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偶》 楔子 每个人的内心都埋藏着一个秘密，如蛭附骨，渐渐侵蚀着自己的内心。我渴望挣脱这充满着*气息的牢笼，却将自己推向了更为盛大的死亡。 我像一朵灾难的浮云在别人的世界里游来游去，颠覆了所有人的生活。 到底是我主宰着别人，还是命运操纵着我？ 而我们的青春就像命运恩赐的一枚青涩的果子，我们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却酸涩得流下泪来，无可救赎。 ——艾陌 第一章 1 初秋的清晨有一丝清凉，风从车窗灌进来，呼呼地。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车窗外的世界不停地往后退，而我，茫茫然地飞速前进，奔向未知的生活。 我抱紧了双臂，爸爸叫我关上车窗，我装作没听见。 我原本就是个沉默的孩子，经过这个灰暗的假期，我愈发地沉默了。窗外不断后退的世界让我陷入了还在隐隐作痛的回忆中。 2 “陌陌，你要怎样才相信我？” “你去死！你去死我就相信你！” 我对孟凡说完那一句恶毒的话后转身往对街跑去，不顾孟凡在身后焦急地呼唤。 大街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整个城市被暧昧的灯光填充。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天色透着些微疲惫的紫红，在城市的灯光之上，越发显得倦怠了，只等着慢慢地隐退消失。而孟凡，就在这慵懒的天色中消失，永远地消失。 像无数矫情的电影一样，女主角伤心欲绝地横穿马路，男主角焦急地追赶。然后，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刹车声，一切戛然而止，男主角的身影永远定格在马路中央。 我亲爱的孟凡的身影定格在马路中央。那么强壮的他，却像一个毫无生命力的线偶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漫延开来，像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莲花。 从来就不相信电影中如此拙劣的一幕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那不是电影吗？为什么会那么真实地在眼前发生？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人想马上死去。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男主角说，生活不是电影，生活比电影苦，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然而，更让我苦涩的是，在抢救室里抱着孟凡撕心裂肺哭着的人中，有一个女生声嘶力竭地叫着“哥哥”，而那个女生就是让我误会是孟凡另一个女朋友的人。 孟凡向我解释过，我却没有相信。我对他说，他去死我就相信。 我说什么，孟凡都会全力以赴地做到。我想看线偶剧，他在寒风中排四五个小时的队买票；爸爸不送我上学的时候，他不管多累都会骑着脚踏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接送我；我想听笑话，他就买了厚厚一摞笑话书，这样就可以随时讲新鲜的笑话逗我开心。 还有很多很多，只要我想的，他全都做到了。 这一次，我叫他去死，他也做到了。 孟凡的爸爸问我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我怯懦地说不知道。我撒谎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谁是害死孟凡的人。 从医院出来后我失魂落魄地坐在街边。头顶是清冷的街灯，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街边繁盛的香樟树上飘落，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像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孟凡一样。 我的衣服上有很多血渍，整个人狼狈不堪，在我跟前经过的路人对我投来狐疑的目光，猜测着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而我，将如何向他们坦白我是怎样一个不堪的女生？我是个骗子，害了人还不敢承认的大骗子。 这个夏天，略带温热的风一阵阵吹过，带着所有的爱和谎言，一起进入到那无边的黑暗里。 3 “艾陌？艾陌！”爸爸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我从悲伤而冗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自然地说：“嗯？怎么了？” “到学校了。”爸爸疑惑地看着我。 我往车窗外看，一个气派的校门映入眼帘，校门的门头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雾都七中，不断有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进学校。 我的心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如果孟凡还在，我一定不会孤伶伶地走进这个完全陌生的校园；如果孟凡还在，我一定不会如此悲伤地开始我的高中生活；如果孟凡还在，一切该是多么美好。 “下车吧！要不该迟到了。”爸爸皱了皱眉头催促着。 “爸爸……”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爸爸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走了。”看着爸爸疑惑的眼神，我没有再说什么，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即将埋葬我三年高中生活的校园。 