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重生)》 第1章 001 晴夏进来的时候,苏九年正在给老夫人院子里的方嬷嬷做药袋,她见晴夏扯着屋子里的木盆碗碟摔摔打打,也没有吭声,用针尖将棉布往里挑了挑,将针脚给藏起来。 过会子声音停下来,苏九年见到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再也不能装死,心里叹了口气后,才抬头问:“怎么了?” 晴夏撇撇嘴,“大少爷回来了。” 苏九年愣住了。 针尖没入指腹中,尖锐的疼痛将她唤醒过来。她低头看着指腹上渗出的血珠,眉头一拧,随手在帕子上擦了擦之后,便继续缝药袋,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那大少夫人应该高兴了 。” “高兴什么。”晴夏低声咕哝着:“大少夫人嫁过来已经三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先前大少爷在外头历练,还能推诿过去,现在大少爷回来了,大夫人少不得又要找大少夫人的茬。” 她瞧了瞧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附在苏九年的旁边说:“听说大少爷这次在外面带了两个姨娘回来。” 这句话苏九年不能接,只埋头将最后一条缝儿缝上,利索打了个结后,低头将线给咬断。 没有人应声,晴夏顿时觉得恼了,推了她一下,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听说大少夫人要在我们中间挑选个人,开了脸送去侍候大少爷,你猜猜会是谁?” 这下苏九年不再是没有反应,素净的小脸有些不自然。嫩白的指尖深陷入药袋中,她声音紧绷,夹杂中一丝不知明的恐惧,“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话,我几回扯过谎。”晴夏说起来更是生气,将满腹的委屈都说出来,“今天又不是晴冬当差,她仗着在少夫人面前得脸,巴巴地送茶水进去,就是为了引起大少爷的注意。她这个狐媚子,也不去想想,大少夫人就算是要抬姨娘,也会选老实可靠的。她就差没将那点子心思写在脸上,大少夫人能饶得了她。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真要是说起来,这院子里谁还能比你好看。” 这话的确不假,苏九年生得好看,骨肉云亭,肌肤胜雪,五官又生得极为妍艳。特别一双眼睛,内里微含,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藏着万语千言要说出来的。这是一双媚眼,专门勾人心魂,换做是旁人,只怕什么都不做就会被主母寻到由头给处置了。 可她就赢在了软糯的长相上,年纪又小,性子温吞,受了欺负只笑笑,不与人计较,因此让人生不出什么嫉妒来,在府中的人缘也好。 晴夏玩笑地说了一声:“说不定就是你被选上了呢。” “别乱说!”苏九年低喝一声,瞬间白了脸色,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惧,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把抓住乌木桌子的一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晴夏被吓了一跳,干巴巴吼了一句,“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只是随意说说。” “以后别这样了,少夫人”然后别过脸去,将药包都收拾好。她的半张脸都沉在阴影里头,神情莫辨,“别乱说,别人听见又该不高兴。我去把这个药送给方嬷嬷,一会就回来。” 晴夏见她面色很差,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蹙着眉念念叨叨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方嬷嬷就算是老夫人身边的得脸嬷嬷,可和咱们抚芳院有什么关系。难为你一直记得她,一直送药包过去可她又不能给你什么好处。” 苏九年没有应和,哄了她两句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落晖院在后院靠北边的位置,地方虽然不大,可景致却是最好的。且现在淮阳侯府的中馈仍旧在老夫人手里握着,当家的三爷在银钱上不计较,落晖院里放着不少好东西。若不是老夫人喜静,只怕这院子的门都要被外人踏破了。 绕过影壁就要往游廊上走,苏九年一路走来和不少人碰了面,可众人见到她的脸色都不大对。她和落晖院里的人有几分熟悉,往日里众人说说笑笑,虽说不上交情如何,但也没有冷脸过。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低着。还没有进门,圆圆脸的墨菊就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来找方嬷嬷吗?嬷嬷现在还在屋子里。刚刚三爷过来陪老夫人在说话,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你若是赶时间,等会我帮你把东西交给方嬷嬷。” 听到“三爷”二字,苏九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众人脸色怪异的原由。 老夫人和老侯爷当初也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恩爱,唯一不圆满的便是二人成亲多年仍旧没有子嗣。老侯爷顶不住压力,养了外室,等有了大爷和二爷之后,才将一群人接回来。要不是后来老夫人又怀上了,这淮阳侯府说不定就要交到大爷的手里。 嫡母与庶子之间本就不对付,还有这么一遭,其关系如何可想而知。而苏九年是大爷长媳的丫鬟,不管情缘不情愿,在别人看来都站在老夫人对立的阵营里。 她心上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老夫人的屋子里瞟了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反应过来又忍住了,乖巧地笑了起来,“不着急,这个药有一味配重了,还得重新和嬷嬷说说用的法子。我左右都没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等会吧。” 墨菊没注意,古怪地问了声:“大少爷回来,抚芳院少不得要热闹,你往落晖院里跑,也不怕大少夫人生气?” 主子间不对付可直接影响着底下人的来往,她想着大少爷做的那些事情,对苏九年越发没有好脸,“你若是愿意在这里等着,那就等着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走了。不过我们院子里不缺药材,你日后也不必往这边送。” 说着,她便将身子一扭,转过身离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晦气。旁边有人听了一耳朵,捂着嘴笑着,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 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苏九年的脸上热腾腾的一片,像是劣质的胭脂抹多了,被人当成小丑一样戏弄。她面上越发难堪,颤抖着身子进退不得,最后还是一个相熟的丫鬟见她可怜,将她的东西接过去,答应交给方嬷嬷。 她算得上是被赶出落晖院的,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努力全成了白费,她在失落之余又生出一种恐慌。这种恐慌像是两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都不知道这日后的路该怎样走。 因为怕遇见大少爷,她在外面转了几圈,估摸着大少爷已经离开了,这才往抚芳院里走。谁知道才走到院子门口,她恰好迎面撞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大少爷秦明尧生得高大挺拔,面容俊郎,因在塞北历练两年,原本白皙的皮肤涂上一层小麦色,阴柔的气质被削减三分,倒是更添几分阳刚。许是傍晚的时候他喝了一些酒,在家中也恣意些,衣襟略微有些散乱,隐约能窥见胸膛一小块皮肤,整个人更显落拓不羁,端是风流。 可没有谁比苏九年更清楚,这派好相貌底下,藏着是怎样漆黑腥臭的血。她低头掩盖住眼中划过的恨意,让到一旁弯过身子向秦明尧行了礼。 美人在那里都是惹眼的,这句话放在大部分地方都不会出错。漫天霞光之中,小姑娘穿着一身普通丫鬟都有的素色衣裙,可瞧着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那双湿亮的眼睛,含着水光,似乎藏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秦明尧也不例外,顿了顿步子,眯着眼睛看旁边的这个丫鬟。他虽说也有过不少女人,可不是什么重欲之人,现在却也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站在小丫鬟前面。 食指下意识地在拇指的指甲盖上摸了两下,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头一回见过你。” 苏九年心上一紧,没说自己的名字,反而回了一句,“奴婢是大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只是不在屋子里当差,想必大少爷没见过我。” 秦明尧本就比面前高出不少,加上小丫鬟似乎受了惊吓,低着头不肯看他,因此他看她也没看见个全脸,“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前尘旧梦纷沓而来,苏九年仿佛一瞬间回到从前,那个男人同样对她说:“抬起头让我看看”,于是她便成了大少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被活活打死。明明还是夏天,她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四肢百骸里残留着疼痛,她僵硬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动弹。 可这落在秦明尧的眼里就有另外的意思,他看着小丫鬟的发顶笑了声,然后猛然伸手,用虎口卡住小丫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一张艳丽的脸猛然撞入视线中,小丫鬟眼中写满惊慌,像是一只突然被人逮住的兔子,带着几分柔弱让人怜惜。 可惜年纪太小,还没有完全长开。秦明尧眼里划过一丝失望,“啧”了一声,虎钳一样的大手便松开,拍了两下袖子之后,便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好好侍候夫人。” 苏九年咬着唇,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缓慢曲下腰,对着前方空荡荡的庭院,咬着牙说了一声:“是。” 第2章 002 今天接二连三受了不少刺激,晚上的时候,苏九年就又开始做梦。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大少奶奶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以后你便是主子了,日后谁若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一会儿又是大在假山后面,那个经常浑身戾气的大少爷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承诺着:“等我回来,我定不负你”。 可是最后都怎么了呢,那个口口声声说将自己看成妹妹的人,在最后却亲自命人绑了她的娘亲。 那是一个大雪天,天气古怪的寒冷,她只穿着一身单衣跪在积雪上面,骨头连同一颗心都被冻僵,只是机械地给面前的女人磕头。殷红的血在一片洁白上红得刺目,她沙哑着声音哭嚎着:“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放过我娘亲好不好。” 苏静和终于撕破了平静的外衣,弯下腰来,一把攥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一双凤眼里染着嫉妒和轻视的火光。保养得当的手指顺着莹白的脸颊下滑,苏静和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说什么地方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或许从一开始被大少奶奶让她为妾时,便是错的。 眼前蒙上一层雾水,眼泪从鬓边留下,没入头发里,苏九年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将自己仅剩的脸面丢在地上,任由旁人践踏,“是我不要脸,下作,勾引了大少爷,九年愿意以死谢罪,求大少夫人得放过我娘亲。” “放过?”苏静和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面目陡然狰狞起来,死死地攥着她的下巴,“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一个贱人,你娘勾引了我娘亲的男人,你又用下作的手段勾引我的,难不成你们缺了男人就活不成。这样的话,你不如和你娘一起死了算了。” 她松开手,对着身边的人说:“你们送她们一程吧。” 说着,她便转身,依旧是那个端庄温柔、进退有度的秦家大少奶奶,留下身后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那哭声带着数不尽的悲伤,甚至是怨恨,撕破时空直接炸裂在苏九年的耳旁,她猛然惊醒。黑暗中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中衣已经被汗湿粘在身上有些不舒服,平静许久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已经活过来了。 她这一生从未起过什么坏心思,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却被自己的亲姐姐当作争宠的工具,送到大少爷床上。又因为大少爷对她又那么几分不同,又将她和她的娘亲活活打死。而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对她好一辈子的人,在知道她的死讯之后,说一声“知道了”便再无其他。 纵使生如草芥,也不该被人利用彻底后一脚踹开。 这叫她如何不恨,怎么能不恨,可再活一世,她仍旧是一个毫无依仗的丫鬟。她原本是想搭上方嬷嬷那条线,在老夫人面前得得脸,日后就算是求人也有个门路。可大少爷一回来,她这两个月来的努力就全打了水漂。 即使是盛夏,夜里仍旧有几分凉意。苏九年双臂环抱着腿部,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一双杏眼直直地通过屋子里那唯一一扇窗户,看着漆黑的天一点点掺入白色,然后慢慢亮堂起来,直至天光大亮。 静坐了一两个时辰,她的手脚都麻木了,撑着床沿缓慢下来,向亮堂处走去。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活命的机会,她就绝对不对走以前的老路,她一定会亲手替她和她的娘亲报仇。 -- 今天是两位姨娘第一次过来拜见大少夫人,安嬷嬷卯足劲让丫鬟婆子们将这院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势必要给两个姨娘一个下马威,让她们安安分分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等刚收拾妥当,外面的婆子就进来通传。 苏九年原本不是负责茶水,奈何昨日晴夏昨夜和别人吵了一架败了嗓子,今天她才顶上晴夏的活计,也因此见到梅姨娘和夏姨娘。 两位姨娘都生得极美,风格却迥然不同。梅姨娘出身边塞,五官深刻明艳,身段凹凸有致,带着一点异域风情,有一种明晃晃的美。而站在她身边的夏姨娘相较之下显得寡淡,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右眼角下方的泪痣。可真要是仔细看的话,她的相貌也不算差,更难得周身平和的气质,让接近的人不由亲近几分。 可就是这个柔柔弱弱的夏姨娘,才真的是一个狠角色。上辈子苏静和同她过招,没有少在她手底下吃亏。 苏九年敛神,站到一旁。 梅姨娘的性格很是爽朗,和夏姨娘一起给苏静和行了礼,苏静和脸上带着挑剔不出的笑容,赏给两个人一人一个金镯子,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以后我们便是姐妹,府里的规矩嬷嬷会告诉你们。在府中也不必过于拘束,若是短缺了什么,只管让人来说,你们只要好好侍候夫君便是了。” 这些都是场面话,听听就得了。 夏姨娘极为有眼色,福了福身子,“多谢夫人。” 可有人就算知道是场面话,当作是不知道。梅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声,“夫人真是好,难为还想着我们,我倒是真的有事要求你。我昨天才来这边,许多东西用的不顺手,饮食上也有些不习惯,没法子只能写了一张单子,把我想要的东西都列出来,你看看,我还带来。” 说着,她便当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 苏静和的笑容不变,眉尾往下压了压,淡淡地将手中的茶盏给放下。旁边的安嬷嬷往前面走了一小步,“梅姨娘,恕老奴多话了。在这院子中,您虽说也是半个主子,但到底越不过大少夫人去,日后说话也要注意称谓,莫让旁人笑话我们院子中的人没有规矩。” 梅姨娘脸上的笑容便得僵硬,到底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扭过头不悦地说了一声,“妾身知道了。” 这么一打乱,倒是没有人再提那张纸的事情,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两位姨娘见苏静和神色淡淡的,便知趣地离开。 等没人之后,苏静和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她出自书香世家,相貌品性样样都挑不出错处,可唯独有一样,让她在淮阳侯府至今抬不起头来——无法生育。当今这个世道,女子无法生育便是大事,更何况她的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若不是她的父亲位居当朝三品,外祖家又是一方大吏,她都未必能在府上站稳脚跟。 可就算是娘家硬气,她的日子过的也不如意,瞧瞧今天一个贱妾都敢往她的头上爬,日后若是她们有了孩子,还能把她当成一回事。 苏静和的心里委实憋屈,不小心瞥见了在角落里站着的苏九年,心思动了动。 左不过这一房都要添人,她还不如从自己的身边挑一个好拿捏的,不仅能够帮她稳固地位,将来等苏九年生了孩子,她就得直接抱过来养。 如此一想,她看向苏九年的眼神热切几分,转过身对安嬷嬷说:“厨房里不是还温着鸡汤吗?让人盛一碗送给大少爷去,九年你就跑这一趟。” 苏九年突然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地看过去,反应过来便明白了苏静和话语中的深意。她咬着嘴唇,低头的时候细软的发丝便垂落下来,衬得一张脸更是纤细乖巧。 “我不想过去。” “哦?怎么了?”苏静和坐正了身子,打量她。 谁愿意往火坑里走?这话苏九年不敢说,嫩白的手指勾在一起,闷声说:“大少爷对你不好。” 苏静和愣了愣之后,倒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真是个傻丫头,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等别人听去。去把东西送过去吧,等会快点回来,让厨房做一点你喜欢的云片糕来。” 苏九年见推脱不得,也应承下来,可心里觉得堵得慌。 大少爷的书房在外院,外面的侍卫见她是抚芳院里的丫鬟,问了几声之后便直接放她进去了。 书房里收拾得很是利落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正面的墙上挂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寒光闪闪,倒是叫人心惊。 苏九年凛神往旁边的厢房走,在门口停下步子冲着里面说:“大少爷,大少夫人让我给您送东西过来。” 里面没有人应声,她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见还没有回应,便掀开薄纱的一角往里面看。 确认男人不在之后,她整个人便都松懈下来,转身要离开时直直地撞在后面一堵人墙上。 她吓了一跳,手下不稳,鸡汤撒了点出来污了裙子,方寸间全都是食物浓郁的香气。 秦明尧早上在练功房操练一番,出了一身汗才从旁边的耳房沐浴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带子松松垮垮地坠在腰间,露出一大片麦色的皮肤。 水珠沿着胸膛间的沟壑缓慢向下滑动,然后没入衣服里,他却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丫鬟,沉声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第3章 003 苏九年往后退了几步,眉眼低垂,身子往下面一福,“大少奶奶让我给您送鸡汤,鸡汤撒了,请大少爷责罚。” 外面是热烈地正好的阳光,带着夏日特有的灼热洒进来,屋里是亮堂堂的一片。 秦明尧突然弯下腰,锋利的眉眼藏在阴影里头,伸出手小姑娘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地凑过去轻嗅,笑得有几分引诱,“你说说,要怎么罚你才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苏九年能感觉喷洒在自己脸上灼热的呼吸,让人有一种若是两个人发生点什么,便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这个男人,都是坏到骨子里,处处留情可心里只装着自己。她莫名想到前世,忽然有种想问问他的冲动,问他对她可有半分的真心? 刚抬头便触及到男人深沉如幽潭般的双眸,她又猛然清醒过来,心里发笑,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心?就算是有,也分给无数的莺莺燕燕,能够分出多少来给前世的她。 她倒是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自己蠢,眼中复有清明,一把娇软的嗓子说着冷静而克制的话,“按照府里的规矩,可罚奴婢一个月的月钱。” “如果不想这样罚呢。”秦明尧目光闪了闪,昨日才歇下的心思又被勾起,手指摸上女子纤细的脖颈。 软嫩——这是头一个在他脑海里闪现的词。 他曾经在边塞驰骋,尝过一种用羊奶熬制的软酪,白嫩细腻,像极了手下的触感,不知尝起来是否也是同种滋味? 喉结上下滚动着,他觉得有些焦躁,无意识用带着薄茧骨节处撩拨两下,便俯在女子的耳旁,“用别的来罚,可好?” 苏九年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纤长的睫毛颤抖两下,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惧,手指攥紧乌木食盒的提手,指尖泛着白色。 半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也是告诫,“大少爷,少夫人还等着奴婢回去回话。” 秦明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更觉得有趣。奔腾于草原的野狼遇见了家养的小兔子,将猎物逼到死角向他臣服才是狩猎的乐趣。 “若是我非要留你呢?”他慢慢凑上前去,薄唇越发接近脸颊。 苏九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僵硬着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中的食盒直接砸过去。 薄唇堪堪擦过脸颊时,门外响起一个侍卫的声音,“大少爷,三爷请您过去一趟。” 秦明尧顿了顿,眼里隐有些怒火,直接抓起木架旁的小花瓶砸过去,“滚到外面去,等着。” 侍卫有些为难,“三爷说找您谈谈扬州城的事情。” 秦明尧顿了顿,沉声说:“等我换个衣服便过去。” 说着,他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略过苏九年,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苏九年低垂着头,指尖在把手上滑动,心里想着刚刚那个侍卫说的扬州城的事情。 她推算了一下时间,猛然发现前世正是这个时候,扬州城忽然发生大暴雨。雨下十日不止,河水决堤冲垮数万人的家园,更可怕的是伴随洪灾而来的瘟疫。这次瘟疫与往年不同,皇上下令让太医院的人日夜研究,却仍旧找不出医治的法子,数十万人死在这场瘟疫之下。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上一世奉命去赈灾的人,正是秦家三爷。秦家也不知道是谁出了手,秦三爷差点在这场瘟疫中丧生。老夫人震怒,彻查之下,秦家二爷倒是站出来将事情给承担下来,至于真正出手的人则隐于幕后。 老夫人气不过,直接分家,将大爷二爷一家人全都赶出去。 若是她能治理瘟疫,是不是就能搭上三爷?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秦明尧和苏静和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苏九年一扫心中的阴霾,甚至有几分激动。见秦明尧进了里面后,转身便提着食盒离开。 一路走到抚芳院,她整个人又清醒了,且不论秦三爷会不会相信她能医治瘟疫的事情,就是怎么见到秦三爷都是问题。 秦三爷毕竟是男子,又没有成亲,所以不常在后院中出现,只是隔三岔五过来看看老夫人。而因为大少爷回来,落晖院里的人对她有了些成见,她不好再一直过去。 她有时候都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在开她的玩笑,不然为什么给她指明一条路之后,又亲自把这条路封死。 因为这个事情,她这几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秦明尧这几日正在忙着事情,没有腾出功夫来理会她,可苏静和却一反常态,突然对她好起来,每日都要寻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会赏赐她一些小玩意儿。 这种态度反而叫她生出恐慌来,她像是被困在死胡同里的人,一边急切地想要出去,一边又不得其法。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和她同屋晴安先发现就她的不对劲,拿着一盘云片糕转悠到她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都在发呆。” “没怎么,或许就是天热了,身子容易疲乏。”苏九年笑了声,拿了一块云片糕,撕开一片放在嘴里,蜂蜜特殊的甜味在口腔中散开,她笑得眯起眼睛,“这个是你做的吧。” “就你嘴巴是最灵的。”晴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晴冬在你面前说了不好听的?她人是最坏的,肯定是见少夫人对你好,背地里在嫉妒你呢,你别理会她。” “不是,就是单纯地有些累了。”苏九年怕她一直问,就扯开话题,“你今日怎么有空给我做这个了?” “大少爷过来了,正在和少夫人说着体己话呢。”晴夏身子往这边偏了一点,眨了眨眼睛,“那位梅姨娘很少过来走动,就今天突然过来了。要不是少夫人说身体不适,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怕她现在还没有离开呢。” 这样做事的确有些难看,苏九年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怕日后梅姨娘的日子不大好过。 晴夏又和苏九年说了些两位姨娘的事情,言辞中间不乏对夏姨娘的喜欢和对梅姨娘的厌烦。 她幸灾乐祸着:“听说大少爷要跟着三爷去扬州城,只怕这一走又是几个月的功夫,梅姨娘这下把少夫人给惹恼了,可有好日子过来。” “大少爷要去扬州城?”苏九年有些诧异,前世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是她们猜的,这不是三爷得了圣旨,要去扬州城赈灾,而这几天大少爷和三爷又经常接触,所以这样说。” “三爷和大少爷经常来往?” “这几日是的。”晴夏还想要说什么,突然透过窗户看见安嬷嬷往这边走,努了努嘴,示意苏九年往外面看过去,“那不是安嬷嬷吗?她怎么过来了。” 苏九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不过很快疑惑就被解开了,原来是大少夫人突然想要喝梅花酒,让苏九年找了送过去。 之前酒水的确是苏九年负责收起来的,她也没有怀疑,跟着出去找了。直到安嬷嬷将酒壶塞到她手里时,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4章 004 “不是说大少爷正在和少夫人说话吗?我现在进去不大好吧。”苏九年低着头,眼睛就盯在地面上,轻声说。 安嬷嬷无所谓地笑着:“你这小丫头,心思倒是多。我要不是还要去小厨房盯着底下的人,这事还能轮的上你?”她在后面推了苏九年一把,“你先送进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九年也推脱不过去,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大少夫人贪凉,屋子里放着不少的冰盆,她刚进去浑身就打了一个哆嗦,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耸了耸肩膀,刚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就听见了里面的人的对话。 “你当真要去扬州城吗?前几日回府,我爹告诉我现在扬州城有人染上了瘟疫,大夫还没有想出医治的法子,现在扬州城就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又何必过去。”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圣上对扬州城的事情盯得紧,若是办得好了,日后的前程无量。等再过两日,我同三叔去听风楼替奉先送行之后,便要离开。府中之事,就要你多烦忧了。” 女子的声音越发娇软,“为夫君分忧,本就是静和应该做的。” 苏九年的芯子里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当即就明白里面发生什么事情,站在门口越发尴尬起来。未免之后看见不该看见的场面,她放重脚步声,在偏厅门口停下,朝着里面说:“少夫人,奴婢送酒过来了。” 里面安静了片刻,而后才听见女子软绵无力的声音:“你进来吧。” 苏九年进去之后也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瞟着里面的情况。秦明尧倒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把玩手中的茶杯。苏静和虽说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可眼里含着水光,两颊的绯红争着要和唇上的红艳比较出一个高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她的头又低了两度,规规矩矩将漆花托盘上的酒壶和酒杯都放在小几上。 沉色的酒壶显得皓腕越发纤细白嫩,秦明尧微微眯着眼睛,顺着手腕看过去,就见到了起伏的曲线。他再看看自己的嫡妻,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顿时就笑了声。 他的这个嫡妻啊,真真是个妙人儿。 想着他便放下茶盏,手背状似不经意从女子的手背上擦过去,看那双白嫩的手往里面一缩。他顿了顿,然后玩笑般对苏静和提起,“你这丫鬟倒是机灵。” 秦明尧都没有说过什么好话,苏九年心里起了防备,眼神就往苏静和那里飘去。 苏静和尝了一口酒,闻言笑了出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瞧瞧,都把这个丫鬟给吓到了。” “突然想到,我离府两年,身边也没有个称心丫鬟,倒是叫你把人都弄到自己的院子里来。”秦明尧一只胳膊寸在小几上,另一只手闲适地搭在曲起的腿上,挑着眼尾看向苏九年。 顶着灼热的目光,苏九年更加不敢抬头,心里则是想,离府两年,外面也没少了莺莺燕燕。温香软玉在怀,要什么丫鬟。可渐渐地,她琢磨出一点不对味来,秦明尧这是不是在讨要自己?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先是被自己否认了,上一世她可不是因为这样才去秦明尧的院子里。 “是我考虑不周到,没提前安排好人手。正好抚芳院里的丫鬟也够,你若是缺了人照顾,不如就让九年过去。” 苏静和倒是很快将话给应承下来,苏九年手上一抖,手里的茶盏轻微碰撞发出响声。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惊惧地睁大些,白净的脸上明明写上了害怕,却强自装了镇定。这般模样极大地取悦到秦明尧,男人底子里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劣根性,得了寸便想进尺,“我瞧着她像是不大情愿。” 他撩了撩袍子,说着就要起身,“我一贯不会勉强旁人。” “你这是说什么话。”苏静和按住他的手,“你那边活计还清闲些,过去也没什么。” 秦明尧的身子坐了回去。 看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回地装模作样,苏九年身子都是僵硬的,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冰盆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往她身上扑,寒意都往骨缝里钻。 然后她就觉得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苏静和说:“这丫鬟就在我身边看着长大的,我拿她当亲妹妹带,你可不许看她年纪小,就苛待她。” “就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秦明尧笑着,端过面前的酒杯尝了口,全是梅花的香气和甜味。 他们三两句话就将事情给定下来,从来没有问过苏九年一句,她是否是情愿的。她站在屋子里,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弄的布偶,那点挣扎看起来就像是笑话一样。 可她不愿意成为笑话。 她回到屋子里之后,将自己闷在被子里,细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然后安慰自己。 去秦明尧的院子里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最起码还有机会能见到秦江春一面,然后想办法说服他,让他带着她一起去扬州城。 这几乎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不能成功的话……那她便要走上一辈子的老路。 可是听秦明尧说,再过两三日秦江春便要出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此一想,她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秦明尧住的地方在外院,侍候的下人中除了她和两个嬷嬷,其余的都是小厮。两个嬷嬷应该是知道苏静和派她过来的心思,因此对她很是客气,也不用她去做什么活。清闲是清闲下来,可她一直没有遇见秦江春。而秦明尧这两日也忙得很,早出晚归也没有什么功夫来理会她。 要是往常的时候,她说不定会高兴,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在外面忙着。可眼见着没剩多少时间,她的心便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越发煎熬。 在第二天晚上,秦明尧倒是回来一次。府里分了一些一些荔枝送过来,嬷嬷便将荔枝装了盘子塞到苏九年手里,让她给秦明尧送过去。 苏九年心里有一番计较,自然就应承下来。 屋里里就染着一盏烛火,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昏昏沉沉,如果不仔细,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摆设。 秦明尧就坐在一片昏沉之中,十指交叉撑着额头,像是一匹沉睡着的野狼。他听见了点动静,抬头,凌厉的目光便扫射过,沉声喝道:“谁?” 那样的眼神过于吓人,苏九年往后一缩,荔枝险些滚落下来。她连忙伸手去护着,然后才福身行了礼,“嬷嬷让我送荔枝过来,您要不要尝尝?” 秦明尧往椅背上一靠,戾气全退,又成了那个风流不羁的公子哥。他眼尾上挑,染了一点烛火的朦胧,“嗯。” 苏九年送了过去,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刻意站得很远。秦明尧看出她的那点小心思,笑了一声之后,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他随手拿起了一颗荔枝,旁人都喜欢从蒂尾处剥,他却偏偏不。带着薄茧的手指从荔枝表皮的凹凸不平慢慢摸过,两指轻微用了一点巧劲儿,便让表皮皱起一道,沿着撕开,便漏出里面饱满白嫩的果肉来。在暖色烛火的映照下,那果肉越发莹白,泛着一层水光。 苏九年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扯了话题,“爷明日还要出去吗?” “怎么,舍不得了?”秦明尧话音上挑,手机剥了壳的荔枝也不吃,节骨分明的手指按在饱满的果肉上,颇有性质地按压轻揉,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子,见她脸上晕着绯红,笑出声音来,“明日要去听风楼,你记得帮我准备一套衣服。” “听风楼?我记得听风楼的饭菜是最好的,那时候还是和少夫人一起过去,尝过一次。”苏九年觉得,他落在自己身边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像是一头狼盯着食物。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不适,不自在地将视线落在其他地方,秀气的眉毛拧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都是怕了秦明尧的,上前一步拿起一个荔枝就要剥开,“我帮您剥。” “你想去听风楼,要不明日也带你过去?”秦明尧问。 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却又怕秦明尧是看出什么,也不敢回话,只是看着他。 果肉都被揉成了汁水,只有一层皮裹着不让漏出来,手指略微拨弄几下,便在烛火下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秦明尧觉得她这样乖巧的样子有趣,手指略微一用力,饱涨的果子汁儿便溅了一手。他就着手指尝了尝,笑着说:“倒是挺甜的。” 说着他便伸手,将剩下的半个盛了荔枝水的壳递到女子的嘴边,笑着说:“要不你尝尝?” 苏九年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她顿时明白了秦明尧的那个动作,仿佛脸皮子被人扔到地上,踩了又踩。她一生为奴,能容忍的底线要比旁人低得很多很多,可也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杏眼里迅速积攒起一汪泪水,她咬着嘴唇,倔着身子不肯动弹。 秦明尧又问了一声,“明日不想出去了?” 第5章 005 想出去吗?她当然是想的,可用这种取悦男人方式来获取一个机会,她又会觉得无比难堪。 “太倔了可不是什么好事。”秦明尧补充说,见她仍旧不是不动弹,手一松,半颗荔枝壳就直接滚落在地上。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撑着一旁,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风流尽收,一瞬间又变回来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俯视世界,牢牢地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手里,“你先出去吧。” 苏九年心里天人交战着,最后还是软了身子,绕到了椅子的背后。纤长的手指刚抚上男子的太阳穴,就被大手一把攥住。男人用的力道极大,疼得她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忍住往回缩手的冲动,说:“奴婢曾经学过一段时间按摩,替您按按吧,这样也舒服些。” “你将我当成了什么,就这么容易糊弄的?”秦明尧声音仍旧是冷的,手里的力道却放缓了些。 女子的手极嫩,像是刚做好的水豆腐,仿佛力道重了一些便会捏碎。他无意识地用拇指的指腹蹭了两下,然后猛然一拽。 苏九年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向前面扑过去,从后面看过去就像是从后面拥住秦明尧一样。她的神情僵硬,里面藏着些恼怒,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时,男人却又伸出手按住她的后脑。 她的脸便贴上男人的,肌肤相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男人上翘的睫毛,闻到他身边惯用的松香味。她的后背窜起一串鸡皮疙瘩,被逼出了声音,“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薄唇上下张合,秦明尧看着小姑娘白了脸色,眼泪要掉未掉的样子,一丛火便从心间一路烧到下面。 昏暗的烛火下面,喉结往下滑动又升起,他往前凑了凑,寻着唇过去。女子略略偏了偏头,吻便落在嘴角,他也不恼,就着软肉咬了两口。 嘴里有了些咸咸,他顿了顿,抬眼便看见小丫头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种,就是一个人默默地掉着眼泪,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某些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秦明尧觉得脑子里如同扎进一根银针般,泛着尖锐的疼痛。他心上便觉得烦闷,又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没好气地放开她,嗤笑着:“我当真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他倒也说也没说错,他出身大家,年少时也曾经有过轻狂的时候,在风月堆里滚过一遭又一遭,多荒唐的事情做过,这点委实算不得什么。 见人仍旧在哭着,他便抬了抬手,不耐烦着:“滚出去。” 苏九年也没有犟着,福了福身子后便直接离开。 秦明尧惹了一身火气,当晚便去了苏静和的院子,几番云雨之后,心上仍旧是空空荡荡的。他冷眼看着苏静和媚眼如丝被撞到顶峰,脑子里闪过另一张脸怯生生地叫他“爷”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当真自己魔怔了不成。 秦明尧第二日还要去听风楼,因此起得很早。苏静和忍着身体的不适,起来侍候男人穿衣服。见到男人脖子上浅淡的印记后,她红了脸,踮起脚尖替男人将衣领往上提了提,娇嗔着:“你怎么也不注意些,要是让旁人见到了,该笑话了。” “笑话什么,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别人只有羡慕的份。”秦明尧笑了声,顺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静和面色如霞,美目半嗔,拿过腰带替男人系上,间或说一些家常的话,顺便提了一句,“爷,您瞧九年那丫鬟怎么样?没给您添麻烦吧。” “嗯?”秦明尧疑惑出声,问:“哪个丫鬟?” 苏静和仔细注意着他的表情,笑着说:“就是那天你要去说替你磨墨的丫鬟,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忘记了” 秦明尧顿了顿,“倒是想起来了,那丫鬟长得倒是标志。”说着他便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又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他这样的反应倒不像是假的,倘若真的说他对苏九年一点印象也没有,苏静和倒是要疑心。她本有意将苏九年开脸送给秦明尧做姨娘,为的是让苏九年生出一个孩子来替她巩固地位,可不是为了让另一个女人来瓜分夫君的宠爱。 她试着提了,“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生育。大夫也看了,药也喝了,折腾了几年也就这样,我也不去想那些了。可我这心里一直难受着,就想着多几个姐妹,替爷开枝散叶。” “我们迟早会有孩子的,这话莫要提了。” 苏静和听了,心上一暖,继而说:“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了,近来娘一直明里暗里地说着,我也觉得在理。您瞧着九年那丫头怎么样?” 秦明尧也没说同意,眼也不抬,“我看她身子骨,也没有多少岁数。” “明年就及笄之年,身子补补就起来了。” “你是我妻子,你决定便是。”秦明尧顿了顿之后,妥协着说,然后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委屈你了。” 苏静和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眼眶突然就红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分享自己的夫君,她自然也不例外,可这么多年承受的压力让她不得不低头。 只要他心里面有她,一切都是值得的,苏静和如此想,然后反握过去。 —— 苏九年几乎整夜都没有睡着,一边担惊受怕,一边想着如果明日秦明尧不带她去听风楼,她又该怎么做,才能见上秦江春一面。 到了天将明时,她才合上眼,意识迷迷糊糊时,外面突然有人在敲门。 晨间正是安静的时候,突然的敲门声将她惊出一身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嬷嬷的声音,“九年,可醒着?” 听见是熟人的声音,苏九年连忙应声,“是醒着的,嬷嬷有事情吗?” 她说着便起身,套了一件外衫后去开门。 嬷嬷笑了声,“昨天还听大少爷说,让你跟着去听风楼。我早起瞧了半天,见你屋子里烛火还是暗的,特意过来看一下。起来就好,赶紧收拾一番吧,听说今日大少爷是和三爷一起去的,若是迟了不好。” “大少爷真的说了,让我跟着?”苏九年原本都不抱有希望,结果猛然被这样的惊喜给砸中。 “自然是真的。”嬷嬷见她文文弱弱的样子,知道她以后会留在大少爷的房中,也愿意结一份善缘,交代了一声,“同行的还有三爷,三爷的院子里没有丫鬟,全都是小子,若是有活是顺把手的,也机灵些,帮忙一起做了。不过三爷不惜丫鬟们近身,也不必过去亲近,只当一般主子待。” 苏九年连忙点头,嬷嬷也不耽误她,说着就要离开。苏九年忙从屋子里找出几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嬷嬷的手里,“这些都是些不值钱的药草,滋补的功效却是好的,嬷嬷回去用水煎服,看看有没有用。若是有用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只管过来拿。” 嬷嬷笑得越发真诚,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看上去颇为喜感。她也不是扭捏的,说了声“费心”之后,才离开。 送人走了之后,苏九年急忙进去梳洗。她昨夜未睡,脸色不大好,眼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想了想之后,她敷了一层铅粉,用手指沾着口脂在唇瓣上压了几下,一张脸顿时鲜艳起来。 外面有人在催促,她也没顾得上许多,就急忙赶出去,小跑到前厅时,已经有轻微的喘息。 秦明尧在前面等着,看见小丫头跑过来,明眸皓齿,莹白的脸颊上泛着绯红,一张红唇轻微张开喘息。周围的一切都消褪了颜色,只有小丫头成了视线中唯一的活色。 他倒是能为昨晚的片刻失神找到理由,这个丫鬟啊,当真是位绝色,也不知及笄以后,又该是何等风华。如此一想,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咳嗽两声后,他才转过视线,语气平淡,“走,去前面。” 苏九年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几道游廊才去了正门口。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周围站着几个侍卫。她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这是秦三爷的手下,眼神就忍不住往马车上看去,想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秦三爷。 她在淮阳侯府前后也生活了十几年,倒是也见过秦三爷。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苏静和身边的小丫鬟,只是遥遥见过几次,也没有看清脸,只觉得周身的气度不凡,说不出来的俊朗挺拔。 她未曾学过书文,不知该怎样描绘心中所感,只是觉得若是那个人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会成为一种陪衬,想必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他也的确是神仙,是能够救她的命的神仙。 秦明尧在秦三爷面前倒也算规矩,见了礼,叫了一声三叔。 隔着车帘,一道低沉如山泉过涧的声音响起,“你来迟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 “嗯。”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上来,该走了。” 秦明尧说是,上车之前低声嘱咐身后的苏九年,“跟紧了,别跑丢了。” 苏九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视线往马车那边转。她见车夫打了帘子,便偏了偏头,往里面面又看几分,只看见男人穿着的月白色衣袍。 男人一手握着书卷,宽肩窄腰,就算是坐着也肩背挺直,普通悬崖峭壁上昂扬生长的孤松,气度不减半分。 只可惜,未能看见他的脸。 第6章 006 苏九年只是个丫鬟,这种私下的聚会带几个下人去也不突兀,却没有资格和主人们一起乘车,只得在后面跟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听风楼。听风楼的装饰很是华丽,怎么张扬怎么来。都说用金银堆砌出来的东西俗气,可当真有满屋子金光闪闪的东西摆在面前时,便只剩下震撼。 苏九年在后面拿东西,进来得晚一些。她原本想着,来参加送别宴的人很多,到时候人多口杂,总是能寻上一个机会同秦三爷见上一面。但是进了里面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主子都在二楼聚着,而跟着过来的下人则是在楼下。 这次宴请的人出了大手笔,一楼也摆了几桌酒席供下人们食用。难得不用在主子面前侍候,还能尝尝听风楼的食物,众人都有些高兴。 苏九年心里着急,却没有没有法子,干巴巴盯着楼梯的地方入神。 她身边坐着的,是寿王府上的丫鬟桃乔,见她一直心神不宁的,好意问着:“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可能是昨日没有睡好,脸色有些差吧。”