褚时显忍不住问她旁座的冯兰兰“晓桐喝了多少”他留意过,就一杯的样子。 冯兰兰果然也说“没多少,就一杯啊。” 褚时显连忙将她面前的杯子拿开。“以后绝不能让你再碰酒了,啤酒也不行。” 谢晓桐咬咬唇“我没醉呢。” 褚时显说“我知道,你只是比平常放松些。” 她一改往日的害羞胆小,敢批评他诡计多端,说明酒精已经发生作用了,再来一杯恐怕五步倒。“没醉我们也不喝了好不好明早还要迎新。我也尽量的不喝了。” 她点头。 612的人一个暑假后再聚,有不少话题,从高翊和他女友的异地恋,徐玮回家被逼相亲,到最近的新闻,天南海北地聊着。 褚时显怕谢晓桐跟他们不熟悉,独坐着寂寞,他悄声问“你鼓动我去招新,是觉得我穿汉服比较帅还是想看我出糗呢” 谢晓桐斟酌着说“我不想看你出糗。” 他继续逗她“那你是觉得我帅了” 她没好气地说“你就想我夸你那个字是不是我偏不说。” 他笑不可抑。和平常偶尔显露的调皮不同,酒精的放松让她整个表情都生动起来,褚时显觉得以后还是能让谢晓桐碰点酒的两个人一起的时候。 散了饭局,一行人走到星湖路时,褚时显和612的人分开,单独送谢晓桐回三舍。他们并肩踩着树影子往前,谢晓桐突然说“我又有些后悔了。” 褚时显不解。 她说“汉服社招新其实也不一定要男生,特别是不爱好汉服的,勉为其难很不好。” 褚时显已经想开了,为了谢晓桐他今天当了一天苦力,明天是第二天,再来个宁采臣也不是大事。他还遭得住。“我没关系。” 谢晓桐停了脚,侧过脸瞧他,分辨他是否出自真心。 褚时显坦然回视她。 互相看着,也不知是谁起了较劲的心,谁也不率先移开目光。温柔的注视变成瞪眼,探究的目光也转为瞪眼,谢晓桐忽地笑出声“你输了,你没我的眼睛大。” 他笑着追上两步,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指。 谢晓桐由着他握着,在他感受到片刻的细腻纤细后,又挣脱开去。 褚时显当即明白自己还是过于急躁。 稍许的沉默后,她又提起汉服社“师兄你知道汉服社刚成立的时候,我感觉有多幸运吗” “我也一样。”能与她今生重逢就是最大的幸运。 “以前听我堂兄说到江大时,我对江大就有了很多好感,这一年时间,我觉得没有做错选择。”只是当初没有选择江科,和楼东一起,始终是一份遗憾。可那抹遗憾并不影响她对这座校园的热爱。“宽和,自由,也只有这里,才有汉服社生存的土壤和气氛。以前在桃江” 褚时显静静等她继续。 “以前在桃江时,小楼,楼东最初还是支持我的。但是小城市始终太闭塞,有很多人看不惯,说和服的有,说棒子服的也有,每次我和两位同学去拍照,总会遭遇一些歧视的眼光。楼东,有一次被人砸石子儿,他很生气。之后,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你是担心我受到同样的待遇还是担心我被人多看两眼,就会转变态度”褚时显边问,边伴着她往前走,“我和楼东是不一样的。” 她默不作声地数着脚下的步子。 褚时显回看她一眼,欣然说“谢谢你关心我。” 她抬头望向他,一瞬想否认,一瞬想微笑。“我只是怕汉服社跑掉了最大的赞助商。” 褚时显停下脚,许诺说“你跑了我也不会跑,我等你回来。” 她涨红脸,急走两步,说“我听不懂,你别说了。” “谢晓桐,你再往前走,就是四舍了。” 谢晓桐“” 江大的社团招新和军训同时进行。年头樱花节第一次社团活动,褚时显出资制作了一批汉服,部分在义卖会上卖掉,部分男装因为无人问津一直保留着。 谢晓桐挑了一套天青色的上衣下裳,外套藏青轻纱半袖,因为之前有笛箫社的学长穿过,她特地拿去干洗,在招新活动的前一天送去了13舍612。 612因为这套汉服闹腾了一晚上。 “这是女装吧活了半辈子,我还没穿过女装。”高翊举着那件一片式下裳研究,“就这样捆在腰上” 他说着就去试。 范森林点评说“太长了,不露腿不好看。” 他扯了那件长至小腿的藏青色轻纱半袖,直接穿在裸胸外面,里面就一条四角内裤,腿毛森森的,还要问“怎么样” 打扮好了,他把上衣丢给徐玮,“穿上。” 徐玮倒也听话,直接套了,右衽的前襟不会系,大敞着,露出干瘦的胸,和下面印着“江大校足球队”的运动裤。 三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洋洋洒洒地走出寝室,走到走廊上。 高翊还要打个响指,怪叫一声“ic” 三人合唱“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走廊上,看他们走秀的男同学都快笑岔了气,还有人捂着肚子调戏说“小娘子,包夜多少” 褚时显上到六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三个作怪的活宝,本觉得还行还能为谢晓桐奉献一回的他,顿时感觉遭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谢晓桐打来电话,说“褚师兄,我们社团的伞棚支好了,人也到齐了。” 意思是,就等你了。 褚时显盯着那套男装汉服犯愁,迟疑地问“你们那边,有没有能换衣服的地方” 说着,他抬眼,五个摆明了想看他洋相的家伙们立刻站起来,假装忙碌地各找事做,磨磨蹭蹭,没一个肯出门。 “没有唉。”电话里,谢晓桐为难地说,接着她恍悟,“褚师兄,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出门不如我去接你吧。” “行。”褚时显当即答应。 她肯专程来接他,别说汉服,裸奔都行。 过了好一会,寝室外口哨频频。 褚时显刚接了电话,谢晓桐说“我来了,你快点。” 王映阳也在走廊喊“老褚快来。” 他对着手机说“等我五分钟。”说着人已经走出寝室。 谢晓桐就站在楼下的女贞旁,头顶的碎花伞挡住了朝日的霞光,伞下露出半身天水碧的裙纱,腰肢盈盈一握。 她没露脸,趴在三四楼走廊栏杆的男同学们探头探脑的,想看清伞下的她,还吹着口哨问“同学,你哪个系的” “叫什么” “妹子你来找谁我帮你喊人。” 谢晓桐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接着往后挪了两步,伞面随之动了动,遮住了大半个人。褚时显笑着探出身子,冲楼下栏杆外的一排脑袋们喊“来找612的。” 底下立马安静,没人再敢撩搭,都知道612的齐心和不好惹。 等他换了那套天青色的汉服出来,站在走廊上的诸人面色各异,徐玮说“个子高就是占便宜。” 王映阳一脸后悔“我该答应的。” 褚时显说帮他扩大影响力真不是诓他,王映阳能想象今天若是他出面,说不准能被学妹在校论坛开贴封为男神。 范森林说“老褚,你们约好了穿情侣装一个色的” 张怀化轰他赶紧走,“帮我跟冯兰兰说一声,我晚点过去,傻子才跟你们俩走一块。” 褚时显强忍住笑,装模作样地摆摆手里的折扇,拱手说“恕在下先行一步。” 背后一阵恶寒声,接一阵的“滚蛋”。 他浑不在意,迤迤然地走到楼梯,见此时四下无人,立即撩起下裳露出两条毛腿,三步并两步地往下飞奔。 不过数息时间,人已经跳到一楼,又回复到方才的斯文淡定。他一步步踱向谢晓桐,那把伞扬起半边,露出一张如花笑靥。 有无言的喜悦充盈于心,他想喊一声“娘子。” 话到嘴边,褚时显机智地改口“谢晓桐,不夸我一声帅,今天我不跟你走了。” ,, 第63章 纳新 第一次穿汉服, 褚时显最大的感受是“装逼”。 为了迁就那条裙子,哦,下裳, 他走路都开始装起来了。 步子小了,娘炮;步子大了, 走光虽然他里头还有条五分裤。 所以古时候讲究的家庭, 学童开蒙就要学行步的仪态。1 装逼的好处是,他和谢晓桐一路安步当车, 从信部回江大本部, 一路收获眼球无数。 据说江大有人统计过, 社团林立,有数百之多。每年的社团招新日, 号称百团大战。 褚时显和谢晓桐到的时候,满目的伞棚。站远了大致数了数,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足见竞争激烈。 汉服社分在艺术类社团, 在一众社团中, 可谓佼佼不群, 因为冯兰兰和社团成员们都穿上了汉服,相比大多数灰头土脸的学生们, 太显眼了。 不过等谢晓桐和褚时显结伴到来,身为汉服社唯一的男性, 个头又特别拔高, 褚时显自然成为备受瞩目的那个。 褚时显拿了宣传单, 正反两面看过,点头称许说“设计和布局都不错。” “那当然了,总不能让你白花钱。”自汉服社创建,他包揽了大部分行政开销,比如印刷品和对外活动时的经费。尽管冯兰兰清楚这点钱对褚时显来说,零花也未必算得上,但她是认真负责的个性,每次活动结束,都会上交一份详尽的收支明细。 冯兰兰得意地炫耀“老褚,我们副社长工作能力不错吧这审美水平,最起码比我强。” 听说是谢晓桐设计的,褚时显兴趣大增,再次认真看了手里的宣传单,连连点头。“她以后可以往ui方向发展,有灵性。” 冯兰兰拦住他“今天不提工作好吧我们是来玩的。” 褚时显抬头问谢晓桐“你想玩什么我陪你。” 谢晓桐正和相熟的社团成员聊着天,听他特意来问,耳际一阵同学们的轻笑,她不无羞赧地说“玩什么今天是要干活的。” 冯兰兰笑出声“对的对的,你也不能干站着,老褚你是来揽客的,站前面去。” 褚时显被一团女将合伙轰出伞棚,瞬时一愕,伞棚外也有几个女生,挽着手,羞羞答答地正在往他的方向看。发现他的目光转来,几个女生像炸了窝的喜鹊,吱吱喳喳地跑远了。 “同学,同学。”他越喊,人跑得越快。 身后笑声不绝,回头看去,笑他的人中正有谢晓桐。 想他前世好歹也是销售小能手,北上燕京初入行时,开过晨会宣过誓,打过鸡血跳过操,还有著名的抓钱舞,谁也没他更妖娆。 不能因为环境转变,就遗忘了皮厚肉糙这项基本的谋生本领。 “总要做点宣传吧,这么干等不是办法。”他问谢晓桐“要不我们跳广场舞” 谢晓桐一脸震惊莫名,不知他是逗呢还是来真的。 “抓钱舞你会吗” “不会。”谢晓桐连连摇头,紧接着补充,“也不想学。” 他深表遗憾“那就只能发传单了。” 谢晓桐提醒他“传单没有印多少,大家都想省钱。最好还是,拉客。” “走吧。”他说,“我们到入口附近去。不然等人过来,全是大社团挑剩下的。” 谢晓桐迟疑地问“我也去可我刚和人约” 褚时显抢先说“一起。没你我没积极性。” 说话间,已经有不少同学络绎地走进梅操。不久后,梅操的主要出入口前,出现了一对俊男美女,男生气质轩昂,女生婉约动人,好像画儿一样。 当即有今年的新生围拢来。 有人喊“这扮的是李逍遥和赵灵儿”这是去年大热的仙剑的小迷妹。 也有人喊“明明是张小凡和陆雪琪。”这是诛仙的死忠粉。 褚时显清清嗓子,说“同学们,大家好,我们是江大晴川汉服社的成员。我们汉服社有志于弘扬传统文化,组织各种活动,令大家感受传统的美” 不久后,守在梅操的各社团负责人被气疯了,大家都是守株待兔,有新生来咨询时问问兴趣爱好,时间安排,没见过这种不守规矩的,全堵在出入口,里面清净得苍蝇都有空生崽儿了。 社联部部长干事跑来维持秩序时,褚时显有些委屈,围观的同学很多,真正愿意填表加入的没几个。就像当初樱花节,三社的表演造成了轰动效应,当时报名者众,可热议转淡后,后续的活动没多少人参加。 当前很多人对汉服的看法无非是奇装异服,哗众取宠,有意愿尝试的学妹们也要顾及他人的眼光。 可想而知,以谢晓桐的薄面皮,这几年中坚持自己的爱好,初心不改,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勇气。 楼东恐怕永远不知道傻乎乎地错过了什么。 “谢晓桐。” “嗯”她抬眼望来。 心中有无尽的爱意弥漫,最后收束为唇角的一抹笑。“谢晓桐。”他想吻她。很用力的那种,蚀骨入髓的那种。 “回去吧,你已经够轰动了。”谢晓桐说着就想笑,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拥有这么丰沛的能量,走到哪里都能成为太阳。 迎新日里,几句话后,他就能收获家长们的信任,刚才只一小会,已经让学弟学妹们议论纷纷。 他天然拥有领袖气质,天生要人仰望的。 而她 谢晓桐心怀忐忑,不愿深想。 “只是轰动远远不够。” 谢晓桐懂得他的意思。“哪有那么容易。” 褚时显回到汉服社的伞棚下,又开始操心起来“我们这儿不太显眼,你没找王映阳弄个好点的位置” 冯兰兰没好气地说“本来不就是为了好玩吗你还想把汉服社做大做强笛箫社还是十大社团之一呢,不也在我们隔壁。” 她只差说,你和谢晓桐快成了,这个泡妞用的社团指不定什么时候收摊,搞大了你管得过来吗 褚时显说“我还真想它做大做强,一届一届传下去的,我想以后江大的新生提起汉服社,首先想到你冯兰兰和晓桐的名字。” 冯兰兰哑然。 将近中午时,冯兰兰舌灿莲花地又哄了一个女生填了表,褚时显也站得两腿酸麻,两人正商量午饭的安排,谢晓桐领了个人过来。 经过小半个月的军训,李有伦从白面小皮猴,晒成了非洲小狒狒。 褚时显盯着两人看,李有伦再次发觉他目光的不善,从谢晓桐的左边绕去了右边。 谢晓桐懊恼地找冯兰兰帮忙“兰兰姐,你帮我跟他说吧,我说不过他。” 汉服社不打算再招男生,可李有伦不接受谢晓桐的解释,批评汉服社搞性别歧视,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冯兰兰得了褚时显的示意,张嘴就来“我们要求有舞蹈基础的。” “我会跳芭蕾。”李有伦说来就来,踮起脚尖,模仿四个小天鹅出场,“当当当当,当哩个当当”,嘴里还自带伴奏。 冯兰兰心想612的宝器们后继有人了,忍笑说“同学,我们真不要男生,不好安排活动。” 李有伦委屈巴巴地指指褚时显“他呢。” 冯兰兰说“他是编外人员。” 李有伦说“那我也编外吧。”一脸的不情愿。 冯兰兰还想再劝,褚时显开口说“中间位置有话剧社,小孩,你适合那边。” 戏精应该去演戏。 “不”李有伦站直了说,“我对那个没兴趣,我就是热爱汉服社,我有志于弘扬传统文化,我今早睡醒了突然感觉有一股壮志,我就是为汉服社而生的” 他话音未落,一众女生已是笑得前仰后合。 特么说他胖,他还喘上了。褚时显向其他人招呼一声“我跟这小孩有两句话交代。” 说着搭住李有伦肩膀,顺势一捞,就将李有伦转了半圈,再使劲往前带了两步,走到别家社团伞棚后面。 褚时显很想拧起眉头挽袖子,装冷酷装凶残,可身上这副宁采臣的扮相装不出来,只好提提袖口,掸掸前襟,告诉李有伦“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晓桐师姐是我的。” “不对,”个头明明只及人下巴,李有伦却分毫不怵,“师姐介绍你的时候,只说你是师兄。别诓我,要是你们谈上了,她肯定会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啧,小子观察得还挺细致。“那你也没法争。你瞧瞧我什么样,再瞅瞅你自己,你争得过我吗” “看人不能看外表,我相信师姐不是肤浅的女生。她肯定能发现我的其他优点。” “说来听听,你还有优点” “不能随便告诉人,你说你会告诉竞争对手你的优势吗除非你傻。” 褚时显摸摸下巴。“看来软的不行。” “硬的也不行。”李有伦很淡定,“江大又不是三流学校,我听说你名声挺响,又大四快毕业了,肯定不会做傻事。” 这小子看问题倒很敏锐,褚时显心想,果然个子不长全长心眼了。 “师哥,你还有话吩咐吗” 不远处谢晓桐正往这边打量。 “其实师哥你完全不用紧张,照你说的,你既高又帅,我看见只有自惭形秽,我拿什么和你争。”李有伦开始示弱,讲起了道理,“我就是第一次出家门,胆小又想家了,刚好师姐心地善良,说话又好听,我忍不住亲近她,她就像我姐姐一样。” 这张嘴真能忽悠。褚时显明白了为什么李有伦能一直被谢晓桐接受,甚至在毕业多年后,在燕京时两人也以姐弟相称。 刚才看两人结伴而来,褚时显乍然想起,在燕京时,有次谢晓桐婉拒约会,说要去机场接机,就是接李有伦。而他迎新日感觉万分熟悉的两人相伴的背影,也是当时接机后的情景。 认真说来,这小子和他有深仇大恨,当年就是这小子告诉谢晓桐他已有家室,哪怕褚时显再三解释一定会妥善离婚,谢晓桐也由此厌了他,把他彻底拉进黑名单。 褚时显注视这个十多年后搞短视频社交软件发家,被小女生们追捧,在微博下狂刷“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毛头矮狒狒,忽地一笑,“等会记得喊姐姐。” 李有伦一喜。 褚时显接着说“姐夫我没什么可关照你的,考试资料一大堆,包你顺利毕业。走吧,找地方吃午饭去。” 他还不信了。前世李有伦是弟弟,今生还能逃过弟弟的命前世坏他好事,今生就要李有伦送他一份大大的结婚礼物。 食堂里,谢晓桐悄声问“你和他说什么了李有伦怎么怏怏的,没开始精神了” 褚时显说“他想家了。他跟我说,我们两个看起来特别亲切,特别想认我们当姐姐姐夫。” 谢晓桐有生之年第一次兴起暴力的冲动。 晚上晴川汉服社的企鹅群里,出现了几十张照片。正是今天纳新活动的场景,群里随即热闹起来。 冯兰兰正在线,关切地问哪位学妹拍的摄影技术不错。 群里有近百名社团成员,参加过活动的不过十多个。发照片的那位女生报了名字,冯兰兰只依稀有点印象。 冯兰兰鼓励地说新学年我们社团打算和笛箫社合作,参加金秋艺术节的演出,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参加活动。如果有建议也请大胆提出来。 她大略聊了一下今天和笛箫社商议的合作,又有人发问我们汉服社有男生 之前拍照片的女生回答她好像是我们社团的干事,计院的一位学长,可惜不常参加活动。 其他女生中顿时有人雀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姓褚,传闻说这位学长两年修满了学分,就是拖着不肯毕业。 我也听说了,他还是365的创始人。 365是什么 我们常用的杀毒软件啊,365。 怎么办,我觉得我恋爱了。 我的天呀,我们社团有这样的大神在群里吗 好帅啊啊啊这么帅的人,心上一定写着我的名字 问社长,好像和我们社长是同级同班。 电脑旁的冯兰兰扶额无语。这就是异性相吸的特性平常可没有这个活跃度。 众女生正在讨论褚时显的传说,又有一位问谢晓桐和他合照了这么多张 冯兰兰看见谢晓桐三个字,心想发言这位是哪位熟人怎么q名不认识往上翻阅,正是问“我们社团怎么有男生”的那位,查看备注,化院王雅兰。 ,, 第64章 生辰 冯兰兰略一思索, 还是决定问问谢晓桐。 谢晓桐最近不常上q, 楼东开学后也没断了念头,常联系她。为了躲避也好, 逃避也好,就连手机也被她调成震动。 说分手是他, 不肯放手也是他。她不理解,牢骚满腹,认为她一无是处全身缺点的楼东,为什么态度反复,是单纯因为父母的嘱咐,还是心中犹自恋恋 这个问题她不敢深想,越想越易动摇。 谢晓桐回复短信说兰兰姐, 雅兰是我加的,今年四月的时候,大概是义卖会那天, 她找来想入社,碍于朋友情面答应了她。只是她一直没有参加过活动。 谢晓桐知道王雅兰家里经济环境不太好,汉服社需要的汉服对她来说是一项负担, 所以王雅兰不参加活动,谢晓桐并不在意, 以为她只是出于负气, 或是一时兴趣。 开学后听肖景云说王雅兰进了校学生会, 谢晓桐更不去关心了。去年那半年的相处, 揭开了她对世界新的认知, 无论幸与不幸,大家已成陌路。 冯兰兰说老是盯着你和老褚的照片问话,她该不会是暗恋老褚吧。 谢晓桐一时无语。 其实最早认识褚时显的,还是王雅兰和何向玉。但寝室聊天时,每每提起班里的男生,王雅兰总是评价这个丑,那个穷,给人眼高于顶的感觉。谢晓桐从未想过,王雅兰会对褚时显有好感。 谢晓桐说我没听说过。褚师兄和她不熟吧。 冯兰兰说我开玩笑呢,老褚记不记得她长相还是二话。主要我怕她故意针对你,桂园食堂她抢注汉服社的事我也在场的,这个学妹给我的印象不太好,不知她套路。你也是,少跟这号人接触。 谢晓桐蓦然想起肖景云说过的话,那时她刚刚转专业,搬到信部三舍来,肖景云形容何向玉是个空心竹竿做的炮仗,又说何向玉耳根软,容易被坏心眼的带歪了路。 肖景云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么多,偏偏不提王雅兰。 有些聪明人话音在话外,像她这种不聪明的,一时间自然琢磨不透。 而后王雅兰为了加入汉服社,转托楼东,她这才有所领悟。几句话能令楼东误解她气量狭窄,得势不饶人,王雅兰真正厉害。 谢晓桐回复说兰兰姐,我知道了。 刚放下手机,又震动起来,来电显示里,玉清汉服社的名字在暑假里,被她改成了“妈妈”。 冼玉清说我给你寄了点东西,地址是xx没错吧。 谢晓桐看了好几遍,抿嘴笑着打字说没错。是生日礼物吗您还记得 谢晓桐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三。去年是楼东和她过的,当时正值军训,回了寝室只想躺下睡觉,又被何向玉嘲笑晒成了黑丑粗,她根本不愿出门见人,只和楼东在武八路的宋嫂烤鱼店吃了一顿江鱼。 今年她也不打算认真过,知道只要透露出一点风声,有人会大张旗鼓地为她庆生,她不愿作一只被架上烤架的鸭子,飞不掉。 冼玉清寄来的礼物刚好在二十三日早上到达,谢晓桐打开来看,是套烟粉色的交领襦裙,套用了她以前的设计,绣着白玉兰,枝叶不是寻常可见的绿色,别出心裁地拿金线绣成。 迎新日那天她正巧看见一位新生穿烟粉色的连衣裙,谢晓桐当时还想,这个色系用在汉服上也不错,像桃花瘴于暮色中渐浓,有种氤氲的美感。 只是烟粉色本身带着些许灰调子,常见拿来配浅灰,不免暗淡。她还没想好配色,妈妈倒比她更加大胆,用金线刺绣,不仅秀美,也显贵气。 她爱极了这套汉服,看了又看,可惜时间不充裕,没法立时换上。 谢晓桐珍而重之地将礼物收好,照常去上课。今天有一堂大课要跋涉到本部去,她下了楼随即驻足不前。 褚时显骑着一辆双人单车,正低头看手机。 “我正准备发短信给你。”他笑容明朗,向后座示意,“上来。” 谢晓桐说“我要去上课呢。” 他说“我知道。我也要上课。” 谢晓桐撩起半边裙摆,依言坐上后座,说“双人单车配合不好,反而不如走路快。” 褚时显说“我们会配合不好不可能的事。听我口令,一,二,走咧。” 谢晓桐骑了两步,不由笑“你慢点呀,我跟不上。” “不用你使劲,坐着行了。” 褚时显当她的小尾巴,蹭了一天的课,从本部回信部,由早上到傍晚。见她往食堂走,褚时显问“谢晓桐,你打算今天就这么过请我吃食堂” 谢晓桐笑吟吟地问“那你请我吃食堂” “我请你的话就由着我拿主意了。” 他们刚把双人单车停在简易车棚里,褚时显顺势在后座坐下,穿着牛仔裤的三米大长腿斜斜支着地,截断了她的去路。 谢晓桐佯作不懂。“食堂挺好的。” 他被气笑了。“你是不想过生日,还是不想和我过生日” 她问“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那不重要。”褚时显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副着恼的样子,而后说“我等了你一天。等你主动告诉我。” 那双深邃的眼盯着她,让她无法说出任何逃避的托辞。“我不想过生日,更不想一堆人一起。我,我就想清清静静的。” 他似乎是在研判这话的真实性,继续看着她。不一会他动了动,收回腿,欠身向前,凑近她说“那我们两个一起庆祝” 他能感觉质地薄软的棉裙子缠裹着自己的膝盖,眼前人幽幽的两汪秋水,无奈地瞅着他,不太情愿的样子,又不好拒绝,迟疑着,粉粉的唇就不由自主地嘟了起来。 而他的嘴角随之上翘。褚时显将滑下肩膀的背囊往后甩,那里面有他藏了一天的礼物,他总要找个机会送出去。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就这样办。我请你吃饭,你请我为你庆祝生日。” “啊”谢晓桐还在纠结这句话,手已经被他牵住了。“我你让我回去换身衣服吧。” 褚时显哪会让她轻易逃脱。“你看看多少人偷瞧你,够好看了。再好看我怕被人抢了去。” 他一说,谢晓桐才注意到他们拉拉扯扯的功夫,吸引了太多借车还车的同学的目光,脸上为之一热,本打算甩开他的手也忽然不敢了,只想快步离开这里。 褚时显为了今天筹划多日,就连晚饭的地点也斟酌了许久。 西餐太过正式,恐她不喜;中餐太传统,没有气氛;小吃太随意,不显用心。思来想去,还是日式料理最好,没见过哪个小姑娘不爱吃日料的。 正巧江滩附近新开了间日料店,声称食材全是北海道当日空运而来,褚时美向他推介时,评价“太贵了,不然我能把他家当做食堂”。 而且饭后还能去江滩走走,数数栏杆上的情人锁,若是她有兴致,两人直接坐轮渡吹着江风回校也行。 至于礼物,才是真正的费尽思量。贵重的她一定不要,便宜的拿不出手,至于亲手制作褚时显外表是个二十出头的生瓜蛋子,瓤里不是。 直到社团招新日,他才想到,谢晓桐钟爱汉服,却缺少汉服的配饰。他记得即使汉服发展下去,也有很多爱好者穿着运动鞋来搭配,头上更是清汤挂面的,不成样子。 那就首饰好了,一次送一件,在她不注意时,慢慢给她攒出几套古风的头面。 坐着透明观光电梯一路往上,褚时显的手不由得摸向口袋里那个小小的首饰盒,心里暗自揣摩她喜不喜欢。 谢晓桐很喜欢日料,特别是肥嫩的牡丹虾和厚切红金枪,她眯着眼品尝海鲜的鲜甜,一副很是享受的小模样,令人发噱。 见他笑,谢晓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吃这个。” 这只是开始,褚时显盼着未来能拥有两人所有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听小美介绍的。” “好久没见过小美了。去桃江没有请她一起,怕她生气了。” “她是小孩子脾气,一时晴一时雨的,别理她。越理她越来劲。” “不呢,她非常敏感的。” 两人絮絮聊着天,从家人和学校的日常,到公司项目的进展,褚时显能感觉到她看似豁达轻松,内心始终有一方角落,被她固执地坚守着。 他不急。 手指几次触碰到礼物,几次移开。褚时显默默提醒自己,为时尚早。 他注意到谢晓桐的手机调成了震动,有两次看过短信却置之不理。 第三次时,褚时显说“不用顾忌我。” 谢晓桐微露窘迫,说“不是,我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不想接电话,不想扰心情。” 他问“还需要时间考虑” 她有一些迟疑。“我”她话语顿止,竟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楼东来了,在我宿舍楼下。” 他沉默数秒,问“要不要结账回去” 谢晓桐说“不用了。” 可接下来的聊天再无之前的轻松惬意,褚时显明白,她还是牵挂那个人的。 坐了一会,谢晓桐扭着湿巾,嗫嗫嚅嚅说“不如,现在回去了” 楼东等过好几次,在桃江的时候,她并没有心软妥协。 可这次不一样,她正安坐着,和潜在的追求者聊天嬉笑。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思绪,总去想象楼东孑然立于宿舍楼下的身影,便为他,为自己伤怀。 融洽的气氛,暧昧的灯光,对面人含情的眸子,眼前的一切令她感觉背叛了曾经的爱情,时间每过一刻,她的歉疚越深一分。 见褚时显笑意逐渐收敛,谢晓桐心生惭愧,怯怯地低下头。“对不起,褚师兄,让你破费,又让你为难。” “没事。”他嘴上说着大度的话,心里除去不舍也有无奈。站起身时,碰到口袋里的首饰盒,更添一层恼恨。 他该尽早了结了楼东才是。悬而不决,总归不妥。 雷克萨斯往江大回返,冷气咝咝的,褚时显注意到谢晓桐悄然抚摸上臂,伸手将空调调小了。 她抬脸感激地朝他笑笑。 她心如百灯旷照,人也澄澈无邪,就连表情动作也是真情流露,从无矫饰。 可这么简单的人,想令她移情别恋,却最不简单。 谢晓桐尴尬地笑一笑,自语说“我好像枉费了你的好心。” 褚时显再是忍不住亲近她的欲朢,揉揉她的脑袋,说“别多想。” 她瞬间红了脸,不习惯这种满是宠溺和关爱的动作,低下头,重新撩顺了自己的额发。“你这样不好。” 谢晓桐知道他在一步步接近,从最初到现在,不知不觉地被他侵入了生活。她担心这回摸头顶,下回怕不是要摸脸了。而且他那么霸道的人,完全没道理可讲的。 “哪里不好了”他自如地变线超车,笑着说,“我也经常揉小美的脑袋。”也经常被褚时美翻白眼。 谢晓桐“” “稍等下。”他拿起手机,听得两句,微微沉了脸,“不理他。跟其他人说,都别理他。我已经进了西门,马上就到了,等他先发阵疯,散散火气。” 谢晓桐无由地一阵心悸,巴巴地望住他。 褚时显默了两秒,说“楼东。等不到你,跑到13舍楼下找我去了。” 13舍旁边就是一条双向二车道的马路,褚时显来不及将车停放去车场,就地停在马路一侧。 只听见13舍楼下人声嘈杂,疾步走过去,612的人到底耐不住性子,在寝室的都下来了。 范森林揪着楼东的衣领,作势要揍人,张怀化拦腰抱着他,拖着不给他上前;高翊则从后推着楼东的脊背,把他往范森林手上凑。 好大一群人站在宿舍正门看乐子。 褚时显也笑了。身旁谢晓桐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喊声“小楼”,人已经冲了上去,“做什么呢你来这做什么师兄你们放开他。” 范森林闻言罢手站住了。 他本就没打算揍楼东,只想吓吓他,给他长长记性。612这边人多,真动手了道理上说不过去。不仅他懂,装模作样的张怀化也懂,旁边嚷嚷要去喊保安队的王映阳心里也清楚,只有高翊太单纯,气性上头,一个字干。 褚时显走过来,两边看看伤情,问“没事吧。” 高翊指着一脸愤然的楼东,说“算这傻逼运气。” 楼东再度冲上前,被急哭了的谢晓桐连拖带拽地拉住了。 褚时显凝望那张带泪的脸,心口被她牵动得有点痛。无论前世今生,三镇或燕京,她一直积极乐观,即使后期历过事,人沉淀下来,也是温和沉静的。 这是褚时显生平第一次见谢晓桐哭,哑忍着,兀自流泪。 为了楼东。 ,, 第65章 礼物 楼东原本不是冲动的人,实在是最近太难过。 他向谢晓桐提议双方冷静一段时间, 只因被频繁不休的争吵消磨了耐性和爱, 而且他确实认为谢晓桐变了, 不如过往可爱,他希望谢晓桐能认真地自我检讨, 然后主动向他求和。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这是一种隐晦的情感操控方式。只知道过去无数次证明了,这种方法非常有效。 哪知谢晓桐真不理他了。 最难堪的是父母暑假问起谢晓桐,得知结果,齐声数落他不知轻重的任性。 他既伤心, 又顶着父母的压力,兼且在这个重要的日子, 听到王雅兰的那些话,泥人也有火性, 谁也无法容忍头顶的一抹绿。 楼东甩开拉扯他胳膊的那两只细弱的手, 目光从褚时显, 转向身侧的谢晓桐, 哑着嗓子问“你们一起回来的你跟他过生日” 围观的窃窃私语“这是捉奸了” “这个点捉你妹呢你跟妹子出去不是折腾到天亮才回” “我靠, 你们胡球扯淡吧”高翊扯开喉咙,“他们早分了,这傻逼发羊癫疯呢。” 612其他人也挥赶着看热闹的,张怀化说“散了散了, 有什么好看的” 范森林叼着烟, 问吃瓜群众“想看打架过来啊, 过来咱们搞一场。” 褚时显不理这些纷争,走过去问楼东“一边聊两句” “没什么聊的。我就问你,”楼东指着褚时显,问谢晓桐,“你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去年开始勾搭,年初就一起了是不是所以王雅兰想进你那鬼社团,你不让进,是怕她发现了你们的关系谢晓桐你把我玩得团团转有趣吗我特么我” “你说什么”谢晓桐泪都被他吓得止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双唇微颤着。 褚时显连忙劝阻“等下,楼东,你冷静下,不是你说的那样。” 褚时显语气越平静,楼东越激动,对方的从容仿佛彰显了他的十足无能,令他这段时间以来努力寻求复合的举动像个小丑。“滚蛋” “谢晓桐你说句话” 眼见得楼东边吼边出手,想去抓谢晓桐的肩膀,而她完全呆滞着,只盯着楼东,一言不发,褚时显一掌摁住楼东的肩胛,一手钳住对方手臂,压低声音劝告“这里人太多,你想闹笑话我们过去那边谈。” 楼东挣扎着,到底不如褚时显力大,被拖到12舍的后门处。 楼东有一张白净的容长脸,眉淡而修长,斯文清秀。褚时显仔细打量了两眼,立时明了谢晓桐为什么喜欢他,他本质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和谢爸爸的气韵有三分相似。 褚时显说“你误会晓桐” “少给我装,你不配叫她名字” 楼东的唾沫几乎喷在他脸上,褚时显忍了又忍,说“你误会她了,我确实在追她,她一直没答应。” “没答应和你一起过生日” 褚时显不悦地拧起眉眼。谢晓桐为了楼东流泪,无非是看他刚才势弱受了欺负,这种听不进人话的哪里值得她掉金豆子。 楼东哈哈地笑。“我知道,你给她弄了个汉服社,带她出风头。我瞎眼了还以为她单纯。单纯个屁” 褚时显一把揪住他衣领,一手攥拳,几乎要抡上去。 “我有那个必要瞒着你马路边那辆车是我的,西门走出去两百米的银海小区有我的房子,果子湖有两百大平层的婚房,我无聊时烧钱玩,有聊了还是烧钱玩,你说我想追谁,我至于又蒙又骗吗至于顾忌你” 说话间,楼东一挥手,猛地挣脱了他的掌握。 褚时显迫近一步,微微低头,眼里灼灼的讥嘲,凑近了楼东,表情无比真诚,话语无比恶意地说“你用尽了努力,也不过是我现在这样,豁出命挣扎到终点,只是我的。我们完全没有可比性。你说” 一个拳头迎面而来,褚时显不闪不避,得偿所愿地鼻血长流,人也跟着往侧方踉跄两步。 身后紧跟着热闹起来,“我靠”声连连,其中还夹杂了一声惊叫。 这小子行事忒嫩,下手忒毒,褚时显抹一把鼻血,心中痛骂,嘴里大声斥说“糙了,跟你讲道理不听是吧” 又是一拳挥向他,随后楼东面孔狰狞,红着眼,整个人怒扑而上。 张怀化和高翊见势不妙,也往这边冲来,又被王映阳和范森林一人一个抱住了。范森林悄声警告说“慢点慢点,别坏了老褚好事。” 张怀化一个激灵,随即说“你快过去把高翊拦住,他是真动手。” 这边褚时显生挨了两记重拳,谢晓桐早已飞奔过来,拖住楼东,嘴里喊着“不要,楼东你好好说话,别打了。” 她眼泪鼻涕糊了半张脸,头发都乱了。 褚时显威胁说“再来我还手了” “你牛逼是吧,我草拟全家,我看你有多牛逼”楼东一改往日的斯文儒雅,不仅口中谩骂着,手脚也不停。 褚时显一味地后退躲避,不觉意,脚跟踩在马路牙子上,踩空之后人直接往后打个趔趄,还没站稳又被楼东虎扑上身,摁倒在地。 楼东一手揪着褚时显oo衫的领口,一手不停挥拳;谢晓桐双手从后拽着楼东的后领,不停喊着“小楼,楼东你放手师兄,你快起来。” 吃瓜群众们的呼声从开始的“我靠”转为“哎呦我靠真干起来了”。 “哎呦这是推火车呢,三人推成连体婴了” “推火车还行,三个一起老汉推车才出大事了。” “什么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三个老汉推火车” 褚时显眼见发展下去,要变成闹剧,自己下一秒估计就要忍不住动手了,忙喊人“还不把他拖开” 612几人合力终于把楼东摁住了,褚时显坐在地上,仰着脸开始抹鼻血。 谢晓桐直接蹲下来,见他半张脸沙土和血糊在一起,慌乱害怕,连拿纸巾的手都是抖颤的。“师兄我们先去看校医吧。” 褚时显微微摇头,接了纸巾按在鼻子上。“别哭,没多大事。” 她抹着泪,带着哭腔说“你流了好多血。” “没事,一会就好了。”褚时显按住鼻子,定定神,站起来走到楼东身前,再次蹲下。“我说话不好听,给你道个歉。不过关于晓桐,打架不能解决问题,总要看她的意愿。是不是这个道理” 楼东置若罔闻,径直注视不远处的女友,眼中犹有期待。“晓桐。”他喊。 “你回去吧。”她蹲在原处,裙摆拖曳于地,头也不回地说。 “晓桐。”他也疼,心里更疼。 “以后不要再给我电话了。”她紧紧抱住膝盖,将脸藏起来。 “谢晓桐。”楼东这回得不到任何回应,站起来,晃了晃,“我” 他等了会,谢晓桐仍固执地蹲在地上,像一只蜷伏的幼兽。 “我” 他后悔了。 “你回去吧,不要来电话,也别再找我了。”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你了。” 楼东目光渐趋木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的人影。 她抬脸回视他,泪痕未干,眼里却清明。谢晓桐轻轻问“王雅兰说的你信吗” 他双唇翕动着,最终放弃了回答。 她又轻轻地说“我是认真的,我不喜欢你了。” 眺望楼东一步步走出去,消失在转角,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高翊啐了口“玛德这叫什么事弄得像悲情戏一样,鼻子酸酸的。” 范森林这会才把叼着的烟点燃,闷声长吸了一口。 周围的人没热闹可看,渐散了,褚时显走回谢晓桐身边。“他走了。” 她木讷地点点头,随后抬起脸,央求地看着他“师兄。” 似也知道为难他,谢晓桐极艰涩地开口“能不能让哪位师兄看着他,我怕小楼,怕楼东路上出事。” 褚时显咬牙应说“行。” 他四顾找人,不远处张怀化说“我去吧。我也正担心着,怕出事。” 褚时显把车钥匙抛给他,“谢了。” 张怀化拍拍他肩膀,自去取车。 “我送你去看校医”她问。 “先不急,血都止住了。”褚时显拍拍裤兜,“等我找到东西再去。” “找什么,老褚”其他人问。 “送晓桐的礼物,可能刚才打架的时候掉在地上了。一个首饰盒子,还不够掌心大。” 范森林奚落他“你那是打架你是挨打吧。” 几人齐声哄笑。 谢晓桐尴尬地听着,默默打开手机,借着光线在地上搜寻。找了一片地没找到,王映阳说“刚才人多,说不准被谁捡去了。” “再找找,再找找。”褚时显犹不放弃。 谢晓桐注视他捂着鼻子,躬腰寻找的背影,伤心,愧疚,难堪,齐齐涌上来,再一次珠泪夺眶。 几个人寻了好一会无果,褚时显见夜深了,手机光线不足,沮丧地说“就这样吧,明天再说。” 又说先送谢晓桐回三舍,谢晓桐自然不肯,坚持要陪他就医,褚时显唯有“勉为其难”地答应。 校医见怪不怪,清洗了褚时显脸上和手臂的挫伤,连跌打药膏也不肯多给两张。 回到13舍时,张怀化刚巧回来,说“没让我送,发现我跟着,那小子还四处找石头想砸车。” 褚时显微一扬眉。 “没砸成。西门那边不正在修路吗楼东捡了块水泥疙瘩,掂了掂又扔掉了。他也是,早这么理智些,何至于这样。后来见甩不掉我,自己打了部出租回去了。” 张怀化将车钥匙还给他,又问“你跟楼东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把他火气撩起来了” 褚时显问“男人最看重什么” 张怀化不假思索道“事业和家庭。” “那是你。”褚时显摸摸开裂的嘴角,补充说,“大部分男人最要脸。” 怎样最有效地打击一个男人将他最擅长的能力贬到一文不值,从根子上摧毁他的自信。 楼东不是很努力,很积极吗直接告诉他,他的努力俨如笑话,完事。 褚时显将张怀化目送楼东打车回去的消息,用短信发给了谢晓桐,安慰说没事,估计现在楼东也快回校了。 回到三舍的谢晓桐看了短信,丢下手机,心里跟着空落落的。 她自然知道楼东是不会去买醉的,能为她打架已经出乎意料。他是那么理性的人,人生一步步踏得坚实有力,她大概是他二十年人生里唯一一次脱控吧。 谢晓桐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告别时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了,我是认真的”,被在她心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临睡前,她开了电脑的企鹅号,在好友栏中找到王雅兰,她说他是你的了。 打完这五个字,她将王雅兰踢出了汉服社的群,又彻底拉黑。 褚时显第二天一早打印了寻物启事,附近每栋宿舍楼的正门和楼下的招贴栏都贴了一张,启事最底下是黑字加粗的“重酬”二字。他回了宿舍再没下楼,王映阳说“上回我打架那次,是谁嘲笑我是熊猫来着” 一面幸灾乐祸,一面将手里的外卖递给他“你的。” 褚时显呦一声,说“多谢了,我正准备打电话喊外卖。” 王映阳面现窘意“这是刚才送到楼下的,我顺手接了。” 褚时显嘴里吐槽“就知道全是糙货,没一个惦记我的。”手里扯开袋子,一个黄焖鸡套餐,一只白水煮鸡蛋。 到了傍晚终于有陌生的手机号码来电,褚时显一跃而起,冲出寝室,下去跟人交涉。 谢晓桐从食堂回来,见到正门台阶旁的他,又是歉疚又有些想笑。 他那么气势外显,平常只差喊“我武惟扬”鸣锣开道的人,此时眼眶紫青色,笑起来扯动了裂开的唇角,龇牙皱眉的,继续冲她笑。 “谢晓桐。”他就坐在宿舍正门的阶梯扶手上,面朝食堂方向喊她的名字,也不站起来,一点也不见外,熟悉得像认识了她很多年。残阳在他身后,缓缓西坠。而他黑发凌乱,眉飞眼笑。 谢晓桐拎着暖水壶慢慢走近了,说“中午的水煮鸡蛋用了吗” 他点头,说“吃了。” 谢晓桐好一阵无语“那是给你散淤血的。不过是土方子,不知道管不管用。” 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只水煮蛋说“好在我刚才又买了。”只是纠结要不要送过去。专程跑到他宿舍为了送个鸡蛋,有些奇怪的样子。 看着她手心的鸡蛋,褚时显笑容更盛。“怎么弄我不会。” 谢晓桐闻言一滞,拿着鸡蛋在脸上比划,说“剥了壳,在淤血的地方滚一滚。” “话我都听懂了,还是不明白。” 谢晓桐“” 两年修满学分,绩点38的师兄告诉她,听不明白这么简单的话 “要么你帮我试试” 谢晓桐“” ,, 第66章 告别单身 褚时显大喇喇地坐在原处, 一脸的期待。 这么高个头,这么大的人了, 仗着为了她挨打,半是撒娇, 半是耍赖。 谢晓桐拿他没办法, 把暖水壶放下,拿鸡蛋在栏杆上磕了几下, 剥了壳,在他眼角淤血处慢慢地滚动。 正逢晚饭时间, 身侧小道人来人往, 谢晓桐窘着脸, 极力忽视那些窃笑和絮语, 耳根仍不自觉地发热。 看他安之若素,甚至隐隐有些自得的模样, 谢晓桐羞恼难抑。她莫名想到,只要跟这个厚脸皮一起, 恐怕以后必须学习无视外界的一切, 不被其他声音影响。 褚时显微垂了眼,这个角度, 刚好能觑见她和缓起伏的呼吸, 和窈窕的腰肢。他唇角微扬, 泄露出一丝心中的愉悦。 他问“你想好了没有” 谢晓桐手中稍顿, 不答反问“你想好了没有” 褚时显毫不犹豫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好了。” 她说“我不太理解, 没有爱怎么能在一起呢那不是欺骗对方吗” 音调细微, 生怕被过路人听见。 “其实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没有那么理想化,都是从好感开始。” 谢晓桐沉吟着,问“你能接受这样的哪怕只是试试” “能让我接受,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褚时显微笑着,心说,只有你。 她再不出声,褚时显丝毫不觉得失望,因为她手中的力道比方才更轻柔了些。抬眼看见那只白生生的腕子,和小巧精致的下巴,他心中柔情四溢,低声告诉她“我也有东西给你。” 将藏着的首饰盒掏出来,放在她手心,换来的那只鸡蛋直接被他喂进嘴里,边嚼边说“生日快乐。” 这不拘小节的动作,带着三分憨气,谢晓桐哑然失笑。 “鸡蛋脏了怎么能吃”捏捏礼物又问“找到啦” 褚时显点头。 她握着那个丝绒盒子,片刻后才犹豫着合上了手心。“谢谢。不过,我不能保证什么,我,我只能保证我爱上你的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不对,”见她一愕,褚时显伸手牵住她的,“你还要保证,你讨厌我什么,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默然注视他,片刻后,笑容逐渐绽放,歪着脑袋,轻声说“我会的。” 得知褚时显表白成功,612纷纷贺喜,然后齐声说打土豪的时机到了,老褚必须请一场,吃饭唱歌网吧通宵一样也不能落下。 褚时显春风满面,一口答应。为了感谢表白当晚大家出力,他请612所有人吃碳烤牛骨髓,酒足饭饱后,很是豪气地又请大家一起去三镇最豪奢的僖福会。 他特别声明这是告别单身的王老五聚会,不能带女伴,不方便天南地北的胡吹。 冯兰兰气哼哼的,当晚和谢晓桐在宿舍附近的烧烤店聊天,鼻子里喷的火比烤架还凶猛,说“不许女生一起,谁知道是闹什么妖” “张师兄那么好的性格,你还担心他” 冯兰兰说“我倒不担心怀化怎么样,我就怕他抹不开脸,被老范那个风流鬼架住了,不好意思拒绝。” 她见谢晓桐嘴里裹着话梅,只笑不说话,不由哼一声“你就不担心老褚” 谢晓桐摇头,说“师兄那种性格,你说我担心有用吗” 冯兰兰略一想,说“也是,老褚那人恐怕他妈都管不住他。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提起你,我当时直接说你别坑害人家好姑娘了,就是怕他” 她话音顿止,谢晓桐吐了话梅核在手心,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呀,兰兰姐你从来没提过” “那不是没机会提吗”冯兰兰摸摸鼻子,掩饰地说“就是桂园食堂第一次认识那次。” 谢晓桐展颜一笑。她还没来得及问褚时显什么时候为她心动的,也不好意思问。 她还无法适应忽然之间,关系的转变。她和褚时显,总感觉和楼东水到渠成的那种发展有些不同。 相异之处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姑且就不去想,想也是徒惹烦忧。 “兰兰姐,你是觉得师兄不靠谱吗” 冯兰兰很想自打嘴巴,说什么不好,偏偏嘴快大意,提起她最初的看法。可她又不是糊弄人的性子,问说“老褚吧,他那长相就不安全,对吧” 谢晓桐为之莞尔。 “更何况家里又是那条件,自己又能干。可你要说他花心风流不靠谱,那又不对。同学三年多,大家都清楚,他挑着呢,那么多女生,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谢晓桐听了没说话,正巧店老板送了烤好的东西来,她将烤茄子的皮慢慢撕开,这才说“我心里有点慌,所以跟师兄说,只是试一试。” 冯兰兰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听说两人只是试试。不由暗叹,就这样,老褚已经乐得脸上开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不好再继续,接了谢晓桐递来的烤茄子,她转移话题说“我也想吃碳烤牛骨髓,碳烤牛脑花。” 听她哀怨地砷吟,谢晓桐止不住地笑。“十一跟我回家吧,整只牛你看中哪块剁哪块,让我爸爸做给我们吃。” 说话间,谢晓桐手机铃声大作,褚时显发来一条彩信。 图片中,他们正在一间大包房里,背景能看出房间里附带个小舞池,大理石地板辉映着水晶灯的璀璨,墙壁不知拿什么材料做得软包,金光闪闪的,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放着伴唱v,一只大理石茶几上堆满了果盘啤酒香烟,另一张茶几上满是扑克牌和烟灰缸,几个脑袋聚在一起。 褚时显说服务员眼睛都瞪直了,第一次见人开个大包房专程斗地主的。 谢晓桐捂嘴直笑,把手机递给冯兰兰“兰兰姐,这回放心了吧。” 冯兰兰笑骂“这群宝器。” 不一会褚时显又发了条彩信来。图片里是挖空了瓜瓤的半拉西瓜,有一面特意挖得深些,像是帽子的形状,顶上插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吸管。 褚时显说说好了,今晚最大的输家必须戴着这顶帽子出门。我挖得好看吧 谢晓桐笑得玉米粒险些卡在喉咙眼。 褚时显今晚趁人多热闹,把表哥赵志扬也喊上了。最近开学季,他一直是学校和公司两头跑,对泰元的事没多关心。 泰元不仅是他爸的,将来也是他的,而且有08,09年后开始经济型连锁酒店的预想,他不能不闻不问。 暑假里,褚时显和爸爸褚成聊过两回天。话题从褚成发现的第一根白发开始,感慨98年房改至今,眨眼八个年头过去。泰元从上个世纪小打小闹地承建工地,到有模有样地开发楼盘,发展势头最猛的也是这八年。 褚时显借机劝说褚成开始回笼现金,在08年前保证现金流和财务稳健性。除了江阳区必须切实实行的旧城改造项目,尽量放慢脚步,暂不拿地。 赵志扬今天因为会开车的人不少,饭桌上他也喝了两杯,往褚时显身旁一坐,顺手打开了两颗衬衣纽扣,敞敞酒气。 褚时显递过去一只琉璃碗,问“腰果” 赵志扬摇头谢了,将公事包里的报告拿出来。 褚时显听着另一边斗地主的吵嚷声,嚼着腰果,低头翻看。最后赞一句“不错,这回用了心思修改的。可以作完成版了。” 赵志扬黑里透红的脸膛上,现出腼腆笑意。“是费了不少功夫。为这个我还跑了好几趟图书馆,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了。” 在2006年,第一代地产人对事业饱含追求,世联报告,万科周刊,ho小报这些各大集团的内部资料,都是他们想尽方法获取的目标。 这个房地产初兴的时代,有人敢做06容积率的多层洋房,有人敢在围合式排布中间营造颇费占地的庞大景观,这个时代也是房地产巅峰时代,很多的精品楼盘成为后来的绝品。 这份2006房地产行业观察报告和未来展望是褚时显授意赵志扬撰写的,意在金九银十之后交给褚成,为暑假期间,褚时显提出的建议做个注脚。 其中用大量篇幅分析了产业巨头,行内人称“疯子”的孙小斌,今年因为资金链断裂,将名下公司出售给香港集团的事例。 这是他对父亲最大的提醒。 赵志扬说“里面很多资料都是你的,也有很多你的见解,不如” 褚时显说“志扬哥,还是由你交给我爸最好。在他眼里,我闹出再多动静,也只是个行外人。而且,你也不想总在下级部门呆着吧。” 赵志扬在物业部呆了大半年,恰逢金九银十,华昙小区二期即将开售,又被调到销售部。他知道姨夫的用意,是要观察他有什么本事,褚时显这个小表弟送他一个展现的机会,他怎能不意动 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耐烦在底层无意义地消磨意志和时光。 “那我先谢谢了。” “嘁,自家兄弟说这个。”褚时显吃完腰果,丢下琉璃碗,补充说“不过,这份报告送上去,估计就把你自己推向舆论中心了。” 赵志扬点头。“我知道。公司里激进派不少,确实最近一两年泰元的发展势头很好,再有华昙二期的业绩出来,自信更膨胀。未必容得下我这个唱反调的。”赵志扬面现行伍人的刚毅之色,“我有心理准备。” 泰元说起来,由褚成一手开创,一言九鼎,但到底是民营公司,在褚成的掌控下有不少民营公司的毛病。 “我爸那人有个特点,既好又不好,太仗义了。所以容留了一堆老不死,看上去他说了算,实际那些老东西们嘴上吹捧着,心里各有各的盘算。” 褚时显还有句内心话不好讲,褚成和黄伯伯走得太近,以前完全没有考虑过靠山调任或免职后的境遇,也就是说,跟得太紧没有给自己留下腾挪转身的空间,这是从商大忌,也是由于褚成的侠义心造成的。 “志扬哥你特别要注意一个人。” “柯迪” 褚时显笑问“被你猜到了” 赵志扬说“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他是姨父的助理,这份东西等于是打他的脸。谁也不甘心被人抢饭碗。” 