其实，刚才我是想对爸爸说，我可不可以不念书，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感觉。 小时候，奶奶陪着我，让我的童年不至于太过孤单；长大后，孟凡陪着我，让在校园里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我也可以享受和同龄人一样的爱情。但是现在，他们都离我而去了，我不再有人陪伴。所以，我会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交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和身边的人相处。以前的我是不用担心这一切的，因为有孟凡的陪伴，这就够了。 只是我从来都不允许自己给爸爸制造麻烦，所以，我放弃了不念书的念头，悲伤地走进了校园。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从容就义的勇士。 4 新生入学，有很多高年级的学生作为志愿者领着新生报到、找教室。 在一个脸上长满雀斑，但是人很好的学姐的帮助下，我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学姐告诉我教室所在位置后就接待别的新生去了，我一个人往教室走去。 今天阳光很好，已经没有了清晨的清冷，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明晃晃的阳光中。我抬起头，看着蓝白分明的天空，阳光刺得我一阵眩晕。我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同学，你没事吧？”一双柔嫩的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努力平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明眸皓齿，笑容甜美。虽然我长得也算漂亮，但是眼前的这个女生还是让我不自觉地暗自惊叹：真是个大美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刺激的原因，眼前的美女竟然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在哪里见过这个女生，但是想得我又快站不稳了还是没想出来。 “同学，你怎么了？”眼前的美女见我又要摔倒，马上关切地问。 “哦，我没事。谢谢！”我有点不知所措，撇开美女关心的眼神往教室走去。 这位美女似乎没有其他美女惯有的自命清高的架子。她追上我，用她甜美的声音问我：“你也是高一新生吧？” “嗯。”我没有停下脚步。 她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沉默，执著地跟着我：“你是几班的？” “一班。”我说。 “啊！太巧了，我也是一班的。我叫米琪，老鼠爱大米的米，安琪儿的琪。”她知道我是一班的后变得很兴奋，雀跃地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向我示好。 我被迫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知道，除了孟凡，我从来就没有朋友。 米琪见我没反应，微笑着的脸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尴尬地收回了手。但一秒钟后，她的脸上就浮现出比之前更为明媚的笑容，说：“我们快点进教室吧！”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教室。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但是她的笑脸却没有任何姿态。 真是个让我很疑惑的女生！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去关注自己世界之外的人，所以觉得她很难看透。 5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同学，看来我属于比较积极的那一类。 米琪一进教室就引来同学的惊叹，看来他们都和我一样，觉得米琪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我自然被米琪耀眼的光芒遮掩了，没人注意到还有个我进了教室，这正如我所愿。 我快速地从米琪身边走过，找到一个不易被人注意的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把玩着挂在手机上的一对小线偶。 我轻轻地拉扯着线偶身上的细线，小线偶随着我的动作开始机械地动起来，表情一如既往地木然。 我的心开始一阵汹涌的难过。 这对线偶是孟凡陪我看线偶剧的时候买的纪念品，一人一个。孟凡出车祸的那天，当医生把手机交给孟凡爸爸的时候，我坚持把这个小线偶留了下来。 我要它们在一起，而我和孟凡却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眼泪不期然地吧嗒吧嗒滴落在课桌上。 “给！”一个柔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米琪递过来一张纸巾，脸上是天使般善解人意的笑。米琪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又转身和其他同学聊天去了。 我接过纸巾，匆忙擦干脸上的泪水，内心升起一股暖流。孟凡离开后，我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了。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来了。因为还没编排座位，我以为米琪会坐在我的旁边，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坐在了离我很远的位置，只是远远地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对她苍白地笑笑，内心竟然有点小小的失望。 