苏九年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后,“我是淮阳侯府的丫鬟,姐姐是?” 桃乔跟着周承安出来过几次,知道自己的主子同淮阳侯交好,对着苏九年更加热络几分,“我是寿王府,今日宴请的人正是我们二少爷。可惜我们二爷马上就要去边塞,不然我们日后还能见上几面。” 苏九年有些惊讶,她从前听人说过寿王的事情。寿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年幼时误食了送给圣上的补品就中毒了。虽然后来及时医治,但是寿王还是落下了病根。圣上因此对这个弟弟很是歉疚,寿王府恩宠不断,俨然是盛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家。 而寿王仅得两子,怎会将幼子送到边远苦寒之地,经历刀剑? 她没有想得明白,也知晓这是主人家的私事,她和面前的丫鬟远远没有亲密到能谈及此事的地步,因此也聪明地没问。两个人都是知晓分寸的,都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说话,倒是也不尴尬。 说了半天,桃乔喝了口甜酒,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将自己的脑袋一拍,“坏了,我们二少爷出门的时候,还交代我将马车后头的桂花酒送过去,你瞧着我这记性,到现在才想起来。” 苏九年心思一动,连忙问着:“要不我陪你过去吧。” “自然是好的,今日的酒水带得有些多,我还愁着怎么带上去呢。”桃乔笑了声,和苏九年一起离座,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们王妃酿的桂花酒最是好喝,有时候宫里的贵人都会讨要一点呢。这坛子酒还是七年前埋下的,要不是二少爷这次去边塞闹着要喝,还未必能拿出来呢。” 苏九年顺着她的话说:“那上面的爷们都有了得口福,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桃乔听了冲她眨眨眼睛,笑得狡黠,“那你今日真是运气好,我偷偷匀下来些,呆会也让你尝尝。” 听完,苏九年因吃惊瞪大眼睛,没有想到桃乔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桃乔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们二爷是最好说话的,就是被发现不过是被骂几句,不会要紧的。” 苏九年将劝告的话全都吞了下去,也不知道寿王府的二公子是什么秉性,纵得身边的丫鬟如此行事,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吧。” 两个人从马车将酒坛子抱下来,就返回原地上了二楼。这次倒是没有人拦着,苏九年跟在桃乔的后面,眼角的余光看见右手边的屋子刚好关上门。在门被关上之前,她恰好看见了一片月白色的衣摆。 眼见着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头狂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差点就踩错了楼梯向前面栽去。 稳了稳步子,苏九年暗自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到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过去就好。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停地在心里打着腹稿,模拟着到时候该如何说话,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争取有利的条件。 二楼很是热闹,这些人都是盛京城里的权贵人家,官场上老气横秋,到了这里却仍旧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跟在桃乔后面的苏九年。小姑娘虽然还有稚气,但真真是生得好看。 男子已经有几分醉意,举着酒杯,遥遥敬向上方的周承安,“奉先,你府上的丫鬟真真是标志,我正缺个,不如忍痛让了我,如何?” “去你大爷!”周承安容貌显小,发起火来也虎得很,接过得桃乔手上就酒坛子,就直接往桌上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不耐烦地说:“胡三,你要是喝醉了,回你府上怎么胡闹,我都不管,要是把心思动到我身边得人,我就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如此一闹,那名叫做胡三的男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面上有些不好看,却碍着权势,黑着脸向周承安道歉。 周承安护短得很,又是直脾气,压根就不理他,对着桃乔说:“倒酒!” 秦明尧正好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然后盯着胡三的后脑勺,笑意森然。 桃乔心里清楚,胡公子怕是看上她后面的苏九年才这样说。她也有些仗义,见这里没有苏九年的事情,怕后面再生出事端,便悄声让苏九年先下去。 阴差阳错刚好合了苏九年的心思,苏九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去。 她也没有下去,径直走向右边的房间。每走一步,心脏的跳动就快上一分。当她真正站在门口时,心上就像是踹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兔子,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甚至觉得有些脚软,看上紧闭的房门,几欲伸手都没有鼓足勇气。 实在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是直白地说“我会治好瘟疫,请三爷带我一起去扬州城。”只怕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人当作疯子一样丢出去。 可若是让她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她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两厢为难之际,里面有人突然问:“谁在外面?” 苏九年被吓得一哆嗦,然后回话,“奴婢是淮阳侯府的丫鬟,有事特意求见秦三爷。” 里面没了声音,片刻之后,门就直接被打开,苏九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男人。男人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眉形锋利,鼻梁高挺,浑身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矮了半截。 苏九年也不敢抬头,向他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三爷。” 男人突然笑出来,咳嗽了两声,然后偏头同旁边的人说:“慕白,这可真的是你府上的,怎么连人都错了?” 苏九年听言,猛得抬头,说着视线看过去,便看见端坐在临窗桌子边的男人,男子同样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惊艳”。这样的词来形容男子不大合适,但是用在秦三爷的身上却又无比妥帖。 他肤色偏白却不显得病态,乌黑的长发用玉冠竖起,露出额前的骨相。眉弓突出,鼻梁高挺,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此时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更显温润,“确实是我府上的,不过是明尧带来的。” 说着,他便看过来,问:“何事?” 苏九年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顿时羞窘难堪,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双腿都在发颤,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攥紧双手,磕磕盼盼地说:“我……我能治好……瘟疫。”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收敛了笑意,先前见过的男子盯着她,话里面有几分威胁,“这可不是说笑的事情,小丫鬟,你可知道骗本……我的下场。” “奴婢知道,自然,奴婢也确实知道如何医治瘟疫。”苏九年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她努力让自己的腰背挺直,看上去有气势些,缓声说:“奴婢的家乡曾经出过相同的症状,那时有位老先生琢磨出一张药方,救过不少人。” “那药方呢?”男子又问。 苏九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眼睛看向其他的地方。 若是没有所求,谁会冒着风险将药方呈上来。那个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偏头同秦江春说:“这是你府上的人,此事便交给你。前路风险,若是有需要,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 秦江春点点头,男人便不再多说什么,提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秦江春只当她不存在,低着头去看手中的书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并不突出很是匀称,按在书上肤色竟然要比纸张还白上几分。 他整个人都安静成了一幅画,君子谦和,温润如玉,若是出声干扰,都会破坏这一份美感。 苏九年心中越发没有底,她完全看不清楚面前的男人在想些什么。明明知道,若是她先开口便占了下风,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两只手的食指缠在一起,小声唤了一句:“三爷。” “嗯?”秦江春看向她,说话温温和和,“想着要和我说实话了?” 苏九年心中大骇,脸上更是白上几分,映衬着染了口脂的红唇更是鲜艳。她的手心已经一片汗湿,强装着镇定,“奴婢不明白三爷说得什么意思,” “你本就是盛京人士,是明尧夫人的陪嫁丫鬟,而盛京近百年来并无瘟疫发生,你又何知瘟疫的方子。”秦江春温声解释,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沉了几度,“我不知你为何而来,但是我不喜别人骗我。冬时,送她出去。” “喏。”他旁边站着的侍卫抱拳,就要往这边走动。 苏九年头皮都在发麻,万万没有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戳穿自己。药方的事情的确是她瞎诌的,因为她治病的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 她重生一回后,身体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能力,就是见到病人之后,她能精准地从各种药物中找到需要的,然后配成一副方子。可她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说,重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她身上的这种异能又是莫名其妙,若是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由别人说出来,她都会以为是别人疯了,那又何况是其他人。 她可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妖怪。 眼见着男人就要过来,她心里一紧,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笔直地跪下去。 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抓住脑海中的一丝灵光,急忙脱口而出,“可是奴婢确实会治病,三爷不想证实一下吗?倘若我真的能够治好瘟疫,那救的就是成千上万人的命。三爷向来心怀天下众生,就要因此错过一个礼盒救人的契机吗。” 小姑娘笔直的跪在那里,明明紧张地攥着手,身子都在轻微地发抖,但是眼神明澈透亮,柔弱又坚定,“我一定会治好瘟疫,求三爷带我一同前往扬州城。” 苏九年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就是在,赌秦江春会不会相信她。 秦江春坐在阳光里头,轮廓的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色。他曲着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他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平静地看向面前身量还不到他肩膀的女子,半会问:“就算是你会治病,可天下大夫繁几,我如何信你?” 苏九年知道,自己还有一丝希望。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想想用什么东西才能证明自己。眼神不小心瞥见秦江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坊间的一个传闻来——秦三爷不能人道。 这事也算不得什么辛密,盛京城统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老夫人请了几个杏林圣手过府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去。原本只是众人的猜测,后来见秦三爷迟迟未娶,这猜测便成了事实。 可苏九年瞧着,秦三爷身上并没有患有疾病的症状,倘若是真的不能人道,那只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女儿家说这些事总会觉得尴尬,苏九年的脸突然红了,像是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声音断断续续的,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我……听说三爷……那方面……那方面有些问题,请了大夫……来看,可应当是……应当是没有病的。” 话一说完,她就直接低下头,很不得从地下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秦江春手指顿住了,顿了片刻才知道她在说着什么,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不知坊间传闻凶猛至此,连底下的丫鬟都知道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多少觉得被冒犯,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说:“这个不算数,若是有心,也能够打听出来。” 苏九年一下子泄了气,顿感无力,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然后向秦江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三爷可以随意让我给几个人看病,若是奴婢配错了药,任由三爷责罚。” “目的呢,我想知道你目的是什么。” 秦明尧正准备来找自己三叔说些事情,走到门口就看见小丫鬟跪在地上。他刚要出声,就听见小丫鬟软软糯糯的声音,“大少夫人有意抬奴婢为妾室,奴婢自知命贱,不敢高攀。求三爷帮奴婢要回卖身契,放奴婢出府。”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个自知命贱,好一个不可高攀。 啧,他看向女子的目光越发深沉,他倒是小瞧了她的。 第7章 007 秦江春最后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将这件事情答应下来,不过说到因为苏九年的身份麻烦些,可能得缓些时候。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上的也安定一些,整个人也不像之前一样紧绷绷的。 这次宴会结束得早,因为先前那个被人叫胡三的人喝醉,不小心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翻下去。这事闹得不小,很快胡三就被下人抬着去医馆。周承安没有继续的心思,骂了声“晦气”之后,便提前离开。 宴会的主人先离开,宴会自然也没了什么意思,于是众人都散了。 今日秦明尧喝了不少的酒,浑身都是酒气,走路的时候都是踉踉跄跄的。苏九年还是他的丫鬟,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好上前一步掺着他往前面走。 秦明尧怕是醉得不清,直接搭着她的肩膀,将大部分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苏九年也没说什么,拧着眉头扶他一步一步向院子里走去。 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于她来说还很是吃力,将男子扶到床上之后,她身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她正准备要离开去打盆水过来,忽然胳膊上一重,整个人往后面倒去,恰好撞在秦明尧的身上。 她立即用手撑着身体,想要爬起,腰间便出现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下面按了几分,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中间没有一丝缝隙。 抬头向上看去,她就对上一双阴沉晦涩的眼睛,眼神像极了恶狼盯上自己的食物。她心头猛得一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爷,你喝醉了,认错人了,奴婢是九年。” “我知道你是九年。”秦明尧勾着唇,笑意未曾达到眼底的,“毕竟和你胆子一样大的丫鬟可没有了。” 苏九年动作僵硬几分,“奴婢愚笨,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愚笨?呵,我先前也是这样觉得,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动你。”秦明尧的手顺着腰部的曲线缓慢下滑,然后覆盖住那方突起,“可是你不仅不蠢,还聪明得很,懂得借我的势去接近三叔。” 苏九年心下大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全被听了去,伸出手挡在两个人的中间,企图隔开一些距离来。可腰间的大手极有力气,压得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她心中生出恐慌来,慌乱中将秦三爷直接搬出来,“爷,三爷说会带着我一起去扬州城,你现在动了我,他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是吗?”他腰部用力,往上的一翻,直接将女子压在身下。头部渐渐下低,鼻尖快要相触时,他突然顿住,嘴角噙着冷意,“当真你以为自己有了依仗,我不敢动你了?” 他全身都是火气,玩了这么多年的鹰,最后却是被鹰啄了手,对象还是处处压了他一头的人。苏九年怎么敢,她怎么敢! 秦明尧心中的怒火更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都是通红,咬牙切齿着:“你说说,他究竟是哪点比我好,啊,怎么一直是他不是我,啊,你倒是说啊。” 也不知道这里的她,说的是苏九年还是其他人。 苏九年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胃里翻涌作呕,因为疼痛被逼出眼泪来。恍惚间她想起前世,他听闻自己死讯,凤眼透着薄凉,“一个丫鬟而已。” 一个丫鬟而已,他凭什么要求自己对他死心塌地。一双清澈的杏眼泛着水光,湿漉漉的,她却仍旧倔着不肯服输,咬着字说:“三爷就是比你好,起码是我甘愿去找他,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逼迫我。” “好,好得很。”秦明尧松开手,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地下一摔。 后腰刚好撞上凳子的尖角,苏九年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神之后,下意识地抓紧凳子的边缘,戒备地看向秦明尧。 屋子里烛火昏暗,并不明亮。秦明尧坐在昏暗中,衣衫凌乱,像是从万鬼坑中爬出来,盯着女子,“会有一日,你会过来求我的。” “只是一点,你若是敢让其他男人碰了你,我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秦明尧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骇人,苏九年确确实实被吓到。可是请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他必须朝着选好的方向坚定地走下去。 第二日,落晖院的墨兰过来找她,说是老夫人寻她去说些话。苏九年想,应当是秦三爷安排的,稍微收拾一番就跟着一起过去。 落晖院她也来过几次,但是很少到屋里去,也从未和老夫人说过话。 方嬷嬷在外面等着,见到她来便露出一个笑脸,“你来了呀,老夫人和大夫人和大少夫人都在里面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她的态度热切地很,完全看不出前几日将苏九年拒之门外的事情是她做的,一边引苏九年进去,一边说:“你做的药包我用了几次,我的腿的确舒服多了。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我还没有来得及同你道谢,日后的机会多的是,改天我做些拿手的糕点给你尝尝,只别嫌嬷嬷手艺差。” 苏九年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话的意思,低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那就有劳嬷嬷费心了。” 话正说着,就到了屋子门口,苏九年透过珠帘看到坐在首位上的老夫人。老夫人快近花甲之年,可保养得很好。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福纹褂子,花白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挽成发髻,只别了一根翠意盎然的簪子,整个人既端庄优雅,光是一身的气度便将周围所有人压得暗淡无光。 她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坐姿挺拔,精气神很好,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一点疲态来。苏九年想,若是她活到这个年纪,还能有老夫人这一半的样子,都已经满足。 看见苏九年过来,她面上露出一个笑,声音爽朗利落,“这就是九年那丫头?长得可真是标志。” 旁边有丫鬟撩起珠帘,方嬷嬷先走进去,半弯着身子行礼,“是的,老奴这双老寒腿每每发作起来便疼痛难忍,多亏这孩子送的药包,这几天没再犯。” 苏九年跟在后面,向老夫人行了大礼,“九年拜见老夫人。” 苏静和最注重脸面,扶芳院里的丫鬟礼节都是挑不出错。 老夫人并不是苛刻的,见到年轻乖巧的女孩也喜欢得很,开口让苏九年起来,“这都是府里的人,不必如此多礼,我叫你过来不过是问一些事情。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她话里面的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坐在右下方的大夫人江氏,皱了皱眉头。 江氏年轻时五官很是周正,孕育了二子一女之后,身材未恢复的过来,看起来很是富态。她自己有几分手段,娘家的舅兄又是当朝二品,年轻时候惦记老夫人手里的权力,想要插手淮阳侯府的事情,被老夫人狠狠收拾一顿后,才安分下来。 安分下来后,她和老夫人的那点情分也消磨干净,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其他时候很少有来往。这次老夫人却突然请她过来,还嘱咐她带上自己的儿媳妇。她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就是为了让她们过来看看一个丫鬟? 她偏过头看了苏静和一眼,见苏静和轻微摇了摇头,便没再说话,耐心看着老夫人和那个丫鬟寒暄。 老夫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终于将事情转到正题上,和坐在下方的苏静和说话,“静和,我看九年这丫鬟实在是喜欢,惹嫌问你讨要个人情,让这丫鬟来侍候我,怎么样?” 苏静和一惊,不知道老夫人怎么突然就想要苏九年。苏九年同自己的渊源不一般,原本她是准备留下这个丫头,抬了当姨娘,老夫人这么一出可全将她的计划都打乱了。 她心里是不情愿的,推托了两句,“老夫人喜欢这丫头,那是她的福分。您若是欢喜,让她日后多来落晖院,给院子里的嬷嬷打打下手。”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的很,老夫人却不接招。老夫人也知道,将别人的陪嫁丫鬟要过来,有些强人所难,语气又缓和了几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精力也没那样多,大病虽说没有,可小病小灾也是不断,最喜欢看着正年轻的丫鬟,看着但有朝气的样子,我这心里也高兴,日后府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娘和你多费费心。” 老夫人这是准备放权了?江氏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一个丫鬟能换来插手淮阳侯府内务的机会,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合算的,江氏给苏静和一个暗示。 盯着自己婆婆炙热的目光,苏静和怎么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来,忍着心里的憋屈,她还要笑着和老夫人说:“这样也好,只要老夫人不嫌弃这个丫鬟愚笨就是。” 这一次除了苏静和有些微词,其余人都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江氏和苏静和先行离开,出了落晖院,江氏便问:“你的那个丫鬟,是怎么和老夫人扯上关系。” 苏静和苦笑着:“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找那个丫鬟问问,将事情弄明白。”江氏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她这个儿媳妇不能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管不好,要不是看着苏静和的娘家对自己儿子还助力,她都想让儿子休了这个儿媳妇。 “是,儿媳明白。”苏静和应声。 江氏的火气稍微平息一些,“我听说明尧纳了两房妾室,你也多劝劝他,对子嗣的事情上心点。左不过就是妾室,就算生了孩子,孩子也要叫你母亲,你还是明尧明媒正娶的夫人。” 江氏见苏静和脸色不好看,直接说:“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懂子嗣的重要,我就少不得替你们操心。” 苏静和受了江氏不少的气,早就没有当初第一次被指责时的难堪,平静地说:“夫君马上要和三叔去扬州城,怕是又要离开几个月。我问过了,他这次也不准备带着两位妹妹过去。” 想要孙子的话,找你的儿子去啊? 江氏闻言变了脸色,“扬州城?就是今年发生水患的地方?” “听说是!” “那你怎不拦着些!你可知道扬州城发生了瘟疫,死了不少人,你就放心让他过去!”江氏大惊失色。 她虽有两个儿子,可唯有长子有机会继承着淮阳侯府,带给她无限的荣耀,因此,她将秦明尧看作是自己的命一般。她心中慌乱,自言自语着:“不行,我得去拦着他,不让他去涉险。” 说着,便带着丫鬟离开。而苏静和在原地站了半天,看着江氏远去的背影冷笑,过了片刻才回去。 等傍晚腾出手,她让晴夏去前院将苏九年找找过来。 苏九年早就预料到苏静和会找上自己,也没有多少意外,转过身去找东西,对晴夏说:“你等我一会儿。” “好。”晴夏借着这个机会,打量她真在住的屋子,见屋子的陈设比自己的好上不少,不由羡慕着:“你说说你,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一开始就被选中,过来侍候大少爷,住上这么好的屋子,这才没几天呢,又要去时候老夫人。你说说,是不是咱两一起去拜佛祖的时候,你背着我偷偷添了香油钱。” 苏九年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听了也不生气,将盒子递给她,“天天有那么多的人去求佛祖,佛祖哪里管得过来,不过是我运气好一点,再过段时间,这好运就降到你头上去。” 晴夏想想也是,她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也就不去纠结,边打开雕花木盒,边问:“什么东西呀?” 盒子里面装得是一根白玉簪子,簪子被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玉的水头不算很好,但是胜在别致。 晴夏一眼就认出,这是大少夫人面前赏给苏九年的那支,她眼馋了很久。 她巴巴地看向苏九年,明知道是送给自己的,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问着:“这是送给我的?这可不便宜。” “你不是说我走了好运吗,以后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说不定老夫人还能赏赐我比这个还好的物件,这个就拿来送你好了。”苏九年看着晴夏欢喜的样子,心里高兴之余,莫不是怅然。 若是不出意外,她去扬州城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怕是日后,再也不能同晴夏见面。 晴夏不知道苏九年要走的事情,她得了簪子高兴得很,一路上说个不停,让苏九年就是去了落晖院,也千万不能忘了她。等二人空闲下来,还是要约着一起玩。 苏九年只是笑着听她说话,却并不应承。 到了扶芳院,她先进了苏静和的屋子。 苏静和正在算账,见到苏九年来,放下手中的笔,“你来了啊,过来坐吧。” 苏九年行了礼后,只是上前站着,没真的敢坐下来。 苏静和也没有勉强,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她既然知道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也就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显得有些掉价。 她拉着苏九年的手,问起:“老夫人怎么突然让你去落晖院?这事来的突然,我一个做主子的一点准备也没有,到现在还没能反应过来吗?” 这句话里就暗自包藏着指责,苏九年往下跪赔罪,被苏静和一把拉住,“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我拿你当亲妹妹待,这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见你能得到老夫人赏识,我自然也开心。” 苏九年听着这话的意思,像是不知道她找上秦三爷的事情,陪着小心试探着:“之前方嬷嬷老是说自己腿疼,有一日奴婢听见了,就按照以前奴婢娘亲用的方子,做了药包送过去。想是老夫人误以为奴婢懂些医术,才让奴婢过去的。” 至于秦明尧会不会将真相告诉苏静和,则不是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再过上几日,她便会离府。 “这样也好,那你就好好照顾老夫人吧。”苏静和想了想,笑着嘱咐她一句,“落晖院毕竟不像在我这里一样自在,你若是得了空闲,记得回去多看看你娘亲,她想必也念着你。” 苏九年倏得抬眼看过去,苏静和的笑容完美到不可挑剔,却无端让她觉得有一股冷意。 苏静和不会现在就对她的娘亲下手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头一紧,才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起来,“我知道了。” 苏静和看着她,将手中的镯子退下强行给她带上,“以后落晖院若是发生什么事情,记得通知一声,别再像今天一样,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远处霞光燃烧得正是热烈,闹腾腾地占了大半边天空。 苏九年忽然觉得手中的金镯犹如千金之重,重得她都抬不起手来,最后她才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第8章 008 江氏不同意自己的秦明尧去扬州城,秦明尧哪里能够听她的,两个人发生了一些争执。江氏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到时将苏静和找过来骂了一顿,回去就气病了,秦明尧因此要留下来侍疾。 老夫人听说这件事情,和方嬷嬷提了一嘴,“那江氏真是个目光短浅的,扬州城水患处理好了,那都是要算进政绩里,日后在官场上,这都是能拿出来说话的东西。慕白心思软,愿意拉她的儿子一把,倒像是我们要害他。” “老奴听说,扬州城那边瘟疫厉害得很,大夫人想必也是担心。”方嬷嬷给她捶腿,笑着问:“您不也担心三爷吗?” “我担心什么,这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若是他退缩了,那我才要担心。”老夫人嘴硬着,问:“九年呢,不是让墨兰去找她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到?” “早上的时候出去了,让管家带着她去买一些药材,怕是要晚点才回来。”方嬷嬷答话。 “她当真会治病?我让人去查过一遍,才知道她七岁那年就进了苏府当丫鬟,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老夫人对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满意,也就多了几分怀疑,更加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指定要这个丫鬟。 方嬷嬷顿了顿才说:“会不会治病老奴也不敢保证,不过她给的那些药包倒是挺管用的,可能是私下里偷学,懂一些药理。” 老夫人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方嬷嬷活了五六十年,看到的东西自然比旁人多。那个叫苏九年的小丫头能够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陪嫁的三等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三爷院子里的熄灯丫鬟,这心计岂是普通人能比的。老夫人这也是在怕,怕她日后敢胆大包天,把这份心计用到三爷的头上。 她想了想三爷的嘱咐,斟酌着开口:“我觉得那丫头模样也不错,可毕竟身份差,心思多了点也没什么。三爷身边本就也没丫鬟侍候,那些毛头小子哪有姑娘家细致,三爷愿意带着她,您便当做听松院多了一个丫鬟。真要是成了事,左不过就是多了一位姨娘,可三爷的亲事就可以定下来。” 老夫人手里捻着翡翠玉珠,保养得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再开口时,话里便带着可辩驳的威严,“慕白那孩子,又找你说了什么吧。” “三爷是让老奴劝劝您。”方嬷嬷承认地爽快,“可老奴也是替您着想啊。三爷也到了年纪,这府中也缺一位侯夫人帮着您打理。” “是啊,他也是该成亲了。”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放空,透过窗户向不知名的远方看过去,“他怕是也盼着这个孩子成亲。” 方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老侯爷当然也盼着,他还在的时候,几位爷中他最喜欢三爷。” “嗯。”老夫人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倒是把方嬷嬷的劝说听进去,等下午苏九年来这边请安时,她发现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又好上一些。 老夫人倒不是在明面上做的那样明显,只是说话的态度上有些微妙的分别。苏九年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种变化的缘由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你有些怕我。”老夫人瞧着她紧绷着身子的样子,便觉得好笑,转而想到她的年纪也没有多大,笑了声:“我就是找你过来说说话,又不会吃了你,放松些。” 苏九年哪里敢真的听话,声音细软,“奴婢就是这样的毛病,见到长辈都会不自觉地紧张,让老夫人笑话了。” “年纪小些的,都这样。”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明尧的媳妇,头一次来见我时,也不大敢说话。也是这些年磨练着,才渐渐能独当一面了。” 苏九年总觉得老夫人话里面藏着话,一双杏眼微微睁大,盯着老夫人身上的“福”字花纹。 果然,老夫人继续说:“要说啊,也是这孩子心里头有成算,知道自己要什么,能要什么。没跟着明尧去边塞,反而是留下来学些东西。明尧日后步入仕途,她也少不得同那些官夫人来往,现在积攒了经验,日后才能胸有成竹。若是那些贪心的,想要这些人脉,又想留住夫君的心,最后两面都不讨好。 不然怎么说,一个人一个命,有时候一念之差,这一辈子都毁了。九年,你说,我说的话可是对的?” 苏九年神色一凛,听懂了老夫人话里敲打的意思,她隐隐觉得,事情要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她低着头,有碎发落在脖颈间,白与黑的极致对比,倒是显得脖颈越发纤细起来。 她真的能借着去扬州城的机会,顺利从淮阳侯府脱身吗? 老夫人唤了一声方嬷嬷,方嬷嬷便从里面拿着一个木盒走出来,放到苏九年的面前,然后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俨然是一个缠花金镯,金镯是实心的,看上去分量都是不轻的。苏九年想起被自己藏在包裹里的另一只金镯,心里像是堵着石块,难受得紧。她头一次痛恨起自己身份的低微来,处处受到别人的威胁。 “这还是我年轻时的陪嫁,适合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你便带着玩吧。”老夫人轻飘飘地看了盒子一眼,“我已经乏了,你先下去吧。既然慕白那边催得紧,今日便过去吧,也帮看看嬷嬷都将东西归置在什么地方,免得到了扬州城,什么都不知道。” 苏九年想了许久,最后咬牙将金镯拿过来,向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的眼里这才露出些笑意来,“好孩子,快去吧。” 苏静和笼络她,给了她一个金镯,老夫人怀疑她的出处,给了一个金镯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逼着她同苏静和了断干净。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否安全着,不敢同苏静和撕破脸。可偏偏现在,她又要依仗秦三爷的佑护。 她是活活将自己逼到了死路上。 远处有鸟儿飞过来,落在庭院中的树上,叽叽喳喳的,很快又往起一跃,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站在屋角下面,她定定地看着出神,然后往屋子里走去。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听天由命,永远只相信事在人为。哪怕前路是一片茫茫的黑暗,她也要咬着牙走过去。 这是她的命,也是大多数人的命。 苏九年一早就知道在落晖院待不了多长的时间,早早就收拾好东西,老夫人发话之后,很快就带着东西去了秦三爷的住处。 秦三爷住的地方叫做听松院,活了两辈子,苏九年也是头一次进来,因此很是拘束,怕做了什么事情惹人嫌弃。 听松院里没有丫鬟,是个小厮将她领进去。 小厮叫做俞满,生得很是高大,饭量比一般人大上许多,平日里做的事情也多,因此体格很是健壮。苏九年本就有些清瘦,在俞满面前一站,显得更加娇小,看上去弱不经风的。 俞满拧着两条粗眉,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娇娇弱弱的姑娘家说话,半天倒是挤出一句,“我先带你进去,让焦嬷嬷告诉你房间在什么地方。” 说着就弯下腰,直接将苏九年费力背来的包袱一提,往里面大步走着。 苏九年只好跟在后面,说了声“谢谢。” 俞满顿了顿步子,耳后泛起可疑的红色,然后抿唇“嗯”了一声。 主屋里的摆设相比其他院子,显得寒酸一些,桌凳全都是木制,上头刻着古朴的花纹,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一种厚重感扑面而来。墙边的架子上没有见到过多的黄白之物,倒是放着不少的绿植,倒是让沉闷的室内多了几分生机。 两位嬷嬷正在收拾东西,见苏九年来了,就当作没有看见,继续手里面的动作。 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一向粗犷的俞满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苏九年,想了想还是帮忙问了,“焦嬷嬷,她是要来咱们院子的九年,您给指个住的地方?” “我现在还在记账,哪里能腾得出手。”焦嬷嬷眼皮子都不抬,语气不大好,“等我忙完了再说。” 焦嬷嬷是听松院里的主管嬷嬷,就是俞满在她面前都要低上几分,俞满为难地看向她。 苏九年知道焦嬷嬷可能对自己有偏见,可这种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于是也没有太热络,只是说:“我帮嬷嬷一起收拾吧。” 焦嬷嬷的确不大待见苏九年,一个丫鬟生的这么妖,又是从大少奶奶院子里出来的,接近她们爷还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她有心想要磋磨,开口,“那你就把旁边那两个箱子给搬出去。” 旁边的箱子足有半人高,就是空箱子一个弱女子搬出去也很是吃力,更别说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俞满刚想说要帮忙,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搬什么?” 第9章 009 秦江春今日穿了件雨过天晴色的袍子,衣角处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红泥,气度却不减半分,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样子。 焦嬷嬷猛然回过味来,疑心是苏九年看见三爷之后,故意装模作样。她瞪了苏九年一眼,然后对俞满说:“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老奴让俞满将箱子搬过去,等后天你们直接带走。” “嗯。”秦江春点了点了头,见苏九年在一旁站着,说:“你跟我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苏九年知道他是想问药材的事情,也没有多想,直接跟过去。 可这在旁人的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思。焦嬷嬷看着苏九年的背影咬牙切齿着,心里想:这果然就是个不省心妖精,还没有多长时间呢,爷就允许她进入书房了。 这样想着,她看着一旁的俞满就更是生气,这个傻大个,整日跟在爷的后面也不知道防范一下用心不良的人接近爷。 俞满对焦嬷嬷得突然来的怒火很是莫名,摸了两把后脑勺之后,就老实搬着箱子出去了。 秦江春这几日一直连轴转着,到现在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喘息。他靠坐在椅子上,看着苏九年呈上来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圈圈圆圆的东西,他瞧了许久才认出来,苏九年想画的是药材。 可这份“药方”送出去,谁能认得?他颇为头疼,手指碾着纸张的边缘,问“不会识字?” 平心而论,秦三爷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比起阴晴不定的秦明尧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可是苏九年在秦明尧的面前很少有胆怯的情绪,可站在秦三爷面前时,却不由觉得低了一头,觉得紧张。 丫鬟中很少有会识字的,苏九年原本不觉得不会识字有什么问题,可此刻却心虚起来。纤细的手指勾在一起,她不自觉低下头盯着地面,然后小声嗫嚅着:“不会。” 秦江春比她要大上十岁,看见半大的小姑娘怂着肩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倒成了一种恶人。他的侄女和苏九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不自觉将她看成了小辈,声音又放缓了些,“那你可还认得这些药材?” “认得。”苏九年点点头。 秦江春猛然站了起来,苏九年被吓了一跳,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后,才发现秦三爷只是转身朝后面书架走去。 他的手指半弯着,从面前的一排书上划过,然后停在某一本的书脊上,顿了片刻之后才抽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我再将名字写下来。” 苏九年好奇地将书翻开几页,虽然看不出上面的字是什么,但是上面画着的药材却是能看得出的,便静下心一页一页地翻找着。 在后面的某一页上,看见一种形状如细长的扁叶杂草,她将书往秦江春那边的推了推,“三爷,有这个。” 秦江春瞥了一眼,拿过桌上摆着的毛笔,润了润墨后,便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苏九年离他比较近,不过她倒不敢去看秦江春的脸,只敢借着明亮的烛火,将视线都放在那双手上。 秦三爷的手很好看,手指长而消瘦,又过分的白,能够隐越看见上面浮起的青筋。他的指关节处没什么茧子,圆润饱满的指尖压在细细的毛笔杆上,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她心里生出淡淡的羡慕来,想着若是自己能够识字,想是也能够同三爷这般,能将写字也变成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不过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过便没有了,有些人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攀得上。她消除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继续翻找着。 看着挺麻烦的一件事情,实际上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大约半刻钟中之后,苏九年便将今日去看的药材全都找出来。 秦江春没有质疑她中间有没有记错,将毛笔放下,纸张放在一旁晾干墨水,他用旁边润湿的巾帕擦了擦手,“后天便要去扬州城,若是想有想要带走的东西,便早点收拾好。” 苏九年“嗯”了一声,磨蹭了两下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何事?”秦江春抬眼问。 苏九年咬着下唇,一双湿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纠结,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两只金镯来,放在桌上,“老夫人和大少夫人赏的。” 她想得明白,若是论其手段来,她这点子东西在老夫人和苏静和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与其受不了边牵制,最后得罪一方,还不如一开始对秦三爷的投诚就彻底一点,寻得一方庇佑。 湿漉漉的杏眼里藏着紧张,不断地往秦江春的方向飘去,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不确定他是否会为了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出手。 秦江春将两个镯子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放下,“她们给你的话,你便收着。” 苏九年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怯懦地唤了一声,“三爷?” “不必想太多,我自有分寸。”秦江春微微点了点头。 这便是一种变相的承诺了,苏九年心里莫不是感激,细软的腰肢向下一弯,道了一声谢后才离开。 焦嬷嬷虽说脾气焦躁些,但是也不是苛刻的,给了苏九年一个不错房间,就是离正屋远了点。这都是不打紧,苏九年也没有在意,向焦嬷嬷道了一声谢。 不过这倒是让焦嬷嬷对她的印象更是坏上几分,瞧瞧就算是给她安排了一个离三爷这么远的房间,她还能这么平静,不是有心机是什么。 一时间,焦嬷嬷心中不由悲怆,在听松院里她还能防着这个小丫头,可是等他们到了扬州城怎么办,她们的爷是不是就要被这个小丫头迷惑了去。 想着,她便狠狠地瞪了苏九年一眼,然后愤然离开。 苏九年觉得莫名其妙,还在想是不是听松院里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 不过她认定了自己能够从淮阳侯府离开,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第二日早上,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的都收拾在一个包裹里,同三爷说了一声之后,便出府去。 她今日要去见自己的娘亲,然后说服娘亲同她一起离开盛京,然后在金陵等着她从扬州城回来。 想想她娘亲的事情,她又觉得头疼起来。 她的娘亲名唤赵南琴,二十多年前也曾是盛京城中有名的贵女,因为容貌出众,求娶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外祖家因遭人陷害,被满门抄斩,她的娘亲便是从那场劫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娘亲一直想要替外祖家平反,恰好机缘之下认识了说能够帮她的苏安宴,然后从一个天之娇女成了一个为正流所耻的外院。她深信苏安宴能够帮她,所以一颗心都扑在苏安宴身上,劝她离开盛京,怕是一件难事。 苏九年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开口,才不算突兀,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也不算是难熬,很快就到了城郊的小院。 她上前去扣了扣门,等了好一会之后,门才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男子很是高壮,手臂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练过拳脚功夫。 苏九年不动声色地看了门外的牌匾一眼,面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敲错门了,现在就离开。” 