赵志扬藏着一些话没说,这位总助见面几次,皮笑肉不笑的,很是提防他这位外戚。 不过这话属于闲话范畴,有上眼药的嫌疑,他知道这个小表弟心思灵透,不耐烦听。 “柯迪的爸爸也是跟着我爸的老人了,如果不是当年工地上摔了腿,一路奔到现在也有泰元的干股。公司里有几个老臣子相当看重他。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事上我爸不糊涂。”褚时显拍拍那份报告书。 有这份报告先打个底,等明年情势大变,年底王小石抛出“拐点论”,以褚成的经验,应该很快能嗅出市场的危机。 再到08年,楼价腰斩,满目的“降价裸奔”“挥泪救市”,正是抄底良机,那时再开始买地扩张之路,恰逢四万亿开闸放水,房地产产业至少有十年蓬勃期。 只要渡过泰元的资金链危机,及早解决了汪浩,这些都不是事。 赵志扬收起报告,又问“手里的股票” 褚时显摇头“没到时候,我看还有机会。” 赵志扬笑说“汪浩几回请不到你,天天往我这里打探消息。” 见褚时显兴味的表情,赵志扬又说“我告诉他我们还没撤,听说他跟着又去贷了笔款子。” “他是能干大事的,比我们有魄力。”褚时显嘴角的笑意耐人寻味。 “喂,我说老褚,表哥,你们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玩的”范森林问。 “当然是来玩的,我这就点歌,听听情歌小王子给你们露一手,”褚时显拿了遥控器,收获嘘声一片,转头涎着脸问说“你们战况怎么样,谁输了” 高翊指着范森林,正准备开启嘲讽,“笃笃”的敲门声响。 一身黑西服的僖福会经理走进来,“褚公子。”包房里的小年轻们全停下了手里的牌,抬眼望来,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奉承着说“褚公子,打扰了,不知有没有时间,我们老板听说您大驾光临,想请您过去隔壁房间坐坐。” 褚时显安坐原位,问“你老板是” “您认识的,姓王,”这位经理微微欠身,像提到他老板大名大不敬似的,“鬼爷。” “啊”褚时显立刻丢了遥控器,站起来跟周围人打个招呼,“我去去就来。” 赵志扬是正派人,听那江湖绰号就不正道,当下留了几分小心。微一凝眉,问说“要不要我” 褚时显说“不用。志扬哥你先帮我点两支歌。” 走到金碧辉煌的走廊,他侧脸问“僖福会换老板了我以前没听说王叔叔有搞娱乐业的兴趣。” 经理落后一尺,亦步亦趋地跟着,解释说“鬼爷一直有些干股,没多张扬。” 褚时显眼见这位经理一路指引到电梯,还要再上一层,心想他爸和他恐怕都低估了王长贵1的能耐。 ,, 第67章 报备 褚时显定的包房已经是僖福会最高的档次, 王长贵的房间还要再往上一层楼。 传说僖福会在三镇名列三大顶级会所, 依仗的不是奢华到极致的装修和服务, 而是秘而不宣的楼层和房间,看来传闻属实。 这样的布局褚时显曾经耳闻, 却不曾亲眼见识。 前世家境败落前, 他始终不如其他二代玩得那么颓废荒淫,败落后, 他再没有能跻身这种环境的格局和资格。 褚时显出了电梯之后, 不掩好奇,一路以他专业的眼光研判这个楼层的装修档次。 经理引领着他, 在走廊尽头一道双扇柚木门前停下。为他们开门的是王长贵的两位跟班, 放了褚时显进去后,便和僖福会的经理一同守候在门口。 王长贵和褚成年纪相仿,样貌差距非常大。干瘦矮小,眼细嘴瘪,脸上颇多历遭风霜和暴晒的皱皮褶子, 放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唯一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头发, 根根竖直仿如倒刺,五十的人了,看他那个平头,依然一股子生猛劲。 “王叔叔。” 见褚时显进门,王长贵身边的姑娘也随即站起来, 王长贵安坐于真皮沙发里, 拍拍她的屁股, 示意她离开。同时冲他招手“小显,快进来坐。” 褚时显故意流露出符合年纪的好奇之色,打量房间的柚木墙板,造价不菲的软包背景墙,再欣赏由他身前擦身而过的姑娘,特别从这位浓妆艳抹的女郎深v的领口,到隆起的蜜桃,再到曳地的酒红色丝绸裙摆,目光游弋她周身。 那姑娘也肆无忌惮地,给了他一个暧昧的轻瞟。 王长贵哈哈地笑“看见你这样子,就想起你爸爸当年。” 褚时显依言坐下,不好意思地说“我爸当年应该比我胆大。” “那是。一样的情况,你爸的手可没这么老实客气。”王长贵拿起酒瓶,“眨眼都成老家伙喽。” 褚时显赶紧的接了酒瓶,说“我来我来,王叔叔您坐着。” “洋酒你能喝两口吧喝不惯自己去酒柜拿其他的,我这里什么都有。”听褚时显说没问题,他又道,“你爸不行,喝不得这个,他那人太讲究。” 褚时显摸不准他来意,又谈及父亲,不好作答。 “也是巧了,今天无聊带兄弟们来坐坐,消磨时间,问起最近生意,听他们说今晚有几个毛头小子来僖福会长见识,我见说得有趣,多嘴问了句,才知道是你今晚在这请同学玩。这是毕业了” 褚时显应道“大四了。明年这时候毕业。” 王长贵摸摸脑壳,叹说“老褚生了个好儿子,早知你这么出息,我该让我那老大多和你混混,熏陶熏陶才对。现在晚了。” 褚时显笑一笑“我大哥现在也能帮一把手了吧,虎父无犬子,都这样说。” “别提他,去年争风吃醋砍了人,进去有些时候了。” 褚时显“”他从没关心过王长贵的家事。 王长贵见他愣怔的模样,笑出声来“你这样子可不像你爸,他可是滑头滑头的。” 褚时显腼腆地低头“都这样说,说我读书读呆了。” “那是他们不长眼。”王长贵一副你别瞒我的表情,“你叔我没读过几年书,也知道你最近闹出不小的动静,名字还登上报纸了。” 褚时显心想大概就是实现科技被围攻的事,和猫猫烧香的破局之战了。他说“我想着学以致用,就问我爸要了点本钱,自己弄了个公司玩。” “我知道,搞科技的。”王长贵频频点头,“确实有出息。” 他话音方落,敲门声起,之前为褚时显开门的一个跟班探进半身,禀报说“鬼爷,何四到楼下了。” 王长贵抬脸说“带他上来。” 褚时显问“王叔叔我” 王长贵大度地挥手“去吧去吧,放开了好好玩。告诉你爸,有空我去找他喝两杯。” “那他求之不得,他前天正喊着寂寞。”褚时显边应着,边起身告辞。 回了大包,褚时显向大家解释了一句“我爸的朋友。” 一面按着遥控找歌,一面思忖王长贵的用意。 王长贵看似临时起意,褚时显可不相信昔日叱咤大江沿岸的船老大,有那个工夫和他一个小辈扯闲篇。 只能解释为试探。 试探什么他一时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些老江湖都是走一看二瞄着三的,等着就是了。可连唱了两首歌后,内心仍有些放不下。要知道,前世他爸去世后,小叔褚达谁的钱都敢拖延,唯独不敢拖欠王长贵的。 哪怕卖房子卖地也要补上这个窟窿,可见褚达对王长贵的忌惮。 散场时,褚时显喊了侍应来结账,那位一身黑西装的经理又一次进门,谦恭地说鬼爷交代了,都记他账上。 褚时显心头略松,最起码王长贵对他,对褚家,没有表露出明晃晃的恶意。那就万事有商量。 他把准备多时的瓜皮帽子托在手里,笑嘻嘻地问大家“刚才算好账了谁是大输家加冕时间到了。” 一群毛头小子在大包房里乱窜着追打,鬼哭狼嚎的,闹到最后,范森林瞅机会将瓜皮帽砸碎了一地,这才哄笑着联袂离开。 那位经理回到楼上隐秘的包间里,悄声说“是个贪玩活泼的。” 王长贵指指他,摇头说“你每天迎来送往的,还没我这个老花眼管用。” 谢晓桐接到褚时显短信时,已经夜深了,她瞄瞄熟睡的其他室友,静悄悄地开门下楼。 褚时显站在防盗门外,扬起手里的塑料袋,示意给她送东西。 谢晓桐悄声问“不是说网吧包夜吗怎么回来了” “他们先去了,我给你送了东西再过去。”褚时显将塑料袋往不锈钢栏杆的空隙里塞,“给你尝尝。” 谢晓桐打开来看,上面是一袋蝴蝶酥,片片有巴掌那么大,下面还有个盒子,估计也是点心。嗅一下,不由雀跃“好香。” “这家特别舍得放黄油。下回带你吃他家的牛骨髓,就我们俩。”褚时显从晚饭时点了堂食外卖,就怕忘记了,进了僖福会也是放在手边。 谢晓桐知道是他特意准备的,既不好意思,又觉贴心,“嗯。”她使劲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啦。” “就这么敷衍”他站在防盗门外,佯作不满。 “那还要怎么” “十一别回去了吧。” 她讶异地抬眼望他。 “我们去附近走走。你,我,冯兰兰,612的。你不放心的话,再喊两个朋友也行。” “可是,”她已经跟爸爸说好了回家,为难地说“我从没有放假不回家,爸爸会生气的。” “那我跟他说他老人家愿意的话,我找台车接他一起去,方便他全程监督。” “说得什么话。”她啐一口。“我打电话跟我爸爸说一声,他同意了我就去。” 宜喜宜嗔的模样着实可爱,褚时显瞬时失神,几乎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应一声,喃喃说道“我以为你穿t恤短裤够可爱了,穿花边睡衣更招人疼。” 谢晓桐穿的是鹅黄的背心和短睡裤,印着小黄鸭,领口裤脚全缀着幼稚的花边褶子,后脑勺松松地系着马尾,额前碎发凌乱,眼皮微肿,睡眼蒙蒙的。 “我不跟你说了。”她恨恨地,有些着恼。 见她转身欲走,褚时显忙从栏杆空隙伸出手,够了一下,抓住她的腕子,“晓桐。” 她回转来,吓唬他说“再疯疯癫癫的,我不理你了。” “我夸你呢。”见她又想挣开手,看起来像真恼了,褚时显连忙哄她说“好,我记得了,你丑得够呛。可我还是惦记你怎么办” 谢晓桐强忍着,依然不自禁地哧一声笑出来。“真不能和你再聊了,我寝室门没关呢。” “嗯。去吧。”他这才正经起来,“明早我喊你起床。” 她嗔说“你不用睡觉吗” “我高兴得睡不着。连着几天睡不着了。” 谢晓桐凝视他,看着看着,脸就红了。“我上去了。” 走了几级楼梯,他在底下喊“我今天跟你报备过了” “知道了。”谢晓桐上了二楼,这才回过味来,报备是什么意思。她匆匆回到楼梯转折处,探头看一眼,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哪知人还在原处守着。 她隔着半层楼梯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他们不是等着你吗” 他说“我数着你的脚步声呢。怎么上去二楼又下来了” 她本是想告诉他,不用他报备行踪,自自然然如同往日般就好。可这话到了嘴边,却不舍得说出口。 就在她迟疑时,褚时显洋洋得意地问“不舍得我是不是” 这人真讨厌。讨厌死了。谢晓桐完全没有和厚脸皮过招的经验,答什么都是错。跺跺脚,一转头溜了,留下身后几许轻笑。 谢应举听了女儿的电话,心想怕不是暑假期间被亲戚间的流言气着了,一迭声地赞同,又问出门旅游的话手上的钱够不够。 谢晓桐本是暗暗盼望爸爸果断说一句不行,她对褚时显好有个交代。这一来,不去也不成了。 冯兰兰说“去年我们去过八分山露营,露营的设备老褚都有,晚上就是乘凉打牌唱歌吹牛逼数星星。不用特意准备什么东西,带一件外套预备着风凉就行了。对了,还有驱蚊子水。” 谢晓桐震惊了“还要过夜” 冯兰兰也不确定“等我一会问问。” 两人正说得热闹,一个不锈钢食盘放在桌前。李有伦偌大一声“师姐”,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冯兰兰摆摆手“你这皮猴,个头小,嗓门倒是大。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不是住12舍吗那边二食堂更近呀。” 李有伦说“我来鉴定一下一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冯兰兰忍不住哈哈地笑,眼睛瞟向谢晓桐。“难怪这猴子看你顺眼,你们前世是饿死团队友吧。” 李有伦笑眯眯地看着谢晓桐,“我觉得社长大人你猜对了。” 他又问“社长大人,你们刚才聊的,是我们汉服社有活动” 谢晓桐尴尬地哦一声,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冯兰兰抢白他“你小子连外围成员也不算,操什么心呢。” “我这一片心早给了你们,就看你们什么时候接受了。”李有伦委屈地说。 “慢着,”冯兰兰郑重地说,“我们俩都是有主的了,任谁也不敢要你的心。还有,等会你师兄们马上要来了,不怕挨揍你就信口胡诌吧。” 李有伦呆滞的目光从冯兰兰转向谢晓桐,讷讷问“有主了”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轻点了下脑袋。 失望和落寞随之凝固在李有伦年轻的脸上。 长假的头一天,褚时显借了泰元一辆别克商务车,先去接了褚时美,再回江大。 褚时美见了谢晓桐,喜不自胜地转个圈,问“晓桐姐姐,我好不好看” 她穿着樱花节义卖的那套汉服,头发留长了些,分了几股,拿五彩的丝线扎成小辫,其余的披散着,当真是少女袅娜,岁月无忧。 褚时显解释说“等她换衣服等了半个多小时,不然我早过来了。” 褚时美撅嘴皱鼻子“还不是你,说好了去爬山,变卦了又不通知我。我早知道去游湖,起床就换好衣裳了。” 褚时显被她呛了句,自知理亏,当下闭嘴。 他预先计划去十八潭,因路远,就势在山上露营,一起等日出。他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坐于山巅,后拥着谢晓桐,等待朝日跃出云海的画面,哪知谢晓桐一听留宿,顿时有几分踌躇。 改为就近的一日游后,又忘记通知褚时美,结果今早穿着运动鞋的褚时美一听游湖,立刻转身回去换衣服,褚时显连一句“你只是陪衬”的提醒也来不及说。 谢晓桐不知这些变故,隐隐有些后悔,她那套烟粉色的汉服也很适合今天可她瞅了褚时显一眼,歇了心思,和褚时美相视一笑“我觉得很好看。” 褚时美半是得意,半是欢喜,凑近了悄声告诉她“我哥不是冲我发火,我知道的。他其实就想跟你两个人一起玩,哪知我们都不识趣。他呀,现在心里肯定猫挠一样,正想着等会怎么甩下我们呢。” 她说着就捂嘴窃笑,一副奸计得逞的调皮样子,见谢晓桐面泛窘色,笑声更大了。 “笑什么”褚时显从别克另一面绕过来,问说“晓桐你要不要去换套衣裳还有时间,我等你。” ,, 第68章 玉梳 褚时美瞪着她哥, 嘴巴能挂油瓶。 看看时间,其他人马上就到,让一堆人等实在不礼貌。谢晓桐笑一笑, 说“不用了, 下次好了。” 正说着, 冯兰兰和张怀化牵手同行而来,一人拎了一袋零食。两句话后, 高翊和范森林也小跑着赶到了。 612其他两位, 王映阳说要回家过十一, 徐玮接了帮人补课的兼职, 都没时间。这样一来, 七人座的商务车正巧坐满。 今天要去的是近郊的张度湖,前世远在燕京时,褚时显就听闻过这个网红景点。那时倍感思乡, 但无闲暇,好容易有了时间,却因为太多游客影响了生态, 被当地林业局关闭了水上森林。 眼下张度湖被自然基金评为湿地保护区不久,尚处于籍籍无名的状态,不仅没有熙攘的游客, 附近镇子里物价也便宜, 几十块钱就包下了当地渔民一条船, 一百块的湖鲜能吃到吐。 长竹篙往简易码头的木头桩子上随意一撑, 渔船平滑地荡开水波。足足万株池杉植于水中, 纵横排布,一眼望去,满目的绿色和些微入秋后的枫红色,连湖水也是碧幽幽的,分不出是池杉林的倒影,还是绿藻浮萍。 间或有鸭群慵懒地凫水游过,偶有一只红嘴鸥急掠水面,划出道道涟漪。 路上褚时美和范森林斗嘴不休,到这里俱都安静下来。 往池杉林深处去时,大家连呼吸都不敢透出大气。 冯兰兰伸手指着远处,那里一只白鸟,立于枝梢,顾盼自如。张怀化揽着她的肩膀,一起眺望着。 范森林摸出香烟,又悄然塞回了裤兜里。 高翊脚撑着船梆,下巴支在膝盖上,罕有的沉默。 刚才嚷嚷要照相的褚时美托腮坐着,眼波由天地到林梢,到越空的飞鸟,和栈桥尽头,凌渡湖面的竹木凉亭。 而谢晓桐能感觉到从后悄悄拥来的坚实手臂,和她耳边温热的,熟悉的呼吸,可她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连拒绝的念头也不曾兴起。 空气里充满腐烂水草的味道,但无损这片寂寂天地的美好。这一方小世界,静谧安宁,只有竹篙撑开水面的细微声响,啾啾的鸟鸣,和羽翼掠空声。 这里像有天然的魔力,而他们,像不小心闯入绿野仙踪的客人。 中午时,渔船送他们返回附近的渔港,三镇市各处市场里有很多的湖鲜甲鳖正是出自此地,找了家农家乐,一行人大快朵颐。 下午缓步走到码头附近的堤岸,四个男生全是凉鞋大裤衩子的打扮,高翊头上还顶了片荷叶,几人将租来的鱼竿随意支在港汊湖岸边,叼着烟,享受初初入秋的暖阳。 三个女生嫌弃他们老爷似的做派,坐回上午的渔船,自去采了一大捧莲蓬头回来。 褚时美晒得小脸红扑扑的,兴奋难抑。大声说“撑船的大哥说我们时间选得不好,晚一个月满林子来过冬的候鸟,早一个月能看见半湖的荷花。” 谢晓桐浅笑嫣然,坐下来抹抹汗,说“残荷也好看的,要是能下点雨就更美了。” 冯兰兰剥了新鲜莲子喂张怀化,刚想说什么,只听农家乐的檐篷噼啪作响,豆大的雨滴开始哗哗地落。 所有人都为这应景的一幕笑起来。 谢晓桐侧耳聆听雨声,葱尖一样的手指把玩着碧绿的莲蓬,煞是好看。 没两下,一颗新鲜莲子落在手心里。她正想尝尝,心有所感地望了眼褚时显,他瞅着她,目光摩擦,随后移向她的指尖。 她莫名领悟了那暗示,迟疑着,脸也红了,当机立断地顺手喂给了旁座的褚时美。 “好吃哦。”褚时美发出满足的低呼,“比菜市场买回来的还好吃。” 谢晓桐说“我再剥给你。” 只听得身侧一声低沉的笑,一只手悄悄袭上她腰间,谢晓桐咬着下唇,强自镇定,瞧见其他人没注意,探手抓住那只魔爪,想甩开,却被褚时显反手紧紧地握着了。 雨歇,人倦。一行人慢悠悠地回城,吃完晚饭天时尚早,又往电影院去。 拿着票去买饮料时,前一场正散场。范森林拿手肘顶顶褚时显,示意说“看那边。” 王映阳和江敏互相搂着对方的腰,边走,边喁喁私语着,极为亲密的样子。 张怀化和冯兰兰闻声望去,也看见了。 大家一时沉默,都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这里是商业区,离江大有不短的距离,证明王映阳和江敏并非偶遇,而且612的都知道,昨晚王映阳已经离开学校,宣称回家。 等那一对走下扶梯,几人才醒过神来。高翊说“这是闹什么他俩什么时候一起了犯得着骗我们” 张怀化说“前几天老王还和女朋友一起在食堂吃午饭。” 冯兰兰欲言又止,将嘴边的话化成一声嘲讽的笑。 范森林说“别管了,老王不提,我们当做不知道就好。” 高翊反对,说“那老王女朋友怎么办谈了三年,眼看快结成正果了。上回老王为江敏打架的事闹开之后,她女朋友站13舍底下,哭得整栋楼都没法睡觉。这回要是发现老王他一脚踏两船,只怕更要命。” 谢晓桐没看见刚才两人搂腰而过的身影,听见江敏两字,想起是在小桃园吃饭时见过的那位学姐,心下疑惑,不由望向褚时显,“那位学姐,不是,不” 明明感觉那位学姐对褚师兄很有好感的难道她误会了 褚时显捏她鼻子,“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身旁范森林也问高翊,“你还想拔刀相助揭穿了老王恐怕恼羞成怒,第一个恨的就是你。” 张怀化是老成打算“等过段时间吧,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才好上。正是火热的时候,谁说也不会听。” “我其实劝过,去年为江敏打架之后,我向老王分析得很透彻了,听不进去没办法。”褚时显示意大家进场,“看完电影再说。” 看完电影,送了大家回江大,褚时显还要送堂妹,车里另有在渔港收的一笼甲鳖和一筐鲜莲子,也要送回家给他妈拾缀。 临别时,褚时显告诉谢晓桐“明天我还有事。公司团建活动,定下了一起爬九真山,顺便吃顿晚饭。” 她很是理解地点头。 “要不你也一起去吧,爬山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好。许明哲,哦,你还没见过他,是法学院今年毕业的一位学长,他家有亲戚在山脚开了个拓展训练营,挺好玩。” 谢晓桐摇头说“我打算休息的这几天把网店做起来。” 褚时显问“是为你妈妈做的汉服店那有不会的,你打电话问我,我们一起琢磨。” 谢晓桐笑着点头应好。 “哦,”褚时显想想还有什么没交代。“后天一早要和朋友聊点事,工作的事。我争取下午就回来。” 他心中恋恋,不舍离开,唯有絮絮叨叨地掩饰。褚时美不忍心看,翻了个大白眼,先一步上车了。 谢晓桐暗笑,说“我知道啦。你不用什么都和我报备,自自然然就好。” 凝视她,褚时显也自觉自己这一天,像个初陷情网的生瓜蛋子,既莽又憨。他也笑起来,讪讪说“我是希望你能尽早了解我。” 谢晓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抿嘴点点头。缓缓说“回去吧,不早了。” 褚时显出了江大西门,手机响起,看一眼,是谢晓桐。 她短信上说今天很开心。谢谢你的安排。 褚时美见她哥的表情跟偷了蜜似的,“噫”一声,“恋爱中的人让人恶心。” 褚时显狠狠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懂个屁” 实现科技去年创立时,最初的那拨人,在经历过公司产品被下架,被业内围剿事件后,有自行离职的,也有被辞退的,选择留下选择共进退的大部分人,经历了这一场,反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渐成为公司的核心力量。 一周岁的实现科技尚弱小稚嫩,尽数上下只不过三十多号员工,但褚时显畅想未来,这些都是不灭的种子,在未来里,孵化出的不止是先进可靠的产品,也是整体向上的团队吸引力。 所以为贺公司生辰,为大家更融洽地共同协作,开展后续的产品开发,必须有一次其乐融融的大聚会了。 这晚从九真山下来,洗了个澡,褚时显浑身的劲头仍感无从发泄。 于秀枝一直守在他的睡房,等他出来后迭声追问“今天又一起去玩了怎么不带回家吃个便饭呢你前天弄来的甲鱼炖个汤,刚好给她补补身子。” 褚时显搓着头发,在浴巾里闷闷地说“今天没在一起,我今天忙工作呢。你听小美说的妈,你别太着急了,这才开始,太热情小心吓着她。” “我怎么能不急你明年毕业吧,毕业玩个半年一年,就该结婚了。”于秀枝握住双手,勉强克制心中激动,说“再一年,孩子就出世了。我就当奶奶了” 褚时显放下浴巾,无语地望着他妈。 于秀枝犹自数着“三年,三年差不多了。对了,小显,果子湖那边的房子,你有空带她去瞧瞧,那装修有几年了,她如果不喜欢,还要预留出重新装修的时间。其实家里这么大,先住家里也行。把三楼重新整整,全是你们小夫妻的,随便你们怎么打滚。不行,这样也不好,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和老人住的。换我也不乐意的,我是命好,当年你奶奶走得” 她说着自打嘴巴,骂道“我这胡说什么幸亏你爸不在家,给他听见不得了,天都要翻。小显,不如我跟隔壁的阿姨们都问问,看哪家有意愿卖房子,我们直接买下来” “妈,妈,”褚时显连续几声,才唤醒做梦的妈。他拉拉腰间的浴巾,示意说“我要换衣服了。” “你换你的,我说我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还是我生的呢”于秀枝看孩子无语又无助的表情,“好好好,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下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褚时显随意套了条棉麻的睡裤,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拨通了谢晓桐的电话。 她说白天联络冼玉清,上传身份证,折腾了一天,终于注册成功了。就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开始。 褚时显说“我看你给汉服社做的宣传单不是挺简洁大方的吗你就把整个店面的设计和规划,当做一次设计案例,一次初级的产品开发实习,尽量站在用户的角度,揣摩他们的视觉体验,人机交互体验。要知道从客户需求出发,是永远正确的角度。” 他只要谈到工作,必定滔滔不绝。谢晓桐不由得喊“你说慢点,我记不住。” 褚时显恨不能飞过去她身边,贴着耳朵慢慢地教她。“先这样,你先确立主页面的风格”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谢晓桐说她需要时间深入理解和思索,褚时显这才挂了电话。 才放下手机,有一缕后悔立刻泛起。褚时显只好发短信刚才忘记告诉你,我想你了。 谢晓桐看着那条短信,抱头砷吟一声,再看一遍,又感好笑。 这样子露骨地说情话,她全无心理准备。他是那么热烈的人,而她一贯更重安稳,两人性情截然不同,也不知怎地凑在了一起。 她向来是个慢性子,在学习方面,颇为忍得住寂寞和煎熬。在爱情方面,从没想过,恋爱是这种谈法。 短短十来天,像坐火箭一样,他们牵了手,揽了腰,贴过脸,之前还差点亲了 当初和楼东说好了交朋友,之后半年多,她才允许楼东亲了亲脸蛋呢 谢晓桐回说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放下手机,她把脸枕在键盘上,眼睛无意识地扫过桌上的杂物,最后停在小书架子里,一只叮当猫上。那是楼东去年和她出去玩时,娃娃机里为她抓到的。 她怅然看了会,不自觉地将叮当猫取下来,摸摸它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 手机又响起来,褚时显说我明天回校,陪你吃饭。 谢晓桐答应了,发了会怔,决定将叮当猫塞到哪个看不见的地方。打开书桌抽屉,一个丝绒盒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打开来看,是一只白玉发梳,梳把上一大一小两条小鱼,活灵活现,俱是白玉雕成,旁边一朵粉色荷花,像是珠贝做的,底下是参差不齐的金丝流苏,每条流苏下面,缀着一粒碧绿的珠子,像荷叶上滑下的露水。 这把梳子上回打开欣赏时,被室友们发现了,一个说肯定很贵;一个说绿色的石头像是祖母绿,虽然小,但也值钱;还有个说,正街小商品批发那里找找,说不准就是那边的货源。 谢晓桐不会分辨材质,但她懂得,这份心意,这份心思是顶顶珍贵的。 否则怎会随意一把梳子,就刚好和纳新那日,她最爱的那套汉服相配。 看着抽屉里冲她笑的叮当猫,谢晓桐的手指缓缓滑过它那滑稽的两撇胡须,又将玉梳放回盒子里,理顺了梳子的流苏。 两份礼物并排放在抽屉里,谢晓桐看了又看,轻叹一声,把电脑重新打开。 ,, 第69章 距离 猫猫烧香事件五月底开始, 六月泛滥, 迄今已过去五个月时间。 上一世,为此病毒, 几个省组建联合工作组, 重拳出击。而今生, 对此病毒具有强查杀效力的365杀毒软件, 因为及时被网民发现,所以猫猫烧香病毒造成的破坏并不如上一世那么严重。 自然的, 钟令为的人生途径就此改变。 其实认真说来,在去年盛夏的那个午后, 自褚时显由极客网吧发现他时,他的人生已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钟令为自己也时常回味这一年的经历,恍若一梦。 春节那次,褚时显来工作室探班,一桩桩数给他听“你看,你有地方睡觉了,还是独立房间,大冬天的,还有小太阳” 话里固然有示恩的成分, 可无论哪一句都恰到好处, 正正戳到钟令为心坎上。 示恩有什么关系图报有什么关系在他被退学, 求职无数次受挫, 饱受奚落和白眼后, 一个信重的眼神, 一只肯提携他的手,比任何苍白的安慰都管用。 这一年来,荷包鼓了,腰杆壮了,父母的态度变了。对父母,该孝敬的他一分不会少,可当初多吃半碗饭被老娘砸碗,找不到工作被赶出家门,这笔账,他一样记着。 钟令为心里头明明白白的,有一杆秤。 所以烧香出现之前,他不奢求褚时显给予回报,当是尽忠报恩了;烧香出现之后,褚时显果真履行承诺时,倒把钟令为震住了“你确定” “当然了,这不事先说好的吗风波平息就去公司上班去。”褚时显将手边那张残旧的木椅拖过来,横腿坐下,双肘支在椅背上,环顾一周,打量出租屋简陋的环境。“三面不透风,还没空调,夏天你怎么熬过来的” 自沪上回来,钟令为告诉父母回去上班。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不适合继续呆在游戏工作室了。褚达听取他的建议,在一群打金民工中重新选出一个负责人,接替了他的工作。 而钟令为保留了工作室的干股,一直租住在此地,足不出户,蛰伏了足足五个月。 褚时显说“刚巧公司招人,把你的简历塞进去,跟这批入职的混在一起,对外解释是江科师兄介绍来的。我再和唐喆打声招呼,他听过你的名字,昨天团建还在问你有没有意向跳槽。” 钟令为克制跃动的心,直着眼瞪着他。“这样,那我不就跟其他码农一样不就是个空调房里搬砖的,还要劳动褚总大驾,特意来我这三面不透风的屋子请人” 褚时显探手将桌面的风扇扭开,说“你听我说,就是走个过场,还是走给给外人看的,能一样吗以你我的关系,计较这个” “我还就计较了。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你,吃过几回亏也懂了,该讲利益的时候你跟我讲人情,该讲人情的时候你滔滔不绝地讲利益。我又不傻。” 褚时显嘿嘿地干笑。 钟令为被那呼啦呼啦的风扇吹得心烦,啪一声关掉。“当初谁哄我说,给我另设一个项目独立开发给我个总监干干照你说的,那我岂不是既受你管,又受他管” “一步步来呀。就算是玩游戏,也不可能进服务器马上白送你一个满级号吧”褚时显指指电脑屏幕上暂停的游戏画面,“还不是从0开始慢慢升级。只不过,这个升级的过程比人快,旁人是按部就班,我给你屁股下面塞了个火箭筒。” “塞尼妹。”钟令为翻个白眼,说“想想我上面两座大山,我不服气。你是出钱出力的那个,理所当然,唐喆凭什么我又不是没跟他比划过,水平我知道,不见得比我高。” 褚时显摸摸下巴,钟令为把话摊开说是好事,一开始将各自的权责划分清楚,省得将来龃龉暗生,纠葛不断。 他沉吟说“老唐和你的发展方向不一样,你是纯技术流,他会渐渐侧重到管理上去。你知道我爸那也有一摊子事,我总不能闭着眼睛等将来继承遗产吧,那些老东西们还不把我往死里坑我爸还有十来年退休,这十年就是我创业的黄金期,开发产品,开拓市场,培养人才,除此之外,我还要往泰元慢慢渗透,建立一个新的管理体系,等我爸一退休,后备干部要能马上掌握各个重要职位的职能。” “所以,实现科技这一摊,我迟早是要交给信得过的人,只负责掌舵,把握大方向。管理和技术更新,项目开发全部要交给别人。” 钟令为懒散地靠向椅背,凉凉地说“我面前好大一只鱼钩,钓着好大一张饼。” “嘁,说了你不信。老唐那种聪明人,为什么父母身体早恢复了,一直没提辞职回燕京的事。我之前说的这些,你当他没想过”褚时显笑说。 钟令为阴郁着脸。“搬砖的活,想找哪里找不到” 褚时显说“只是暂时的,老钟。公司目前是杀毒软件强化版和安全卫士两个项目同时开发,等明年资金到位,杀软的企业版也该提上日程了。将来还有输入法和浏览器,我还想着另设一个游戏开发公司,我们从网页游戏开始做,积攒经验。” 钟令为掏掏耳朵“行了。车轱辘话被你说了一百遍,全是画饼。” 褚时显说“这不叫画饼,这叫梦想。人总要有梦想的,是不是没梦想不就一条咸鱼嘛” 看他挥着拳头,振奋的样子,钟令为睁开彷如重度肌无力的眼皮,再次嫌弃地阖上。 褚时显说“那这样,下一步开始什么项目,你第一个挑,你决定,我负责给你开路清障碍,后勤备粮草。” 钟令为说“那也不行。头不能低,低一次,半辈子腰是弯的。” 褚时显问“真不行” 钟令为说“真不行。” 这傲娇病没药治了。褚时显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睨视钟令为,像老父亲看着不成器的儿子一般无奈“太遗憾了。我还想着你去了实现科技,正儿八经地上几天班,阿姨再给你介绍个好姑娘,年底赶着结婚和股权激励计划,两重喜事一起办起来。再过几年公司上市后” “等等。” 褚时显重新坐下,抄起茶几上的手指饼嚼着。 钟令为最近用手指饼戒烟,此时烟瘾犯了,也抽了一支出来。默默嚼完了,问“能走那么远” 褚时显说“我说能,你肯定又讽刺我画饼挂鱼钩。说不能,那又对不住我自己的脑子和努力。老钟,你见我哪回说的话没兑现走着瞧就是了。” 钟令为不出声,斟酌了一会,扭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u盘,丢给褚时显说“这几个月无聊做的,你拿去看看怎么样,随你修改。” 褚时显摆弄u盘,问“是什么” “杀软的一些想法和小程序。”钟令为才不会告诉对方,他这段时间无聊,一直在玩左右手互搏的游戏,白天下毒,晚上解毒。玩得不亦乐乎。 褚时显好气又好笑。之前费尽了口舌,感情被这家伙忽悠了。 钟令为不自在地问“笑什么” “老钟,你这玩着游戏还操心着公司的开发进度,我” 钟令为说“不想要就还给我。” 褚时显抄起u盘,果断塞进背囊,站起身说“那我等你长假后上班去,记得尽快把简历发给我。” 走两步又回头“干脆你跟我吃饭去,我再把老唐约出来,大家碰个头。” 钟令为年幼因个性孤僻,很不得长辈喜欢。一般小孩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加倍的卖乖讨好,期冀能获得家长们一丁点可怜的肯定和夸奖。 他不是,他是反其道而行。不喜欢我算什么我会让你讨厌我。加倍讨厌我。长此以往,他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行为模式,从学校到社会,没几个人能和他和谐相处的。 褚时显不怕他恃才傲物,有才能有脾气很正常。若是钟令为既做得事,又做得人,他还不敢要了。 果然如他所料,在饭桌上,钟令为看见姗姗来迟的唐喆,几句寒暄话后率先开启了战端。 实现科技当前采用的是比特梵德的杀软引擎,钟令为鄙视唐喆一心求稳,其实更该采用俄罗斯的大蜘蛛,因为他家引擎的脱壳技术独领风骚,这对以免费模式占据市场,引起竞争者仇视的365来说,最是恰当。 唐喆反驳说97金融危机前可以考虑,大蜘蛛巨跌的市场份额说明了十年间他家的技术水平已经远远落后,至于脱壳,实现科技自己会研发。 两人转而辩论市面诸多引擎厂商产品的优劣,再谈及未来杀软市场的趋势是重监测还是重修复,唇枪舌战,唐喆连饭也没时间多吃两口。 结账时,唐喆趁钟令为入厕的机会,问褚时显“这是员干将,真要把他丢在基础岗位上” 褚时显不多解释,只说“等他先熟悉了环境再谈其他。老钟的脾气不太好,你多帮他周全。” 唐喆说“没二话说。他来了,我也不用天天加班到九点了。” 褚时显笑应“难怪最近你瘦下来了,我还准备在21楼弄个健身房,看来可以省下钱了。” “别啊,这可是理所应当的公司福利,不能削减。” 散了饭局,唐喆开着公司给买的丰田先走了,钟令为忧心忡忡地问褚时显“唐喆,唐总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吧。” 褚时显纳闷“你是指哪方面” “那个。就那个。”钟林为勾勾食指。 褚时显看了半晌,恍然大悟说“我没发现。你发现什么了” 钟令为骂咧一句“那干嘛那样盯着我” “他怎么你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对,简直是饥渴。” “那叫求才若渴” “行吧,算他有眼光。 钟令为做出最终决定,将简历发给褚时显的当口,他正在江大附近的一家店,和谢晓桐吃八块钱一份的砂锅米粉。 褚时显本答应谢晓桐争取下午早点回江大,哪知把钟令为给的u盘插上电脑后,渐忘却时间。直到夜幕低垂,才醒悟险些失约。 幸而谢晓桐没有生气,只说她想吃这家店的东西了。 褚时显坐下来,兴致昂扬地向女友炫耀他今天为实现科技挖到个牛逼人物。 谢晓桐好奇地问他,优秀的工程师和普通程序员有什么区别。 褚时显说,完成任务和解决问题的区别。 又举了个例子,说某家公司有个改写编程语言的项目,项目组成员焦头烂额地赶进度,结果一个扫地僧在大家加班的时候,编写了一个语言转换器,转换后的代码稍加修改就能继续编译。 这就是是否突破了固有思维的区别。前者,只能被压榨劳力,后者,可以纵横职场。 谢晓桐若有所思。她转专业才半年,对课程和科目只有空泛的概念,这几天努力研究自己开网店,想法比过去更深入也更丰富。她不由开始考虑自己的专长。 褚时显记得前世她在燕京一家游戏公司做建模师的,可那活太累,她现在才接触这一行,在他指引下,一定有更轻松更简便通向成功的路。 不一会,砂锅粉上来,褚时显下将一锅粉吃个精光,夸奖说“我在江大呆了三年,只听说过这家店,一直没找到在哪家巷子。” 谢晓桐慢悠悠地吃着,闻言好笑地说“那是你懒。其实不止这家,我在这附近发掘了好多有特色的小店子。” 褚时显说“你不是发愁选择将来的发展方向吗我看当媒体自由撰稿人就挺好,一个个城市寻摸过去,专门发掘好吃的地方,一提起谢晓桐大名,个个伸出大拇指夸你这位是个老饕,开餐馆的都想你去帮忙做广告。” 她佯怒说“别当我不知道你在取笑我。” 不是手上油腻,看她俏皮的样子,真想捏捏她小鼻子。褚时显乐一会,正色说“我妈前天还说喊你去吃饭。” 谢晓桐的筷子当即停了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是小美告诉她的。别担心,我已经推了。我说,太着急小心吓着你。” 谢晓桐庆幸地舒口气,随即又瞪着他说“其实,你已经吓着我了。我下午还在想呢,要不要回家躲你几天。” 事情严重了。褚时显小心翼翼问“什么时候我怎么吓到你了你说,我改。” 谢晓桐抬眼望天,她该怎么说,她很恐慌,昨天搂腰,今天贴脸,明天亲亲,大后天就 她抵挡不住啊 “那,那方面。” “哪方面” 谢晓桐想一想,果断把空砂锅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又把自家的砂锅往怀里挪了挪,直到桌面中间出现一大截空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眼说“稍微保持那么一点距离,好吗” 褚时显目光注视窄小的桌面,伸手将谢晓桐的锅往中间拖回来两寸,问“这样好不好” 她皱着鼻子,不满地瞧着,最终幅度很小地点了点脑袋。“说话算数” 褚时显克制住倏然吻她一记的冲动,答应说“必须的。” ,, 第70章 女婿 谢晓桐第二天决定还是回家一趟,毕竟她是帮妈妈开设网店, 将来始终是冼玉清主理, 很多细节她不方便自作主张。而且妈妈也来了电话,说汉服社的几个单子提早完成了。 褚时显知道时, 她已经在大巴上了。 谢晓桐被要挟着答应了每天给他一个电话,短信不限量, 每天专注想他一个小时等等, 诸多不平等条约, 褚时显这才放弃了追上高速路,送她回桃江的念头。 被女友狠心抛弃之后, 褚时显倍感无聊。公司学校放假,股市休市, 他无处可去。再数数好友,张怀化冯兰兰自有节目, 范森林回了江阳区那个临时小家, 高翊天天泡在游戏上,赵志扬又在华昙小区的售楼部。 他忽来兴致,想去看看泰元销售顾问们的水平, 去到售楼部顿时歇了心思, 人头涌涌的,他着实懒得进去凑那个热闹。 所谓金九银十, 国庆假期这短短几天, 泰元的华昙小区二期开售之后, 创下了本公司历史销售记录。褚成在公司还能保持云淡风轻, 回到家怎么也压抑不住脸上的笑。 他不得不承认年轻有年轻的优势,敢于接纳新鲜事物,这一点他要虚心学习。 像褚时显之前在网上搜罗那些大房企的内部资料,他本觉得没那个必要,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一样的规程,换个地方很可能水土不服。 可沉下心去研究,还是能有所启发。 再比如说褚时显介绍给他看的经典户型。褚成曾经涎着老脸问“你那些经典户型,怎么全是紧凑型的就没有更敞亮些的,功能分区更详尽的” 褚时显很想翻个白眼给他爹瞧瞧。 十年后,被行内人推崇备至的经典户型,是多少设计师和地产人针对客户需求,结合南北环境,进行了多少次总结提炼的成果 若不是自己亲爹,哪有那么容易拱手送上他说“我忙得脑子没一刻停下来的时候,没时间想那么多。” 褚成继续陪笑,说“想想,多想想。想出来好的,爸爸送你一辆车,最拉风的那种。爸爸拍胸脯保证你是三镇市最帅的崽儿。” 褚时显为难地呲牙。 经典户型当然不止紧凑型,可当前普罗大众愿意掏钱的还是一百方以下的小房子。 未来三口之家,动辄百三,百四的居住面积,那是因为经济在发展,gd不断地增长,对居住的要求自然而然有所提高。 但那是将来,不是现在。现在头脑发热去力推大户型,只能说步子太大,不怕扯到蛋 时间还长,有些好点子,必须留待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时。 褚时显表情诚挚“我现在不爱拉风的跑车了,不符合我的社会定位。” 这话一说,旁听的于秀枝和赵志扬都笑。一个是作为母亲的,无论儿子说什么,都令她骄傲;一个是想到褚时显平常学生身份,和公司老板的强烈反差。 这小子嘴巴像糊了水泥,撬不开,褚成咬咬牙,只得暂且作罢。 这晚又是晚饭之后,赵志扬才回家。于秀枝心疼外甥,数落完把人当牛马用的泰元,又开始数落褚成那折腾人的套路。 “小姨,我应付得来。没事。”赵志扬喝着汤,没所谓地说“也就再忙这两天了,假期结束想有这红火的生意,恐怕要等明年。” 他这几天做成了好些单生意,提成不少。 年头褚时显投资股市时,他出于义气,也参进了一份,不过本金是借战友的。虽说股市的走势一路向上,不停攀登着,可褚时显没发话撤退,涨再多也是纸上数字。 这笔业绩提成最起码能还给战友一部分,不然老欠着人钱,说话都不自在。 赵志扬呼啦啦地扒拉了两碗饭,这才舒坦地吐口气。 他问褚时显“你猜我今天做的最大一单,客户是谁” 褚时显不确定的样子,说“汪浩” 赵志扬微楞,接着问“你怎么猜到的太没意思了。” “和你我有交集,来往还密切的,除了两个姓汪的,一个姓范的,想不出还有谁了。其他都是泛泛之交。”褚时显提起了兴趣,将电视音量调小了,问“多大的一次性付款还是房贷” 赵志扬说“二期最大的户型,两套,门对门。一次性付款。” 终于来了。褚时显想起华昙路咖啡馆时,和汪浩的那一番“促膝之谈”,不由微笑,赞说“大手笔啊。” 赵志扬很是不解“之前不和你提过,汪浩问我们撤没撤,我说没撤,他转头又去贷了笔款子砸进了股市,还套话问我们当前满仓的是哪些个股。小显,你说他前前后后贷了不少了,还敢真金白银的拿钱出来买房” 褚时显笑嘻嘻的,说“志扬哥,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像你,借的本金从年头到现在,赚了多少可你清楚,那都在股市里,没交割没离场,就不算钱,全是纸面富贵。汪浩没你那么清醒,也没你那么脚踏实地。” “汪浩那人聪明过头了。要我说,聪明的人都特别自信。这种大牛市,几年也见不着一回,那财富膨胀的速度,和他的自信,都会令他产生一种错觉,让他认为赚来的钱不是靠运道,是凭自己的聪明,并且还能持续赚下去。” 赵志扬思量片刻,摇头说“你别夸我,我是不敢贷款炒股,赚得也没他多,这点钱当然不足以迷惑心志。如果钱多了我会不会动摇难说。” 褚时显认为表哥太谦虚。 他沉吟说“不管了,我估计过些天汪浩会请吃饭,好好撮他一顿就是了。” 果然汪浩没隔两天就打电话来,并且说“显哥,您老婉拒我几次了,我想献殷勤也没个机会,今天不管怎么,一定答应我一回,就当是为我高兴高兴。” 褚时显推拒不得,只好应承“丑话说前面,这回别去你常去的那家馆子,秋燥,我上火,吃不得大补的。” 他本就年轻火气旺,寡了好几年,好容易和谢晓桐一起了,本以为想象的一切终于能和她逐步付诸于行动,偏偏前几天谢晓桐怕了他,给他划了条楚河汉界。 褚时显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台哑了火的自移动高射炮。 汪浩笑声猥琐“显哥” “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都没那回事。定好了地方你给我电话。”褚时显说完准备丢手机。 哪知汪浩赶紧接上一句“对了,显哥,还有位陪客,你那表哥于小磊。” 褚时显有段日子没见到这位表哥,听他妈说已经定下了年底结婚。 见了面,他就拿这个打趣于小磊。特别是饭后汪浩和汪海涛提议去玩,于小磊没拒绝的时候。 回程的路上,赵志扬说“汪浩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褚时显酒意微醺,正闭目养神,闻言点头说“他现在是志得意满。” 车里有片刻的寂静,褚时显又缓缓说“老人们骂人有句话,叫骨头轻,相学里有道分支,据说是唐朝袁天罡开创的,叫称骨术,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大致就是骨头轻,容易飘,经不得富贵。” 赵志扬瞥他一眼,斟酌着问“小显,你在计划什么我看小磊跟他混得挺熟,别无缘无故的受了汪浩牵连。” 从开始他就感觉这位小表弟故布疑阵,他没问过缘由,也没道理阻止,可现在牵涉到了于小磊,那是他舅舅的孩子,也是他表弟,赵志扬不得不问。 “哪有什么无缘无故。饭桌上,你不一直在劝小磊哥不要贪心,股市赚钱那是意外惊喜,当不得正当收入。他要肯听才行啊。” 赵志扬再没多问,暗自决定等关键时刻,还是要提醒于小磊见好就收。 “那我们的仓位” 褚时显睁开眼睛,好笑地看着表哥“志扬哥,这些天你问过我几次了是你那战友催着你还钱” 赵志扬不好意思地咧嘴,自嘲一笑。“倒是没催。只不过盯着一天天的涨,心里不踏实。别看范森林没问,他一样心焦。” 褚时显说“还没到时候。这样,不放心的话,这几个月有空你就去证券公司的门市走走,什么时候人开始多起来,开户要排队了,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减仓;等公司的清洁大妈不搞卫生,准备搞股票了,我们全线撤退。” 赵志扬疑惑地望了望他,说了个“行。” 国庆七天大假眨眼过去,褚时显赶在结束前到了桃江。 桃江这座小城,前世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地名,是她的家乡。今生他已来过很多次,在谢晓桐不知道的时候。 褚时显在江大和谢晓桐重逢之前,每年暑假,他都会来桃江走一趟。看看她读书的中学,在门口的小卖部坐一坐,再去前世的她提到的江堤上走一走。 但他不敢去找人。 他不知该以何种身份,何种态度去见她,唯恐吓到她,令她退避。 每一次来这里时,褚时显都是满怀的思念和急切,可一想到切实的问题,只好安慰自己,劝解自己,警醒自己。 最后怀着怅然和牵挂离开。 事实证明他隐忍的决定是正确的,在江大,终于能以同学的身份重逢,自自然然地切入她的生活,他相信,最后一定能融进谢晓桐的心。 轻车熟路地到达家属院门口,褚时显打了电话,安静地等候着。门卫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问“找谁家的里头有地方停车。” “叔叔好,叔叔抽烟。”褚时显一派乖巧礼貌,走过去发了烟,解释说“我找谢家,我是谢晓桐同学。我接了人马上就走,停在这不碍事吧” “原来是他们家。不碍事,你尽管停。”门卫接了烟,讶异地说“黄鹤楼,好烟啊,你一个学生”说着就往雷克萨斯瞄了瞄。 “家里的。叔叔也是药厂的职工” “那是。”门卫的工作无聊寂寞,逮着谁跟谁聊,当下扯起了生平,“我转业就在药厂,后来合并到国药后干了不少年,这不退休后没事,又返聘回来看大门。” 打工就打工,还返聘。褚时显心里吐槽,脸上不显,好奇地问“那叔叔你和谢家认识” “不光谢应举,哦,就是你那同学她爸爸,我连谢老头都认识。当年谢老头可是我们这单位说一不二的人物,不是他有门道,谢应举哪会只蹲个五年多就出狱要知道那会正赶上严打,贪污,调戏妇女,无论哪一样,都是打靶的命。”门卫乘兴海聊,说到这里,恍然意识到失言,连忙补救“都说是冤枉的,谢应举可遭了罪了。你等会,我进去看看监控。” 褚时显楞在门口半晌才回神,谢家还有这些事,他竟完全没听说过。 转念一想,这种事,无论前世今生,谢晓桐都不会自曝家丑。 一支烟抽完,手机又响。 谢晓桐说“你再稍微等等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褚时显说“要不,你请我上去坐坐你慢慢收,我慢慢等。” 透过手机,都能感受到谢晓桐的笑意,她说“最好再留饭是不是你想得美。” 褚时显知道不可能这么快给他见家长,依然逗她说“叔叔我又不是没见过,上回和怀化冯兰兰离开的时候,叔叔见到我多热情啊。恐怕他当时心里就在想,这小伙子不错,既高又帅,和我家晓桐正好般配。” “你脸皮真厚。”谢晓桐忍俊不禁,赶紧的挂电话,“我马上就下来了。” 她的东西并不多,无非是谢爸准备的零嘴。最重要的是几套新作的汉服,有汉服社同学和褚时美委托她定做的,也有送褚时美的一套,都要收拾好。 上车时,褚时显将几个大袋子堆去后座,问“都是些什么你这搬家呢” “都是汉服啊,看我帮忙拉了多少生意小美也帮了大忙。”谢晓桐指着最大的一个纸盒,说“那一套是送小美的,秋冬刚好合适穿,还配了件小袄。你有空帮我送给她吧。” 褚时显问“怎么想到送她礼物不年不节不生日的。” 谢晓桐说“年初义卖的时候,小美花大价钱买了一套汉服,她不介意,我不好意思。很早前就想送她一套了,忙着汉服社的单子,一直顾不上这事。” 这比送他礼物都令人高兴。褚时显嘴角轻扬,想说有你这个嫂子是小美的福气,又怕唐突了她。只好抿着嘴偷偷乐。 “你笑什么呢” “好些天没见你了,我高兴。” 他们上了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同时,谢应举也开着那辆电麻木回到家门前,见门卫探出个头来,顺口招呼说“老唐,你今天白班呢” “不是白班还见不着你女婿。老谢,你家晓桐厉害了,找了个那么有钱的女婿,家底不浅吧年纪轻轻的开辆进口车。啧啧啧,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我那姑娘” 谢应举已经一溜烟跑回了家,噔噔地上楼,一看自己姑娘果真走了,连忙打电话问“晓桐,你是坐长途大巴,还是买火车票啊爸爸还说早点回家送你去车站,紧赶慢赶没赶上。” ,, 第71章 表演 谢晓桐紧张地攥着手机, 说“爸爸,我没在车站, 现在和同学一起。” “男同学, 女同学” “男同学, 就是上次来接兰兰姐的那位师兄。他来桃江办事, 嗯, 我顺便搭他的便车。顺便。”谎话只要开了头, 一路顺畅。谢晓桐瞟了褚时显一眼,“爸爸你放心。” 谢应举没诈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闹不清自己该失望, 还是该庆幸,唯有保持父亲的威严嘱咐说“路上注意安全, 到学校了给我电话。” 谢晓桐答应了, 刚放下手机, 只听一声冷哼。 “同学师兄顺便” 谢晓桐喊疼“褚同学放开我。你开车呢, 别闹啦。” 假期结束后的612,气氛有些诡异。高翊三不五时地挤对王映阳一顿, 话里含枪带棒,讥刺意味十足。 其他人心知内情,可王映阳不提, 大家无从劝解,吵开了吧, 又怕影响同窗情谊, 不知不觉间, 对待王映阳的态度格外的客气。 