6 一个瘦高、长得很斯文的男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还算帅。只是，帅与不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孟凡，我对任何男生都有抗体。 “你好！能把包包往旁边移一点点吗？”男生有些为难地对我说。 我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椅子，我的包包放在他的椅子上，占了椅子的大半边，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角。我不动声色地把包包从他的椅子上拿起来塞进了课桌。 男生干笑了几声，说了声“谢谢”，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大家对将要到来的高中生活似乎都充满了期待，有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而我，沉默地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世界藏不住我满满的悲伤。 我，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坐在我身边的男生似乎很不自在，不停地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我转过头，皱着眉，有些厌恶地看着他。 “不……不好意思啊！”男生没想到我会突然转过头盯着他，脸刷地红了，“可不可以把窗帘放下来啊？太阳照着太刺眼了。” 我没有回话，只是转身把窗帘拉了下来，然后又盯着手机上的线偶发呆。 男生很不识趣，凑到我面前没话找话：“你不热？” “嗯。” “你很喜欢线偶？” “嗯。” “你不喜欢和同学说话的吗？” “嗯。” “怎么又是‘嗯’？你不会说别的吗？” “我自闭！”我终于忍不住生气了，狠狠地瞪着男生。 男生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嘴张了半天冒出一句：“我叫丁睿，你叫什么？” 我不再跟他说任何话，低下头来继续看着手机挂链发呆。 7 耳边闹哄哄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但是我和身边这个叫丁睿的男生不再说一句话。我感觉得到他在我的沉默中如坐针毡，但我就是固执地不再吭声。 我是个沉默而固执的孩子，或许只有孟凡能在我的世界自然地出入而不觉得不安。 我又想孟凡了。 孟凡的死就像种在我心上的一根尖利的刺，时不时地冒出来，让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这种挥之不去的痛梦魇一样地笼罩着我，让我的心不得安宁。 我是个祸害，害了人还要说谎的祸害。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旁人看得触目惊心，我却觉得畅快淋漓。 8 “同学们，大家请安静！” 一个温和的女中音陡然响起，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把手收到桌子底下，然后把眼神移向讲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吧！我想。 女中音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她就是我们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姓东，很生僻的姓。后来大家私下里把她叫做“东邪”，而“西毒”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一个秃了顶的小老头。 每次小老头上课的时候班主任都会来教室外巡视一番，而小老头一定会色迷迷地目送她离开。这一幕总是会让我们产生无限联想。 “东邪”做事比较利落，她不像别班的班主任那样在开学的时候要学生逐个上讲台作自我介绍。她很快地翻开花名册点了一遍名，点到谁的名字的时候谁站起来向大家示意一下就行了。 点名过程中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插曲，一个是点到米琪的时候，教室里发出了一阵惊叹声。这并不让人意外，米琪真的是那种会让你眼前一亮的女孩。 还有一个插曲就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那就是我身边挺招我烦的丁睿站起来的时候，班上的女生集体发出了一阵花痴般的尖叫。我颇感意外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丁睿，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他的身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更加分明起来。不可否认，丁睿确实是一个帅哥，只是他之前不识趣地搭话让我始终对他产生不了好感。所以在众多花痴的惊叹声中我仍然格格不入地沉默着。 班里还有一个和我一样沉默着的女生，那就是米琪。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沉默着的米琪我会觉得一阵开心。或许她的沉默让我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会有一种错觉，米琪是孟凡派来代替他用另一种感情陪伴我的天使。 9 老师点完名，安排了一下我们第二天军训的相关事宜后就宣布放学了。 我低着头从米琪的座位旁走过的时候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正好也在看我。目光相接，她对我露出甜甜的笑，然后对我说：“艾陌！很好听的名字哦！” 我愣了一下，在她的座位前停下了。我没想到她会和我说话，更没想到她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 “要不要一起回去？”