她的身形刚动,男人就直接开口,“苏姑娘留步,我家主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递到苏九年的面前,“他让你去了扬州城之后,千万要记住什么是不该做的。” 簪子通体用翡翠雕刻而成,翡翠的水头极好,见不到一丝杂质。曾经有个温柔的女子将自己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着:“以后呀,娘亲就将这根簪子留给娇娇。” 她的小名叫娇娇,那个女人说,她是她心里最娇贵的人。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几欲昏厥,稳住身形之后,一把夺过簪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你们把我娘亲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子只不过是请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男子的声音很是刻板,“只是什么时候回来,得要看你。相信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的不能做,也不能说。” 苏九年直直地站在原地,双肩似乎承担了原本不该承担的东西,无力地耸下,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她连自己怎么回去都不清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路上。 远处乌云压境,翻涌着要往下面扑,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 她不明白为何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为何每每在她窥见一点亮光之际,又让她堕入黑暗中。明明她要的东西也不多,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一辆马车在变得泥泞的道路上缓缓驶过,在她面前停下来,一柄油纸伞在她上方出现,温润的男声响起,“先上车。” 第10章 010 苏九年抬头,隔着一层雨幕,她仍旧能够清楚地看见秦三爷。他穿一身月白色衣袍,撑着一柄油纸伞向她走来,替她遮挡了一方风雨。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嘈杂的背景,只有男人清隽的身形依旧鲜艳着。 苏九年忍着眼泪,随意擦了两把脸,“三爷怎么过来了?” 她现在的样子狼狈得很,浑身湿透地跪坐在泥地里,杏眼泪汪汪地看着别人,似乎在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却一直强忍着。 秦江春莫名想起了早年养的哪只兔子,有些不忍,递给她一方帕子,没有将实话说出来,“路过而已。” 这里是京郊,地方偏僻,他怎么可能路过这?苏九年被雨淋了,可脑子还没有糊涂,猜想他应当是信不过她,所以跟着她过来看看,说不定能窥见一点辛密。 这种防备之心人人都有,苏九年从理智上来说,能够理解秦三爷的做法,谁能对一个无缘无故来投诚的人没有一点戒备之心。可理智是理智,从情感上来说,她又觉得有些崩溃。她是怎么将自己变成今天这般无依无靠的模样? 滚烫的泪水掺着雨水往下面砸,她哽咽着,有些赌气着:“三爷现在信我了吗?” 秦江春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情绪,像是大海将所有的波涛汹涌掩饰在平静之下。他缓慢蹲下身,和苏九年平视,任由雨点溅起的泥水飞到衣摆上,“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 “三爷这辈子就没有一两件不能说出口的事?”苏九年反问着,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却又觉得不甘心,消瘦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匍匐在地,细细地呜咽着:“什么事情您不也查到了吗?我和苏家什么关系,大少奶奶怎么选了我,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让我亲自说一遍。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也怕疼,自己拿着刀戳伤口的事情实在做不出。” 明明话里没有一句在指责,可又无不是在指责,周遭散发着悲伤像是能溺死人,她最后都失了声。 秦江春目光闪了闪,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戳中了他,他在想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是否太苛责。 外面的雨更加猛烈,完全不顾一地生灵,噼里啪啦朝下面乱砸一通。 这委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候,他最后还是妥协,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披风,直接盖在小丫鬟身上,然后直接将她抱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 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苏九年呜咽地更狠了,红肿着两只眼睛仰望着秦江春,娇小的身子缩了缩,“三爷,我好疼,这里。”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努力挤出话来,“我只想和我娘亲一起,好好的活着,可是我做不到。” 世人具有百味苦,皆逃不得。 秦江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性子再怎么温润,骨子里还是薄凉的。可就在此刻,他动了半点恻隐之心,慎重说:“只要你不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我会保证你和你母亲的安全。” “好。”苏九年眼眶一热,耸了耸鼻尖,声音有些沙哑,“九年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三爷的事情来。” 苏九年回去之后,立刻就去洗了热水澡。 焦嬷嬷仍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却在替三爷煮老姜汤驱寒的时候,也给她准备了一份,不过语气不怎么好,明里暗里说着:“知道明日就要出发,跟三爷一起去扬州城,今日就跑出去淋雨,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可告诉你,扬州城的瘟疫厉害得很,你要好好照顾三爷。若是三爷出了问题,老夫人头一个放不过你。” “我知道,谢谢嬷嬷提醒。”苏九年乖乖应声,沿着碗口的边缘小口喝着姜汤。 焦嬷嬷脸色变了变,也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今日在外面淋雨的时间过长,苏九年晚上的时候就发了高烧,到第二日凌晨被人叫醒时,脑子里就是晕乎乎的,手脚发软地将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 焦嬷嬷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蹙了蹙眉,怕她成了秦三爷的累赘,和三爷建议着:“我看她生病了,一路上还要人照顾,要不把她留下来。” 这句话又不是背着别人说的,苏九年也听见了,她怕秦三爷真的将自己留下来,心里着急,眼睛不停地往秦江春的身上瞟去,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秦江春见了觉得好笑,不知这般大年纪的女子是否都这般小孩心性,笑了一声便回绝焦嬷嬷的话,“之前答应了说带她一起过去。” 焦嬷嬷没再说,快走的时候又叮嘱秦三爷在外要照顾好身体,又交代秦三爷身边的四个小厮,一定要注意秦三爷的安全。 离开听松院,便去和老夫人辞行。看着两个人礼貌说着闲话,苏九年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比起焦嬷嬷没完没了的叮嘱,老夫人淡然得很,仿佛要去扬州城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都说老夫人和秦三爷之间母子情深,她暗自想,许多事情不像表面说的那样。就好比那江氏,虽说说胡闹一些,借着装病的机会要死要活地将秦明尧留下来。真要是母子情深,老夫人能这么淡定? 可若说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平日里许多事情又解释不通。苏九年想,高门大户里的浑水真深,她这种小丫鬟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本就是破例跟上来的丫鬟,出发之后只得跟在马车后面走,为了不耽误到别人,她愣是一声不吭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跟在后面走了一上午,汗水将后背浸湿,衣服粘在后背上很不舒服。眼见着太阳越盛,她的脑子越发昏沉。 模糊间,她像是看到两个太阳,晕过去之前还在想,怪不得天气这么热。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身下是柔软的棉被,她伸手摸了两下,碰到冰凉的蚕丝断面,惊得往起坐。 “你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苏九年犹豫着,试探地唤了一声,“三爷。” 火石发出摩擦声,一丝火光燃在灯芯上,摇摇晃晃的攀爬壮大成一簇火苗,马车里瞬间亮堂起来。 秦江春坐在旁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两颊烧得通红,杏眼因为刚醒过来蒙着一层水雾,看上去有几分迷糊。 他想了想还从车壁镶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声音低沉。“大夫给你开的药,你看看是否能看出异样来?”秦江春将话说的明白。 苏九年盯着他看,只见男人目光坦荡,一身长袍纤尘不染的坐在那,依旧是风光月霁的模样。将试探的事情做得这样光明磊落,她倒是挑不出错, 顿了顿以后,她才接过油纸包,放在小几上打开。她一眼就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药材全部是对的,可是有几味药材放重了。以她现在虚弱的身体,这放重的药材会让整包药成为拖垮她身体的毒药。 药材的分量轻重是学医的过程中最难的部分,秦三爷对她的考校倒是花了心思。苏九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问他:“三爷,九年答上来如何?答不上来又如何?” “都是一样。”秦江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轻敲,又解释了一声,“我不过是没见过这种治病的法子,有些好奇罢了。” “药材是没有错的。”苏九年看着秦三爷的目光又深了几分,从一大堆药材当中,挑拣出三样,然后对上男人的目光,声音笃定,“不过这几味药配得重了。” “嗯。”秦江春只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上的起伏。 忽而他偏头笑了笑,暖色的烛火下,只觉得风光月霁,“原是我思虑过重,冒犯了。” 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掩。 苏九年有一瞬间的心悸,然后暗自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里杂七杂八地想。 莫不怪盛京中的贵女都想嫁与秦三爷为妻,这样一般温润清隽到骨子里的人,只需要望上那么一眼,只要一眼,姑娘家的一颗心都能赔进去。 美色耽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11章 011 从盛京前往扬州城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三爷怜她一直病着,便破格让她在马车上休息。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快到扬州城的时候,才已经大好。 苏九年掀开车帘,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往外面看去。外面的树木歪七扭八,树身上仍有洪水消退所留下的痕迹。树的缝隙间,是从远处飘来的破烂衣服,或是已经被摔碎的陶罐、分裂的桌椅,满目疮痍,见不到活物,可见当初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原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她虽不能同那些受灾害的人一样感同身受,可在天灾破坏现场面前,她仍旧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偏头头去问,“三爷,你说这些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秦江春也往外看了一眼,“朝廷往下发了不少银钱,延缓赋税三年。等夏季洪水消退,自会涨堤修坝,失了庄家的人可前去做工,得一些银子糊口。不过日子确实要比往年难过,朝廷也只能尽力而为。” “也好,只要人活着,旁的还能重新置办。”苏九年应了一声,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看,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激动,声音又高了几度,“三爷,你瞧瞧,那边是什么?” 大约几百米处,有一群灰色的影子晃动向他们这边靠近,速度极快。 秦江春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直将车帘整个掀开,连唤旁边的俞满,“你去看看,西边那里可是扬州城的难民。” 俞满脚程快,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面色不大好看。“爷,确实是扬州城的难民,不过看着样子,怕是要过来抢东西。” 秦江春来这不只为了治理瘟疫,也带了赈灾的部分银子和粮食,若是真的在这里被灾民劫走,不说皇帝会怪罪,城中灾民也无法安置。 他当即说:“传令下去,立即加快速度往扬州城内赶,若是有灾民接近,划破几袋米往路中抛洒,切不可伤人。” “是。”俞满抱拳领命,向后传达。 苏九年听着,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车帘已经被放下,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嘈杂的叫喊声和士兵的呵斥声,不知是谁猛然叫了一声,“车里面有人,我们把人拿下,不怕他们不给吃的。” 说完,苏九年就觉得车边嘈杂的声音更大,不知是谁冲破外面的阻碍,车厢被人“啪啪”地拍着,像是下一秒那些人就要顺着窗户爬进来。 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男人的方向靠拢些,忍不住看向他,见他仍旧四平八稳的坐着,不见丝毫慌张,忍不住问:“三爷,若是那些人冲进来怎么办?” “不会。”秦江春看着她的样子,顿了顿,“俞贵俞满都在外面守着,他们知道分寸。” 外面的吵闹声不止,已经有士兵抽出长刀威胁,可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往里面挤。扔出去的几袋粮食只阻止小部分人,更多的则是看着载满粮食的车子发疯。 “他们……他们怎么敢?” “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因为这是他们活命的机会。”秦江春回了一句。 苏九年没想太多,问:“扬州城内没有人安置灾民吗……” 朝廷先前已经拨下两笔赈灾的银钱和物资,可灾情得不到任何的缓解,每日报上来的死亡人数都在增加。中间姑姑连连牵扯的事情太多,不然圣上也不会下旨让他运送物资过来。秦江春先前想过扬州城的情况,可现在看起来,现状比他想的还要恶劣的多。 因一己私情置数万民众于水火之中他们也不怕拿了这钱用得烧手,秦江春几乎被气笑。 苏九年见他敛了神色,眉头微微蹙起,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转移了话题,“这次带得这么多粮食很多,总能够将城中的灾情缓一缓。” “但愿吧。”秦江春应了一声,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纠缠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扬州城的城门口。扬州城的太守知道淮阳候要过来,这几日都守在城门口。他远远地看见灾民纠缠队伍,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乌纱帽歪在一边,也管不得,连忙招手吸着气对身边人说:“快让人去接应,把那些灾民赶走,赶不走就就地正法,莫要惊扰了侯爷。” 这淮阳候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出城的将士得了命令,自然不会对灾民客气,赶过去见灾民仍旧在纠缠,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开来,将这些抢红眼的人一下子就镇住,“若是再有人挡着路,休怪本将刀剑无眼。” 车子外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往人的耳朵里钻,苏九年心肠软,听不得这些,将帘子要开一道小缝往外看。 才见了一点血,她的身子一抖,几欲瘫软之际,眼睛上便被一双大手覆盖住。她能从血腥味中闻到属于男人身上冷松的味道,耳边响起低沉的呵斥声,“不要看。” 苏九年连忙将帘子放下,男人这才松开手,嘱咐着,“等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若是有人问,你只说你是我的丫鬟,来扬州城治理瘟疫的事情,不要同旁人提起。” 他话里含有深意,为什么不能同旁人提起,难不成是怕她遭遇不测?脑子里才有这个念头,她便抬头朝着秦三爷看过去,湿漉漉的杏眼里藏不住事情,一眼就能望到底。 秦江春点了点头,而后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一句话说得苏九年心上慌乱,怎么就是治也会招惹祸事,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马车便已经停在城门口。 扬州城太守苏义站在马车前,诚惶诚恐,“下官拜见侯爷。” 俞贵将外面的车帘挑起,苏义便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车上出来。男子的眉目生得极好,光是站着那里,通身的气度就出来,仿佛一点小动作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太守连忙的说:“下官管辖不力,让侯爷受惊,请侯爷恕罪。” “回去再说,住处可有安排?”秦江春面上平静,看不出一点喜怒。 太守眯着眼睛,暗自想这淮阳候也不知道是否是好相与的,揣摩道:“安排在柳宅,宅子已经收拾好了,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了,你让一个小厮引我过去便是,你去召集城中官员,一个时辰后在柳府,我要问问扬州城内的情况。”秦江春直接忽视太守变得难看的脸色,补充一句,“若是有人忙着事情,抽不出空来,带着他的官印来也可以。” 太守面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下官在春风楼摆了一席酒宴,替侯爷接风洗尘,不如侯爷先赏脸过去……” “怎么,太守觉得酒宴比救灾还要重要?”秦江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面前的男子身上有股书卷气息,可在此刻无端的让太守觉察到压迫。他的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连忙应着,“自然是救灾重要,是下关分不清主次了,下关这就去请人过来。” “嗯。”秦江春应了声,就去了车里。 柳府是扬州城中最好的府邸,原先是一名姓柳的商人所建,后来柳姓商人因妻子与小厮有染,愤而杀人后被关进牢房,柳府因此空出来。 太守原先想将柳府变成自己的府邸,花了数月时间将柳府修葺一番,最后却便宜了她们。 他们带来扬州城的东西很多,因苏九年是唯一的女子,虽不需要搬运东西,可也要留下来将一些小东西归置好。 这种事情最是琐碎浪费时间,等到天黑她才将大半的东西整理好。秦三爷和扬州城的官员仍旧在书房谈话,苏九年想了想便去了厨房,就着厨房里的食材,做了三菜一汤。 将做好的饭菜放在热水里温着,她便去前院收拾,听见俞满说那些官员已经走了,她又返回到厨房,带着做好的食物去书房。 柳府的书房建造得很是华丽,金银古玩摆了不少,书却是没有多少。 秦江春就坐在里面那张用玉石贴花的椅子上,凝神看着几位官员呈上来的公文,周围的气压冷了几度。 扬州城水患既是得天灾,也是人祸。 本是暴雨之际,扬州城上游的黔陵、巴楚、兰阳三城同时开闸泄洪。扬州城多以水运为生,多数的人不顾阻拦在覃江一旁建造屋舍,是以这次水患伤亡惨重。可扬州城官员呈上的账簿伤亡人数同救济物资又对不上,加之瘟疫流行,现在扬州城就是一个理不清的烂摊子。 苏九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只看他脸色不对,猜想他是被气着了。犹豫着敲了门,轻声说:“三爷,奴婢送饭过来了。” 秦江春倒是没有什么迁怒人的习惯,让她直接进来,见她将的饭菜全都摆到桌上后,难得笑了声,“今儿不是俞贵做饭的?” “不是,我看见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便去做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怎么,俞贵做饭很难吃吗?” “不至于。”秦江春见小姑娘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自己看,咳嗽了两声,“不过也没多好吃就是了。” 来的时候为了赶路,吃的东西都是为了裹腹,自然谈不上口味如何。他自认为在饭食上不是挑剔的,可这半个月来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也有几分胃口,多吃了不少。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养成习惯。就是遇上了不喜欢的菜色,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尝过之后,很少再去碰了。 苏九年在一旁将他碰的多的或是少的都记下来,琢磨着明天该做些什么。 等秦三爷用过饭食之后,她利索将东西都收拾好,正要送到厨房去时,男人突然叫住她,“将东西给俞贵收拾得,我有话要同你说。” 苏九年转念一想,猜到要说的怕是有关瘟疫的事情,也没有推辞,便留下来。 第12章 012 秦江春此行带了不少大夫,中间还有人是专门研究疑难杂症的太医,原先他是没打算将苏九年带去城西看看瘟疫的情况,中间缘由不由细说。 现在突然反口,不过是扬州城的情况比他想的要糟糕许多,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直接开口问:“听他们说,得了瘟疫的灾民多安排在城西,我明日要过去一趟,你……你可愿一同前往?” “自然是愿意的。”她跟着来扬州城不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吗,苏九年不大懂,秦江春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瘟疫传染得厉害。”秦江春正色道:“我也不清楚你是否真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危险性,再同你说一遍,瘟疫还没找出医治的法子,万一染上了,很可能就救不回来,就是这样,你也愿意去吗?” 苏九年当了这么多年丫鬟,性格上多多少少带着猜忌。她听了秦三爷话里的意思,又只当他是在试探自己,便有几分委屈。 若是在一个月前,她或许没这样情绪,还要想方设法去证明自己的忠心。可这一个月同乘一辆马车,她和秦三爷虽没说太多话,可她却认为秦三爷总该对她的性子有几分了解,那这样的质疑就像是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告诉她,她永远不过是被防范的外人。 她低着头,烛火之下只能看见尖瘦的下巴,“爷若是没准备带我过去,何必将我从淮阳侯府带出?” 秦江春眼中划过片刻的诧异,顿了顿才正色道:“就算当时知道你不会医术,我也会放你出府。明尧做事张狂了些,你既不愿意为妾,他少不得要做些什么。我叫你带出来,不过是希望你日后有个新的开始。” 这句话苏九年信,却也不信,秦三爷身处高位,哪能时时刻刻都有着怜悯之心,她抬着头看向秦江春,模样生怯,未必不是试探,“若是换一个人,爷也会这样吗?” 秦江春难得认真,将这个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十指交叉闲散地置于胸前,表情却认真而又慎重,“不会。” 就因为这么两个字,让苏九年在睡前翻来覆去咀嚼许久,男子温润清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相信的话又能怎样?她笑了一声后便没有再去想,蒙着头开始睡觉。 第二日苏九年跟在秦三爷去了城西,太守拦着劝说许久,没能让秦江春改变决心,咬咬牙也跟着后面进去。 城西这块地方被隔离出来,外面有士兵把守,鲜少有这么多人进去。 他们一行人自然吸引了别人注意,原本靠在屋子抬头看天的人立马站起来,围过来一堆。他们神色激动,大声问着:“我身体已经好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 “是呀,我都在这里呆了好多天,就是没病也被逼出病,你们这是想逼着我们去死吗?”一个老妪怀里抱着孩子,眼眶通红的嘶喊出声,怀中的孩子被惊醒,跟着哇哇哭出来。 这里充斥着饥饿、死亡,朝阳升起的每一天,他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身边人被盖上白布抬出去。为无穷无尽的重复让他们看不到路,也让他们惶惶不安地猜测,是否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太守觉得这群人都疯了,在隔离区待上这么久,谁知道他们有病没病,若是将患了瘟疫的人放出去,导致瘟疫重新扩散的话,谁来负责? 他打着官腔,“你们再等等,你们瞧,这位是淮阳侯,专门带着太医给大家治病来,等病治好了,立马就放你们出去。” “我们没病,是你们非要将我抓过来,说我有病的。” “对,这句话我们都听了好多遍,到现在都不放我们出去。说不定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淮阳侯,就是他随意找一个人来骗我们的。都是假的,我们不信了。” “不信,谁愿意在这里一直等死!” 众人的情绪立马被挑动起来,一片激愤之色,相互推搡往这边挤,若不是前面有侍卫拦着,只怕要直接冲过来。 苏九年站在前面,也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往后连退了几步,差点要摔倒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扶了一把。 俞满见她站稳之后,立即放开她的胳膊,木讷的脸上疑似出现红色,小声说:“今日怕是有麻烦,你往后站些,免得被伤到了。” 苏九年点头,心里担心地看向秦三爷。 秦江春的脸色不大好看,声音冷了几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们中间有些人,确实像没患病的样子,怎么也将他们关进来!” 太守脸上的汗不停往下流,陪着小心,“当时瘟疫发生的突然,我们就将和患了瘟疫的人接触过的,全都召集在这里,也是以防万一,怕事态更加严重。” 若是派大夫一一筛查,未必会关进来这么多人,不过是掌权者为了省事,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态度,将所有人都关进来。这办法似乎听起来没什么错处,以大局为重,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甚至生命,可真要是仔细探究却又觉得恐怖。 被牺牲的人当中大多一生未曾犯下大奸大恶之事,却因为掌权者一时慵懒只要割让自己的利益或是生命,他们何其无辜,众生平等又何其笑话。 秦江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之辈,可见此也颇为动容,问身后的太医,“要多长时间才能确定一个人完全没有染上瘟疫。” “约有半个月左右。”太医谨慎说了一个时间。 “那就放一部分人出去。” 秦江春到话还没有说完,太守连声说,“侯爷,万万不可啊!若是放了患有瘟疫的人出去,岂不是弃扬州城民众于不顾。您放心,就让他们闹吧,这里守卫很多,他们闹不出去的。” 他这句一下子民众的怒火都激了出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让将他生吞活剥了,“那你就要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有些经不住事的人,已经坐在地上哀嚎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太守缩了缩脑袋,要不是顾忌着有人在场,只怕要吼出来,“你们是什么身份,死了不就死了。” 可他不敢说,心里腹诽着这盛京来到淮阳侯简直胡闹,还要挤出笑容,“侯爷……” 才开口,他便接到一个眼刀子。 他说不清那种眼神,极冷,像是淬了寒气,让他的脑袋一空,浑身的鸡皮疙瘩冒起,下意识起了臣服之心。 “众人先听我说。”秦江春先说了一声,可场面嘈杂,能听到他这句话的人很少。 眼见着事态要失控下去,他看了身边的俞贵一眼。俞贵领会,朝四周看了一眼之后,走到一旁问守卫要了一张弓剑,然后瞄准高楼之上的编钟,射过去。 碰撞之间,编钟发出古朴沉闷的声响,向四周传散开来,嘈杂的人们突然平静下来,疑惑地张望着。 俞贵高声说:“这是淮阳侯,是朝廷专门派来处理瘟疫之事,大家先安静下来。” 他用了几分内力,声音传得远,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秦江春的身后。 秦江春生了一副好相貌,气度更是非凡,光是站在那里,就将其他人的光芒掩盖住,“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完全健康的人,你们不希望留在这里和患病的人待在一起,我们都能理解,朝廷派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救你们,但是谁能够保证你们身上完全没有病灶?你们都是有亲人朋友的,你们谁希望患有瘟疫的人出去,再感染到你们的亲人朋友。” 众人面上闪现过挣扎,他们都不是什么恶人,自然做不出将自己亲人朋友都拖下水的事情,可他们也想活着。 “那您说怎么办?”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声。 “我们会让太医诊断,将暂时没有瘟疫症状的人送到他处,待半个月之后,能够完全确定健康,再让你们回去。这期间,自然有人给你们送食物和水,你们只要安心的等上半个月。” 比起毫无希望的等待,这个法子更能够让人接受,众人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着,最后都同意下来。 秦江春立即吩咐人去着手办此事,太守跟在后面念念叨叨着:“侯爷,若是重新划出一块地方,再供应粮食,怕是银钱上有些吃不消。” “怎么,先前朝廷放下来的两笔银子,太守弄清楚去处?”秦江春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透着凌厉。他沉着一张脸,话里藏着告诫,“本侯不管之前扬州城账目如何,只是赈灾的银子,望太守给个明白的账目。” 太守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起来,身子忍不住发抖,面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最后才说:“下官明白。” 秦江春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带着人往旁处看,留下太守一个人站在原地。 赈灾的银子太守贪了吗,贪了。不过他只贪了几百两,连一个零头都没有。 倒不是他不想贪,而是银子经过层层克扣,到他手上就没有多少。他做的这个官在扬州城里看着是风光,可到了盛京那边,便什么都不是,他敢将上面的人给咬出来。 被秦江春这么一逼,他在府里什么都怨上,就是没有怨上自己,着急上火地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秦江春这几日都管着瘟疫和重建的事情,没有多少功夫理会他,他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之后,又想到了一个歪点子。 第13章 013 苏九年这几日过得比往年一年都要忙,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同秦三爷一起去城西帮忙照顾病人。 原本苏九年是不能呆在那里,不过因为太医开了几个方子,成效都不大好,虽能够延缓病情,但是不能彻底根治。秦江春便让苏九年去抓药,让太医按照抓的药写出方子,就按照方子给众人治病。 方子中间有一味千机草,本就是致命的毒物。胡太医看了方子便不同意,说是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药方,这药方不是解药,而是送人命的毒药,谁能保证可以医治病人。他言辞凿凿,仿佛旁人反驳一句,便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秦江春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即下令熬药,让小部分的人服用,气得胡太医拂袖而去,直呼要回盛京复命,说扬州城容不下他。他也不敢真的离开,不过是给淮阳候一个威胁。 而秦江春每日要忙的事情很多,没空在这点事上和他纠缠,直接找个两个自愿服用药汤的人,让是为熬了药给他们喝下去。 胡太医见没有人拦着,面上讪讪的,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留下来,说要看了看这个药方。是否能真的救人。 两个病人当晚就吐了污血,气息微弱,像是随时都会咽气一样。胡太医得了把柄,在厅堂中指桑骂槐地说了大半日,就差没有指着淮阳候的鼻子骂草菅人命。 他也算半个文人,文人说话最是难听,气得俞满想直接抡起拳头将这个干瘦的老头一拳打晕,省得他没完没了。 苏九年心中更是不好受,她是有特殊的能力不假,可在生死面前她也不敢打包票。若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倒也罢了,现在还赌上了别人的人命,真要是出了事情,她该怎么办? 她虽说比旁人多活了十几年,也做不到将情绪掩盖地滴水不漏,在第六次看向秦江春时,正好被人逮了正着,心虚地低下头。 秦江春问了一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奴婢……奴婢……”苏九年支支吾吾的,眼神闪躲,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她双手垂在前面,嫩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快绕成麻花,惊慌不定。 小姑娘仍旧有几分生怯,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秦江春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有勇气闯到屋子里来,请求他带着她一起来扬州城。 毕竟岁数还在那摆着,他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了长辈,对苏九年也有几分照拂,淡声说了一句,“我是信你的。” 这句话便像是一口烈酒从喉咙灌下,火烧火燎的燃到胃里,将寒意都驱走。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此刻苏九年都真心实意地感激着他。 胡太医就等着死讯,好在圣上面前参淮阳候一本,谁知道到了第二日早上,那两个吊着一口气的人居然渐渐好转起来。胡太医惊讶之余,连忙上前替二人诊脉,见二人体内瘟疫去了大半,愣过之后便是大喜,连忙到淮阳候面前赔罪,“是下官愚钝,误会侯爷几乎要错过这一良方,请侯爷恕罪。” “太医费心治疗便可,其余无需多说。”秦江春摆摆手,不准备同他计较这些。 若非是亲眼发生在自己面前,胡太医定是以为别人在说笑,可惊讶完了之后,便动了心思问,“敢问侯爷,这药方是何人所研制?” 秦江春不准备将苏九年说出来,怕有心人知道之后会对付她,就将此事含糊过去,“本侯意外得到一张药方,何人所致也不知。” 胡太医有些遗憾,后来自己将自己说服,专门去研究药方。 这药方虽然有用,但是用药过于凶猛,秦江春便将苏九年留下来,让她在胡太医后面把把关,免得他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于是,苏九年便被留在城西,每天这样忙碌着,看着原本生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因为她的救治逐渐好转,心中便生出一种自豪和使命感的东西,眼界也开阔不少。 那些情爱的纠缠显得没那么重要,在这里她不是那个任人揉搓的小丫鬟,而是能帮助别人新生的大夫。 她应当也算得上是一名大夫了吧,苏九年心里想。 他们在扬州城忙了近二十多天,瘟疫总算控制下来,这些天秦江春一直忙着调派人手和善后,有几日熬了通宵,到现在才能喘一口气,反身收拾扬州城的账目问题。 太守苏义含糊了几回,眼见着糊弄不下去,邀请淮阳候到府上做客,用的名声也好听,庆祝扬州城的瘟疫解决了。 苏义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二十余年,背后势力盘根交错,此次宴会不好推诿,秦江春也顺势答应下来,苏九年作为秦江春身边的丫鬟,自然也一同前往。 太守府不算大,虽说不上是落魄,可装饰都有些陈旧,和盛京里的那些大宅子一比,远远不够看,昭显着主人家的窘迫来。 苏九年原以为太守在这一职位上,明面暗面能有不少的银子,没想到他的生活也没有那样富足。她早先听说扬州城的账目不对,心里奇怪着太守都将银子用在什么地方。 到了屋子里,她才发现太守今日请了不少人,她估摸着是扬州城的其他官员,猜到他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吃饭来。 她暗自瞟了一眼秦三爷,见他穿着一身群青色衣袍,闲适地坐在首位上,依旧是风轻云淡样子,仿佛外界的纷扰都干扰不到他,苏九年便知道他心中有了成算。 今天那些官员都像是说好了,一个劲儿地向秦三爷敬酒,秦三爷几乎是来者不拒,到最后脸上便有几份薄醉。 他喝醉了以后,脸上便少了清冷,手搭在桌子上,身体后仰,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下方,带着几分风流,将那些温润克制都丢了干净。 苏九年知道他胃有些不好,受不得这样的喝法,趁别人不注意,便附在他耳旁提醒着,“三爷,不能再喝了,小心等会儿醉了。” 秦江春偏过头来看她,苏九年没想过他会这样,直愣着身体不知道躲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近到她能清楚的看见三爷眼睛里她的倒影,而后耳根就开始发烫。 他见她这样便觉得好笑,薄唇一勾,眼里仿佛藏着万千光华,声音低沉而又磁性,逗弄着:“谁借你的胆子,敢管起爷的事情。” 绯色蔓延到白皙的脸上,苏九年手心里都冒着汗,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秦江春闭着眼睛,莫名叹了口气,声音恢复几分清明,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从未醉过,“只有我喝醉了,有些话他们才好说。” 苏九年没懂他的意思,见有人注意到这边,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秦三爷的身后。 酒过三巡,太守也开始说起正事。他接过小厮送来的木匣子,抱着放在秦江春面前的桌子上。 木匣子接触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面前的碗筷都往上跳了一下。秦江春半合着眼睛,问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不然下官也不会将它献给侯爷。”太守的粗肥的手指在铁扣上摸索,然后将木匣子的盖子打开,里面一排的金色快要将人的眼睛晃花。 苏九年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看似清寒的太守,竟然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金子来。 秦江春略微坐正了身子。 太守看见他们吃惊的目光,有些自得,拿出一个金条来,双手送到秦江春的面前,“侯爷,可还喜欢。” 他坚信,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金子,淮阳候要查账目,无非就是想从中捞上一笔。他认了,也情愿花这些钱保住自己头上的脑袋。 秦江春接过去,用手掂了掂金条的重量,忽然笑了一声,“太守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不过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若是侯爷喜欢,我再送些到您府上。”太守笑着,眼底透着精明,用手做了一个手势,继续说:“只要您愿意在某些事情上松松手,这些全是您的,下官保证会守口如瓶,不在外提及半分,如何?” 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放到秦江春的身上,等他一个回答。 顶着这样的压力,他仍旧没有丝毫的慌张,直视太守,“若是我不收,又该如何?” 太守的脸上也没了笑意,他伸手将木匣子一关,坐到一旁。他浑身都在发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来——他想活着,不想他活着的人,只能去死。 “侯爷,扬州城也算是大地方,现在因为洪灾正乱着,你拿了这个,也当是防防身。”他话里的意思极为明显,面上不见往日的怯懦,反而有几分匪气。 他的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像是一个火星蹦进来就能爆炸掉。 第14章 014 “多谢太守提醒,但若是你有时间担心我的话,还不如早日将账目算出来。” 秦江春笑了一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端得是风华无度,“开局错了后面还能改,就怕是一步错步步错,你说是不是?再说扬州城的事情,可大可小,你本来也只是个太守,若是说全是你做的,旁人也不相信。现在端看你怎么选,若是愿意和自己没关系,那便是没关系。” “侯爷说笑了,人生如棋,断然也没有毁棋的道理。”太守也笑,眼神晦涩,“就是这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秦江春只是笑,他已经将话说的明白,言尽于此,不欲多说,扶着桌子站起来,“今日到这也就散了吧,多谢太守招待了。” “哪里哪里,侯爷不嫌弃寒酸便是。” 秦江春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苏九年见他脚步踉跄,连忙跟过去扶着他,两个人一同往外面走。 月亮在天空高悬着,洒了一地的银辉,让沉默的夜色带上几分温柔。 秦江春上马车前,突然问了一声,“今日可是中元节?” 他们来扬州城之后,每日都忙个不停,还真没在意过日子。苏九年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回话,“是的。” 她想了想今日太守请爷来吃饭的事情,顿时觉得晦气,“也不知太守是怎样想的,这个日子请您过来,一点也不避讳。” “许是望了吧,正逢灾难,谁还记得起这个日子。”秦江春抬头看天上,神色有几分落寞,轻声叹着:“我情愿他们是记着的,欢欢喜喜地过节才好。” 苏九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眶又是一热。旁人或许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他们真正参与过这些救治过的人才会明白。 他们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见过太多的人在倒塌的房屋面前崩溃大哭,见过太多丢了亲人后在大街上一声声呼唤名字。有些人甚至会在夜间猛然惊醒,沉默地坐在夜色中等待黎明。 他们是旁观者,同时也是参与者,他们虽不是什么习惯悲天悯人的善人,可日日见到这些,心里也难免沉闷压抑。 苏九年忍着泪水,声音软绵,“会好地,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她眉眼妍艳,可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又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又瘦了不少,看上去还是一团稚气。在秦江春眼里,她不过算是半大的孩子,一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孩子。 被一个孩子正儿八经地安慰着,秦江春心里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垂着眼帘要哭不哭的难受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几乎要和这月色一样温柔,“你尽力做到该做的,求一个问心无愧好了,旁得无须想太多。” 苏九年偏过头去看他,清风朗月之下,男人穿了一身群青色衣袍,身姿挺拔如一颗孤松昂扬向上,不惧风雨,不畏严寒,不慕繁华,只是沉默地生长成地峭壁上的绝色,众人艳羡。 可她忍不住想,三爷是否也有累得受不住的时候,是否也会在天灾面前叹息人力的渺小,是否也一样自责着没有能够救更多的人。 她不大清楚,盯着头顶上的月亮,轻声说:“三爷也是,无需太过自责。” 秦江春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上某处被撩拨了一下,神色越发温柔,“今晚的夜色不错。” 太守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去管什么夜色不夜色,他这段日子过的煎熬,到快要交账本时,他下了狠心——干脆一步做二不休,直接将淮阳候杀了。 一个侯爷前来赈灾,最后死在扬州城的地界上,这个消息传回盛京,他只怕要脱下一层皮来。就算是这样,也比贪污受贿最后被杀头的强。 可淮阳候身边不止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还可能有专门训练过的暗卫,怎样才能将他不留把柄地除去,就成了太守最头疼的事情。他在府上着急上火,生生将自己饿瘦了十斤后,终于等过来一个契机。 扬州城的瘟疫从苏九年配出药方之后得到很好的遏制,照理说按照她的方子服用几天药,病人就会痊愈。可这些天,有些病人非但没有痊愈,病情还加重起来。 苏九年觉得要换一剂药,可去便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馆,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味药。最后还是一位老大夫说,距扬州城五里地外有座娘子山,山上有不少的野生药材,不妨去那里看看。 娘子山地势凶险,听说山上还有凶兽,秦江春不放心苏九年一个人过去,斟酌一番之后,便决定一行人同去娘子山。 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太守很快就得到消息,安排好人马之后,就将自己关进衙门里。 而这一切,苏九年自然是不知道。她自幼在盛京长大,后来进苏府当丫鬟,未曾出门见过多少世面,一路上昏睡着来扬州城,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出去看看,因此觉得都新鲜,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往外面看。 秦江春见过的女子多是世家贵女,举止端庄行为有度,情绪不轻易外露。现在见她出来一趟便欢喜的样子,他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怜悯,“我原不知道你是这样活泼的。” 苏九年顿了顿,当他是觉得自己烦了,有些不知所措,顿时也清醒过来,认清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从小便是懂事的,经历也比旁人坎坷,拼命的想要留住别人给的一点温暖,性子中就带了一点不自觉地讨好。秦江春又于她有恩,且是她的依仗,对着他更是小心几分。 于是她收敛了行为老实地跟在后面,猜测秦三爷喜欢乖觉一些的,便抬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奴婢就是看着觉得新鲜而已。” 再往山里走了几步,秦江春才察觉出异样来,看着小姑娘乖巧地跟在身后,有些后悔开始那样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之后,又没说。 娘子山很是陡峭,俞贵俞满在前头开路,苏九年很在秦三爷的后面走。虽说省力很多,但她一面要找药材,一面要注意脚下的路,离山顶还有四分之一的距离时,双腿就已经发软,软绵无力。 还是秦江春先发现到她的异样,怕她又多想,提议说:“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找找。” 苏九年背靠在大树上,不停地喘气,俞满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问:“我看这座山这么大,真的能找到药材吗?” “我也不大清楚,总是要试一试。”她朝着四周看,突然瞄到不远凸起的石头上长着一株草。草通体碧绿,顶尖冒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在光秃秃的巨石上面,显得有些惹眼。 她下意识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边往那边走去边说:“好像就是这个。” 变故就发生在瞬间,一只利箭刺透空气而来,直接射.在她的脚边。 “有刺客,快躲开。”俞贵俞满先反应过来,立即抽出长剑挡在秦江春的面前,退到一颗大树后,只剩苏九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那里毫无遮蔽,她几乎快成了一个活靶子,在又一支长箭对准她的额头射过来时,秦江春猛然跑过去,一把将她拉开。 这次的刺杀行动本就是冲着秦江春过去的,现在见他露面,火力更是凶猛,无数只长箭呼啸而来。 苏九年只听见男人低头对她说了一句“冒犯了”之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被人抱着往后面退了几步,正好躲在巨石。 箭雨停了下来,可他们的精神都没有半分的松懈,对方既然做足了准备要置他们于死地,肯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俞贵俞满赶过来,四人碰了面。秦江春深知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胸前的小丫鬟,沉声问:“可还跑得动?”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有武力功底,不说大杀四方,逃脱眼下的困境是没什么问题。