这份特殊待遇令王映阳感觉更为诡异了。 直到他有次和女友回来,大概本就和女友不甚愉快,听高翊讥刺他日子潇洒快活的时候,顿时怒了。 王映阳揪住高翊衣领,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张怀化一面抱住王映阳,一面使劲地打眼色,高翊像没看见,继续奚落说“能有什么意思我羡慕嫉妒啊,老徐跟着你,学生会里不停的泡妹子,日子过得多滋润,更别说你了,王部长你什么时候也介绍两个给我” 徐玮被他点了名,想置身事外也不行,当即问“高翊,我没得罪你吧” 王映阳同时叱喝说“你冷嘲热讽的,小半个月没理你,越来越过份了” “我有你过份你把老褚给你的创意当你拉关系,捞资本的工具,把女朋友当消遣的玩意,你对朋友对女朋友是什么态度,你心里不清楚有你这样的” “我什么态度我怎么你了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大家今天都搁在这了。”王映阳边骂,边使劲挣扎出张怀化的熊抱,挥着胳膊想制住高翊。 高翊喊说“老张你放开他,不就是打架吗老子正想揍人” 两人上半身撞膀子掰胳膊,脚底下使绊子,腿纠缠在一块,扭打了十来招后一起倒地。 张怀化心想赶巧了今天褚时显和范森林不在寝室,眼见徐玮锁住高翊的喉咙,正在拉偏架,心里更是生气,吼一声“都给我停一会” 他难得发火,地上的王映阳和高翊同时一愕,再看寝室外有人探头探脑的,两人又一起骂咧了一句,收回了手脚。 张怀化过去关上寝室门,说“一个寝室住了三年多,窝里斗丢不丢人” 高翊说“跟这种人住一屋才丢人。” 王映阳立刻又炸“高翊,你吃屎了我给你洗洗赚头1。” 说着跳起来揪住高翊往厕所里带。 张怀化眼见又要打起来,头疼得大吼“高翊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王自己的事,你生什么气,着什么急” “特么他一脚踏两船,坑完朋友坑女朋友,还不让人提了” 王映阳整个人震了下,缓缓收回想揍人的手,问“你知道了” 他又转头问张怀化“你们都知道了” 徐玮目光懵然,他是唯一不知情的,刚才出手纯粹是因为高翊说话难听,他心中气愤,再来,他和王映阳关系更亲近。 张怀化无奈点头“十一看到你和江敏一起了。” 高翊此时理智回来,也自觉过份,在床沿坐下,犹自喘着气。 王映阳发了一会怔,随后解释说“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和玲子说分手,至于瞒着你们,是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江敏。” 张怀化觉得王映阳不碰爱情还好,一碰就拎不清。忍不住说“我们不太接受江敏,是因为你,如果不是眼看着江敏这三年把你当风筝放着玩,你说我们至于跟一个妹子计较吗老王,你先把这辩证关系理清楚。” 高翊懒得和王映阳多费口舌,一声不吭地出了寝室。 褚时显和范森林这日正在银海小区盯着股市,张怀化抱了啤酒上去,谈起此事,褚时显十分不解“高翊的反应过度了吧。” 张怀化说“可不是我一直觉得他心思单纯,看不惯王映阳,敲打两句也是正常。可今天这么激烈,太不正常了。” 范森林向来和高翊要好,也说“十一去水上森林我就感觉到了,那小子就是个大快活,少有那么沉默的。” 他把喝了一半的啤酒丢下,说“我去找他聊聊,别是心里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没说。” 范森林在篮球场找到高翊,一番旁敲侧击,高翊只说最近心浮气躁的,没事没事。 这晚褚时显回了宿舍,王映阳主动搭话“聊聊” 两人在走廊尽头点了烟,王映阳致歉说“不是我有意瞒着你们,几次想提不好意思开口。” 褚时显说“谁还没点秘密了你私人感请事,没必要一五一十的交待给我们知道。高翊愤怒不是因为这个,我猜他是另有原因。” 这话听来有些生分。 王映阳怔怔注视走廊外的天,喃喃自语“我在你面前,向来没自信。” “老王” “特别是关于江敏。你都不要,凭什么我要把她放在心上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知道你提醒的那些都对。可我被定下选调生后,还是忍不住向江敏炫耀,她一个示好,我就忍不住了。” 褚时显弹弹烟灰,问“选调生定向的” 这年头的定向选调生可不一般,录取即有编制,毕业进省直市直机关,档案归属组织部。哪怕下基层锻炼,一两年后也能回去,进阶之路比普通考公顺遂多了。更不用提王映阳还有父亲的助力。 王映阳四下看了看,悄声说“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系主任和我谈过话,估计年底就公布名单了。” 褚时显笑一笑“那要说句恭喜了。” 王映阳自嘲说“说来全靠你,老褚,没你建议的小黄车,就那几十个名额,未必能分到我头上。” “提这个就没意思了。我就是给个建议,动动嘴的事。”褚时显很清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哪怕他再不赞同王映阳在感情上的选择,也不会因此交恶对方。“绝大多数工作还不是你完成的” “客套话我不说了,都记在心里。”王映阳闷头吸一口烟,继续说“不敢和玲子提分手也是为了这个,不想影响到大事。” 褚时显微一扬眉,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不想影响大事的话,更不该和江敏好上。这时候稳定的后方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他真喜欢江敏,已成执念,那也必须等正式的名单和通知下来再说。当然,那样审时度势,也不能被称为执念了。 王映阳嗫嚅着说“老褚,你在612比我有威信,能不能让他们” 褚时显明白他的未尽之意,无非是怕高翊冲动之下,告诉了正式女友,把他的好事给搅和了。 “我和高翊聊聊。他冲动归冲动,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都是小事情小插曲,你也别往心上放,难得同学四年,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的善缘,别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坏了感情。”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唯独冯兰兰见解独特。 几个人吃宵夜的时候,冯兰兰说“你们好好保佑王映阳他女友一直不知道这事吧,知道的话,那就糟了大糕。” 张怀化一贯坚定地支持未来老婆大人,闻言点头说“我们也担心这个,上回老王为江敏打架,被她知道了,一早跑到13舍楼下嚎。” 冯兰兰说“不是这回事,是”她看一眼正埋头为谢晓桐剥蟹壳的褚时显,下半句话没说完。 想起江敏就烦,冯兰兰干脆不理,和谢晓桐聊起了金秋艺术节的表演。 汉服社和笛箫社将要参加艺术节的金秋服饰表演大赛,这是新学年伊始,社团纳新时就商定了的合作项目。为此,在老师的指导下,已经排练了半个月。 这次汉服表演,出于锻炼新人的目的,笛箫社学姐和冯兰兰选择的都是新成员,老成员们最后上场,集体表演一首笛箫合奏压轴。 表演那天,听着清逸隽永的古乐前奏声响起,社团新丁们拍胸脯压惊的有之,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减压的有之,夹着两腿紧张得想找厕所的有之,笛箫社的学姐凤目一扫,嗡嗡的躁动顿时息止,她压低声音,坚定地说“慌什么,按号牌走。排练什么样,一会就什么样。” 她手里一叠卡片,上面写着号码和备注,开口报号。 “一号,”目光从新丁上下掠过,没出纰漏,“上二号两人一组准备。” 每组间隔二十秒,不用看表,掐得准准的。有她指挥若定,大家的情绪随之镇静下来,后台右侧,这处登场的楼梯道附近井然有序。 谢晓桐穿着那套烟粉绣金的襦裙,长发挽起一半,插着褚时显送她的白玉小梳作装饰,手里捏一把紫竹笛那是她的道具。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毕竟过去穿汉服时,习惯了被瞩目,哪知一走上u字玻璃台,上头白光灿眼,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噗通噗通跳。 只知下面乌压压的全是人,其中还有师兄,谢晓桐的眼睛却不敢往人群中扫一眼。隐约听见底下的掌声,也不敢多想,只是不停回忆老师的教诲“你就告诉自己,正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散步,我数过,走完也只八十来步的样子。记得中场摆个造型。” 她膝盖僵直着,庆幸自己并没发抖,终于和着乐声走到了左边的楼梯,刚放松下来,心想终于走完这八十步完事大吉了,哪知楼梯近前的台下,传来一声大吼“谢晓桐,嫁给我” 谢晓桐本就心慌,眼睛去看,脚一崴,直直从退场的楼梯出溜儿了下去,手里的紫竹笛随之跌落在玻璃t台上,好死不死的一路滚向后方。后面那位女生一个没防备,踩在上面,尖叫一声,当即仰面摔倒。 台下观众席里乍然响起惊呼,紧接着哄笑大作。 笛箫社的学姐和冯兰兰两人,一个在入场楼梯处把关,一个在退场楼梯处接应,变故突生,冯兰兰楞了下,继而冲上前,先把谢晓桐扶了起来。 谢晓桐手撑着她,勉强站直了,说“后面,那个学妹。” 罪魁祸首李有伦此时也回过神,冲上玻璃台,几人连拖带抱地把那女生带回后场。 表演场地本就是操场上临时搭建的,设施简陋,换衣服的小屋就在大屏幕的背面,刚把那女生扶进去,一群女生尖叫,李有伦狼狈地被轰了出来。 冯兰兰无语地敲打自己脑袋“我是哪根筋不对,招了个冒失鬼进来” 那位摔倒的女生,刚才踩在紫竹笛上,仰面倒地时,脚踢起裙摆,兜头兜脸地盖了半身,引起底下哄堂大笑,此时坐在椅子上,想起刚才当众出丑,又疼又气又臊,不由放声而哭。 谢晓桐不迭地道歉。 冯兰兰蹲在那女生旁边,问“李妙,你是伤到哪里了小腿脚踝别哭别哭,我们去医院看了医生就好了,啊” “社长。”那女生继续呜呜地哭。 笛箫社的学姐冲了进来,问“有人受伤了兰兰你送她去医院,这里我来照应。” “我也去吧,对不起,小学妹,都是我的错。”谢晓桐手足无措的。 有人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近前问“发生什么事了摔着了” 谢晓桐抬头一看,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来人像没看见她,躬身对那女生说“我是文艺部的王雅兰,同学我陪你去看校医吧。” 七嘴八舌的,终于把李妙哄得止了泪。 褚时显和李有伦正并肩站在退场的楼梯旁,褚时显面色不豫地冲冒失鬼说着什么,李有伦乖乖听训,垂头丧气的。 见她们出来,李有伦上前没话找话“是要送医院我也去。” 褚时显以眼光询问谢晓桐,她摇摇头,示意没事。刚想走近些,一步迈出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褚时显问“你不也摔着了吗哪儿疼” 他嘴里问着,人已经挨近了,蹲下去稍稍撩起裙摆,手搭上她脚踝,仰脸问“疼不疼” 谢晓桐之前牵挂着李妙,到底人家是受了无妄之灾,虽觉得难受,始终忍着,现在被褚时显一问,抿了抿嘴,压住了徒然泛起的委屈,小声说“疼。” 褚时显说“我看着你崴了脚栽下去的,幸亏只有几级梯子。等等,我再摸摸。像是有点肿了。” ,, 第72章 优点 校医院就在附近, 走路二十分钟的样子。因为属于江大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之一,设施挺齐全。 褚时显的车停在信息学部,专程回去开车过来,还不如梅操旁边的小黄车更便捷。 他和李有伦去推车,冯兰兰将脸转向王雅兰, 笑容亲切可掬“王同学,你还是忙着会场的事吧, 文艺部责任大, 这种小事就不用你们跟着了。” 艺术节的各种比赛和汇演向来归文艺部策划组织, 之前排练的时候也和王雅兰见过两面,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出奇。 可冯兰兰对王雅兰戒心十足, 这位学妹一肚子坏水,谢晓桐把她踢出汉服社之后, 鬼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王雅兰本打算跟上, 但见对方推了三辆车过来,冯兰兰骑上一辆率先跑了, 只能跺脚作罢。 褚时显和李有伦一人搭一个伤员, 不一会就到了校医院,冯兰兰找机会悄声嘱咐谢晓桐“李有伦比较听你的, 你让他好好哄哄李妙。” 谢晓桐说“我有大半的责任,还是我去道歉吧。” “我看李妙不是个省事的,少不了跑腿伺候, 你自己也伤着, 让李有伦去吧。何况他们姓李的本家, 更好说话。”冯兰兰沉吟着说,“也不用卑躬屈膝的,只要让李妙将来提起这件事,别添油加醋的抹黑我们汉服社就行。” 走在前面的李妙刚进医院急诊的大门,又开始呜咽,冯兰兰无暇细说,连忙追了上去。 谢晓桐心中不解,转头去问褚时显。 褚时显半搀半扶地陪她上台阶,一面说“也好。李有伦诚心道歉,李妙要是纠缠不放,那就不好看了。在异性面前,总要注意点形象。” “不是这个。我是问为什么兰兰姐怕李妙添油加醋,李妙也是社团成员,不至于去抹黑汉服社吧” “冯兰兰不错,这么短时间能想得这么细致。”褚时显赞一句,接着向她分析其中缘故,“今天这事,可大可小,看起来只是表演的时候摔了一跤,可如果李妙摔得重,有人借这个机会,以不注重同学安全的理由,把汉服社投诉到社联会去,社联会恐怕会重新审核明年汉服社的资格。虽然不惧,但谁也不想平添这些麻烦。” 谢晓桐明白了,原来兰兰姐是提防着王雅兰公报私仇。 在长椅上坐下,褚时显见谢晓桐闷闷不乐的,劝解说“没事。你听,里面那位哭得精神气十足,哪像摔狠了的” 李妙是个水做的,医生碰一下,立即泪凝于睫,听说要拍片子,大滴的泪开始打转。 “社长。”她抽噎着喊冯兰兰。 冯兰兰安慰她说“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就当是做个体检。医药费不让你出,社里全包了。” 李妙期期艾艾地问“那我摔下去的时候撞到后脑勺,会不会撞成脑震荡会不会有淤血肿块什么的,要不要检查一下医生” 李有伦翻个白眼,小声说“反正脑子里全是水,撞也白撞。” 他原本在诊室的,听不得李妙哭哭啼啼,又窜出来了。 谢晓桐听他吐槽,不由生气“你这话过份了。今晚上她是最无辜的,怎么能说风凉话” 李有伦小声反驳“师姐,她那叫没事找事。况且不是说过医药费我包圆了吗” 谢晓桐难以置信地瞪他“不是说你出医药费就能随便损人的。你问问她,是愿意免费住医院,还是愿意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身侧的褚时显也帮腔“出医药费是你应当做的,还能拿来邀功更何况你还欠着我三百块没还,李有伦,你该不会忘记了” 李有伦闻言一滞,随后服软说“怕了你们俩。你们直说吧,我该怎么做” 谢晓桐看褚时显一眼,在他示意下直接说“你把那位学妹哄好了就行,汉服社要是因为安全事故被投诉到社联会的话,我和兰兰姐会很生气,嗯,你也别呆在社里了。” 李有伦答应了,站起来又霍然转回头,问“该怎么哄她那就是个泪包。” 见谢晓桐和褚时显同时以嫌弃的眼神打量他,他摆摆手“不用说了,我自己琢磨。” 里头医生正在问李妙有没有头晕恶心呕吐等等脑震荡的症状,李妙一概说有。 医生唯有开单子让她去照ct。 李有伦骂咧了一句“事儿逼”,问护士借了个轮椅来,推着李妙先往x光室去,嘴里还欠扁地哄着“我们去看脑子喽,乖,听话。” 李妙坐在轮椅上,回首期盼地望着冯兰兰,招手喊“社长” 刚坐下准备喘口气的冯兰兰没奈何,只好站起身跟过去。 褚时显搀着谢晓桐进了诊室,医生见一个穿古装的妹子刚走,又来一个穿古装的,不由得扶了扶眼镜框。 最后一样的待遇,褚时显推着轮椅,送谢晓桐去拍片。 等结果的时候,冯兰兰着实受不了李妙的嘤嘤嘤,托辞说“我出去给怀化打个电话,问问会场那边怎样了。” 张怀化接替了她的工作。 谢晓桐一直恹恹的,褚时显不知缘故,此时四下安静下来,遂逗她说“放心好了,你就算变铁拐谢,那也比铁拐李漂亮一百倍。” 谢晓桐已经从高翊那里得知自己有这么一个难听的花名,被褚时显拿来调侃,她气得牙痒痒,又觉好笑。 见她终于展颜解颐,褚时显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又坚定的力量由他掌心传来,谢晓桐不由郁闷地告诉他“本来大家都评价说,我们的汉服表演能拿今年服饰比赛的第一。” 褚时显说“必须第一。” “可” “又不是你的错,没李有伦那个皮猴喊那一嗓子,也不会有这意外。就算有个小意外,整体表演的素质在那摆着。结果还没出呢,你别瞎担心。” 谢晓桐垂下头,难堪地说“其实我觉得不是李有伦的错,主要责任在我。” 一张俊脸凑过来,由下往上打量她的表情。褚时显说“我没发现你做错事了。” 谢晓桐伸手把他的脸推开,想笑又忍住了。 褚时显回复正经,问说“你是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 “我”谢晓桐回忆摔倒的经过,继续说“我想,要是笛箫社的学姐,和兰兰姐,她们任一人处于我刚才的环境,都不会出事的。她们那么大气,又镇定,好像什么事都应付得来。我就不行。我,我不够自信,还特别容易受人影响。” 褚时显问“你觉得不如她们你想成为她们那样的” 谢晓桐用力点头。笛箫社学姐临场指挥时的气度令她羡慕,兰兰姐考虑问题的周详令她钦佩。 褚时显问“笛箫社社长是历史学院的那个我知道她,她有股内蕴的坚定。冯兰兰也是,行事很干练,将来工作几年,很能独当一面了。但是,那是她们的优点。你有自己的优点,为什么要学别人的” 谢晓桐很是讶异,她自认除了乖巧听话外,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我觉得,每个人的特点就像刻印在这个世界的独特记号,改变了属于你的记号,你也就不是你了。” 她不确定地问“我有什么优点” “你让人感觉舒服。”这是个很空泛的概念。褚时显见谢晓桐开始瞪眼,连忙表态,说“你别把这话当作调戏你,或是开玩笑。真的,能让和你相处的大部分人感觉愉快,这项技能可不是后天能轻易学到的。这说明你天生的温和,纯善。晓桐,你有没有发现,你看人,首先是看他的优点的” 谢晓桐更讶异了“有吗” “当然了。比如李有伦,我第一时间觉得那小孩心眼多,不定性,你不一样,你认为他跳脱活泼。你的看法总是倾向于正面的。还有刚才那学妹,李妙,我们大部分人嫌烦,因为太爱哭了,你会觉得她讨厌吗” 谢晓桐摇头。 褚时显问“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她的” “我什么都没想。” “现在想一想。” “哦我觉得,她在家肯定是很受宠爱的孩子,第一次出门上学,进了社团,被选出来参加比赛,本是可以拿奖的,底下有好多掌声,”谢晓桐缓缓分析内心,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心境,本以为会是很美好的大学生活,可惜凭空被同寝室友敲了个闷棍。她也想哭的,可也习惯了忍耐。她说“突然间全变了,还无缘无故受了伤,哭一哭,发泄一下不是天经地义吗能哭出来是好事呢,起码证明她信任我们。” 褚时显半晌没说话。一径握着她的手,越握越用力。 谢晓桐迟疑地问“我说错什么了” 他注视她,忽而一笑。“没有。我是觉得你太好了,不,是我的运气太好了。晓桐,你的同理心超过我们大部分人。” 她歪着脑袋,不太相信的样子“有那么好吗你是故意哄我高兴吧” “就是有那么好。”褚时显心说,人人盼望世界以温柔相待,可有几个人能做到率先以温柔拥抱世界 冯兰兰进门时,王雅兰在她旁边。 看冯兰兰的表情就知道,在门外时两人一定发生了口角。 她说“李妙在ct室外面,有李有伦陪着她,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王雅兰冲几人笑笑,径直去了。 冯兰兰坐下来,目光沉沉,说“我现在担心李妙是这个王雅兰安排了故意找茬的。” 谢晓桐一脸惊愕。 褚时显说“你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了。” 冯兰兰难以置信地瞅着他“是老褚你说错了,还是我听岔了”这位无论横切竖切里头黑黢黢的家伙,居然批评她心思复杂 褚时显分析说“我在底下看得很清楚,李妙确实是不防备踩上去的。” 冯兰兰轻吐口气,放松了些,说“大概我今晚被她磨得没耐性了,这么娇滴滴的女生我第一回见,蜡做的一样,给点温度就发软。” 三个人笑了会,冯兰兰说“不行,我坐不住,我去听听王雅兰和李妙说什么。” 她刚站起身,手机铃响,紧接着谢晓桐的手机也响起来。 两社合作的汉服表演作品蒹葭获得95的全场最高分,斩获本届金秋艺术节服饰表演大赛的冠军。 “哈哈哈哈”冯兰兰向手机另一方的张怀化啵啵啵了好几口,得意的大笑引起护士侧目。她兴冲冲地说“老娘这就过去,看那碧池还有什么话。” “我也去”激动之下,谢晓桐倏然站起来,惊呼一声,后背直冒冷汗,又摔回轮椅里。 不一会汉服社和笛箫社大部分参赛的成员,在笛箫社学姐的带领下,冲进了校医院急诊部。问明了护士,一堆襦裙直裾打扮的又呼啦啦冲去ct室。 被大家送温暖的李妙坐在轮椅上,手捧着奖杯,热泪盈眶。其他人簇拥着她,在ct室外面合影留念。 李有伦没有穿汉服,被合影的同学轰了出来,怏怏地旁观他们的热闹,见身边还有一人,同样眼神落寞,他心想妙啊,摆脱泪包的机会来了。他诚挚地问“同学你刚才说得情深意切的,不如李妙你来照顾” 王雅兰一愣,随即翘起下巴,骂道“有病。” “喂,你别走呀。”李有伦追上两步,还想努力一把,不妨被护士叫住了。“医生喊我结果出来了” 李妙也是惨,距骨轻微骨裂,听说至少要打一个月的石膏,吓得她连哭也不敢,脸色惨白。她安静了,李有伦反倒内疚起来。 谢晓桐稍好些,软组织损伤,医生建议她尽量不走动,敷药加按摩,至少休养个十来天。 李妙打石膏的时候,冯兰兰和褚时显站在走廊,商量该怎么办,请假是必然的,还要请个护工。除去学校报销的部分费用,恐怕还要从社团的资金里提取一部分。 李有伦走出来说“我说过了,医药费我包了,护工我来请。” 一起帮李妙办好了住院手续,冯兰兰当晚就留在医院。让李有伦先回去,他这时候升起了责任心,坚持留下。 谢晓桐敷了药,装好了护具,等待褚时显骑车送她回信部的宿舍。 哪知褚时显说“这个时候了,还去喊宿管阿姨开门不如住我那去,我在西门附近有套小二居。” ,, 第73章 借宿 谢晓桐曾听冯兰兰说起, 他在附近有房, 虽然当时好奇有什么用, 但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让她去住就更不敢了。 谢晓桐婉拒说“不方便。” 褚时显说“少说要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你呆在寝室, 买饭上厕所洗衣服,谁管你更不方便。” 谢晓桐说“就是打饭要麻烦一下室友,其他我可以的, 我能单脚站着,刚才试过了。” 褚时显说“晓桐,刚才医生嘱咐的你也听见了, 崴脚不能掉以轻心, 养不好的话以后可能会习惯性扭伤和关节炎。” 谢晓桐小声说“我小心点, 注意不用力就好了。” “所以,我还没有你的室友管用”褚时显顿一顿,用陈诉的语气, 说“谢晓桐,你始终没把我当作真正的男朋友。” 谢晓桐悄悄抬眼看他。 语调很平静, 表情也淡然, 可她莫名感觉那平静之下有沉沉的伤感。 空气也像沉重得凝滞了。谢晓桐吞吞口水,打破沉默,说“我” “让我照顾你几天好不好” 她怔怔地望着他, 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银海小区是高层电梯房, 褚时显背着谢晓桐进家门, 开灯的那一瞬间, 光华骤亮,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一股喜悦,感觉人生正该是这样的。 谢晓桐被安置在沙发里,见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带着护具的右腿放在茶几上,又去找拖鞋,忙说“不用客气的。” 褚时显说“你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去接了冯兰兰,顺便去你寝室拿些换洗衣服。你饿不饿有冰冻的饺子。” 谢晓桐说“我不饿,你别忙了。” “我饿了,你陪我吃两个。”褚时显说完也讶异,他的语气竟然如此的自然,像是两人共同生活了很多年。 他进了厨房,谢晓桐安静地打量这个小二居,家具不多,装修简洁,不像家,像个临时住所。吸引人眼球的是餐厅的位置,摆了一张餐桌,大得夸张,好似把整个餐厅占满了。上头放了五六台电脑,桌面堆满了资料。 她问“这是你的工作室” 褚时显刚刚烧上水,高声应说“需要安静的时候就回来。不止我,张怀化和冯兰兰也有这里的钥匙。” 谢晓桐不禁愕然。 褚时显走出来,见她面色古怪,笑问“你该不会以为我这里是” 谢晓桐脸颊微微泛红,心想任谁都会往同居之类猜测的好不好 褚时显从冰箱里拿了酸奶,因为最近不常回来,特意看过日期,才放心地插了吸管递给她“你喜欢的。” “谢谢。” 褚时显自己开了罐可乐,在她身旁坐下,解释说“最初是大一,我无聊,做了个游戏论坛,喊了老张帮忙,常在这里通宵加班,干脆直接给了他一副钥匙。后来他和冯兰兰好上了,他俩偶尔过来约会。” 谢晓桐吸着酸奶,满眼的好奇。 见她有兴趣听,褚时显更有兴致讲“他两个都爱吃辣,老张来兴致了,就过来做几个家乡菜解馋。我也会做菜,还挺拿手,你信不信” 谢晓桐咬着吸管摇头。 “明天做给你吃,让你大吃一惊。”他期待已久了,笼络这个小吃货的心,首先要贿赂她的胃。 “厨房水开了。”谢晓桐提醒他说。她才不信呢,要看看他会不会煮冻饺子再说。 不一会,褚时显端了一大一小两只碗出来,放在茶几上,又转身回去拿了一小碟醋。 谢晓桐问“你这是北方吃法” 褚时显前世在燕京呆久了,口味不可避免地偏向北地。“尝尝,我妈包的。” 谢晓桐咬了一口,微微一怔“莲藕馅的我第一次吃莲藕饺子。” 秋冬莲藕应季,最是爽脆鲜甜,她还没怎么尝味,碗里就没了,不禁指责说“你才给我三个。” “是你说不饿的。”褚时显见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大碗,心里直乐,逗她说“我碗里的要不要” 谢晓桐纠结地想想,终于点头“再来三个。要底下的。” 褚时显“啧”一声,边舀饺子,边抱怨说“要求还不少,挑下面的,是担心吃到我口水” 谢晓桐刚塞了一只饺子进嘴,鼓着腮帮子,气恼地瞪他一眼。 他凑近了问“味道怎么样,夸一句来听听。” 明明是正经话,被他说得十分不正经。特别是那暧昧的眼神,带着笑,也带着意味不明地蛊惑。 谢晓桐向来应付不了他厚颜的一面,心里头一阵慌过一阵,脸也热了,手中的勺子掉在碗里,她想问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她想回宿舍了。 褚时显恰时退回去,说“我妈手艺不错吧,下回让她做素三鲜和虾仁的,一样来一点。” 谢晓桐“” 刚才是她误会了 吃完饺子,她收了碗想去洗,被褚时显拦腰抱住,重新丢回沙发。“你给我好好坐着,真成了铁拐谢,看你怎么哭。” 他收拾了厨房,又进房间忙了老半天,出来说“你今晚睡我那间房,我睡客房。” “那怎么行” 褚时显望着她,不确定地问“要么,我回宿舍关键我怕你一人呆在陌生的地方不习惯。” 谢晓桐确实怕,既怕被丢下,又怕他。哪一种选择都不对她心想就不该答应的 她期期艾艾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睡客房。” 褚时显说“客房那床谁都能睡,老张老范我表哥都睡过,臭烘烘的,你愿意,我不舍得。” 谢晓桐想说那就睡沙发吧,哪知他又补充一句“沙发也是,别提了,人多的时候,地板都睡满了。” 谢晓桐“” 褚时显还记得医生的嘱咐,为了让她尽快消肿,特意在床脚放了一床被子给她垫高腿。被罩床单应是刚才进来时新换的,谢晓桐能闻见洗衣粉的清香。 枕头边放着一件白t恤,大概也是为她准备的,谢晓桐打开看了眼,又叠好放了回去。 她合衣躺在陌生的床上,心想,自己在医院时怎么就没有拒绝呢 可能因为她本就不善于拒绝人。 也可能,她在心底将对楼东和褚时显的感情又做了一次比较,发现师兄陈述的是事实。感情的天秤上,她向师兄投入的,远不如楼东。 她想,师兄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恳求说“让我照顾你几天”的那一刻,态度卑微。那一刻,她敏感地发现,心目中英明神武的褚师兄竟然泄露了一丝脆弱。 “对不起。我已经在努力了。”她低声喃喃。尽管不如他的预期。 夜静了,窗纱轻扬,房间里幽谧安宁,枕套上除了洗衣粉的清香,还有丝微属于他的味道,而他就在一墙之外。 谢晓桐脸热心慌,脚踝胀疼,又不敢随意翻滚,瞪着天花,最后决定静下心一只只数羊。 数到几百只的时候,她坐进一间米粉店里。 小二居并不高,仅只七楼,晨起依稀能听见小区里大妈阿姨们跳操。 谢晓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从天花,到陌生的衣柜,再到床头柜上一只巴掌高的红色高达模型,她一个激灵,这才彻底清醒。 不一会,大概听见了她的动静,门被敲响两下,褚时显宣布说“我进来了。” 谢晓桐只用手指随意梳了下头,身上还是昨天那套烟粉色的汉服,睡了一夜,皱巴巴得像一颗脱水咸菜。 她自觉太丑,挨着墙站着,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说“早鸭。” “早。”原来她早起犯迷糊的时候是这个模样,这种声音,褚时显克制不住窃喜,嘴角溢出微笑。“你的。” 谢晓桐只见一只大袋子在眼前晃,她的背囊 “冯兰兰帮你拣了些东西,你先换上,好了喊我。” 兰兰姐很细心,背囊里,衣物和她的牙刷护肤品一应俱全。谢晓桐在心里赞美了一句。 打开门后吃了一惊,褚时显就守在门口。“去洗手间”他问。 谢晓桐脸上火辣辣的,“我自己来,自己来。”说着,慌不择路地单腿向前蹦跶。 身后的褚时显笑得吭哧吭哧的,“这个我帮不了你。” 她的脸更烫了。 “洗手间在这边。” 他话音方落,她的腰间随之多了一双手,一掐一放,整个人转了个位置。 谢晓桐把洗手间门关上,又不放心,打开一条缝,说“你别站门口。” “我知道了。”他又笑,退后两步。 “再远一点。” “好,再远一点。” 见他终于去了客厅,谢晓桐这才安心,朝镜子里一看,天啦,脸颊连腮红也不用上了。 褚时显不仅去帮她拿了衣物,还买了早餐回来。 谢晓桐舀着豆腐脑,问说“你几点起来的我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褚时显说“天濛濛亮的时候。” 他因喜悦和激动一夜辗转难眠,也因喜悦和激动,此时丝毫不显颓色。 谢晓桐看他神采奕奕的,心想太不公平了,她前半宿数了几百上千只羊,接着又跟两只砂锅较了半宿的劲。 “我早上去了医院一趟,请了个护工照顾李妙,接着把冯兰兰送回宿舍,顺便请她帮忙去你那收拾了东西。” “李有伦呢。他不在那里” “他去帮李妙请假去了。” “他不错哦,嘴巴虽然不饶人,做事挺负责。” 褚时显正给她剥鸡蛋,听不得她一早起来夸别人,瞥她一眼,说“我也很不错,怎么不夸夸我” 谢晓桐说“这个还用说褚师兄正直,热忱,坚毅,有君子之风,又有闭月羞” “行了。”他把鸡蛋塞她嘴里,笑不可抑,“小马屁精,奖励你的。” 谢晓桐拿着鸡蛋慢慢嚼,回敬说“小心眼。” “我哪里小心眼了”褚时显慢条斯理地喝豆腐脑,很淡然的模样。“你是说李有伦小孩一个,我根本没把他往心上放。” 谢晓桐哧哧地笑。“我相信你。” 小东西得意的样子太招人。褚时显琢磨着白天的行程,晚餐的安排,忽然想到前些天承诺了两只锅的距离,直想抽自己一耳光。他把那些绮思杂念赶出去,换了个话题说“冯兰兰说睡好觉下午来看你。” “咦,兰兰姐又不上课吗之前忙着比赛的彩排,她已经耽误好几天了。” “都大四了,谁还有心思上课612最近全忙着秋招会,找实习的地方。” “兰兰姐呢她在你那实习” 褚时显点头。“她和老张都是。这几天给她放假,带薪的,她还时常要去李妙那边看看。” 谢晓桐说“我也想去看看李妙。还要正式给她道个歉。” “还去啊我看她气性挺大,昨天说了那么多对不起,她没回你一句。” “没事的,她可能昨天正在气头上,今天应该消气了。” 褚时显嚼完一只包子,安排说“一会我先陪你去找辅导员请假,再回校医院,先去看李妙,然后再送你去检查一下。你那脚脖子一直肿着,我不放心。我问过人了,照x光只能看骨头,看软组织还是核磁共振更清楚。” 谢晓桐缩了缩脖子。“不用了,今天我感觉好多了。” 褚时显不满地问“你几岁了听见去医院还会怕把包子吃了,豆沙馅的,不肥。” 李妙昨天被大家集体送温暖之后,已经消气了。认真说来,她还是社团纳新那日,谢晓桐收进来的新人。只是娇滴滴的李妙,遇上娇弱弱的谢晓桐,总有点无以作乔的意思,所以她更爱冲冯兰兰撒娇。 昨晚气消了之后,反思一晚上故意怠慢这位学姐,无视她的道歉,李妙不由生出几许惭愧,见学姐不以为忤,今天坐着轮椅前来探病,还抱着一锅小观园的骨头汤,惭愧又衍出欠疚。 见李妙坐在病床上,打了石膏的腿被吊起来,翻身都难。谢晓桐一想这样的日子要熬一个多月,课业也要耽误,心里的抱歉更是无以言表。 一个说“太对不起了,我昨天怎么就犯了那么大的错呢,我当时脑子在想什么” 一个说“学姐,我当时也想躲的,手脚没有脑子快。我没生气,没怪你。” 两人你来我往,褚时显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说“晓桐,我下去找医生聊两句。” 李妙待他出了门,好奇地问“学姐,学长是不是你男朋友社团纳新那天你们在一起的,我见过” 谢晓桐微微点了下头。 “我就说难怪呢” “难怪什么” “有学长这样的男朋友,难怪你招人恨啊” ,, 第74章 甜头 谢晓桐有些理解褚时显面对李有伦时的心情了现在的小孩, 脑子都在想什么 要不要这么直白 她沉默数秒,充分表示了自己的无语。 只听李妙兴奋地说“昨天文艺部的那位学姐是你的情敌吧应该说, 是手下败将吧我听汉服群里的学姐们讲, 文艺部那个学姐以前也在我们汉服社的, 后来被你踢出去了所以她因妒生恨,一定要毁了我们社团” 她眼中光彩熠熠, 全是好奇。 谢晓桐又是钦佩又是感慨,小学妹不好好养伤,那么疼了,还有心思挖掘花边新闻, 关键是一晚上的时间, 八出了不少内幕,揣测也基本对得上事实, 不愧是新闻传媒专业的。 她想指出对方忽略的一点, 情敌的猜测是对的, 对象不对。不是争这个男朋友, 是争上一个男朋友。不过看小学妹单身狗一只的样子, 还是不提了吧,以免被当作炫耀。 谢晓桐耐心地问“你说的那位学姐是指王雅兰吧为什么说她想毁了我们社团” 李妙说“是啊,她昨天哄我, 说我受伤了没人关心, 有没有人关心, 我自己不清楚总不成大家为我停下比赛才叫关心还让我去学生会和社联会告状, 我没理她。” 幸亏昨晚拿了奖之后, 两个社团参赛的成员都来了。 谢晓桐想到此处,解释说“王雅兰是我转专业前的同学,住一个寝室的时候就有些矛盾了。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利用你。” “我又不傻”李妙挥挥手,说“我自己拿不准主意,还不会问人汉服群里,很多学姐都是热心肠,至少她们比我了解情况。对了,王学姐说汉服社本来是她先建立的,因为你们住一起,被你知道后抢先申请成功了。” 李妙八卦之心熊熊而燃,大瞪着双眼,等待答案。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谢晓桐从何向玉那里听过,所以她再次听,并不觉得如何生气。 如果以她自己的性子,很可能一笑置之,现在却不能这样。 能传到李妙这里,证明类似的传闻早已有之,说不准李妙的这番探问,正代表了很多汉服社成员心中的疑问。 谢晓桐尚未意识到,她正在模仿冯兰兰和笛箫社的学姐,往问题的深处,挖掘问题。 她只想到,只关系自己的话,她可以用清者自清的态度。但抹黑兰兰姐的人品,质疑汉服社存在的公正性和合理性,那万万不行。 谢晓桐说“原来王雅兰这样诽谤我吗干脆回去后,我把高中时期汉服社的照片整理一下,发到我们社团的群里吧。” 李妙讶异地问“学姐,高中你就成立汉服社了” 谢晓桐微笑着点头说“准确时间,要从高一下学期开始算,不过那时候社团成员只有四个人。” 她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所有事情忙完,一个上午匆匆过去。谢晓桐发了条短信给李有伦,说辛苦他几天,好一些了就来接他的班。 两人在食堂吃了午饭,并没有直接回去,褚时显将车停在西门路边,就近在校内菜市场买菜。 谢晓桐打趣他说“市斤公斤你分得清吗” 褚时显说“小摊小贩的,最多坑我几毛一块,闭着眼睛买就是了。”他前世才到燕京时,和小叔过的是出租屋里一个电饭锅,一把菜叶一把面的日子,不是没有去过市场。此时不好和谢晓桐细说而已。 “我跟你一起吧。” “别折腾了。”褚时显说,“安心坐着,我不会被拐走的。” 谢晓桐说“你又会买菜又会做饭的,就怕被人拐了。” 褚时显顺势坐回驾驶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那你赶快抓紧我。” 她好笑地甩开他,“我知道人来疯是什么意思了。” 不一会下起了牛毛雨,谢晓桐看看窗外,不见褚时显的身影,发了条短信给他,说下雨了,别买菜了,晚上吃泡面就好。 褚时显没有回复。谢晓桐独坐了一阵,打开通讯录,找出王雅兰的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 “是我。谢晓桐。” 王雅兰清了清嗓子,问“有事” 谢晓桐说“我从李妙那里听到你昨天怂恿她的那些话。王雅兰,你以前怂恿何向玉出头,现在怂恿什么都不懂的新生学妹,你但凡有点勇气和本事,也不会躲在暗处鼓捣这些小伎俩,真的,你哪怕昨天把我表演用的汉服撕了,或是把舞台砸了,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鄙视你。当然了,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你就是一只老鼠,见不得阳光。” 她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可惜王雅兰没给她继续发挥的机会。手机传来忙音,王雅兰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谢晓桐再拨,又一次被摁了。 她锲而不舍,直到王雅兰烦不胜烦,终于接了问“你究竟想做什么就为了骂我有病吧你” 谢晓桐说“我根本不愿意和你说话,只是不想因为你我的矛盾影响到汉服社。王雅兰,到此为止,好吗” 王雅兰说“我根本听不懂,我们有什么矛盾” 谢晓桐说“你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小楼讨厌我,恨我,拆散了我们,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还不满意” 王雅兰轻飘飘地说“小楼,叫得这么亲热,不怕你新男朋友听见生气” “隔着电话我都能看见你在笑。雅兰,我和你相处了大半年,再清楚不过了。你越笑,心里越嫉恨。”谢晓桐咬咬下唇,有些话她原本不打算撕开来讲。“小楼不要你是不是你做了那么多,他还是看不上你。” 王雅兰再次摔了她的电话。 谢晓桐昨天就奇怪,按理说,王雅兰费了那么大功夫,不遗余力的抹黑她,在楼东面前彰显自己的美好,不就是为了他们分手之后趁虚而入吗 可看王雅兰,根本不是热恋中容光焕发的样子,反比往昔更阴沉。 谢晓桐凝视窗外被雨水打得簌簌而落的银杏叶子,心想是小楼不喜欢王雅兰她相信只要王雅兰愿意,完全可以乔装成娇弱娴静文雅的样子,就像去年开学相识时那样,正正契合小楼理想女友的形象。 为什么呢 手机响起,王雅兰说“楼东是不要我,那又怎么样别忘了,他也不要你。他和他的师姐搞上了。” 谢晓桐不得不承认,她想打击王雅兰,却被她反击了。这一击反击直捣心脏。 她极力强撑着,不动声色地告诉王雅兰“我听小楼说过了,也祝福他幸福。你想不到吧,我们分手了还能做朋友。” 王雅兰骂了一句不符合淑女形象的粗话。 谢晓桐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开始一寸寸地,委顿地往座椅里蜷缩,她想躲起来,不让人发现这一刻她苍白的脸,和微颤的双唇。 揪着安全带的右手移开,指甲狠狠地掐住另一只手的掌心。 牛毛雨丝丝密密,如织如幕,窗玻璃模糊一片。谢晓桐心里想着,再落两场雨该入冬了。 褚时显打开车门进来时,她还在发呆。 褚时显不由好笑,认真看她两眼,问“干坐着无聊了” “还好。下雨你怎么不回来,我还发了短信给你。头发都湿了。” 褚时显接了她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头脸,说“没事。就走过来的时候淋了一点。我刚才在外面冲你招手来着。” “雨太密了,只看见人影,没认出是谁。” “正好,这种天最合适吃饱喝足睡午觉了。我先送你回去,等你眯一会。” “你去哪儿” “我还要跑一趟超市,范森林打电话来,非逼着我答应请吃饭不可。我想着下雨降温了,我们干脆晚上起个火锅好不好” “你会做吗” “小菜一碟。”褚时显说着冲她笑一笑,“保证让你吃过之后,天天惦记我。” 回到银海小区,冯兰兰来电话说“早上太困,顺口和老褚说下午去看你,睡醒了回过味来,不行啊,我那么没眼色的过去了,怕不是要被老褚轰出来。” 说着把她自己逗乐了。 谢晓桐说“他要赶你,我跟你一起走。” 褚时显在旁边问“你们两个密谋什么呢” “哎呦,他就在你旁边”冯兰兰笑完说,“我就是打电话告诉你,下午不过去了,你跟老褚慢慢玩。” “等下,兰兰姐。”谢晓桐看见褚时显示意,将手机递到他的耳边。 “刚才范森林不知打哪儿听见的消息,非逼着我请吃饭。”褚时显顿了顿,将范森林那句同居之喜的贺词隐去了。“我这里正要去大采购,准备晚上弄个火锅。冯兰兰你给老张打个电话,等他下班你们一起过来我这儿,我就不另外打给他了。” 冯兰兰说“老范是存心故意的吧。” 褚时显目光移动,顺手将谢晓桐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喝了一口。见她不满地皱起鼻尖,他挑衅地扬扬眉,一副来揍我呀的欠揍表情。 “徐玮找到实习单位了,这两天就要动身去燕京。眨眼实习完就该毕业了,大家眼见得聚少离多,有机会热闹热闹。” 提到毕业,冯兰兰也沉默下来,紧接着又打起精神说“行”,“我和怀化带啤酒上去。” 手机一丢,褚时显趁机又抢了杯子喝水。 “那是我的杯子。” “我不嫌弃。” 他偌大一只手掌,执着粉红色纤细杯柄的样子实在太滑稽,谢晓桐的气恼伪装不下去,笑着说“你不就是想占我便宜吗” 褚时显“” 他第一次在谢晓桐面前无,言,以,对 “那你给不给”他听见自己问。一只手已经不受控地伸出去,抚上她一侧的脸。 谢晓桐眼中的戏谑忽地转为慌乱,躲避他的目光。 “晓桐。” 那只手托着她的脸,着力之处像是点着了她。谢晓桐却吐不出一个字,她觉得他的目光像有魔力,被那目光困住的自己,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紧接着,她感到褚时显的拇指,羽翼一般轻轻扫过她的下唇,谢晓桐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又被那尖锐的声音吓到了。 接着,魔法被他解除了。 褚时显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给的,你还没准备好。” 他站起来,“我去超市。你是看书,还是回房间睡一会” 谢晓桐根本不敢乱动,怕他又来扶她抱她,种种的肢体接触。慌乱地摇头说“我就在这看书吧。” 褚时显同样不敢逗留,怕被发现那再是克制不了的令人尴尬的。拿了钥匙走开两步,他又匆匆回身,在她脑门上印了一记“这是甜头。” 谢晓桐摸着自己的额头,反应过来,他已经溜了。 等褚时显采买回来,两人许久不说话,沉默着,各有所忙。 这种沉默并非对抗,并不恼人,依稀是刚才那一记额吻的余韵。在沉默中,每有眼神相撞,必然摩擦出火花,咝咝地响在心底。然后,褚时显得意地轻笑,她回以一啐。 做火锅不麻烦,麻烦的是洗洗涮涮。谢晓桐见他出出进进,忙碌不停,厨房里水龙头一直哗哗地响着,她再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咳一声,扬声问“要帮忙吗” “我等你开口等很久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拎了一大袋菠菜和香菜,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问“摘菜会吧” 范森林率先进门,提着两袋水果,高翊和徐玮紧随其后,拖了两箱酒。 范森林进门嚷嚷说“老王还没来还说我们要去买东西,他速度更快来着。” 高翊不阴不阳地来了句“快年底了,更要表现。” 同学间风传今年的定向选调生名额已定,和往年不一样,今年的选调条件审核更严格,大多数名额给了研究生以上,分配给应届本科毕业生的名额相应缩减,可谓僧多粥少。而王映阳已经获得院校d组织推荐的消息,几乎成了612内部公开的秘密。 高翊自从和王映阳搞过一场,也没有特意去修复关系。他懒,王映阳忙,两人假装无事太平,见面点头而已。 范森林说“等会还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 第75章 杯酒 高翊闻声也不反驳, 径直进了厨房。 范森林拿态度良好,拒不合作的高翊完全没法子,干脆坐下来,听徐玮和谢晓桐聊着昨天比赛受伤的经过。 谢晓桐认为既有心和褚时显交往,也应该像兰兰姐那样,和612的大家和谐相处,打成一片才对。 可她性格恬澹, 慢热,又有褚时显的关系, 612的人对待她的态度,始终是亲近中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 她很羡慕冯兰兰和612的兄弟情, 但无法强求。这一拨人如同一个巢里的雏鸟,共同经历了三年多的成长期,感情的深厚度不一样。 客客气气地谢了他们的关心, 冯兰兰和张怀化也到了。 冯兰兰和几人打了招呼,又去厨房慰问了忙碌的褚时显和高翊, 接着一屁股坐在谢晓桐身旁, 问说“你下午怎么发了那么多图片到群里” 谢晓桐的笔记本电脑里存有不少高中时期的旧照片, 下午褚时显采买的时候, 她整理了一下,全部发了出去。 当时用的是谢爸的傻瓜相机, 照片的右下角都有日期记录。 将去探望李妙的经过讲了一遍, 谢晓桐说“算是自证清白了吧。” 冯兰兰哼一声, 说“我那么讨厌江敏, 也没有骂过碧池。因为江敏无论做什么,都是利字当先,行事有章法。这个王雅兰不一样,她完全没章法,也不顾成功可能性,靠直觉,靠喜恶,损人不利己也无所谓,太可恨了。” 谢晓桐深觉有理。舒了一口气,说“幸好这件事过去了,幸好我不跟她一个寝室了,以后也不用来往。” 冯兰兰说“能这样再好不过。” 正絮絮说着话,几个男生已经在客房支起了麻将桌,谢晓桐讶异地瞅着他们熟练的动作,没想到褚时显这里设施如此齐全。 高翊说“这是标准配置,你看哪间男生寝室没有麻将” 范森林附和说“对的对的,有些特殊配置才叫让人羡慕。” 徐玮耳朵动了动,问“老范你说的是工部宿舍那事” 谢晓桐也好奇“什么是特殊配置” “就是工学部的新闻,下午传遍了。”范森林答了徐玮,对谢晓桐解释,“说的是男生寝室配女友的事。你去看看校论坛,太热闹了,连照片都有。尺度惊人。” 范森林一说尺度惊人,几个男生俱都猥琐而笑。 工部宿舍爆出个大新闻,有外来女生常住男生宿舍,毫不避讳其他人眼光,同寝室的既羡慕又闹心,纠结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通知了辅导员。 冯兰兰端来水果,一边骂“照相拍小视频的是你们,骂人不知廉耻的也是你们。反正女生好欺负。” 高翊怪叫“呦呦,冯观音要挑起男女战争了老张你什么时候才能振一振夫纲” 张怀化只嘿嘿地笑。 谢晓桐早在他们讨论“谁手快保存了视频赶紧的共享敢私藏的小丁丁短两寸”的时候,就红了脸坐了回去,切好橙子,悄声问冯兰兰新闻细节。 褚时显走出来说“还打麻将啊,这边都好了,就等王映阳到了开席。” 高翊说“等王大官人大驾到了,我们这边已经胡好几把了。” 范森林堵他“又来了又来了。什么事不痛快你说呀,天天絮絮叨叨,比碎嘴娘们还烦。” 他们俩交情深,高翊被怼也不生气,吸了吸鼻子,敲了张牌出去。 王映阳到的时候,外面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他连声道歉,说临时被琐事拖住走不开。 褚时显接了他的伞放在阳台上,说“学生会全是婆婆妈妈的事,也就有志愿一心要当人民公仆的,才有那耐性去干。” 王映阳茫然说“这话是夸是弹,我要琢磨琢磨。” 范森林听见就笑“别琢磨了,一定是夸你。再过半年,王大官人走马上任,摇身一变王大老爷,到时候你可要把屁股撅好了。” 王映阳骂道“滚,你才把屁股撅好了” 范森林一脸委屈“你不撅起来,我们怎么拍你马屁” 范森林这番话既是暖场,其实也是对高翊的试探,如果他接话,并且还是不阴不阳那调调,今晚上不说别的,随便聊点风花雪月散了吧。 高翊没出声,证明他还懂得克制。 其他人听他们逗闷子,乐得不行。气氛不说热烈,最起码没有刚才顾忌高王两人嫌隙的小心翼翼了。 “开席开席。”褚时显见大家和乐融融,放下心来,“忙了一下午,我是饿坏了。” 谢晓桐这才知道餐厅那张大桌子是三张桌子拼起来的。男生们将上面的资料杂物往旁边一推,单独搬了一张出来,挪椅子,支火锅,三两下就料理好。 她自己坐一旁,任何忙帮不上。 正尴尬的时候,褚时显走过来。谢晓桐试着用两手撑住沙发,准备站起来。他背对着612的兄弟们,凑在她耳边说“这么多人看着,给个面子。” 话没说完,伸手就是个公主抱。 谢晓桐猝不及防,凌空而起的同时,就听见男生们拍巴掌起哄的声音。她这才明白“给个面子”是什么意思,刚刚逸出唇边的一声惊呼戛然而止,代表她心情的,是紧紧攥着他手臂的她的手。 高翊说“这哪是请吃饭,这是撒狗粮。” 张怀化也有感而发“修成正果了。” 褚时显将谢晓桐放在自己座位旁边,和害羞的她一个对视,回头冲他们说“你们两个毕业就结婚的,羡慕我做什么” 环顾一周,蓦然发现,大学四年,形单影只的只剩一个徐玮。