米琪很热情地邀请我。 米琪的人缘很好，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聊得很好了。我很惊奇米琪身上有这样的力量。鹤立鸡群，那高贵的鹤是注定要被灰头土脸的鸡们排挤的，但是像米琪这样的大美女，竟然可以让她周围的女生都不讨厌她，并乐于和她交往。 我看着簇拥在她身边的一群男男女女，觉得我的加入完全是多余的，于是对她笑笑，说：“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厕所。” “这样啊！”米琪犹豫了一会儿。 女生都是很小心眼的，认为友情也是有归属权的。所以她们看到米琪对我那么热情，都不满地小声催促着米琪快走。 我有点尴尬地看着米琪，不知道是该去厕所还是继续站着不动。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拜拜！”米琪看了看周围埋怨的眼神，有些无奈地和我道别了。 看着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教室，我在她们身后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还是往厕所走去。 还没走进厕所就听到里面一阵唧唧喳喳的议论声，我开始后悔没有和米琪一起离开了。 “那个丁睿真帅啊！听说成绩也很好，家里也很有钱哦！” “林薇，你是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姐姐我就是看上他了，先跟你说明了啊！不准跟我抢！” “看你那骚样，见着个男的骨头都软了！” “怎么了？我喜欢！” 厕所里面笑成一团。我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面说话的两个女生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女生打扮得很夸张，大大的t恤配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让人感觉她的裤子随时会掉下来；短发，头发烫过，让我联想起动画片里的狮子王。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女生没有她那么张扬，但是一看也是不良少女的样子。 “狮子王”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撞了我一下，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招惹是非，于是不吭声，走进了厕所。 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猖狂的笑声，还夹杂着几句不干不净的话：“那女的真像个傻b！” 我知道她们是在骂我，心里很堵。于是我站在洗手台前，把手伸到龙头下面，希望冰冷的水流能够让我舒服些。 心里又开始遏制不住地想念孟凡，我想，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10 我一个人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样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从黄昏走到天黑。 自从孟凡车祸后到开学前，我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上、床上都是孟凡送给我的礼物。我缩在床的一角对着满室的回忆发呆，很久都没有呼吸室外的清新空气了。室外的空气确实很好，只是我的胸口依旧觉得烦闷。 在第七次走到以前和孟凡经常去的那家玩偶店的时候，我决定回家了。 打开门，家里依旧是静悄悄的。书房里透出橘黄色的灯光，爸爸在家的时候除去睡觉和吃饭的时间，通常都是待在书房的。 我轻轻地关上门，然后探头往书房看了看就马上闪进自己的房间了。 从小到大，我和爸爸之间都没有什么话说，甚至从来就没有亲近过。虽然我很爱他，虽然我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16年，但我们还是相敬如宾，彼此客气而陌生地相处着。 咚咚咚…… 我刚换好睡衣，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爸爸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艾陌，在吗？” 爸爸向来都是叫我艾陌，他不会像孟凡那样宠爱地叫我陌陌。小时候，听到周围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叫他们的昵称的时候，我总是安静地站在爸爸身边，怯怯地充满渴望地看着爸爸，而爸爸总是淡淡地叫我“艾陌”。 “嗯。”我打开门，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爸爸略带责备地问。 从我懂事起，就对爸爸有一种无法言明的畏惧。与爸爸相处的时候，我总是怯怯的。我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低着头说了句：“以后不会了。” 其实，我知道，这种畏惧是源自内心深深的自责和内疚，只是，那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无法控制也无法改变。 爸爸没有继续追问，沉默了一会儿说：“到书房来一下吧！” 爸爸说完就往书房走去，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书房的摆设很简单，最吸引人的是那一整排高高的书柜，书柜摆放了很多经典的著作。记得小时候奶奶告诉我那些书都是妈妈收藏的，妈妈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女人，很爱书。书房还有一个特别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挂满了妈妈的照片，各个时期的，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温婉的笑容，那是一个爱书的女人特有的气质。 