苏九年知道自己成了一个负担,更加不愿意拖后腿,对上男人的目光,咬牙说:“没问题。” “好,那你听着,等会儿俞贵俞满分开走,负责引开对方,你就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那个方向跑去。”秦江春用手指了一片林子,林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倒是一个很好的遮蔽场所。 苏九年心脏跳得厉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秦江春同俞贵俞满简单交代,“你们下山之后,立刻去请救兵,倘若没有找到我,先让人到山上来找药草,再派人去盛京找到太子爷,将这边的情况同他说,他会告诉你后面怎么做的” 俞贵迟疑了一会儿,“三爷,不如我带着九年一起离开。” “你们先下山去找救兵。”秦江春喝止。 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众人不再迟疑,当即分头离开。 苏九年牢牢地跟在秦三爷的后面,走了不多一会儿,就听见后面的追赶声,就又加快了一点脚步。 第15章 015 山坡本来就陡峭,脚下踩着松散的碎石,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滑下去。 苏九年吃力的跟在后面,也不知踩到什么划了一下,重重的摔到地上,若不是秦三爷在后面拉了一把,只怕要跌下去。 尖锐的石头戳破衣服没入肉里,疼到腿部的神经都发麻。她皱着眉头,眼眶瞬间通红,深吸一口气后,便咬着牙站起来,才走一步,后背就是一身的冷汗。 秦江春顿了顿,“能走的了吗?” 苏九年不愿意成为一种拖累,轻轻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秦江春看见她裙摆上的血迹,转身半蹲在她身前,将宽阔的后背留出来,沉声说:“上来,我背着你走。” “不用,我……” “上来,没有时间了,我带你走。”秦江春又重复一遍,眼神往身后看去,注意有没有人追上来。 时间紧促得很,实在没给她多少犹豫的时间,苏九年鼻尖泛酸,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直接趴在男人的背上,“谢三爷。” 男人的肩膀很是宽阔,苏九年趴在上面,能够嗅到他身上冷松的香气。山中小路本就陡峭,再背着一个人就更加艰难,若是只有秦三爷一个人,说不定很快就能离开。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再这种关键的时候,丢下了也就丢下,她不会埋怨他分毫。毕竟在娘亲与苏安宴、苏静和于秦明尧的博弈中,她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个,然后为奴为妾,开始自己噩梦的一生,她早就不会去埋怨。 可秦三爷不一样,他真的很好很好,在每次她快要绝望之际,都会伸出手,将她从沼泽之中拉出来,给了她新的希望。在秦三爷的身边,她会觉得自己会做饭,会治病,是一个被需要的人,是一个不会随时被放弃的人。 她渐渐红了眼眶,贪恋地将自己的脸靠在男人的背上,去汲取这点滴的温暖。 可现实不是用温暖就可以化解一切危难的,身后的人渐渐追了上来,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短。 苏九年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异常冷静,“三爷,你放我下来吧,在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办法离开。” “我说了会带你离开,就一定会。”长时间的疾走,秦江春的喘气声都明显起来,却始终没有将苏九年给放下。 他们对娘子山的地形不熟悉,很快就被逼到一处断崖,追过来的刺客将他们包围住,领头的那个对着秦江春抱拳,“侯爷,得罪了。”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松动的石子掉下去听不见一点响声,秦江春朝着悬崖底下看了几眼,将背上的小姑娘放下来,“苏义让你过来的吧,他现在的胆子倒是大了许多。不过她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放她走。” “主子说,不留活口。”领头的声音很是刻板僵硬,咬字都不怎么清晰。 话音刚落,刺客便拿着刀往前又走了几步。 秦江春退无可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崖边生长着几株藤曼,藤曼足有孩童手臂般粗细,他思忖着是否能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面对他们的淬了寒气的刀锋,要是跳下去借助藤蔓缓和一下冲力,说不定能够得到一线生机。 他用眼神冲苏九年示意,见她很快领会到自己的意思,问了一声,“怕吗?” 小姑娘红着眼眶,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里面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不怕。” “抱紧我。”苏九年只听见这么一句,连忙上前一步,抱紧男人的身腰,然后被带着往后面走了几步,身子忽然失重,急速坠落,她不自觉地又将男人抱紧了几分。 秦江春的估算有些失误,藤曼承受不了多少的重量,一把就被扯了下来。他心里一紧,刚想要找一个借力的地方,整个人便砸向山底生长的树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不忘将怀中的小姑娘的护住。 -- 苏九年醒来的时候,觉得胳膊和手心火烧火燎地疼着,动弹不得,只好打量起自己周围来。她像是住在一个农家屋舍,屋子的拐角处还放着不少的农具,却很是整齐。显然这个房间是刚被整理出来,临时给她住的。 她的印象还留在崖边的那一跃,猜想这是被别人救了,忍着痛往起爬,往门边走去,差点与要进来的妇人撞个正着。 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略微发福,因为长期的劳作,皮肤有些粗糙。见到她醒了之后,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热情地说:“你醒了啊。” 她说话时,有浓重的口音,苏九年连蒙带猜才听清她在说些什么,点了点头,“是您救了我吗?” “是我家男人,他刚好去山上打柴,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在水边,看你还剩一口气,便带你回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吗?苏九年心里一紧,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里藏着紧张,声音都在发颤,“就我一个人吗?您可还曾见过一个男子,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长得很好看。” “他是你的相公吗?”妇人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笑了出来,“不要担心了,他也被救起来了。先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让他睡在虎子的屋子。” 她为了能够让苏九年听清楚自己的话,可以放慢了语速,“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苏九年慌乱地点点头,没看见男人完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就跟着妇人的后面,往另一个屋子里走。 她看见秦江春的第一眼,就知道男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肤色本就偏白,原本是莹润带着活气,现在则是成了一种惨白,连呼吸都便浅慢,似乎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一般。 她眼眶一红,险些要哭出来。 妇人见到她这样,安慰着:“你也别难过,我男人之前替你相公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危险,就是左腿的骨头像是裂了,身上有几处伤口,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好歹命是保住了,也是你们的福气。你可千万别哭啊,哭了这福气就跑完了。” 她赶忙递过去一个帕子,让苏九年擦擦眼泪,又安慰着:“我们村子小,没什么好的大夫,只能暂时给他包扎了伤口。不过今天我男人去镇上抓药去了,等会你相公喝了之后,就会好起来,你别难受了。” “您救了我们,我们已经不知道怎样感激才好。”苏九年就要跪下来。 妇人一把拉住她,连忙摇头说,“这就是顺手的事情,就算是换一个人也会这么做,你快起来。唉,真的不要这样,快起来,起来。” 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过意不去,怕苏九年继续尴尬,匆匆往外面走,“我锅里还温着一些粥,我去端一些给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也饿了吧。” 苏九年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的话,听起来都是虚的,只好把这个恩情记在心里,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报答。 妇人端来一碗粥,粥上配着几勺咸菜和几片腌制的肉片,苏九年一边吃着,一边同妇人聊天 她这才知道妇人的夫家姓戚,两个人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小名叫虎子,全家以打猎种地为生。而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月形村,因村里有一汪酷似弯月的湖而得名,离扬州城还有三四日的脚程。 “你们小两口是得罪人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戚大嫂好奇的问着。 苏九年原本想否认她和秦三爷之间的关系,但是事情牵扯太多,本就不好解释给外人听。她留了一个心眼,将两口子的身份承认下来,说他们是乡绅的儿子媳妇,因为家产的缘故和兄弟间闹得不愉快,所以被人给害了。 戚大嫂信了这一番说辞,直觉得苏九年他们可怜,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同情,“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 这样倒是叫苏九年不好意思起来。 她们说着话,不一会戚大嫂便要出去忙着做饭。苏九年如今就住在他们家,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替秦三爷检查一遍身体后,才跟着出去帮忙。 中午她才见到这个家里的另两个人——戚大哥和虎子。 戚大哥约有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大,看着像是不爱说话的,不过一双眼睛极为锐利,让人难以亲近。 虎子应了他的名字,有些虎头虎脑的,性子倒是随了戚大嫂,爱说也爱笑。见她醒了,连忙凑过来,“姐姐,你终于醒了呀,今天我和我爹还去镇上给你们买药了哩。” 说着,他就将戚大哥手里的药包拿过来,递到苏九年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苏九年生活的环境中,很少遇到这样热情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只好抿唇笑着道谢,“那就谢谢你了。” 虎子的表情一下子忸怩起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没什么。” 说完她就直接躲到戚大哥的身后。 虎子是一个相当可爱的男孩,也爱缠着苏九年。戚大嫂在私底下偷偷和苏九年说,这小子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一早就说要和她玩。 苏九年听了之后哭笑不得,在戚大哥和戚大嫂要出去做农活的时候,帮着看虎子练字。 她本身是不会识字,只好拿着虎子写的字比照着书本上的,一点点核对,几次下来,她也生出出了要识字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三爷那样有学问,可也不想像这样一个字不认识,连三爷问起药方的药材时,都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有人愿意陪着写字,虎子也高兴得很,整日和苏九年念叨着书本,倒是叫戚大嫂看见之后笑弯了眼睛。 秦江春一直昏迷着,难免让苏九年心急起来,练字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手上失了力道,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姐姐羞羞,写的字还没有我好。”虎子笑话着。 苏九年也不气恼,“我学字的日子比你短,不如你也是正常的。你得多学些字,日后和三……那位哥哥一样,做一个有学问的人。” “姐姐喜欢有学问的人吗?”虎子眨着眼睛。 “嗯。” 苏九年应完声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就听见虎子又问了:“那姐姐喜欢哥哥吗?” 她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呢?” 他可是三爷,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她觉得自己的喜欢在他的面前都是廉价的。他日后的夫人,应当是出身名门,有良好的教养和气度,能落落大方帮助三爷处理事情。而不是像她这样卑微,连活着都是要非常努力才能办到。 “为什么不会?你不是说哥哥有学问,你又喜欢有学问的人?” 苏九年语塞,她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只能费力解释,“我对他是一种仰慕,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虎子又追着问:“怎么不一样?” “……”苏九年头一次觉得他很烦人,自己也是吃了没学问的亏,解释不清楚,最后搪塞着:“好了好了,是喜欢,我喜欢哥哥的。” 她刚好转头,视线和秦江春的撞了个正着,脑子一懵,反应过来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倒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窘迫,窘迫到手脚不知道摆放在哪里才算好。 刚刚的那些话三爷都听见了吗? 第16章 016 “爷,你醒了。”苏九年说得磕磕盼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轻声问,“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秦三爷往四周看了一眼声音沙哑,“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戚大哥的家,是他们收留我们。您先等等,我去厨房给你盛碗水来。”苏九年连忙说,不一会儿就端着水走出来。 她先将秦三爷扶起,因为没有软枕,她叠了一床薄被子塞到他身后让他靠着,然后端水去喂她。这种侍候的事情她做得熟练,见秦江春凝神看着她不说话,还以为是他嫌弃盛水用的碗。 戚家没有像样的茶具,喝水什么都是用吃饭的海碗。海碗价格低廉,制作也很是粗糙,秦三爷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哪里用过这些? 她低声劝说着:“爷,他们家也不富裕,只有这个。而且奴婢已经洗了好几遍,很干净的。” 从秦江春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女子尖细的下颌,柔顺的颈部曲线下面,隐约能看见精致的锁骨。 他礼貌收回自己视线,温声说:“我只是不习惯别人这样侍候我,我自己来吧。” 苏九年只好把碗递给他。 虎子跑出去,准备将秦江春醒来的事情同戚大哥戚大嫂说,趁着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苏九年就将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 说到她在戚大嫂面前谎称他们是夫妇时,苏九年面上有些不自然,解释着:“说我们是主仆,怕他们疑心我们的身份。若是说是兄妹,奴婢不方便照顾爷,才说了这个。” “这样也好。”秦江春听了之后,只是应一声,又说:“既然这样的话,你也不必自称为奴婢,也不必称呼我为爷,唤我……唤我慕白便是。” 秦三爷的字便是慕白,听说当初他加冠时,圣上亲自取的,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叫。 苏九年脑子里还记得两个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听闻摇了摇头,怯生地说:“有些不大合适,奴婢……我怎么能直接叫您的字呢。” 秦江春倒是没想那么多,温声说:“一个字而已,现在情况特殊,不必一味拘泥于礼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苏九年心里总觉得别扭,看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才试探性地开口:“慕……慕白。” 两个字缠绕在舌尖,她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两颊浮现淡淡的绯红,气馁地说:“唉,总感觉有些奇怪。” “适应一下就好了。”秦江春说得平静,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怎么样。 这倒是让苏九年怀疑起自己,是否是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同秦三爷说:“我先去做饭吧,虎子……也就是刚刚那个孩子,想必是出去叫戚大哥和戚大嫂回来。” 秦江春点头。 到中午时,所有人才碰了面。秦江春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浸染着一种矜贵让人觉得遥而生畏。亏得他性子温润,所以说话少却不让人觉得过分压迫。可就算是这样,也让戚大嫂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借着去厨房端菜的机会,偷偷问苏九年:“你相公的气度真是好,总觉得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这还有些怵着他呢。” 苏九年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笑了一下,“三……慕白性格很好,对别人都很好,不用怵着的。” 戚大嫂冲她眨眨眼,笑着打趣道:“那是你男人,对你好是一定的,对旁人可未必这样。” 这句话将苏九年闹了一个大红脸,急忙解释:“真不是这样,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的。” 她这般样子倒有些像新妇,戚大嫂想起自己那时候,便好心地开口:“既然你相公已经醒了,那你们就搬到一起去,小夫妻俩就这样分房睡也不是一个事儿。” 苏九年愣住了,嗫嚅着开口,“我们不着急的。” 戚大嫂只当她是害羞,给了她一个“我什么都懂”的眼神。苏九年骑虎难下,险些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被戚大嫂这么一说,苏九年也犯愁房间的事情该怎么办,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开口。秦江春虽然话少,但是胜在礼貌和耐心,是个很好的听众。戚大嫂一开始还收敛着,后来也渐渐大起胆子,同他说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秦江春在听说戚大哥的姓氏时,沉思片刻,看向男人,“这个姓倒是很少见,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家是这个姓。” “这个姓氏也不算少见。”戚大哥说了这一句,便再开口。 很快就有人说了其它的,将这个话题给掩盖过去,苏九年倒是留心了一下。 她在盛京中呆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总觉得戚大哥和普通的庄稼汉子有些区别,那样凌厉的目光不是这好山好水就能养出来的。 后来她偷偷问了秦江春,秦江春笑着问:“你真叫我当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吗?我只是随便问问。” 苏九年目光中带了几分怀疑,“您不像是会说无用话的人。” 对上小姑娘清亮能看见底的眸子,秦江春原本准备好的搪塞的话不知怎么就没说出口,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颇为无奈地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桩旧事,朝中有位镇南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嫡长子继承父辈凶勇,当年蛮匪横行,曾以一百精骑单入匪窝,取领头首级一战成名。后来他因为一些事情,离开戚家,至今无人知道去向。” “你是怀疑戚大哥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儿子吗?” “不过是猜测而已,作不得真。”秦江春笑了笑,“事情过去那么久,我也只是听说,哪里知道真假。” 虽是这样说,怕是他心里有几分肯定,苏九年心里无不是吃惊,倒是知道分寸地没有再问下去。不过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戚大哥真的是镇南大将军的嫡子,戚大嫂知道他的身份吗? 她现在倒是没心思想这些,眼下摆在她面前还有另一个难题, 就是戚大嫂太过热情,热情到已经准备好床铺被褥,送到苏九年的屋子里,“今晚你们小夫妻俩就好好说说话。” 苏九年抱着被褥不知所措,戚家统共就这么一点大地方,之前戚大嫂不知道她和三爷是什么关系,便让三爷睡在虎子的屋子里。现在戚大嫂以为他们是一对儿,自然想让她们住在一起。此时要是再说什么的推诿的话,都说不过去,难道真的要同三爷睡在一起?而且要怎么样去和三爷说,他心里会不会觉得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算计他,所以才和戚大嫂说谎的? 全世界,她最不愿意三爷误会她。 她支支吾吾没有开口,下午和虎子一起练字,字反倒不如之前写的那样好,歪歪扭扭地趴在之上,像是随手画了几条小虫子。 秦江春因为腿伤的问题,留在家中的修养,实在见不过去,将她手中的笔接过来,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字迹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大气。苏九年才学了两三天,字也没有认得全乎,只知道中间一个字是“九”,便猜着:“这是我的名字吗?” “嗯,总得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学起。”秦江春随意问,“可有小字,我替你一并写了。” 苏九年还未及笄,也没人替她取字,于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取字,不过进苏家之前,倒是有个小名,叫娇娇。” 她的娘亲过得太苦了,便希望她能够被娇惯一生,所以唤她娇娇。不过苏夫人不满意,她说一个丫鬟不适合用这样的名字,于是她就成了九年。 秦江春又写了两个字,苏九年在旁边说:“三爷的名字怎么写?” “知道我名字干什么?”秦江春摇头笑笑,倒是在纸上将自己的名字和字都写上了,“来瞧瞧,别下次又不记得了。” 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苏九年想着,或许是三爷的字太过好看,让她觉得“苏九年”这个名字都顺眼起来。 她欢喜地将纸张放在一旁,等上面的墨迹变干。秦江春疑惑问了声,“你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收起来好好保管,这可是三爷送她的头一件东西。不过这话她倒是不大好说,含含糊糊地应声,“我觉得你这个字比书上还要好看,日后练字的话,就照着这上面的来写。” 秦江春倒是没想太多,觉得她有些孩子气,不过这般大的孩子倒是能理解,心里想着,她母亲叫她“娇娇”倒是没说错,可不是个娇娇儿。 下午练习字,有秦三爷在一旁指导,苏九年觉得自己的字长进不少,等着虎子出去玩的时候,她将下午戚大嫂说的事情同三爷又说了一遍,然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三爷的反应。 见他没什么表情,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来,有些沮丧,“我一开始没想那么远,只想着照顾您方便一些,才对戚大嫂说了谎,她才这样安排。” 第17章 017 秦江春没有反应,倒不是真的因为生气了,纯粹是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说实在的,他倒是挺欣赏这个小姑娘,胆子大又心思细腻,一路坎坷着走过来,却仍旧怀着一颗赤诚的心。 他不禁对她有几分怜悯,将她看作是自己的侄女那一辈,想着若是能帮上忙,便帮她一把。现在要同自己小辈同处一室,他便有说不出的别扭。 “要不将实话同戚大哥他们说了吧。”苏九年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楚任何的情绪。 这样的做法实际不怎么好,他们同戚家刚认识,若是一开始就被人发现她们说谎,日后相处起来,就容易一直被怀疑。 秦江春一生顺风顺水,也是第一次这样狼狈。他思忖片刻之后,同苏九年说:“事权从急,虽说不必拘礼法,但这件事情有关姑娘家名节,你要想清楚。” 他对小姑娘多了几分愧疚,慎重说:“我对着皇天后土起誓,绝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合礼法的事情的,否则……” “三爷,我信你。”苏九年阻止他后面要说的话,看向面前的男人,目光清亮,满是对男人的信任。 秦江春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 “我不傻的。”苏九年看着他,反倒是自己先笑出来,问着:“难不成爷有旁的心思吗?” 秦江春噎住,头一次不知道说什么。 苏九年也不去问,先出去帮戚大嫂将外面的干货收回来。 也不知话本子里那些未成亲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怎么做到一个人睡在地上,一个人睡在床上的。且不说戚大嫂家没有多余的被褥,就算是有,这地上也有许多灰尘,被褥没办法,他们两个人还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秦江春腿脚不方便,她特意睡在里头,两个人躺下来的时候,都有些拘束,范围说不出的尴尬。 这夜还漫长着,苏九年为了不让气氛一直尴尬下去,找了一个话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一直呆着吗?要不然我先出去,然后去扬州城找俞贵俞满他们,让他们过来将你接出去。” “怕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苏义既然下了手,就一定不会让我们轻易回去。”秦江春感叹了一声,当初他们从悬崖上摔下来,能够活着又被人救回来,是多大好的运气,“也幸亏这里离扬州城远,有比较落后,否则怕是他们都已经先过来。” “奴婢主要是觉得,一直住在这里会打扰到戚大哥他们。” 而且戚家本身就不怎么富裕,这些天给他们抓药又花了不少银子,他们在这里的吃住对于戚家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拖累。苏九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这些天一直帮戚大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顿了顿说:“我今日看见戚大嫂在陶罐子里拿钱,里面像是没有多少。我……唉。” 秦江春倒是能够理解她说,心里也在盘算,要做点什么才能改变眼下的困境,“这事不必你管,到时候我再看看吧。” 苏九年偏过头去看他,“三爷有主意了?” “没有,这个我倒是要向你承认,我确实不是无所不能的。”秦江春见她有些丧气,笑意在黑夜中漫开来,“不过倒是愿意试一试。” 他虽这样说,苏九年心里却没有多少底,三爷现在腿脚不便利,能做什么事情。不过她不大好明面说出来,就怕伤了男人的自尊心,想着要不要改天和戚大嫂一起去山里找些药材来卖。 她原本以为和秦三睡在一起,会失眠什么,实际上也没有,反倒因为身边有个人在,她比往日里睡得要更踏实。 两个人的睡相都是好的,睡下去连翻身都没有,醒来的时候两个人中间还隔着老大的距离,苏九年心里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早上两个人都尴尬。 见秦三爷还没有醒,她披了外衫蹑手蹑脚地下去,没想到半路还是将男人惊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下次我的动作会轻点。” 小姑娘才醒,头发还未来得及打理,乱糟糟地蓬着,有几缕落在锁骨的凹陷处,不像平日里克制的样子,多了几分慵懒。早上阳光正好,打在如莹的肌肤上,她整个人如同泛着光一样,有种静谧的美。 秦江春想起她的性子,将眼神落在他处后,也没有提醒,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给小姑娘让出一条路来,“没事,往日到了这个时辰,我也会醒。” “嗯。”苏九年应了一声,心里却打定主意,明日一定不要再吵醒她。 她洗脸的时候,借着盆里的清水才看清楚自己乱着头发的样子,想起早上时她就顶着这副样子和三爷说话,就说不出来的窘迫,脸上敷上一层绯色。 戚大嫂正好出来,见她这样许是想歪了什么,冲苏九年挤眼睛,“你们夫妻两倒是挺恩爱的。” 苏九年也是活过一遭的人,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越发窘迫起来,“我们没……” 戚大嫂想着她们这些有钱的人家应当都避讳说这些事,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倒是没有再继续说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苏九年一直想着挣钱的事情,用过早饭后便同戚大嫂一起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不过山上值钱的药材难遇到,容易遇见的都是些寻常的草药。苏九年已经问过戚大嫂,这些寻常的草药不值几个钱,就是送去药店,药童也未必肯收。 一连两三日她都没有什么收获,不由觉得气馁,心里也越发着急。哪知道有日晚上,秦三爷突然给了她一两碎银子。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捏着银子在烛火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都快发出光来,看向秦江春的眼光中又多了几分崇拜,笑的像个小仓鼠一样,“爷,你真厉害。” 那日他母亲塞给她金镯子,也没见过她高兴,这一两银子到是叫她欢喜起来,可真还是个孩子。秦江春含笑看向她,目光中是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温柔。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九年狂喜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银子塞进布袋里,收起来。 “虎子的私塾缺书,我替他们抄录了几本。” 苏九年想起这两天他一直坐在窗边写字,原本她以为三爷是待着无聊,所以在练字,完全没想到他是在抄录书本。 她现在无论再忙,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识字练字,时间不算长,可练完字后,手腕便是生疼,也不知道秦三爷要写多久的字,才能换来这一两银子。 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三爷的饮食上更加注意。 他们日子过的平淡,全然没想到外面因为秦江春的失踪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淮阳候如今生死不明的事情很快就传到盛京,说是“生死不明”那都是客气,实则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能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这次一同掉下山崖的,还有一个美貌的丫鬟,这更是替这件事情覆盖上一层桃色,瞬间传开来。 不过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说,当今圣上为这件事大为光火,命驻扎在南边的戚家军过去搜寻淮阳候的下落,并下了死令——“生要见人”。 在这样一个当口上,没人去触犯圣上的眉头,不过心里对淮阳侯府多了几分考量。 老淮阳候多年无子,后来领了两个庶子进门,倾尽全力培养铺路,就存了要从中挑选一位继承人的心思。秦家二爷在外任官,秦家大爷一直留在盛京,其子也极为出色,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淮阳候。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嫡子,嫡子又得皇上赏识,秦家大爷才不得不收敛羽翼退下来。 现在淮阳侯八成已经没了,这下一任淮阳侯会是谁?现在秦家大房该躲起来笑了。 不过这些都是在私底下说说,事实上秦家大房过的日子也不大快活。秦江春出了事情,老夫人将他们作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不说淮阳侯府盛宠不断是沾了老夫人的光,就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大房行事越发谨慎,秦明尧和自己的父亲商量之后,决定亲自去扬州城寻人。老夫人那倒是没说什么,江氏心里过不去,拉着秦明尧哭哭啼啼大半日,最后被秦家大爷骂了一顿,才讪讪地松了手。 苏静和替秦明尧准备着行李,也是不解,“你既然知道老夫人怀疑是这边动的手,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若是人找回来了,什么都好说,若是没有找回来,外面又要说得难听。” “在意那些干什么,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怎么看。”秦明尧视线瞥向皇宫的方向,又说:“他毕竟是我三叔,若是我不亲自去一趟,岂不是认为我冷血。” 宫里的那位对秦三爷真真是好,他怕是连自己的儿孙都认不全乎,却让秦三爷从小进宫,同太子他们一同读书,这一步就迈入了最顶尖的政治圈子。这老淮阳侯系上的情分,怎么就一点儿没有荫蔽到他们这一房。 苏静和只在心里想想,抬起头又恢复了世家贵女的端庄,“这样也好,省的外面的人说闲话。母亲那边我会多劝劝,她会理解你的,你不必担心府上的事。” 秦明尧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柔和几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娶了你。不过嫁给我,让你委屈了。娘亲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告诉我,我来和她说,不必委屈自己。” “不委屈的,我是愿意的。”苏静和揽住男人的腰,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轻声说,“你去扬州城也注意些,我……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秦明尧应了一声好,外面都准备好,匆匆道别之后,便前往扬州城。 第18章 018 秦明尧去的急,路上也没有停歇,跑死几匹马之后,直接赶到扬州城。 太守提前接到消息,早早就在等着,等秦明尧过来,立即就过去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怎么,人还没有找到?”秦明尧阴测测笑着,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匕首,“我只让你贪些钱财,可没让你做出杀人的事情。我都没胆子做的事情,你倒是做了全,做也不做的干净。” “我,我都是安排好了,怎么就知道他俩会从悬崖上跳下去。”太守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声音小了几度,不确定地说:“不过那样高的悬崖,跳下去应该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嗤,什么叫应该?”秦明尧将匕首直接插入面前的桌子,长脚踏上凳子,俯身直视他,凶残如饿狼,“说不定他就活着,等他回来后你这条小命应该就没了。” 太守脸上是汗涔涔的一片,声音发飘,“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找人,一定要在戚家军找到人之前,先将事情解决了。”秦明尧将匕首前后摇动两下□□,桌上留下一个窟窿,可见匕首的锋利。他将匕首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语气平常,“若是事情败露了,我们可保不住你,你现在就的可是自己的命。” “你!当初不是说好了……”太守心中一紧,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说好什么?当初谁让你杀人的?”秦明尧抬眼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场笑话,“你现在可是在救你自己。” “我听说令夫人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才几个月大,可爱的很。”他语气平常,勾着唇冷笑一声,“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要替别人好好想想,你说是不是?” 太守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去,在椅子伤瘫软成一团。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秦明尧在出去之前,又说了一声,“我三叔旁边还有个小丫鬟,若是遇上了别动她,她是我的人。” —— 秦江春和苏九年二人在月形村,这个村子偏僻落后,几乎要同外界隔绝开来,因此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不知道。 苏九年为了减轻秦三爷的负担,继续同一起去山里挖葛根,顺便去找一些药材替男人敷伤口。 她的运气也不算是太差,居然在山里找到两株秋实花。秋实花的茎祛疤的效果极好,不过因为茎身上长着许多小刺,因为也特别难处理,一不留神就会被扎到。 她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将找到的秋实花茎都处理好,放到阴凉处晾干。不过要是做祛疤膏还需要其他东西,戚家没有。所以苏九年去同戚大哥商量,明日能不能带她一起去镇上买点东西。 戚大哥很快将事情答应下来,第二日苏九年起了一个早,同他一起出去。 小镇也不怎么繁华,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只是价格稍微有些贵。苏九年给戚大嫂银子后,手里还剩下一些,倒是没有发生银钱不够这样的囧事。 她想用剩下的钱给三爷买些明目的决明子,预备泡茶的时候在茶叶里放上一些。不过药店里刚好没有,药童让她去茶馆里,看那边是否愿意卖一些给她。 不过在茶馆她却遇上一行奇怪的人,那行人身材高大,坐在那里看似闲散,眼神却不停在打量周围的人,右手从未离开腰间挎着的剑。 苏九年站在门前的柜台上说话,见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放在自己身上,整个头皮都在发麻。弱者动物对敌意有种天生的敏锐感,她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恶意,几乎在瞬间她就确定了,这是太守派来杀他们的人。 她一把攥住戚大哥的手臂,用这些天学来的方言,缓慢地说:“相公,我们多买一点好不好?” 戚大哥有些诧异,低头看见小姑娘脸色发白,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也应声,“都听你的。” 店家头一次见到买个小东西,还有商有量的夫妻。小姑娘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不过容貌生得实在好,而她旁边的男人一看就比她大了不少岁数,配着到时有些可惜。 不过店家一贯只会说好话,笑呵呵地说:“你们是才成亲的吧,看着关系好的很。” 苏九年摇了摇头,“我们成亲已经两年了。” “倒是看不出来。”店家在决明子里又添了一些,“我给你多一两,不收你钱,日后常来照顾生意啊。” 苏九年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几道,越发镇定起来,笑着同店家说了几句,便和戚大哥一起离开。 出门走远了之后,戚大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问:“那些人是冲着你们过来的?” “我猜应该是。”这瞒着没多大意义,苏九年承认得爽快,不过她不大想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戚大哥,我们快些回去吧。” 戚大哥却突然停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你们不是出生商贾之家。” 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破自己所有的伪装,苏九年心里打了个突突,“怎么突然这么问?” “刚刚那些人穿的是官靴。”戚大哥直接将话给挑明了。 苏九年猛然顿住,张开口想要反驳,又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一开始挑起话端的戚大哥反倒是镇定下来,率先走在前面,“回去再说吧。” 他看出苏九年不像是能做主的人,索性直接让了一步。 回去的时候,苏九年一路忐忑,他倒不是纠结摊牌的事情,而是摊牌之后,戚家的态度。 他们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天,她知道戚家人好,对他们也很好。戚大嫂怕她和三爷受过伤,没有东西补,特意戚大哥上山打野味,给他们进补身体。她在淮阳侯府也算尝过不少好东西,可永远记得那野鸡汤的鲜美滋味。 她怕戚家的人知道他们说谎后,对他们有偏见,很怕他们在知道她和三爷的真实身份后,会因为会因为不想招惹事端而疏远他们,她不想看见这个样子。 回来的时候她看见秦江春正在写字。男人穿着一身的粗布衣裳,式样也有些陈旧,但是周身的气度仍旧不变,温润清隽,却又将所有的事情都牢牢掌控在手中,像是任何的难题都困不住他。 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爷。” 秦江春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声问:“怎么了?”随后他就看见了后面进门的戚大哥,两个男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心中都有一个底。 戚大哥站在门边,唇角微微抿起,“聊聊?” “嗯。”秦江春应下来,拿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点之后,慢慢走到门边随他一同出去。 苏九年坐在屋子里焦急的等待着,杂七杂八的想着许多事情,看见两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眼睛就是一亮。 戚大哥和秦三爷的性子有某方面的相似,都是能藏的住事情的人,让人看不出一点底。他们回来后同往常一样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仿佛根本就没出去谈过话,可苏九年知道秦三爷一定将事情都说了,说不定还求证了戚大哥的身份。 今日白天虎子一直在家里,苏九年心里着急但不大好问,到晚上临睡觉前,才寻了一个机会,“戚大哥是什么态度?” “我把事情都告诉他。”秦江春顿了顿,让她把钱袋子里的钱都数数,看还剩下多少。 苏九年不明所以,也没问,直接拿出来数着。 秦三爷的字很好看,私塾先生后来给他涨了价钱,托他写一副字帖,又给他介绍了不少字画的活,因此他们也存了不少钱。他们原本打算拿这笔钱当盘缠,离开的时候再动用。 她数着就觉得不对,咬唇问:“我们要离开了吗?” “嗯,后天我们大概要离开,明日若是有时间的话,你将东西先收拾一下。” “哦。”苏九年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他们会离开,但是也没想过是被人赶出去的。 这段时间她和戚家的人相处得不错,不大愿意看到这样惨淡的收尾,拨出一笔银子问男人,“不如我们去买点东西送给他们,也当是留个念想。” “不用,戚风和我们一起走,等回去之后,将扬州城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再回来谢他们。” “嗯。”苏九年反应过来,偏头去看男人,追着问:“嗯?和我们一起走吗?” “应该是的,戚风怕我们路上出危险,说送我们去扬州城。”秦三爷想了想,还是将戚风的身份说出来,“他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嫡长子。” 之前有过猜测,苏九年倒是不那么惊讶,想了半天后才问,“戚大嫂也过去吗?” “不去,我们这次去扬州城还是有几分危险,他们留在家中是最好的。” “那戚大嫂知道戚大哥的身份吗?”苏九年又问。 第19章 019 “应该不知道。”秦江春说。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问过戚风一遍。 那时男人站在他的对面,提及自己的妻子时,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她有点笨,到今天也没问过我的来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有时候这样也是件好事。” “你不准备回去了?”秦江春斟酌一番开口,“戚将军一直在找你。” “嗤,怕戚家那些人都是废物,他才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戚风冷笑一声,不准备再说下去,“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 “这样也好。”秦江春没劝。 他其实瞒了苏九年一些事情,关于戚家的辛密,因为那段辛密过于沉痛惨重,如今提起的人也不多。 戚夫人也就是戚风的母亲,当年因为戚将军有房不省心的小妾,给戚夫人不少气受。戚夫人本就是刚烈的,一开始任由她蹦跶,后来受不了便寻了一个由头将她发卖出去。因为这件事情,戚将军同她吵起来,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谁知道在半路上,蛮人将她掳走。两军对垒之际,戚夫人被绑在墙头成了威胁戚将军的人质。一边是将士浴血奋战保卫的浩瀚疆土,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日夜相对的夫人,戚将军咬牙,选择了这国土,搭上弓箭亲手射杀自己的夫人。 那场战役大获全胜,戚将军获赏无数,却得了心结,一辈子拿不起弓箭,再也无法上战场。也是从那场战役之后,镇南大将军的嫡长子离开,下落不明。 这段事情很难用对错去衡量,秦江春不好说什么,也就没有说出来。 苏九年却在担忧着,如果有一天戚大嫂知道自己的夫君出身武将世家,该是什么想法。而且倘若有天戚大哥回戚家,按照门第之见,戚大嫂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秦江春温声说:“我虽然不知道有天戚风会不会回去,可我知道就算回去,他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受到委屈,这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承诺与责任。” 这样一说,苏九年倒是有些羡慕起戚大嫂来,也想问问秦三爷,倘若有天他娶了一位夫人,是不是也会同戚大哥一样,对夫人不离不弃。 不过到底是身份差距,她没好问出来,将银子都收好之后,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同戚大嫂在厨房碰了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像是约定好了般,互相之间都没说话。 苏九年想着,戚大哥应当是把事情都和她说了,越发愧疚,在她做小麦饼的时候,将盐罐子递过去,有些讨好地说:“你准备做什么,需不需要我打个下手。” “摊一些小麦饼,明天给你们带走当做干粮,这东西不好一直放着,但吃起来比馒头软和些,你们记得先吃这个,免得把它放坏了。”戚大嫂拿筷子搅和面糊,又拿了几个鸡蛋全都打进去,搅和均匀后,才放手。 她转身将灶火升起来,将锅用布沾了油擦拭一遍后,才舀了一勺面糊放进去摊开。等饼底微微泛着焦黄后,将饼面翻了一个身。 苏九年替她将盘子拿过来,站在一旁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一开始没想瞒着你的。” 她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瞧着都有些可怜,戚大嫂想起才将她带回来时,她浑身的伤口,也没气的起来,故意凶巴巴的说:“你站到旁边来,挡着我的事情了。” 苏九年往旁边站了站,纤细的手指搅和在一起,手足无措。 戚大嫂叹了口气,利索地用锅铲将小麦饼铲起来,撕了一小块塞到苏九年嘴边,“你尝尝是咸还是淡了。” 小麦饼外面被煎得发焦,里面却是松软的,还掺和着鸡蛋和小葱的香气,热腾腾的在口腔中被咀嚼,勾得味蕾被唤醒出来。 苏九年顿时笑出来,一双眼睛水生生的,声音清脆,“吃着正好,你怎样做都是好吃的。” “现在倒是会说话了。”戚大嫂瞪着她,结果没忍住,笑出来,解释说:“我一开始是生气的,恨不得冲到你们屋子问问你们,我是哪点对不住你们,要这样防着我。可仔细想想,你们也不容易,被人追杀,还从悬崖上掉下来,若是不多留几个心眼,说不定都活不下去,然后我就不生气了。” 主要是她觉得生气也没有必要,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她自认为对这两个人的性子还算有些了解。他们两个人的话都不太多,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九年一直帮他们做事情,也没让他们插插手过照顾秦江春的事情,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秦江春则是一直在抄录书籍和写字帖,挣来的钱也给他们不少。真要是说起来,她和戚风做的事情不过是将他们救起来,给他们一个暂时住的地方。 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去报答那么一点子恩情,就冲着这点,戚大嫂也愿意去相信他们的为人,不去计较那一点点的谎言。过日子嘛,把什么事情弄的透彻清楚,反倒是不美了。 戚大嫂又舀了一勺面糊,重复之前的动作,在一旁叮嘱着:“你们在路上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就躲得远远的,不管怎样,平安才是。” 