褚时显举起酒杯,说“不开玩笑了,今天主要是为了恭贺老徐老高,率先找到实习单位,特别徐玮那家,还是互联网科技前沿的大公司。我比你们虚长个一两岁,先敬大家第一杯,祝我们大家伙都有个锦绣前程,也祝所有人能顺遂心愿。” 612诸人,徐玮即将北上燕京,王映阳已经有了好出路,张怀化也不差,高翊父母不舍得他离家,找了家乡的单位,实习后很大可能要留在老家,范森林是压根没找实习单位,他和褚时显谈好了,实习的学分不能不要,到时候有实现科技帮他打证明,至于褚时显,不需要。 大多数人留在三镇市,所以论起离别情,徐玮和高翊更甚。 徐玮致歉说“显哥,不是我不识抬举,之前帮实现科技兼职,学到很多东西,可我始终觉得三镇市和我气场不和,运道不好。” 褚时显提过实现科技,徐玮婉拒之后,便没再提第二次。毕竟一个公司放太多同学,唐喆恐怕会有想法,也不利于长期的团结。 范森林打趣他“不利桃花运” 大家齐声而笑,徐玮窘迫地点头“就算是有这原因,老范你也太直接了。” 王映阳问“老褚,01,02级的师兄师姐,有不少在燕京” 褚时显提了几个大家印象比较深的名字,说“年初我在燕京的时候和他们聚过。等会我把他们的手机号发给你,老徐,你有事可以找他们。没事也找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徐玮道了谢,范森林斟满一圈酒,说“喝酒喝酒,哪有上来先聊天的不热烈。” 他给大家斟满了,端着自己的杯子站起来“大家都知道,我这人一贯不正经,今天难得正经一回,敬大家第二杯。刚才老褚敬未来,我敬过去,之前老褚说过一句话,不知前世修了多久的善缘,大家今生才能聚在一块。这话特别触动我。话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往深处想想看,怕是因为上辈子的机缘都攒着跟你们这帮家伙碰面了,害我连老婆也没有个。” 一堆人噗嗤而笑,高翊说“老范你这是找赖。” 范森林莞尔,说“是找赖还是真心,先不管,敬我们过去的好时光,敬我们都曾年轻过。将来想到最逍遥的日子,一定有大家伙。” 谢晓桐量浅,每次是象征性地抿一口,她听范森林的话,心里也有触动,不由往身侧的褚时显看去。 “还想要什么肥牛大虾我帮你涮。” 谢晓桐摇头。“我是觉得你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明明平常说话都挺不正经的。” 见他微微扬眉,谢晓桐忍俊不禁,“不过偶尔正经起来,思维和能力都挺可怕。” 褚时显凑近了,悄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直都挺正经的。” 谢晓桐等了会,疑惑地问“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你是和他们不一样,你一直挺正经的,偶尔不正经得可怕。” “”褚时显愕然的表情逐渐转为朗然的笑,他扬起嘴角,深深地看她,“晓桐,你还没见过我不正经的样子。” “”那凝视太过,谢晓桐不敢去想象他更不正经是什么样。动动筷子,“你,你还是帮我涮点肥牛片吧。” 两人悄声说着话,其他人继续在猜枚闹酒。第三杯酒由谁敬,张怀化看王映阳有主动的意思,他一个从不爱冒头的人,这次端了杯子站起来,说“我来吧。显哥和老范把过去和将来都敬了,那我只能敬现在了。今天主人家喜事临门” 范森林佯作震惊,问“等等,主人家什么喜事,我竟不知道” 一桌人瞅着褚时显和谢晓桐笑。 张怀化强抑笑意,继续说“我们都是见证了显哥单相思的,陪过他雨里踢球,也陪过他装疯买醉,现在终于修成正果,值得贺一贺。所以这第三杯酒祝大家花好月圆终成眷属。” 他说着,看向冯兰兰,目光胶着在一处。 一席人酒酣时,王映阳接了个电话,先是说两句挂了,之后又陆续打来,王映阳万分不耐烦,可还是强自忍耐着,向大家告罪先离开。 其他人继续涮着锅子海聊。 范森林问高翊“你这是怎么了,跟酒有仇似的,一晚上闷头喝着,话都不多一句。” 高翊抱着脑袋摇头。 “高翊”范森林喝一声,见他不为所动,又转为温言细语,“你这样不行。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事,可你不说有什么事,任谁想帮你也无从下手。总不成让你这个鬼样子回家去” 其他人停了动作,静下来看他俩。 高翊抬起头,带着些尴尬,说“我回去实习一两个月,寒假完了回来的。能有什么事” 范森林沉默了数秒,问“你爱上江敏了还是爱上玲子了还是两个都爱上了” 徐玮半口啤酒呛了出来,谢晓桐瞪大双眼,其他人想笑又忍住了。 高翊却是笑得飙眼泪。他摩挲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递给范森林。 “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高翊说“十一放长假不回家,问她去哪,说和同学去附近旅游。这是她发给我的证明。” 范森林说“没问题啊,这不是正常的酒店标间吗” 高翊哧哧地笑,“你再看,看仔细点。” 范森林认真再看,这回不说话了。 其他人好奇莫名,不好意思伸脖子而已。 高翊说“没事,都看看,看看是不是我疑神疑鬼。” 范森林将手机转给身旁的张怀化,两人看过,又递给褚时显。 照片大概是从企鹅上保存下来的,用手机看有些糊。不过还是能看得出高翊女友的模样,她在酒店客房里,坐在桌子前,笑容很是可爱。 谢晓桐没瞧出不妥,只见褚时显将拇指往左侧移动,轻点了点。 她低头再瞧,不由惊讶地张开嘴。 左侧因为光线暗淡的原因,不认真看,看不到全身镜里,有个刚从浴室出来的人影,看赤倮的上身应是个男人,秃脑袋,微凸,很是肥胖。 谢晓桐还想细看,褚时显瞬间将手机递给了徐玮。 高翊往火锅里丢冻豆腐和菠菜,很平常的动作,嘴里说的话却不平常“我这些天,先是骂自己疑神疑鬼,接着是自责,心想有什么对不住她的,翻来覆去的想,没完没了的想。后来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有一个念头,一刀一个,剁了他们。” 室内静无声息,只有面前的火锅,汩汩地泛着泡。 范森林又开了一瓶啤酒,将杯子斟满了,放在高翊面前。张嘴想劝慰,找不到任何管用的词汇,最后唯有一句说“去他妈的女人。喝酒喝酒。” 褚时显转身去拿了一瓶茅台来,“这可是我家老头子的珍藏,62年的。今晚不干完不许走。” 话音方落,他裤兜的手机响起来。 王映阳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玲子自杀了。玛德这样逼我有意思吗老褚,她割脉了救护车多久才能到” ,, 第76章 争执 有人失恋痛几天, 有人痛几年, 有人一辈子走不出来。 有人遭遇背叛想捅人, 有人先给自己一刀。好像将生命毁灭了,痛苦也会荡净。真这样简单,地球得少一半人去。 “这事没这么简单能完, 王映阳麻烦大了。” 男生们呼啦啦地赶回江大,留下两个女生收拾残席, 冯兰兰洗干净锅碗, 刚坐下说了句话,又站起身“屋里太臭了,一股烟酒味。我把窗子开了散散。” 谢晓桐点头说好,等冯兰兰回来,将腿上的毯子分给她一半。“这场雨一下,冷了好多。” 秋雨和缠绵的春雨相比, 同样绵绵密密不停歇, 可总有股萧索凄凉的味道,像午睡太久,起来看见残阳斜照,兴起时光逝尽,只影伶仃的愁怀。 这样的夜晚,身边正该有个贴心的人,特别在发生那样的不幸之后。 谢晓桐说“兰兰姐,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我也不想过去。照理说, 我该去帮忙的, 可一想到江敏那些破事,我你知道吗刚才一听说玲子自杀,我就想起有一年毕业季,我一个师姐站在镜湖栏杆上,摇摇晃晃唱歌的样子。我总觉得那时候,师姐是动了念,想一头栽进去的。” 谢晓桐倒吸一口凉气。 冯兰兰大略讲了讲曾经的故事,拍拍她,说“没事。张师姐很坚强。玲子也不弱。” “可她都割腕自杀了,下决定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过啊。”谢晓桐紧紧抱住一个靠垫,说,“难怪那次吃夜宵,张师兄说玲子要是知道了,事情就闹大了。” “这件事王映阳若是处理不好,后续会闹更大。” 玲子知道王映阳对江敏情丝难解,在ktv的时候故意把江敏往褚时显怀里推,她这样的女生,并不像表面表现得那么脆弱。这一点,冯兰兰比所有男生看得更真切。只是那回宵夜,冯兰兰怕重提旧事,破坏了褚时显和谢晓桐的感情进程,所以才欲言又止。1 今天她更不会详述,一句总结说“总之,王映阳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一会褚时显发了短信来,让她们先睡。可两人一样的心神不宁,一样的无法入眠。 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谢晓桐问辗转的冯兰兰“兰兰姐,你在想什么” 冯兰兰长长地叹气,说“设身处地想,要是怀化这样,我恐怕也崩溃。” “张师兄不会的。”谢晓桐斩钉截铁的,“你们的感情是最纯粹的那种。” “只能说,现在的爱是奠基,将来上面的建筑再是风雨飘摇,有这个基础,念叨他今天所有的好,我崩溃之后还是会原谅他吧。” 片刻的沉默后,冯兰兰问“你在想什么” “我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冯兰兰闭眼躺了会,依旧焦虑难安,坐起身发短信给张怀化。 不一会,张怀化回了短信,冯兰兰转述给谢晓桐,说“玲子没事了,幸好她是横切的,送医院之后缝合了血管。跟你一样,养养就好了。” 话音方落,褚时显也来了电话,说正在医院,假如玲子没大碍的话,他们今晚回宿舍睡。 褚时显第二天一早回了银海小区,听他说张怀化照常上班去了,冯兰兰松了一口气,这证明目前来看,后果并非想象的那般严重。 吃着早餐,褚时显介绍昨晚的情况“听王映阳说,玲子威胁他几次了,次次说分手就不活了。昨晚接了电话,王映阳以为又是喊狼来了,哪知过去一看,这次狼真的来了。” “她那寝室的,有的实习去了,有的忙着考研,还在图书馆泡着。王映阳喊她下来没人理,电话也没人听,托了舍管阿姨,上去一看,血从床沿滴到地上,当时全都吓坏了。” 两个女生听得直吸冷气。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又遇上她图书馆闭馆才回来的室友,除了舍管阿姨,这个室友,当时目睹了现场的还有同楼其他的同学。总之,这事是想瞒也瞒不住。” 冯兰兰不齿地说“这怎么瞒都快闹出人命了,王映阳还在为自己前途考虑他怎么不替玲子,玲子的父母考虑他还是不是男人了,有没有担当除了没拿结婚证,没住一起,他们俩几年了,跟夫妻有什么不一样说丢就丢,太不要脸太没良心” 褚时显听得谢晓桐吸气的咝咝声更大了,头壳一阵阵疼,心想不该说这么多的,别令她因为王映阳一个人的关系,影响了对他,对整个612的看法,生出戒心。 他劝慰说“冯兰兰你别急,我这不才说了一半吗老王主动去找了玲子的班长和辅导员,今天说去找我们系主任,主动说明情况。” 冯兰兰顿了顿,问“玲子知道王映阳和江敏的事了她从谁那听说的” “那就不知道了,她醒过来一直没说话。” “哼,怕不是江敏告诉她的。江敏那种爱抖毛的性子,让她委委屈屈的和王映阳跑到商业区看电影开房,一天可以,一个月她能忍得住” “没有证据的话,都是瞎猜。冯兰兰你别瞪我,我说事实。” “最烦假装理智客观中立的了,你们还能保持心平气和,不就是因为你们都是男生,天生立场一致吗” “冯兰兰你跟我吵有什么用王映阳这事是不对,我们哪个没提醒过,他一头栽进去有什么办法玲子自杀就对了她这样做,等于是直接把王映阳推到对立面去了,连个转圜余地也没有。我看老王选调生的事也悬了,看系里老师们怎么个说法吧。两败俱伤,何必呢” 这是谢晓桐第一次看见褚时显直着脖子说话,她怔怔地旁观两人吵架。 “照你说的,受害者还有错了”冯兰兰冷笑频频,“老褚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其他的想法王映阳没了选调生,你敢说他不会拜托你帮忙,你敢说你不会找院长系主任,把这件事抹平了你一肚子的盘算,这次坏了你的事了你敢”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谁不想同学都好好的我能盘算王映阳什么等他真正成长起来,最起码十年后了,十年后还有没有交情,我用不得上他还是二话” “我不管你这回敢帮王映阳,我们没朋友做王映阳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 谢晓桐的脑袋忽而左忽而右,眼见得两人都急了,说话吐字像爆豆子一样,她悄悄举手,弱弱地申请“等下,等下” 冯兰兰话音戛然而止。 褚时显霍然意识到刚才的激动,一个吸气,伸手抹了把脸,平伏心情。 沉默了半晌,他先说“对不起,冯兰兰,最近事多我火气大。” 冯兰兰胸脯起伏着,犹有余怒。听见道歉,她吸吸鼻子,没回话。 褚时显注视谢晓桐,懊悔地想,自己好歹也是历经两世,不小岁数的人了,竟然还做不到行止从容,特别是,在谢晓桐面前失了态。 他问“晓桐,你想说什么” “我有个问题。我知道你们都是为同学好,关心则乱。可我弄不懂你们在吵什么像王师兄,你们想到的,他也一定想到了啊,他和那位师姐断了关系,和女朋友言归于好,这不就都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轻缓的语速抚平了褚时显躁乱的心绪。抬头望冯兰兰一眼,对方正朝他望来,褚时显笑一笑,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冯兰兰轻飘飘地说“也要王映阳拎得清才行。” 她三口两口的把粥喝了,提起包说要走。 手碰到门把,冯兰兰又回头,对褚时显说“老褚,我心里有点乱,刚才说话过份了些,对不起。” “没事。”褚时显欣赏她的利落和原则性,理解地说“就像你说的,男生天生立场一致,女生也一样。你和晓桐都是很有同理心的人。” 冯兰兰想一想,自嘲地笑,说“我就是想到,和你们处了三四年的朋友,如果发生类似的事,你们肯定会帮怀化,像帮王映阳一样,而我会站在你们的对立面,被你们针对,排斥,我心里非常难受。” 这是闹哪样褚时显一愕。心想好歹他活了两世,还是弄不懂女人莫名其妙的想法。 谢晓桐已经上前抱住了冯兰兰“他们我不管,我们是一伙的呀。” 她们俩身高差不多,软软香香的拥过来,冯兰兰鼻尖顿时酸溜溜的。“昨晚上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起来还要去看看李妙。明天再来看你。” “嗯。”谢晓桐使劲点头。 冯兰兰随意摆摆手,似是想拨开脑子里那些无稽的念头。她转头向褚时显,“你当我刚才神经病吧。我走了。” 门关上,褚时显一脸愣怔地瞧着谢晓桐“行,我成多余的了。” 谢晓桐偷笑。“不多余,我将来和兰兰姐过,无聊时找你玩。” “呦。”她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看她弯弯的眉眼,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瞬时烟消云散,褚时显一个公主抱,吓唬她“胆子大了,敢伸爪子了。” 谢晓桐嚷嚷“放我下来” “不放。” “我要生气了。” “小东西太不讨人喜欢,扔了吧。” 谢晓桐“” 放她回餐桌边,褚时显说“把早餐吃完。” “你才不讨人喜欢。” “我敢说,要是能帮你改掉筷子戳饭,咬勺子尖的毛病,一定很讨我老丈人的喜欢。” “老”谢晓桐转了一大圈,才想到他是指谁。“你简直” “是吧”他恬不知耻地问。 谢晓桐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是吧” “”好像打他。 盯着她把粥喝完,褚时显收了碗筷去洗。 谢晓桐问“这桌子怎么办这么乱,我帮你收拾收拾” 她在家做惯了收收捡捡的活,看这张乱糟糟的桌子不顺眼很久了,只是不敢乱碰主人家的东西。 褚时显说“以前没那么乱的,后来和老范,还有我表哥一起炒股,这里被他们征用了,又添了几台电脑,最后就成这样了。你是想腾个地方做功课我来收拾。” 他所谓的收拾就是把所有的东西推去角落,谢晓桐讷讷地张开嘴,又紧紧闭上了。心想有个地方放电脑就行。 看她开了笔记本电脑,又接着打开编译器,褚时显讶异“这么快开始编码了。” 谢晓桐莫名其妙,说“不是你说的,量变引起质变,只有写够一万句可执行代码,才算真正入门吗” 褚时显凝视她光洁的脸蛋,笑容一丝丝扬起,在眼底眉梢。“是我错了,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小女生,对你有那么一丁点的,的,轻视。原来谢晓桐很了不起,很专注,也很执着。” 在他说轻视的时候,谢晓桐不由板正了小脸,听到最后,眉开眼笑。“知道就好。” 他就坐在她身旁,看她专心地敲代码,虽然都是比较基础的c语言经典代码,但看她十指翻飞,熟练之至,也知道她是下了苦功背诵的。 “你这台电脑今年高寿” “”谢晓桐一个愣神,领会了意思之后噗嗤而笑。“它年轻着呢。我大一的时候,谢守亮给我的。” “他送你个旧的” 他那位大舅哥太不是东西了,淘汰的东西也好意思送人。 “那又怎么还能用,还挺好用。” “我买台新的给你吧。” “哦”谢晓桐为难地鼓起腮帮子。想一想,说“很贵的吧。然后,我不收的话,你肯定会生气的是不是然后,我收的话,我” 褚时显问“你觉得我们还没到那个份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东西,她估计还不知道收下的那件生日礼物,工本几何,材料几何。光那几颗木佐色的祖母绿珠子,抵得上几台电脑了。 褚时显心底响起一声促狭的笑,心想就让她保持她的无邪也挺好,等她哪天懂得多了,大吃一惊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那就不让你为难了。等你觉得到那个份上,或是它想告老了,我们就换个” “好。”谢晓桐高兴地答应了一声,继续之前的功课。不一会,她不自在地侧过脸,“你怎么老看我啊” “我高兴,我乐意,我喜欢。” 她一脸嫌弃,“你就不用去上班上课” 问一句,他摇个头。 谢晓桐无奈地央求“那你找点事情做做呗。” 褚时显略作思索,“那我给你传小纸条” “”谢晓桐崩溃地捂住脸,笑声却由指缝里泄露出去,“我真的快受不了你了。” ,, 第77章 谈情说爱 等褚时显真正安静下来, 谢晓桐反而有些不习惯。 几次偷瞧他编译器里的内容,而他专注于工作的模样和表情, 又和平常很不同。 她暂停手边的功课,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发火。” 褚时显一心二用地问“吓着你了” “还好,不算太凶。”谢晓桐托腮望住他, 问出心中不解“你是觉得被兰兰姐误解了, 所以很生气” 她记得很清楚, 是在冯兰兰数落他满是算计后才发火的。 “最近因为高翊和王映阳的矛盾, 大家心里好像绷着一根弦,知道要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王映阳的感情纠纷也是, 知道迟早会暴露,不知哪一天。”褚时显停下手,沉吟说“又都在忙秋招, 天天有人离开, 也有很多备战考研, 天天见不到人,离别的气氛太浓,大概都有些心浮气躁。” “你也会吗”他总给她一种胸中有成算,万事等闲看的感觉。 褚时显若有所思地点头“当然会。” 谢晓桐接了他递来的水杯, 凑在嘴边,犹豫着, 还是继续问了下去“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哦, 你是说冯兰兰批评我一肚子盘算那句话”褚时显莞尔笑说“怎么你怕所托非人谢晓桐你现在才开始担心会不会晚了点” 谢晓桐装作喝水, 不拿正眼瞧他。 逗她没反应,褚时显只好端正态度。“其实,她的评价大致不差。到了我这地步,每一个决定都很关键,已经养成了惯性思维。而且我有预感,越往前走,将来需要斟酌,需要平衡的也越来越多。” “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天天这样很累的。” “所以612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不需要我设下心防的人,数量有限,他们是其中的几个。”褚时显很清楚,他和612其他人之间,并不是单方面的给予,他们是相互作用的。 他继续说“可能他们各有各的缺点,可是瑕不掩瑜。对我来说,这叫相逢莫逆。我就算是心有算计,也是基于为他们好的理由,是一种间接的引导。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他们少走弯路,尽快的成长,成功。” 谢晓桐托腮思索着,褚时显拨弄她颊边的碎发,问“这样的我,你还怕不怕所托非人” 她斜眼睨他。“我一直觉得,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听你这些话,更觉得是这样。我们还是学生,你已经在社会工作很久了的样子。” “太复杂”他问。 谢晓桐点头。 这可没招了,他总不能回娘肚子里再重生一次。褚时显无奈地说“我要跟你一样傻白甜,我们俩将来吃什么喝什么住哪儿孩子有没有条件留学,你想过没有” 谢晓桐张口结舌。“你,你”,你了几个,你不下去了。 褚时显瞅着她,很是痛心的样子。“看吧,其实能活得天真率真是一种福气,要感谢那个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虽然你说话欠欠的,但我居然觉得有点道理是怎么回事”谢晓桐忿忿地回视他,忽然间笑容如花绽放。“你提醒我了,我好多天没打电话给我爸爸了。”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褚时显一口气实实在在地噎住喉咙,他还有至为关键的一句“我愿为你遮风避雨,世界展现真貌时也不用害怕”,才酝酿出来,已经错过了大好机会。 “我的手机呢”谢晓桐单腿蹦跶到茶几前。 褚时显过去从沙发靠垫下摸出手机,递给她,顺势贴着她坐下。心里还是不大舒畅,问“提不提我” 谢晓桐想一想,摇头“还没到时候。” 他更不畅快了,“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谢晓桐眨眨眼,将手机递给他,“要不,你自我介绍” 见褚时显明显地缩了下,她捂嘴轻笑“你不是挺胆大的吗” 他咝地吸口气,警告说“再激将我,后果自负。” “哼。” 谢晓桐电话里没提摔倒伤了脚脖子的事,更没提此时借宿在校外。 褚时显听她父女两人絮絮地聊家常,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天冷了要添衣,爷爷家那条街从南往北拆,开春估计就拆到家门口的巷子了,他心里既佩服未来泰山的细致周到,又羡慕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和感情。 挂了电话,褚时显在旁喃喃“你们这一通聊,比我和我爸一年说的话都多。” 谢晓桐顿时露出同情之色。按照她的推理,他没有遮风挡雨的人,才被迫活得老谋深算老奸巨猾,那本应该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呢谢晓桐瞬间脑补了一出豪门恩怨情仇剧,她迟疑地问“你爸爸” “老头子太忙,最近又跟我闹别扭。他呢,我不争气的时候痛心疾首,争气了又觉得被挑战了权威。总之,他看我百般不顺眼,我怀疑他借用了我妈的更年期。” 谢晓桐“还有,这样的那你妈妈呢” 太好了,他正想像她父女那样,不着边际地拉家常。感情就是聊出来的。“我妈呀,你肯定会喜欢她,她和你一样的爱打扮,一样的傻白甜。唉唉唉,君子动口不动手,才夸过你甜。” 褚时显爱上了和谢晓桐同居厮混的感觉,哪怕不动手只动口天可怜见,他也没逮到机会下口。 他喜欢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敲代码,暗自决定将来书房里最起码弄张两米五的大书桌,黑檀大板,两三人合抱的树干锯出芯子的那种。 也喜欢在厨房洗碗时,知道她就坐在一墙之隔的沙发上,低头玩着贪吃蛇,听她惊叫着“哎呀”,那种安心自在。 外面的西北风越凛冽,越显得这间小屋暖意融融。 他连门也不想出,就着冰箱里昨日采购的菜做了两顿饭。 到了晚间,王映阳打了电话来,说不知如何是好,玲子又闹起来了。 早上才被冯兰兰教育过,眼下还有个小密探在旁边虎视眈眈监督着,褚时显头疼不已,根本不想接王映阳话茬。 “老王你怎么想的”褚时显瞥谢晓桐一眼,她眼睛望着电脑屏幕,手指却纹丝不动,显然竖着耳朵在细听。他本打算起身到阳台接电话的,立刻息了念头。“玲子才救回来,你又跟她提分手你说你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是不是” 王映阳吞吞吐吐地说,玲子八成是吓他,真要闹自杀,肯定不是横切割腕。 这个褚时显知道,一般来说,横切只会切到静脉和筋腱,因为人体有自凝血功能,横切割腕多数不会成功。懂得的,又一心求死的,是竖切动脉。 昨天他已经疑窦暗生,可他一句没提,因为他不确定玲子懂不懂这个。很多人不懂,所以演戏威胁的前提不成立。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有以恶意揣度于人的嫌疑。 更重要的是,人家已经闹自杀了,为什么要往人心口再捅一刀欺负人欺负得太过。 褚时显实在克制不住,一声吼说“王映阳你是傻逼吗这时候你去追究这个你要是抓不到主要矛盾,不知道重点,你打个电话问你爸你不敢说我帮你说” 王映阳委顿地解释“是江敏说的,我也只是只是”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侥幸心理我跟你说,这次玲子不帮你圆过去,你的选调生就黄了。要美人要事业,你自己挑”褚时显准备挂电话,想起来又补充一句“你也别指望我帮你找人,黄院长那里我已经欠了个大人情,不好意思再开口。总之这事,造成的影响大了,谁也没法帮你抹平,怎么将负面影响化解,你自己琢磨关键。” 丢了手机,那双明眸正凝目向他。 褚时显说“行了,你可以跟你兰兰姐交差了。” 谢晓桐问“你真不帮王师兄” “帮不了。”褚时显叹口气,往后靠向椅背。“之前被网监审查,托了黄院长帮忙,欠了老大的人情还没还上。当然,学校是出于维护和扶持学生创业的目的,但我是受益方,不能不懂事。” 谢晓桐理解地点头。 褚时显微微垂下眼,斟酌着缓缓说“冯兰兰说的也对,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代价不大,记性不深。” “王师兄说了什么听你刚才很生气。” “只是有些失望。”褚时显没有重复王映阳那番横切竖切,真真假假的话,摸着下巴,很是费解地问“你说冯兰兰怎么想的有恻隐之心我理解,可怎么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可能因为重视你们的友谊吧。”谢晓桐也在心中思量了一天,她对江敏了解不深,自然不像冯兰兰那样,对王映阳恨屋及乌,义愤填膺。但她能理解冯兰兰酸楚的由来。“这就是拥有共同朋友不好的地方吧,没事时无所谓,有事的时候好像是逼朋友们做选择,如果没能获得支持,像是被友情背叛了一样。” 褚时显仍旧不解“能有什么事她和老张闹矛盾了我没发觉啊。” 谢晓桐窘着脸,小声说“还有个原因,兰兰姐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嗯,受内分泌的影响,嗯,过几天就好了。” 褚时显愕然,最后简洁地说“你直说她来例假不就好了。” “”谢晓桐坐正了,不一会转过头来问“要是张师兄这样,你也会维护张师兄,不管兰兰姐吗” 褚时显不乐意地撇撇嘴“你怎么也被冯兰兰影响了要是老张一脚踏两船,我知道了先揪着他揍个屁股脸蛋两开花,再和他慢慢讲道理。冯兰兰操得不是心,关系不一样,处理方式不一样。她怎么钻进牛角尖去了。” 见谢晓桐笑靥初展,他捏住一边脸蛋,说“明天可以给你兰兰姐喂个定心丸了,省得她背后不知怎么跟你数落我。” 谢晓桐拍开他的手,说“好好说话,又来。你说到也要做到才行,谁知道是不是哄我。” “想太多了,我们612其实对待爱情是少见的执着专一。” “大言不惭。” “咦,你还不信是吧高翊不说了,四年异地恋不是谁能坚守住的。王映阳对不起玲子,算是对得住江敏。老范你别看他花,他找的全是配合他风流的,正经女生他从不碰。徐玮,徐玮我们不说他,我到现在不清楚他喜欢哪种,好像哪种都行。老张更别提了,那次见家长回来,你知道他跟我说,他要成为当家顶门户的男人时,那是什么表情。”褚时显缓缓地点头,夸奖说“男人就该是那样。” 谢晓桐不置可否地皱皱鼻子。“总觉得这些话都是你粉饰过的。” “你告诉我哪句不对” 谢晓桐冷哼两声,片刻后乍然醒觉“你还没说你呢” “我”褚时显笑吟吟的,带着诱惑的语气,“要说起我对某人的感情,那就长篇大论了。” 她嗔说“我就不该问的。” “昨晚你没听老张说吗还是听见装作不记得了我单相思那会,他们陪着我雨里踢过球,装疯买过醉。那都是为了谁”褚时显心想兄弟就是兄弟,不落痕迹地替他表白心迹,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谢晓桐羞赧地转过脸去,沉默了片刻,小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有个人故意告诉我,她有个男朋友,还共用情侣号的那次。”褚时显啧啧两声,妒意难平。“够狠心的。”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那个情侣号。”谢晓桐滑动鼠标,打开企鹅,“被我删除了。我重新注册了个。” 这是乌七八糟鸟事不绝的两天中,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褚时显凑近去看,心中大乐“注册什么新的我买了两个号,送你一个。” “不用了,我这个挺好的。” “我那个更好,五位数的,59230。” “不要。企鹅号为什么要花钱” “五位数的怎么能不花钱,要么你用另一个59240。” “” 褚时显洋洋得意“多吉利呀,我就爱死你,我就爱惨你,随便你选。” “不要,太肉麻了。” “我说,你以前怎么不嫌肉麻” “” “晓桐,我们来抓阄” “不是,你真的确定,一个死一个惨,是很吉利的意思” 褚时显“” ,, 第78章 我懂 看一向英明神武的褚师兄吃瘪, 是件有趣的事。 谢晓桐睡前一想起他那个表情就笑个不停, 直到李有伦来消息。 短信里, 李有伦问谢晓桐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去接他的班。 他被李妙折腾得恨不能拿根绳子自我了结, 十一月的天气要求吃西瓜,比他姐去年怀孕时还难伺候。 谢晓桐请他稍加忍耐,她已经很努力复健了。 李有伦说我现在回想, 褚二代把后果说得那么严重, 什么瘸了我就要负责李妙后半辈子, 他就是想吓唬我, 好让我没时间找你吧。 谢晓桐心想还有这种事不过以师兄风格, 极有可能。 她又好气又好笑, 又有心搪塞,转移话题问你喊师兄什么懂不懂礼貌 李有伦说大家背后不都这样喊师姐, 听说你搬出宿舍,和他同居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也是个二代。 谢晓桐说不早了, 你洗洗睡吧。 她准备关机, 发现收件箱已满。这部手机是去年高考结束, 在谢晓棠店里买的便宜货,存不了太多信息, 必须定期删除。 可有那么几条是不舍得清掉的, 其中一条是去年来江大报到的前夜, 楼东的宣言。 楼东说晓桐, 你不是想一起看山看海看大江大河,看春夏秋冬,看岁月将老我们的行途从明天正式开始了。 那时她是怎么回复的 好像因为这话听起来像许下了白首之约,她当时害羞,只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谢晓桐本只想腾空短信箱,不知怎地,打开了这条来看。 这两天事太多,她根本无余暇操心自己。今夜独处,阖上房门,听冷风萧萧,守一盏孤灯,她才有时间回想王雅兰昨天的话。 褚时显开她玩笑,说她是傻白甜,她今天气极了,分辩说“我读书很厉害的好不好”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缺自信,缺阅历,看起来就是不如别人有股机灵劲。但是脑子是足够用的。 像王雅兰的用意她就猜到了,无非大家都得不到,大家都别想好。 说不准还会自诩精明,为一手破坏了她和楼东而沾沾自喜。 可惜王雅兰不知道他们早就有了分手的苗头。 细论上一段感情的起伏,谢晓桐也道不清她和楼东之间,是具体哪一桩事令关系恶化,全是琐琐碎碎的分歧,攒在一起,令失望越加深重。 她知道,和楼东分手,与任何人无关。王雅兰,褚时显,甚至楼东父母和大姑妈的劝解激出的逆反心,都只是起到一些催化的作用。 明明是理直气壮的,但是当她昨天听见高翊说想一刀剁一个时,心尖还是跟着颤了颤。 她明白,楼东却不明白。楼东总是执拗地认为褚时显插足了他们的感情,否则,王雅兰的挑唆也不会轻易奏效。 那么,他会不会也曾感到被背叛,也曾想过一刀剁一个呢在他从13舍落寞地离开时。 谢晓桐越想越是难以入眠,她翻找手机,拨通了肖景云的电话。 肖景云说“这么晚了,怎么会想起我” 谢晓桐说“肖姐姐,对不起打扰了,我就是听说了个消息,楼东,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肖景云的沉默不过数秒,然后直接说“是”,又问“你听谁说的” “王雅兰昨天告诉我的。” 肖景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等我一会。好了,我站走廊了。我告诉你,自从她和何向玉撕破脸,401连篇大戏,别提有多热闹,我天天等着播下一集。对了,王雅兰怎么找你去了” “艺术节比赛时见过面。”谢晓桐顿一顿,问,“楼东他还好吗” “还行吧。我说,你不是和那谁一起了吗你就别管这些事了,要么芝麻,要么西瓜。两样都有,没那么好的事。” 谢晓桐尴尬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解释未必有效,毕竟在旁人眼中,关心上一任男友的心情和近况,实属余情难舍的行径。谢晓桐念及于此,欲言又止。 肖景云说“不知多少人羡慕他,他那位新女友可是医学院的女神,四眼嫉妒得眼都红了,被我敲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那就好。”谢晓桐喃喃说道,“知道他好就好。” 道了谢,她翻找出珍藏的那条短信,手指停留在删除键上,又看了两遍,紧闭着眼睛,按了下去。 有时候,根本分不清是感伤那个人,还是哀悼那段情。 谢晓桐枯坐在床头,发着怔,脑子里像被按下了机关,一遍遍重复过去的一幕幕。思绪乱如一团麻,缠缠绕绕的全是旧日好时光。 良久,她找出楼东的手机号码。企鹅号已经弃置不用,按理说手机号也应删掉的,可她犹豫着,最后只将楼东的昵称改成了大名。 她抱着被子想,就这样了吧就这样了吧。 想躺下,手机又响起来。 褚时显问“你还没睡呢” 他本是去洗手间,看见门缝下的一线光,接着又听见里面的声响。想敲门,又怕被误会。 她假装镇定地答“我准备睡啦。” 他一声不吭,谢晓桐忍耐着,尽量将呼吸放缓,最终还是泄露了一声抽噎。 “哭了” “我没有。”她哑着嗓子,坚决不承认。 “晓桐,你哭了。”他用陈述语气。 “楼东有了女朋友。” 褚时显轻缓地问“很伤心很难过” “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我”谢晓桐用手背疯狂拭泪。她开始只是鼻尖心头酸涩,可被他温柔地问了两句,眼泪忽然决堤。“我知道不应该。” 良久的沉默,在她以为他行将发怒的时刻,褚时显温柔地喊了声“晓桐”。 他说“我懂,他是你的初恋。” 正如你是我的。 谢晓桐泣不成声地说“对不起。” “我就在你门外。想聊一聊他的话,你开门好不好我等你。” “不用了,真不用了。”谢晓桐拒绝,那种尴尬她无法想象。 他靠着墙,等了一刻钟,只等到手机震动,她发来短信说我没事了,你也早些睡吧。晚安。 暮秋初冬相交的夜晚,阳台窗户被推开一条缝,灌进来的风足以醒脑。 褚时显站了会,按熄烟蒂。回到客房,他拨通了一个半年多不曾联络的号码。 肖景云刚入梦,梦里四眼考试将近,正拿她练习系统解剖学,疯狂地上下摸索着,神神经经地念叨“刚才是第几根肋骨来着忘记了,云云我们再来一次吧。” “磨磨唧唧有完没完”她飞起一脚踹过去,再飞个妩媚眼风,要求说“不玩这个了,我要玩打针。” 肖景云看一眼号码,边揉着眼睛,边哀怨地问“你们两口子今天晚上怎么回事” 她说着,奋力挣扎出被窝,随便扯了件外套,重新回到走廊。 褚时显问“刚才晓桐给过你电话” 肖景云应说“是的,晓桐给过我电话。是的,楼东新交了女朋友。” “肖景云,我请你帮我不是这帮法。” “我怎么了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告诉她的吧。”肖景云一下醒过神,“她听王雅兰说的,找我是为了确认。”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没事,你是老板你胸大。” “”褚时显好容易才扭转思路,问“楼东新找的,是个什么样的” “呦。你不是问罪来的吗怎么八卦起来了” “知己知彼。” 肖景云打了个喷嚏,这才说“那位不差的,照我说,各方面比晓桐还要好。” 褚时显一听就起了兴致。 因为之前的联系,肖景云透露的内容比告诉谢晓桐的要多得多。 楼东那位新女友今年大三,之所以被封为女神,因为她不仅漂亮,还是高分考进医学院,本硕博连读的学霸,爷爷据传是心外科的老行尊,业内人人知其大名的专家,本人性格也非常好,肖景云形容说“恋爱时娇软无害,读书时疯若母狗”。 褚时显目瞪狗呆,“你这形容很有新意。” “我生气。”肖景云搂紧了外套,说“那位师姐拿四眼做过一回提睾反射,四眼个不中用的东西差点射了,再亲眼看她笑着剥了一回青蛙皮,四眼几乎五体投地。那家伙就是个孬货,性格不好,欠虐欠揍,就爱女强。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挺好的女生,怎么看上楼东了” 肖景云莫名其妙“老褚你就这么看不上你的情敌楼东是公认的帅好吧白面小生嫩得能掐出汁水。” 褚时显失笑“我的错我的错,我的注意力在他性格的弱点上,忽略了直观感受。” “说到性格。”肖景云抑制不住好奇,悄声问,“你们闹得挺大的那次,究竟是怎么回事搞得楼东性格大变。” 这他真不清楚,褚时显疑惑地问“怎么说” “我家四眼说,楼东之前虽然话比较少,但他走儒雅那条线的,为了形象话少应该的,可现在是特别的沉默。” “感情上受到打击,这不正常” 肖景云说“不是一回事。他情绪低落时特别忧郁,激动时又特别亢奋。前几天在寝室里楼东和室友发生了一点口角,大概因为他那个新女友的关系,室友认为他配不上的意思,他当时脖子上的青筋快爆了,嚷嚷说他家也不差,十一刚给他买了房,劝人不要狗眼看人低。以前他可没有这么极端的。” 褚时显沉吟不语。看来那番终点的言辞确实刺激了楼东的好胜心,也是,听谢晓桐说,楼东以前在桃江,无论家庭,学业都是拔尖,大概一直被人捧着长大的。 褚时显随口说道“他是走惯了顺风路。他在哪买了房” “说是想毕业留在省会,不回老家去了。叫什么华昙小区的,听说单价贵得三镇市首屈一指。”听见手机里传来哧哧的笑声,肖景云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褚时显连声否认。之前的郁闷在此刻烟消云散,心想早说啊,找他买,华昙小区给楼东打个九二折不成问题,要是楼东和那女生结婚,他送个装修又如何“谢谢你了,肖景云。” “客气什么。我还以为之前的事了了,你也修成正果了,以后不需要和我再联络。” 她并没有帮上褚时显大忙,也就传了两回消息,在谢晓桐和楼东约好见面时,把楼东带去了桂园操场,给褚时显腾出了点时间。 肖景云曾经担心弟弟会不会被极客网吧辞退,后来看弟弟非但继续在网吧上班,还因为机灵被提升做小主管,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什么也没付出过,总觉得无功不受禄,心里不安稳。 “不给你电话,是不想你以为我挟恩图报,更何况你一个女生,我老是给你电话,误会了怎么办” 肖景云到底是山里出来的姑娘,大咧咧的,当即逗他“你有意,我立刻撇下四眼跟你走。” 褚时显想到她那手臂瓜子和大腿腱子,敬谢不敏“我谢谢您了。谢谢。” 第二天早上,谢晓桐忐忑地打开房门。 在开门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昨晚的失态和失言,令她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答应了处朋友,可心里还惦记着前男友,甚至还掉了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她最初只是答应试试,走哪她都是没道理的那个。 所以,今天如果褚时显提议分手,或是向她发脾气,她都接受。 她在门口站了会,正悄悄往客厅张望,蓦地从洗手间探出的脑袋吓了她一跳。 褚时显一口牙膏沫子,含糊不清地说“起床了等我一分钟就好。” 谢晓桐刚把手放在脸颊旁边挥了挥,他已经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漱口。她只好在哗哗的水声中,礼貌又满是怯意地说了个“早”。 褚时显一分钟不到就出来了,随意捧着水洗了把脸,边拿毛巾擦拭,边说“慢慢来,我也起晚了,粥还没熬好。” 这反应谢晓桐讷讷地点头,关上洗手间房门时,只听他在外头喊“晓桐,我进你房间拿两件换洗衣服。” 等谢晓桐洗漱完毕,出来时不由惊讶地张开嘴。 褚时显一副哼哼哼的轻蔑表情,手里拎着她的背囊,朝她晃了晃“有人想闹离家出走。” 谢晓桐不仅做好了被痛骂的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卷铺盖滚蛋的准备。起床之后,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了。 她不掩慌乱,伸手想抢回来,却被他用力带了下,一头摔进他怀里。 不给她丝毫逃脱和挣扎的余地,褚时显将背囊丢下,双臂紧紧搂住她,温柔又坚决地说“既来了我这,哪也不能跑了。” ,, 第79章 补偿 谢晓桐被困在他的怀抱里, 两手没处放,先是平抚着他的胸口, 感觉太亲密, 换个位置,死死揪住他前襟,又好像在邀请他怎样她被脑子里突然窜出来的想象吓了一跳,瞬间耳根开始发热, 盯着自己的手指,悄声说“我以为你会很生气的。” “谁说我不生气我昨晚被你气狠了。” 谢晓桐抬眼偷瞧,发现他正垂目望来, 往常亮得像星子的一双眼,此时暗沉沉的, 她往后仰,想躲闪, 发现他迫得更近了。 下颚快贴住她的脸,呼吸已经抚上她的发。“说吧, 你该怎么补偿我” 谢晓桐能闻见他嘴唇开启时,清凉的薄荷味,和那浑厚的, 属于男性的嗓音混在一起, 竟是无比的催人心跳。 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也懂得他在诱哄她交出什么, 可心里明白, 大脑却混沌一片, 她勉力维持镇定,说话的声音依旧颤巍巍的“我,我给你洗衣服,做饭也行。” 褚时显一个站不稳,顺势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同时胸腔震动,一声声闷笑传来。 “不够,”他重复着说,“很不够。” 不知是他双臂箍得太紧,还是紧张所致,谢晓桐发出一声低吟,像抱怨,像被堵在角落的小兽面对庞然大物时最后的反抗。 声音极细微,可在两人心跳声都隐隐能听见的安静环境中,仍然被他捕捉到了。那对任何男人来说,代表激励,代表冲锋的号角。 “晓桐。” 随着他低喃,在后背游移的手一路向上,托住她的脑袋。谢晓桐微微一震,已经被他吮住了唇。 如果说,重生是命运赐予褚时显的超级大奖,那么谢晓桐,则代表他曾经以为永世无法实现的梦。 上一辈子,他不仅爱她熨帖人心的笑,柔和的声调,她沉静中的俏皮,弯弯的眼角,谢晓桐对于他的意义也非同一般的女性。 她的学历,爱好,生活背景,工作环境,她的朋友圈,既和沉迷游戏,无心学习,就连富二代也做得不如其他人狂傲恣睢的他,毫无交汇机会,也和后期勤苦挣钱还债,竭力扎根燕京的他,无一相融。 她代表了因为他的年少轻狂不懂事,错过的另一条人生分岔路。 那条路,是他父亲期待的,是他今生力行的。 只为了在这条路上与谢晓桐重相逢,道一句“同学,你好,我叫褚时显”。 褚时显的额头抵着谢晓桐的额头,喘息绞缠,都想平伏下来,却都无能为力,直到他抱住她发软的身子,抵在墙上,低头再度吻她。 和对的人接吻,他预想过会很幸福,但他不知竟会有这种令头皮发麻,脊梁骨战栗的幸福。 “晓桐。”当他第二次放开她时,那满溢的快乐只能通过不停唤她的名字才能抒发,才不至于令他胸腔被幸福爆炸。 “师兄。”谢晓桐回应着,带着泣音。 她不知道世间有这样的吻,极度的需索,极度的缠绵。她着实吓坏了,死死地揪着他的前襟依然不够,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脖子才不至于软倒在地,可那样反而鼓励了他,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到脑中仿佛空茫一片,被他抢夺了呼吸,抢夺了意志,连精气魂都被他一并索去。“师兄。” 他吻她打着颤的睫毛,告诉她“我不生你的气。我只气我自己。我该早点在你身边出现。” 如果他不那么注重谢晓桐的感受,如果他不曾追求完美的相遇,如果他胆子更大脸皮更厚,如果他不是背负着重生的秘密,因此小心翼翼,他该在回来的第一年去桃江找她的,那时谢晓桐方才高一。 那还有楼东什么事。 他的话逗笑了谢晓桐。 “不信是吧”他捏她的脸,滑腻腻的,又软又弹,忍不住来了第二下。 谢晓桐不悦地撅嘴。 “嘴巴撅着,是又想亲亲了”他像施恩一般,拿唇擦过她的。 “可以啦,”她讨饶,“说好了只是补偿,我把人都赔给你了。” “你本来就是我的。”他得意地笑。“谢晓桐,说你是我的。” “我才不,你怎么不说你是我的” “呦,厉害了。怕了你,我先说吧,我是谢晓桐的。” 他似笑似谑,眸中奕奕有光,谢晓桐几乎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忍俊不禁的自己。“我才不要你这种厚脸皮。”她作势推他。 “你不能这样啊,我初吻都被你夺去了。”他面露无辜,这确实是初吻,今生的。 “”谢晓桐瞪大的双眼,表露出满心的质疑。 “不信不信你试试,我觉得我的吻技还有进步的空间。” “我信了,信了,你” 当谢晓桐和褚时显牵手出现在李有伦面前时,他的鼻孔快喷出火了。 他气愤愤地告诉谢晓桐“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想把我支开。你看,我不在了,你们关系明显前进了一步。” 谢晓桐不能理解他的自信。“师兄不支开你,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吧。” “你”李有伦心碎一地无法拼凑的模样,“师姐,你原来挺温柔,挺婉约的。” “李有伦,你是想说学姐原来挺好欺负的吧。”李妙轻蔑地说,接着指指脚脖子,委屈地诉苦,“学姐你看,他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谢晓桐凑近前看,石膏上拿油性笔写了不少句子和词,“西瓜肚李妙”,“神烦”,“神啊,给我个解脱的机会”,“还想吃碳烤小牛排,你怎么不上天呢”,“喵喵喵” 她捂嘴轻笑,就连身旁的褚时显也发噱不止。 “太过份了。”谢晓桐表示愤慨。 李妙楚楚可怜地问“学姐你不帮我揍他吗” 娇滴滴的李妙向娇弱弱的谢晓桐撒娇。 娇弱弱的谢晓桐只好转向褚时显求助,而褚时显四顾找人时,李有伦早就跑得没影了。 答应了等好点就和李有伦换班,又去复检换了药,褚时显载着谢晓桐去鉴湖看红枫,层层叠叠的色彩,倒映在碧波上,美得人屏息。 “去年说来,一直没空。”她高兴地冲他笑。 “可惜你脚没好,不然能陪你一起散散步。”褚时显说着拿起手机,“稍等我一会。” 他的电话向来很多,偶尔聊着聊着还要去开电脑。 谢晓桐不以为意,不过听他一声“妈”,不由缩了下。 “妈,我啊”褚时显注视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漾出戏谑笑意,“我在学校。” 表哥于小磊定下元旦结婚,褚时显答应了做伴郎。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兼且有心在亲家面前挣面子,于舅母打定主意要大办,不止新房装修,连请宴的规格都比之前提高了一个档次。 于秀枝也跟着忙活,这通电话就是催儿子一起去定新郎伴郎服。 褚时显说“不还有一个月吗,急什么伴郎服我随便找套黑西装就行了。小磊哥该不是想我去帮他埋单,把几个伴郎的服装费全付了不是钱的问题,是分寸的问题,哪能由着他薅羊毛也得等羊毛长一阵,不然薅秃了怎么办” 于秀枝认为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不是讲原则的时候,更何况,那是她外甥,更是于家独苗。“我说一句,你回我十句。我不管,你现在给我回来。别说没时间,你有课一样常往公司跑,当我不知道” “我真没空。”时间宝贵,为那些人那些事,耽误他和谢晓桐相处,他没疯。 儿子一硬气,当妈的立即软了声音,退让一步,问“那明天早上” 褚时显不忍拂逆,沉吟了下,说“行。” 放了电话,于秀枝问褚时美“你哥最近忙什么呢说话不耐烦的样子。” 褚时美上次十一回来传话,被褚时显知道后敲了顿脑门,这回长了记性,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说不知道。 于秀枝丧气地垂了肩膀,自言自语说“他也有于家一半血的,怎么就那么见不得于家人呢。” 褚时美再是讨厌于小磊母子,也不会傻到在大伯娘面前说于家坏话,随口咧咧“大伯娘你误会我哥了,他可能功课忙,可能” 于秀枝一拍腿,打断了她空洞的安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哥最近肯定是忙着谈恋爱” 褚时美眨眨眼。 “上回你说十一一起去玩的那位姑娘,是不是跟你哥正式一起了姓什么来着谢” 褚时美当即精神大振地说“大伯娘这是你猜到的,不是我说漏的对不对” 于秀枝莞尔说“你这孩子,你哥只有宠你的,怎么会怕他怕得像老鼠见了猫再给我说说,她长什么样” “大伯娘你不是看过她的照片吗” 褚时美手机里只有坐船游湖时拍下的谢晓桐的侧影,汉服社活动和十一去水上森林的照片都在家里电脑上。 于秀枝不满意“那张照片只有个人影,又看不清面相。” “我哥的电脑里肯定有。”褚时美怂恿着,她也好奇他们哪一步了。 于秀枝为难地瞅着她,“这是小美你提议的,不是我做主的,对不对” 褚时美不依地抱住她胳膊“大伯娘,你不能甩锅啊,我们一眼没看过呢,怎么都慌起来了” “那还看不看”于秀枝问。 褚时美摇头“不看了,我胆小,我哥发火我害怕。” 于秀枝内心交战不休,对儿媳的好奇最终占了上风。“就看一眼,谁也不说。” 褚时美不迭地点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不能这么比方。”于秀枝轻拍了一下侄女的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难友。” 褚时显平常用笔记本电脑,家里的这台只做日常用,没设密码。 两人都不熟电脑操作,找了一通,没有任何发现,又打开下一个内存盘。 “等等,看看这个。”于秀枝指着一个文件夹说“你哥没提过想去日本留学啊。” 褚时美点开那个名为“日语教程”的文件夹,两人俱都吓了一跳,于秀枝老脸微红地啐了口,“关上关上,这孩子怎么这样。” 褚时美心想别家有两个钱的都会左拥右抱,我哥那么老了才谈恋爱,不看这些您才该担心呢。她好艰难才遏止了好奇,恋恋不舍地点了叉。 继续找下去,d盘里,一个叫“想你”的文件夹出现在最角落,褚时美说“这个应该是了。” 于秀枝一声不吭,只把脸往屏幕前凑近了些。 照片有很多,最前面的是一堆风景照,迢迢的江水,堤岸的柳,远处的古城墙,有岸边甩杆钓鱼的老人,旧街上的行人。 “这是什么地方不像三镇市。”于秀枝望一眼侄女,对方同样一脸纳闷。 直到一张照片上出现了一个大门,竖立的招牌上写着桃江市第四中学的字眼,褚时美恍然大悟“这是晓桐姐姐以前的中学。我哥什么时候去桃江了,怎么不带我去玩” 于秀枝顾不上安抚撅嘴的侄女,着急地说“快点下一张。” ,, 第80章 约期 接下来的照片,又是普通的街景, 直到出现另一个老式家属院的大门, 里面房子灰扑扑的, 门卫的岗亭也不鲜亮。 褚时美疑惑“这是晓桐姐姐的家” 如果褚时显在此地, 或许会告诉她,猜对了。这一组照片是他重生第一年的暑假时拍下的,当时才高考完毕,很清楚自己前世的考分有多糟糕, 他决定复读, 却顾不得报读复读的学校,先一步来到桃江。这些是从谢晓桐就读的中学回家的沿途风景。 接下来,于秀枝终于等到了未来儿媳的出现, 那是今年三月底, 樱花节的照片。 于秀枝凝目端详, 越看,笑容越深,到最后,竟有些克制不住得意了。“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嘴角向上蒸蒸日上, 是个好福气的。小显有眼光, 比小磊的女朋友强多了。” 褚时美翻了个白眼。 于秀枝看完全部,意犹未尽地瞅着侄女将电脑关上, 自语说“小磊结婚, 不如把晓桐一起请来吃酒席吧。” 她也好带着那孩子一起见见亲朋好友, 想到两人穿一样的小礼服,和人寒暄时一句“这是我未来儿媳”,她心里美得不行。 于秀枝晚上按捺不住,拨通了褚时显的电话“儿子,明天不用回来了,我帮你推了小磊。你好好玩,不是,好好和人处。啊” 褚时显莫名其妙,第二天一早还是按约定去和两位表哥碰头。 褚时美敲门的时候,谢晓桐一人在家,正在帮她妈布置网店。 开了门,褚时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只是上来试一试有没人的晓桐姐姐,我保证什么也没想” 谢晓桐红了脸,“快进来,你那嗓门别把邻居都招来了。” 见到她脚上的护具,褚时美诧异,继而满脸失望地说“原来真是摔了腿,我听你室友说和男朋友搬出来了,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小小年纪,脑子不纯洁。”谢晓桐瞪了她,又问“吃过早餐没有厨房还有莲藕排骨汤,我给你热热。” 褚时美连连点头,扶着她的腰一起进了厨房,也不撒手,涎着脸说“晓桐姐姐,你肯定是给我哥做厨娘来着,筷子碗放在哪儿,比我还熟。” “我扭伤了脚,你哥借地方给我住几天,好了我还搬回去的。”谢晓桐不理会她拐弯抹角的试探,解释了原因,又问“你听谁说的” 褚时美趁周日一早跑去江大,没找到人,听说谢晓桐和男友搬出来了,闹不清究竟是和她哥,还是那个白脸儿。 打电话给谢晓桐,刚好忙音,她就势转向冯兰兰处,听冯兰兰说“摔了腿,住你哥那呢”,她的嘴巴能吞进两颗鸡蛋,一时间,又想马上和大伯娘分享这个喜讯,又顾忌她哥会克扣她的化妆品花销,干脆上门先探探路。 谢晓桐坐在餐桌边,看她慢慢喝汤,说“你哥有事不在,你中午也别回去了,我看兰兰姐有没空,喊她过来一起吃个饭。” 褚时美就是趁她哥不在专程过来的,当即点头说好,见到她电脑屏幕上的图片,好奇地问“晓桐姐姐,你做什么呢” 商量好的网店按时开张,只是多日来看客寥寥,遑论生意。 冼玉清有些意兴阑珊,毕竟每月固定开销出去的网站管理费用,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 谢晓桐唯有不停给妈妈打气。她有心帮忙,却着实没有商业头脑,提起网站的生意一筹莫展。 谢晓桐大致说了,褚时美当即叫好,又劝说“晓桐姐姐,你别担心呀,我不是帮你介绍了几个单子吗” 不好说那几单只是杯水车薪,谢晓桐只温婉地笑。 “其实我同学里面有不少喜欢的,就是年纪还小,生活费仅够生活呢。不过我觉得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多人买,你看我大伯的房子都是越卖越贵的。坚持做下去就好了。” 这话和褚时显的劝慰异曲同工。 谢晓桐之前对褚时显的赚钱能力和眼光,有种盲目的信任,所以听他介绍了前景,马上向妈妈建议网店,随后又听冯兰兰说实现科技成立一年,看着光鲜,实际仍处于可怕的烧钱阶段,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我知道要坚持,没可能一开张就赚钱,可是现在问的人都不多。” 褚时美说“晓桐姐姐,你可以在汉服社推广呀。那么多女生,每年还有那么多新生。” 谢晓桐说“我就是总有点不好意思,特别之前推荐了几次我妈妈的店子,有些闲言碎语。” 褚时美无语地注视她好一会,“你脸皮这么薄,将来不被我哥摁住狠狠欺负才怪。” “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我在帮你提高战斗力晓桐姐姐,赚钱第一重要,管别人说什么呢,说闲话的都是嫉妒。” “我知道赚钱第一重要。”谢晓桐托着腮,心事沉沉。冼玉清店里生意越来越清淡,看她后嫁的男人也不太像能挣钱的样子,赚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我以前见到那些借着学生组织,卖电脑,卖各种东西的同学,我很鄙夷的。” “晓桐姐姐,我发现我们的想法很不一样。”褚时美蓦然想到什么,放下勺子,问“假如有人夸你长相有福气,你怎么想” “被夸了当然是高兴。”谢晓桐不明所以的表情,“还能怎么想” “总觉得被无视了我的容貌,我的智商,我的其他优点。我是挺不高兴别人这样夸的。”所以听了大伯娘的话,褚时美明知不妥,还是忍不住翻白眼。 “你想太多了,可能暂时还不了解你的其他优点呢。” 褚时美讷讷望住她好一会,“你肯定和我大伯娘相处得来,你们一样的”她斟酌了一会措辞,在谢晓桐以为又将获得一个傻白甜的评价时,她果断说“善良。” 谢晓桐不清楚她的感想从何而来,听褚时美继续说“看来我这辈子当不了贤妻良母,最起码当不了贤妻”,她哧哧地笑“你才多大,想那么远。” “反正我这种叛逆又自我的,好像男生都不太喜欢。”褚时美瞅着她,“我要跟你学学。最起码要仿着你的样子装一装温柔。” “你早恋啦” 褚时美白她一眼,使劲摇头。 谢晓桐语重心长地说“我听你哥说,你成绩一直不太好,补课也没多大用。你有空不如把精神放正经功课上。” “呦呦呦,我嫂子开始管我学习成绩啦。” 褚时美哈哈地笑,拿了碗跑进厨房。她其实最想问的,是谢晓桐什么时候认识了她哥,如果是四年前,为什么从没听他们提起过。 只是开始没找到机会,后来有机会,她想到日期为四年前的那些照片,立即泛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忽然不想问了。 尽管谢晓桐告诉过室友,因为伤了脚,不方便住在宿舍,可平淡的事实,总敌不过狗血的故事,她在校外同居的流言不胫而走。 眼下同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助推流言的,无非褚时显在大计院学生中传说般的存在,和谢晓桐的院花身份。 等她痊愈回校重新上课,被探究,好奇,轻蔑,鄙夷各式眼光注视,比从李有伦处第一次听闻流言时的感受,来得更直观更难忍耐。 她和冯兰兰一起去探望李妙时,冯兰兰见她分外沉默,直截了当地问怎么回事。 谢晓桐说“其实我已经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没想到还是挺难受的。” 特别不久前在13舍楼下发生了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再结合褚二代的身份,很容易就能组合成一个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故事。 冯兰兰安慰她“过些天就没事了,谁有空把时间全放在别人身上。就像王映阳,之前和玲子闹得纷纷扬扬,各式传闻都有,连玲子流产后在寝室大出血的流言都有,现在不都消停了。” 谢晓桐表示震惊。 “咳,这算什么。反正闲人太多,污水又泼不到自己身上,乐得添油加醋看笑话呗。习惯就好,任他们说去。” 谢晓桐问“没事了吗他们两个和好了” “玲子愿意给他第二次机会。”冯兰兰罕见地现出困惑的神色,“说人容易克己难。我虽然嘴上嚷嚷,希望王映阳能吃个大教训,可听到这消息,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也能接受。” “谁说不是。要是能那么容易说放弃,当初的爱当初的疯狂壮烈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话可千万不能给老褚听见。他要疯。”冯兰兰取笑她。 褚时显为了陪她,攒下的工作不少,最近也不常在校内,那些传闻自然难以近前。听冯兰兰言说,他才明白一二。 他向谢晓桐道歉“是我的错。” 照褚时显的揣测,前世谢晓桐和楼东在09年前已经分手,那位新出现的师姐,可能就是激发了两人矛盾的症结所在。 他已经等待了那么久,其实完全可以继续忍耐,等他们遵循前世的路途分道扬镳。 可谢晓桐生日那晚,他实在忍不住了。心爱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却无视他费煞心思准备的庆生,满颗心牵系在别人身上。 他并不后悔。直接的手段往往最见效,只是过于粗暴,不免影响了谢晓桐的声誉,这是褚时显始料不及的。 他为他的考虑不周道歉。“如果我当时能和楼东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谢晓桐摇头“没用。我知道他,他看起来谦和,实际很执拗。他是能刷题到天亮的人” 她的话音骤然一顿,面现尴尬“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我挺喜欢,说明你信赖我。” 谢晓桐与他相视而笑,到底是转移了话题“小美又给我介绍了两套冬装,要不是尺寸和她不一样,我要担心是她有意贴补我妈的生意了。” “小家伙脾气别扭,心眼还是很不错的。” 她赞同地点头。 “你放心吧,她有两个死党,家底厚实,又爱打扮成三朵姐妹花,肯定是她们要求定做的。” 谢晓桐微笑着说“她还鼓励我坚持就是胜利,还嚷嚷将来和我一起做汉服生意呢。” 褚时显问“你的打算呢也想把它当事业做” “暂时没考虑,但是我感觉,如果是从设计着手,我可能除了些必须的软件,画画方面也要学点皮毛。”谢晓桐叹气,“我时间不够用呢。” 难怪她前世有测试维护那种舒坦的工作不去干,选择了建模师。除了薪酬的原因之外,大概也有热爱。 褚时显低头抵着她脑门,轻声问“我已经两三天没能认真看过你了,就这样还嫌弃我占用了你的时间” 褚时显的亲昵和楼东很不同,是无时不在的,不管是动作,还是眼神。谢晓桐仍不太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她连呼吸都不自禁地放缓了些。 “我”才吐出一个字,就发现自己呵出的气息离他太近,太热烈。而且只要稍微抬抬下巴,就能触碰到他的唇。 他漆黑的眸色,分明更幽邃了。 “晓桐。” 她就站在镜湖之畔,接受他细细密密的吻,从眉间到下巴,双手也从他的大衣前襟,攀上他的颈项,在他终于覆上她双唇时。 “有件事还要告诉你。” 被松开了寸许的谢晓桐仍有些茫然。“嗯” “我妈打算邀请你一起去参加我表哥的婚礼,被我推了。”褚时显观察她的表情,怕她不悦,又怕她过分高兴。“我说,还早了些。” 她点头。“是太早了,我还没有准备。”说着她皱起眉头,“阿姨不会不高兴吧” “我说于礼不合,按道理先要去看过谢叔叔,得到他允许才显得郑重。”褚时显见她展现笑靥,心想果然做对了。“我妈当时还夸我,有了女朋友是比以前稳重了。比她想得周到。” 她轻笑“阿姨人真好。” 褚时显喜欢她的温柔和与人为善,这辈子他最大的心愿无非是事业有成,家里人齐整和乐。光是想象一家人共聚,最好再来两个满地跑的小家伙,已经令他乐不可支。 “不过,你也要把这事放心上好不好” “什么事” “见家长。” 谢晓桐为之一愣,接着说“太快了。我们不是才开始吗”这速度她追不上 “到我毕业就不算才开始了。” 谢晓桐说“到我毕业” “那要几年” “到我毕业” “我熬不住的。” “到我毕业”谢晓桐再度表示了坚持后,忽地回过神,心想他见家长结婚的心就这么迫切难道会因此放弃她转而选择别人她凝目注视他,质疑的眼神很坚决,语声却不小心暴露了怯懦的内心,“什么熬不住你,你是想” 褚时显愕然,随即恍悟被她误会了。“傻了吧。”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刻意地用力,然后低声问她“知道什么熬不住了” ,, 第81章 幸福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话是褚时美评价学校男生的, 谢晓桐深以为然。 想想看, 无论谈吐,见识, 卓然于一众同学之上的褚师兄, 在大计院的传说中,洒脱帅气,气质不凡的褚师兄, 表达的方式竟然那么露骨,那么的令人发指 而当时的触感, 那么的令人心惊肉跳 谢晓桐连续躲了几天,唯恐被褚时美说中,哪天被摁住狠狠欺负了。 褚时显正巧公司事多无闲暇, 唯有通过电话给她赔不是, 顺便实行撩拨和骚扰。 时至年底, 实现科技的股权激励方案已经经过了三次修改,草案和相关配套文件由毕马威和许明哲供职的法通律所共同拟定。 授予管理层和员工的红利,包括受限虚拟股票和股票增值权, 以及股份奖励计划。与之对应的, 是员工评级审核制度。 正式方案一经敲定,将在年终大会上颁布。正式落地实施的日期,定在即将到来的07年。伴随元旦日360杀软企业版的上市, 07年, 实现科技将逐渐摆脱烧钱不休的尴尬局面, 拥有正常的盈利模式。 在此之前, 褚时显和唐喆商议激励方案的大致方向和目标时,也说过“只是愿景和少量加薪没用,你我都知道核心技术人才需要的是什么。有效的上升渠道,技术不断的提升,业内的尊重和重视,合理的报酬,这些是最重要的。” 情怀独属于创业者,拿来忽悠员工,一两年无妨,拖延下去,只会令实现科技沦为毕业生实习锻炼然后奔向燕京的跳板。 唐喆对员工每年的评级审核制度更感兴趣,赞同说“这个有点意思,每年划线设目标,按权重评分体系,在年底总结一年的努力和成就,获得相应的奖励。” 员工评级审核制度,应用最成功的典范是华小为。 “成长,可预见的良性的成长,哪怕是以年为短暂的时间单位,谁不期待每年一小步,也是进步。” 唐喆摩挲熬夜之后,白嫩下巴上冒出的几条新胡须,沉吟说“这是准确把握了人的心理,心理学好像有个专业名称,叫及时满足。这个制度有相通之处。” “像我妈说,运气不好不指望大胡,能密密的吃小胡也挺幸福。” 唐喆说“伯母的话,平实中见哲理。” “别给她听见,不然乐得要飞。”褚时显笑一笑,调侃唐喆“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自己能获得多少股份期权。” 唐喆故作淡然,反过来打趣他说“褚总你是大方人。” “这下糟了,被你一句话将了我的军,想不大方也不成。” 毕马威尚未在内陆省开展审计咨询业务,从燕京受邀来三镇,仅只差旅费,实现科技已花费不菲。 最终的决案,褚时显,以及他名下全资拥有的“时显资本”,占有实现科技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唐喆作为永久合伙人,占有百分之十。 “时显资本”,这间新注册的公司属于注册地为开曼的深海公司所有去年暑假褚时显香港之行的主要任务,就是申请一间离岸白手套公司。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而员工股权激励计划,分去百分之二十三,其中,钟令为张怀化等核心骨干,各自获得这23个百分点的10,8,5,3不等。 目前实现科技的估值在经历了下载平台下架风波之后,远超预期,等杀软企业版元旦上市,今年正式通过vb100认证,实现科技的身价将会一日千里。 唐喆对分配方案相当满意,而钟令为那边,褚时显也承诺,只待安全卫士项目完成,之后将会成立游戏公司,由钟令为领头开发,至于他手上拥有的实现科技的期权股,以新游戏公司的股份置换。 许明哲非震惊不能形容心情,晚宴上,他问褚时显“你在实现科技成立之前,已经立志要把它做上市了” 否则,怎能解释注册离岛公司的先见之举 褚时显无奈地表示“那还怎么办有个增值服务的链子锁着,只能选择vie模式。” 很多公司以离岸公司控股,并不全是为了逃税,大多是权宜之策,因为有个规矩,互联网公司接受外资投资,必须双方在国外有相互持股的公司。所以,经常能看见投资并购报告里,有互相置换股份的条约。 褚时显的回答,实则避开了许明哲的主要问题,此时晚宴上人多嘴杂,不停的有人过来敬酒,他一个恍神,被褚时显支开了话题,“你行啊,什么时候通读了经管的教材,连vie模式都懂了。” 褚时显为之莞尔,和老友互相吹捧“你才叫我刮目相看,毕业一年,已经很得师傅信重了。” 晚宴结束后,回江大宿舍已晚,褚时显和张怀化直接回了银海小区。 张怀化对于那23中的5点并无意见,他在得知方案详情后,曾告诉冯兰兰“别看显哥占的比例多,他是出钱出力的那个,这一年多两年,他烧了多少钱进去这种烧钱法,我估计抗不了多久了,公司必然要引入a轮融资的。将来股权稀释后,显哥一定守不住67的绝对持股比例,51都难。” 冯兰兰问“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张怀化打量她的淡然神情不似作伪,放下心来,讪讪笑说“我这不担心你多心瞎想吗其实真不少了,将来公司做大了,估值增加了,这近1点的期权价值也会跟着膨胀的。” “我会多心瞎想你总觉得我对老褚有成见,我只是见不得你天天说他好。” “不是我嘴上念叨,显哥对我够意思的,谁能没毕业先拿到股份期权兰兰,我觉得我真的帮不上显哥什么忙。” 冯兰兰抱住他“我懂你的,你就是这么好,老想着别人的长处,自己的短处。其实,我觉得老褚才是幸运的那个,他一声呼唤,你多余话一句不说,挺身为他站台,你才是最无私的。” 冯兰兰继续说“我之前和老褚说过了,不指望你跟着他发达富贵,我怕你有钱了变心,懂不懂” 见男友张口结舌,她捏一把他的大脸巴子,又说“可是没钱也万万不行,怀化,我也是知足的,我们小富即安就好。” 张怀化笑得憨憨的“其实只要有钱把结婚生孩子这个阶段应付过去就行。我听人说,这个阶段最花钱。” 冯兰兰改捏为戳“想得可真美啊你,我答应了你结婚,什么时候答应你生孩子了我不用工作,不要事业了” 未来小两口在谈话和亲吻中取得了部分默契,只是褚时显的安排打乱了两人阵脚。 张怀化一听褚时显要将时显资本的10股权赠与他,当即摇头拒绝。“这不成。无功不受禄。” 张怀化回忆之前了解的方案,褚时显个人占股20,时显资本占股47。这47中的10点,加上23中的5点,张怀化粗略一算,几乎追得上唐喆了。 “显哥,你听我说。我之前还想着帮你的忙,可来到公司正常上班后,才发现能人实在太多了。我那点能耐,跟人家没法比,不拖后腿不错了。” 唐喆的管理水平技术水平当属头一份,另有钟令为那样一尊神摆着,张怀化真不敢拿大。 “老张,你听我说。”褚时显给两人斟满酒,表情极其慎重,话语更是斟字酌句,“你知道我是家里独子,我爸和我叔根本不懂这行当,将来我就算结婚生子,短期内也没个真正能托付的人。” 张怀化挪了挪屁股,坐直了静心聆听。 “所以你和612,我是拿来当兄弟处的。没血缘,胜似血亲的那种。唐喆和钟令为,他们是冲锋陷阵的人。你不一样,你是守后方的人。论起重要性,冲锋陷阵的,高薪能请得到。值得交付后背,给予信任的,我数来数去,只有你和冯兰兰。” 正如冯兰兰的嘲笑,“你显哥一支穿云箭,你们千军万马来相见,不带打瞌睡的”,张怀化深深吸了口气,接了褚时显敬酒,也像接过了千钧的担子。 股权激励方案确立,褚时显也像卸下了重负,这晚回了银海小区,他将自己摔到主卧房的床上。 躺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 谢晓桐搬走后,他刻意没换床单。虽然心中那秘而不宣的绮思,细说起来分外猥琐,可只要谢晓桐不问,他就能厚着脸皮装作忙,装作忘性大。 现在身下的枕套床单怎么一股柔顺剂味 褚时显再一看,床头柜上放着一串钥匙,环上挂着两颗樱桃,正是他给谢晓桐的那一串。他还记得那樱桃是她坏掉的发圈上取下来的。 褚时显连忙拿起手机,不久前才通过短信,告诉她今晚太晚,不回校回银海小区。谢晓桐应该没那么快入眠。 他问睡了没钥匙你忘记拿了。 谢晓桐回我专门放在床头柜上的,怕你没看见。李妙今天出院,我也打扰了好久,想着以后应该不用过去了。 褚时显她出院你不用借厨房炖汤了你怎么不想想,有空炖汤给我喝呢我好惨一男的,喝了酒回家,连口热的也没有。用完还被人抛弃了。 谢晓桐别装可怜了,也别耍赖。我现在被你锻炼得五毒不侵。 褚时显差点笑出声不是五毒俱全就行。我说,你要再摔着腿怎么办还是把钥匙收下吧。 谢晓桐太讨厌了,怎么不说你摔着呢 褚时显我还真想摔一跤,被你照顾几天。 谢晓桐早点睡吧。不和你聊了,我好困。 褚时显说我一想到隔壁不是香喷喷的谢晓桐,是臭烘烘的张怀化,我就气得睡不着。 好一会没回应,褚时显又问睡了等我忙完年底这一阵,好好陪你。 谢晓桐说你好,我是客服001,晓桐已睡着。有事请留言。 这是帮她妈看了一天的网店褚时显乐了一阵,说客服001,你好。请留言告诉谢晓桐,我爱她,爱到她无法想象。 转专业后,谢晓桐依然喜欢教五顶楼的自习室,梅园食堂外的小馄饨,哪怕每次要从信部跋涉到本部去。 她也喜欢教五门前的小广场,天气晴好时,看婴儿蹒跚学步,孩子们放风筝,雨雪天时,看枯树残叶上的雨珠和霜花。 有一次遇见玲子。她们只在武八路的食肆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偶遇,谢晓桐几乎认不出对方。玲子穿着大衣,没戴围巾,下巴尖削,眼袋下垂,原来葡萄般的大眼镶在瘦了一圈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她瘦骨伶仃的,精神倒十足,冲谢晓桐一笑,竟有股烈火骷髅的惊悚感。 谢晓桐楞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急忙回了个笑容。可玲子已经转身走了,脚步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乘风归去的样子。 还有一回吃馄饨时遇见肖景云,聊了下401的现况。她已经有意识地尽量避免其他话题,可肖景云最后还是提起了楼东的新女友。 那个女生长相甜美,性格可爱中带点小霸道,自主独立外又懂得分寸余地,无论家世,还是自身,都是极优秀的。 谢晓桐几乎能在心中勾勒出大体的模样。 她本以为会难过伤心,可听肖景云口齿伶俐地叙说着,她的内心只有被灰雾般的阴霾笼罩的沉闷和钝感。 直到肖景云恍然的样子,语调讶异地说“我忽然发现了你和她的共同之处。” 谢晓桐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口凉气,问“什么” 肖景云说“你们家里都有人在医院工作。” 谢晓桐迟疑了片刻,慢慢将馄饨嚼碎了吞下,这才说“肖姐姐,你是楼东派来故意气我的” 肖景云摇头。 谢晓桐继续猜“那是四眼喽” 在她想来,同寝室的同学失恋,总有同仇敌忾之心。肖景云看起来像是被四眼影响了。 肖景云仿若意识到失言,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捧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汤,大口喝起来,“我就喜欢她家的汤,里面胡椒和葱太醒胃了。馄饨倒是马马虎虎。” 谢晓桐赞同地点头,又说“其实馄饨也不错啦,最起码廋肉很多很新鲜。” 说完,谢晓桐思量了一会,对肖景云说“肖姐姐,能帮我带句话吗祝他,幸福。” ,, 第82章 元旦 肖景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 转头就打电话向褚时显邀功。 褚时显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 带不带话又如何楼东已经不成问题。 他借肖景云的口,告诉谢晓桐,她和楼东新女友最大的共通点是都有家人在医院, 而且都是高管。谢晓桐即便一时不明白,之后也会琢磨明白的。 肖景云评价谢晓桐太过天真, 在人情世故方面挺迟钝的, 然而褚时显不敢苟同, 谢晓桐哪是不懂,是大多数时候不在意。 她对在意和不在意的人,完全是两种待遇。 肖景云当时嘿嘿地笑,嘲讽他说,向心中的女神揭露世界的真相,这么残忍,不符合他一贯对女神的态度。 褚时显没有多做解释。 谢晓桐很少哭, 他知道的唯二的两次, 一是因为妈妈, 一是前些天得知楼东有了新女友之后还躲在房间里,遮遮掩掩不给他发现。 她沉积的情绪已经得到有效释放, 肖景云转述的那些话, 无非是将她心里最后残存的丁点想法彻底消灭而已。 谢晓桐果然如他猜测,并无激烈的反应。褚时显以送钥匙试探她心意时,她也只问了句“不是说那里是你们炒股的据点吗我去了不影响你们” 褚时显刚和她在本部上完公开课, 送她回到三舍楼下。他一脚着地, 一脚蹬着车, 将拿着钥匙上两颗樱桃,不停把玩着的谢晓桐拥进怀里,沉声问“你是找借口拒绝,还是真心这样想” 谢晓桐仰着下巴,略作思索,答说“我真心这样想。” 褚时显哼一声,揉吧揉吧她小脸蛋“学会哄我开心了。” 谢晓桐跺脚,说“好赖都不行,要我说什么” “说真心话” “真心话,都有吧。你们炒股,我上去做什么大家都不自在。” “还有呢” “还有”谢晓桐瞄他一眼,“我怕你借机会使坏。” 他被气笑了。“我只有对你好的份,怎么可能使坏。” 谢晓桐避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顾左右而言他“我前些天看见玲子了。” 褚时显安静地等她下文。 “她好瘦,瘦得风吹一下能飘起来。看起来倒是很精神,但她的眼睛让我很不安。她给我一种感觉,她在燃烧自己,付之一炬的那种。”谢晓桐抬眼看他,缓缓地说,“我想,她也曾经相信爱情,向往爱情的。” 看来王映阳的事还是引起了负面影响。褚时显叹口气,握住她的双手,“年初在这里时,我们现在站的这里,我们说过什么” 她一脸莫名。 褚时显提醒她“樱花节那天晚上。” 她温柔地笑“我给你吹笛子。” “在吹笛子之前呢” 她低声哼哼着,难为情地说“好像,是,拒绝了你。” “在这之前呢”褚时显不等她回答,将她的手举起来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下。“那个梦。” 他不提,她即将把这件事遗忘。此时屏息,小心翼翼地问“那些梦,你还做过吗” 褚时显摇头“遇见你之后就没有了。” 谢晓桐缓缓吁一口气,她也不曾再做类似的梦了。 褚时显再次吻她手指。“晓桐,我们是命里注定,说不准还是前世的姻缘。所以,和王映阳他们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轻笑出声,“你的说服能力真的是” 手指抚摸他短大衣的前襟,细软的羊绒,触感温暖。谢晓桐说“你是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我是非常没有行动力的人。你热情又爽朗,我,总之,你别以为我的态度不够认真,我只是在尽量寻找我们俩之间的平衡。” “所以,钥匙你收下了” 谢晓桐好笑地注视他严肃的表情,心想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了,她更关注感受,而他看重结果。假如他那么在意一串钥匙的归属 她点头“那我收下了。” 褚时显的唇角微翘。 谢晓桐又补充“如果你们炒股,我” 褚时显截住她的话头“炒股转地方了,不用顾忌这个。” 她有些吃惊,眼瞪得微圆,问“你还有房子在这附近” 褚时显愕然之后失笑不已,她那表情分明在说“天啦会不会还有女生拿了别的钥匙”,他很想逗她说,若他有那心思,他家的房子能轻轻松松凑个三镇十八钗出来,然而,这种事不能拿来随意开玩笑,她的单纯是会让她当真的。 唯有摆出正经得不能更正经的表情,说“房子么,还有套婚房,丢空了一直没人住,我把炒股用的电脑搬去那里了。其他房子暂时没有,我也没打算在三镇买。明后年倒是有心去燕京买套婚房,到时候你陪我去挑。晓桐,能进入我生活的,除了家人,只有你了。612那帮糙汉子不算。” 谢晓桐刻意无视了他的许诺。婚房什么的,还早着呢。 褚时显问“放心了” 她摇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话,将来永远没有放心的时候。” 褚时显扬眉“可我从没见过你对我耳提面命,告诫我必须专一,不许偷看女生不许和女生多说话什么的,像冯兰兰对老张那样。” “有用吗”他那么有主见的人,谁能左右他的想法和目的 “有用的。” 见她一副拿不准主意的彷徨样子,褚时显情难自己,低头吻她的嘴角“谢晓桐,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一定有用的。” 正如谢晓桐形容,玲子心里的那团火快把自己烧成灰烬了。 足足三年,最美好的校园时光,她倾尽所有,交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这个人,一直惦记着另一个女生。 她不仅清楚这一点,还咬牙忍住了。因为她同样清楚,不能忍,就只能滚。 玲子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卑微地盼着王映阳终有一日回头时,能发现她的种种好。 命运总喜欢扇人耳光。 在发现他们两人有勾连后,无法抉择的痛苦令玲子选择了极端的路她不能分手,她过往付出太多,沉没成本太高。她也不能哀求,她深深明白,过去王映阳和江敏的关系,之所以能保持朋友间的清白,是因为风筝的那条线始终攥在江敏手上,而今,江敏打算收线,王映阳不会挣扎。 她决定自杀时是平静的,要么死,要么重新得到未来。 说她傻的有,她从开始就被爱情的炽烈烧坏了脑子;说她自杀是一错再错的也有,可自杀是无助的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她以为有用的,哪怕结果是重复往昔虚假的温存,她也在所不惜。 然而复合的幸福,如同她当初刚破处的那段甜蜜时光一般短暂。 江敏笑着告诉她“老王知道你是要挟他,横切竖切他就算之前不懂区别,这件事之后也懂了。” 玲子不懂什么叫横切竖切,她直白地问“你不是一直喜欢老褚吗” 若是江敏和褚时显谈恋爱,她就安全了。 江敏避而不答,只说“大一最开始,我和老王在一起。根本没你什么事。” 玲子冷笑“现在没你什么事。” 江敏笑容轻蔑,“你还弄不清情况啊老王是敷衍你一阵,等选调生名额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 在2007即将到来的日子,江大贴吧里,爆出个大新闻,江大学生会秘书处部长玩弄异性,诽谤师长,江大学子羞与为伍。 劲爆的新闻来源显然出自知情人,帖子里不仅有露骨的床照,也有大量的短信对话,其中,那个叫映阳的学生在对话里,直白地点评了数位师长的教学风格,极尽讽刺,最后,还吐露了不少学生会成员的私生活。 褚时显听得范森林传讯后,默然阅览了贴吧的所有回帖。 明天是元旦,他下午抽空把谢晓桐送回桃江,获得一个热吻的奖励,又匆匆赶回公司加班。 实现科技的企业版杀软明天正式上市,整间公司处于备战状态。 不仅如此,晨早他还要做伴郎一起去迎亲,只能和范森林说“这可糟了,我赶不回去。” 范森林说“我喊了隔壁寝的过来,现在都怕王映阳想不开,去找玲子对质,又生出祸事来。” “我明天下午才能脱身,这样,我让老张先回去。” 范森林挂了电话,远在老家实习的高翊不知从哪听说,打来电话。 高翊用哀悼的语气,问“老王就这样毁了” “不至于。他还能考公,考研,还能找其他工作。”但他们都清楚,选调生是彻底没戏了。那些关于师长的评价,虽然在学生内部有所流传,甚至有些话语比王映阳所说更激进过份,可一旦撕开在校方眼前,后果不能善了。 高翊前段时间不齿王映阳一脚踏两船的行为,对玲子怀着深切的同情,如今形势突变,王映阳尝到恶果,高翊没有丝毫快慰心。 他是612的受保护动物。不同他们几个,少年心性依旧,比较单纯,比较情绪化。范森林安抚高翊说“不用太悲观,不经挫折不能成长。” “省省,我一点也不需求这种成长。” 已回到桃江的谢晓桐也是刚放下手机不久,冯兰兰在电话里叹气“给老褚说中了,两败俱伤。” “还好他们都快毕业了,希望这半年的流言蜚语,玲子能扛过去。” “你还没猜到吗这个帖子应该就是玲子写的。”冯兰兰说。 “我大约猜得到。”谢晓桐说着话,倏然想起教五草坪上的偶遇,玲子那张烈火骷髅般的脸庞浮现于脑海,还有那双深凹的眼眶里,像两簇火苗燃烧着的眼睛,一想起,就令她战栗,令她恐慌爱情幻灭时的可怕,令她怀疑与之比较,她和楼东的爱有如玩闹。 谢晓桐咬一下唇,然后接着说“我只是不敢相信,她会那么决绝,用这么,这么惨烈的方式。” 冯兰兰似也感染了那份沉痛,说“一点大快人心的感觉都没有。我不是指王映阳,我是为玲子可惜,明明不至于这样,太不值得。” 元旦日不仅对于于小磊是大事,对于实现科技也是。 燕京三镇两地的主要纸媒,以及两个深具影响力的互联网门户网站,不久前获得一笔巨额广告费实现科技首次在媒体大幅投放广告,365杀毒软件企业版,正式上市开售。 褚时显一早接到谢晓桐的电话“我看到广告了,做得好震撼” 365的纸媒广告相当具备科幻元素,一只巨大的来自宇宙的眼睛,窥视着地球,而地球上的人类正微笑着生活,为他们隔开恶意的,是一层无形的光膜。 “安全的意义,365誓言守护。” 未来感,科技感,视觉冲击力爆炸。只是台词略中二,不过也好,彰显新兴科技公司的锐气。 褚时显笑问“你男朋友现在负债累累了,你怕不怕” 谢晓桐反问“能有口稀粥吗” “必须的。” “那我怕什么。”她咯咯笑完,又问“你现在接亲去啦” “哪有那么早,现在去装点婚车,定的鲜花店在小磊哥家附近。志扬表哥开着车呢,我够听话的吧,熬了一夜不敢开车,更不敢不听你唠叨。”褚时显侧耳听谢晓桐佯作凶猛的嗔怒,一个劲地乐,想起一事,告诉她“你也跟我志扬哥打声招呼吧,记得喊表哥。” 他不等谢晓桐反对,就将手机放在赵志扬耳边。赵志扬先是扬了扬浓眉,接着露齿而笑,“晓桐好。” 褚时显不迭声地问“喊什么了喊什么了” 见赵志扬做了个“表哥”的口型,他脸上的笑意扩大,嘴巴快咧上太阳穴了。将手机收回来,他夸赞说“总算听话了一回。” “不能和你聊了,我爸问我哪家表哥。”她小声地埋怨,“我冷汗快吓出来了。” 褚时显笑着放下手机,车也即将到达鲜花店。 于舅母本是想请褚成问朋友借一台劳斯莱斯做婚车的,被于舅舅拒绝“我丢不起这个人,要借你自己想办法。” 那不是打他妹夫的脸吗自己家有车不用,让人堂堂大老板腆着脸找朋友,旁人嘴上不说,肚皮里怕不是笑死。 于舅母翻翻嘴皮,嫌弃地奚落“堂堂大老板,劳斯都买不起,一辆破奔驰开了七八年。” 于小磊志气昂扬地说“妈,等我几年,我赚了钱,给你买辆劳斯莱斯,幻影带司机那种。” 于舅母乐滋滋地转转腕子,一只金劳镶钻日志款在她圆润的手腕上闪亮,“我听人说了,人生要有两个劳才算圆满,劳力士和劳斯莱斯。儿子,妈妈等你给我长脸的那天。” 于小磊自从人生中与汪浩相识,像是前世有缘,无论聊天做事分外投机,时运也转吉。他不仅在行里升了职,股票大赚,就连一直拖延着,不肯定下婚期的女朋友也终于首肯,接受了他的一卡钻戒。 他算算账,哪怕元旦后,将所有股票卖掉,还了银行的款子,他和汪浩一样大有赚头。这样倒腾个两三年,劳斯莱斯不在话下。 于舅舅对自家老婆儿子,大部分时间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见他们喜气洋洋的,软声劝说“低调点低调点,张狂什么,叫人看见笑话。” 于舅母拧了脖子瞅他,质问“叫谁看见,叫你妹妹看见你心往哪边偏,胳膊肘往哪边拐呢” ,, 第83章 婚宴 褚时显回归婚车队伍时, 看见于小磊那辆崭新的白色雷克萨斯,差点没忍住笑。 赵志扬同样忍俊不禁。 一众伴郎里,于小磊对待两位表亲的态度, 尚且不如他的同事。褚时显若有所思,侧头悄声问“小磊哥投给汪浩多少” 赵志扬比划了个数字。 褚时显吃了一惊, “又追加了” 赵志扬说“劝不住。一心想吃成胖子。” 褚时显拍拍这位表哥的肩膀,再未多言。 伴娘们倒是热度惊人, 看这两位表兄弟的目光火辣。 于家在三镇最大的酒店宴筵亲朋,足足六十八席。来宾不止有双方姻亲,好友, 也有于家电器行上游代理商, 多年老客户。除此之外, 褚成的老友们也赏脸来了不少。 于舅母是嫌弃没个够,便宜不少占的人。 别看她嘴上嚷嚷得厉害, 在褚成面前是屁也不敢放。一家子老小,包括自己娘家人, 靠谁得利仗谁势,她心知肚明。 就连新媳妇肯下嫁于小磊, 还不是因为小磊有个叫褚成的姑父。 拟名单订酒席前,她怂恿于秀枝兄妹, 去和褚成商量,由褚成出面多请些重要客人来。 否则, 按照之前拟下的宾客名单, 全是小商小贩, 让亲家小瞧了不说,以后儿子在儿媳面前抬不起头,夫纲不振才是大事。 于秀枝代为转述的请求,褚成斟酌了一番,应承下来。他了解自己老婆,只要为于家好,她向来鼎力支持。 其实只要于秀枝掌握分寸,不去做损己肥人的傻事,只要大舅哥夫妻大面上规矩不错,不把他老婆当傻子耍弄,他自然是不为己甚的态度。 如此一来,于家婚宴上多了好些三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褚时美使劲挥手,见堂哥没注意到自己,从酒席间一路穿插走来,问“你们躲角落里干嘛被伴娘们吓怕了” 褚时显说“我在考虑要不要溜号回学校去。” 赵志扬也说“我在考虑找个地方吃碗面,大块牛肉大片辣子的那种。” 褚时美捂嘴偷笑“都像你们这样,请喜酒的省钱了。” 褚时显懒洋洋地说“这不无聊吗马上新人上台宣誓了” 褚时美低声惊呼“还有上台宣誓的节目” “花大钱请了婚庆公司,还不整点新鲜的看看,司仪都上来了。” 和传统婚礼不同,今天的宴会厅中间搭了个玻璃t台,沿途点缀着半人高瀑布型的鲜花,花束中间立着水晶灯,当真是璀璨盛华。 想也知道,元旦天寒地冻的,这些鲜花一定是今早空运而来。于家这次出手阔气。 这种按主题布置的婚礼现场,在2007年的三镇市很有些看头,褚时美本就目不暇给,赞叹连连,诧异地问“于小磊发大财了还是又诓我大伯娘的私房了” 听说模仿西式婚礼,还有父亲挽着女儿送到男方面前,立誓缔约的节目,她兴趣十足,感叹说“将来我也要开间婚庆公司。好好玩。” “前几天才和你晓桐姐姐说一起合作卖汉服。”褚时显挤对她。 褚时美仰着脖子,一脸倔强“我都开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未来首富长什么样。” 孩子气的话把褚时显和赵志扬都逗笑了。 正扯着淡,一个年轻男子疾步寻过来,老远就在喊“褚少。” 来人一身得体的西装,戴一副钛金眼镜,很有些精英模样。 褚时显迎上去“柯大哥,见外了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称呼我。” 握住褚时显伸来的手,柯迪谦逊一笑“三镇的青年英杰,我可不敢像以前那样称呼。会被人笑我有眼无珠。” 他是泰元地产的总助,兼任褚成的秘书。 柯迪父亲早年间跟随褚成打江山,工地上不幸摔了腿,躺床上再没站起来,褚成对柯迪父子多有照应。 赵志扬没来三镇之前,柯迪经常送褚成回家,有时也代为办事,每回看见褚时显,都是“小显小显”地叫,不乏亲热。 自赵志扬长居褚家,两人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尽管柯迪极力掩饰,褚时显仍发现对方和赵志扬打招呼时的微妙表情。 柯迪说“褚少,褚总正找你,他和朋友在楼上贵宾房。” 褚成请来的贵客,自然由褚成亲自招待。二楼开了数间贵宾房,以避开婚宴大厅嘈杂的环境。 褚时显不放心堂妹,问“你坐哪儿” 褚时美说“别管我了,我跟大伯娘一起,不会丢的。你去做你的事。” 褚时显又转头向表哥“志扬哥,一起过去吧。” 赵志扬无视微微色变的柯迪,沉吟一下,说“好。” 褚成既有为儿子拓展人脉的心理,更多的是显摆宝贝疙瘩的心情。 其实很多人开口闭口的“人脉”,没有利益互换为基础,人脉是个屁,脸都不会给。 褚时显深知这个道理。而且在座的都是老前辈,老江湖,很多是八十年代刚开启时代变革,已经大着胆子周游四方的能人,哪敢妄自尊大。 幸好他这个年纪,面孔尚嫩,一套乖乖牌打出去,“叔叔伯伯”喊一通,看上去大略有点生涩学生娃的模样。 叔叔伯伯们夸个不停。 “老褚,我们谁不知道谁明明你和我一样,肚子里都是丁点墨水没有的,怎么你就能养出个爱读书的儿子”这是跟他爸关系铁的。 “小显,你这不喝酒不行,人在江湖走,不能不喝酒。还得练练。”这是跟他爸互不顺眼,一辈子别苗头的。 “老褚,那会儿说好了定娃娃亲的,我那小闺女也快十八了,是不是该定下了”这是拉关系,呸,也可能是逗乐来的,“我没说错,再过三年满十八,三年不是快得一眨眼的事” 呛他那位也是个性子促狭的,紧接着说“小显二十好几了,再等三年,害老褚一直抱不到孙子,你这是想结亲你想结仇吧” 一帮糟老头子笑得喷饭,咳嗽声不绝。 褚成打圆场,谦虚地说“都别夸他,当初给我立了军令状要考清华的,最后只考了个三镇的大学,说到底,还是读书不成器啊” 看他那言若有憾,心则喜之的猥琐笑容,老头们隔夜饭都快吐了。 汪大庆问“小显,看见我那不成器的了” 褚时显答说“在外面闹酒呢,我上来前,刚和海涛碰了一杯。” 汪大庆语重情深地说“你们一块大的,多带带他。我家那小子不算聪明,可是重情重义,这方面没人能比。” 对这位前世把他爹坑到死的叔伯世交,褚时显同样诚挚恳切地说“那是一定的。我和海涛经常见面,如果不是他对互联网没兴趣,我还想拉他合伙搞呢。” 有不知情的问“互联网公司” 汪大庆说“你还不知道老褚家的小子可厉害了,广场附近那幢金融贸易大厦,有整整一层楼的办公场地。” 今天褚成眼角新出的笑纹偷他老婆多少精华霜也不管用,得意越发藏不住,补充说“小公司,上不得台面。叫啥哎呦,叫什么我给忘了,反正小孩子的玩意。你们看今天的三镇日报,包下整版广告的那家就是了。” 这还叫不叫人活一堆糟老头子想着家里只会花钱不事生产的混球们,没滋没味的啧啧嘴,个个糟心得想拍屁股走人。 褚时显和赵志扬一起,挨个喊了一轮叔叔伯伯,再一杯杯斟酒,这才告退。 赵志扬对于自己成为陪衬的事并不在意,他不喜好浮华争锋,更何况褚时显本就是气质外显的人,走哪里都是焦点。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深刻透彻,进来是为了混个脸熟,将来和这些叔叔伯伯再见,说一声褚成的外甥,有个印象就好接下去谈事。 两人出了贵宾房,还没走到电梯,迎面两人由走廊拐角过来,一位是王长贵,落后半步的一位是他跟班。 褚时显刚才还在奇怪,王长贵今天怎么没来他爸褚成和这位的关系淡而不疏,没理由不来的。 褚时显步伐加快,疾走上前,喊说“王叔叔。” 王长贵大概才讲完电话,将手机塞给跟班,停下说“你叔在下面,刚才碰面聊了几句。我迟到了” 褚时显连称不敢,就着王长贵的身高,躬腰说“我爸在里头,王叔叔我送你过去。” 又作生气的样子“怎么没人来迎一下我” “你叔说送我上来,被我拦住了。这地方我又不是不熟,找得见。”王长贵站住不动,说“今年声势挺大,头一天就搞出个大动作。” 褚时显微一愣神,旋即醒悟“王叔叔你看见报纸了” 王长贵笑着点头。“江山代有才人出,看见你们出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高兴。你呢什么时候有喜讯,吃你的喜酒” 上回在僖福会,王长贵专程喊他过去,拉了几句家常。这次又这样。褚时显不明白他为什么站这里,跟他一个小辈扯闲篇,面上仍恭敬,笑一笑说“我还早。眼下还是事业为重。” “结婚生子也该考虑了。”王长贵拍拍他的肩,“子嗣是大问题,别奋斗几十年的成果,都叫外人给一锅端了。” 见褚时显微怔,王长贵再次一笑,“你爸在前面那间房行了,我自己过去。” 回程的路上,褚时显格外沉默。赵志扬刚才在旁听了个大概,还没琢磨出内里缘由。 车中阒寂,褚时显忽地出声“志扬哥,你刚才不是说想吃碗牛肉面” “我以为你赶着回江大。行,这就去。”赵志扬一扭方向盘。 才拉好的面,足够筋道,牛骨汤做汤底,浇一勺烧得酥烂的牛肉,连着金黄的筋,再撒一勺红油辣子,抓一把芫荽叶。在这湿冷天里,比吃酒宴还令人满足。 褚时显几筷子下去半碗,胃里填了食,人也定下来,他问“柯迪和你怎么样” 他十一时,借赵志扬的手,给他爸提交了一份房开企业年度报告和未来展望,提醒即将到来,并且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当时,他思忖抢了柯迪这位总助的活计,曾经提醒表哥注意柯迪的态度。 今天观察到柯迪注视赵志扬时,那微不可见的忌惮和嫌恶,褚时显蓦地发现自己还是太过专注实现科技,对于志扬哥在泰元的处境,关心太少。 “就那样,表面和谐。他是体面人,轻易不会撕破脸。不过,我的出现,确实令他挺被动的。最起码在姨父眼前,我获得的重视越多,他失去的越多。” 赵志扬深知他如果一心在泰元发展,褚成退休前,他的身份和职位与柯迪有相当大的重合。任谁也不会喜欢过来抢食抢资源的人。 “是我疏忽了。”褚时显默然。 前世赵志扬来三镇市不久就搬出了褚家,搬进公司宿舍。他们两人前世接触不多,感情不深,自然不了解赵志扬遭遇了什么。 只看赵志扬进了泰元工作后,直到褚成去世,一直呆在底下的基础职能部门,不受重视,可见曾经受到排挤。 甚至很可能就来自于柯迪。 褚时显换位思索,如果他是柯迪,自身具有“我父亲为泰元流过血”的先天优势,工作上又被褚成倚重,公司里也有几个宿老撑腰,那么针对赵志扬这个空降的外戚,使点让人百口莫辩的小手段,不要太容易。 赵志扬浑不在意。“没事,这是避免不了的。我从没想过,会和柯迪处成朋友,结成联盟。这种关系到利益的争斗,从来是你死我活。” 褚时显哑然失笑。好一会才说“志扬哥你行啊,到底是部队出来的,很有觉悟。” 赵志扬放下筷子,庄重坐好了,说道“我们爱好和平,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我背过不少伟人的话。” 他说完,提起筷子,开始和第二晚牛肉拉面战斗。 褚时显沉吟着,最后点头说“深受教诲。” 和谢晓桐发了两条短信,又告诉他妈有事先走了,赵志扬也吃饱喝足。褚时显拎起大衣,说“走吧,江大还有事等着我。我那同学现在正踩在悬崖边上。” ,, 第84章 坏消息好消息 要说玲子处理感情问题有些走极端, 其他事情着实精明。 褚时显思前想后,心道这次贴吧事件,时间地点挑选得刚刚好。 时间选在元旦的前一天,正巧校内师生放假,行政口的老师们留下值班的有限几位反应不及, 而学生们节假日闲极无聊, 绯闻流传的速度比起平日, 能让此次事件得到最大程度的发酵。 地点更不消说, 不选择校论坛而是贴吧,明显是顾忌王映阳会利用学生会的权属, 托人删帖。 到了江大西门,褚时显改变心意, 折返回了银海小区。 元旦之前, 于秀枝让他从家里拿几箱四个勾的大车厘子给晓桐家送去。谢晓桐担心谢爸追问礼物来路,只要了一箱, 其他两箱仍放在银海小区的小二居。 褚时显提着那两箱水果, 没回宿舍, 先打了个电话。电话是黄副院长的夫人接的, 说好了上门拜访,他这才和赵志扬告别, 转身进了信部的教工宿舍区。 他没有多买东西。有心送礼的话,现在不是时候, 元旦节日, 就该像个正常的学生一般上门探望师长, 方才显得亲近。 黄教授见了他果然很高兴,褚时显喊“老师,师母”,接着解释道“我想今天节日,来拜访的学长学姐比较多,特意挑了下午时间。” 黄教授指指他,笑说“找理由蒙我是吧。看你的样子,明明是才睡醒。” 褚时显摸摸脸,惭愧万分,“我是一夜没睡。” “我看见报纸广告了,今天情况怎么样” “头一天的销售额和下载量还没开始统计,我也不想问。不,是不敢问。我和公司人说了,是好是坏等明天具体数字出来再说,省得老是惦记它,心里不安稳。” 师母坐在旁边,像看女婿般满意,笑着说“小褚年纪轻轻,有大将之风。今年小褚是二十几来着我没记错的话,二十三” 褚时显挪了挪屁股,特意表露出一丝不安“师母,我二十五了。八二年生,复读过一年。” 黄教授调侃太太“挨近年根,做媒的心就起来了。年年这样。小褚有女朋友,还是我们计算机学院的。你有空的话先去弄点吃的来。” 又问了褚时显的毕业设计完成如何,说说笑笑,褚时显婉拒了晚饭的邀请,离开时已近傍晚。 从黄教授家里出来,朔风卷了一地的黄叶,打脚边横掠而过。 听黄教授言外之意,已经大致了解了贴吧事件,王映阳的选调生资格,无论从哪个层面上看,再无挽回可能。 612寝隔壁的两间,住着他们同班同学。王映阳平常和普通同学相处,总有些端着,放不下身段的意思,但是论起实务,认真负责四个字,他当之无愧。 所以,同学间对他的感观和口碑,不说很好,不至于太差。 