小时候，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进书房，不是因为那些经典的书，而是只有在那里，我才可以恣意地感受妈妈的笑容，想象着妈妈在身边的感觉。 只是书房是我家的禁地，没有爸爸的允许谁也不可以进去。 进到书房，爸爸在书桌前坐下了，而我，恭恭敬敬地站着。 爸爸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我这才在爸爸的对面坐了下来，等着爸爸说话。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感觉怎样？”爸爸一边从抽屉里翻着什么一边眼皮也不抬地问我。 “还好。” “还好？这可是市里环境最好、师资力量最强大的重点高中，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嗯。”我点点头。 爸爸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我神情木讷就什么也没说了，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摞钱递给我：“我这几天要出差，等会儿就要走了，这是这几天的生活费，够吗？” 我接过钱，看都没看就回答：“够了。” 爸爸经常出差，我已经习惯了。他从来不会在钱上面克扣我，总是一个星期给我的钱可以供我花一个月。 “不够就打电话告诉我。”爸爸说。 “嗯。” “你先出去吧！” “嗯。” 我站起身，回了房间，多年来和爸爸之间疏离的关系让我们没有更多的话聊。而我，也在和爸爸的交谈中养成了总是说“嗯”的习惯，简洁而麻木。 11 “砰！”一记轻轻的关门声，爸爸出去了。 我打开房门，光着脚走进客厅。踩在客厅冰冷的瓷砖上，一阵彻骨的寒冷由脚心传至全身，我倒吸了一口气。 清冷的月光从客厅的落地窗洒进来，我没有开灯，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的，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的阴冷。我走到落地窗旁坐下，紧紧地抱着双膝，神情凛冽。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沉默，隐忍。 小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会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越过安详地睡在我身边的奶奶，跳下床，然后光着脚走到客厅，压抑地看窗外的天空。 有一次，半夜蜷缩在客厅的我被起来上厕所的奶奶发现了，奶奶心疼地摸着我的头，一句话也没说。后来我偶然听到了奶奶和爸爸的聊天，奶奶对爸爸说起那天晚上的我是那么寂寞，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隐忍。 在这样的夜里，我愈发地想念孟凡。 我拿起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迟钝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记得以前孟凡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我叫他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关了，要不会有辐射，可他一直固执地没有关机。他对我说，要是你想我的时候打不通我的电话怎么办？要是你有事找我的时候找不到怎么办？ 他说，他的手机会永远为我开着。 只是他食言了，现在无论我怎么拨打他的电话，都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手机上挂着的线偶来回地晃着，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傻。我愣愣地看着它，内心生出一阵巨大的空虚感。 在这股强大的空虚感的驱使下，我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我走到书房外，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门的把手，用力一拧，门居然开了。我不知道是爸爸这次忘记了锁门还是门根本就没锁过。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从来就没尝试过打开书房那扇紧闭的门，我知道爸爸不喜欢。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违背爸爸的意愿。 我太想念妈妈了，太想念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妈妈。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就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世了，爸爸初为人父的喜悦被妈妈去世的悲痛冲击得烟消云散。也正是因为这样，爸爸总是无法和我亲近。 而我，自从知道妈妈是因为生我而去世的，内心便再也无法平静，面对爸爸的时候总是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我看着满室妈妈的照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照片上妈妈的脸，内心被一阵暖流填满，之前的空虚在此刻烟消云散，只是我还是忍不住地流下泪来。 我哽咽着问妈妈：“妈妈，我害死了最爱我的您，现在又害死了像您一样爱我的孟凡，我是不是一个灾星，不该降临在这世界上？” 第二章 1 我已经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了。 光线从半透明的窗纱透进来，我努力地睁开眼，一阵刺痛。