苏九年应了一声,然后同戚大嫂一起,准备路上的食物。 他们在这里吃住都是用戚家的,因此要带上的东西很少,不用怎么收拾,下午抽出空闲的时间,苏九年便开始做祛疤膏。 她拿了一个小药罐,将准备好的药材都磨成粗粉状放进去,加了三碗水之后,用小火熬煮成糊状。为了防止药罐糊底,到水剩了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停搅拌,整个事情不说多难做,就是繁琐,到天黑时,她才将药糊弄好。等晾凉了之后,她才开始做膏子,快到深夜的时候才做好。 村子里的生活简单而又单调,所以经常睡得很早。秦江春见苏九年一直没有回屋,正奇怪她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便捧着一个白瓷罐过来,眉眼都带着笑,“三爷,你猜猜我做了什么?” “什么?”秦江春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小姑娘坐到床边,将盖子揭开,向献宝一般介绍着:“祛疤膏,这个很好用的。奴婢那时候在苏家,一个嬷嬷教我的,我那时候手臂被划伤,留了很长一道疤痕,就是涂了这个膏子,疤才消失的,您也试试看。” 膏体黑漆漆的,却并不难闻,有种特殊的草药的香气。 秦江春倒不是说嫌弃,而是自小就很少涂抹东西,有些受不了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但对上小姑娘一双欢欣雀跃的眼睛,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委婉地说:“男子身上留些疤没什么。” “但是三爷不一样。”小姑娘接了一句,眼神纯粹透亮。 他在她心中几乎要神化,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人,怎么能够有疤痕。苏九年想得简单,她念着秦三爷对她的好,自然也希望他更好。 终究不大忍心拒绝,秦江春于是说道:“那我就试试。” 苏九年点头,将白瓷罐子放在他面前的柜子上,往外面走,“我去外面等您。” 秦江春最后还是在伤疤上抹了祛疤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等睡觉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苏九年,“你在苏家的时候,经常受伤吗?” “也不算是经常吧,就是那时候力气小,许多东西搬不动,拖着东西走的时候经常会磕着碰着,也不算什么。”苏九年语气轻快,调子里透着些许怀念,没有一丝的怨愤,“那时打扫庭院的人当中,我是最小的,李婆子她们也喜欢我,经常帮我的忙,所以也不算是太累。”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愿意一直留在苏家。虽然苏夫人不喜欢她,可那都是明面上的针对,比起苏静和的杀人不见血来,不知好了多少。 秦江春心中颇为感慨。 她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同苏静和同父异母,真要是说起来,也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庶小姐,虽比不上嫡姐的待遇,可也不至于成了陪嫁丫鬟,还险些成为姐夫的妾室。他对苏九年有多少怜惜,就对苏安宴有多少瞧不上。自己有胆子在外面养外院,却顾及着夫人娘家的势力,连将自己亲生女儿当成丫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打算认他吗?”他突然问旁边的小姑娘,又补充说:“若是想的话,我倒是能帮帮你。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敢为难你。” 苏九年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三爷口中的“他”说得是谁,一时没有说话。 月形村靠近山边,等入了夜之后,整个村子便陷入沉静当中,只偶尔听见熬过了夏季的蝉虫嘶哑着唱着凉秋的滋味。 秦江春长时间听不到她的声音,疑心她是睡着了,才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声音很轻,要和这蝉虫声融合在一起,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桓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没有劝慰,也没有无所谓的承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很委屈的人,所有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九年眼眶一热,她忍着眼泪,想要说的话很多,最后笑出来,“谢三爷。” 020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们便已经起来了。 戚大嫂给他们做了一顿早饭,叮嘱着路上的事项,让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说着说着,她越来越不放心,又去厨房里张罗看有没有能让他们带着的东西。 苏九年觉得过意不去,刚想要拦着,戚大哥将碗筷放下,说“让她准备吧,这样她也能够安心。” 于是她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戚大嫂给他们准备的东西真的很多,尤其是吃的,足足装满了一个小包裹。不过他们为了躲避太守派来的人,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也多亏戚大嫂准备的这些食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 原本是四五天的路程,因为绕路加上顾及秦江春的腿伤没有好全,走得比较慢,估摸着要走天。等第六天的时候,老天爷突然下起雨,正好之前路过一间破庙,他们商议之后又忙着赶回去。 这时候天刚擦黑,戚大哥出去找了些干柴,在寺庙的前厅中升起一堆火来。这个寺庙想是荒废了很长时间,角落里的结满蜘蛛网,屋子里的灰尘也是厚厚的一层。苏九年主动承担了打扫的事情,收拾好一小块地方供三个人休息之后,便去外面接了一点雨水将手洗干净,从包裹里拿出几个馒头放在火边烤着。 三个人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吃了馒头草草将晚饭对付过去之后,便对着大眼瞪小眼。苏九年倒是想念起戚大嫂来,最起码她在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而不像现在这样冷场。 苏九年将剩下的粮食数了一下,只够他们吃明天一天,这还是每个人都节省一点的结果,她小声和秦三爷说话,“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要是继续再这样下下去,我们的粮食就不够了。” “不大清楚,但是得看这样子,最近一两天停不下来。”秦江春偏头问了一声,“还剩多少吃的了” 苏九年也没有瞒着,将情况都说出来,倒是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戚风忽然说一句,“不用担心食物的事情,明日早上,我去山上打点野味。” “外面还下着雨。”苏九年有些担心地看向外面的天气。 “秋雨下不大,无妨。”戚风说完这句话,猛然坐起来,神色染上几分慎重。 苏九年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紧张,刚想要开口问怎么了,就看见戚大哥食指放在得唇边,对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过后他将旁边的匕首攥在手中,吐出一句话来,“有五个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在这样一个风雨夜里,谁知道来的是敌是友,三个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门口,都带着些谨慎。 不一会儿,门口便走来五个人,他们在门口跺了跺脚,相互抱怨一番天气之后,才走到屋子了。他们显然是知道庙里有人,见到苏九年他们也不惊讶,一个高胖的男子爽声笑着“兄弟,我们也是过来躲躲雨,不介意吧” 这本就不是他们的地方,来人也是象征性的问一声,戚大哥将匕首藏进袖子里,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养神,吐出两个字“随意”,就不再交谈。 来人吃了个闭门羹,面上带着几分难堪,他身后站着的四个人,将周围打量一番后,把目光放在在场唯一的女性身上。 苏九年生得委实好,体量纤细肤色莹白,一双含水的杏眼躲在身后看人,娇弱又妖艳这。灰蒙蒙的雨天,落败的寺庙,和一身灰扑扑的衣服,猛然冒出这么一朵娇花,像是鬼怪故事里山林间的妖精,惹眼得很。 他们的目光裸的含着侵犯,不含有任何掩饰,秦江春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对面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中间有人古怪笑了一声,一行人便在对面的角落坐下。 坐下来之后,他们也不老实,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几坛子酒和肉食来,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不能入耳的荤段子,说到兴起时,用眼睛去瞟藏在秦江春身后的小姑娘,发出桀桀的怪笑。 声音将戚风直接吵醒,他眯着眼睛,面色极冷,一声不吭地出去捡了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拿出匕首来慢慢地磨着,火光之下,刀刃泛着冷光。 对面男人们的嬉笑声渐渐停下来,屋子里只有刀刃滑过石头的霍霍声。 像苏九年这般养在内宅没见过血的人或许不懂,可在江湖上行走的老油子一眼就能看出那把匕首的秘密。匕首上面藏着很重的煞气,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的血才能养出这样的煞气。 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领头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搭话,“兄弟,我瞧着你这把匕首是个好东西。” “嗯。”戚风慢吞吞应了一声,大拇指摸上匕首的刀刃,试了一下是否锋利之后,随手往地下一划,石头直接被划成两块,切口平整。他又补充一句,“用来杀人最合适。” “你这是在挑衅”后面一个穿藏青色袍子的人受不得,立即站起来语气生硬地吼了一句,抽出手中的配剑就朝着戚风砍过来。 苏九年眉头一跳,这样的语调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还没有看清对面的人是怎么动手,他的喉间便抵上一把匕首,只要匕首再往前进一点点,鲜血便会喷涌出来。 他顿时愣住,手中的剑丢弃在一边,双手缓慢上举。 领头的人这时倒是打了个圆场,“兄弟,是他莽撞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嗯。”戚风利索收回匕首,不轻不重地告诫一句,“注意措辞。”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对面五个人老实许多,看向这边时,面上多少带着些谨慎,甚至有些试探。 苏九年猛然想起,早先他们在娘子山被追杀时,就听过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语调很是特别,她记得清楚。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的紧张,她瞧着对面没有人看这边,瞧瞧攀上秦三爷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爷,这些人同之前的人是一伙的。” 秦江春挑眉,看了她一眼,苏九年点点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秦江春同戚风商量一番后,决定今晚先动手。介于苏九年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秦江春让她等会躲到佛像后面,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露面。 苏九年倒是没拎不清楚,很快就答应下来,不过仍旧有些不放心,声音软糯,“三爷,你也要小心。” 秦江春点点头。 外面雨声簌簌,雨点砸在屋面上又很快汇集落下来,滴滴答答在堂前演奏着不知名的曲子。那声调都精准地砸在睡意上,催得人的脑袋都有些晕乎。 苏九年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到三更半时,身旁的秦江春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从旁边绕到佛像的后面。 她点点头,借着雨声的遮掩向后面绕去,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灰尘,直接窝在佛像正下方的位置,努力让自己不起眼。 外面很快响起了一阵响声,有个男声暴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接着就听见兵器接触的声音,踢打声和闷哼声交织在一起,苏九年努力辨别着声音,试图从中听出是谁占了上风。 心脏砰砰跳着,她将自己的身子缩得更紧,一颗心高悬着,稍有不慎就跌入万丈深渊当中。 秦江春和戚风虽说是两个人,但是都有一些拳脚功夫,更何况戚风是在马背上厮杀长大,功夫更是了得,一时居然胶着下,没能分出胜负来。而那边五个人中已经有一个人受了伤,再继续打下去,显然就要交代在这里。 领头的人给旁边人一个眼色,旁边的人开始寻找起苏九年的踪迹来。寺庙里统共就这么一点大地方,他转了一圈之后,就将视线对准佛像后面,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 秦江春和戚风正在和别人缠斗,见他走路的放心,心里猛然一沉,手上更是凌厉几分,想要脱身赶过去。 苏九年猛然被人扼住喉咙拖出来,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将长刀对准她的喉咙,声音生涩,“你们停手,不然现在我就直接杀了她。” 秦江春和戚风停手,秦江春看见小姑娘踮着脚尖,被掐着喉咙喘不过气的样子,眼神暗了暗,“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同她没有关系,你们将她放开,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藏青色男人面上古怪地笑着,“你们很厉害,我们承认我们不一定能打过你。但是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和你们一伙的,要是你们不想让她死的话,就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让的话,我就直接杀了她。” 他的手往里缩了缩,刀刃碰到纤细的脖子,很快就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从当中涌出,往外面冒着。 放下手中的武器,面临的结果的都知道是什么。三爷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她不想再要三爷为难。 “三爷,不要,快走。”苏九年用气音说。 眼泪在眼眶中积聚,她闭上眼睛,很快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猛得朝着刀刃撞过去。 ,, 021 与此同时,一直长箭破空而来,擦着苏九年的耳边直接没入男人的喉咙里。 鲜血飞溅出来,喷到苏九年的脸边和脖子上。秦江春见状,立即冲到前面,将小姑娘解救出来,拉入怀中,在死亡边缘转过一回,苏九年仍旧惊慌不定着,下意识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秦明尧踏出屋子里时,见到这一幕就被气笑了。啧,感情他这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舌头抵上上颚,右手抬起往下一挥,身后的人很快上前将屋子里剩下的四个人都解决了。 秦江春刚想说留个活口,但是秦明尧的人下手极为狠戾,几乎是一刀毙命,他就将想说的话都咽回去。 “三叔,你怎么在这个地方,我们都找你很多天的了。”秦明尧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开口是,见不到一点不满,似乎是真的为找到这个叔叔而高兴着。 “说来话长,等回去再说吧。”秦江春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在听到秦明尧的声音之后,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甚至有轻微的发抖。皱了皱眉头之后,他从里面的衣服撕下一个布条,给小姑娘简单止血。 从头到尾,苏九年都没有敢抬起头,看秦明尧一眼。 两个人一个俊朗清隽,一个纤弱艳丽,凑在一起却是说不出来的和谐,仿佛两个人之间用种默契,将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外。这种认知,让秦明尧如鲠在喉般地难受,有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觊觎一样难受。 他索性直接揣着明白当糊涂,问了一声,“她是谁是三叔在外面带回来的人吗” “不是,她是我的丫鬟,九年,你应该见过。” “不大记得了。”秦明尧哼一声,瞳孔漆黑,完全看不出心底在想些什么,接了一句,“是静和院子里的丫鬟吗,我出门的时候,静和还念叨了几遍,说也帮忙找找这个丫鬟。” 提到苏静和,苏九年根本回避不过去,只好抬起头看过去。男人的眼神直直盯着她,锐利且带着狂热的占有欲,似乎下一刻就会撕咬上来。苏九年心头狂跳,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九年谢过大少爷和大少夫人。” “不必了。”秦明尧将目光转移走,继续同秦江春说起话来。 他们在寺庙过了一夜,第二日下午,天就开始放晴。秦江春担心苏九年脖子上的伤口,便提出往得扬州城赶去。 到了扬州城之后,秦江春先将苏九年送到府中,请了大夫替她医治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向太守的府中,将太守关押起来。扬州城的赈灾已经做得差不多,而贪墨的事情才开了一个头。 太守咬死了事情全都是一人所为,再也不肯说其他。可众人心里也清楚得很,这样大的案子若是上面没有人操作,就是给太守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贪下这么多钱财。秦江春上了折子给圣上,圣上下令说彻查此事,他遂着手去调查,整日里也忙得很。 苏九年知道秦明尧也来了扬州之后,便一直躲在房中很少露面,索性秦明尧这几日也要去帮忙处理事情,没有空来理会她,她才得了几日空闲。 戚风放心不下家中,提出要告辞,秦江春知道后,便让苏九年准备了一桌饭菜,用来款待他。 苏九年便去准备了一桌子菜,等两个男人入座之后,便在一旁站着布菜。 秦江春咳嗽了一声,“这里没有旁人,你也坐着吧。” 这从礼数上来说,有些不大符合规矩,苏九年想了想之后,倒没有一直扭捏,笑着坐在下方的位置,“谢谢爷。” “你这般说,像是我一直苛待你一般。”秦江春一边笑,一边给她倒了一盏清酒,“这是俞满拿过来的甜酒,不醉人,你倒是可以尝一尝。” 苏九年看着桌上摆着两种不同的酒,眼睛亮了亮,低头尝了一口,笑眼弯弯,“这酒是甜的。” “嗯,莫要贪杯。”秦江春嘴角噙着笑意,接着同戚风举杯,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过多的话没有再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吃到后来,两个人都有几份薄醉,苏九年惦记着秦三爷的嘱咐,没有喝多少,拿着公筷替两个布菜。 戚风见差不多,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那日遇险,他早就在外面站着。” 他说的是谁苏九年想到后来赶过来的秦明尧,脸色变了变。 如果秦三爷出了事情,秦家大房是最大的受益者,秦明尧既然一开始就在外面站着,怕是也存了让那些人杀掉秦三爷的念头,可是后来怎么又突然现身了 她没想得明白,转而将视线放在秦三爷身上,看他是什么反应,她巴不得秦三爷会出手,将秦明尧整治一番。 秦江春听闻之后,没有意外,也没有苏九年想象中的愤怒,脸上的笑意收敛一些,顿了顿才同戚大哥说“多谢提醒。” 苏九年的心往底下沉了沉。 戚风觉得自己说了便已经尽到义务,没有兴趣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便起身告辞,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秦江春已经放了碗筷,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中的酒杯,目光却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九年没有能够忍住,试探着开口,“大少爷的事情,爷准备怎么办” 屋里烛火通明,他背着光,轮廓分明的脸沉浸在阴影里,眼神越发深沉。最后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莫名叹了一口气,“他是淮阳侯的后人。” 一股火气直接从苏九年的心中冲到头顶,她有些恼意,为秦三爷的过分仁慈。秦明尧这样做,几乎是等同于谋害他的姓名,他却打算要放过秦明尧。可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有股冷意兜头浇下,三爷对着秦明尧容忍至此,倘若她求他帮忙救出自己的母亲,他会不会同意 她顿时清楚过来,认清自己的身分来。这么多天和秦三爷同处一室朝夕相对,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任由别人拿捏的丫鬟。这个认知让她浑身都在发颤,不知是愤怒、恐惧又或是其他。她嘴唇上下张合着,犹豫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几乎成了卡在苏九年喉咙里的一根刺,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难受着。 第二日送走了戚大哥,戚大哥才走没有多久,听闻淮阳侯平安归来的戚将军上门来拜访,秦江春陪着在前面说话。 苏九年在前面看了一眼,觉得戚将军同戚大哥模样没有多少相似,又因为气势上差别很大,那仅剩的几分相似便被抹杀掉,看上去完全不像的父子两。 也不知道日后戚大哥会不会回到镇南将军府,她这样想着,便往里面走去。路过后院的游廊时,拐角处猛然伸出一直手,直接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拐角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嘴巴就被人捂住,抬头便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她心头一紧。 小姑娘眼里的惊惧极大程度上取悦到秦明尧,他松开手,“怎么,没有跟在我三叔后面打转了我瞧着你不是对他挺上心的吗” 苏九年身后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低着头想要避开他,“奴婢是跟着过来照顾三爷的,自然要跟着三爷的后面。” “伺候,怎么伺候”秦明尧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将小人儿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凑到她耳旁,薄唇擦着耳边过去,“在床上伺候吗” “大少爷”苏九年猛然的提高了声调,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带着几分薄怒,她稍微克制了些,低声喝道“您不该这么说三爷的。” 秦明尧没料到她会推自己,不留神往后走了两步,看着女子为了旁的男人,将自己当成仇人一般,眼神暗了暗,“你就这么维护他,难不成还真的喜欢上他不成。” 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墙上一按,眼睛里迸出凶光,“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到底的是谁的人” 苏九年肩膀一疼,那块的骨头像是快裂开一样,杏眼里泛着泪光,却仍旧倔强着说“奴婢谁的人都不是,奴婢只是九年。” “好,好得很。”秦明尧险些被气笑,勾着嘴角,“你娘亲也不想管了” “你”苏九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泛着凶光,像是炸了毛的猫,要冲上来给他一爪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秦明尧松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沿着腰部上挪,快要攀上某处浑圆时,被人攥着。 他收敛了笑容,“我给了你太多时间了,从扬州城回去之后,你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不要,你这样也不怕三爷知道” “怎么,你以为到了淮阳侯府,三叔能时时刻刻在府中守着你,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秦明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九年,回到我身边来,不要挑战我极限。”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双更不用期待 ,, 022 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无助集结为一个铁拳,不由分说的砸在她身上,疼得她喘不过气来。苏九年很想攥住男人的衣领质问,凭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非要逼着她臣服,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可对上男人狭长的眸子时,她又瞬间清醒。 她不过是被别人放弃的棋子,一个任由旁人揉圆捏扁的丫鬟。古话说,每个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这句话一点也不适用于她,她的命不是在自己手里,而是仰仗别人从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怜悯。 这种情况下,她不免觉得怨愤,忍不住去想,倘若她是高门大户里的贵女,享受家族庇佑,秦明尧可还敢如此对她 “你就这么笃定”苏九年问。 秦明尧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自信而又张扬着“你也没有旁的选择不是吗” 是啊,她又有什么选择。秦明尧如此逼她,不过是笃定她没有倚仗,倘若她有呢,她就不相信自己真的非要走上一世的老路。 苏九年咬着牙朝着秦明尧行礼,“大少爷,奴婢先告辞了。” 于是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盛烈的阳光底下,秦明尧看着小姑娘纤细的身影渐渐远去,微微眯着眼睛,不知怎么,觉得这一幕意外地熟悉,像是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样,什么时候呢 别看苏九年在秦明尧面前放了狠话,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得多少底气。现在她认识的唯一能够压得住秦明尧的,便只有秦三爷一个,可苏九年不敢确定,三爷对秦明尧的容忍到底到什么程度。 她藏着心思,晚上做饭时,手指贴着锅沿被烫到,疼得她抽了一口冷气。 来帮忙的婆子连忙将她拉到一边,舀了一瓢冷水往她的烫伤处浇,“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些,这要是再烫得狠些,就会起水泡,容易留疤。” “我刚刚想些事情,一不留神就这样了,谢大娘提醒了。” “是应当注意些,我啊,有个小女儿,也是做饭的时候不注意,被热油烫到脸了。”婆子叹了一口气。 苏九年万万没有想到会戳中别人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无措,轻声问“那她后来好了吗” “没有,就因为这件事情耽搁了亲事。可毕竟是我女儿,就算是一辈子在家,我都愿意养着她。”婆子说到这里,眼中有了泪光,“可是我恶毒的媳妇嫌她在家里没用,竟然将她嫁到大山里给一个鳏夫做续弦,我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她一面。” 大周人重礼法,强调以“仁孝”治理天下,盛京在天子脚底下,更是讲究。苏九年这么多年,见多了婆婆磋磨儿媳妇的,却鲜少听闻儿媳妇和婆母对着干还将小姑子远嫁的。 她问了一句,“那她哥哥呢,不说些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那恶毒妇人枕头风一吹,他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婆子说着哭出来,絮絮叨叨地念着儿媳妇的不是,最后面念念叨叨如疯魔了般,“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苏九年只好陪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将做好的饭菜端出去时,另一个婆子私下拉着她说话,“你别听王家婆子瞎说,她家过成这样,她自己也要负一半责任。她又不是没生过闺女,轮到自己儿媳妇生闺女时,恨不得将嘴皮子架在她儿媳妇头上骂,她儿媳妇才挑唆她儿子同她离了心。” 她一向是不大过问这些闲事,这次想了想之后突然问了一声,“她儿子怎么肯听她儿媳妇的话。” “这有什么肯不肯的,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床头吵两句,床尾就合上了。男人嘛,枕头风虽然不说都有用处,可吹久了,总是能管点用。” 苏九年旁的话没听进去,倒是把这句记上了。倘若她成了三爷的枕边人呢三爷是不是就能够听进她的话了她倒是认真想起这个问题来。 外面传闻说三爷不能人道,倒是有一点根据,比方说这么多年,他确实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不然老夫人也不会着急他的亲事。倘若她真的和三爷有些什么,外面的传闻不攻而破,三爷那里是怎么交代暂且不说,老夫人总是对她要多几分关注,就是凭着这几分关注,她便有几分倚仗。 有时候人的恶念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比方说她这样想了,鬼使神差之下,她就真的在桂花酒里下了一点春风散。 她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手上一抖将整包春风散都倒了进去。她定定地瞧着青花瓷酒壶,犹豫起来。 和秦三爷相处这么多天,她多多少少能摸清楚他的脾气,倘若这次真的算计他,怕是日后都要惹他厌烦,她不愿意三爷烦着。他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哪怕只是一场梦境,她也不愿意将这份美好夺摧毁去。 “姑娘,姑娘在吗侯爷找你有事,让你快些过去。”外面有人喊。 苏九年应了声,也没来得及收拾,连忙洗了手之后走出去。 厨房帮忙的婆子见到之后,便想帮着将饭菜送过去,谁知道不小心,袖子刮到酒壶上,酒壶直接倒了,里面的酒水撒得一干二净。 她心里一慌,连用抹布将酒水擦干净,最后没了办法,只得用酒壶重新装了一壶,然后端着饭菜和酒壶,送到前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就开始v了,非常感谢一路陪伴,有看到新的小伙伴,当然有许多追了我旧文的。 我希望自己能越来越好,变成一个让你们养成之后会觉得骄傲的写手。 这几天提前更新,凌晨会更新一章,答应我凌晨记得购买,缓存,毕竟万一锁了,我肯定修没了 再说一次啦,爱你们,像小禽兽爱明月那样爱,但是会比我家阿持会表达,也希望我能向三爷一样,成了一个可以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死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e 8瓶;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023 秦江春找苏九年说去戚家要准备什么的东西,贪污的事情上, 太守问什么都不开口, 咬死了口风说是自己一人而为, 因此陷入僵局,需从源头开始查起。纠缠下去没有多少意义,所以他准备,再过十天时间便动身回盛京。 不过回去之前,要先去一趟月形村,亲自感谢戚家的救命之恩。 苏九年只好把心思压下来, 同秦江春商议要准备什么,然后记下来, 准备过几日去采买。 秦江春还记得这般大的小姑娘也喜欢衣服首饰, 便缓声开口,“若是你遇上喜欢的,也一并买下来,当做是我送你的。” “谢谢三爷。”苏九年笑盈盈地应着。 “对了,你日后有何打算,若是去其他地方,我可护送你一程。”秦江春倒是没有忘记一开始对小姑娘的承诺, “这些日子也多亏你, 若是有什么忙我可以帮得上,只管说,我也希望你日后的人生一路顺遂。” 苏九年手指扣着袖口的刺绣,脸上挂着笑, “三爷,若是我想同你一起回盛京呢” “你不是”秦江春眼里划过片刻的诧异,顿了顿之后才说“这样也好,不过我不常在淮阳侯府,听松院不留人,你跟着我也不大方便。若是你愿意回去,便让老夫人收你去落晖院,等年纪到了,出府或是其他你都只管说。” 他倒是真的替苏九年打算,老夫人认识的人多,日后还能做主替她选一门好的亲事,若是她在听松院,倒是没有这样的便利。他对这个小姑娘比对旁人多了几分怜悯,也不介意等她日后出嫁了,成为她的依仗。 可这番话落在苏九年的耳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当三爷人就将自己当成外人,还没有开口便抢先将她赶离听松院。她心上觉得难受,像是被把钝刀子割下一块肉,疼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框有些湿意,赶忙低头掩饰情绪,吸了吸鼻子,“我再想想吧。” 外面的婆子将饭菜送过来,连着那壶被下料的酒,苏九年被吓了一跳,终究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她连忙想重新换一壶酒上来。 可还没有动作,就听见男人说“你也陪着我一同吃点吧。” 她抬头看着三爷,尽管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三爷身边,早就知道三爷的相貌出众,可此刻仍旧会因他的相貌有片刻的失神。眉弓突出,眉骨一笔勾勒往下,而后便是一双淡漠的桃花眼睛。看着温润矜贵高不可攀的人,可只要远远看上你一眼时,你便有种被他珍视的错觉。 终究啊,那一点点私心战胜了所有,她轻声应下来,“好。” 秦江春觉得今年的苏九年有些不大对劲,一开始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莫名整个人又变得坦然起来,具体的表现为不停地喝酒。 他还当是今天的酒水有什么不同,也喝了几杯没能够尝出来,见小姑娘仍旧在喝着,忍不住说了,“你慢些,这甜酒虽说没什么力道,可喝多了依旧醉人。” 苏九年脸上是一片通红,杏眼迷蒙地看向秦三爷,声音放软了几分,“三爷。” 秦江春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异样,只当她是喝醉了,拿过她的酒杯,温声说“不许再喝了,你都已经醉了。” 苏九年索性是破罐子破摔,她都已经下了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她呀她,最后还是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人。 想着眼角便带了点泪意,她却仍旧是是笑着的,举起斟满酒的杯子,轻纱滑落,露出一大截白得耀眼的手臂。 她缓声说“我没有醉,只不过突然有些贪杯。来,三爷,这杯是九年敬您的。” 秦江春隐约知道了不对劲,抓住她的手腕,沉声说“你已经喝醉了,别胡闹。” 苏九年将手臂往回抽了抽,没能够动弹,索性将身子贴过去,起伏处堪堪停在离男人手背半寸的地方,咬唇问“爷不喜欢这样吗” 她笑笑,娇嫩的唇瓣凑上前去,就着男人虎口的边缘,轻啜着,像是小猫饮水般舔舐,然后顺着酒杯的边缘,舔到旁的东西。 湿软的触感让秦江春顿时缩回手,一股火从心中燃烧,然后四处乱窜,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才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 秦江春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作为盛京里炙手可热的年轻侯爷,多的有人投怀送抱,这样的伎俩也就看多了。 往常他直接让俞贵俞满将人给甩出去,可对上小姑娘一双湿亮的杏眼时,终究生出一点不忍,只当她是喝多了在胡闹,忍着火气说“你先走,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过。” 怀里突然多了具柔软的躯体,他身子一僵,听见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三爷,我在酒里下了春风散。” 他猛然睁开眼睛,面色如墨般深沉,淡漠的桃花眼里酝酿着风暴,攥着女子的手腕要将她直接甩开,呼吸不紊,觉得热流齐齐涌上下腹。 他也没有留下什么情面,用的力道极大,苏九年整个人都被甩开。见男人抬脚就要离开,她立即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腿,执拗地不肯放开。 她真的没有路了,跪坐起来,嫩白的手指搭上男人的腰带。 秦江春重重跌回凳子上。 外面不知何时燃起了烟花,短暂的一束从下至上快速升起,在顶端炸裂开来,然后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由缓到急,连长啸声都变得急促。 女子就这样跪坐在他面前,褪去了一贯的乖巧听话,杏眼红唇成了勾引人心的妖精,柔顺地依附着他,做着令世间男子都极为愉悦的事情。男人仰着头喘气,桃花眼里泛着迷离,最后大手抚上女子的脑袋,选择沉沦。 烟花开的更急,在最热烈时,戛然而止,只剩下天幕上的点点繁星。 苏九年摸上自己的脸,指尖黏黏腻腻,她呆呆的抬头,对上男人深沉的桃花眼,里头不是一贯的温润,而是翻涌着怒火或是其他。 她低头将无名指放在嘴里尝了尝,猛然被人攥住肩膀,身子失重后,她便被男人抛到床上。 白雪皑皑红梅痩,芳草凄凄鹦鹉洲。间关莺语花底滑,幽怨泉流冰下难。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春风一度魂销散,是为春风散,散了之后,理智也开始归拢。 秦江春缓慢退出,锦被上的鲜红提醒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他狼狈地错开眼,沉默起身将地下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穿回到身上。 苏九年面上的潮红消退干净,将手臂挪了挪,露出后背盘踞地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已经早就已经结了痂,伤痂有些还没有掉落,更显狰狞恐怖。 她颤着声音叫住男人,“三爷。” 秦江春回头看了她一眼,烛火下目光越发深沉,缓声说“我出去坐坐,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苏九年知道他是恼了她,虽然也是她自作自受,可还是忍不住难过。杏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声音嘶哑,“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男人顿了顿步子,可终究没有再回头,生冷地说“不必想多。” 然后便只接迈出步子走出去。 “啪嗒”,眼泪直接砸落下来,悲伤聚拢过来,沉重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苏九年慢慢将自己身子蜷缩起来,张嘴大口喘着气,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没有去后悔谈过的资格。可一颗心还是被无形的大手扯得七零八散,压抑许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呜咽,如小兽般独自舔舐着伤口。 哭到后来,她的意识都变得模糊,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秦江春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他的确是恼火苏九年的算计,这种来自身边人的背叛只需要一点,就能将过往堆砌的所有信任都摧毁。 可恼火之后心上更是复杂,并且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愧疚。他将自己看成是她的长辈,她还是青涩的年纪,连身子都还未长开,能被允许犯错,可他不能。他比小姑娘整整大了十岁,知道分寸和轻重,可还是因为一时的迷乱,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他现在有些不大知道,该怎么处理苏九年的问题。若是将她带回淮阳侯府,日后便会有更多的麻烦,可是自己犯下的糊涂,他做不出将她弃之不理的事情来。世道对于女子过于苛刻,他算是毁了她大半的人生,倒不如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到底是能保她此生无虞。 思来想去大半日,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可心里多多少少是恼着的,气她用了这么不入流的手段的同时,又何尝是不在气自己。 他一直在书房坐到了天明,然后去厨房预备让婆子熬些补血补气的汤送过来,不小心看见放在桌子上的另一个酒壶,眉头一跳,便伸手拿过酒壶仔细端详。 酒壶中残留着桂花酒,浓郁的香气倒是让他一下子就闻出来,可是香气当中,掺着一丝其他的气味,很淡,若是不仔细都闻不出来。 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逐渐下沉,冷着脸问旁边站着的婆子,“这是怎么回事” 婆子也没想到会被抓个正行,见他面色不善,越发慌乱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九年姑娘准备好酒,被奴才不小心不小心打翻。” 秦江春死死地抓住酒壶,声音又冷了八度,“那送过去的酒是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见还有酒,自己装了一壶送过去。” 秦江春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浑身散发着一种低气压,声音变得沙哑,藏着些许狼狈,“没事了,你煮一点补血的汤,等会送给九年。” “好。”婆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歪了歪脖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里还在想,难不成王公侯爵都是这样的。 秦江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某些事情被扯下那层遮羞布赤条条地暴露出来,让他无比难堪。他在门外徘徊许久,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天才明,屋子里仍旧有几分暗沉。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秦江春走到床边,看见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窝在锦被之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起来。 他眉眼沉沉,完全看不清在想些什么,最后坐在床边,伸手将小姑娘汗湿的头发撩开。她实在太小了,还没有及笄的年纪,睡在那里之后小小的一团,像是只小奶猫。她五官生得倒是好,可仍旧还是青涩的,鼻尖动了动,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往他的手边蹭了蹭。 秦江春一时没有的反应过来,触手便是细腻的触感。 小姑娘睁开眼,仍旧是迷迷瞪瞪的样子,他自觉不妥当,刚要缩回时,小姑娘的手就跟上来,牢牢攥住他的手。 她倔强地不肯松开,声音软塌塌的,又委屈又依恋,“三爷。” “嗯。”秦江春到底是没有抽出手。 “三爷。” “嗯。” 小姑娘像是陷入了一种魔咒一般,不停地叫着他,却始终不说另外的话。秦江春也不觉厌烦,就这样简单应着,静静等小姑娘睡着。 听着动静声小了不少,他便想要将手抽开,然后别攥得更紧了。 他听见小姑娘的哭声,还带着颤音,像是处于极端的恐惧当中,“别,三爷,别丢下我。” 冰凉的眼泪落在手背上,秦江春的心顿时软成一团,最后还是留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允诺道“好。” ,, 024 苏九年晚上发起高烧, 迷迷糊糊中像是看见三爷过来看她, 可醒来时,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的身子没有昨晚的粘腻, 下身干干爽爽,像是已经被清理过一遍。床边放了一套衣服,她拿过来穿上后往外面走, 双腿摩擦的时候,有轻微的刺痛,但是没有那样的难以忍受。 婆子已经在外面打扫,见到她过来, 连忙说“姑娘,厨房里温着红枣山药粥, 您先去喝水一些吧。” “三爷呢” “早上的时候出去了。” 苏九年磨蹭了一会儿, 然后咬唇问“他可说了些什么” 婆子愣了愣,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侯爷说今日衙门里的事情多,会晚些回来, 让你不用准备他的晚饭。” “嗯。”苏九年眼神黯淡了些, 她知道是三爷想躲着她,这种认识让她心里难受得紧张。 她吃完之后, 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才能缓过来,开始想,怎么才和三爷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 说实在的,她心里是有些怕秦三爷,尽管他脾气好,也没说过什么重话,可昨晚被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知道自己做的有多过分,为了一己私欲将旁人拖下水,可若是重新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大抵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来。 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有着私心的凡人。 但修复关系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做到的,她暂时不着急,下午开始学字。今天心浮气躁的,她怎么也学不进去,最后索性练起了字,在宣纸上一遍遍写三爷的名和字,这是她最先学会的,也是她学得最好的。 虽然秦三爷让人留话说不必等他,苏九年觉得这样避着不是一回事儿,就在书房坐到大半夜,顺便腾出手替秦三爷做一件衣服。等到快后半夜时,她有些受不住,手肘撑着扶手,迷迷瞪瞪得睡了过去。 手肘经不起重量,往旁边一歪,她的下巴险些磕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拢了拢放在一旁的衣裳,才发现身边坐了一个人。 她的眼睛亮了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脆生说“爷,你回来啦。” “嗯。”秦江春的视线在她手上拿着的衣服上,停顿了片刻,“不是说不必等着吗夜都这么深了,怎么没去睡着” “奴婢现在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想着替您缝件衣裳,不留神才过了时辰。”苏九年拿着衣服的袖子给他看,比划了一下说“奴婢记得您喜欢竹子,到时候在这里绣几片竹叶怎么样。” 比起平日来,她说话带着几分急切,更有几分刻意的讨好,一双杏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似乎就怕他说出什么不留情面的话。 秦江春心中有些烦躁,“你不必做这些,之身从盛京带了衣服过来,我用不着这个。” “哦,但这不一样的。”苏九年低着头,手指划过胸襟上她绣的祥云,情绪有些低落。 转而想想,她做出这种没脸的事,不能指望别人对她的态度有多好,也就想开了。她将做了一半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今天奴婢包了一些云吞,里头放了些花生碎,香得很。这东西也好消化,奴婢给你下一点过来,您吃点暖暖胃,待会儿再去睡吧。” “我” 男人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苏九年急忙打断他的话,然后抱着衣服出去了。“三爷,我先过去了。” 她做事本就利落,舀了几勺煨好的三混汤,煮到沸腾之后将云吞全都倒进去,又放了一把还没有手指长的嫩白菜,等云吞随着翻腾的鸡汤露出白白的肚皮后,她连忙在里面放了一小把晒干的小河虾就直接捞起。因为已经是深夜,不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她只撒了一把葱花,淋了两滴醋便直接端过去。 秦江春坐在书桌旁边,看见拐角处放着一小叠纸,应当是苏九年的。这边书房没有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之前便让小姑娘学字的时候,可以来这边。 她这般大年纪从新开始识字是有些困难的,尤其在戚家时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可不管忙成什么的样子,她总是要抽出两个时辰来学字,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她虽说不上有多聪慧,可这种自制和坚持将大多数人都比下去。 想起来,他是有几分感慨的,拿过旁边的一小叠纸仔细看起来。她进步不算是快的,可字迹已经从之前的歪歪扭扭变成了现在的方正笔直。翻到后面时,他的手指顿住,看到纸张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他像是窥见了少女隐秘心事的一角,顿时觉得手上的东西成了一个烫手的物件 苏九年是后来进来的,自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将碗筷放在桌上摆好,“三爷,已经好了。” “嗯。”秦江春将那一小叠纸放到一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到外面的桌子旁才坐下。 苏九年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之前知道会来扬州,又磨了方嬷嬷打听到秦三爷的喜好。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云吞的香气,见深色花纹的碗里盛放着清汤,青白相间,看着便直接将食欲勾起来。 不过只有一碗,他问了一声,“你不吃吗” 苏九年弯着眼睛笑起来,“奴婢不用的,奴婢食量小,晚上吃多了,容易发胖。” 