昨晚上贴吧爆料,事涉王映阳,要多谢隔壁第一时间传讯。 范森林当时就在612蒙头大睡,打算元旦早上才离校,听闻消息,连忙喊了隔壁寝室的同学过来,一起看守门户,不给王映阳冲出去。 他很清楚,一个人情绪激动之下,有可能失控。至于失控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若是王映阳和玲子争执过程中,热血上头,错手伤了她,害了她,不仅王映阳会悔恨终身,他也会自责不已。 而且,看王映阳如同狂躁的狮子,范森林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褚时显赞同。“做得好。”他说。以他的经验,有些人的人生之所以遭逢失败,追溯源头只不过微末小事,但是当时身在局中,被负面情绪左右,做出错误决定,然后负面效应像滚雪球一般扩大,最终导致人生脱轨。 “像磕了药似的,跟我们闹腾了一宿,早上终于睡了会。”三人站在走廊上,范森林一人扔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继续说“隔壁帮了大忙,记得提醒我,这事了了,请他们撸一顿串。” 褚时显点头,问“现在呢” 张怀化说“下午陪他见过辅导员,回来一直发呆呢。老王心不够宽,怎么劝也没用。” 褚时显弹弹烟灰,说“他大一宣誓入d,筹备了三四年,眼见到手的东西毁了,没几个能一下子就释怀的。” 更何况,选调生比一般考公高,仅是节省下来的年时间,在体制内的作用大得超乎寻常人想象。这一点,想必王映阳听他父亲讲诉过经验。不懂的,看那些见诸于报端,不惜冒着被查处的风险,也要篡改履历表上出生日期的老爷们,想必也明白年纪和时间的重要性。 另外,一手筹建出小黄车,第一年就为06级数百位新生经济援助的公益活动主创人,今年五月的十大风云学子奖,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褚时显惋惜地低叹了一声,不知是为王映阳的前途,还是为自己小黄车的创想。 三个人在走廊里闷头抽烟,一支将尽,他才提起谁也不愿提及的名字“江敏没来” 张怀化摇头。 范森林的薄唇上挑起一抹笑,说“连电话都不肯接。这事有意思。” 张怀化闷声说“我觉得挺匪夷所思的,冯兰兰也是这样说。” 他拜托冯兰兰去探问玲子口风,冯兰兰本不愿搭理,一味的推搪,后来受不了男友的厮磨纠缠,终于答应了下来。 听说玲子是受江敏刺激,全部人都愣住了。谁都无法理解,清醒又理智,精明不吃亏的江敏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褚时显按熄了烟蒂,“我进去试试,不行还是打电话给老王家人吧。刚巧放假,他父亲应该有空。” 王映阳坐在床沿上,窗户开敞着,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穿一件卫衣,正眺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感受风来时的冷颤。 褚时显拖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脱了鞋,脚丫子直接搁在他床沿上。 他知道王映阳有轻微洁癖。 果然看见王映阳扭了脸回来,褚时显一下笑了,收回腿。“对不住,最近不常回来,一时忘记了。” “张导员说没有补救机会了。” 褚时显不遮不掩,诚实地回“下午我去见了老黄,黄院,他也说没办法。” 王映阳眼中猛然袭上一层无以言说的痛悔,慢慢的,随着呼吸的起伏,逐渐归于沉寂。他缓速点着头,用认命的口吻说“我知道了。” 褚时显没再去观察他表情,抱胸低头沉思。好一会才问“你有没有想过,再过十年,十五年,我们是什么样子” 王映阳的脸孔再次回转过来,说“想过一些。” “十多年后,大概都是各自单位的中层吧,幸运的,上限更高。可以说,正是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的时刻。”褚时显一边说,一边在心底反驳,那是年轻人的想象。 他知道并非如此。即使事业有成,中年也是凋散的季节。 褚时显语速缓慢,“看起来家庭和睦,事业蒸蒸日上,小日子挺美。事实上,上有四个年迈老人,下有学龄孩童,老婆也不再像往日的解语花。每天早上清醒,总是提醒自己是一大家子的依靠,可没有谁是自己的依靠。既要面对生活的压力,也要考虑失业的危机。大概,负重前行就是男人,有责任心的男人的宿命。那时候,会幻想,能回到年轻时候,读书时代就好了。哪怕只一天也好。” 范森林和张怀化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听他娓娓诉说,不由动容。 风掠过珞珈山的山脊,一路卷至山麓之南,卷去褚时显的余音。他们两人脸上的笑意转淡,互视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褚时显盯着自己深蓝袜头上的金色刺绣,说“之前给老徐老高践行,老范敬酒时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将来想到最逍遥的日子,一定想到现在,想到我们都曾年轻过。” 范森林提醒褚时显“这话我昨天就说过一遍了,我还接了句,千万别冲动,毁了这最好的时光。” 褚时显摊手“那还能怎样我如果善于做思想工作,我干什么码农,我当辅导员多轻省” 几个人齐声而笑,褚时显笑完,正色说“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只能活一次,尝试过,努力过,结果怎样,管球它的,尽兴就好。” 王映阳的父亲晚间到了江大接人,612诸人第一次见到这位中年男人。父子俩一般的脸皮白净,只是王映阳的父亲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眉宇间有风霜之感,不同骄傲的儿子,他穿一件深蓝的棉夹克,低调平实,很有烟火气。 他挨个和褚时显三人握手,感谢他们的帮助。和褚时显握手时,深深看了他两眼,说了两个“谢谢”,又解释说今天时间仓促,下次请他们吃饭,放假尽管和王映阳去家里玩。 目送老式桑塔纳载着这对父子绝尘而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人生从不曾受挫的王映阳,目前就是个啶时乍弹,既怕他想不开伤害自己,又怕他想不通去伤害别人。 张怀化问“老王下楼之前还在打电话,是打给那位” 范森林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肩膀,说“这就叫现实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褚时显没精力再理会这些破事,打个哈欠说“我上楼睡会。” “同去同去。”范森林兴冲冲地跟在他后面。 “你说话注意点,谁特么跟你睡” “说好了要珍惜这段好时光来着” “滚蛋。” 褚时显睡前犹记得给谢晓桐打电话“车厘子好吃吗” “不就是大樱桃吗不过冬天吃大樱桃,我还是第一次。挺甜的。” “没你甜。” “没你嘴甜。” 褚时显扯了被子盖住头,挡住范森林的学舌,低声说“我真有那么甜说得我又想试试了。” “试试什么”谢晓桐反应过来,不由轻笑,“傻不傻你还能和自己,那个什么” 褚时显说“不,我想和你亲嘴。” “一边去。” “我昨晚上如果没熬夜,说不准你一声令下,我还真去桃江了。” “那你还不赶紧的睡” “我想你了,晓桐。” “还有两天我就回去了。这回说好了,不许来接我,你那么忙,别为这点小事耽误时间,我认识路的。” “你先说你想不想我” “想的。” “怎么个想法” “这要我怎么形容”她为难地咬唇,“跟你一起,好像每天都很高兴很好玩。像昨天我上楼时,说了句怕爸爸发现,你还特意把大樱桃的包装盒扔了,装在塑料袋里。那个灵机一动的样子太好玩了。” “说明我一心为了你着想。” 谢晓桐沉默片刻,接着柔声说“我知道的,谢谢你。” 那一边传来绵长低沉的呼吸,谢晓桐又问“师兄” 明知他睡着了,她仍没有放下手机,数着那一声声呼吸,她安静地抚摸枕套的花边。 褚时显做了个梦,梦里是谢晓桐开怀而笑时柔美的脸庞,和弯弯的,略有些下垂的眼角。然后那双眼忽然变成赵芳媛的。 他前世之所以接受了赵芳媛,不仅因为同是三镇人,同在燕京打拼,也因为那双和谢晓桐极度相似的眼睛。 他总觉得,拥有那样一双温柔双眼的女人,性子也必定是柔和的。 赵芳媛控诉他说“你对斌斌那么冷漠,我哪敢和你生孩子现在斌斌还有妈妈,我们再生个,斌斌不就像孤儿一样了” 褚时显大吼“你打开始就把我当作赚钱养活你们母子的工具,别特么跟老子装深情。” 吼完他乍觉不对劲,上次他好像不是这样回应的,他记得当时自己忍气吞声地问“我哪里冷漠了你说个一二三来,我改。” 这才醒悟自己此时身处梦中,前世发现那女人将自己视作赚钱工具,之所以特别钟爱斌斌,也是因为对前夫余情未了,那是他出车祸前夕的事了。 褚时显一颗心沉浸在庆幸和感恩之中,铃声响起,他探手在被子里摸索手机,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里,唐喆的声音充满兴奋“褚总” 他说“先别说话,笑两声听听。” 那边沉默了数秒,似是充满不解和迟疑,然后唐喆试着干笑了两声,那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魔性。 “充满快慰舒畅,一丝郁闷也没有。”褚时显被那笑声感染,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看来是好消息。” ,, 第85章 原貌和真实 当初猫猫烧香事件过后, 余波未尽之时, 偶有讥刺的声音在网上出现。褚时显甚至见过“时无英雄, 竟使竖子成名”的话语,令他好气又好笑。 昨天广告见报,365杀毒软件宣告正式进军收费市场,业内各风云网站针对此事, 表现的态度异常平静, 好像都揣着小手等待着什么。 哪怕褚时显事先请托小叔联络各个网络工作室, 雇佣水军,为即将出现的诋毁和网络口水战做好了准备,之后见预期落空, 水静无波不免寂寞, 于是模仿自黑手段, 撩起话题, 但跟风抹黑的声音依旧寂寂。 褚时显分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行业大佬们应该早已探知实现科技的动向, 有可能, 他们正和他一样,等待着第一天的销售数据出炉, 也有可能,他们会猜测实现科技的财务状况不佳, 既然有收费的企业版出现, 个人版改为收费下载也不足为奇。 褚时显促狭地想, 说不准那些竞争者手上攥着已经写好的通稿,就等着实现科技言而无信时,啪啪地打脸。 他叮嘱唐喆“公司上下统一口径,个人版忠于用户,永久免费八个字就是我们的态度,不用多解释。” 唐喆奇怪“销售数据出来,不见你高兴一下” 褚时显更奇怪“我刚才不是笑过了” 说着,他醒过神来,按照他的年纪,按照他一年半里投入的资金,今天的收获应该令他狂喜才对,笑两声的反应太过平淡。 其实任谁见识过互联网产业从初兴到鼎盛的过程,感受过市场和资本的庞大能量,此时真不足以令他为之欣喜若狂。 实话实说未免太打击老唐。褚时显挠挠脑袋,向对方解释“我只是认为我们无论技术,营销,平台全部下足了功夫,成功是必然,不成功才是意外。” “你这话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豁达感。”唐喆评价说。 无意间装逼成功的褚时显 “确实不能轻狂,还要潜心观察几天,看之后的数据能不能保持稳定上升。”唐喆继续说道,“我的激动也是因为太不容易了。” 实现科技可以说是由唐喆抚育长大的,他尽职尽责,尽心尽力,行政技术两手抓,耗费的心血远超他的高薪。甚而去年的匿名举报事件,唐喆为此进去局子呆了大半天,对他这种知识即力量的人来说,那些被盘诘被质疑的遭遇是极大的羞辱,其间临深履薄的心情无以言说。 他所求所图,不过是个愿景,是种信念。 他说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辛苦了,老唐,有了这个开门红你就安心吧。明天我跟你换班,你也歇歇。” 挂了电话,褚时显的心依然浮浮荡荡的,没个落处。思绪从公司蔓延开来,不觉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几年来,他这是头一次梦见赵芳媛。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白天王长贵意味不明的那句话。 像是警示,又像是预告。 褚时显半坐于床头,闭着眼睛,回忆王长贵当时的表情,不放过丝微的细节。 这已经是王长贵第二次向褚家示警,第一次是告诉褚达,关于汪大庆的动向。这次是什么意思 他内心甚至浮出荒诞的假想,王长贵也是重生的随即,又抹去这个猜测,如果王长贵同是重生者,早已发现了他的变化。 王长贵究竟在提醒什么 提醒尽早结婚生孩子 关他卵事 褚时显不认为王长贵有那么闲,他大儿子还在里头蹲着,急着生孩子的应该是他家才对。 前世褚家的败落,跟子嗣无关,无论那时他有没有结婚生子,父亲褚成已经为汪大庆签下联合担保融资协议,而汪大庆逃债去了外省也是早有预谋,这些引爆连锁性债务危机,最终导致泰元破产,褚成身死的因素,都和子嗣无关。 褚时显感觉自己陷入了思维的误区,“子嗣是大问题”王长贵的原话这样说,换个角度想,未必是指他的子嗣,有可能是指 他摩挲手机屏幕,一看时间,遏止住打给小叔褚达的冲动。 元旦假期转瞬即逝,王映阳父子又回到江大。王爸为了儿子,特意请假半天,看过寝室的环境,又请612诸人吃了顿便饭。 笑容重归王映阳的脸上,看上去他调整得不错,612的气氛随之轻松起来。 只是大家都不敢探问他和江敏究竟如何,是否分手,是否经过正式的谈判。 王映阳倒是问了一句玲子如何。 贴吧事件其实就是丑闻一桩,帖子已被删除,但影响并不能就此消弭,作为当事人的王映阳要遭受诸多的白眼轻视,嘲笑和疏远,不用提另一位当事人,在谣言舆论中更受歧视的女性,玲子了。 听说玲子元旦后离开江大,说是去实习,其实是回了老家休养。他默然低头,许久后恍惚一笑,说了句“也好”。 不久系主任把王映阳叫去办公室,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 那天王映阳回了寝室闷不吭声,蒙头大梦一场。起床后告诉大家,他父亲的同学早已帮他定下了实习单位,他去呆段时间换换心情。 听说是通讯运营商,国企垄断行业,大家给予了极大的祝福。 范森林叼着烟,慢条斯理地说“老子算是看明白了,有个好老子,最大的益处,不是有钱花有妞泡,是了犯错的资本。” 张怀化拍拍他肩膀,呵呵而笑。“范少年。” “边去,我以前没深入想,不是单纯,是因为我老子给我的只是初级阶段的享受。” 毕业季,有人离去,有人回归。有人离去后又回归。 高翊紧着王映阳的脚后跟回了江大。见寝室空无一人,听范森林说正请隔壁寝的同学宵夜,放下行李追去武八路。 大家奇怪“你不才回老家干了两个月” “没意思。”高翊握着一把串,发狠似的猛嚼,“我进江大第一天就想回家,哪次放假不是第一个买票的这次回去居然浑身不习惯。” 范森林望着他欲言又止。 高翊不在乎地说“老范,几天不见怎么玩起深沉了不就是想说,老家全是学生时代的回忆,全是梦想的未来,结果梦碎了,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范森林干脆地说“行了,你能直接大胆说出来,我老怀大慰,这一关你迈过去了。” “滚蛋。语气比我爹还像我爹。” 张怀化问他“有什么计划准备春招” 高翊点头“不过先歇歇吧,我还挺想你们几个混球的。老褚,你别看着我,我没打算去你公司干。不是瞧不上,是不自在。” 褚时显一笑,说“我明白,你名字带毛,肯定是到处飞的。” “我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回来了一个拥抱没有不说,个个盯着我开涮。怕了你们了。” 其实是612的人被王映阳闹怕了,就怕又回来个为情所困的。 回校时,褚时显独自拐进女生宿舍区。 谢晓桐看见他手里的夜宵,表情挣扎,说“你打算把我喂成两百斤的胖子吗” “真不要啊” 褚时显作势收回手,被她眼明手快一把抢回去,藏在身后,嬉笑着说“请我室友吃。” “其实你胖一点也没关系。”褚时显做沉思状,“谢小胖这个名字挺好听,比铁拐谢好听。” “好听好听得想揍你。”谢晓桐凶巴巴地挥舞粉拳拳吓唬他,“总是这样,一会逗人笑,一会逗人生气。” 他装模作样地躲避,嘴也不停“有你这样的大家看啦,送宵夜途中惨遭家暴,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谢晓桐拿他这种厚脸皮没办法,站住了,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忽而噗嗤一笑,说“谢谢啦。” 爱极了她宜喜宜嗔的娇俏模样,褚时显问“就这样就一个谢谢打发我” 从缱绻拥抱到唇齿缠绵,厮磨了好一阵,楼道里舍管阿姨假意咳嗽着,暗示关门时间到了,褚时显这才放过呼吸不匀的谢晓桐。 她轻喘着说“我上去了。” “嗯。” 凝视她的目光满是不舍之意,手也依旧被他握着。谢晓桐脚步不移,微微仰脸回视他,抽出手摸摸他的脸,被风吹得凉凉得。“我回去啦。你也回去吧。”她再次柔声说。 哪知忽然被褚时显一把牵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势之猛,令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再无其他举动,就那样紧紧地抱着,用大衣前襟捂着她,给予她温暖和力量,也向她索取同样的温暖和力量。 “晓桐。”褚时显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瞬间被那淡淡的馨香抚慰了。他能感受自己内心的某处正逐渐柔软,为怀里的她悸动着,小心翼翼地渴望着全部的她。褚时显低声问“你相信爱情吗” 她微怔,接着用力地点一下头,“我相信的。” “我也相信。”他说。他一直信,前世,今生。似乎坚信这一点,能令或残酷,或寡淡的人生多出那么一抹色彩。 随着他低沉而坚定的话语响起,温婉的笑从谢晓桐的唇角漾开,同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由心底泛起。 看起来那么强大自信的男生,令她仰视,并且感觉穷尽一生努力,也未必能追赶上他的脚步的男生,不经意时流露的那丝脆弱,总令她感觉到他的真实。激发她潜藏的母性。 谢晓桐探手抚摸他后脑的发,轻声说“因为相信爱情,我们才在一起的是不是” “是。”他说。因为爱情的存在,他才会追寻她到时间之河的源头。 “上去吧。”褚时显回复了平常的的从容,“阿姨在朝我们瞪眼睛。” 她轻笑。 回到13舍的楼下时,手机响起来,谢晓桐发来短信问你最近怎么了公司又有难题了 褚时显停下脚,不意她竟如此敏锐。他既有被看破的狼狈,又有被关怀的欣悦,那欢欣之情胜于一切,最终化作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说你发现什么了 谢晓桐说最近你心事重重的。 褚时显一面分析内心,一面打字说因为家事。我担心并不了解我自以为了解的人和事,我恐慌揭开的谜底是我不愿意面对,不能忍受的,更恐慌揭开的谜底会不会画蛇添足,另生枝节,甚至酿造出悲剧,陷入猎人的陷阱。我不仅为此焦虑,不能迅速做出决定令我更焦虑。 手机好一阵安静,褚时显已经走上六楼,站在走廊上,静心等候她的回复。 谢晓桐终于说我读了好几遍才明白,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了。我试着猜一猜,你想解谜又怕谜底不讨喜,甚至会有恶劣的影响。那么不猜呢,也会有严重的后果吗 褚时显倚着栏杆,阖目斟酌了一会,说我其实知道该做什么,自始至终知道,只是缺乏勇气。 她说你也有怯懦的时候 一堆感叹号,把他逗笑了。褚时显说有的。晓桐,现在已经把真实的我袒露在你面前,你以后不许欺负我。 谢晓桐哼哼,又开起玩笑了,我开始怀疑你刚才说那些是装可怜。 褚时显抿抿嘴,接着打字对不起,我又真假参半,嬉皮笑脸地说话,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在你面前尤其不应该这样。我会提醒自己改正的。另外,谢谢你给我勇气。 谢晓桐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连他那一堆复杂又晦涩的心声,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猜中了答案。见他道谢,她想,那么聪明的人,他一定懂得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只是缺乏赞同,缺乏支持,甚至他可能只需要借交流来梳理思路。而她,恰好在他身旁。 如此一想,又觉得师兄的内心其实非常孤独。 谢晓桐说对不起,我是不是错怪你了刚才其实你并不是开玩笑是吗偶尔脆弱,偶尔怯懦,看似强大,也有深沉的孤独,这是真实的你,是吗 褚时显再次感到狼狈糅杂着欣慰,他说喂,给点面子好不好 谢晓桐捂嘴轻笑,她说夸你呢。这样的你才不是计院的传说,是我的男朋友。 褚时显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只觉这一月酷寒天,竟然月光柔媚春风袭人。 这晚他一夜安眠,第二日上午,褚时显拨通了褚达的手机“小叔,你认识的那位私家侦探,现在还接活吗” ,, 第86章 桃江二日游上) 大部分人没有见过私家侦探, 甚至怀疑现实生活里是否有这种职业存在。褚时显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前世,他倒是知道阿拉呱呱的tb网, 有段时间出现过代查酒店入住记录, 婚外情偷拍取证等等服务,但那些不入流的, 和他概念中为大律所工作的调查员, 或者鼎鼎大名的顾问侦探福尔摩斯, 差距有如天壤之别。 直到褚达用事实告诉他,真有, 而且不少。 他们不做广告不开门营业,全靠口碑揽活。 梁鹏就是这样的人。 褚时显听小叔介绍, 梁鹏和表哥赵志扬有相似的背景, 只不过,表哥当初只是个小小的士官, 这位却很是了得。 真正面对面,褚时显开始怀疑那些都是小叔的臆测, 因为他看见的这位, 无论神态, 气质, 形象, 和徐玮的爸爸, 那位来自阿卡林省的中年农民太相似了。 他们坐在江阳区一个苍蝇馆子里, 油腻的桌面上, 弃置着之前客人用过的纸巾, 依稀能看见纸上有麻酱的褐色残渍。筷子筒里的一次性竹筷连包装也没有,大喇喇地开敞着。 梁鹏探手将那坨纸拨下去,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来一碗” 褚时显看看他面前那只粗碗,点头说“行。” 梁鹏先喊了老板娘,回头告诉他“聪明,这家面的味道整个三镇找不出第二间。” 他的谈吐与外形十分不符,语气果断干脆,完全不是进城农民工胆小畏怯的风格。 他吃了一筷子面,注意到褚时显打量的眼神,说“我最近在正街做事。” 难怪一副扁担们的打扮。褚时显问“听说你只接大客大单子,正街也有能劳烦你的生意” 之前电话联络时,他听出来了,梁鹏对婚外情案子毫无兴趣,之所以答应这单生意,也是因为他是熟客褚达调查汪大庆和是敌非友的新华都,就是委托了梁鹏。 梁鹏抬眼扫他一下,笑一笑,又低头吃面。 褚时显顿时明白,这位恪守保密条约,不谈任何涉及客户任何信息的话题。他说了句“是我唐突了。” 听他道歉,梁鹏抬头再次一笑。“吃完再说。” 褚时显要一碗面,是出于礼貌,没想到面前这位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竟是位资深老饕。他前后在三镇生活了数十年,热干面吃过不少,如这一家水准的屈指可数。 褚时显琢磨待会要不要问对方讨一份三镇寻味指南,好带着谢晓桐一家家吃过去。 他吃面的功夫,梁鹏另叫了碗卤干慢慢嚼。 褚时显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从桌面推过去,“定金。”他说。 梁鹏打量了厚度,不动声色地说“比我预想的多。” 褚时显点头“不仅褚成,还有汪大庆。” “汪,”梁鹏沉吟片刻,“你们对我去年的调查不满意” 褚时显摇头。“和你无关,是今年形势又有变化。汪大庆今年初,除了原本的建筑公司,又注册了一间公司,叫恒庆房地产开发公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我想知道,这间公司的股东,业务往来单位都有谁。和新华都有没有关系,关系有多深。如果有必要,帮我全天候盯着姓汪的。我要知道他每天的行程,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 “每天” “每天。到我认为可以结束为止。” 虽然褚成已经对汪大庆提起了警觉,但褚时显不敢掉以轻心。08年的十二月,是他父亲离世的日子。在此之前,他要将汪大庆背后的人挖出来,将阴谋扼杀于摇篮。 梁鹏说“委托费不是小数字。” “人手你找,价钱你开。我只有一个要求,这次的联系人仅限我一个。” “一贯如此。我只为委托人服务。” 梁鹏抿抿嘴,接着开口,“按理说,我只做事,不评价对错。但在我干这行以来,老婆调查老公的,经常听说,儿子调查父亲的,只有那么两三起。” 褚时显心知任谁听见这种事,都会在心中勾画出一幕儿子为财产继承坑害老子的家庭剧。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下决定的原因,无论褚成,褚达,被谁知晓都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褚时显一言不发,坦然目光迎视对方。 梁鹏说“其他人有可能,你怎么会” 褚时显问“你知道我” 梁鹏说“干这行讲究个广知博闻,我看过你的专访。当然,这种事我无权置喙,只是难得兴起了一点好奇。” 褚时显笑一笑“那就保留你的好奇,放在工作上。” 梁鹏失笑,再不提前情,大略摸了下信封里钞票的厚度,顺手塞进棉袄内襟。“电话联络。” 褚时显微微颌首“等你消息。” 这话出口的同时,心底蓦然涌出一股乏力感。 他问谢晓桐是否相信爱情,他是相信的。因为他的父母正是由爱缔结的姻缘。 褚成当年一见国棉厂的于秀枝,惊为天人,想尽办法托人介绍。自恋爱到结婚,可谓如胶似漆,情投意合。 后来褚成赚到些钱,穷小子乍富,不免流连风月,于秀枝知道后,拖着儿子回了娘家,那是褚时显遥远的记忆里,父母间唯一一次矛盾爆发。 除此之外,褚成和于秀枝少有失和的时候,即便争执,他们总有一方率先示弱,或退让。 而且褚时显看得出来,两个火爆脾气的人,年纪越大,感情越琴瑟调和。 褚时显内心不相信父亲会出轨,但王长贵显然知道什么,王第一次向褚家示警的正确性足以佐证这一点。 排除个人情绪,站在客观角度分析,前世他父亲对母亲始终如一,并没有其他女人出现,也没有类似流言,可能因为他父亲去世太早,没来得及被发现;可能因为他父亲早早醒悟,做了了断。 总之,没有这件事当然好,如果有另一个女人存在,他要弄明白对方是谁,目的是不是单纯为钱财,还有关键的,有没有其他的褚家血脉。 在褚成去世的既定日期之前,任何意外都必须被扼杀。 褚时显临走时,问店家又打包了两分卤干,他尝过一片,感觉谢晓桐会喜欢。 谢晓桐最近忙着复习应付考试,昨天褚时显曾向她提出一个有偿补课计划,通过他的辅导后,每通过一门考试,谢晓桐必须给予他适当奖励。 听懂了他要求的具体奖励是什么,谢晓桐面红耳赤,夺路而逃。 今天也是如此,接过一袋子零嘴,她用蚊蚋似的声音说了个“谢谢”,转身往楼梯走,褚时显分明瞧见她绯红的脸颊和耳根,他笑不可抑。 谢晓桐听见那吭哧吭哧的笑声,气恨地跺跺脚,回头喊说“好了哦,小心我下回把你说的那些录下来,发去贴吧,让那些女生们都认清你的真面目。” 褚时显忍笑说“你拿录音笔,我现在重复一遍给你听。” 谢晓桐瞪着他,接着学冯兰兰的样子望天翻白眼。 “晓桐妹妹。”他深情地喊。 谢晓桐一个激灵,跳起来捂他的嘴。“别叫了,我求你了。” 昨天问他帮忙补习的奖励是什么,褚时显说一直喊师兄,不如喊哥哥算了。谢晓桐嫌弃太肉麻,坚决不答应。 褚时显说那他退一步,喊他显哥也行,谢晓桐当时嘲笑他说“要不要喊你时显哥哥呀” 她那戏谑的,拖得长长的音调,听得褚时显半边身子酥麻,当即说“就这么定了。那我喊你晓桐妹妹。” 谢晓桐没料到他的耻度如此之高,红了脸,反悔说不。 至于他要求的其他奖励,她此时连想都不敢。 “别叫了,肉麻得我打冷噤。”谢晓桐紧紧地捂住他的嘴。 褚时显就势吻她细腻的掌心。 “哎呦,”她惊呼,收回手说,“小心吃一嘴的护手霜。” 难怪她身上隐有甘菊的味道,在冷冽空气里,清香微苦。 “挺好闻的,”褚时显凑近她,深深嗅了下,沙着嗓子问,“晚饭真不和我一起” “等我考完试好吗” “好。有空你也想想寒假去哪儿玩,我陪你。” “当然是回家了。”她可不敢和他两人去旅行,短途也不。 “那你带我回家。” 谢晓桐啼笑皆非地捶他肩膀,“说得你好像没家似的。好啦,真不能和你聊了,下雪籽了。” 褚时显不舍地抬头,“我走了。我真走了。你一点也不留恋我那我走了你别想我。” 事实证明,只要褚时显想做的事,他必须达成目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手段。他就是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劲。 寒假第一天,谢晓桐坐在开往桃江的车上,望一眼开车的赵志扬,头枕着张怀化肩膀,两人絮絮聊天的冯兰兰,瞄瞄翻看漫画狂嗑瓜子的褚时美,和范森林说着话的高翊,还有抢夺李有伦手机,喊着“不给我删了那张照片,我跟你没完”的李妙,最后调转视线,是身旁阖目装睡,不停拿脑袋蹭她的褚时显。 谢晓桐木着脸,将那个不安分的脑袋拨回去。 她是怎么无知无觉踏入他的陷阱的 最初是考完试的一次聚会上,褚时美说前几天那场雪太小没下过瘾,接着提起她生日时,冯兰兰向她介绍的桃江古城墙在雪中的景致。 她委委屈屈地说“兰兰姐,你们都去过桃江,就我没有。” 冯兰兰安慰她“想去还不简单,买张票的事,你晓桐姐姐欢迎来不及。” 褚时美怯怯地看谢晓桐一眼,见她笑着频频点头,顿时一乐,扑过去问“晓桐姐姐,真的吗” 谢晓桐当时完全没注意褚时显向他堂妹投去的暗示目光,犹自大方地说“当然了,不如和兰兰姐一起,把汉服带上,我们去城墙头照相。” “行啊。我还没买票,晚两天回家也没关系。”冯兰兰涮着火锅,忽而省起一事,“我们汉服社马上成立一周年了。该搞个什么庆祝活动,你们都帮忙想想。” 褚时美举手高声喊“汉服社桃江两日游” “”谢晓桐。 “”冯兰兰。 谢晓桐说“社里成员大部分都定下回家日期了吧。” 冯兰兰说“别闹,这时候天寒地冻的,不回家也没几个爱出门。” 褚时美撇撇嘴,说“我是想着一堆人更热闹更好玩。” 冯兰兰说“那我去群里问问有没人想去,也好,人多我们住外面,就不用打扰晓桐和谢叔叔了。” 谢晓桐正想表示没关系,褚时显插一句话“你们聊半天,把我和老张忘记了老张,我和你好像也是汉服社成员吧” 如此,谢晓桐作为主人,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个桃江二日游。而冯兰兰在群里问了一声,又多出两个短途旅行团成员,李有伦和李妙。 谢晓桐想起当时情景,拿食指戳了戳肩膀上的那个大脑袋,问“你是故意的吧” 褚时显嘿嘿而笑。 “难怪上车一直装睡,是怕我跟你算账呢” “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小美提议的时候,我真担心你当场反悔。” “不是从计划里的三个人,呼啦一下变成上十个,我哪里想得到。” 特别今早褚时显的表哥赵志扬,开着一辆丰田大霸王出现在校门口,含笑看着她,车里还堆满了礼物,十足一副走亲戚的架势。谢晓桐再迟钝也明白了。 褚时显眯着眼睛,微笑地宣告“谢晓桐带我回家了。” 她忍俊不禁,“先说好了,这么多人,我爸爸没精力招待的。” “那当然,我的老丈人我心疼。” 她继续拿手指戳他,再次令他闷声笑个不停。 褚时显坐直了,说“你靠我肩膀上睡一会。” 谢晓桐懊恼地说“我哪里睡得着我爸爸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几次,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这次过去,不是坐实了吗” “这么多男生,你让他猜就是了。” 谢晓桐想象爸爸狐疑的目光在几个男生之间游移,心里犯愁不已的样子,忍不住捂嘴轻笑。“你怎么那么多馊主意呢” “我就是不舍得放你回家而已,这样多好,你在爸爸面前可以蒙混过去,我可以和你多聚聚,其他人玩玩乐乐,高兴两天,简直十全十美。” 谢晓桐听出他话里情真意切的不舍,伸手握住了他的,忽然反应过来,将他的手一扔,“什么爸爸,你该叫叔叔”她压低嗓子警告。 褚时显哑然失笑,见她真急了,才不迭地点头。“叔叔,叔叔,我记得了。我这不是提早喊,省得到时候改口不习惯吗” 谢晓桐又想捶他了。 ,, 第87章 桃江二日游(中) 从三镇到桃江, 短短一程路,换了几个司机。 高翊李有伦两人都是不久前才考到证的, 开始还不好意思,和赵志扬聊熟了之后, 立刻厚着脸皮请求给个练手机会。两人又是话多热闹的性子,还特别爱炫, 害得车里女生尖叫,坐在旁边辅导的赵志扬惊得后背全是冷汗。 进了桃江, 赵志扬连忙抢回主驾驶座,心想还不如不休息呢。 他今天跑这一趟, 是奉了懿旨的。 于秀枝听说儿子和侄女要去桃江玩, 第一件事是筹备礼物,第二件事是请外甥跟过去细细观察。 赵志扬笑着答应了。 于秀枝接着不好意思地说“看我这个当姨的,怎么忘了自家外甥的终身大事。志扬,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赵志扬糊弄两句,红着脸找机会遁了。 他心想多少要探听点谢家情况,不然小姨不会放过他。进了桃江, 赵志扬问“先去哪边” 褚时显给他指路。“先送晓桐回去。”接着扭头问谢晓桐“给叔叔打电话了” “打了, 他在家呢。” 谢应举前一天听姑娘说要带同学到桃江玩,虽然人多不方便招待, 孩子们商量好了在外面吃住,可他还是一早开始准备, 怕有个意外。 他对冯兰兰印象非常不错, 由此更信任谢晓桐的交友眼光。特别听说来客有上十人之多, 心中更添欣慰,自家打小腼腆羞怯的姑娘,上大学后懂得人际交往了,人缘很不错;一方面又高兴,他去年至今,始终担着心,怕姑娘为楼家的小子要生要死,看样子可以放下心事了。 谢应举在厨房剁了会饺子馅,忽地停下刀,心底冒出个猜想,他打听几次打听不出来的那位,肯定在这些同学里 这下糟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起来。直到听见刹车声,谢应举不及思索,直接冲向阳台。 丰田大霸王一直开到谢家楼下,赵志扬开了车门跳下来,绕到右侧,褚时显已率先下车,身后其他人也相继下来。 冯兰兰和张怀化熟门熟路,说“我们也上去见见谢叔叔吧。” 褚时显将车里的礼物拎出来交给他们,说“那正好,帮我拿上这些,实在太多了。” 他妈备的是女婿正经登门的礼,海鲜干货,新鲜果篮,烟酒茶叶。另有一大盒西点,是褚时显买给谢晓桐的,里面的蝴蝶酥是她的最爱。 两只手完全不够用。 其他人正好奇地四处张望,闻言一阵吵嚷,分派完毕,人人拎了一份。 谢应举在阳台只观望了十余秒,作为长辈,贸贸然打招呼不好,不招呼一声只顾着偷窥更不好。干脆缩回脑袋,坐在客厅里静候。心里还在琢磨,怎会一堆小子,究竟是哪个 十来人兴冲冲上楼梯的动静着实不小,打开门后,一张张朝气蓬勃,青春洋溢的脸笑着冲他喊“叔叔”的冲击更不小。 谢应举高兴得直搓手,“欢迎,欢迎。”他连说几声,才想起让开门口的路,邀请大家进来。 谢晓桐给他大略介绍了下,到赵志扬的时候,他特别多留意了一眼,浓眉大眼不错;脸庞方正厚道人,有安全感;肤色挺黑踏,踏实勤快 可是,实在太老相了,谢应举搜肠刮肚,再找不到词进行自我安慰。 谁叫这是自己姑娘看上的面子必须给 谢应举握着赵志扬的手一顿猛摇“赵同学,你好你好。听说你很久,今天终于见到了,叔叔我招待不周。那个,那个,总之,来桃江好好玩” 赵志扬瞅褚时显一眼“” 褚时显瞅谢晓桐一眼“” 谢晓桐望住爸爸“” 其他人“” 谢应举这才发现他的特殊对待,过分热情惹得其他同学侧目,当即以博爱的胸怀说“欢迎大家都来桃江玩,桃江是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古迹很多,地方小吃也很有特色,比如说” 谈到吃,他完全放松下来,随口道出十几道名菜,说得大家都饿了。谢晓桐拉拉爸爸袖子“爸爸,爸爸,我同学们还要去订房间。” 谢应举“好好,那就不打扰大家了,我们先走” 高翊和李有伦别开脸低笑出声,褚时显见未来老丈人满脸尴尬,忍笑解围说“叔叔太热情了,其实看晓桐就知道,她人很好,跟叔叔你一样和善。今天过来是我们打扰了,这里一点小礼物。我们先去定下房间,有机会再来看叔叔。” 谢应举舒了口气,说“那就不留你们了,好好玩,晓桐,你去送送。” 下了楼,高翊和李有伦向谢晓桐道歉“对不起,刚才没忍住。叔叔实在”说着,他们又闷笑个不停。 谢晓桐微红了脸,说没关系。她爸有个人多容易紧张的毛病,这个弱点大概是写在基因里的,谢守亮也有,谢守亮逢考必手抖尿急。 幸好她没继承这一点。 褚时美维护她说“我觉得谢爸爸很可爱,比我爸可爱多了。不过,晓桐姐姐,他知道我志扬哥” 谢晓桐摇头“我也正奇怪呢。” 褚时显落后半步,说“你才回来,先陪陪叔叔,定好房间确定了下午去哪儿我来接你。” 谢晓桐目送他们坐车离开,回去楼上,谢应举正瞅着一堆礼物犯愁“这帮孩子们,还在读书呢,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于秀枝是个实诚婆婆,仅是酒,不止有新买的茅台两瓶,褚成那珍藏的老年份茅台也被她顺走了两瓶一并送来。谢应举没细看,细看要惊掉下巴。 谢晓桐托腮望着那堆东西,一模一样的愁容满面。早上赵志扬带着这堆礼物出现时,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现在想起回礼,脑子里面乱哄哄的。 谢应举端起茶杯品了品,接着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是那位除了黑了些,长相没那么出众外,一看就是个厚道踏实的孩子。” 谢晓桐微一愣神,迷茫的目光忽然凝住了“爸爸,你该不会是说志扬哥吧” 谢应举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么快叫哥了也太快了,快得他心空落落的。 “晓桐,你和爸爸说,是不是还没有彻底的忘了那谁。不是,姑娘家,这种事不能太急太冲动,太意气用事,更不能” “爸爸,爸爸,”谢晓桐连忙拦住他,“你怎么会想到志扬哥他不是的。” 谢应举手里的杯子好险没掉地上,“他,他刚才是他开车来的,我站阳台看见了。门卫老唐说上次他开车来接你,难道不是他” 谢晓桐再见褚时显,拿小拳拳狠捶他“你和门卫说了什么谢家女婿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你怎么不想想我呢” “我开车呢。等等,等我靠边上再打。” 一行人头一天去了岘山的梅园,江边的谢公祠。听说谢公祠在元朝时已经是谢家家庵,供奉谢家先祖所在,至明清时重建,所有人看谢晓桐的目光都变了。 褚时显牵着她的手,在亭台廊榭中缓步徐行,庭院里银杏参天,碑石林立,石阶青苔斑斑,瓦檐上爬山虎枫一般红。 这里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清幽,而静默着观赏先祖遗墨的她更是恬静淡雅。 褚时显问“你喜欢这儿” 谢晓桐微仰起脸,笑着点点头。 “这里有一百多块谢公的遗墨石刻,其中好几十块是我曾爷爷捐献的,听我爷爷说,当年战乱时,碑石被埋在刘家村。” 她不曾见过曾祖父,只听爷爷经常念叨她的性格如曾祖父一般温良,她对那位逝去的先人便总怀有一片孺慕之心。 谢晓桐歪着脑袋继续轻声说“刘家村里,帮我曾爷爷看护碑石的人家姓刘,家里有个幺姑娘,没起名字,都叫她刘大辫子。后来成了我奶奶。这样一想,命运真是很玄妙的事。” 褚时显握着她的手随之紧了紧,同作如是想。 因为在谢公祠里,褚时美不迭地后悔没穿汉服,第二天四个女生早早起来打扮。 虽说暴雪数年难遇一次,没欣赏到古城墙上飞雪连天的景象,但站在门楼上,看红日跃出江面,水天一色玉空明,也是相当怡人的。 鲜红斗篷下的褚时美小脸被冻得红艳艳的,仍大呼过瘾。 高翊说“我要是有一堆跟班,指使他们360度全方位拍照,我也过瘾。” 范森林安抚他“你还不了解女人十八到八十,都一个德性。” 褚时美瞪他们“活该你们没女朋友。” 范森林辩驳说“这话不公道了,我是有女朋友的。” 李有伦叹气“你们还好,能有个换手休息的时候,我” 话没说完,后面李妙娇滴滴地喊“李有伦,你慢一点呀,等等我。” 他当即翻个白眼,其他人笑个不停。 从城门楼上下来,一行人正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只听谢晓桐忽然敞开喉咙,喊了声“爷爷。” 北街这里处于旅游区,一群人聚在城门楼下不是什么新鲜事,谢昭延有过早之后沿江堤散步的习惯,遛弯回来,正听谢守亮向他汇报燕京的风物和学习情况,遥遥往人堆望过去,问孙子“是晓桐” 谢守亮伸长了脖子,不确定地说“她这是兼职导游挣学费老毛病犯了,又穿一身古装。咦,犯病的有好几个。” 谢晓桐已经急步跑过来“爷爷,我远远看着像你们。谢守亮,你也回来啦” 听老爷子哼一声,她立刻改口“大堂哥。” 谢守亮也哼一声“好意思喊人,回来没说打电话说一声。” “我昨天回来的,爷爷。”谢晓桐赔不是,“因为好些同学一起,没来得及回北街看你。” “都是同学” 谢老爷子还在张望,谢守亮已经迎上前去,“冯兰兰。你来桃江怎么不在q上告诉我” 张怀化一脸警惕,瞅瞅这个冒失家伙,再看看女朋友“认识” 冯兰兰坦荡荡地说“晓桐堂兄,我告诉过你的。” 不仅冯兰兰认识谢守亮,612很多人认识他。 谢守亮还没有挨近冯兰兰跟前,已经被两个人堵了个结实。 高翊问“哟,江科的那个兄弟你都毕业了吧。还看球吗” 范森林问“你怎么也在桃江你和晓桐是亲戚” 谢守亮一时不知该答谁的话,只撇清说“江大的兄弟们,我现在不在江科了,我在燕大。” 范森林不由吹了个口哨。 “我记得你原本江科数学系的” 高翊怪叫,“燕大疯人院读研吗厉害啊,学霸哥。” 身后谢老爷子已经缓步踱上前,咳嗽一声。 褚时显离远已经在打量这老头,之前连大舅哥也顾不上套近乎,就为了喊一声“爷爷”。 被他一提醒,一堆小子姑娘接二连三地喊“爷爷”。 如果谢应举在此,父子两人肯定能交流一下那相似的快慰。对于老人来说,这种鲜活的,蓬勃的精神气,正是他缅怀向往的。 谢老爷子含笑点头“都是晓桐的同学大家好。” 听说是来桃江二日游,他热情地邀请大家上门作客。 临江门临江而立,门前笔直一条长街叫北街,谢家祖宅就在北街上。 谢守亮一边介绍此地风物和历史,一边带领大家往家里走。有些遗漏则由谢老爷子补充。 听说战争期间,先后被日军征召祖宅,当做指挥部,大家伙瞪直了眼,褚时美甚至惊呼“那不家产都被搜刮走了” 褚时显咳嗽一声,褚时美讪讪解释“我听说好多这样的故事。” 谢老爷子指着临街的铺子,说“我那老父亲以前在这位置开了间医馆和药铺,他宅心仁厚,可以说为此散尽家财。不过,多亏他的良善,我在很多年后,才明白他失地存人的良苦用心。” ,, 第88章 桃江二日游(下) 褚时显曾听谢晓桐谈及爷爷, 在她某次提起转专业的事情时,她说爷爷不理解大姑大伯对计算机专业的推崇, 为此特地买了好几期的期刊杂志, 想全面了解这项新兴行业。 一般来说,年纪大了很难保留这种好奇心,更多老人对新兴事物选择的是排斥的态度。因为一来经历太多, 见识丰富, 往往对新东西不屑一顾, 二来人老了,都有倚老卖老的特性,捍卫自己对世界的认知,等同于捍卫自身于世界的重要性。 谢昭延以七十高龄, 还能保有积极的心态,主动去接触新鲜物,难能可贵。 此时已是仲冬寒天,呵气成霜,谢家院子里, 虬立着一棵老椿树, 残叶落尽, 只余枝条在呼啸的风里摇曳。因人少屋阔的关系, 老宅子看起来特别萧索寥落。 这堆后生姑娘往屋里一站,顿时把那冷清寂静驱散了。 就连平常看谢晓桐这个孙女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谢老太也格外高兴, 一张圆脸盘笑得满是褶子。 “坐, 坐。是守亮的同学啊”她是老派人,喊谢晓桐一起端了茶,又进厨房拿为过年备下的糖果点心。 褚时显询问的目光往谢晓桐望去,谢晓桐冲他笑着,轻轻摇了个头。他本想解释是晓桐同学,如此转了念头。 谢老爷子满是好奇,问他们学的专业是搞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他在期刊杂志上,看过不少新名词,什么i,引擎,人机交互,互联网思维等等,字都认识,具体指什么,有什么作用完全无法理解。 他想向人讨教,可同龄人比他还抓瞎,孩子们忙于学业事业,经常见面的女儿儿子们知道个大概,讲述不清,所以今天完全是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褚时显和几位同学一一为他解答。 这群家伙,部分人,比如李有伦李妙,纯粹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谢晓桐的家是什么样,曾经被征召为敌军指挥部的房子是什么样。大部分人很是理解褚时显急于登门,为了612老大哥的终身考虑,再坐不住也耐着性子坐着。 所以聊着聊着,发展成几个人围着谢守亮聊天,问他疯人院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疯狂,那几位院士有什么八卦,李妙褚时美则围着谢老太,好奇战乱时老百姓怎么活,留下褚时显一对一的为谢老爷子解惑。 晚上谢应彩下班顺道回了一趟老宅,听谢老爷子唉声叹气的,悄声问谢老太“我爸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二弟媳妇又为拆迁赔偿的事来闹腾。 听谢老太说自打上午谢晓桐带了一堆同学来作客之后,老爷子就开始叹气,谢应彩愕然,“受了刺激受什么刺激了” 谢老太撇撇瘪嘴,数落说“你有空教教晓桐,她当自己是古时候大宅门里的小姐呢时不时的犯疯病,穿那古不古今不今的衣裳满街跑。还有,她大姑娘家带着一堆男人在街上招摇,也不怕人背后笑话我谢家门风。” 晚饭时,听大孙子说今天的客人不是他的同学,是谢晓桐的同学,她的口风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谢应彩啼笑皆非。她了解自己母亲,因为出身不如人,比谢老爷子更看重规矩。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人遗忘她是来自刘家村的刘大辫子。 她习惯了老太太的为人处事,也有几分理解,对此向来不多计较,只说“妈,这不就是互相窜门吗哪家孩子不窜门玩只是距离远些而已。” 这头安抚了母亲,她一手拿碗,一手拎着暖水壶,进了里屋,问“爸,鸡蛋花要不要现在给你冲上才烧开的水。” 谢老爷子有个养生之道,每晚睡前一碗蛋花。 “放那我自己来。”谢老爷子把老花镜和杂志放下,问“没回去” “您老唉声叹气的,我哪敢走。走也不安心。”谢应彩笑着逗自己老爸,“还是女儿贴心是吧,养那几个儿子有什么用” 谢老爷子指指门外“你妈又说什么了被她刺激了” 谢应彩不由好笑“我妈刚才还说你今天被刺激了。” “唉。”提起心事,谢老爷子抚腿长叹,“生不逢时。” “爸你可是跨越了几个重要时期的人物,见证了多少伟大光辉事迹,经历让我们小辈够羡慕的了。” “你们哪里懂。”谢老爷子说着又是一叹。“我现在能理解向天再借五百年是什么心情了。” 谢老爷子提到的是他最爱看的电视剧,讲康熙老儿的那部。 他今天听褚时显一顿解惑释疑,不仅大略了解了互联网的过去现在,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世界将为之改变,或许已经悄然改变了现今的生活。 可在这激荡人心的科技变革时代,限于年纪能力,只能摸摸时代的尾巴梢,是会令所有心怀壮志的人惆怅不已的。 特别一想到他的青春期,他最宝贵的年华,不仅远去无踪,当年全无机会和平台发挥,种种惋惜汇成遗恨。 谢应彩听他一番讲述,评价说“听起来那小子口才不错。” 谢老爷子缓缓点头“晓桐眼光也不错。” “晓桐”谢应彩顿时来了精神,这话题可比科技兴国有趣多了。 “两个孩子打量我老眼昏花瞧不见,我其实看得清楚,那小子嘴巴说着话,一心二用,注意力全放在晓桐身上。每次晓桐来倒水,还没近前,他已经抬头望过去了。” 谢应彩举手掩住惊讶的口型,定定神,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好形容。”谢老爷子干脆地说。 新鲜了,能让善于观察,看人了得的老父亲这样评价。谢应彩屁股往前挪了挪,更添好奇。 “他很高,但不驼。这就很特别。” 按理说,大高个总有点微驼,特别在中原以南,平均身高标准不高的地方。要么总习惯性地牵就他人,要么不够自信,总想矮上一分,好让自己不那么鹤立鸡群,突出于人群。 “所以说,他是个自信,又比较自我的人。” 谢老爷子缓慢颌首,表示赞同。“另外,我见他谈吐不一般,一样的问题,他的同学们表述得不如他清晰。不仅学问专业,逻辑能力也很强。” 谢应彩若有所思“晓桐找个这样有外在有内在的,不知是祸是福。” “话不是这样说,总找不如人的,后辈只会更不如人,一代代下去,谢家完蛋了。” 谢应彩年轻时,总不自觉地恶意揣测父亲是不是对母亲心怀不满,特别那时父母还年轻,还有精力吵架。 真正成熟后,她反倒理解了父亲的遗憾。不管怎么说,以谢家的往昔尊荣,当年为安全计,娶了刘家村的村姑,父亲没想法反而不现实。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父亲一辈子对得住妻儿,也足够了。 她听了“总找不如人的”这句话,不由又勾起这腔心事。迟疑了下,解释说“爸,我也不是觉得自家孩子配不上,我是心疼晓桐,她那么软的性子,只图她平安顺遂就好,多的真不敢想。要是换作晓棠那种厉害的,我一万个支持。” 谢老爷子嗤之以鼻“你当就你聪明,其他人都傻真厉害了,也未必就合适了。” 大晚上的,谢应彩不好和老父亲继续争论下去,偃旗息鼓说“还不知是不是,等我问问晓桐再说。” “等等,先别走,明天帮我整台电脑回来。” 