秦江春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两下,小姑娘身材有些消瘦,细胳膊细腿也不知道胖在什么地方了。他原本想说“不必,你该养胖一些”,但思忖这句话不合适,最后也没能够说出来,低头吃着东西。 现在已经是深夜,屋子得里的烛火倒是燃得正好,将那些黑暗德驱走,留下这一室的光明,让疲惫的身体有了短暂的慰藉,他倒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其实,小姑娘在身边陪着,也挺好的。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现,便被秦江春压下去了。他自嘲着是不是同奉先相处久了,脑子里也开始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吃完之后,苏九年便开始收拾碗筷,一边说“奴婢在厨房看见有梗米,已经泡上一些,等明天和婆子一起把梗米磨成浆水,就能做肠粉。不过奴婢也没做过,不知能不能成。” “你不必做这些的。” 苏九年手上一个的不稳,勺子砸在碗里,发出刺耳的响声。她顿了顿之后,才轻声应了,“奴婢知道了。” 说着,她端着托盘就要离开,突然手腕被人攥住,她抬眼看过去。 秦江春松开她的手,缓声说“我是说,这些事情你不必来做,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街上看看,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他顿了顿之后,面上再也没有一贯的风轻云淡,而是有种极为难堪的神情,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有能说出口。 苏九年心头一沉,疑心他是要将自己赶出去,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将托盘放在一旁,直直地跪下去,眼泪顺着脸颊往地面上砸,却没有一点的哭腔,“奴婢想跟着爷,奴婢不愿意离开。三爷,你别赶九年走,好不好” 她见男人不说话,就往地上磕头,“是九年不好,是九年错了,九年已经知道错了,你别赶九年走好不好” 小姑娘瞧着实在可怜,将自己的身段放在了最低,祈求那么一点原谅,实际上她分明什么都没做,真正犯了错的人是他。 秦江春沉了脸,将她一把拉起来,拿出帕子替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爷”苏九年疑惑他的动作。 “酒已经被人换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春风散,所以昨晚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你不必自责。” 苏九年脑子一懵,觉得秦三爷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她却糊涂了。酒里的药是她亲手下的,怎么会没有呢。 “婆子将你准备的酒打翻,重新倒了一壶送过来。”秦江春面色不虞,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不过他倒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情瞒着,让小姑娘一直愧疚,战战兢兢活着罢了。 “我会对这件事情的的负责。”他思忖片刻,还是说出来,“我可能不能许你嫡妻之位,但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娶亲,旁人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但是有一样。” 他说到这里顿住,然后说“我这辈子不可能要孩子,你可要想清楚。” 为什么不会要孩子苏九年觉得事情古怪,倒是没有多问。秦三爷说的,已经比她想的,要好了很多很多,甚至超过了她之前的预想。 她刚想要开口应下来,秦江春出声打断她的话,严肃道“你得想清楚。你现在年岁还小,可能不明白有个孩子来说,对你日后多重要。我比你年长十岁,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定是会先走在你前头的。倘若真的到了那时候,你没有子嗣傍身,谁来照顾你” 他早就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不愿也不忍拉着小姑娘同他一起,也不想看见日后有一天她后悔了,反过头来埋怨他。 “我就不能同你一起走吗”苏九年冒出这么一句来。 小姑娘目光清澈坦荡,说得没有一丝做假的。 秦江春忽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这是有关于你的一生,你得想想清楚,之后再告诉我答案吧。” 苏九年其实也不大喜欢孩子,上辈子经历过那些事儿,让她对生育产生了本能的恐惧。这样想想的话,她多适合留在三爷的身边,就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也愿意陪着他身边,同他一起离开。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免得三爷又说她年纪小才说这样的话。 两个人说完之后才各自去休息,不过躺到床上,苏九年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酒里面没有春风散”,所以她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中了药吗 一想到她主动去解开腰带,然后做那些事情,她的心就砰砰地跳着,全身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粉色。 她,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越发觉得羞耻,小姑娘往里面滚了几圈,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然后又想,那三爷呢,如果不是中了药,三爷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脑子里有一个猜测,然后给自己的心喂了一口糖贿赂,将那些隐秘的欢喜与猜测都藏了进去,不敢叫别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评论提到女主母亲这个问题,这个地方的确是bug,因为我写上一章的时候,一直以为三爷是知道苏九年的背景,但是不知道母亲被人囚禁起来的事情,郑重道歉,会修改前面章节。 然后这三天的v章评论都有红包,在十月一号统一发。 最后,我现在真的是甜文写手,不然按照我上一本,还要虐 主要还是秦三爷太好了,苏九年真的好可爱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曼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拉斯加、白梨梨 5瓶;30175911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25章 025 第25章 025 早上的秦三爷仍旧不在府上,苏九年记得要去买东西, 准备好银子之后就准备要出门。在门口的时候, 她遇上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俞满。 俞满见到她之后, 面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不知道怎么叫人,犹犹豫豫之后,才说“三爷,让我跟着你出去, 买了什么东西的话, 我帮你拎回来。” “好, 我正有些犯愁若是东西买多了该怎么办, 你一起去的话刚刚好,只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了。”苏九年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 可是好看的人有很多,俞满不大明白,怎么三爷和她就那什么了, 不过他也没问, 直接跟着苏九年的身后。 苏九年之前也跟着安嬷嬷的后面准备过给各家的回礼,准备东西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她先是买了一些戚家缺少的布匹、粮油和山参之类的补品, 后面又专门给每个人买了单独的礼物。她给戚大嫂选了水粉、膏子和首饰, 给虎子买了上学用的笔墨纸砚, 至于给戚大哥送什么倒是有些为难, 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 最后还是俞满建议说, 去药店买一些治跌打损伤和止血的药材。苏九年一想,戚大哥经常在山上打猎,说不准就会用到这些,便和俞满打听了城中最大的医馆就过去了。 哪知道不凑巧,医馆里来了贵人,家丁在医馆门前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去。外面多的是急着看病的人,难免抱怨几句。 扬州城有权有势的人家统共就那么几户,苏九年蹙眉想,也不知是谁家有这样的排场,就好奇向身边站着的大娘打听几句。 “还能有谁,不就是太守夫人吗他家孩子一直病着,看大夫看了好多回也不见好,大夫都不愿意上门。现在倒是好,直接过来将门口堵住,感情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都要给他家的孩子让路。”大娘面上都是气愤,可畏惧权势后面的声音很小。 真要是有权有势,大夫哪里敢不去太守府,怕是大夫已经知道太守出了事情,此时躲避不及,又怎么肯亲自去招惹。不过太守夫人也是张扬,这个当口上还敢这样霸道行事,也不怕招惹祸事。 苏九年不大想在这里耗下去,同身旁的俞满说后刚准备换个地方,就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抱着个孩子被人“请”出来。 妇人长相并不出众,说话也很是客气,甚至带了几分低声下气,“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只要能治好,多少钱我也愿意出。真的救救他,他才这么一点大年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平时乖巧懂事得很,真的求求您救救他,我都给您磕头了。” 药童连忙拦住她,大夫也是一脸为难,“苏夫人,不是老朽见死不救,实在是这个病呐,救不了啊。” 他挥挥手就要往里面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妇人身子一软,几欲瘫倒在地,猛然哭出来,“您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您了,您一定救救这个孩子。只要您肯救他,您要什么东西都成。” 大夫仍旧不理会,几步走到内堂,再也不肯见人。 妇人见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跌坐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孩子已经变得犯青的脸,这孩子怕是真的像大夫说得那样,快要不行了。 可妇人浑然不觉,用脸去贴着怀里孩子的脸,低声呜咽着“小宝,没事的,娘亲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那种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与关爱是真真切切的,人们对生命有种本能的敬畏与怜悯,看了也觉得难受,浑然不记得刚刚还骂过太守夫人横行霸道,都在感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生了这样的怪病。 俞满知道太守昧下银子导致扬州城瘟疫加重的事情,感叹一声这个孩子可怜之后,也生不出过多的情绪,低头问一旁的苏九年,“走吗” 苏九年站着没动,眼睛直直的盯着妇人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怕是再过一天,这个孩子就真的救不活了。” 俞满刚想说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话没说出口就明白她的意思,闷声开口,“你知道太守这次贪墨,害死多少人吗,三爷为了这件事情烦神不少,太守仍旧不肯吐出背后的人。” 苏九年心里觉得难受,她亲自参与了扬州城瘟疫的救治,眼睁睁看着不少人因为这场瘟疫丧失性命。她同样痛恨着太守因为贪念害得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可是却没有办法将这种恨意波及到一个尚且不能说话的孩子身上。 她微微抿唇,“他才这么小,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可他也是享受利益的人,不是吗”俞满想,女子就是心软。他怕磨磨唧唧下去,她真的跑去治病救人,干脆就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催促着“我们快点走吧,就是三爷在这,也不会让你去救人的。” 苏九年想了想,还是没办法见死不救,咬唇说“我先去试试,将他治好了之后,再听三爷处置。” “你”俞满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小姑娘已经跑出去了,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后,也跟着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就听见太守夫人犹豫着问“你真的能治好他吗” “我可以尽力试一试。” 小姑娘没有将话给说满,她弯下身子来似模似样地在小孩的身上看了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探向孩子的颈间,片刻之后才收回手,故作老成地说“能治好的,但是麻烦一点,我先进去给你抓一副药,回去之后十碗水熬煮成一碗,但是要注意每蒸发四分之一的时候,要晾凉后再煮。差不多到后半夜,孩子的手臂发青,你拿刀子在他的中指上划一道口子,等流出的血不再是黑色时,他体内的毒素就除得差不多。” 她说着便转身去要药馆里,选了几味药交给太守夫人之后,就要离开。 太守夫人连忙问她,“敢问姑娘名讳,现住何处,若小儿的病真的能好,我一定亲自上门致谢。” 苏九年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现在住在柳府,若是孩子有其他问题,你可以来找我。道谢就不必了,我也没做什么。” 她这样说,太守夫人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若是孩子好了,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 因为这么一遭,苏九年和俞满回去便迟了一些。她的事情也多,归置好买来的东西之后,连忙去厨房做了几样菜放在锅中,用余热温着。 她这一天跑了不少地方,累得只想找一个地方坐着休息,什么也不用去做,什么也不用去理会。可她怕开了偷懒的例子,日后会找杂七杂八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练字,咬咬牙还是爬起来去书房看书练字,磨磨蹭蹭到深夜,才将生字练完。 秦三爷回来的时候,她才收拾好东西,连忙上前将他的披风接过放在旁边的木架上,见上面沾了许多污泥,问了一句,“三爷今日出城了吗” “嗯,我听说这次决堤,是因为修造上游的堤坝用了细沙和石子,被人换成稻草,过去看了看。”秦江春多的就没有说,倒是想起来俞满说的话,顺势问了一句“听说你今日救了一个孩子” “肯定是俞满说的。”苏九年就知道他会将事情说出来,倒是没觉得意外,小心地去看三爷,语气有几分不确定起来,“您会生气吗” “是有些生气。”秦江春不去看她,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苏九年顿时就不敢说话了,拿着勺子给他盛了一碗煨好的南瓜粥。南瓜掺和着米粒和水一起被放在砂罐里,猩红的炭火舔着砂罐的底部,让南瓜的清甜和米的香气在沸腾的水中融为一体。 秦江春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象征性地尝了尝,发现里面没有放饴糖之后,才继续吃着。 他这个样子倒像是真的生气,苏九年心里就在权衡起利弊来,想来想起觉得救人的事情应当是给三爷带去不小的麻烦,不然他也不会这样。 她心里是有些难受,等秦三爷用过饭之后,垂着头道歉“今日是奴婢草率了,是奴婢的错,三爷你罚奴婢吧。” “罚你有什么用”秦江春往后靠了靠,问“倘若你知道我会生气,你今天还会救这个孩子吗” 会救吗苏九年扪心自问,若是真的不救的话,她怕自己一辈子都活在自责当中。她低着头,不愿说些违心的话,最后还是小声而坚定地回着“会。 第26章 026 第26章 026 “既然你觉得它是对的, 就去做, 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就算是我也一样。”秦江春缓声说。 苏九年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当他是真的生气了,站着也不敢离开。她心里越发难受,眼眶中有了湿意,最后才小声说“您若是不喜欢的话, 奴婢以后便不出去, 日后不会遇上同样的事情的, 也不会去随意救人了。” 秦江春的眼神越发复杂起来,想了片刻又问“如果我说不喜欢你出门,日后去了淮阳侯府,你便一辈子也不出门吗” “那三爷,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吗”苏九年反问回去。 “如果呢。” 苏九年看向他, 回答的极为认真, “那您这样说一定有这样的道理,反正奴婢出府也没什么事情, 在院子中等您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你应当问我为什么, 如果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你该想着怎么说服或者是怎么能偷偷出去。”秦江春耐心说着“就像是今天的事情, 你知道救人是对的, 就不必非要征求我的同意。人这辈子做什么事情, 只求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旁人的想法只能做参考,真正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苏九年听得似懂非懂,倒是抓住了重点,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有些怯意地看向男人“所以您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对么” 秦江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最后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她一时转变不过想法来,也不再强求。 转而在一棒子之后给了一个甜枣,他安慰着说“生气什么,一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病成这样,你救他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就想起年幼时曾经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极为聪慧,可有时候也傻得很。有次他因宫里有诏,急着出门,便拍拍它的脑袋让它在院子里等他,它就当真在那里等了一个下午,连地方都没有挪动过。 小姑娘同这只猫有些相似,对他的话格外在乎。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讨他的欢喜,生怕他生出什么不满。若是像一般人那样谄媚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她的顺从仿佛已经融入到血液当中,将她这个人都变成他的一种附属品。 可这样却是不对的,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之前他想着她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也就没有过多理会。现在他既然决定要将她留下来,自然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独立、有自己判断的人,她有这样的能力。他不需要她去独当一面,面对所有风雨,但是也不想将她养成了一朵攀附别人生长的菟丝花。 他的小姑娘可以比任何人更加矜傲、从容地活着。 而他有这个时间和耐心等着她的长大。 秦江春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甚至有时候在府衙待个通宵,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一圈。苏九年知道他是在忙着堤坝修筑的事情,耽搁不得,也不去劝说,只是变着花样给他做一些进补的食物。 一日他到天亮才回来,睡了大半日后,苏九年将他唤醒。 苏九年见他仍旧迷糊着,没有回过神,连忙拧了一个冷的帕子递给他,“太守夫人过来了,奴婢原以为她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来找奴婢,但是她却是说来找您的。” 秦江春顿了顿,拿帕子捂着脸醒了醒神。太守夫人同他没有什么交集,真要是说起来,他将她夫君送到牢中,难不成是过来替太守求情的 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上倒是没有耽搁,他随后换了一套衣服同苏九年一起出去。 太守夫人曾经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女,相貌仅能算得上是中等,可身上染着书卷的气息,单单地坐在那里饮茶,便自有一股气度,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见有人过来,端着茶盏朝着秦江春遥遥一敬,并未起身,笑着说“侯爷府上的茶很是甘美,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倒是想多来几趟尝尝。” 秦江春为了避嫌,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稍有错愕“夫人这是何意” “我今日便准备带着孩子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太守夫人放下茶盏,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苏义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什么后果都是应该的,我也不替他开脱什么。但是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不想要他留在这里,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 秦江春没有说话,实际上按照大周的律法,太守所犯下的罪行会殃及家人。 太守夫人拿出一个账本来,示意苏九年递过去,继续说着“苏家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动,仅将我的嫁妆带走。他藏的那些东西我也都找到了,全都在地窖里放着。” 秦江春结果账本翻了翻,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猛然将账本合上,面色铁青。 太守夫人问了一声,“侯爷,你说我和孩子能平安离开扬州城吗” “这是自然。”秦江春坐正,身子微微前倾,“多谢苏夫人。” “侯爷唤我胡氏便可以,至于要谢的话,侯爷不如谢这位苏姑娘。”太守夫人转而看向一旁站着的苏九年,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感谢来,“多谢苏姑娘出手相救,小宝现在已经好了。他好了之后啊,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大人做的错事太多,现在报应到一个孩子头上。” 苏九年当时救人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得安慰两声,“孩子没事便好,若是换了个人路过,能救人也会救人的。” 胡氏轻笑一声,她跟着苏义一路走到现在,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哪里不知道人性的薄凉来。她眼尾带着泪,“姑娘是个心善的,日后定是福泽深厚,盼着日后有机会的话,能再见到姑娘一面。” “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可以的。”苏九年用力点头。 “那我就先行离开了。”胡氏看着秦江春说。 秦江春立即叫来了俞满,让俞满带着一队护卫护送胡氏母子二人离开。 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账簿,秦江春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沉着一张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全身笼着一层低气压。 苏九年不知道账簿上面写了什么,只当是贪污的金额过大,他才会这个样子。不过官场上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当作是陪他。 “俞贵呢。”秦江春再开口时,声音就带着一点沙哑,透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苏九年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声音又放缓了几分,“俞贵早上的时候出去找木梁了。” 扬州城中不少的房子被冲倒,重新建造的时候什么都缺,特别是屋顶上的木梁。不少人家就是没有木梁盖顶,房子建了差不多了,却迟迟不能入住。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但怕是要等到晚上。”苏九年猜想他找俞贵要说事情,连忙补充了的一句,“不然奴婢现在就去找人,把俞贵叫回来。” “不必了。”秦江春撑着椅子的扶手往外面走,“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往黔陵去一趟,将明尧叫过来。” 扬州城洪灾,同上游三城开闸泄洪不无关系。秦江春回到扬州城之后,便派秦明尧去了黔陵。 怎么在这个当口上,突然要将秦明尧叫回来苏九年瞟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的账簿,心里一惊,难不成秦明尧同扬州城的贪墨扯上关系了 她按下心头的疑惑,应了一声,等秦三爷离开之后,才细细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她只知道是大房这边派人去刺杀秦三爷,失败后又被人抓住了把柄,导致老夫人不管不顾地提出要分家的事情。她从前并未细想,觉得秦家大爷是想杀了秦三爷自己好夺过爵位,现在仔细想的话,哪里有这么简单。 秦家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淮阳侯府还靠秦三爷撑着,这些年秦家大爷和秦明尧在仕途上走得顺当,未必不是沾了秦三爷的光的。且三爷同东宫交好,又得皇帝赏识,就这样将他杀害,上头的人能不怀疑,怀疑之后又怎么肯轻易将爵位给了大房 怕是那时候三爷已经掌握了大房参与贪墨的证据,大房才被逼着下了狠手。那这一世的话,三爷已经找到证据,大房的人会不会又想着要杀人灭口 苏九年的心陡然沉重起来,想要把这件事情同秦三爷说,又不知道要怎样开口。难不成要说她是重活一次的人,只怕别人会将她当成疯子一样抓起来。 她这个时候反倒是有些看不清老夫人和秦三爷的做法,一个曾经上过战场将淮阳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当家主母,一个是步入仕途已经逐渐露出锋芒的侯爷,以他们的手段不可能察觉不到秦家大房有异样的心思,怎么就被逼到这种程度。 难不成是他们已经有了打算 苏九年想的东西比较多,这几日一直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三日后,秦三爷难得有一日空闲,留在书房里查阅典籍。苏九年也没多少事情要做,就留在一旁练字,顺便让秦三爷指点一番。不过她心里藏着事情,字没有多大的长进,反而有几分心浮气躁。 秦江春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情么,瞧着你不大对劲。” 苏九年将纸张的一角撕下来一小块,然后将它一点点地掐碎,故作轻松地开口,“三爷怎么突然将大少爷叫回来,黔陵不是正忙着么。” “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他并没有避着她,以小姑娘的细心来说,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什么事情。他用朱红的笔将他觉得不好的字都一一圈出来,说着“你今日的字不大好。” “奴婢想是今日胳膊没什么力气”苏九年看见纸上有许多红色的圈圈,脸顿时就红了,有些羞愧想要将自己写的字拿回来,伸手去拽了两下没有拽动,她看向男人,疑惑着他怎么不放手,“爷” “那明日可有力气”秦三爷顺着她的话,笑着问。 “有。”苏九年忙点头,有几分难为情。 秦江春也不为难她,就听出一句,“这件事情有些复杂,牵扯的人物众多,我自有一番考量,你不必担心,且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成。” 苏九年低着头将纸张折叠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跳跃在她一侧的脸上,她垂着眼帘,看不清楚神情,只抿唇说了一句“奴婢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很多奴婢不该问,只是心里头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份账簿,对您不利。” “我知道。”秦江春应了一声,面上仍旧是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可苏九年知道秦三爷手里的这份证据触动太多人的利益,此番回京定是凶险万分。可她也知道,依照他的性子就算拼了命也会将这份证据带回去,为这一方百姓的“人灾”要一个结果。 她没有太多的家国情怀,十几年都在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打转,遇上唯一能真心对她好的秦三爷,她只盼着他平安。 声音放得很轻,她咬唇说“三爷要让自己平安才是。” 秦江春愣了愣,刚想要回答,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三叔” 苏九年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便见到站在门口的秦明尧。 秦明尧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因为一路赶着过来,身上的衣袍被吹得乱糟糟的,脸上也粘着不少灰尘,更显得一身匪气,光是站着在哪里便让人觉得害怕。 苏九年坏心地想着,倘若他知道她同三爷有过欢好,该是怎么的表情。 第27章 027 第27章 027 不过秦明尧这个人就像疯子一样, 苏九年暂时还不敢惹怒他。 她低着头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便要出去, 路过秦明尧身边的时候, 倒是记得行礼,“大少爷,奴婢先出去了。” 秦明尧瞧着她的样子,明明同之前差不多,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慢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便侧着身子从门边出去, 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见后,心里冷笑一声。 秦江春自他来之后,便收敛了笑容,面色平静地同他说“先坐吧。” 秦明尧心中有异, 直接坐在秦江春的对面, 身体紧绷,神情倒还算得上轻松, 随口问着“三叔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扬州城贪墨的事情,你涉及了多少” 秦明尧眼中划过片刻错愕之后, 很快镇定下来。他不知道秦江春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这只是一种诈他的手段, 玩笑着试探开口, “三叔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和这件事情当然没关系, 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了什么吧” “苏义的账簿我已经拿到手了。”秦江春淡声说,然后从旁边的书里抽出一张纸来,手指压着纸张直接推过去,“我不是诈你,若不是我亲眼看到账簿,我也不敢相信你在这中间也插了一手。” 秦明尧眼睛在纸上匆匆一扫,瞬间没了笑容。苏义居然将他们都供出来了。 证据就摆在面前,再多的辩驳都有些无力,秦明尧索性也就没得说话。性子几乎是极端的两人对立而坐,都直直地看向对方。空气都凝滞下来,干燥地像是蹦进来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来。 最后还是秦江春打破了这种沉默,“给我一个理由。” “刚好有机会而已,就算不是我,也会有旁人。”秦明尧一早就知道他的三叔想来正直不阿,这种正直在他看来近似迂腐和单纯。现在官场上,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没有捞过一点油水,只怕有人刚站出来,他怀里揣着的金子就掉下来。 不过这些话不适合说,尤其是自己的把柄还被握在别人的手上,他想了想之后,才说“这笔钱我丝毫未动,早在来扬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带过来补上。” 他只说了自己,旁人却丝毫未提。可那账簿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许多名字,其中有很多人出身簪缨世家,生来就拥有了普通人仰望不及的财富与地位,现在却在贪取着百姓的救命钱。 秦江春克制着一身火气,沉声问“就这样就能算了你可知道这次扬州城死了多少人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人,司户统计伤亡时,足足写了二十六个本子。你们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那么一点钱,就间接害死了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个人。” 他亲自参与了扬州城的赈灾与修缮,亲眼看见了这一片混乱,用旁观者的角度看见的无数死亡。有些幸存者好不容易从灾难中活过来,发现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全都离世后,承受不住这种悲痛跟着去了。 他坐得笔直,如同峭壁上昂扬生长的一颗孤松,给了自己的结果,“以往你做了什么,我全当是不知道,不过是看在你是淮阳侯府的人。” “但是这次,我不会再纵着你。” 秦明尧的脸色变了变,“三叔准备将账簿交上去吗” “这么多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秦明尧紧紧盯着他,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以后,手臂撑着书桌说“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也知道这里面牵扯多少人。一旦上交之后,整个淮阳侯便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疯狂反扑,撕咬成碎片。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为府上的人想想” 他自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差,缓和了几分,给出自己的办法,“我去联系这些人,让他们将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再追加一千两银子,让扬州城的灾民得到更多的补助,这也是您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这样的结果听起来不错,秦明尧自己觉得做出不小的让步,稍微松散往身后靠了靠,语气中带着不屑,“再说,为了这件事情得罪那么多人,值得么。” 秦江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无失望。他原先也知道秦明尧喜欢踩着底线做事,处于灰色地带。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是不知道。 可他想不到秦明尧会变成今日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沉默半晌,他遵循本心,最后沉声说“值得。” 天不会一直黑着,终有一天光亮会来到人间,而在此之前,他会尽力燃起篝火,给旁人带去希冀。 苏九年并不知道秦三爷和秦明尧在书房里都说了什么,不过她见秦三爷的脸色不大好,料想此次的谈话应当不怎么愉快。 秦明尧没有留在这边用饭,秦三爷也只是简单用了一些,便有府衙的人找过来,说太守苏义在牢里面上吊自杀,秦三爷便匆匆赶过去。 苏九年猜想,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腥风血雨还在后头呢。她一时也没了心思,为了避免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便拿出之前做了一半的衣裳出来,在上面绣了几片竹叶。 一阵风吹过来,烛火在灯芯上跳跃两下,苏九年面前便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见来人后,被吓了一跳,针尖没入指缝里,尖锐的疼痛唤醒她几分神智,镇定下来后开口,“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找三爷有事吗,奴婢帮你去叫人去。” 她刚要起身,她的肩膀上便多了一只手,让她站不起身来。 秦明尧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多了几分诱惑的意味来,“不必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而已,毕竟我离开这么长时间,也怕你把我忘记了,不是么” 他在苏九年的身边坐下,将她腿上放到衣服一把拿过来,牵看对着烛光瞧了瞧,冷笑一声,“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尺寸,这件衣服做小了些,我也不喜欢这个颜色。” 说着,他就将衣服团成一团,直接拿到逐火旁点燃。火苗舔着布料往上一蹿,衣服瞬间就烧起来。 苏九年顿时红了眼,连忙将衣服一把夺过来,抢过小几上的茶壶,掀开茶盖就对着起火的地方浇上去。火起得小,直接就被浇灭了,可衣服也被烧毁一大块,难看得很。 几日的心血就这么直接毁了,她实在有些气不过,瞪着她说“大少爷,这不是抚芳院” “错了的东西,毁掉不是正好”秦明尧眼神幽深,泛着一股阴冷,上前一步猛然攥着苏九年的手腕,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过直接扔在地上,“我看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吗” “俞满还在外面,大少爷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苏九年忍着手腕上的疼意,努力让自己都语气保持平稳,“大少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没必要如此戏弄奴婢。” 她猜得没错,秦明尧这个时候来找她,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过来调情,不过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这个小丫鬟当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占有欲,爽快承认,“不错,我今日来同你做笔交易。” “什么”苏九年惊讶问。 秦明尧松开她的手,凌厉的丹凤眼中透着一股狠劲,“帮我打听到账簿的下落。” 第28章028 苏九年猛然睁大眼睛, 像是听见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什么我怎么可能接近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少爷不会以为我会知道这么一个重要的东西放在哪” 就算她知道, 她也绝对不可能把这份账簿给交出来。 “你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相比他也没有瞒着你。”秦明尧笑得有几分狡诈,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不是能进出他的书房吗等没人的时候进去好好找找,确定不在这边的话, 我再另作打算。” 苏九年脸上有些不大好看,她想到前世的事情, 怕他对三爷做出不利的事情,问了一声,“你想要做什么” “怎么, 你在担心他”秦明尧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只阴险狡诈了狐狸,狭长的眼睛闪着凌厉的光,像是要看到别人的心理去,“九年, 你别忘记了,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若是你这事办的好,先前的事情我也不会同你计较, 并且会将你母亲平平安安地送回来。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嗯” “大少爷只会一些威胁人的手段。” “威胁人好用的话, 为什么不用。”他忽然笑起来, 领口散开,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里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我是说我在求你帮忙,也是成的。事成之后,我必会纳你为良妾。除了那个名头,静和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 妾和良妾虽说听起来差不多,可前者地位低下,真要是仔细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奴才,任由瞩主母拿捏。可良妾算得勉强算的上是正经主子,过了明路嫁给他,就是主母也不敢随意辱骂发卖。 他自认为这样的条件很是优越,也给了苏九年足够的耐心和容忍,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分出一个好歹来。 可是小姑娘面上一片冰冷,甚至有几分仇视之意,全身都带着抗拒与防备,像是一只浑身都长满刺的刺猬。虽然她眼眶红着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可是秦明尧倒是没有原先的心疼,而是一种被人辜负的恼怒。 他猛然起身,一把攥着小姑娘的下巴,带着火气压下去,鼻尖几乎要贴上小姑娘的鼻尖,迫使她看向自己,“怎么,你还不情愿了” 苏九年挣扎了两下,见躲不过去,便发了狠,双手抓着男人的手腕,猛然低头咬了上去。 她下口极重,像是要将自己两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像是要从上面咬下一块肉来,很快口腔中便有了铁锈的味道。 秦明尧抽了一口凉气,也任由她动作,另一只手摸上小姑娘的脖颈,然后用力一捏,将她直接拽了起来。 小姑娘嘴边还沾着血,红与白的极致对比中,多了几分妖娆的感觉。他心思一动,也不去管手上的伤口,抬手用拇指擦拭小姑娘的唇瓣。 他的力道极重,指腹的茧像是要把那层娇嫩的唇瓣给磨破,好不容易将血都擦干净以后,小姑娘唇瓣变得通红,像是要沁出血来。 “你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不是吗”秦明尧低下头,想要吻下来却被小姑娘躲过去,他也不恼,声音粗狂深沉,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我等着。” “九年,你在屋里吗,和谁在说话。” 门外突然响起来俞满的声音,屋里凝滞的气氛被打破,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若是被人发现秦明尧在自己的房间,她便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苏九年有些紧张,抓住桌子的一角,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一个人在屋里呢,没和谁说话,许是你听岔了吧。” 她看向秦明尧,催促着他快点离开。秦明尧深深看了苏九年一眼,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随后便打开窗户,一跃离开。 俞满已经走到门口,他自认为耳力不差,刚刚确实听到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心中便有疑惑,“ 那可能是吧,我今日在街上碰见个卖野参的,准备送给我娘,你帮忙给瞧瞧,这个野参是不是真的。” 屋子里一片狼藉,还隐约有衣服被烧焦的味道,苏九年不敢让他进来,只好说“我现在已经睡下了,若是不急的话,我明日再帮你看看。” “也好,那我提前谢谢你,你先休息吧,我就走了。”俞满也不能强迫她开门,只是心中疑惑更重一层,装作远去之后,又捏着脚步返回,暗中注意着苏九年的房间。 一直等到了烛火熄灭,他也没等到什么,几乎要以为这当真是自己的错觉,便转身离开。才走几步路,他突然意识到有个不对劲的地方,苏九年从未这样早睡过。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房间,似乎想透过这黑夜看清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俞满比不上俞贵能力出众,但是却极为心细,不会放过一点枝微末节,很快就确定苏九年私下里见了旁人,并有意隐瞒这件事。等秦三爷回来之后,他立即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外面起了一层雾,明明已经是早上,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道路。 秦江春站在屋檐下头,身上沾着雾水,衣服也湿了一层,穿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一夜未睡让他看上去有些疲倦,站姿却依旧挺拔沉稳。过了半晌,他才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九年并不知道俞满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秦三爷,心里烦着怎么将自己和秦明尧的那些事情告诉秦三爷。她这一次不准备妥协,秦明尧算是踩了秦三爷的禁忌,秦三爷怎么也不可能袒护他。她将事情说出来后,有八成的把握能肯定,秦三爷会帮着她。 不过在此之前,她到是先知道另一件事情苏义死了。 所以苏义被救回来之后,将石头磨成锋利的石片,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又一道,最后失血过多而亡。 扬州城不能久留,秦江春决定立马前去戚家拜访,随后便赶往盛京。 这次回去和来的时候意义不相同,除了细软和银钱之外,几乎不需要带旁的东西,苏九年收拾起来倒是轻松很多。不过因为走得着急,秦明尧也没来得及找她,她也没能够将秦明尧威胁她的事情说出来。 去戚家的路上,她准备说这件事的时候,觉察出一些古怪,三爷似乎似乎对她有些冷淡。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多想,三爷一直为扬州城的事情苦恼,有些烦闷也是应当的,可是心里却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心里有了顾忌之后,她说话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小心,“三爷,奴婢有事情要同你说。” 秦江春将一片金叶子卡进正在看的那一页,然后将书放在一旁,问“什么事” “大少爷之前来找过奴婢,让奴婢帮他一个忙。”苏九年斟酌了一下,才慢慢开口,“他让奴婢打听账簿的下落,若是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将账簿偷出来给他。” 秦三爷有些惊讶,不知惊讶的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那天晚上他过来找奴婢的。”苏九年下意识地隐瞒了秦明尧对自己做的那些不规矩的事情,其余的都说出来。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轻,“我娘亲在他的手上,他一直拿这个来威胁我。” 秦江春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眉心当中出现一个小的“川”字,“那那天晚上,你也是因为他的威胁才” 他停顿了一会,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才决定找上我的” 苏九年明明能想到很多借口,可最后一个都说不出来。这件事情是她错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她都不该去算计别人。她一直为这件事情自责着,看见男人微沉的面庞时,心中的愧疚更甚。她的头埋得很低,咬着唇道歉,“三爷,是奴婢错了。” 秦江春轻轻别过头去,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书都没有翻动一页。他是有些生气的,可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心上隐隐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去想,若是换了旁人,她会不会也这般 自谈话之后,两个人虽说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终究情分上生疏了一些。苏九年晓得三爷是真的生气了,也一直想着怎么才能让他消消气。 他们去戚家的时候,虎子已经去学堂,戚大哥上山打猎还未回来,只有戚大嫂一个人在家翻晒收割的萝卜菜。 见到他们过来,戚大嫂很是高兴,连忙洗净手将他们迎到屋子里,“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过来,不然的话,我便不让他们出去。不过他们很快也要回来了,你们晚上便留在这,我让你们戚大哥好好陪你们喝一杯。” “以后有机会,便再同他喝一杯,只是这次不行,我们有些事情急着回盛京,就不在此地多留。”秦江春说话很是诚恳。 戚大嫂也听自己男人说过几句扬州城的事情,倒是没有一昧强留,短暂失落之后便笑着说“那你们注意些安全,日后有机会再来这边的话,我们再好好招待你们。” 她说着就要将家里还有的山货找出来,让他们带着以后也尝个新鲜,苏九年也过去帮忙,顺便说些话。毕竟男女有别,秦江春不好跟过去,在堂屋里坐着。 戚大嫂正在打包食物,不小心将茅草碰到地上,苏九年帮她捡起,抬头时注意到戚大嫂的小腹处隆起了一块。 