谢应彩望住谢老爷子,好一会合不拢嘴巴。“爸,我说都这把年纪了” “我很老吗” “那东西费眼睛。” “我眼睛视力还成。” “置电脑简单,关键的,您不会,那东西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 谢老爷子意志坚定“我学。报纸广告有培训的,你顺道帮我报个班。” 同一时间,江对岸的谢家,谢应举父女谈起了相似的话题。 桃江二日游今晚结束,吃完晚饭一行人已经告别离开。 谢晓桐曾问过褚时显回礼的事,她自己不懂这些礼节,又不敢问爸爸,拖延着,直到他们行将离开桃江才开始着慌,心中连连后悔,要是昨晚和爸爸说了,也不会这样无措了。 褚时显反问她“回什么礼你不是送了一堆特产来了吗足够了。” 谢晓桐纠结地绞手。“可你拿来那些东西,不是你家里人” 他状似委屈地说“你也猜到是女婿见老丈人的礼啊按理说,叔叔该封我一个大红包才对。” 谢晓桐急了“那要我怎么说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我爸爸更没有。” 褚时显不敢再逗她,正色说“那些确实是我妈送的,事先也没通知我。晓桐,我知道对你来说太早太仓促,所以让大家帮忙拎上楼,就是不想你和叔叔为难。等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了,我什么时候自己备好礼来。” 谢晓桐顿时感觉笼罩一身的阴霾尽数消散了。 他凑近她问“我好不好” 谢晓桐点头,“比我想象得还好。” “够不够体贴” 她抿抿嘴,掩饰笑意,继续点头说“比我想象得还贤惠。” “贤”好吧,他忍了。褚时显诱哄地问“那够不够资格换个吻” 不等拒绝,褚时显已低头覆上她的唇。 谢晓桐感觉自己越来越沉迷于他的热情,他只作略微的逗引,足以让她神魂恍惚。 褚时显自不用说,他渴望她。曾经他以为,一亲芳泽就能满足那份渴切,事实告诉他,远远不够,那是非灵魂与肉躰的交融无以纾解的。 除此之外,再深切缠绵,再情潮澎湃的吻都是浅尝。 她轻喘着抱怨“抱得太紧了,我透不过气。” “是你压得我太紧了。”被她捶胸,褚时显闷笑,“不怪你,谁叫它偷偷长胖了。” 谢晓桐一个愣神,在他抑制不住的笑声中反应过来,想推开他,又被他长臂舒展抱了回去。 “再抱抱。你说放什么寒假,好些天见不着了。” 谢晓桐眼睛朝着电视节目,回想着离别那一吻,不由摸了摸自己烫热的耳垂。 只听她爸正自言自语“黑黑壮壮中等个的那位是冯兰兰的男朋友,上回见过。笑出声的那两个小子应该不是吧敢看老丈人笑话,不怕我撵他出去赵同学也不是的话,那就只剩下两个目标了。” 谢晓桐不由目瞪口呆。 昨晚谢爸追问她不是赵同学是谁,她一来害羞,二来隐隐担心爸爸不赞同,一直装作听不懂。 没料到爸爸如此心细如发,昨天匆匆一面,连有几个男生,都长什么模样,全记住了。 谢晓桐回转目光看向谢应举。 “一个好像是北方口音。”说着谢应举低叹了一声。心想另一个大概就是了。 他昨天没时间,今晚才有空打开那些礼物,这才知道之前会错了意。那么贵重的东西,哪里会是学生看望同学家长的礼物 他让谢晓桐送回给同学们的桃江特产算什么太丢人了。 只这一想,又添了点气愤,这样搞得他很被动好不好 “爸爸你叹什么气呢”谢晓桐不安地问。 “是那个最高那个我记得上回见过,和冯兰兰男朋友一起来过桃江。” 不需要女儿回答,谢应举知道自己猜中了。那是他刻意忽略,最不想要的答案。 谢晓桐观察他表情,小声问“爸爸不喜欢他” 这可把谢应举难住了,话该怎么说呢 谢应举有过关于楼东的前车之鉴,知道自家姑娘看似绵软,但关键时刻犟脾气上来,他完全降不住。他可不想发展到最后,像孩子高二那年的情况,越是施压,越是反弹。 更何况,每次她谈朋友,他每次阻挠,长此以往,晓桐会跟他离心的。 谢应举果断表态说“只要你喜欢的,爸爸都支持。” 谢晓桐笑弯了眼,“爸爸你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谢应举说完面现尴尬,这谎话太无力了。他斟酌许久,选好了措辞,这才缓缓劝说,“晓桐,爸爸吧,对你没有太高要求和期望。只要你高高兴兴,选择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生活,爸爸都接受,而且会全力支持。可是,人生呢,不能故意给自己制造难点难题是不是” 谢晓桐抿抿唇,试探着问“爸爸认为他是难点难题” 谢应举想再叹一声,及时忍住了。从楼东,到这位,一山比一山高,还不如找个张同学赵同学那样的呢,有文化有工作,不操心吃穿,踏踏实实过日子。再粗俗地讲,黑就黑点,反正关了灯看不见。 谢应举换个角度,问“他家里什么情况我看他气质穿着不一般。” 谢晓桐知道爸爸是有品位的人,别看是个厨子,他是真心把厨技当厨艺对待的,年轻时还学过画,写过诗,玩过文艺青年的套路。 “他”谢晓桐真正面对这个问题,才感受到两个家庭的悬殊。她顿一顿,说“他家在三镇市,嗯,条件挺好。” “做什么的他父亲母亲。”谢应举追问。 谢晓桐知道瞒无可瞒,横下一条心,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吐露给父亲。 说完之后,她惴惴不安地望着父亲,从那双满是怜惜的眼里,她读出一个词“齐大非偶”。 ,, 第89章 登门 那段时间, 对于感情,谢晓桐其实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一方面, 是与楼东时而争吵时而和好,裂隙一日日加深, 感情呈螺旋式下滑且无法挽救的极度颓丧;一方面,是褚时显细心织就的温柔,让她连拒绝也无法出口。 最终被他的真诚打动。 谢晓桐想,不需要看贴吧论坛上的八卦传闻, 不需要听女生们私下的冷嘲热讽, 她很清楚他们的差距,令她答应一试的又不是师兄的家庭条件,是他的真诚, 他细致入微的关心。 可来自亲人的误解,竟是那么令人难过。 谢晓桐无意识地伸手将靠垫搂紧在怀里,讷讷问“爸爸,你也觉得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他” 她那委顿的神情, 令谢应举心中泛起一的后悔。还是太急躁了。 “我家姑娘配得上任何人。”谢应举顿一顿,决定既然说开了,不如说清楚更好。“可别人家未必这样想。” 谢晓桐一径沉默着。 谢应举起身拿了两盒东西来,放在茶几上。 谢晓桐抬眼看去,正是褚时显送来的礼物之一。 “知道这两盒酒值多少钱”谢应举将两只锦盒打开, 取出里面的酒, 然后坐回原位。 谢晓桐仔细打量了两眼, 摇头。 “爸爸也不知道。”谢应举老实承认。他不喝酒, 自然不懂酒,但他年轻时见谢老爷子喝过,于是打电话问养小龙虾的老友。“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茅台,那时候包装技术不行,用的是黄釉土陶瓶,叫矮盖黄茅。这不是喝的,是拿来收藏用的。” 谢应举继续说“谈钱太俗。可能对方眼里,只是纯粹的礼物,没有炫耀的意思。可我们呢不回礼,不知礼。回礼吧,等价的东西,我们还不起。” 感觉自己姑娘朝自己凑近了,谢应举伸手呵护地拍拍孩子肩膀。“和有钱人交朋友不是难题,过得了心里那道坎,不为差距自卑,也不为此轻狂才难。”扪心自问,他自己很难做到。 谢晓桐无声地点头。 父女两道目光注视那两瓶有着岁月痕迹包装的酒瓶,良久无声。 褚时显和赵志扬半夜回家,于秀枝竟然没睡,强打精神守着电视等他们。 赵志扬看表弟一眼,窃笑着,先一步上楼,留下褚时显独自应对。 于秀枝连连追问上门的详情,谈了什么,谢爸爸对他印象如何,有什么表示。 褚时显无奈之极,说“妈,我们只是去玩两天,你怎会想那么长远复杂” 于秀枝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长远呢你们已经一起很久了。”她记得很清楚,一年多两年前,儿子就告诉她选好了那姑娘。 “还没到时候,没到那一步。”褚时显见他妈沮丧的样子,安慰说“妈你稍加忍耐,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急不来。” 于秀枝耷拉着肩膀回了大卧房,褚成看不过眼,数落老妻“你说你紧张什么小显做事有分寸,你小心帮倒忙。” 于秀枝俏目一瞪“你不紧张不紧张你不睡觉,躺床上数时间” “我的错。”褚成拉起被子准备睡。 于秀枝缠着他,不给他翻身,“老褚你比较了解儿子,你说他是个什么打算呢” “如果是登门见家长,小显自然会说的。儿子不提,你别擅自帮他拿主意。我早告诉你了,你不听。你那样送一堆东西去,是逼人答应呢还是逼人翻脸拒绝呢” 于秀枝默默对手指。“刚才小显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该不会坏了他的事吧。” 褚成闭着眼睛无奈说“睡吧。循序渐进懂不懂孩子自有章法,你急也没用。” “知道了。”于秀枝呆坐了一会,又想起一事,“明天你问问志扬,我问问小美。总不能这样让他两句话给混过去。” 褚成呼一下把被子掀开,见老婆被吓了一跳,叹口气又躺回去“行,明天搞个情报交流。” 于秀枝这才笑容灿烂地扑倒她男人“小磊结婚快两个月了,说不准哪天又传喜讯,我们家也该加油才对。” 褚成微阖双目,抚摸她脊背,心想当初真应该生个老二老三的,现在她也不会这么无聊了。 褚时显确实有些不高兴。一路上,谢晓桐没给他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刚才进小区大门,他发了条短信报备到家了,谢晓桐也只回复了句好好休息的客套话。 十分不对劲。 他洗了澡出来,自知不闹明白睡不着,犹豫再三,还是给谢晓桐打了个电话。 谢晓桐说“爸爸猜到了是你。” “”沉默了片刻,他才鼓起勇气,问“是觉得我哪里不好” “怎么会”她轻笑,笑声里却没有平日里的俏皮轻松,“他是觉得你太好了。” “太”字总有过犹不及的意思,太聪明,太能干都不是什么好听话。褚时显不由问“因为家庭” 她低应一声,随即解释“爸爸也没有说反对,我觉得他内心挺矛盾的,怕高攀不起。” “你呢你被爸爸影响了”他知道,她是很容易被影响的,特别是至亲的意见。 谢晓桐不作声,有那么一瞬,褚时显冲动地拿起车钥匙,想连夜过桃江去。 “你听我说。” 她温柔的语调阻止了他不顾一切的想法。“你说,我在听。” “爸爸很爱我,凡是我想做的事,就算他心里不赞成,也不会反对得很坚决。”像楼东,爸爸那时那么气愤,认为高一高二就敢动歪心思,一定不学好,可后来也把楼东视作自家人一般。“我想他考虑几天,可能会要求见见你。” 一股狂喜由心底潮涌而出,激荡于胸腔。褚时显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转折。 “你别高兴太早。”谢晓桐自己也不知会怎样,还有爷爷,大姑一想到那么多人要对她的感情问题评头论足,她觉得头疼难忍。 “我知道,我明白。叔叔愿意见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这是折衷的办法。另外,也是一种考察。我会好好表现的。”他只差立誓尽忠了。 “嗯,然后,”谢晓桐吞吞吐吐地说,“也别带那么贵重的礼物了,很让人不安。我家只是平常人家。” 褚时显问“什么礼物” 听了谢晓桐详尽解释,他才知道问题出在那两瓶茅台上。去桃江之前,他妈准备礼物并没有告知他,当时人多混乱,他疏忽了,只看见是两个锦盒,没打开仔细检查。 褚时显扶额“我妈她大概见我爸宝贝那箱酒,以为陈年的酒味道特别好。她其实不懂那东西值钱。” 谢晓桐同时松了口气,不是有意炫富,不是收买人心,不是故意给人难堪就好。她瞎琢磨了一晚上,就怕因自己的缘故,连带着爸爸也被对方家人轻慢。 她笑出声来。“阿姨那么迷糊吗” 褚时显有感而发“你问问小美就知道了,我和我爸为她操碎了心。” 果然谢应举踌躇了几天,终于开口问谢晓桐“你们同学,都放假了” 谢晓桐“嗯” 谢应举“那位那位同学” “哪位” 谢晓桐问“爸爸你说明白啊。” 谢应举“调皮了吧,那个不知姓诸还是姓褚的。” “姓褚他上班呢,不过有事也能抽出时间。” “也是,他一个当老板的,想去去,想玩玩。” 谢晓桐皱起鼻子“爸爸,他很认真的,他那公司不是玩,是事业。” 谢应举满脸的不乐意“我不在时无所谓,我在的时候说话能不能向着我” “那我弄反了,我向着你的时候你不知道。” 谢晓桐笑嘻嘻地,“爸爸还有何指教” “还能有什么问他约个时间,该见见泰山不对,我还没答应呢。就见个面,吃顿饭。” 褚时显听见召唤,当天下班先去理了个发,想去买套新西装,又怕太过正式太过老成。 这几日,他不时地回想谢晓桐的电话内容,为了打消未来泰山大人的疑虑,他甚至拟了数十道翁婿常见问答题。 这次他谁也没知会,独自一人开车去桃江。 车到半路,雪片开始洋洋洒洒地下,漫天没地的。褚时显接到谢晓桐发来的注意安全,慢一点没关系的短信,看了一眼,没顾上回,又有电话进来。 梁鹏说“为了让你安心过个好年,特地跟你汇报一下,跟踪褚成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发现。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年根下了。” 按逻辑推理,如果褚成另有一头家,哪怕他再忙,年根底下必不可少要去外室那里,毕竟是钱银交易,安家费总要给的。 褚时显心头大石落地,情不自禁笑起来“辛苦你了。”他这些天见他爸总有些不自在,那种天然原始的信任的崩塌后,质疑的目光极难掩饰。 梁鹏大概想劝两句,停顿片刻,转而说“好笑的是,我们发现汪大庆另有一头家,那女的正怀着孩子,眼看快生了。” “”褚时显莫名浮起荒诞感觉,王长贵的提醒是这个用意可他又不是汪大庆的儿子,应该告诉汪海涛才对。 “另外,你的消息来源很准确,汪大庆确实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叫恒庆,法人是他妻舅。新华都的杨总占了恒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具体情况还要细查。” “我在高速路上,费用我回去后转给你。”褚时显望向前方,放缓车速,“提早给你拜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褚时显到达桃江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谢晓桐举着把大黑伞等在楼下,见他下车,把伞往他头上移,嘴里说“看新闻说高速路上连环车祸,把我吓坏了。” “堵了一会,我没事,我开车向来小心。”褚时显边拿东西,边冲她笑,“你看我不好好的吗伞你自己打,淋湿了头发得感冒。” “怎么又这么多东西”她跺脚。 “两瓶酒两条烟两盒茶叶,一篮子水果。我问过人了,这叫吉祥四样。” 褚时显拎了东西,两人疾步跑到楼道口。“还有一样是单独送给你的。在我兜里,你自己拿。” 谢晓桐伸手去摸,却被他低头蹭了下脸,她笑着退后半步,“骗子” “我真没骗你,来来,就在兜里。” 她再去摸,边问“新年礼物吗可元旦你已经送过了。咦,又是首饰” “跟你的发簪耳环凑一套。你该不会忘记大后天是情人节了吧” 谢晓桐抿抿嘴只是笑,她其实也准备了礼物。 “吻一个”他侧过脸,呶呶嘴示意。 楼上恰时传来一声咳嗽。 谢应举在家等了老半天,悄摸摸地下楼看情况,刚巧听见这一句。 褚时显楞了眼,眼里满是询问,见谢晓桐捂嘴偷笑,然后悄然点了下头,顿时缩了缩脖子。 听脚步声又上去了,他这才开口,小声说“前几次见面,感觉爸爸没这么威严” 谢晓桐瞪他,压低了嗓子说“叫叔叔” 真够黏糊的,谢应举一边叹息女大不中留,一边数着时间,终于等到敲门声。 他有少许迟疑,是摆摆架子,等敲门声再次响起还是赶紧迎过去,满脸笑容说欢迎 还没决定,门外谢晓桐喊“爸爸。” “来了来了。”谢应举疾走两步,上前开了门,只见自家姑娘身旁一个大高个,正是上回那位,长了一张让人十二万分不放心的脸,脸上洋溢着不怀好意的笑,站在他家门口准备图谋不轨。 偏偏还不能赶出去。 “进来吧,路上还顺利”谢应举说。 ,, 第90章 登门(下) “叔叔好。” “快进来,外头雪不小。”谢应举说着转身进了客厅。 谢晓桐对爸爸的背影作个惊讶的表情, 转而冲褚时显抱歉地笑。 褚时显摇摇头, 示意没关系, 朗声接话说“还好,雪下来的时候已经走了大半程路, 只堵了一会。我本来计划中午前能到桃江的,让叔叔为我担心了。” 谢应举拿杯子的手颤了颤, 心想楼东可没这么嘴甜会说话。 “谢谢叔叔。“褚时显将礼物放下, 双手接了谢应举斟好的茶, 端坐着, 在心里默想了一遍翁婿十八问, 准备开考。 哪知谢应举如山般岿然不动, 一言不发。 褚时显望向谢晓桐“” 谢晓桐左右看看两人“” 谢应举正思量着该说什么。对方家庭情况他已经通过自己姑娘了解了,他又不想问这小子有什么人生计划, 那不是送对方机会表忠心嘛 若是他爹谢昭延在这里,肯定会盘问一遍对方的家底, 和谢晓桐说的比照一番,看看对方有没有夸大其词或者自相矛盾的地方, 以此考察对方人品。 这是谢应举在他爹眼里为什么和不靠谱划等号的由来太过随性。 谢应举琢磨了好一会,越沉默气氛越凝滞, 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受不了这份尴尬,站起来说“都饿了吧你先坐坐, 马上开饭。” 眼见未来岳父真往厨房去了, 褚时显心下大急, 盘问考试都不是事,他有充分准备。现在看起来是连了解他的机会都不给,不等于明说看不上,吃完你可以滚蛋吗 褚时显霍然起立,动静之大把谢晓桐吓了一跳。 谢晓桐以为他负气要走,站起来拦阻说“师兄你” “叔叔厨房的活我也能行,我给你打下手。”褚时显说着当机立断追了上去,留下张口结舌的谢晓桐独自站在客厅里。 谢应举斜眼瞧他洗手做准备,忽然问“听晓桐说,你家住别墅” 他只差没说你少爷出身行不行了。 “叔叔,晓桐不知有没有告诉你,我爸是工人出身,三代都是。”褚时显打量厨房,燃气炉上两个炉眼都忙着,台上冷碟已经摆好了,小炒的配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他看还有洋葱胡萝卜没切,手里抄起刀,开始切片,“叔叔,这要切丝” 谢应举本想告诉他,那是炖牛肉汤剩下的,今天用不上,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褚时显手起刀落,哆哆有声,利索无比,谢应举看在眼里,心想那就再来个炒三丝吧,别辜负了孩子苦心。 他将炉眼上的汤锅移开,换上炒锅,嘴里问“你爸以前在哪家单位是停薪留职下海了,还是下岗后才出来自己干的” “我爸以前在房管局的建筑队,他是停薪留职,我妈是被迫下岗,我妈以前是国棉厂的女工,当初国营厂吃香,费了老大劲才进去” 厨房门口偷听了好一会的谢晓桐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将餐桌上干净的碗筷布好了,嘴角勾起一抹笑。 谢应举之前对褚时显有顾虑,既怕对方是个大少脾气,谢晓桐要忍让迁就,免不了受气吃苦;又怕对方外形出众家底厚实,花心风流不专一。 可对方竟然下得厨房,做得羹汤,听说他去年夸过的秋梨膏,就是这小子亲自熬制的,虽然褚时显这话有邀功卖弄的嫌疑,但能想到为他家姑娘做点事,谢应举那张不阴不晴的脸,到了吃饭时,已经依稀有笑了。 一个酥肉小火锅,下了蛋饺,两盘冷碟,四个热炒,一锅胡萝卜洋葱牛肋排汤,谢应举手里拿着黄釉土陶瓶的茅台,笑呵呵地问“来点” 褚时显暗自打了个激灵,心想刚才还有说有笑,原来在这埋伏着。 这东西再值钱,终究是死物,永远没活人重要,前些日子高翊自曝被女友送绿帽,褚时显还准备开一瓶,大家一醉方休,更不用提未来老丈人要喝。一念闪过,当即点头说“那就陪叔叔喝一杯。” 谢应举笑容更盛,“你舍得我还不舍得,我知道你送的这东西贵重。”他一折身将茅台放回后面的柜子,顺手抄了一瓶小糊涂仙,“喝这个,这个听说也不错。我是不怎么喝酒的,我陪你来一盅。” 谢应举去拿酒杯的时候,褚时显边开瓶盖,边凑近了谢晓桐,说“我知道你的调皮跟谁学的了,跟叔叔。” 她恐吓他“你再大声点要被撵出去了。” “呦,我的小心肝被你吓得噗噗的。”他捏着嗓子说,又学她皱鼻子的样子,“不信你摸摸。” 谢应举咳一声,走过来,褚时显连忙正色,接了酒杯率先给对方斟上。 他觉得,岳父还是挺好哄的,虽说之前冲他摆个臭脸,最起码脾气温和,言语行为都没怎么难为他。至于隔膜和生疏感,两个陌生人之间不是必然吗 将心比心,褚时显自问将来若他当岳父,忽然有个不知哪冒出来的臭小子,哄走了女儿的心不止,还要哄了人去,他的脸色肯定黑里泛青。那时候就要谢晓桐帮忙,从中调和了。 所以谢应举所有的反应他能理解,他腹诽的是,谢应举连老婆都哄不住,害他女朋友自小没妈,害他此时没个越看他越欢喜的岳母活跃气氛。 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褚时显有意将话题往钓鱼下棋上引。 谢应举是个爱好广泛的人,对钓鱼下棋养鸟格外有心得。换个时代,有数千亩地,有祖上余荫,他能玩出花来。比起名为富二代,实则一条奔波劳碌辛苦命的褚时显,他年轻那会,其实更像个少爷。 谢应举着实没料到褚时显居然是个踏踏实实读书创业的好孩子,论兴趣爱好,比他还不如,聊到公司项目时倒是眉飞色舞。 谢晓桐捧着碗悄悄地笑。 褚时显见她筷子没动两下,他反客为主,给她舀火锅里的蛋饺“我妈也会做这个,就是没叔叔的手艺好,她又嫌麻烦,极少做。” “不要了,”谢晓桐白他一眼,“前几天还说我胖。我最近连糖也不敢吃了。” “胖了好啊,天冷了胖子抗冻。” 谢应举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正准备说话,客厅里座机响了起来。 他示意两个小家伙继续吃,径自走过去接电话“大姐。晚点没事,你忙你的。年根底下怎么会住院了住哪家” 谢晓桐停了筷子,担心地望过去。 谢应举脸色凝重地放下电话,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套上,交代谢晓桐说“成成哮喘犯了,进了icu,我去瞧瞧。你们吃好了丢那里,等我回来收拾。” “爸爸我也去吧。” “叔叔我送你,外面雪还没停。” 谢应举内心是真不敢留两个小年轻独自在家,天寒地冻被窝暖,发生什么都不出奇。他又着急去医院,连客套也没有,沉吟一下当即说好。 谢应彩的儿子,也就是谢晓桐的大表哥,大学毕业后当年结婚,第二年生孩子,老婆是大学同学,三镇市人,夫妻俩代理一家品牌电脑,生意很不错,三四年时间已经在桃江开了两间门市。 小夫妻生活美满,唯一的遗憾是儿子成成有遗传性哮喘。 听未来岳父上车后,埋怨外甥媳妇大冷天时带孩子回娘家,偏偏遇上高速路连环车祸,褚时显隐有猜测。 果然,进了医院,互相一照面,都有些楞眼。 谢应举问“怎么认识” 褚时显笑笑说“今天刚认识。” 谢晓桐的大表哥听了介绍,说“三舅,今天要谢谢小褚了。” 当时高速路上发生连环车祸后,只余一条车道,谢晓桐大表哥的车被人追尾,差点也出事。他留在原地等候处理不怕,车里的老婆孩子等不得。特别他那辆马六,暖气不足,车外正漫天的大雪。 谢晓桐的大表哥求爷爷告奶奶的,一辆辆车挨着敲窗子,可那些司机,不是怕担责任只摇头不允,就是连车窗也不开,直接不理。 最后敲开了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谢晓桐的大表哥见司机分外年轻,心里既担心老婆孩子的安全,又怕小成成病发,一时委决不下。哪知对方听清楚原委,换了三镇市内的口音,说“孩子重要,让嫂子赶紧抱孩子过来。” 谢晓桐的大表哥临别还不放心,抄了褚时显的名字,手机号码和车牌号码。 那时候小成成已经呼吸急促了。褚时显之所以比约定时间迟,不仅因为高速上堵车,也因为进了桃江后,他当机立断,先将陌生的母子送去医院,这才折返到谢家。 谢晓桐的表哥表嫂连声道谢,大姑则和谢应举并排坐着,姐弟两人交流情况。 要说褚时显此时也是万分庆幸,简直连老天都在帮忙。 他很明白,谢晓桐并不愿意这么早就把他介绍给家人,更不用说亲戚了。 可因为他和门卫的一通瞎聊,谢应举先是猜到他的存在,又因为他妈的自作主张,引起晓桐父女的分歧。谢应举可谓骑虎难下,不得不见他一面,毕竟作为父亲不能不闻不问,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女儿的男友,不考察一番怎能放心 谢应举如同女儿一样,未必有将他公诸亲戚的打算,因为那样基本代表了两家姻亲关系的确定。接下来又发生这些阴差阳错,这下拦也拦不住。 果然要勤做好事善做好人。 褚时显面上不露,心里喜滋滋地想,恐怕没多久该正式见爷爷了吧。随即又呲牙,谢家老爷子可没那么好哄的,那种老成精的,根本不是随和人。 正如他猜测,晚上他告别谢家离开桃江后,谢应举老半天没说话,一径盯着手里的茶杯,默然沉思。 谢晓桐轻轻将茶杯抽出来,换了热水,又塞进爸爸手里给他捂着。 被惊醒的谢应举抬头,望著她定神瞧了会,说“其实,这小子还是不错的。” 谢晓桐点头,微笑说“是啊,爷爷也说不能以衣冠取人,要看品行。爸爸你总不能因为他高他帅他有钱,就把他归为暴发户没修养没人品一类吧。那是另一种偏见。” 谢应举私心里是更推崇“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句话的,可客观地说,这句俗语的上下文都有些以偏概全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认知有错,哼一声说“又向着外人了吧。” “跟最亲的人我才会这样说。”谢晓桐脱鞋伸脚,去够电暖气,“师兄人是很好的,从认识到现在,热诚真诚,没有变过。” “师兄看你这样不雅观的动作,不变也变了。” 谢晓桐嬉笑着把脚收回来,“他不会的。” “就那么有信心” 谢晓桐想了想,轻点了下头。 认真说来,她付出的远不及她收获的。她和褚时显之间,似是楼东与她关系的倒置。 谢晓桐心中隐有不安,不敢深想下去,情不自禁地靠向爸爸,紧贴着爸爸的肩膀取暖。 “过年前不知成成能不能好起来,不然全家不安乐。” “会好的。医生不是说只好脱离呼吸机,就能逐渐康复的吗” 谢应举低叹一声,似下了决心,说“等过年时,把那两瓶茅台给你爷爷送去。” 谢晓桐点头说好。 谢应举怅然,“我有多久没和老爷子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谢晓桐愕然。爸爸愿意向爷爷示好求和了 ,, 第91章 风波 当年赶谢晓桐妈妈回娘家, 逼小夫妻离婚的虽然是谢老太,谢应举内心十分明白, 没有他爹在后面撑腰,他妈不敢那么泼。 这些年, 谢应举不是没见过他爹, 有时去老宅子接送谢晓桐,有时是故意开着那辆电麻木在北街附近兜客。 谢老爷子下午遛弯时偶尔也会往北街繁华处走走, 看看小儿子在不在。 两人其实都默默关心着对方,但一个揣着恨,一个生着气, 一直无法消释。 特别谢应举,大面上随和,有那么一两根筋格外犟。这一点,谢晓桐随了他。 谢晓桐晚上给褚时显打电话时,心中仍忐忑, “我希望爸爸能从心所欲, 就算是和爷爷和好, 也是因为他自己认为该和好,而不是因为我。我怕爸爸委屈了自己。可我不敢劝,劝了好像不识好歹, 又怕爸爸误会, 以为我盼着他和爷爷奶奶继续僵持。” 褚时显明白, 未来岳父肯放下十数年积怨, 主动释放善意, 是为女儿作长远打算。总不成将来办婚礼的时候,祖父父亲两辈人面不和,心更不和,让亲家看笑话。虽说褚家无所谓,他更不在意,可谢爸站在父亲立场,是力求尽善尽美的。 “不然怎么说父爱如山呢你能理解他的用意,接受就好了,感恩在心里。” “师兄。” “嗯” “其实,我小时候,看爸爸为了妈妈和我,和爷爷奶奶斗气,我还挺解恨的。” 褚时显含笑问“现在呢” “现在大部分时间觉得爸爸好可怜,一辈子时光,真正高兴的日子没几天,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疼,他没有。可偶尔还是会有那些自私的念头冒出来,特别我奶奶又嘴碎说我们家坏话的时候。” “这不是人之常情嘛要是都能杜绝了贪嗔痴,还不人人成佛了” “你呢你也会” “当然会。我烦的时候希望地球毁灭,大家都别过了。” 她藏在被窝里笑出声。 褚时显问谢晓桐“老爷子七十了吧。” “去年七十。” “那就是了,再难堪的过去也过去了这么久,还能有多少年。除却生死无大事,也到了该看淡的时候了。” 谢晓桐心情本是矛盾的。她心疼爸爸,怀着怨恨过日子,内心哪能舒坦,可爸爸一犟十多年,维护她们母女所表现的坚定态度,又让她感觉十分解气。 听了褚时显劝解,她为刚才再度冒出来的自私念头自责。 她万分不解地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既不大方又不独立,没理想没志气,人笨不说,还自私又目光短浅,眼睛只盯着眼前那一块,只想把喜欢的人圈在一起过小日子,没有格局没有气魄” 她越自我批评,褚时显越乐,还没见过谁对自身有那么清晰深刻的认知。 不仅谢晓桐不理解,很多人更不理解,褚时显知晓大计院的传闻,有说他被美色惑心,甚至还有他爽完就丢,毕业将分手的龌龊猜测。 最初被她深深吸引,褚时显想,大约是前世楼梯拐角处。也有可能,那种心悦萌动于更早之前她来实习时相识的第一面。 往深处挖掘内心真实想法,他或许对与母亲类似的女生更怀有亲切感。他懂她,只要进了她的心,他就能成为她的天。父母的爱情和相处模式佐证了这一点。 真正说来,他褚时显才是自私狭隘的那个。 “表忠心,刷好感度的机会终于来了是不是”听到她的笑声,褚时显也笑,手里把玩今世收到的第一份来自于她的礼物,想一想,问“给你唱首歌,要不要听” “好。”谢晓桐随即表示,“不唱那女孩对我说。” 褚时显微一蹙眉“为什么” “太悲伤了。” 他笑“我没打算唱那个。” 他清清嗓子。谢晓桐把被子往上拉,盖住脑袋,接着放大音量。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褚时显在几天后的公司年会上再次唱这首歌时,谢晓桐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07年的情人节在春节之前,也是实现科技定下的首次年会的日子,下午年会,晚上聚餐。褚时显本和谢晓桐计划好了,上午去桃江接她一起回三镇,可因为谢家矛盾爆发,谢晓桐不能成行。 14号的大清早,谢应举提了那两瓶茅台和其他的礼物,带女儿回了谢家老宅,准备向老父老母求和。 大姐谢应彩之前听了谢应举的想法,心中大呼阿弥陀佛老天开眼之余,又打电话一一告知大弟二弟,还特别嘱咐14号那天大家避嫌别回老宅了。 她的初衷是善意的,怕三弟谢应举脸皮薄,人多嘴杂太尴尬。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心结由此解开,前情宿怨一笔抹消。等过年时家人重聚,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老爷子老太太也算夙愿得偿。 可惜她低估了二弟媳妇的下限,准确地说,她低估了趋从利益的二弟的下限。 像掐准了点一样,谢应举进门时撞上二哥一大家子。 还没坐下,二嫂开启嘲讽模式。无非是挖苦谢应举十几年跟两老怄气,看见马上有拆迁赔偿,脸都不要了,还理直气壮地教训谢应举,十多年没在二老面前尽过孝,想分家产,没门。 谢应举羞怒难言,将两瓶矮盖黄茅猛地掷向谢家院门,拉着谢晓桐调头走了。 谢老爷子和谢老太拦阻不及,追出门脚力不够,眼见得小儿子几下没影,再回头,二儿子趾高气扬,一副得胜架势,老二媳妇正撅着后臀,捡地上的其他礼物,半条街醇香四溢,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全在吸溜鼻子,问是什么酒。谢老爷子悲从中来,气得当场昏厥过去。 谢应彩才把孙子从icu接出来,又将老爹送进icu。一时间,谢家满是愁云惨雾。有心疼谢老爷子的,也有痛心他还没有立遗嘱的。 褚时显本是美滋滋地盼着见过了泰山,下回该见泰山大人的爹了。按他的计划,得到谢家长辈们首肯后,他软磨硬泡一番,带谢晓桐回褚家见了家长,佳期良辰近在眼前。 这下唯有按捺住急切的心。 春节到桃江拜年,听谢晓桐说谢老爷子中风后还呆在重症室,谢应举早晚守在医院里尽孝,褚时显问“不行我们转三镇的医院” 谢晓桐摇头,说“大姑怕爷爷年老受不得舟车劳顿,请了三镇的医生来会诊,出血早已经控制了,爷爷也在慢慢恢复意识。” “那你呢叔叔不在家,谁照顾你”褚时显准备等她抱怨一句,立刻打蛇随棍上,劝她一起回三镇去,由他来负责她的衣食住行。 哪知谢晓桐不上钩,“说得我好像废物似的,” 斜睨他一眼,谢晓桐带着丝得意说,“我爸爸昨天还夸呢,长大了,他不在家我一样做饭洗衣服,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的。” 诡计无法得逞的褚时显鄙视她“那是叔叔鼓励你,你还当真了。” “哼。”她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模样。 “那么能,不如我在谢家住两天,考察一下” 她瞪大眼“你比我猜想的还厚颜无无” 被他捏住脸,她说话漏风。 别说谢晓桐不干,褚时显也只是口花花,实则不敢。好艰难才在未来岳父那里挣了点印象分,不能轻易毁了。 谢晓桐好奇地问“公司不是开年赶项目进度吗我听兰兰姐说,她已经买好票,准备下礼拜回来上班了。你怎么那么闲” 褚时显摊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就是要操心的事太多,反而不急了。总归一样样理顺了就好,急不来。” 话是如此,他在谢家只逗留了半天,吃了顿谢晓桐做的剩菜大杂烩,和她耳鬓厮磨了会,接着赶回三镇市。 褚时显面临的难题,一只巴掌数不过来。 他究竟有没有小妈小弟弟虽说梁鹏跟踪了一个月,没有任何迹象,可这事闹得他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至于梁鹏所述,汪大庆有二奶,老树逢春又开花,包工头么,再正常不过。 总之梁鹏的调查结果和王长贵的暗示,两者间矛盾巨大。 再者游戏工作室自从钟令为离开后,利润增长远不如前,有涌现大量竞争者,分薄了市场的缘故,也有管理不严格的原因。 褚时显目前仍依赖这项收入,实现科技成立一年半,数十号员工的人力支出行政费用全仰仗这间工作室,否则无法支撑到现在。 虽说杀毒软件企业版已经上市销售,可利润最多只能免于公司一路烧钱的尴尬局面,论及整体盈利,为时过早。 他一时还无法舍去工作室这单善财,春节期间,准备和小叔,史胖子,钟令为几个人商议下,怎样把工作室的效益再往上推一把。 然后是手中巨量的股票。按照原本轨迹,春节后股市将会有一次暴跌,继而于未来数月中急速拉升。这一世还会不会重复前世历程他已经获利不少,怎样运筹决断,才是正确的 最关键的还是公司的前景,自去年365杀软下架,又重新上架的风波后,实现科技吸引了不少投资者的目光,风险投资机构vc,股权投资机构e,境内的,境外的。 褚时显前世从燕京白手起家,再牛逼也不过将名下中介行拓展成数家连锁店面,至死事业没走出燕京。 他既有视野上的局限性,又有褚家人一言九鼎的掌控。所以,在实现科技成立之初,他对于事业前景,始终抱持着尽量不引入外来投资者,尽量占绝对控股权的想法。 事实证明这种想法的稚嫩。 互联网和他爸的房开行业从根子上完全是两码事。 当然,房开行业往后发展也演变成金融投资领域,那是二话。 褚时显再有前瞻性的眼光,问题他独木难支。互联网就是烧钱,引入投资,拓展新领域,建立盈利模式如此的程序循环往复。任一环节掉了链子就是个死字。 像365杀软的下架风波,如果当时有其他股东,共同利益受损的威胁下,所有人群策群力,自不必那样被动。 而他一直排斥外来者,单打独斗的力量薄弱如纸。这次有父辈,有师长,有钟令为,对手的竞争力也并不十分强势,可谓侥幸过关。下次呢,下次螳臂挡车 引入投资者,不止是吸收热钱,还有其他股东的鼎力相助。若想未来io上市,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所以,现在挑选合适的投资人和合作伙伴,如何在a轮融资,乃至未来的b轮c轮后,还能掌控实现科技,这是当前最大的难题。 至于去年因故受阻,今年必须送检的vb100评测,和唐喆提出的公司迁址燕京的建议,与这些难题相比,都不是事。 ,, 第92章 碧池 二月二十六日, 周一,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股票交易日。 褚时显一早来到公司所在地的广场附近,这里有间大型证券公司的营业部。 他记得很清楚, 前世在燕京,15年的四月,他去银行办事时看到的景象,早上七点, 排队的人群已经堵到人行道上,全是等银行开门开设股票关联账户的。 当时他还吐槽了一句“有钱捡还是怎么”, 心中有警醒, 但没重视,一个半月后,股市暴跌, 上证指数从5178的高位坠落。 他的前期获利几乎全部回吐出去。 褚时显记得股灾后为总结失败原因,看了一本书,这本书后来被豆瓣知乎大为推崇, 叫乌合之众。这书讲大众心理学,主要是论述平凡人扎堆之后造成的集体心理, 以及这种心理的暗示性传染性。 书很值得深思,大方面如历史洪流,小到股票投资,都能互相呼应, 发现保持独立清醒的思维的重要性。 15年, 上证指数5000点高位的前夕, 股民和准股民是疯狂的。 羔羊效应不会因时间空间的改变而转移。那么在07年,股民的兴奋热切情绪值得他注意。 秉持着这种心理,褚时显走进证券公司营业部大门时,特意往开户方向看了两眼。 看开户的队伍并不长,他心神略定。再往大厅走,里头人倒是坐满了,有些迟到的站在窗前。 当下别说智能手机,连家用电脑也尚未广泛普及。证券公司营业部除了交易方便,也是交流信息,打发时间的所在。 相熟的股民聚拢成圈,聊着最近的心得,不时传出刻意压低的笑声。营业部的工作人员忙碌着各自的工作,股票机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间大厅洋溢着积极欢快的气氛,迥异于一年多前他来开户时。 褚时显站在大厅角落观察,有座的多数是老年人,因为人老觉少,可以早起霸座,站在窗前的多数是中年男人。年轻人和中年大妈寥寥可数。 他一直坚信中年大妈是人间大杀器,从13年扫荡黄金,到18年扫荡楼盘,只要中年大妈群体性出现,几乎可以认定行业基本面开始走向颓势。 褚时显站在原处,静默地看了一会实时显示的股票行情,转身离开。 他只记得开年后有一次暴跌,不记得春节长假后的具体日期。 第二天是二月二十七,褚时显照常上班。 范森林来电话的时候,他刚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 “老褚,你有空没看看股市,今早开盘到现在,一路往下出溜,连个反弹也没有。” 褚时显听出他语调里的紧张,边开电脑边说“稍等,我正看着。” 范森林说“服气了,这成交量,小半个上午,快赶上昨天一天了。抛压太厉害,网上全是唱空的,骂娘的。”范森林顿一顿,说,“你瞧你瞧,说话功夫,又跌了。” “看见了。” “今天跌的不止一两家,几乎是普遍性的。老褚,我有不妙的感觉。” 范森林帮他盯了一年多的盘,看出经验了。褚时显相当佩服他的敏锐。股票指数在往6124登顶的过程中,有两次严重的下挫,一次是春节后开市,一次是六月份。但凡指数下跌近10的日子,整个盘面必然绿油油一片,没哪支股票能独善其身的。 范森林问“走不走我看卖盘很夸张,再犹豫恐怕没人敢接盘了。” 褚时显握紧了手机,说“不走。” 范森林急了“老褚,会买不重要,会卖的才是真牛逼。关键时候不能贪。” 褚时显重复说“不走。留着。” 这是他分析与观察后的结果。关乎数亿的资金,期间内心经历的挣扎纠结,远甚前世15年股灾时斩仓的决定。 褚时显说“去年志扬哥问过我,走不走。我请他去证券公司营业部蹲点瞧瞧,什么时候开户排长队,我们什么时候减仓。什么时候公司的清洁大婶不谈菜价谈股价,我们全线撤退。” 电话另一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隐约又传来咝一声吸气。“好,听你的。”范森林说着,另一部手机又响,他问“汪浩的电话,我该说什么” 赵志扬范森林都和汪浩,汪海涛接触过,两人猜到褚时显居心不良,有意坑了那两个姓汪的,猜不到个中缘故。 褚时显略一思量,说“照实说。” “照这和我猜想的不一样。”范森林呲牙。 不怪他奇怪,按理说,坑人只会指引对方不同的路,哪会一五一十告知对方自己的步调。 褚时显低笑,“相信我,他们没我胆大,但比我更贪婪。” 像汪浩那样,明明指点了利用业主群集资的路子,他有贼心没贼胆,敢想不敢做的,成不了气候。 褚时显挂了电话,又有电话连续进来,这回是汪海涛和表哥赵志扬。 汪海涛听他说股票还拿在手上,一分没卖,不由楞了下。“你觉得还有机会” 褚时显语气淡然,“海涛,你信我,我的消息来源不好明说给你听,可这半年一年的行情你看到了,不用慌,大行情还在后面。” 另一头,范森林和汪浩正通电话,大咧咧地说“急什么哪有喝口汤就下桌子的碗里的肉不吃了” 放下电话,两位姓汪的,加一位姓于的,面面相觑。 大户室里,烟雾弥漫,三人又续了一根。汪海涛下定决心般说“我信显哥的,全部买回来。” “不行你们不知道小显,我知道他他一肚子坏水,这是故意坑我们。”于小磊大摇其头,“你们去其他大户室窜窜门,哪家不在出货” 汪海涛向来看上他,不掩眼中鄙夷“于小磊,我记得褚家可是你亲戚,没少帮你。” 于小磊梗着脖子,说“指头缝里漏一点叫帮了” 汪浩眼见要吵起来,连忙打圆场,说“别激动,别激动,我相信显哥不会骗我们,更不会坑我们。话说回来,显哥不是股神,也有失误的时候,我们既然已经出了大部分的货,没必要急着扫回来,看看未来几天的行情,走势好的话,再买就是了。” 听了他稳妥的见解,汪海涛和于小磊再无异议。 二月二十七,上证指数收盘报2771点,足足跌去268点,跌幅88,俨如地震般,全线飘绿。 二月二十八,上证指数收盘报2881点,满盘皆红。 行情戏剧性的反转,无数股民被主力的回马枪杀了个呆若木鸡,等回过神来,再次冲入场中,眼比往日更红。 三月中旬,汪海涛打电话请褚时显吃饭,说“我没组局,就我们俩,显哥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聊聊。” 褚时显沉吟说“那要晚上或者明晚了,我刚被老师召回学校。” 学院最近正在进行毕业论文中期检查,要求学生填写毕业设计进展,再由指导老师签署意见,提交给学院。 黄副院长当初游说褚时显考研不成,做了他的论文指导老师。他的毕业设计从去年开始准备,如今几近完成,无可挑剔之处。纯粹是借机逃班,为和谢晓桐缠绵一会。 哪知谢晓桐以为他在公司,下课后约了汉服社的几位干事,安排数天后的樱花节汉服社活动。 褚时显不满地说“我记得我也是汉服社干事。” “我们全是女生,要试衣服呢。”谢晓桐跟哄孩子似的,“你先自己玩一会,我好了打电话给你。” 好吧。褚时显挂了电话,再打给612其他人。其他人可没有两年修满学分的本事,各自为自己的毕设焦头烂额着。 从黄副院长的办公室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褚时显干脆就在校园里溜达起来。 测绘学院和计算机学院都在信息学部校区,走到篮球场,他抱胸看了会。大概是参加五月腾飞杯篮球赛的球队,技术娴熟,很有些职业味道。 不由得怀念起大一大二时,脚下带球满场飞的日子,再想想告别校园在即,褚时显心中生出几许惆怅。 褚时显走到球场边的小卖部买了罐可乐,本打算离开,只见附近为进球欢呼的女生里,有个似曾相识的人。 顺着江敏的目光,望向方才三步上篮那位,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 “那位,是老王和他打过架的那位” 江敏一回头,不知何时褚时显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瞅着她。 笑里藏刀,令人心悸。 褚时显继续说“我记得去年樱花节晚上,老王在樱顶,看见你被人欺负。他动手的那位,好像就是测绘学院的” 见江敏胸膛起伏,一言不发,他冲场中扬扬下巴,追问说“这位,去年在樱顶,是和你做戏,还是来真的” 江敏倏然扭头,挑起眉眼,“关你什么事” “我心眼好,对你身边的所有男同学抱有极大的同情。” “笑话。” “我可没说笑,我当真的。我是真好奇,你处心积虑接近老王,是一开始就想坑他,还是后来的计划。” 江敏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是嘲笑我想进小黄车筹备组沾光,进不去吗” “就是说,最初你只是争一口气挣个面子” “过去一年的事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江敏微笑,“你既没立场质问我,我也没那个必要回答。” 褚时显喝了一口手里的可乐,慢条斯理地说“总归一场朋友,聊聊天而已。老王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推他去死,总要让他瞑目是不是” “你有当过我是朋友” 江敏诧异地注视他,因为克制着情绪,俏脸带煞,格外的冷艳。“你当初若是把小黄车的创意交给我,信不信我能做得比王映阳更好。” “那可不一定。”褚时显望着那张妍丽的脸,“老王是真想为大家做点事的,资历和声望对他来说是附加值。你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做好事的心嘁,你把王映阳夸上天,他也没落到什么好处。” “风云学子奖我猜是有的,他做了那么大的成绩,定向选调生落选后,校方总要给点安慰。” 江敏抿紧了唇,看似专注于场中比赛,实则目光涣散。 “那几个字让你难受了定向选调生,啧,听说顶了老王名额的那家伙被省里要去了宣传部” “我不知道。” “你们是新传院的同学,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谁更知道了。” 见江敏转身欲走,褚时显遥遥问“江同学,你和顶了王映阳名额的那位有什么交易总不成也是你男朋友之一” 江敏停伫脚步,片刻后回到他面前。缓缓问“如果我现在扇你耳光,你说会怎样” “大概球场里的那位会带着队友一起揍我”见江敏似笑非笑的,颇有些得意,褚时显捏扁了可乐罐子,继续说,“然后我受点皮肉之苦,回头找人盯着他,抽冷子套他麻袋,跟你放一处,剥光了拍个小短片,没事看两眼,无聊传上网大家一起乐乐” 江敏嘴角笑意尽逝,白着脸瞪住他。 “也就在学校里装一装,外面世界凭小聪明混不下去的。聪明人太多了,横的才管用。” 她竭力镇定,问“你是吓我,还是教我” 褚时显发自肺腑地说“教不了你。你会混很好的,如果能做到从不翻车的话。”照冯兰兰的话说,江敏已经是个合格的碧池了。 “如果真那样,我请你吃饭。” “不敢。你还没答我呢你和那位有什么交易” 江敏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春寒料峭天气,风将她的风衣吹起一角,也带来几许余音。“我也定下工作单位了。” ,, 第93章 传言 江敏是无利不起早的人。 612诸人之前一直想不通, 她既与王映阳交往, 王映阳有个好前程, 她也能沾光,何必去激将玲子。事闹大了, 对她有什么好处 若说是眼热定向选调生资格, 那太荒谬了。今年分配给本科生的名额本就有所缩减,按以往惯例, 除了成绩优异的要求之外, 都是在公益,科研,社会团体有些建树, 省级以上各种比赛中得到嘉奖的,不是年度十大风云学子, 也是候补。 江敏只拿过新传院的新闻奖, 根本不够格。 直到元月份再次公布正式名单, 看见添加上去的名字,褚时显这才回过味来。 具体的交易内容, 江敏大概残存了些廉耻,不肯详述。不过听她最后一句找到工作单位了, 而不是找到工作了, 多了两个字, 意义完全不同。能用上单位的, 基本是指有编制。 褚时显告诉张怀化冯兰兰时, 由衷说“以前我夸她精明, 那是带点嘲笑意思,全是小聪明,虚的。现在我对她真有些改观了,好东西好资源与其掌握在别人手里,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更稳当,能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上了个台阶,前途不可限量。” 冯兰兰说“老褚,你这点评,我怎么听起来万分不顺耳呢” 张怀化瞅着她笑,说“我就知道,你这个不服输的,一听见夸江敏就炸毛。客观点,显哥说的是事实。”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大概是指江敏已经挣脱了感性的枷锁。可老王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她垫脚的人的感受呢”冯兰兰摇头,“理智,但是冷酷。我不认为摒弃感情是成功的唯一途径,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抬杠了吧。个人追求不同,她的需要和你不一样。”褚时显平常和老友们聊天习惯了,一开口信马由缰,聊到哪是哪,忽然意识到谢晓桐就坐在旁边,连忙转向她,说“江敏是要把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踩在脚下才快乐的那种。你可千万不能学。” 见他表情窘迫,几个人忍俊不禁。 冯兰兰边笑边说“看吧,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再怎么夸江敏,让你挨边你都怕。她以那种方式成功了,身边生人勿进的,能快乐吗” 谢晓桐抿嘴止了笑,说“我就奇怪你们怎么各式各样的人都能遇见呢我寝室里的天天讨论哪家东西好吃,哪个牌子面霜好用。最正经的话题也无非是某某教授下手太狠,期末考掉了许多头发。” 冯兰兰表扬她“你这样的才是正常的,他们612的不正常。” 张怀化和褚时显同时发出嘘声。 张怀化鄙视女友,说“一竹竿打沉一船人,我要不正常,找了我的你岂不是更不正常” 褚时显辩解说“我大部分时间挺正常。” 几人说说笑笑,吃好饭,褚时显将谢晓桐送回宿舍,重新回到西门外。 他约了汪海涛在江大附近一家酒吧见面。 正巧江大的摇滚社团今晚在此表演,气氛极为热烈。汪海涛进门时好奇地张望,他那因变声期过早吸烟造成的鸭嗓压低了之后,依然嗡嗡的“学生也能这样玩” 褚时显失笑说“学生也是人,不过比上班族的消费低一些,没那么疯就是了。” “我还以为好学生个个猫在宿舍啃书本,没闲功夫玩。” 褚时显见他那探头探脑的样子,就像看见前世的自己。他以前也以为好学生刻苦,坏学生颓废,这一世才明白,无论是学习还是玩乐,前者远甚后者。 “喝什么”褚时显带他回僻静处坐下,叫了酒,开门见山地问“我听汪浩说你最近忙着接到港车,怎么还有空” “这不是最近心烦嘛你那位表哥,照我说,很有些不是东西。” 褚时显作愕然的模样“于小磊” 汪海涛和汪浩两人自去年合伙炒股,后来因为汪浩结识了于小磊,又将他拉入伙。 最初汪海涛投入的资金占大头,可之后,汪浩和于小磊两人见有利可图,利用工作便利,各走门路贷了笔款子,三个人在合作关系中的份量开始发生变化。 近一年来,他们获利颇丰。汪浩买房,于小磊结婚买车,都是股票里头的浮盈。 所谓浮盈,就是还没结算,账上看得见摸不着的盈利。 二月二十七号,股市暴跌,上午时三个人慌了手脚,跟风出售了大部分股票。 第二天行情180度转向,虽则势头向好,三个人将信将疑的,延迟了好些天才下决定重新进场。 和普通人数万,十来万炒股的方式不一样,大资金的变动会影响盘面,和股民信心。当初不计损失地卖,如今不计代价地买,这样一来一去,成本拉高太多了。 不仅如此,于小磊欺负汪海涛是个粗人,悄悄将自己结婚的费用也结算在成本里。 汪海涛是直,不是蠢,发现端倪后当即理论起来。于小磊说如果不满意,尽可以也去贷笔款子,大家出资占股本的比重一致,才有发言权。否则的话,出那么点钱,蹭别人眼光发财,还想指手画脚的,哪来滚哪去。 褚时显问“全是我小磊哥的主意汪浩没说句话” “汪浩现在本事了,”汪海涛说着就想骂,忍了忍,凝视褚时显,感慨道,“别说,我这些年也算看懂了人情冷暖,一直没怎么变的,大概只有显哥你了。” 他比褚时显还大上一两岁,因为小时候顽皮捣蛋,褚时显总是出谋的那个,他是出力的那个,所以养成了习惯叫哥。 他这回也确实是请褚时显出谋来了。于小磊明摆着针对他,不带他玩的意思。汪海涛主业忙着汽车改装厂的生意,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看盘他也看不懂。 褚时显问他“你缺钱吗” 汪海涛楞了下,随即哈哈笑“谁不缺钱” “我的意思是,不是紧赶着用钱的话,没必要掺和进去了。强扭的瓜不甜。” “显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合伙搞生意,最后还能心平气和分钱的没几个。前面我也赚到点,你说不跟他们继续合作,我无所谓,这口气咽不下去。”汪海涛诚恳地致歉说,“我知道,一个是亲戚,一个是朋友,请你当中间人,那是难为人。我也不想怎么,于小磊把我该得的一分不少退给我就行。” “我们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客气什么你现在比我办法多,真想找于小磊麻烦,哪用专程来知会我。” 当年玩转三镇市的那波人,褚时显早已敬而远之,告别了那个圈子,汪海涛虽说有所收敛,因为改装车生意的缘故,依然保持着联络。 褚时显明白汪海涛若一心想整于小磊的话,有的是人手。没要求于小磊道歉赔不是已经是看他面子。 说着他拿手机。 哪知对面声音太过嘈杂,于小磊大概没听见,褚时显唯有打给汪浩。 汪浩接了电话连声请安,接着说“显哥,巧了,表哥今天请我吃饭,ktv,显哥你也赏脸来玩玩” 褚时显没问他是哪位表哥,只说“我就不了,海涛今天过来看我,说了点事。” 他之前已经开了扩音,旁座的汪海涛凑近了,一面听他讲述大致情况,一面频频点头。 汪浩委婉地解释说“显哥,是这样,看这势头还要往上冲,我和小磊合计了下,不搞就不搞,搞就搞大点。像之前我和小磊都贷了不少款,两人背着一屁股债,压力大呀。我们劝海涛哥添一点,他一直没动静。说好了风险互担的,利益共享,海涛哥这就有些不那么够义气了。” 褚时显看汪海涛一眼,见他怒目,正准备开口劝解,哪知手机里传来于小磊哈哈的张狂大笑。 于小磊大声叱喝说“汪海涛,你爹和我爹都是靠我姑父赏饭吃的,汪浩怕你,敬着你,我可不。我劝你一句,多投点钱是为你好,你现在不趁机多捞点,小心家产都被你外头那小弟弟骗走了。” “你喝多了不是说什么呢”手机另一头传来汪浩的埋怨。 “你说什么呢”这边汪海涛也抢了褚时显的手机大吼。 汪浩打圆场“海涛哥你别听他胡说,今晚上高兴,他酒灌得太多。” 汪海涛充耳不闻,只问“你们在哪” 僖福会ktv里,汪浩握着不停传来忙音的手机,无可奈何地叹气“我的哥哥我的爷,都是自己人,何苦对着呛。枪口一致对外不行吗” 于小磊确实酒精上头,不耐烦地说“天天看你小意殷勤奉承他,我烦。我说他也就开个改装厂,顺道卖卖车,当我不知道,他们以前玩飙车的时候,他汪海涛就是人身后一条狗,他爹” 赵志扬将一杯勾兑了饮料的威士忌递到他嘴边,小声警示说“过了。” 于小磊有点怵这位不常说话的表哥,抹抹嘴,抿掉半杯酒,偷瞄了一圈假作没听见的好友们,撒气似的将身旁的女伴一把推进汪浩怀里,骂骂咧咧说“没眼色的,没看见你汪哥独坐着寂寞吗” 赵志扬来三镇久了,对数家亲戚已经互有了解,远近亲疏也处了个分明。与富贵与否没关系,重要的是对味。他着实腻歪这位表弟的做派,在褚家时夹着尾巴扮乖巧,出门后挟势张狂,得意时更是忘乎所以。 晚饭时,席间他顺嘴传了道流言,褚时显交托的任务基本完成,可还要耐着性子坐下去。 戏要演全套。 不一刻,汪海涛疾风卷进来一般,立定了,目光巡睃一圈,最后落在于小磊身上。 汪海涛两步上前,一手揪住他,一手作势挥拳头,声调倒是冷静“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 于小磊眼珠子乱转,只往身边瞟,正想喊汪浩帮忙,一眼看见慢悠悠走进来的褚时显,脱口喊说“小显,救我。这家伙” 他酒醒了大半,想骂汪海涛也喝多了是不是,被对方紧揪住领口,往沙发里一搥,差点透不过气。 褚时显握住汪海涛的胳膊,劝说“海涛,人都来了,坐下来慢慢问。” 汪海涛吸一下鼻子,松开手,就势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下,见于小磊想往一边躲,伸直了腿拦住去路。“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于小磊正在揉喉咙眼,闻言不由笑了,他问“真要说在这” 汪海涛环视一圈,昏暗灯光里,大半不认识的,几乎全是于小磊和汪浩的朋友,这才克制住羞怒,继续问“你说的,是我想的那意思” 他冷笑着,微凸的龅牙顶开了唇,白森森的,于小磊被他一双凶眼盯得浑身不自在,不敢再说俏皮话,做个委委屈屈的样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他说着,开始寻找垫背的人,指指赵志扬,“我表哥告诉我的。” 汪海涛知道褚时显和这位表亲关系更为亲近,不好直接问,把脸朝向汪浩,见汪浩抹抹脸,尴尬地点点头,这才望向赵志扬。他跟着褚时显一般称呼“表哥。” 赵志扬微微颌首,一脸的难为情,说“公司里有点小道传闻,来源不确实。” 褚时显之所以不作传声之人,因为赵志扬身在泰元工作,泰元大部分楼盘由汪大庆承建,汪大庆作为褚成曾经的臂膀,在泰元内部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赵志扬的话,从逻辑上更站得住脚。 即使于小磊今天没有在电话中嘲笑汪海涛,褚时显也会找理由带汪海涛来僖福会聚一聚,这句传闻,迟早会传到汪海涛耳中。 他总要知道,王长贵特意提醒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相和他爸褚成无关,能在汪大庆家后院撩起一把火,也是好的。 ,, 第94章 汪家姑奶奶 委托梁鹏长期跟踪汪大庆, 耗时, 花钱,费力, 褚时显深知这是个笨办法,他也无奈。 当初坑杀他父亲褚成和泰元的,必定是个局, 综合已知的讯息, 汪浩, 汪大庆,新华都的杨总, 全部脱不开干系。另外,还有没有潜于泥沼下的巨鳄, 伏于枝梢的食尸鸟褚时显相信一定有。 可对方全是老江湖,连褚成都没有觉察出丝毫,褚时显既不能深入内部调查,在边缘处再是努力推敲, 最终只是瞎子摸象。 打破僵局最好的办法是制造混乱。 幸好梁鹏发现了汪大庆有小三存在。褚时显心想,汪海涛有个霸道的妈, 听闻这消息不知会做什么反应。 汪海涛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杯, 将半杯残酒一饮而尽。手指点了点于小磊,十足警告的味道,站起身扬长而去。 褚时显环顾一周, 没发现其他相熟的面孔, 交代汪浩说“我去看看海涛, 你们慢慢玩。” 汪浩手足无措地喊“显哥。” “谁家没点荒唐事海涛大概是觉得落了面子,火既发出来,过些天就好了。”褚时显说完转向于小磊,笑了笑,摇着头先走了。 汪浩见他如往日般和蔼可亲,心头定了定,只见于小磊站起身,指着门,问“他那什么意思进门到现在,他一声哥没叫过。” 汪浩藏了一肚子的讥讽,人在的时候不说,人走了开始装逼了还能有什么意思,对你无话好说而已。 和于小磊接触到现在,汪浩早明白了褚时显为什么不爱跟这位表兄来往,太能装逼了,比褚时显这位正牌公子还能装。 可汪浩在证券公司的大户室泡了近一年,所闻所见,全是庄家大佬们叱咤风云,股海中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传奇,最初的谨慎抛诸脑后,心火越烧越盛。 从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到此时,俨然已位列富贵圈子边缘,凡阶层的上升,机遇,眼光,努力,才智缺一不可,汪浩自觉天选之子非他莫属,假以时日,站在富贵圈子的中心未尝不可。 所以明知不够厚道,于小磊抢白汪海涛,逼汪海涛追加投资时,他态度模糊,不为别的,于小磊能贷更多的款,于小磊更容易掌控。 褚时显一路追到地下车库,汪海涛正坐在车里抽烟。他敲敲车窗,进去也点了支。 汪海涛已经平复了心情,闷声说“我爸早年间有过一次,开饭馆的,挺能干一个女的。后来被我妈知道,闹得那女的背井离乡去了外省做生意。别看我妈赢了,我觉得她输了,我爸有一年多没怎么搭理她。” 褚时显说“我记得这事,那段时间我爸也遭了殃,天天被我妈念叨。” 于秀枝听汪海涛他妈的话,狐狸能挡小三,于是那段时间天天折腾狐狸挂件,什么狐狸吊坠,狐狸耳钉,还非得是带点红宝才压得住小三的邪气,褚成头疼之余,勒令于秀枝少和汪海涛他妈来往。 原本两人好得如同闺蜜,还合作开过美容院,之后由于于秀枝不会看账本,被她嫂子挑唆了几句,再加上褚成的话,这才淡了联系。 汪海涛笑一阵,然后说“所以这事不能告诉我妈。” 这走向明显背离了褚时显的预期。 没有汪海涛那个能扛水泥袋子能砌砖的霸道能干妈出场,这出戏唱不下去了 褚时显沉吟着说“我觉得吧,还是该告诉阿姨。你说她不知道闹开了,会影响夫妻感情吗阿姨那么精明果断的人,当然不会不清楚。说到底,她是为你好,她为你们父子感情着想,哪怕牺牲了夫妻感情,也要维护你将来的合法权利。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该告诉她,她出面处理的话,名正言顺。你出面,一个不小心,父子失和就麻烦了。” 汪海涛听进去了,默然考虑了一会,还是摇头,说“显哥你说得都对,但我不能听。” 他是个孝顺的,前世里,汪家一家三口逃债的前夜,汪海涛显然已经获知真相,可为了父母,他选择陪多年兄弟喝了一场断头酒。 褚时显徐徐颌首,安慰说“还没确定的事,犯不着现在急上火。” “我知道,我想清楚了,先弄明白怎么回事,再决定怎么做。真要有孩子了”汪海涛迟疑着,最终咬住牙根,挤出一句,“不能留。” 褚时显说要帮忙只管找他,没几天,汪海涛果真打了电话来。 正巧是褚时美的生日,褚时显临时缺席,她老大不高兴地对谢晓桐说“我哥怎么这样说好了他请客的。” “你哥交代了,我先埋单,他明天回校还钱给我。所以,还是他请客。” “你们怎么还分那么清钱还没混一起用吗我哥没说塞给你一张卡,任刷不管的那种” 她一说,冯兰兰笑得哈哈的,谢晓桐微红了脸。 冯兰兰咬着天妇罗,摇头叹息说“小不丁点的,泡妞的套路你倒是熟。”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爸那些”褚时美挥挥手,随即泄气,“算了,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 谢晓桐拨弄着碗中的三文鱼籽,抬头说“感情深厚不是体现在这方面,我觉得你哥对我够好的了。好到有时我会有种不真实感。” 褚时美好奇“什么意思” 谢晓桐白她一眼,“你太小了,兰兰姐才懂。” 褚时美又调转目光,“兰兰姐” 冯兰兰丢下牡丹虾,说“看在你好学的份上,我教教你。大概就是太顺了,像我和怀化,一路顺利走下来,我有时都怀疑他是不是憋着坏,等结婚了之后才给我放大招。” 谢晓桐莞尔。 褚时美恍然大悟“说得那么玄,我还以为什么呢你们知道吗有时候我特别招人烦,大伯娘和我哥都数落过我,是个磨人精烦死人。其实就是因为我太任性了,老喜欢试探他们是不是真的爱我。” 单亲家庭的她严重缺乏安全感,自小到大,习惯了时不时地任性一下,考验人心。见两位姐姐不解,她直接说了“你们再找个男朋友,候补的那种,试试我哥和张大哥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可惜冯兰兰和谢晓桐两人与她的理念完全不一致,一个摇头,一个瞪大了眼,说“作精说的就是你这种吧,好好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劲呢” “兰兰姐,我好心给你出主意呢。”褚时美回瞪过去。 “幸好你还小,掰得回来,不然我要为你男朋友流泪了。” 褚时美摸摸脸,笑吟吟地说“看我这张小脸蛋,将来忍不下我脾气的尽可以滚蛋。” 谢晓桐好气又好笑,又有些羡慕她能恃美行凶的胆气和壮志。 褚时显全然不知自家堂妹正给他使绊子拖后腿,他坐在汪海涛的车上,盯着前面一辆大众出租车。 汪海涛说“我找人跟了好几天,那女的不是个安分人,八个月的肚子,上午才做完产检,下午还跟小姐妹们逛街吃饭。” 褚时显问“确定了” 汪海涛木着脸点头。“金玉桥那房子是我家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尾巴上还栓了根绳。汪海涛和褚时显的三菱跑车不远处,沿街边停着一辆桑塔纳,里头坐着梁鹏和他的助手。 江滩大道上,一侧是黑漆漆的市政公园和沉默的涛涛大江,一侧是新起的商业大厦,灯光璀璨。褚时显遥遥望向通明的五楼,嘴唇不由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真正不巧,正逢褚时美的生日,三个女生在五楼的日式料理吃晚餐。 “饿了”汪海涛问。 褚时显摇头,“烟瘾犯了。”见汪海涛拿烟,他婉拒,“忍着吧。” 这种事,对外宣扬出去太过丢人,对内处理不好会闹得父子失和。褚时显明白汪海涛的心理压力,此时是需要个相熟又知内情的人陪伴左右的。 他问“那女的在哪间餐厅” “是个会花钱的,请了一堆小姐妹吃日料,按人头算,一千块一位的那种。” 褚时显想骂娘了。 “我特么想骂娘了,我妈连一千的衣裳也不舍得买。”汪海涛开窗吐了口。 桑塔纳停靠在路边的一排车龙里,梁鹏大嚼着左手的汉堡,右手正扭着可乐瓶盖,助手呶呶嘴,示意说“出来了,是那女的。” 他们跟踪汪大庆有段日子了,一望而知。 那女的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穿一件纪梵希的金黄色松身连衣裙,前胸偌大一只老虎头,也不怕冷,外头只披了一件同牌子的风衣,挥手作别时,指间钻戒熠熠生光。 她大概嫌车库上下麻烦,宝马就放在大厦前的停车场,和小姐妹们道别后,转身往停车场去。一辆大众出租车飞驰而来,从后擦身而过,将那女的撞得双脚凌空而起,足足飞出十来步才贴地倒下。 瞬间血色浸染了她金黄的裙子,洇开于水泥地面。 她那些小姐妹们此时才蓦地反应过来,惊叫连连,高跟鞋噼啪地响,纷纷冲向事发处。 汪海涛一直攥着的手松开了,绷紧的面孔渗出一丝笑意。 褚时显之前听他的计划,是将汪大庆的小三撞飞之后,由撞人的出租车司机出面,将那女的送去医院,至于是否需要拖延救治时间,路上酌情处理。 汪海涛一心要弄死那未出世的孩子,大人他倒是没有伤害之心。 可人心难测,一旦超越良知那道界限,底线只会无限放宽。 褚时显见汪海涛伸手推车门,竟是想亲自过去见证此事,他心中凛然,抢先推开车门,说“海涛等等,我好像看见我妹了。” 褚时美谢晓桐冯兰兰三人刚下观光电梯,走出大堂,就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蜂拥向停车场,吵吵嚷嚷的。 “咦,是刚才那群女的。”褚时美认出是日料里的旁座,之前这群非良家吱吱喳喳的,打扰了静谧的就餐气氛还旁若无人,很惹她的厌。 冯兰兰望见保安们也往那方向跑去,好奇地说“是出事了刚才叫得太吓人了。” “去看看”谢晓桐问完就是一声惊呼,旋身回望,瞬即笑靥如花,“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吗” 褚时显借势搂住她的腰,说“刚和朋友散了,紧赶慢赶的过来,还是晚了步。你们吃好了” 最后那句是问他堂妹的,褚时美扬起下巴,蔑然说“等你埋单等了半个小时。” “我的错,明年再补请一次。” “我还以为明天呢。” 说笑着,四人招手喊出租,坐上车的时候,褚时显回首远眺,心理挣扎了一番的汪海涛最终下了决断,正往事发地疾走,而梁鹏的那辆桑塔纳也徐徐往前,换了个位置,停靠在车场出入口附近。 褚时显先把堂妹送回家,又将冯兰兰送回宿舍,回到三舍楼下后,谢晓桐歪着脑袋问他“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褚时显不料她竟如此敏锐,面色如常说“不是告诉过你嘛,和朋友聚会。” 她哼一声,怀疑地瞅着他,说“我闻到谎话的味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闻到香水味道。”他促狭地笑,一把搂她入怀。 谢晓桐捶他肩膀,“别以为抱抱我,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你发现什么了”他问。 “你身上好大一股烟味,没点酒味。”其实是乍见时,发现他泄露出一抹紧张。谢晓桐抿抿唇,接着柔声解释,“我知道这理由很牵强,但是直觉告诉我,你做坏事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谢晓桐学会吃醋了。”他握住她的手,吻一下,说,“没有的事,别瞎操心。我和朋友聚了下,谈正经事就没喝酒,烟倒是抽了不少。嗯,我说戒烟,最近好像越戒越凶的样子,是该受批评。” 谢晓桐这才释然地笑。 褚时显确实心头紧张无法排遣。 今晚的事,说来与他无关,可全部因他而起。 天知道他前世多想要个孩子,可赵芳媛总以工作忙,小斌还小各种理由推拒,褚时显逐渐了解赵芳媛的顾虑,怕他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后,对小斌再不如以往。 为了安她的心,也为哄她高兴,他买下第二套房时,将第一套房的名字转为小斌。那段时间,他俩的感情越来越融洽,直到搬家前,褚时显发现赵芳媛藏在衣柜底下,早已被遗忘的病历。 自此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今晚看见汪大庆的小三被撞,褚时显当时就忆起前世被赵芳媛流下的他的孩子。 虽然两个孩子身份完全不同,但都曾来到过世间,不及看一眼走一遭。 关键是,这些事前世并不曾发生,因他的重生,其他人是否相应的偏移了原本的轨迹 不能想。越想,越深切地感到命运的奇诡与大恐怖。 这一夜,非他一人辗转难眠。三点多时,褚时显接到梁鹏电话“那女的保住命,没保住孩子,引产的孩子不是汪大庆的。” 褚时显屏息问“谁的” “不知道,当时在手术室外面,汪大庆暴跳如雷,给了汪海涛一个耳光,说那女的不是他二奶,是汪家的姑奶奶。” 褚时显怔愕了片刻,静夜里忍不住发出低笑。“这样的形容词,应该也不是我爹的。” ,, 第95章章 同仇 赵志扬传话说, 于小磊嘴里生蛆,在外人面前嘲讽汪海涛是褚时显的一条狗,汪海涛的爹是褚成的一条狗。 这样的话,于家舅母也说过。不仅如此, 外面也有类似的中伤。 着实无奈, 一家人再谨慎, 架不住有人拖后腿。褚时显想, 汪大庆之所以背后捅刀, 除了利益相关是最大原因之外,不乏自尊受损的缘故。他爹心中念着兄弟情深, 岂不料恩大成仇,越给汪大庆生意做, 汪家越觉得是补偿, 是应份。 在汪大庆心中, 褚成和他地位相近,可以反,可以叛, 可以捅刀子,以这种心理推断, 不可能将褚成艳遇的女人称为“汪家姑奶奶”。 身份上能被推到这种高度, 要么那女的地位不一般,要么那女的背后男人的地位不一般。 究竟是哪位 不几日, 汪海涛一脸胡茬地出现在他面前, 证实了他的揣测。 只是听到那位的大名, 褚时显陷入漫长的沉默,又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滋生于心,蔓延于手足。 汪海涛连着发泄了一串的“草草草”后,捂着脑袋,委顿地伏在桌上,瞪着面前的酒杯。 “我家老头子很多年没揍我了。”他抬起头,眼神迷茫,语调带着缅怀的味道,“我都忘了他拳头捶在身上的感觉。” 褚时显听见自己问“你爸怎么会认识那位,那位来三镇也没多久吧。” “谁知道我没顾上问。该听你的,先告诉我妈就好了,我做事太鲁莽。”汪海涛顿一顿,拳头握紧,狠捶桌面,“反正祸闯下了,还能怎么总不成我赔他一个儿子” 褚时显纳闷自己还能笑出来,他问“你又知道是儿子了那位没儿子” “不是儿子犯得着吗多少有本事的女的上赶着没机会,被她一个鸡子钻了空子。”汪海涛凑近了,小声说,“我问过我爸的司机,那女的听说是个没开发的,才进僖福会在九真山那个度假村半个月,一个照面就被看上了,而且就一次一次” 僖福会。 褚时显忽觉杂芜的内心出现了一道清明。梁鹏查过,那女的本省人,中专学历,来省会之后干过酒店前台,公司小文员,只后面的经历成迷。不过看她常来往的小姐妹都在夜场工作,应该也是三教九流人物。 “你爸为那位扛下这事,代价不小。”褚时显缓缓摩挲酒杯边缘,将话题从桃色八卦导向正途。 汪海涛刚才的兴奋劲头顿时消失无踪,闷声说“我这一撞,代价更不小。听我爸说,他的大生意要是因为这个黄了,我也不用姓汪了。真特么的草蛋,你说我爸揽这种事上身干嘛到时候生下来,是跟那位姓,还是跟我家姓跟我家姓,那不跟戴绿帽差不多。他图什么什么大生意让他丢份到这地步” 为泰元囤下的所有地,为褚家的财富。 褚时显咂摸一口手里的酒,醇香,也苦。他说“你也不用太挂怀。总归祸已经闯下了,事到了这地步,那位也不可能再换其他合作对象,最多喷你爸几句泄泄火气,该怎么,继续怎么。” “也是,哭得要死要活的是那女的。母凭子贵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汪海涛笑笑,自得地说“我也是好兄弟了,一个字没提你。一个人全担了。” 褚时显露齿而笑,和他碰了个杯,说“我正想问你,就怕汪叔叔连带着恨上我了。好兄弟。” 出了酒吧,褚时显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三镇市的街头。 他几乎已经能罗列当前所知的一切,构织出大致的真相。 汪大庆于幕前,扩张事业,大肆贷款,拖泰元和褚成下水;新华都的杨总表面上,是谋划者,以及汪大庆的合作者,实际他是幕后那位黑手的手套,在汪大庆逃亡前,他负责追债,在汪大庆逃亡后,他负责收尾。褚时显相信,泰元被银行提前收贷,抵押的地块最终一定是被新华都以低价拍走了。 至于褚成被汪浩刺死,是意外还是另有原因,他倾向于前者。毕竟这三方合作者,意在图财,未必图命。 那位褚时显在嘴边默念那名字。 难怪前世褚成四面楚歌,人人退避三舍,不止是怕被借钱,也怕晦气,惹上了不能惹的人。 褚时显下颚紧绷,满心的恨意无法宣泄。 知道仇人是谁,和马上行施报复是两回事。实力相差巨大。 还有王长贵,善恶姑且不论,这件事明摆着王长贵比褚家更为知悉内情,说不准打着挑唆双方斗气,好从中渔利的主意。 褚时显紧接着想到汪大庆代为照顾的小三,来自于王长贵名下的僖福会,他倏然冷笑。 这些牛鬼蛇神们,各有计较,都拿褚家当做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他指尖下意识的敲击方向盘,紧接着加速。 褚时显已经厌烦了装神弄鬼,在暗影中谋算的王长贵,与其猜测对方用意,不如当面去碰一碰。那位他家暂时碰不起,王长贵的话,有褚成存在的褚家可不惧。 还是僖福会那层隐秘楼层,还是走廊尽头的房间。 王长贵大概才睡醒,从里头房间出来时,只穿一套睡衣。 褚时显不由有些分神,这么随意地出来见客,王长贵是暗示不把他当外人,还是暗示对褚家并无攻击性 他直截了当问“那女的你安排的” 对他的不客气,王长贵不以为忤,点头说“她本来有其他用处。哪知竟然有了肚子。” 褚时显略作思索,又问“那我利用汪海涛撞了她,是你计划内,还是计划外计划外,不是坏了你的事计划内的话,等孩子生下来不更好捏个把柄。” “作风问题只能当做落井下石时的石头,当做踹他下井的那一脚,力道远不够。” 王长贵话语里满满的恶意,毫不掩饰,他挥挥手,继续答说“我没计划,我一直以为你叔比你爸更精明更善取巧,没想到他一直没查出汪大庆和那位的联系,只能转为提醒你。” “提醒我子嗣问题,还说得那么模棱两可,王叔叔你不怕我误会我要是怀疑我爸,王叔叔你的谋算不就落空了” 王长贵笑一笑,避而不答,走到酒柜旁,问他“喝什么” “谢谢,不用了。”褚时显放缓呼吸,静下心绪,继续问“王叔叔有落井下石的计划” “我一个旁门左道,衣角都够不着人家的。”王长贵自斟自饮一口,然后在褚时显旁座的沙发坐下,望住褚时显,“想来想去,最好还是找帮手,最好的帮手应该和我拥有共同的敌人。” 褚时显默然失语。很显然,王长贵了解的事情不少,他是在汪大庆身边和新华都内部放了棋子,还是 王长贵用肯定语气问“现在你应该明白汪大庆打算做什么了他搞的新公司恒庆,法人是他舅哥,总经理是新华都杨立方的老伙计。偷偷摸摸的和外人联手,汪大庆明摆着是冲自己人去的。就算你爸现在不知道厉害,等开春这次首场土拍,见了真章该知道厉害了。” 褚时显不易察觉地缓缓吁出一口气。无论汪大庆还是王长贵,两者显然都不知道他爸褚成的打算。 去年他已经托付赵志扬向褚成提交报告,警示08年的危机。有去年国庆黄金周,销售畅旺的事实,这份报告在泰元内部被视为危言耸听,胡说八道。 褚成始终没表态,但褚时显知道,他爸是将此事一直放在心上的,从书房里电脑的浏览痕迹就能看出来,他爸紧密关注着业内的消息。 王小石经典的拐点论正式出现在07年的12月,在此之前,其实已经有些业内的声音,对过热的行情提出了预警。 而他爸开年后的动作,对开春后土拍的准备工作和积极程度,都不如往年,褚成的谨慎显而易见。 四月即将进行的土拍,新华都的杨立方和汪大庆想哄抬地价,拱泰元的真火,那是妄想。 褚时显此时的姿态与进门时大有区别,他屈身向前,恭谨地问“可是王叔叔,我爸和泰元的处境你应该清楚,自那位来三镇,一直不受他待见,你说够不着那位的衣角,我们家一样够不着。那句话怎么说的自古商不与” 王长贵握住酒杯的手伸出食指摇了摇,他笑容含蓄,“你爸不行,你行。当然,现在还不行。” 方才放下的猜忌又被提上心口,褚时显默然注视对方,几乎想吟一句“天王盖地虎,文体两开花”。他竭力忍住和对方确认眼神的冲动,自嘲地笑“我都不知道我有那砝码,王叔叔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不等对方回应,他收敛笑意,郑重地说“假设合作,王叔叔容我大胆说一句,双方至少有个真诚的合作态度。没有被你一句鼓动,我褚家立刻冲锋陷阵的道理。王叔叔,你和汪大庆有什么嫌隙” 王长贵将酒杯重重放到茶几上,杯底磕碰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我和汪大庆屁嫌隙没有。倒是和杨立方有点瓜葛。” 王长贵在三镇附近的村子长大,一家几兄弟,吃穷老娘的那种,挨着大江大湖,早年间全家靠打鱼过活,苦不堪言。后来春风满大地,他找到路子,帮人运砂石。 从木舟到砂石船,从一条到数艘,他赚到钱,同时发现了更来钱的路子,干脆自己起了炉灶包下沙场。 期间一番明争暗斗自不消说,生意稳定了,作为家中老大,自然要带契弟弟们。王长贵的三弟是个心眼活的,不耐烦几兄弟在他庇护下生活,见识过大哥的手段,他去了邻省,想有样学样,也闯出个基业来。 王长贵的三弟稳扎稳打,渐渐立下脚跟。有年一个开发商不堪忍受砂石不断涨价,找到了王长贵的三弟。送上门的生意没道理不做,双方立时签下合同。 原本的砂石供应商不是善茬,频频找他麻烦,不是运砂车被陷进坑里,就是拦着不让卸货,最后连工人都找不到。屋漏偏逢雨,供货才几个月,又被吊销了采砂许可证,一方面是开发商的赔款,一方面是吊销资格,其他工地的供货也跟着歇火,去投奔老三的老四是个暴脾气,当即去找对方理论。 王长贵最小的弟弟在争斗中被殴致死,老三被刑拘,事发后他赶去邻省,一番调查才知道,那家开发商的连襟原本就是做砂石生意的,被他家老三抢了不少生意,气不过,两个连襟合伙下了套子。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王长贵不是没有想过非法手段,可杨立方背后有人,竟是越来越势大,越来越动不得。 这哪是简单的有瓜葛,分明是血海深仇。褚时显问“怎样才算泄恨” 王长贵说“倾家荡产,半生富贵,半生凄凉。” 巧了,他也是这样想。“一时半会可做不到。” “我等得起。” 眼下未必能和仇人硬碰硬,无非先统一立场。只怕王长贵也是这个目的。 褚时显深知像王长贵这样,能包揽下三镇砂石生意的,背景不浅,可此时不能往深处说牵扯,那些高层面的争斗也不是他目前能参与,能把控的。 王长贵的话或许有不尽不实之处,王长贵或许只是其他人手中的刀,褚时显自问事情找上门,他既不能坐视褚家再历前世的遭遇,更不能容忍父亲早逝,且死于凶杀,他既重活了一回,不干点什么才是浪费。 不小心改变别人的命运又如何如能令亲者快,仇者痛,变就变了,变了才畅快 ,, 第夏96章 生如夏花 褚时显整个人像入定一般, 摒弃杂绪,沉心静气一直等到四月。 四月二日,白头鹰的第二大次级房贷公司,新世纪金融公司因为高企的坏账,导致公司市值迅速蒸发, 申请了破产保护。 褚时显对此事印象再深刻不过,07年的次贷危机不止是国际热点, 搞房地产的, 搞金融投资的, 深受其害, 谁不记得这单事 随之而来的, 将是多家投资基金被迫关闭,股市急挫, 楼市骤跌, 白头鹰四大投行之一雷曼兄弟申请破产,通用公司申请破产,金融风暴自此席卷全球, 无一幸免。 虽说褚时显09年才加入地产行业, 可也听前辈们讲诉过当时的情景, 北上广深数地售楼处门可罗雀,栋栋待售的高楼上都吊着广告, 各种见者泪目的广告语。惨之一字不足以形容。 然后, 央妈推出四万亿救市, 从实业凋敝到我大航母下海“走你”, 十年高速发展,由此开始。 同一天里,四月二日,三镇开春头一场土拍开场。 这一场土拍,泰元折戟沉沙,一块地没拍到,实属罕见。 当天晚上,褚家进行了一次家庭会议,这次与会的除了三个褚姓男人外,还有赵志扬。 褚成决定今明两年,泰元什么项目也不搞,专心致志地打造江阳区的旧城地块。 有游戏工作室和股票的前例印证,褚达现在对侄儿无比的信服,当褚时显谈及随着家庭电脑的逐渐普及,网吧的投资效益,在未来年中将走入下坡路,他听从褚时显的建议,决定从连锁网吧缓步抽出资金和精力,先在开发区附近弄块地,建个经济型小酒店试水。 进了五月,江大的年度十大风云学子名单出炉,王映阳榜上有名。 王映阳结束实习,赶在典礼前回校。典礼结束后回了寝室,他将证书和奖杯丢到床上,躲进厕所嚎啕大哭。 612其他几人收起笑,面面相觑,高翊去偷瞧了一眼,王映阳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撑着洗手池,哽咽着低喊“可我的爱情死了啊,我的爱情死了啊。” 高翊不由潸然,他眼角湿润,讷讷言说“以前,为了送她生日礼物,相识纪念日礼物,为了省下过节去看她的路费,我是一块钱公车也不舍得坐,能走就靠两条腿走吧,大一上学期我记得是最惨的,那会跟你们不熟,没你们接济,又不敢问父母要钱,包子就开水喝,凑合着过了好一段日子,老徐都看不过眼了。现在倒是好,不用那么扣扣索索的,可我怎么觉得那时候更快活呢。” 进了六月,股票市场烈火烹油一般,褚时显告诉两位兄弟,“该撤了。每星期百分五,分批撤。” 范森林和赵志扬各去一个片区的证券营业部转了转,回来后二话不说,开始着手进行。 学校里,所有大四毕业生的紧张情绪被推到顶峰。 之前的实习和找工作,就像过筛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每个人都被无情又公正的世界滤了一遭。论文答辩又像一道安检门,通过者才有资格开启人生新篇章,迎接社会的洗礼。 躁动又不安的情绪笼罩着行将毕业的所有人,除此之外,还有离愁和即将和热血青春道别的不舍。 六月底,信部的足球场上,一支乐队在此支起了摊子。 布置的时候,已经引得经过的同学和教工家属们瞩目,直到四只大音箱插通电源,开始试音调音,一面看台上拉起了横幅,人群开始往球场聚集过来。 横幅上贴着字2007毕业季夏日露天卡拉ok。 这是褚时显策划的,他想给所有人一个宣泄情感的渠道。为此他几乎跑断了腿,先是给学院打报告,等层层签字通过,再去找院学生会,和江大的摇滚社团联合行动。 晚上七点,夏夜蕙风如薰,繁星初绽,摇滚乐团率先登场。 开场第一首就是海阔天空,气氛被调动起来后,就有胆大的同学接去麦克风。 足球场上,越来越多人围观,甚至有听到消息,从本部赶来的同学,他们唱海阔天空,真的爱你,唱水手,突然的自我,最初的梦想,从独唱和合唱,整个球场里回荡着年轻的声音,他们唱花儿乐队,唱信乐团,唱朴树,唱伍佰。 他们拍着巴掌互相应和着“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五音不全的谢晓桐跟着哼了一段,到“这是个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时,她如同球场里诸多情侣般,忽地拥抱身边的褚时显,用力的亲吻他。不过一瞬,猝不及防的褚时显强抑了颤抖,以爱回吻。 “一路春光啊,一路荆棘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般绚烂。”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汇成声浪,“学长学姐们,再见” “学长学姐们,常回珈看看” 被那情绪感染了,谢晓桐泪盈于睫,在褚时显耳边细语“知道吗我有多崇拜你,就有多喜欢你。” 褚时显笑着回视她“不知道。你可以每天告诉我一遍。” 第二天,他睡到中午才起床,612空无一人。准确地说,整个13舍鸦默雀静。 他们八个人,前一晚把江大走遍了,冯兰兰和谢晓桐熬不住困,先回了宿舍。剩下六个男生一路走到江岸边,走上跨江大桥,站在桥上守候三镇市的第一抹朝霞。 大概都不愿道别,也都不愿做送别的那个,回到寝室后,六个人俱都躺在床上假寐。褚时显记得第一个悄声离开的是徐玮,第二个是高翊,第三个离开时,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褚时显半坐着,目光扫遍612的每个角落,空空如也的饮水机上贴了纸条,“打水一块,偷水阳痿”,那是高翊的丑字。门后是刘天仙的小龙女剧照,贴了两年,每次走过一股味,褚时显怀疑上面有徐玮的人生精华。 不知谁的拖鞋和短裤被废弃于地,寝室里的暖水壶也不知被谁顺走了,褚时显起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他忍着渴,拿了毛巾走去洗漱,嘴里哼着昨天的歌,“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狂野” 哼出声,才发现嗓音嘶哑。昨天球场上合唱,黎明时站在桥顶,又和612几个夯货疯子一般,一顿鬼吼,把嗓子给喊废了。 褚时显干脆扔掉毛巾牙刷,将随身物品粗略收拾了下。拎着包,他站在612门前,眼中仿佛重现了头一次踏进来的景象。 那时他还带着前世的印象,心中忐忑,怕和一群学霸们住一处,他既抽烟又喝酒,还爱臭显摆,未必合得来,哪知走进来就看见老范,那会还不知名字,老范第一句就问“兄弟,抽烟不” 褚时显犹豫了下,点头说“抽。不凶。” 老范挑起嘴角笑笑,邪气十足,“那行,是一路的。” 褚时显当时还想,说好的985,这家伙怎么一股油腻味道,比他还沧桑人间 幸亏后来见到高翊,见到徐玮,见到张怀化,他们才是正常人,单纯憨厚埋头苦读的那种好学生,至于最后被父亲送来的王映阳,那简直是品学兼优的代表。 褚时显凝视空无一人的房间,像是和所有人道别,他笑了笑,信手关门,随即想起,这一别,612将成为人生记忆里,重要的,却再踏不进的一间房。 无以形容那留恋的心情。 褚时显从走廊探出头去,冲底下大声喊说“哎呦我草,612这么多东西不拿呢被子,保温杯,u盘,我” 话没说完,楼下已经有人吆喝“楼上的哥们,手,下,留,情给我们留一点。” 褚时显一路走一路笑,乐呵呵地走到路口,和张怀化迎面撞上。 张怀化手里提着两笼包子,一碗粥,在他眼前晃了晃,纳闷地问“你怎么下来了我专门给你打回来的午饭。” 褚时显嗅嗅米粥香,顿觉饥肠辘辘,“我以为你们都走了”他忽地醒过神,“那床被子是你的我以为你不要了。” “我去” 两人异口同声骂一句,同时往13舍方向冲,跑到一半,褚时显停下来,说“别去拿了,我估计都被楼下的师弟们扫荡干净了。” “亏得我昨天把大部分东西搬你那去了。”张怀化一拍脑袋,说,“忘记告诉你,兰兰说,晚上回银海小区吃饭,她和谢晓桐从食堂出来,先去了买菜。” “冯兰兰,她下厨能吃” 张怀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不会可以学。结了婚总要做的,我们商量好了,到时候谁不加班,谁做晚饭。” 褚时显呲牙。“行了,酸死人。” 2007年夏,徐玮北上燕京,回到实习的公司。高翊南下鹏城,进了鹅厂。王映阳在本省另一个地市级的电讯运营公司,立志考公。范森林从正经学生,摇身一变成为无业游民。张怀化和冯兰兰正式加入实现科技,一个在软件部的研发中心,一个在事业部的运维中心。 实现科技经过两年的发展,员工已经百多号人,公司占据了21楼整个楼层。 在公司内部,褚时显俨然传说中的人物,大二创业,大三成立公司,两年间,数次登上业内新闻头条,在虎踞龙盘的杀软行业,左冲右突,杀出一条成功之路。 “富二代呀” 王雷雷望着星星眼的前台小妹妹,不甘心地说“那有什么用他从不买烟,瘾头上来蹭我的烟抽,吝啬鬼一个” “可是老板给我们建了健身房。”前台说。 “可是他高,他还帅”财务妹子举手。 王雷雷刚才蹭到的一颗话梅含在嘴里,此时直冒酸水“他有女朋友了。” 两个女生捂嘴偷笑“你打扮打扮,前额植了发,也能找到女朋友。” 毕业才两年的王雷雷摸摸脑门,心想植发有什么用,天天加班。他就不信了,别看老板现在英俊倜傥,今天正式上班后,该秃一样秃程序猿没有不秃的 ,, 第97再章 再赴桃江 2007年的暑假和往年并无不同, 酷烈的日头蒸腾大江大湖的水汽, 地处中原的三镇市,既无北塞的凉爽,又无南疆的海风, 唯有在溽热的空气里, 听着不绝的蝉鸣干熬。 筹备了数日的迎新会还没开始便告结束,唐喆挥挥手,示意公司成员继续工作, 接着告诉前台小妹“准备的茶点按人头分分, 小贾你别一个人偷吃完了。” 前台妹子白了唐喆一眼, 娇嗔说“唐总, 您可冤枉我了,我再喜欢小点心,也不敢向您的吨位看齐。” 她来实现科技工作半年有多, 摸准了管理层几人的脾性,唐总最是平易近人, 轻易不发火,见谁都乐呵呵的。只要做事认真不出篓子, 嘴巴上稍微放肆下, 唐总不会往心里去。 今年又胖了几斤, 健身也不管用的唐喆果然只是笑笑,一扭头瞅见王雷雷, 他顿时怒了, 看看表, 再看看对方,意思是几点了,不用干了 王雷雷竖着手,做投降的姿势,嘴里讨饶“马上回去,马上。我就是好奇工作狂正式上班第一天,怎么会翘班不来公司” 褚时显能学习工作两不误,一定是比平常人付出更多时间精力,看他只要在公司,他的办公室少有在九点前关灯就知道,那就是个全力以赴的。 包括王雷雷在内的许多人都这样想,也都在猜测,褚总正式上班后,恐怕975要改为996了,说不准赶起项目进度来,997也未可知。天啦,还能不能活 明里嘴上纷纷抱怨着,暗地里其实很多人认为只要钱管够,趁年轻拼一把也无妨。 人人心里有盘账,能在一个发育期的公司工作,和公司共同成长,薪水优厚,消费不高,拼个几年买房娶老婆,事业生活两不耽误,如果褚总将来能践行诺言,有股权分红,简直完美。 此时的房价,不像十来年后那么令年轻人绝望。拼一把,还是能有出头之日的。 王雷雷就是这样想的。 他曾经很为徐浩强背叛公司的行为生气,虽说最初来公司时,徐浩强作为小组的老大,带过他一段时间。就在徐浩强离开公司时,他尚且不解,数遍整个三镇市的互联网行业,如实现科技这样的公司,有发展的希望,有晋升的通道,有优渥的待遇,还有光明的前景,徐浩强何至于去做别家公司的间谍 至于真正了解到令他不寒而栗的真相,知晓当时徐浩强是打算利用他的信任,将猫猫烧香的部分源代码植入他的电脑,让他做背锅者,那是后话了。 唐喆说“褚总的行踪还要给你打报告要不要把他的行程表呈交给你瞧瞧” 王雷雷厚着脸皮说“你敢给我,我真敢看我挺好奇成功人士的行程安排的,论坛上吹牛逼我也有资料来源是吧” 唐喆拿这小子没法,赶鸭子似的轰他回工位,“别告诉我你有时间四处晃悠,月底之前你们组的目标没完成,你给我小心了。” “嘁,月底小看我了是吧。” “那我高看你一眼,月中” “不能这样啊,提时间不提钞票,那是” 说话间,电梯门叮一声开启,钟令为迷迷瞪瞪地走出来。 前台小妹立刻肃着脸,喊了声“钟总”。面对这位面部神经严重麻痹的患者,她也极少笑。 钟令为挂着副总的名头,担着研发中心主管的工作。 他见唐喆在前台,诧异地问“老唐,你怎么在这” 唐喆同时问“老钟你这么早” 墙上的挂钟指示此时快十点了,可这话没一人感觉奇怪。十点上班,对钟令为来说,确实太早了。 钟令为初来实现科技时,颇令唐喆头疼。 他哪天能不迟到,那一定是在公司通宵。唐喆头疼的是,扣他工资吧,他几乎晚晚十点后才下班,工作成绩斐然,不扣工资吧,那么多眼睛看着。最后还是褚时显拍板,将钟令为列为特例,准他十一点来。 不乐意不乐意你拉一支队伍出来,带领全组在短期内建立一个病毒样本库,立刻批准你拥有同等待遇。顿时没人敢再放厥词。 是的,实现科技的365杀软为通过八月的vb100认证,采集了市面上能见到的大部分病毒样本,并且定期追踪,复制,分析。 vb是英国一间实验室的缩写,该机构89年成立,以权威性,公正性著称。这家非商业性组织,每年有六次为安全产品测评,逢双月进行。 褚时显之所以坚持八月,有他自己的考虑。当前舍得购置电脑的家庭并不多,肯花钱无非为了满足孩子的需求,硬件厂商有过统计,每逢寒暑假,特别是九月开学季之前,是电脑硬件销售的高峰。 作为装机软件之一的杀毒软件,拼的就是口碑。 特别最近金海软件,受到365永久免费的刺激,一年多来被挤占了大量的市场份额,今夏也喊出免费口号,比前世足足提早了两年时间。 钟令为听唐喆问起,揉揉疲乏的眼皮,告诉他“我有事找老褚,关于我前天和他分析的” 被讨论的褚时显正往桃江去,侧头望女友一眼,问“困不困要不要眯一会” 谢晓桐摇头“你这样逃班真的好吗” “没事。老唐打电话来,是为我准备了个欢迎仪式,想给我个惊喜。公司里,其实有我没我都一样。”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晓桐不敢当真。“工作也重要的。” “天大地大,没老婆大。” “油嘴滑舌。” 见她含羞带笑,褚时显确实感觉逃班万分值得。自那日谢晓桐主动献吻,他一直陷在“谢晓桐吻我了吻我了吻我了”的心潮激流里。直到谢爸打电话来,说请他回去吃顿便饭,谢家老爷子想见见他,褚时显这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他问“你是担心我八月送检的事吧” 谢晓桐点头。“去年因为你被诬蔑,足足耽搁了一年。我听兰兰姐说,公司上下现在都较着劲呢,张师兄连着几天加班到九点了。” “别听她的,她就是借你的嘴巴,向我投诉工作时长呢。” 谢晓桐笑出声,想起冯兰兰那句吐槽“丧心病狂的资本家”。 褚时显继续说“等送检通过测试,会给研发中心全体放假的。冯兰兰租好房子了” “在广场附近,有点贵,不过她说上班近,早上能多睡半个小时也划算。等再添置些小物件,估计他们就搬过去了。” 冯兰兰和张怀化目前借住在银海小区,两人原本打算在泰元的楼盘华昙小区买房。褚时显已经托付表哥赵志扬带他们去看过房子,小两口心里万分满意,可华昙小区剩下的全是精品大房型,与他们起步阶段买个便宜小二居的目标不符,所以究竟如何,要等张怀化父母过来定夺。 谢晓桐之所以晚了几天才回家,也是因为陪着冯兰兰找出租房,添置家具。“兰兰姐很会过日子,小家很温馨。” “羡慕吧。”褚时显偷瞄她表情,就知道她羡慕,“我们的小家,到时候也由你拿主意。” 说好,说不好都脸红,谢晓桐唯有白他一眼。又笑起来,带着憧憬说“确实有点羡慕的。从四面大白墙,慢慢的填充满,成为两人爱的小窝,有了家的感觉。心也好像被一寸寸填满了。” 褚时显喟叹说“老张和她像命里注定的,能遇见对方是两人彼此的福气。很早以前老范就说过,只要612有这一对,大家还能相信爱情。” 谢晓桐深有同感地点头,随即扬眉“那我们呢” “我们老范那时候不知道你的存在啊,”褚时显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补救说,“我虽然知道有个命里注定的你,可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现在我面前。” 谢晓桐抿抿嘴,强抑笑意,问他“那你确定是我了要是弄错了怎么办” 褚时显伸出一只手,去找她的。“我确定是你,一定是你。你可不能反悔不要我了。” “那要看我爷爷满不满意。” “上回见面,他老人家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我怀疑那会还不熟,不然老爷子肯定会问一句小褚婚配否我谢家有一姑娘,年芳二十,尚未许人” 谢晓桐本是主动把手交给他握着,听他那语调,好笑地甩开他。“你唱大戏呢。” 谢老爷子是否满意,暂时是未知数,谢爸是满意得不得了。特别是春上有次去江大看女儿,正巧谢晓桐着了寒,褚时显正陪着她在校医院看病,呵护体贴,让他这正牌老爸毫无用武之地,他是又满意又遗憾。 谢应举回家之后,忧心忡忡地和他大姐谈心,谢应彩没好气地抢白他“你是诉苦还是显摆嫌弃亲家太有钱,盼着女婿落魄的,恐怕全天下就你一个吧” 谢应举叫起撞天屈“我什么时候盼女婿落魄了我只希望他家世差那么一点点,不至于仰着脖子看他家。大姐你可别胡说,给晓桐听见,还不埋怨我这个当爹的不靠谱。” “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老话讲给你多少遍。求娶,求娶,自古以来只有求娶这个词,没有硬塞白送。是他家孩子看上我们晓桐,我们家人还没应承呢。他家门槛高,老谢家就差了晓桐就差了” 谢应彩的内心万分矛盾,她担忧的是,谢晓桐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商人家庭,可同时她又听不得别人说侄女配不上,更不认同小弟的自轻。 她不迭地数落“还有,说你不靠谱,你确实不靠谱到极点了,老宅子的拆迁款为什么不要就因为二弟媳妇那些话,你连争一争的心也没有了” 谢应举低下头,小声辩白“我若是去争,不就坐实了二嫂的话” “不管你争不争,二弟媳妇那张嘴什么时候吐过好话” 开春之后,谢家老宅正式面临拆迁,那时候谢老爷子中风稍有起色,还在医院住着。 听说老爷子要了三套房和近七位数的赔偿款,准备一家一份,四个孩子按价值公平分配,谢晓桐的二伯娘在医院里当众撒泼,逼老爷子改主意。 她振振有词说谢应彩是嫁出去的,谢应举又拿了药材公司的房改房,两家都不该参与。 老爷子半身麻痹,手哆嗦着,注视她的目光森然,舌头因中风而僵直,说话语不成句“你不后悔” 她梗着脖子说不。 谢老爷子又转向二儿子,他满面为难地望着老父亲,最后也是一个点头。 谢老爷子躺回去,双眼瞪着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回神,招手喊了全部子女来。他说他要留点养老本,刘家村的村屋也要扒了重新建,钱他留着,三套房交给大儿子和二儿子,一家一半。是卖是住,任由他们自己折腾。 二儿媳虽有不甘,可老爷子的话也说得过去,闹一场她家多得了半套房,想着钱银将来再分遗产就是,当即洋洋得意地走了。 谢应彩太了解老父亲,知道谢老爷子留着后手,她不追问,但看二弟媳妇的作态,再看谢老太两头和稀泥,骨子里也认同她是出嫁的姑娘,不该得一份的态度,心里凉飕飕的,暗暗把牙都咬碎了。 大弟弟不争不抢不表态,任由二弟弟出头,再看小弟,善良但无用,谢应彩心想只怕老爷子一走,这个家也就散了。 听她叹气,谢应举不安地说“为了我,两老半辈子不痛快,我能说什么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谢应彩凉凉地说“其实你就想要老婆孩子吧。” 谢应举不答。他半生凄凉,只希望女儿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一生一世就好,如果能把他不曾有的幸福都给女儿,他生受了那些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苦又如何。 褚时显将车停下,一抬眼就看见谢爸站在楼道口,搓着手正往这边张望。 那种殷殷的期待,无需一言一语。 “这么热的天,爸爸怎么不在家等着” “叔叔”谢晓桐瞪他一眼,对他的厚脸皮完全无奈。随即推门下车,“爸爸” 谢应举摸摸姑娘的脑袋,说了个“瘦了”,接着抬头望向未来女婿,“来啦家里空调开了好一会了,赶紧上去,别呆在这中暑了。” 褚时显提了后座的礼物,跟随上楼梯的时候,只听他未来岳父正和谢晓桐絮叨“大夏天的,最好吃得清淡点,可又不能冬瓜白菜,太简薄了。我想想,还是粉蒸排骨好,拿荷叶包着蒸,清香不腻。再来个凉拌黄瓜,和凉粉一起拌,撒点白芝麻和炒花生,又爽口又开胃。对了,你爱的番茄炒蛋爸爸也没忘,你品品看,和学校食堂的有什么不一样。” 褚时显耳里听着,嘴角笑着。有这样温和的岳父,才有温良的谢晓桐。这父女俩,一个令他敬,一个令他爱,能和这种纯善无害的家庭对上亲家,对于长期陷于波谲云诡的漩涡里的褚家而言,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