她猜到什么,偷偷问戚大嫂,“是不是有了” 戚大嫂抿嘴,却掩饰不住笑意,最后点点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才发现的,已经有两个月了,我找村里的大夫看过,他说是个女儿。我和你戚大哥都商量好了,准备过些日子去城里买个院子,在做一些小营生,也替两个孩子攒些钱,好让他们的路以顺当些。” 她长相不是那种惊艳,甚至说有些普通,可在提及到孩子和未来时,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像发着光一样。 后来苏九年在回忆戚大嫂时,总能够想到这一幕,想起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那个一向爽朗的女子温柔地说着对以后生活的美好憧憬。 他们是下午离开的,准备前去渭河走水路赶回盛京。走水路虽说人舒坦很多,但是有些慢,直到一个月后才抵达盛京。 盛京已经是冬天,老夫人提前得了信,早早派人在城门口等着,他们的马车在淮阳侯府门口还没停稳,小厮就直接窜进去,朗声说“老夫人,侯爷回来了。” 第29章029 先是有几个婆子小厮出来,帮忙搬运东西, 再往里走, 方嬷嬷便在小门前等着。 见到秦江春过来, 连忙行礼,“老夫人听说您回来,一早就在前厅等着, 大爷和大夫人一家子也在,都在专程等您呢。” 秦江春将斗篷解下,交给旁边的丫头,问了声, “明尧可回来了。” “大少爷么, 大少爷回来一趟又走了,现在不在府上, 听说过两日也要回来。”方嬷嬷忙将他迎进去, “先前听说您出事, 老夫人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还犯了旧疾, 现在身子一直不大好。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 可心里头一直是惦记您的,您若是有时间,便陪她多说说话吧。” 秦江春点点头,穿过前庭和游廊, 才到前厅的门口。 屋子里已经坐满人, 一向不大露面的二少爷秦明良和大小姐秦暮云也过来了。 老夫人看着憔悴好多, 精神也不如往日那样好,看见他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难得的情绪外露,连忙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 秦江春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日夜担忧,生怕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外面出了事,现在叫人给盼回来,心情更是激动。不过碍着屋子里还有外人,她不好多说什么,死死地攥着秦江春的手,关心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扬州城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些灾民可安置好了” 坐在下首的江氏撇撇嘴,差点翻了个白眼,心里想这老夫人真是虚伪,巴巴地盼着自己儿子回来还急生病了,现在到是装成没事人一样。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秦江春一眼,心里又泛起嘀咕,这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怎么就活着回来了 她眼里划过片刻的失望,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下面发起呆。 苏静和可远没这样的好心情,前几日秦明尧回来,将自己做的事情向她透露了一些,她又惊又惧就怕秦江春回来。不过她还抱有一丝希望,秦明尧是淮阳候府的长孙,日后还有一半的可能继承这淮阳侯府,秦三爷未必真的就赶尽杀绝,要把事情都抖出去。 秦家大爷秦江陵对于这个抢了自己位置的弟弟也没多少好感,若不是老夫人在上头压着,他今日也未必过来。秦江陵五官算是周正,可久在官场中的推杯换盏中泡着,身材有些发福,看着油腻。他和秦江春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据说他是随了以故的老侯爷。 他挺着一个肚子站起来,客气地说着话,“三弟回来就好,家里人不必担心,今儿有机会,我们兄弟两要好好喝一杯。” 秦江春不知道秦江陵是否知道秦明尧做的那些事情,怕惹了麻烦,推诿着“下午我要进宫一趟,喝酒就不必了。” 秦江陵心里有些恼怒,当他是在炫耀圣上对他有多看重,面上却笑莹莹的,“正事儿重要,你先去忙便是。” 众人各揣心思说这场面上的话,等在一起用过午饭之后,老夫人便懒得同他们表演母慈子孝,说一声乏了之后,便让众人先行离开,留下秦江春说一些体己话。 老夫人先前忍住的眼泪落下来,一直念叨着“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外面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俞贵俞满没跟在你后面怎么就被小人算计了。” “应当是被逼急了。”秦江春恭敬地说着,“身边的人照顾得都很尽心,不过那边有些忙,整日里来回奔波,身子比以前结实一点,看着像是瘦了。” 老夫人那里不知道他是在说假的,也不戳穿,意有所指,“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补补身子,这两天让厨房那边紧着你的口味来做。这段时间你也好好休息一番,我陪嫁的庄子上有口温泉,听说对身体极好,你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过两日便过去养养身子,旁的事情让别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您都知道了”秦江春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神色有些冷。 扬州城贪墨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是谁告诉老夫人的可想而知。 “黄公公专程来说的,你以为是什么”老夫人轻轻别过头去,嘴唇上下哆嗦着,最后冷着声,“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要不是戚家一直压着,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回来” “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问心无愧,不曾后悔。”秦江春淡声说。 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舍得苛责什么,“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日后再说。”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转眼见他没有动弹,问“还有事情” “嗯。”秦江春顿了顿,食指摸着扶手上的纹路,缓声说“我准备娶九年为妻。” 他的话一落,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老夫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病已经治好了,肯同女儿家亲近了 这对于老夫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她按着心头的狂喜,镇静问了一声,“是谁,哪家的姑娘你先说出来好让我有个准备。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得按规矩来,免得对方以为我们看轻了他们。” “不必这么繁琐,人您也是见过,便是之前同我一起去扬州城的丫鬟。” “那个丫鬟,原先是静和院子里的。”老夫人的笑容淡下去,她嘴角抿起,语气极度不悦,“你该想想清楚什么事情是合适的,今日的事情我便当你一时糊涂,没有说过,往后不必再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会托人替你相看一门亲事,身份差点没什么关系,只要家里教养得好,能撑得起侯府便成。” 他他怎么就看上一个丫鬟,老夫人气急了,怀疑他是被人下了降头。 老夫人原本对那丫鬟还有几分好感,现在便是厌恶至极,认定她试用了下做的手段才勾得自己的儿子神志不清。这样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就是做一个妾室她都是不许的。 秦江春早就料到老夫人是这样的反应,也没有多少意外,语气没有半分的松动,“原先是我对不住她,我该负责的。” 一个男人对不起女人能有什么事情,老夫人脸色变了变,“你莫要再说,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同意。你侄媳妇的陪嫁丫鬟最后成了当家主母,这不是把淮阳侯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你出去打听打听,不说长门长媳,就是庶子娶的媳妇儿,有哪个是丫鬟出身从古至今,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但是您也说过,每个人都应该为承担自己犯下错误所带来的后果,我不想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秦江春说得坚定,面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下定的决心要娶一个丫鬟进门。 老夫人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两旁太阳穴上的青筋凸凸地跳着,可是再争执下去伤的就是母子间的情分。她的态度缓和了些,“你若是为了这个歉疚,不如多给她一些银子,就当是补偿好了。” “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没有一个倚靠,就是有银子也会受人欺负。” “那你还当真想娶她不成”老夫人猛得一拍桌子,上面摆放着的茶盏叮铃作响,“你若是还放心不下,便收她当通房,等日后你娶亲之后,再将她抬为姨娘。” 秦江春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喘不过气来,方嬷嬷一直在外面候着,见状立即进来,找出药丸侍候老夫人服下。然后,她对一旁的秦江春说“侯爷,老夫人身子真的的不大好,有什么事情您好好同她说,千万别再气着她了。” 秦江春也没有料到这样,他背光而立,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里头,看不清表情,“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老夫人没让。”方嬷嬷拿眼睛去瞟他,斟酌着说“不过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夫,说是” “说是我身体好得很,让你别气我就成。”老夫人背靠在迎枕上,显得有几分疲惫,“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不必我多说什么。不是说要进宫吗,赶紧就过去吧,” “那我就先过去,等明日我去请太医过府看看您。”秦江春留话说。 “嗯。”老夫人应了一声,等人走了之后,她的脸一下垮下来,问身边的方嬷嬷,“那小丫鬟是不是跟着一起回来了” “好像是看见了,像是去了听松院归置东西。”方嬷嬷知道她想做什么,在一旁劝说“左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您犯不着同这样的人生气。” “我生气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你去把人给叫过来。”老夫人闭上眼睛,显然是铁了心。 方嬷嬷遂不再说什么,让一个丫鬟去听松院叫人过来。 苏九年正在的收拾东西,屋子里的炭盆旺得很,她只穿了一件薄棉衣,听见说老夫人请,匆匆裹了件斗篷便跟着一起出去。 盛京的冬天冷得很,风刮在脸上都像是在剜肉一般,到了落晖院门口,方嬷嬷将她给拦下来,“老夫人先前吃了药,现在还在睡着,你在这里等一会吧。” 这些自然是托词,苏九年知道老夫人是有心让自己难堪,但是她却反抗不得,低眉说了一声好之后,就当真在外面等着。 等了一个时辰,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紫,藏在单鞋里的脚被冻得失去知觉,像是两块硬邦邦的木头,老夫人这才开恩,让方嬷嬷请她进去。 第30章030 屋子里暖和多了, 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料, 闻起来好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苏九年没敢抬头, 一路走到旁厅, 朝着老夫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九年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没有出声,任由她弯着腰保持这行礼的姿势。这样的姿势最是累人, 苏九年前头已经冻过一遭, 屋子里暖气一熏便有些受不住,很快额头上渗出汗来, 两只腿都在发颤。 “行了,起来吧。”老夫人挥挥手,仍旧不去看她,不轻不重地说“我记得你,几个月前你还来过落晖院, 那时候我还觉得你年纪小, 没想到心眼确实挺足的。” 她接着话锋一转, “可是, 在这淮阳侯府, 心眼多的人才走不长远。” “奴婢晓得。”苏九年颔首。她的额头上出了不少汗, 汗水将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 黏在白净的脸上, 显得有几分孱弱。不过这样显得一双杏眼更加透亮, 像是夏天早晨挂在叶子上的水珠, 朝气而又美好。 这样的长相讨人喜欢,老夫人原本也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讨喜,可现在却觉得厌恶,看她哪哪都是不对。她的语气就不怎么好,“你可知道侯爷要收你做通房的事情。” 苏九年知道瞒不过去,也不去耍那些小聪明,老实地回着,“奴婢先前听侯爷提过一次,旁的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奴婢只是个丫鬟,侯爷怎么说便怎么做。” 老夫人稍稍满意些,“这是原本我不该问,我听松院里头没人做主,有些事我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侯爷入了官场,在外头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免得被人拿捏错处。后院的人只要侍候好他,碰到不该问的不该打听的,自己也要知道忌讳,就是遇到旁人,也要把自己的嘴管得牢牢的,不要叫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听着这话的意思,老夫人就这么同意了苏九年都有些意外她的好说话,前头那些事让她以为老夫人今日不会轻饶她。 她连忙敛神,朝着老夫人跪下,双手交叠置于头顶,磕了头,“奴婢谨记老夫人教诲。” “你记得便好。”老夫人朝着方嬷嬷看了一眼。 方嬷嬷见状转身进去,拿了一只掐丝双缠枝金簪走出来。金簪的前头簇着一团月季,簪前有些锐利,簪体还是空心的,值不了多少钱,还是过年的时候老夫人打赏身边下人剩下来的。 苏九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笔直地跪在下方。 老夫人接过簪子,随意的插到她头上,簪体前端的尖锐擦着头皮过去,苏九年一阵吃疼,眉头紧紧地蹙着,却不敢有半分的避让。 “这是赏你的。”老夫人将簪子调整了一下位置,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该仗着那点宠爱肖想不该要的东西。侯府里马上就要有喜事,听松院也会有正经的女主人,若是底下手伸得太长了,折了新夫人的脸面,我也不介意这福利少几个丫鬟。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苏九年咬着牙回话。 老夫人见该说的都说了,连个理由也没有,直接将人给大大出去,方嬷嬷借着说要出去看看厨房的机会,也出去送苏九年一程。 快到傍晚了,温度又往下降了几度,刺骨的寒冷。苏九年才出门便打了个哆嗦,拿过旁边的斗篷往身上裹了一圈,才缓和一点。 方嬷嬷往她的怀里塞了个暖手壶,“你出门的时候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也不怕冻着。” 苏九年垂着眼帘,低头去盘弄手壶上的暗扣,轻声说“我没想到外面的天这么冷。” “既然以后都在盛京生活,这天气还要注意些,到时候回去,让焦嬷嬷煮一碗老姜水,去去寒气,免得小日子的时候犯疼。”方嬷嬷陪着她走到院子外,便停住了,像是说闲话一样絮絮叨叨着“我也不送你远了,老夫人这些天身子一直不畅快,需要人照顾。侯爷一片孝心,特意去请大夫来看,老夫人嘴上说麻烦,心里却高兴得很。这母子间的感情就是亲厚,就算有矛盾过会儿就好了。我这做奴才的也只能小心伺候,谨慎说话,免得两头都落不得好。” 苏九年听完之后,看了她一眼。 方嬷嬷穿着一身深紫色褂子,长相很是随和,看向别人时总是笑眯眯的,很少有冷脸的时候。是以在淮阳侯府,她的名声很是好听,别人都在背后夸一句,方嬷嬷真是个好人。 苏九年却觉得她笑容背后有些阴冷,到底是什么性子的人才能在说要关心的话之后,若无其事地再说出威胁。 她拢在袖子里的手骤然缩紧,指甲深陷入肉里,缓声说“我知道的,不该说的我也不会告诉三爷。” 方嬷嬷表情又满意几分,叮嘱着她路上小心以后,才回去。 淮阳侯府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苏九年才回来,便接连被威胁着,说是一点不在意都是假的。可心里再怎么难受她也毫无办法,毕竟她身份低微,只能任由别人拿捏。 她抬头看着天空,被这四四方方的院子禁锢住,这里的天空与往常没有别的不同。可她的心境却与往常不同,觉得不满足起来。她曾经见过更广袤的天地,见过一群质朴而热情的人,所以更加知道这一方院子的渺小与黑暗来。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她又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想往上面爬,想要变得厉害,想要不受别人轻视。 可想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贪心,三爷已经对她够好了,她应该满足,不该生出这么多杂念。 她被风吹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可是怕焦嬷嬷骂她,暖和一下之后,也过去帮忙收拾。 焦嬷嬷见她病恹恹的,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没好气地说“还不快去给自己煮碗姜汤,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是不是想把自己累病倒了,反过头来要我照顾你。” 苏九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老夫人和方嬷嬷整治狠了,听着焦嬷嬷冲人的语气,倒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关心的意味,于是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了,那这边便麻烦嬷嬷了。” 焦嬷嬷见她笑着说话,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等她走之后,悄咪咪地同一旁的严嬷嬷说话“这丫头是不是脑子不大好,怎么还冲我笑着。” 严嬷嬷也是落晖院的老人了,同焦嬷嬷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对于这个老搭档的粗神经也有些无奈,闭着眼睛说“她对你笑不是好事吗,要是个作妖的,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也是。”焦嬷嬷自己点了点头,但是苏九年给她的印象太差,总觉得人家小姑娘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到了晚上她这一预想落了实,听人说三爷已经将苏九年收了房。这一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将焦嬷嬷劈了个正着,要不是严嬷嬷拦着,她只怕要去划花苏九年的脸。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不知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就这么将她们清清白白的三爷给嚯嚯了。 她心中悲愤欲绝,等秦江春回来之后,丝毫不顾是她自己让苏九年去休息这一事实,理直气壮地告状,“这丫鬟有些不勤快,看我们这些老家伙收拾,也不知道帮把手。” 秦江春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一股寒气,走到炭盆旁边烤烤火,问了声“她人呢。” “去了老夫人那里,回来脸色煞白的,就躺下了。”焦嬷嬷嘴快,一下子秃噜了出来,后来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就是苦肉计呢。” 秦江春拿着火夹子把盆里的碳翻了翻,火就燃得更旺了,“嬷嬷不喜欢九年” “没有啊。”焦嬷嬷嘴硬着不肯承认,“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人很好的,嬷嬷以后会喜欢她的。”秦江春感觉手上暖和一些,便准备去看看苏九年,顺便说着,“东边屋子不是空着吗,辛苦嬷嬷收拾一下,让她搬进去吧。”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焦嬷嬷有些惊讶,一个丫鬟怎么能住进主子的屋里 “在听松院,我说的话便是规矩。”秦江春背着手,如玉的面庞有些冷,“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受些优待没什么,嬷嬷可明白” 焦嬷嬷不是蠢的,顿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凉凉的,觉得自己果然想得没错,侯爷果然是被这小妖精迷了眼睛,不情不愿地应下来,“老奴知道了。” 苏九年被金簪划破后脑勺,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头上便隐隐作痛。她找来了药膏子,将头发散开,对着巴掌大的铜镜准备往伤口上抹,谁知道外面响起来敲门声,她被吓了一跳,一大块药膏就全都粘到头发上。 她抓了旁边的帕子去擦,一边问着,“谁呀” “是我。” 男人出了一个声,苏九年就立刻听出来,拿头绳将头发束起来,就过去开门。 她涂的药膏子味道不重,可离得近时仍旧能够闻出来。秦江春的眼神在她的头发上顿了顿,然后伸手将沾了下她头发丝上碰到的药膏,问“这是什么” “今天梳头发的时候,不小心刮到里面了,正准备要涂药呢。”苏九年下意识地手往后面摸。 手刚刚抬起,就被男人抓住了。 “别动,等会手上会沾到药膏。”秦江春低声说,接着用手将她的头发轻轻拨开,仔细看里面伤成什么样子。 他低头时离得很近,苏九年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白皙干净,几乎看不见毛孔,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亲一口,看看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她便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像是一节泛着粉色的嫩藕。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很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她私心地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两个人的距离能够近一些,再进一些。 秦江春看见她的样子,自觉举动不妥,收回手往够后面退了一步,“后面伤口看起来还有些深,像是没有涂到。” “是吗”苏九年忍着想碰碰它的冲动,说“等会儿我对着镜子再看看吧。” 她转身进去,一手拿着铜镜,另一只手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往头上抹药膏。她用了一点小心思,将药膏都沾到后面的头发上,伤口处却没有抹多少,看起来没有一点章法。 果然秦江春就有点看不下去,走过来接过装药膏的小盒子,淡声说“我来吧。” 苏九年抿唇,不想让欢喜的情绪泄露,声音脆生生的,“那就谢谢三爷了。” 第31章031 男人的动作很是轻柔, 药膏粘在头皮上清清凉凉, 缓解了头皮上刺痛的感觉, 很是舒服。 随后便能够感觉到指腹小心的触碰,手指穿过头发发出沙沙的响声, 响声顺着头发丝要往脑袋里钻。苏九年更加紧张起来,浑身紧绷,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铜镜, 企图将这种紧张镇压下去。 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实际上也没多大岁数, 却比同龄人活着辛苦许多。秦江春看着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心中有些愧疚。这原本应该是他去解决承担的东西, 现在倒是教小姑娘一个人受着。 他将盒子盖好,拿着帕子在手上擦了擦,“日后多避开那边些, 别傻乎乎往前凑。” 苏九年听着他的话, 想是他猜到了原因。不过方嬷嬷有句话是说对了,三爷同老夫人是母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需要让他们这些外人去指责。她想了想没有将那些委屈说出来, 可也没假到说原谅的话,只翘着嘴角说“老夫人喜欢清净, 应当是不喜欢奴婢去讨嫌。” 她脚尖略微晃动着, 笑容安静而美好, 显得有几分天真和无忧无虑。 秦江春越发觉得歉疚, 拉着她的手, 将她指尖的药膏一点点擦干净,“明日要请的太医过来,等后两日闲了,我便要去庄子上呆上几日,你可要的一同过去” “要的。”苏九年连忙说,歪过头问他“可是老夫人的生病了,所以请太医过来” 秦江春想起她会些医术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嗯,你今日可发现了什么” 今日连吃了两个落挂,她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太多,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老夫人脸色不大好,不过应当没有生命之忧。她手指瑟缩,而后委婉地说“事情太多了,奴婢没怎么注意。要不,奴婢明日也跟过去看看” “嗯”秦江春听后,看向小姑娘,促狭地笑了一声,“不怕去那边了” 小姑娘抬起头,目光澄澈,抿唇说“这个不一样的,老夫人身体好了,您也能放心些。” “不必了,太医来看了,别人才放心。”秦江春看了她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别人是谁苏九年心中疑惑,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不该是她问的,就没有再继续说话。 “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秦江春将东西放在一旁,又摸了一把得她的头之后,才离开。 苏九年总觉得他摸自己头的时候,像是在摸什么小动物,不过呀,她也是开心的。 淮阳侯府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发生了一点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都知道了,很快,大家便都知道听松院多了位通房丫鬟的事情。 大家先都是震惊,先前三爷不能人道的事情传得太多,几乎被大家认为成一个事实,怎么现在好好地就多了个通房丫鬟。 江氏的反应更是大,说些不好听的话,她还准备着秦江春百老之后将那个位置让给自己的儿子。晚上入睡的时候,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三弟收了个通房的事情,你知道吗” 秦江陵被问得莫名其妙,“我知道这件事情干什么,收了不就收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收了的话,就说明他的病早就已经治好了,日后再娶妻生子,这淮阳侯府还有我们什么份。”江氏嘟嘟囔囔着,对他敷衍的态度极为不满。 “那你想做什么”秦江陵忍着脾气问了一句。 江氏真没准备做什么,主要是她虽冲动易怒,可脑子跟不上,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求助身边的男人,“你也给想个主意” 她顺势朝着秦江陵抛了一个媚眼,这是她年轻时候常做的动作。那时候她还是位窈窕美人,做起这个动作来,颇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哄得年轻时候的秦江陵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岁月对江氏不大厚道,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下来,曾经的窈窕美人成了体型健硕的妇人,曾经的浓情蜜意成了一种惊吓,秦江陵耐住心里的不适,呵斥道“不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是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明良和暮云的亲事。” 突然被呵斥,江氏觉得有些委屈,愤愤地见男人背过身子去,又不敢再说什么,憋着一口气也跟着躺下去。 可嘴上不说,她心思一点没少,打听那个丫鬟原是苏静和的陪嫁丫鬟之后,就将苏静和叫过来,让她找苏九年说说,看能不能策反过来成为她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秦明尧的事情已经弄得苏静和心力交瘁,她心里本就不痛快。她又不是糊涂的,到现在也能反应过来,当时苏九年是自己用了点手段才离开抚芳院的,野了心的鸟还指望她能乖乖留在身边 面对江氏的压迫,她冷冷地将茶盏放下,“她的卖身契早就给了老夫人,现在我说什么,她未必肯听。” “怎么不肯听,她在你苏家长大,娘老子都在府上。只要拿捏住她的家人,跑了和尚还怕跑了庙不成”江氏嗤笑一声,心里骂着她没用,盘算着等明良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挑个厉害,全然忘记这个儿媳妇还是当初自己眼巴巴求来的。 她没什么能耐,但是将事情推到别人头上的事情倒是做得很溜,理直气壮地同苏静和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一定要将那个丫鬟争取到和我们站在一边。” 想了想之后,她又补上一句,“我这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明尧,明尧是你的夫君,只有他一切顺利了,我们才能跟着一起享福。” 苏静和不大看得上江氏,倒是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是啊,她现在同秦明尧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秦明尧还真的不能得出事,她还是要去找苏九年一趟。 不过去之前,她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父亲,随后让人去找赵南琴,这才发现秦明尧将赵南琴藏了起来。 赵南琴是她爹的一个外室,鲜少在外人面前出现,怎么就同秦明尧扯上关系毕竟两个人的岁数摆在那个地方,她倒是没有往某方面想。前后思考一番之后,她想到他们两个人唯一的联系苏九年 所以自己的夫君是看上苏九年了苏静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倒是先将自己给吓了一跳,然后笑话自己想得太多。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便在脑子中挥之不去,像是在心口间埋下一根刺,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这么件事情耽误了时间,苏静和再想去找苏九年的时候,苏九年已经随着秦江春去了庄子上。他们前脚才到了庄子上,后脚便有宫人过来禀告,太子同太子妃也过来这边,请淮阳侯前往一叙。 秦江春想了想之后,将苏九年也一同带上了。 苏九年听闻之后有些紧张,她也没有见过多少大人物,总觉得皇家的人高高在上,一句话说的不好就会要人脑袋。可她又不能这样一直躲着,小心问秦三爷,“太子同太子妃可有什么忌讳,奴婢怕说了不好的,回头惹他们厌烦了。” “脾气都挺好的,你不必过于紧张了。”秦江春倒是想起来头一次苏九年将太子错认成他的事情,笑了一声,“说起来你还见过太子。” “有吗”苏九年狐疑地看向地他,见他没有说话,心里头更是痒痒的,想要弄清楚是谁。 可真等看见太子后,她又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羞窘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对她还有些印象,听说扬州城的瘟疫是多亏了这个丫鬟才及时之制止住,玩笑着说“你得抬起头仔细看看我,免得下次又将我给认错了。” 苏九年更加窘迫,朝着他行礼,“上次是奴婢唐突了,还望得太子殿下海涵。” 太子本就是在说笑,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见她这样更是觉得有趣,虎着脸说“若是我海涵不了呢。” 苏九年一时答不上来话,秦江春倒是给她解了围,“太子在同你说笑呢,还不谢谢太子。” “奴婢多谢太子。”苏九年反应过来,道谢之后连忙站到秦江春身后。 一旁坐着的太子妃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声,极为熟稔地说“倒是没有见过你这么护着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空山里一只黄莺在吟唱,清脆空灵。苏九年偷偷朝她看过去,只觉得女子生得极美。那种美是端庄大气,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苏家重规矩,苏静和未出阁时还专门请了宫里的嬷嬷指点仪态,现在出去参加宴会别人都说气度好。可若是和面前的女子比起来,苏静和还是落了下乘,觉得她的端庄里头带着几分刻意。面前的女子当真是将教养刻在骨子里,一举一动漫不经心却又是守着规矩,极为赏心悦目。 苏九年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只有这样气度的女子站在三爷身边才不觉得突兀。她心上酸酸涩涩,越发自惭形秽,心里默默想着,日后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这样的女子。 太子夫妇同秦江春说了些话,然后便约着去后面的温泉。可毕竟男女有别,苏九年不方便跟着他过去,若是留在太子妃身边也不大合适,秦江春一时迟疑。 太子妃名唤楚眠,其祖父曾是太子少傅,曾经也是秦江春的先生。因着这么一层关系,他们也是一同长大的交情。太子妃瞧出他的迟疑,说得也很是委婉,“我见你那丫鬟是个有趣的,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说说话。” 秦江春拱手做了一个谢礼,偏头低声同身边的小丫头交代,“你便跟着太子妃后面,莫要紧张。” 苏九年对太子妃的印象很是好,当即就应下来。 楚眠很是通透,隐约能够猜出秦江春同这个丫鬟之间有什么,因此对苏九年的态度更加客气,主动去问她,“后面还有一个小的温泉,早年的时候让人放了些温补的药材,你要不要过去试试” 她这话的意思没说自己也过去,虽说是客气,苏九年也不敢界跃,“不用了,奴婢用不着这个,谢太子妃赏识。” 小姑娘说话软软糯糯,温顺地很,楚眠倒是对她有几分好感,摸上自己的小腹,目光温柔,“我是这里面有一个人,不方便过去,你且不必顾及着我,自在些,便当是你们侯爷带你过来的。” 苏九年有些意外,对着她的腰肢看了几眼,只见得她小腹平平,同戚大嫂怀孕的的样子相差甚远。 楚眠瞧出她的疑惑,笑着“我本身肚子小,今日穿的衣服也有些宽松了,不大能看得出来的,实际上有三个月了。不过不过倒是同一般孕妇有些不大一样,太医看了几回,也没能够说出一个所以然出来。这毕竟是我的头一个孩子,太医这么说我心里都不安稳。我听说太子说,你也会些医术,要不要替我捉捉脉。” 苏九年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仔细瞧着太子妃的样子,觉得有几分疲倦之感,倒不像是生病,她能够想到的也不过是些温补的食材。 她斟酌一番后才问“太子妃这段时间可是烦心事过多,用不下去东西。” 楚眠愣了愣,烦心事是有不少,毕竟她肚子里若是个男孩,便是嫡长孙,里里外外不少人都盯着她的肚子。不过她倒是没有少吃什么,毕竟也知道肚子里孩子的重要性。她对苏九年的医术存着怀疑,面上却不显示,温声说“我食量还算是不错的。” 苏九年一时窘迫,没再敢多说什么,捡着自己知道的几样食物说了,让太子妃可以多尝尝。 楚眠听着食材都是常见的,反正也没害处,准备等问过太医之后,便试试。 两个人都不打算去泡温泉,便一同去后面的院子逛逛。走路走到一半,楚眠猛然干呕起来。身边的宫女连忙去拿来盆,温水和帕子等物,一阵忙乱之后,楚眠才缓过来,笑容都有几分虚弱,“让你见笑了,我自孕后总是这样,经常反胃。前段时间嗜睡,反胃倒还是没这么厉害,这段时间才精神些,又被这折腾了一番。” “有身孕的人都是这样,太子妃要保重身体。”苏九年说着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打了个突突,不知想到什么,声线略微紧绷,“有孕之后都会嗜睡吗” 第32章032 “有些人的确是这样。”楚眠回答说。 苏九年仔细算了下日子, 发现月事快两个月没来。她月事本就来得迟又有些不稳定, 原先她没有当成一回事儿,现在听了太子妃的话,忽然觉得手脚冰凉起来。 她近来也是有几分嗜睡的。 那一夜荒唐, 两个人心里都存着事情,哪还记得避孕的事情,若是说真的有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三爷分明不喜欢孩子,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便成了一种负担。 她忍住要摸上小腹的冲动,内心多了几分惶恐不安,又在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巧的,哪里有一次就直接怀孕的。 楚眠瞧着她神情不大对, 问了声“你怎么了” “奴婢想些事情,一时走神了。”苏九年将脑海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给压下去。 楚眠没有多想, 两个人绕着院子逛了逛,说了些琐碎的话。苏九年对着楚眠的印象更是好上几分,觉得楚眠什么都是好的,回去的路上还一直问秦江春有关于楚眠的问题。 她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很少会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倒是让秦江春有些意外。 秦江春偏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突然问了一句, “你很喜欢的太子妃么” 苏九年点了点头, 一双杏眼更是灵动, “奴婢觉得的太子妃人好,知书达理,又很温柔。”活成了她做梦都想要成为的样子。 不过她怕被笑话,最后一句话没有敢说出来。 秦江春心上觉得有些异样,很轻微的,出现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又消失,笑着说“若是喜欢的话,你这几日可以常去。” 苏九年轻轻摇了摇头,且说这不大符合规矩,就是两人的身份差距都是问题,过于亲近则显得谄媚,容易让人生出不喜来,她不愿意做这么讨人厌烦的事情。 他们一路上说着话,很快回到庄子上。秦江春知道她今日一直陪着太子妃,没有去过温泉,特意交代了一声,“这个院子里有一口温泉,我今日不过去,你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去试试。嗯,听说对女儿家的身体不错。” 这一句话将苏九年拉到现实当中,她疑心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一条小生命,自然不会去泡温泉。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怀上,若是怀上了,三爷的态度会如何。 秦江春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怎么了,瞧着你不大高兴” 苏九年抬头看向他,月光之下,男子轮廓分明,朗眉星目,一笔一划都说着上天对人相貌的不公来。三爷的出身好,性子好,能力也好,却不像旁人那般趾高气昂,恨不得用下巴看人。他始终是温温润润的,尽可能尊重每个人。 若不是遇上他,苏九年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何等的境遇,所以自己真的有孩子了,也愿意将所有决定权都交到三爷手上。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她便不要,若是他想要这个孩子,她也情愿诞育他们的孩子。 不过说这些还太早,苏九年摇摇头,说着“没事”,心里暗自决定,改天出府去看看,先确定自己是否怀有身孕再说。 打定主意之后,她反倒是有得几分坦然,跟在秦三爷的后面,一步一步地去踩他的影子往庄子里走。 他们在的庄子上住了十日左右,对外宣称是来养病,因此也没有人过来打扰,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不过苏九年倒是有些忙碌。 许是三爷在这边没什么事情,便主动担当起教她学文的任务。不过三爷倒是没有教她什么女则女训,反倒是教起了四书五经来。她如今也囫囵吞枣认了不少字,可古文的意思却一点都不懂,学起来很是吃力,每日之乎者也地念着,都有几分昏昏沉沉。 下午还好些,她只用学些琴棋。不过她的琴艺实在不大好,三爷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勾弦,她才学会一首入门的曲子。不过就是照着琴谱丝毫不错地弹出来,她的琴声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秦三爷颇有耐心,坐在庭院旁的石凳上,闭眼听她的琴声。他听到的某一处时,顿了顿,出声将她的琴声打断,“错了。” 苏九年看了一眼琴谱,没觉得什么地方错了,只好小声问着“那里”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夹袄,更显得有几分稚气。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显得小姑娘肤色越发莹白,那莹白中透着几分粉糯,像是一块刚出锅的糍团子,让人忍不住上手去捏捏看是否同想象中的手感一样。 秦江春咳嗽了两声,说“第二段开始那一句。” 苏九年手指抵着琴谱,很快找到他说的地方,一手按着琴弦,另一只手快速拨动两下,才抬头问“不是这样” “不是,右手再放低一些。”秦江春又说了几句,见她仍旧不得要领,便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抓着小姑娘的手,一点点纠正。 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日爱日未,像是男人从身后一下子就抱着她,苏九年一瞬间脸红起来,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她偷偷去看覆盖在自己手上的大手,白且消瘦,能够看见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像是上好的工艺品。而这双手不仅教过她识字学琴,还曾温柔地替她擦过药膏。 秦江春注意到小姑娘有些走神,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一些,坐到旁边来。长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见小姑娘回过神之后,他才说“按照我刚刚说的再弹一遍。” “啊”苏九年刚刚没听到什么,一时有有些手足无措,弹错了几个音节之后,不安地看向秦江春。 秦江春神色淡淡的,没有说话,看样子像是有些生气。 苏九年小心推他一下,咬着下唇轻声说“爷,再教奴婢一次吧。” “这次不走神了”秦江春问她。 苏九年连忙摇头,认错倒是比旁人都快上得许多。 秦江春便觉得好笑,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去得过多计较,而是说“等你将这首曲子弹好了,等正月十五的时候,便带你出去看花灯去。” “当真”苏九杏眼里闪着光,她曾经跟着苏静和出去过一次,瞧见过那样热闹的场景,一直念念不忘,想着有机会再去一次。 “自然是真的。”秦江春算了下时间,那天自己应当没有什么事情,“若是弹不好便没有了。” 有了这么一层奖励,苏九年学琴越发刻苦起来,奈何天分不怎么够,学了七八日才将一小段弹得似模似样。太子夫妇也过来几趟,晓得她跟在秦三爷后面学琴之后,太子感叹了一声“也只有慕白有这样的性子教你。” 他们在这里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外面却因为扬州城得贪墨一案闹翻了天。皇帝这次是下决心要整治朝纲,明面上贬斥了不少官员,该杀头的杀头,该抄家的抄家的,该流放的流放,朝中官员一下子少了六十多位。而扬州城上面黔陵、巴楚、兰阳的官员,又因“失德”受到不同程度的责罚。 原本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没想到过几天,四皇子和八皇子因言行不妥,冒犯圣上,被罚禁足半年。四皇子早早被封了王爷,差点因为这件事情被褫夺封号。还是其母许贵妃同圣上曾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勤事殿外跪了一天,才保住了王爷的封号。如此一来,四皇子和八皇子损失惨重,接下来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太子一派因为早早去了行宫,将自己同这件事情摘得干干净净,倒是保全自己。 事情发生的时间很是微妙,圣上还算得上是仁慈之君,这次发了这么大火气,众人猜想是两位皇子在扬州城的事情中掺和了一脚。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考证,众人只在心里估量,对朝中形式另有一番斟酌。 圣上有意保全秦江春,刻意将他在人前弱化,因此很少人知扬州城贪墨之事原本是秦江春揭发出来,不过淮阳侯府的人倒是清楚得很。 秦明尧抽身得早,这段时间又抹去了不少的证据,在这场事件中受到的责罚不多,只是贬了官,罚了一年俸禄,但是在吏部那里留了底子,日后再想往上面爬却是很难了。 大房被气得够呛,原本想要找秦江春麻烦,奈何秦江春不在府中。老夫人将众人压下来,说若是教她在外面听见些不该听见的,便直接分府过日子。大房受了重创,现在还要依靠着淮阳侯府的势,秦江陵就是再心有不甘,只能将这件事情给忍下来。 江氏却是不行,直接被气得病倒,整日里在房间小声叫骂,受苦最多的却是过来侍疾的苏静和。旁人要么不敢骂,要么不舍得骂,于是她就将所有的气都撒到自己儿媳妇身上。 “你个黑了心的,指不定现在心里就在看着笑话吧。我让你去找那死丫头,你偏偏不去,现在明尧失了势,你就高兴了你怎么心肠就这么黑,我们明尧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进门。” 她说话难听得很,苏静和后来听不下去了,淡淡将药碗往旁边一放,“这次若不是我父亲帮忙,您以为明尧就这么容易抽身吗” 江氏把眼睛一瞪,活像要把面前的人都吃了一样,“这难不成不是你应该做的,怎么,还想让我谢谢你不成。” 她看见窗外人影晃动了一下,直接往旁边的迎枕上一扑,锤着床干嚎起来,“这日子都没有办法过了,我们家到底是娶了什么样的儿媳妇进来,我还没有死呢,现在都想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没有办法活了。” 苏静和熟悉她的作态,面色一沉,果然便看见男人沉着步子走进来。 江氏嚎得更厉害了,对着走进来的秦明尧说“你看看她,只知道气我,你娶这个媳妇进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就是专门为了气我不成。” “母亲,你说说静和怎么了”秦明尧摆摆手,示意苏静和先行离开,自己则坐在得她原本的位置上。 苏静和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锐利的指甲却深陷入肉里,转身离开。 江氏在秦明尧面前说了苏静和不少坏话,秦明尧听着也没有任何的反驳,倒是末了的时候问了一句,“那母亲是想我同静和和离吗” 他语调平静,神情正经,倒是将江氏吓了一跳。江氏对苏静和娘家的背景还是满意的,至于孙子有没有都不要紧,反正她儿子正常得很,随便和谁生一个,都是她的孙子。现在她不过是气狠了,想要找一个人出气,若是真的让自己儿子同苏静和和离,她却是不肯的。 她顾及着面子,不肯道歉,嘴硬着“我不过是说上两句,怎么就要和离了,难不成我一个做婆婆的,说两句都是不成” “成,但是只怕到时候,她要闹着和我和离了。”秦明尧冷静分析着利弊,“她的父亲是正经三品朝臣,外祖家是一方大吏,最近胡人隐有南下的趋势,圣上怕是会重新重用她外祖家。她有如此家世,就算和离也多的是人求娶,何必呆在这里” “她她难不成”江氏顿时清醒过来,后面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苏静和因为孩子的问题对她一再退让,倒是叫江氏忘记了她显赫的家世。她就算是蠢的,也知道好歹,干巴巴地妥协了一次,“下次我不那么说她便是了。” 秦明尧趁人打铁,又在江氏的面前说了不少,随后便去了抚芳院。才进院子的门,便看见苏静和在煮茶。绿色的茶叶在滚水里上下翻涌着,满室都是茶香。 见到他来,女子笑了一声,“年前外祖家送了我一些茶叶,我不大舍得喝,一直留到现在,茶味居然没有多少的变化,要不要来尝尝看”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秦明尧也知道她是动了火气,坐到一旁,“那我便尝尝看。” 苏静和手指翻飞,橙黄的液体从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然后一点不撒地倒入杯中,她将杯子直接放到男人面前。 秦明尧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只知道是好茶,旁的便说不出什么三四五六来。不过他心思也不在上面,放下茶盏之后,顺势握住女子的手,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着深情,“今天的事情委屈你了。” 苏静和眼眶一热,而后别过头去,没有说话,男人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她挣扎了两下之后,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秦明尧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声音刻意的放缓了几分,呼出的热气直接喷洒在女子的耳边,“我已经找母亲说过了,日后她不会再这样。我没能够好好护着你,是我的不是。” 他说话时很是温柔,带着几分珍视,仿佛她真的就是他心底珍视已久的人。 苏静和对江氏有着太多不满,不过碍着现在老夫人当家,她不好做什么,不然早就出手整治江氏。面对秦明尧突然的温柔,她就算知道男人是在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心软,“不委屈,嫁给你从来都不委屈,我知道,你最近也是辛苦得很,事情事情可解决了。” “解决了,只是日后麻烦些,不过我有些想去漠北,挣一份军功回来,这样扬州城的事情就影响不到我。” 苏静和的外祖家正是在漠北,夫妻本一体,本就是荣辱与共。她也不介意帮秦明尧一把,不过她倒是怕伤了男人的面子,说得更是委婉,“我外祖家也在那边,你若是真的去了那边,可以抽空过去拜访一番。” “我是晚辈,这自然是应当的。”秦明尧低头,把玩着的她的手指。她的手指保养得当,很是好看,秦明尧却觉得有些别扭,像是他应该牵着的是另一双手。 另一双手更小一些,也更为白嫩,会主动缠上来蹭着他的关节,然后软软糯糯的问“爷,您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女子羞怯的笑声,“那那妾身便等着你回来。” 那场景极为鲜活,就像是真的发生了一般,可等他再去细想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时候,脑子便如同针扎一般难受起来。 苏静和瞧着他神情不大对,连忙问着“怎么了” 秦明尧摇摇头,按着太阳穴,“许是这段时间来回奔波累着了。” “你也要注意休息。”苏静和顺势站起来,替他按摩着,她忽然想起了苏九年的事情来,试探地说“以前啊,九年那丫鬟按摩是最好的,有时候我累极了,便会让她帮我按两下,不过以后怕是不行了,她被三叔收了房,以后便是听松院的人了。” “什么”秦明尧猛然睁开眼睛,攥着女子的手腕,脸上写满了震惊,“她被三叔收了房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的力道很重,苏静和吃疼,小声地叫了出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手松开些,掩饰性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毕竟这么多年,三叔身边也没有过女人。” 说完之后,他面色贴青,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苏九年,苏九年居然真的敢爬上秦江春的床。 苏静和的目光冷了冷,直觉告诉她,秦明尧和苏九年之间一定是的发生了什么。她爱秦明尧不假,可是这份爱是有限度的,她可以为了孩子的事情让步,让秦明尧纳妾,可绝对不允许他爱上别的女人。 第33章033 苏静和转动着手腕,“前几日我派人去找赵姨娘, 听说你将赵姨娘接走了, 是么” 秦明尧没有想到她突然去找赵南琴, 不过按照苏静和多疑的性子,想是她已经猜到什么。他没有准备同苏静和翻脸, 只能找了一个理由, “先前是我让她去三叔身边,抓赵姨娘过来,不过是为了威胁德她而已。呵,倒是没有想到, 她是个心大的, 直接爬上了三叔的床。” 若是这么说的话,倒是也能够说得通,苏静和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锋,声音又放缓了几分, “那你应该早就告诉我的, 九年那丫鬟在苏家长大,还可能听我几分。” 真要是能听她的, 苏九年就做不出后来的那些事情。秦明尧心里不以为然, 面上却不显, 直接站起将女人打横抱起, 往里面走去, 笑得有几分邪气, “接下来便全听夫人的好了。” 他说得太过得直白, 苏静和直接红了脸,轻轻砸了两下男人的胸膛,娇嗔着“还是白天呢,快放我下来,别人看见了要笑话。” 秦明尧直接将女子压在身下,一双凤眼深邃,勾着唇角,“我同夫人做些爱做的事情,谁敢笑话了。” 说完之后,他便伸手将锦帐放下来,然后将寒冬隔在外面,帐内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春色。 盛京的事情平定下来之后,淮阳侯府来人说老夫人病倒了,秦江春便没有再在庄子上呆下去,直接带着苏九年回去。 他回去便直接去了落晖院,不过老夫人恰好睡下,他进去看了眼之后便直接出来,问方嬷嬷是什么情况。 方嬷嬷脸上带着愤然之色,“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大好,一直用药调养。现下是年底,府里的事情本就多,大夫人来闹过几回,老夫人就直接病倒了。” “没人管管么” “管不了,大夫人来了便只是哭,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老夫人训斥了两回,没有多少用,隔不了一天,大夫人继续过来。” 秦江春这次下手也留什么情面,不光是秦明尧仕途受阻,就是秦江陵在朝堂上也接连受了两回训斥。秦江陵现在的位置也尴尬,顶头上司是官场上的老人,只要不犯大错便不会退下来,下面还有许多人盯着,准备随时将他拉下来。秦明尧出了事情后,若不是依仗着淮阳侯府,只怕他也要官退半步。 这几乎等于伤了根本,江氏这才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秦江春心里有了打算,有心再给大房一个教训,只说“我来解决这件事情,你先好好照顾我母亲。” 下午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之说老夫人是气火攻心,再加上过于疲惫,这才染了风寒病倒了。太医只开了一副方子,吩咐让人煎下给老夫人服用之后便离开了。谁知道到了晚上,老夫人病得更加严重起来,甚至开始吐血。 落晖院里一片慌乱,秦江春连忙让人去请苏九年过来。 苏九年是从睡梦中被人叫起来,听说事情严重之后,也没有耽搁,匆匆穿了衣服赶过来。她才进屋子,便觉得里面沉闷,香料味、血腥味和丫鬟身上的胭脂味混合在一起,再由里面的热气一熏,便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过来。 她顿时皱起眉头,见男人沉默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上前行了礼,“三爷。” 秦江春“嗯”了一声,连忙让出位置来,“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你先过来看看,可有法子救治。” 苏九年这才往前走,见到里面躺着老夫人时,先是被吓了一跳。老夫人先前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精神依旧很好,再加上保养得当,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不少。可短短的十几天,她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脸上的皱纹变得明显。她像是神智都不大清楚,眼皮半搭着,嘴唇张张合合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三天,人便熬不过去。 苏九年半跪在床边,仔细去看老夫人的脸色,方嬷嬷在一旁将太医的诊断结果说了一遍。在听到“风寒”二字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不确定地说“太医真的是这样说的么” 方嬷嬷被问得有些懵,想了一遍自己说的话之后,肯定地说了一句,“太医的确是说老夫人感染了风寒,怎么,你可是瞧出旁的了。” 苏九年没有回话,看向秦三爷。 秦江春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接着一颗心被狠狠提起来。他双手紧握成拳,吩咐一旁的方嬷嬷,“嬷嬷,你带着院子里的人一同下去吧,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 “嬷嬷留下,奴婢正好有关于老夫人的问题要请教您。”苏九年连忙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方嬷嬷看向秦三爷,见他轻微点头允诺之后,便将屋子里的丫鬟都叫出去,让墨兰墨菊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虽然这么做,不过是碍着侯爷的吩咐,心里却是不信任苏九年的,进来之后便“和气”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是怎么了,还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苏九年抿唇,斟酌一番之后,才慎重开口,“奴婢疑心老夫人是中了毒。” 在场的两个人脸色俱是一变,若是老夫人中毒的话,这就是有人想要害老夫人的性命。 秦江春脸色铁青,眼神幽深起来,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他沉着声音问“你可有把握将毒解开。” 苏九年面上露出难色来,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解毒都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奴婢看着老夫人中毒有段时间,像是每日都接触了一些,积攒到现在,怕是太医以为是风寒开的药和毒素相冲,才爆发出来。若是单纯将毒解开,但是弄不清楚老夫人是怎么中毒的,依旧没有多少用处。” 她接着看向方嬷嬷,问“嬷嬷可能说说,老夫人每日都接触了些什么吗” 方嬷嬷脸色煞白,屋子里炭火旺盛,她的额头上渗出许多汗来。老夫人的饮食起居几乎都是她一手打理的,现在老夫人中了毒,不论最后查出来这毒药是谁下的,她都难逃其咎。她一把扶住身边的小几,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夫人这几日生病,没吃多少东西,还是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粥。粥是周婆子送过来的,周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一家子都在府上做事,想必也没有这个胆子动手脚。”她说出来之后反而是镇定下来,“至于穿着什么,也不大可能。” “老夫人中毒有段时间,还是要看看平日里她都会接触到的东西是什么,烦请嬷嬷仔细想想。” 方嬷嬷心里也着急着,可越是着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 秦江春见状,便对苏九年说“你先去抓药去,让嬷嬷好好想想,将每日老夫人都会接触到东西都写下来,比对一番就知道结果。” 苏九年点头出去,跟着丫鬟去了药房,抓了药之后便亲自在厨房看着煎药。 落晖院的烛火点了一晚上,夜里喂老夫人喝了药,到天亮时候听见老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一些,苏九年这才敢离开。在小凳子上坐了差不多一个晚上,她的双脚酸麻,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样。扶着墙壁许久,她才缓和过来。 她挑起帘子,看见秦三爷对着烛火比对着纸上写的东西。他一夜未眠,脸色看上去有些差,长指执着纸张,眼睛微微眯起。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出现了不少的褶皱,身体紧绷,周围的空气都有几分压抑。 “三爷。”苏九年走了过去。 秦江春应了一声,面前便出现一双白嫩的手,那双手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就直接递到他嘴边。他无意识地张嘴,等到嘴里出现甜丝丝的味道才反应过来,看见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冲着他笑着。 微光掺和着烛火的暖光洒在她脸上,衬托地小姑娘越发白净起来,眉毛细长,红唇饱满,一双杏眼蒙着淡淡的一层水雾,像是清晨挂在叶梢尖尖上的水滴,亮得不像话。 他定定瞧了几眼,笑了一下,“没规矩。” 小姑娘许是听出他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偷看对面撑着额头几乎要睡死过去的方嬷嬷,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三爷,你小声些,奴婢只有一颗糖,别被方嬷嬷发现了。” 一颗糖么秦江春的手顿了顿,而后意外发现嘴里的糖越发甜了起来。他不大爱吃甜食,此刻却觉得还不错。 苏九年还准备要说些什么,方嬷嬷撑着额头的手肘一歪,头猛得朝桌面下坠,顿时清醒过来。她毕竟也上了年纪,受不了这样的通宵,捂着脸缓和了一下,声音都小了很多,“三爷,可看出什么了” “只找到几个可疑的地方,还要麻烦嬷嬷帮忙看看。”秦江春从一堆纸张当中,找到一张,递出去。 方嬷嬷连忙站起来,用双手接过后,才看了起来,过了半会儿,突然扶着小几跪了下来,“侯爷,这几样东西都是老奴负责准备的,但老奴侍候老夫人这么多年,敢对这天发誓,老奴从未存过要害老夫人的心思。” “嬷嬷言重了,我并未怀疑过你。”秦江春坐正身体,右手放在膝盖上,“嬷嬷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经过旁人的手” 苏九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方嬷嬷搀扶起来。 方嬷嬷现在都觉得心悬着,一方面担心老夫人,一方面又急着抓住下毒的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敢有丝毫的隐瞒,“都是老奴亲自准备的,只是有时候忙起来,有过两次是让旁人端进来给老夫人的。” 一次两次自然不可能在中间下毒,线索一下子就断掉了。秦江春压着心里头的烦躁,只说让方嬷嬷再好好想想。 老夫人病重的事情府里的人都知道,早上的时候,大房的人都过来看了。但是都没有进来就在屋子外头被拦下来了,江氏老大不高兴,原本还想硬闯进来,看看老夫人到底病成什么样子,要是死了才是最好的。 但是听说秦江春还在屋子里,秦江陵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将江氏给直接拉走了。 江氏颇为不满,“怎么,我连进去看看都不行吗要是老夫人真出什么事,好处还不是全被他们给拿去了。” 秦江陵完全忘记了当初的甜言蜜语,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了,当初到底自己是被灌了怎样的迷魂汤,才将这样没脑子的人给娶进来。 他黑着一张脸,拽着江氏直接往里面走,“砰”地一声将门一摔,忍着火气说“你最好给我盼着老夫人平安无事,现在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打点好,我说不定还能往前面走一步。要是老夫人出了事情,那才真的是全完了。” 丁忧三年,再回到朝中,位置早就已经被人给占满了,哪里轮得上他说话。 江氏被他的一番话给唬住,但是抹不下面子认错,顶着灼热的实现嘟嘟囔囔着“我只是想去看看,也是好意。” 秦江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出去,然后接连几日宿在梅姨娘的院子里。江氏气得在院子里砸了不少东西,却也老实下来。 老夫人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但是体内的毒素一直清除不干净。苏九年怕秦三爷担心,便主动去了落晖院,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老夫人几天。 照顾病人最是磨人的,她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眼下已经出现一片淤青,最后困得实在受不了,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是听见咳嗽声惊醒的,看见老夫人要往起坐,连忙走过去扶着,又再老夫人身后塞了几个软枕,才安静地站在一旁。 人心都是肉长的,从方嬷嬷那里听说是面前的人救了自己一命,这几日又见她一步不离地照料,老夫人对苏九年的态度缓和几分,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关心的话,“困了的话,便回去休息,这边也有其他人照顾,你不必在这里一直守着。” 苏九年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对老夫人存着几分怯怕,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是在怪罪她。于是她立马摇头,声音软糯,“不累的,能照顾老夫人是奴婢的荣幸。”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问“还有几个月及笄” “差不多还有三个月。”苏九年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杏眼微微睁圆,看上去幼齿柔弱 还是太小了些,老夫人叹了一声。 别说是像她这般大年纪的,就是比她大上几岁的,都未必能做到这样寸步不离的照顾。抛开旁的不说,老夫人倒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可偏偏她心思不正,爬上了自己儿子的床。 “等你及笄之后,便让慕白抬你做姨娘。不过慕白还没有娶亲,不可张扬,只能委屈你一些。”老夫人声音淡淡的,想着这样也足够感情她救命之恩,便不大想再看见她。不过看见小姑娘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时,声音放缓了一点,“你先回去歇着吧,等养足了精神,再过来看看也不迟。” 得了老夫人的话,苏九年远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甚至有被人质疑和轻视的愤怒,像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姨娘的位置讨好老夫人。她抿唇,告诉自己,老夫人是三爷母亲,现在还病着,她不能生气。 说了几遍,她心里才好受一些,不过出去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和端着铜盆进来的墨兰撞个正着。 她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将身后的香炉打翻。一堆灰烬中,几粒黑色的珠子显得格外碍眼。 第34章034 苏九年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觉得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不过她也没有顾得上, 连忙将那几颗黑色的小珠子捡起, 放在手心仔细看了起来。 时下流行的香料多是研成粉末,也有些是制作成长条或是一整块, 倒是很少能看见这种颗粒状的。她伸手在香料的上方撩了撩, 去闻气味,只觉得气味格外晦涩,甚至有些呛鼻。 她去问方嬷嬷,“这是什么香味道有些奇怪。” 方嬷嬷走过来仔细看了看, 拧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 明明放进去的香料不是这些,难不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转而看向苏九年,见小姑娘面色变得慎重, 心里也有了几分准备, 叫旁边的墨兰,将老夫人用的香料拿出来。老夫人现在用的香料被做成了一个方块状, 看不出什么, 方嬷嬷便让人将香料一点点刮开, 果然在最后找出一个小珠子来。 墨兰不知内情, 看着苏九年嘟囔了一声, “好好的香料糟蹋成这样。” 方嬷嬷手心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 真要是香料出了问题, 那中毒的便不是老夫人一个,落晖院的人都跑不掉。 这时候墨兰的话无疑踩到方嬷嬷的痛处,一贯对人好脸色的她也板着呵斥,“你的活都做完了,有功夫在这里说三道四。这香料是我让人切开的,你是不是还要怪我,然后去老夫人那里告状” 墨兰显然没有料到方嬷嬷发这么大火,顿时有些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回话,“我没得这个意思。” “没有便没有,先出去将等会要炖的燕窝挑干净去。”方嬷嬷说着看向苏九年,给她一个眼神之后,便朝着里屋走过去。 苏九年得了暗示,便跟了上去。 两个人将香料的事情同老夫人说了一遍,最后的时候方嬷嬷才面带为难地提了一句,“香料还是先前大姑娘送过来的。” 她口中的大姑娘是江氏的小女儿秦暮云,江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骄纵些。不过她倒是没有被养成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将江氏的算计学了十足,拜高踩低的本事比谁都强。前世秦暮云未出阁时,对苏静和很是巴结。后来她嫁给安平公主的长子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苏静和,撺掇着江氏给秦明尧纳妾,同苏静和差点就闹翻。 可若是说秦暮云敢下手害老夫人,苏九年是头一个不信,原因无他,就是秦暮云不敢。 她现在正是说亲的年纪,不说还要仰仗着老夫人帮忙的相看,就说老夫人真要是有个万一,她便要守孝三年,耽搁下去。她不仅不敢害老夫人,还要处处讨好老夫人,把老夫人这个祖母看得比自己的娘亲还要重要。 可偏偏这香料就是秦暮云送过来的。 老夫人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没有立即发火,沉思片刻之后,只让方嬷嬷亲自去请秦暮云过来。秦暮云今日刚好不在府中,而是受了九公主的邀请,去城外看梅花。方嬷嬷留话,让大姑娘回来之后,立即去落晖院一趟。 苏九年得了空闲,先回去补觉。睡下之前,她扭头往身子后面看,看见腰上有一块乌黑的淤青,严重的地方还有不少的红点,像是要渗出血一样。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平坦的一片。嫩白的手轻轻覆盖上去,感觉同往日没有多少变化之后,她又有些发愁,这到底是有没有怀上 她纠结了一会之后,决定下午便出府去看看。焦嬷嬷知道她要出去,只是阴阳怪气得说了两句,倒是也没有拦着。 不过她倒是赶了巧,在路过垂花门的时候遇上了回来的秦暮云,她原本想要避开,刻意往旁边走去,谁知道还是被人叫住了。 “那谁,我说的就是你,你给我站住。”秦暮云的长相像极了江氏年轻的时候,美则美矣,可太过盛气凌人。 她找过来的时候,苏九年但还是有些懵,这一世她同秦暮云没有什么交集才是。她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朝着秦暮云行了礼。 秦暮云吊着眼角,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有些不善,“你就是三叔院子里的那个丫鬟” “奴婢正是九年。”苏九年低着头,想了片刻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暮云叫住自己的原因。秦暮云同九公主交好,而九公主一直爱慕秦三爷,这次她找过来,应当是过来替九公主打抱不平。 苏九年倒是没有猜错,不过秦暮云倒不是主动找过来,而是今日出去,被九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心里存着气,不能得罪九公主,现在想要把气都发到苏九年身上,“你就是那个爬床的那个丫鬟,看你长的还不错,但是你没多大的年纪吧。” 她笑着,涂着艳红口脂的唇咧开,“怎么,这么小就开始缺男人了” 苏九年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被人讽刺了多少回,可也是头一次受到这么的直白的侮辱,像是要将她拨干净,在她的身上打下“”的字样。 老夫人对她再怎么过分,她都能忍着,因为那是三爷的母亲。方嬷嬷和焦嬷嬷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也受着,因为原本就是她做错了事情,她该受到责罚的。 可她没必要忍着秦暮云这样的作践,低着头回了一句,“不知道这样得诨话姑娘是从什么地方听见的,等知道谁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奴婢定是要和老夫人好好说说。您还没有出阁,那个人就敢在您面前说这些,知道的说是侯府管教下人不严,不知道的就要污蔑姑娘您爱听这些事情。” 秦暮云顿时变了脸色,她倒是头一次被一个丫鬟威胁。一种恼怒冲上的心头,她抬手就想要给苏九年一巴掌,“怎么,你还敢威胁我不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兜头一巴掌打过来,苏九年躲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白净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个巴掌印。 秦暮云仍旧觉得不解气,还想要打过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海阳侯府养的一条狗,还敢教训起我来。你这张嘴这么能说的话,我就直接把它给撕烂了。” 说着她就要扑过来,她身后的丫鬟见主子都开始动手,就想要冲上来按着苏九年。她们人多势众,要是真的被抓住了,就要脱下一层皮来。 苏九年心里一慌,见势头不大对,身体倒是先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往落晖院跑去。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可见当时秦暮云下手有多狠。她心里骂着,怪不得秦暮云是秦明尧的妹妹,两个人都是疯子 秦暮云见她要跑,顿觉不好,狠狠拧了身边丫鬟一下,“还不赶紧追不过,难不成真要看着我丢人不成。” 苏九年在扬州城每日奔波,到了戚家之后又经常上山摘草药,速度可是比这些每日只端茶倒水的丫鬟快多了,很快就跑到落晖院门口。 方嬷嬷正好出来,见她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姑娘她要打死我。”苏九年往自己的腰后一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滚烫的眼泪就直接落下来,扶着方嬷嬷的手臂就要跪下来,喘着粗气求了一句,“求嬷嬷救救我。” 她一路跑过来,头发和衣服都变得凌乱,额发被汗湿贴在脸上,显得巴掌印格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方嬷嬷也知道秦暮云的性子,再加上她也喝了苏九年配制的解药,自然对苏九年多了几分偏袒,拉着苏九年的手往里面走,“你先进去避开一下,老夫人正好要找大姑娘问一些事情,等大姑娘走了之后,你再出来吧。” 苏九年也没有指望她们会真的为了她一个丫鬟去怪罪侯府的姑娘,专门到落晖院不过是让秦暮云有个忌惮,也让老夫人对秦暮云的印象更差一些。现在见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便直接转身往里走。 秦暮云带着丫鬟匆匆赶到,见到方嬷嬷倒是收敛了下脾气,不过语气依旧是不怎么好,“嬷嬷可看见一个丫鬟跑过来了” “是九年吧,她刚刚来过。” 秦暮云得了话,暗自骂了一声,不过没有胆子真的冲到落晖院里去打人。她愤愤看了一眼院子里,心里又怕苏九年到老夫人面前告状,毁坏了她一向乖巧的形象,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着急,“我同那个丫鬟之间有些误会,嬷嬷可否帮忙将人给叫出来。” 方嬷嬷头发丝都不动,站在原地,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这个再说不迟,老夫人找您有些事情,您还是先进去见过老夫人吧。” 秦暮云心里觉得古怪,狐疑的看了方嬷嬷一眼,见看不出什么之后,才往里面走。见到老夫人之后,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亲热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问“祖母,我瞧着您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想是这病很快就会好了。” 老夫人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这身体好不好,不是还得看你么” 秦暮云脑子一懵,因为疑惑眼睛瞪大,见老夫人沉着一张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她脸上的疑惑和震惊都做不了假,若不是贯会蒙人的,那便是她真不知道实情。 下毒的事情老夫人没准备说出来,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一方面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来。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事情。 这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在秦暮云的神经上慢慢磨着,她心里越发没底起来,颤着声音问了一句,“祖母,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若是我做的什么地方不对,您只管说出来,我会改的。” 老夫人思来想去,基本上可以确定秦暮云是不知情的。她也没有绷着一张脸,如同往日一般笑着,“你送来的香料挺好闻的,我让丫鬟去香料店铺都看了一遍,都说没有这种香料。所以叫你过来问问,这香料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秦暮云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这是老夫人的搪塞之词。她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立马猜出应该是香料出现了什么问题,惶恐不安地回话,“这香料是九公主送给我的,说是很难得,我想您一向喜欢香料,就借花献佛,将香料送给您。” 这里她撒了一个谎,香料确实是九公主没错,不过不是送给她,而是让她转赠给老夫人。她当时起了一点小心思,见老夫人喜欢香料后,就把这份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老夫人听完之后,看向远方,目光一瞬间变得悠长,又问了一声,“你可确定香料是九公主送你的” 秦暮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知道承认之后,老夫人便会怀疑起九公主来。日后九公主一旦知道是她在背后捅了刀子,定不会放过她,意识犹豫起来,没敢搭话。 老夫人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是或不是就这么难回答吗” 秦暮云吓得一耸肩,立刻说“是,香料的确是九公主给我的。” 老夫人没了声音,半天以后才淡声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再向别人提起。” 秦暮云惴惴不安,瞟了一眼老夫人的神色之后,乖觉地说了一声“祖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之后,转身离开。 苏九年不清楚老夫人和秦暮云说了些什么,等秦暮云离开之后,便直接回到听松院。焦嬷嬷看见 她脸上的巴掌印记被吓了一跳,别别扭扭问了一句,“你脸上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前头遇见大姑娘了,许是我这个人不讨喜,她便打了我一巴掌。”苏九年简略地说了说。 焦嬷嬷不大喜欢苏九年,可也承认她做人滑不溜秋的,让人拿捏不住错处,说是主动去得罪大姑娘不大可能。她想了想,应当是大姑娘主动动手的,原因也简单得很。 淮阳侯府向来对下人宽厚,这样没有缘由的体罚很是少见。焦嬷嬷一边觉得苏九年这个小狐狸精终于栽了跟头,一边又觉得大姑娘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这半边脸都快肿起来了。她心里头纠结得狠,最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声音骂得小,苏九年没听见说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她就没有去管。所以当焦嬷嬷拿着煮熟的鸡蛋过来之后,她有几分惊讶,寻思着是不是听松院里不成文的规矩,挨打之后要给几个鸡蛋安慰一下。 就这么迟疑几秒,焦嬷嬷便有种被人戳穿心思的恼怒,将鸡蛋直接塞到她手里,板着一张脸翁山翁气的说“你别多想,我才不是关心你,就是看你可怜而已。”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莫名其妙,“哼”了一声以后,转头就离开了。 苏九年低着头看手里两枚鸡蛋,脑海里回想焦嬷嬷那一番别别扭扭的话,心情一瞬间变得好起来,最后哼着歌将鸡蛋剥开,对着脸上敷过去。 秦江春听焦嬷嬷说时,便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听小姑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对着铜镜敷脸时,仿佛那些纷扰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越是这样,秦江春心里便越是难受。 他带进淮阳侯府,是存了好好照顾她的心思,而不是让她来受别人欺负的,“她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突然出声,苏九年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捂着自己的脸,眼睛怯生生的,“奴婢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她见男人没有看着她没有说话,顿时脸上有些发烫,头埋得很低,“您别看着奴婢了。” 秦江春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乌泱泱的头发安静地贴着头顶,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乖巧。他在想,是不是她挨打的时候,也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还手。这样一想,他心里划过对秦暮云的厌恶来。 不过对着小姑娘的时候,声音依旧是柔和的,长指轻触小姑娘的脸颊,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诱哄的意味,“抬起头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温柔说话时,那话上就像是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蜂蜜。苏九年心脏砰砰跳着,肤色从莹白一点点变成了绯色,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将头抬起来。 然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附着眉弓生长的眉毛,能数清浓长而微微卷翘的睫毛。她仰着头,能看见那双深眸注视着自己的脸颊,小心而慎重,像是对待一件瑰宝般,甚至让她有一点点的错觉。 三爷也是喜欢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脏的跳动便错了一拍。 秦江春仔细看了一遍,心中的怒火更甚,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动手的” 提及到这个,苏九年的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也清醒几分,倔强着看着秦三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她说奴婢不知羞耻,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做出爬” “好了。”秦江春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苏九年没能忍住,顿时哭了出来,一狠心就将那层窗户纸给捅开了,“您心里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第35章035 小姑娘流泪的时候没有声音,湿漉漉的眼睛一眨, 晶莹的泪珠便压着睫毛滚落下来, 看着就更加可怜。 秦江春有些无措, 手指蜷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太乖了,不用他去废什么心思,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 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这还是头一次小姑娘和自己闹脾气,他想着自己年纪稍长些,总该让着她一点,她也应当被他让着。 他弯下腰, 有些无奈地递给她手帕, “你若是有委屈,我们好好说行吗,别哭了。” 苏九年既然都将事情得挑明了,就是想变相地问三爷要给交代。她的手段不光明, 老夫人厌恶她, 连带着府里的那些人也跟着拜高踩低。有些气是她该受的,她只能忍着, 可也不想随便什么人都欺负到她头上去。 今天来了个秦暮云, 明天就能是李暮云, 王暮云。 她转身, 留着一个后背给男人看, 鼻音很重, “三爷, 不止大姑娘这么说,旁人在背地里也是这么说。奴婢本就是丫鬟出身,老夫人不大喜欢我,您又不常在府中,他们有些话说得很是过分。不过奴婢不怎么在意,毕竟奴婢也不在乎她们,说什么由着她们去。可是三爷,您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削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安静的屋子内,抽泣的声音很是明显,“奴婢想陪着您一辈子,不大想您也是这么看奴婢的。” 她说完话之后,屋子里瞬间便得安静,安静到能得听见北风拍打窗柩的声音。 许久都没有能够等来男人的回答,苏九年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却不后悔将话给直接挑明了。她哭过之后,声音都是沙哑的,“三爷,时间不早了” “没怪你。”秦江春出声打断她的话,烛火摇曳中,男人的身形被拉到很长,投下的阴影能够完全将女子包裹住,呈现出守护的姿态。 他垂着眼帘,双眸似深潭般不可见底,“真要是论个对错,也是我当时迷了心智,同你没多少关系。我信奉圣贤之理,最后也做不了贤人,当日当日我也情动的。” 所有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走到小姑娘身边,半靠着梳妆的台面,用帕子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 “那时想的事情多,心里气过你,可更多的是在气自己。你还太小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当时都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苏九年却一下子被戳中了泪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三爷”之后,眼泪决堤,猛然攥住男人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蹭了蹭,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简单的发泄者心中那些不安的情绪。这些时日她一直心里不踏实,担心三爷厌恶她,担心终会有一日,三爷也会像旁人一样将她丢弃。现在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瞧,三爷没有厌恶她。 她的脸很小,秦江春感觉自己一个手掌就能够将她的脸给盖住,软软糯糯的一团在他的手中哭得不像样子,他的心也纠结起来。 最后叹了一口气,他抽出手将小姑娘直接抱在怀里。以前有人说女子便像是水做的一般,他不大信,现在却觉得这句话是真理。他没见过小姑娘这么能哭,先前的帕子都不够用,他卷起外袍的袖子,按着里衣的一角慌乱地给她擦拭,“不哭了,还有什么委屈,我们好好说成吗” 苏九年哭得说不上话,他想了想之后,声音又放低了几分,“为了暮云的事情生气,嗯,等明日我替你做主行吗” 他也不大这么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苏九年“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三爷准备怎样替奴婢做主” “抄写十份佛经,她这性子也要磨磨。” 不管秦三爷说得是真是假,此时此刻苏九年的确是高兴的,可想起先前的窘样来,仍旧有些别扭,“三爷这样不怕别人说您偏心吗” 秦江春觉得今日的小姑娘有些缠人,可看见她两只眼睛红得和兔子的一样,低声说“我并非想做圣人,偏心个一两次,应当不打紧。” 他说这样偏袒的话时,语气偏偏正经得不得了,连神情也是正经的。 苏九年心里软得不像话,笑眼弯弯,“不用了,奴婢也顶撞了姑娘一句,后来她话要打奴婢时,奴婢及时躲开了,也没怎么受伤。” 秦江春看着她脸上还没有消退下去的巴掌印,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九年不是圣母,只是觉得同那样的疯子没有计较的必要,也以为秦三爷那天只是见她难过,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哄她。她心里虽然高兴着,却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第二天,秦暮云先到听松院来,不过倒不是来找她的。 秦暮云自己也不大想过来,可是昨天九公主找她出去。说得好听点,是叫她出去游玩,实际上是让她想办法在元宵节那天将三叔带到指定的地方,来一场邂逅。 秦暮云知道,九公主之所以对她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说三叔同她很是亲近。实际上她一个月都见不到这位三叔几面,非要说交情的话,仅限于在她同三叔打招呼时,不会遇到三叔的冷脸。 她因为这句话在外面得了不少高看,现在也不敢将实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过来磨秦江春。 对着秦江春的时候,秦暮云很是乖巧,“三叔,我新得了两本字帖,想着您喜欢收集这些,便给您送过来。” 苏九年在旁边看着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显示出两幅嘴脸,借着上茶的机会就直接出去了。 秦江春没有去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语气有些疏离,“我不缺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上次看见你抄录给老夫人的佛经了,虽说淮阳侯府的姑娘家书文不需要同大家比,但是总是要拿得出手才是。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在院子里多练一些。老夫人现在正病着,你若是有这个心,便抄十份佛经送过去,许是佛祖见你心诚,老夫人这病就能很快好起来。” 那老夫人的病要是没好,就是说她心不诚了秦暮云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他说这句话几乎没有留任何情面,当初府里请了教习的女先生时,秦暮云便时常装病请假。后来年纪稍长些,便整日想着同盛京的贵女交好,心思更不放在这上面,仅限于识得几个字而已。 她脸上热腾腾的,不知道为何一贯好脾气的三叔怎么的突然揭人短处起来。但是有求于人,什么事她都只能忍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之后,才说“我知道了,今天回去之后,便会好好练一下,等有长进之后我再来请您看看。” 不过后面的话说得有气无力,显得有几分心虚。 “嗯。”秦江春应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这里面就有了送客的意思。 秦暮云一下子明白过来,三叔这是不待见自己呢。可她最近也没做什么惹人厌烦的事情,难不成三叔是怀疑香料出了问题是和自己有关想到这种可能,她面上就带了几分慎重,越发不敢轻易离开。 见她还没有走,秦江春倒是难得抬头正视她一眼,“还有何事” 秦暮云捏着手绢,有些委屈问“三叔,我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她盼着秦江春说一声“不是”,这样她就有机会撒撒娇,将香料的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再说出请他一同得出去逛灯会的事情。 谁知道男人点了点头,“我是有些不高兴,我房里的人,我自己都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就被外人打了一巴掌,你觉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秦暮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过三叔是为了一个丫鬟来教训自己。若是说刚刚的委屈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现在就是真真正正地委屈上了,“三叔,你为了个外人怪我吗,我是你的” 她触及到男人冰冷的目光时,只觉得浑身一颤,后面的话自动消了音,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弱小生物在面对威胁时,本能的恐惧。 秦江春的面色极冷,目光轻飘飘落到她头上,“于我而言,她不是外人,而你是,知道吗” 他在高位上待了许多年,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平时都收敛着,此刻也不刻意收着,秦暮云被吓得腿脚都发软,忍着眼泪说了声“明白”。 秦江春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秦暮云没有敢多呆,转身就离开。出了那道门,她的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苏九年疑心是不是最近自己的运气太差,好死不死就看见这一幕,怕秦暮云又过来找她的麻烦。谁知道秦暮云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等着”这种威胁的话,转头便走了。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后猜出来应当是秦三爷教训了起秦暮云一回。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心里告诉自己,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免得被人拿捏住错处,让三爷的名声受损。 秦江春没压着这件事情,很快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为了个丫鬟教训大姑娘一顿。府里多是妇人,闲暇时总爱拿些带有些日爱日未色彩的传闻嚼舌根子,添油加醋胡乱说一通,最后传成了“淮阳候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这红颜被说成了祸水。 私下里有人说嘴,说苏九年真是手段了得,竟然将三爷那样清冷的人迷晕,日后啊,这前程无量啊。有些人心里不是酸溜溜的,想着苏九年真是好运气,得了三爷的赏识,若是她们有这个机遇的话,现在的风光说不定是谁的。 府中有些姿色的丫鬟蠢蠢欲动起来,心正燥热着,老夫人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府中再有妄议着,轻则杖责三十,重则发卖出府。 这般流言才平息下来,不过府里有了个认识,苏九年这个丫鬟不一般,日后还是谨慎一点对她。 这些事情苏九年都没大管,唯一的好处便是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客气些,许多事情她做的比往日便利。 她挑着一个不忙的日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府一趟,直接去了林娘子哪里。 秦明尧从外面进来,认出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后,便抬脚跟上去。可他跟着跟着就发现越走越偏,心中觉得不对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林娘子的夫君是城中有名的大夫,她跟着自己夫君学了些医术,便在一条小巷子里支起一个小的医馆,专门替女儿家看病。因为她医术不错,话风又紧,因此不少的人或去找她,也算是小有名气。 苏九年赶了一个巧,去找林娘子的时候,林娘子医馆里正好没人,她便直接坐在待客的椅子上。 林娘子是个和气的老妪,温声问着“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苏九年有些紧张,垂着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扯身上的流苏,小声说话“我月事推迟了好些天,近来也有些嗜睡,想让您看看,看看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这句话便像是一道惊雷,在秦明尧耳边直接炸开。他笔直地站在门外,许久才能回过神来,接着一股怒火直接冲到头顶,浑身戾气收都收不住。 苏九年竟然真的敢爬上了三叔的床。 林娘子也有些吃惊,她见苏九年年纪还小,穿着打扮也不是普通的穷苦人家,怎么就有了身孕。不过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恢复镇定,“你把手腕放到这个上面,我替你把把脉。” 苏九年不由觉得紧张起来,伸出手将袖子往上撩了撩,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就将手放到诊木上,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林娘子。 她见林娘子皱了皱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半天才机械地问着话“我这是怀上了吗” “没有。”林娘子也没有吊着胃口,直接说“你这是体质虚寒,早早同人做了那件事,损了身体,再加上来月事时没有好好养着,这才推迟了,我到时候抓一副药给你,你喝上几天就好了。” 听到自己并没有身孕后,苏九年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孩子。她自己要小心应付府中的人,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好一个孩子。 许是她松气的表情过于明显,林娘子想岔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成亲了吗还是别人强迫你的” 按理说这话她是不该问的,可小姑娘看着那么小,也没人陪着过来,又不想有孩子,很容易让人往那些方面想。 苏九年也是反应了一会,脸上爆红,她不大愿意让别人误会,低着头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是情愿的。” 外面的风更大,裹挟着一股寒气吹来,秦明尧的脸色便同着盛京的冬天一样。 既然是自己情愿的,林娘子便不好说些什么,但还是交代一声,“你现在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开,这种事情现在做多了终究是不好。等十六七岁,身子骨长开了,才能做这种事。你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欢愉拿身体开玩笑。若是两情相悦,他也该尊重你,怜惜你才是。” 毕竟关于自己的身体,苏九年认真听了,等拿了药之后,连声说了谢谢的话,付了诊金之后就转身告辞。 才开门,寒风便灌进来,她瞧着门外站着的男人,抓紧了手中的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