眼角还挂着泪，不记得是第几次哭着醒来了，枕头上的一大片泪渍让我记起昨晚那个悲伤的梦。梦中的孟凡总是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对我微笑，我想要靠近却怎么也无法企及。 我，是多么想念孟凡。 冗长悲伤的梦周而复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我站到床前，白色的窗纱上积了一层灰尘，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天没有拉开窗纱了。我伸出手用力地拉开阻隔阳光的窗纱，瞬时，阳光照射进来，窗纱上被抖落的灰尘在阳光里自由地舞蹈。 快迟到了，我胡乱抹了一把脸，出门，拦了一辆的士往学校赶去。 按照老师昨天说的，我径直往操场跑去。看看时间，上帝保佑，我没有迟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不过就在我到达操场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整个操场一片姹紫嫣红，就像是万国国旗展。每个女生都抓住发迷彩服前最后的机会穿上了自己最为得意的衣服在操场上晃来晃去。 我有些后悔早晨出来得太急了，以至于我这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在众多鲜艳的颜色中显得太扎眼了。我尽量不去看周围人的眼神，沉默地在人群中穿梭，寻找一班的队伍。 “艾陌！艾陌！” 似乎有人在叫我。我踮起脚，扬起头环顾四周，眼神在我的正前方停住了。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扮的米琪在不远处向我努力地招手，脸上是比阳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我微笑着向米琪走去，内心充满了感动。 走近米琪，她的一身浅蓝色的运动服把她整个人衬托得格外清丽，在斑斓的色彩中愈发显得漂亮可人。 她果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内心对她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你怎么才来？就要集合了哦！”米琪担心地悄悄在我耳边说，“迟到可是要受惩罚的！听说这批教官可严厉了。” 我眯着眼睛对米琪笑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米琪似乎很习惯我的沉默，丝毫都不觉得压抑。她很友好地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就转身和身边的同学说话去了。 我用手拨弄了一下被米琪揉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虽然有些不习惯别人太过亲昵的动作，但却也不反感。 我发现我麻木已久的内心似乎因为米琪的出现在一点点地复活。 “嘿！你看昨天那个站在厕所门口偷听我们说话的傻b！穿得跟死了妈似的！”一个刺耳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隐约感觉到她是在说我，于是抬起头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昨天在厕所碰见的那两个女生。“狮子王”今天换了一身火鸡装扮，但似乎她自我感觉很好，趾高气扬地看着周围的人。 她们竟然以为我是在偷听她们说话，难怪昨天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撞了我一下。 我不想惹事，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我的高中生活，度过没有孟凡陪伴的高中生活。她说我傻b可以，撞我也可以，但是不能说我的妈妈！我内心愤怒的火种被“火鸡”的那句话倏地点燃了，准备上前和她们理论。 就在我准备冲到她们跟前的时候，一只细嫩温暖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拉住了我。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拉住了我，这只手的温暖只要碰触一次就不会忘记。 我不解地转过头看着紧紧拉着我的米琪，她脸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眼神却暗示我不要冲动。 米琪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露痕迹，即将发生的一场激烈的冲突在她无声的安抚中烟消云散。 最初，我的心里是愤愤不平的，但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感激米琪的制止。如果不是她及时拉住了我，那么，我希望能够平静度过的高中生活一定不会平静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2 “同学们，集合了！大家先按高矮次序站好，男生女生各两排。”集合哨吹响了，丁睿开始组织班上的同学集合。 不知道丁睿到底哪点优秀了，不仅班上的女生都像花痴一样迷他，连老师也对他格外器重。昨天的班会上班主任点名任命丁睿为我们班的代理班长，在军训期间协助教官管理班级的纪律。 我有些厌恶地看着装腔作势的丁睿，在原地半天也不动。 “大家快点集合了，艾陌，请快点到队伍里来。”丁睿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我说。 我知道丁睿没有恶意，可就是很讨厌他，于是就装作没听见，依旧站在原地。 “喂！你傻站在那里干吗啊？” “一会儿教官来了，可别因为你一个人影响我们大家。” “那女的聋了吧！” 见我半天没动，丁睿也没办法，很无奈地看着我。但是班上喜欢丁睿的那些女生不愿意了，开始或小声或大声地埋怨着。 我的脸倏地红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太任性了，而这种任性似乎只有孟凡会无条件地包容，其他人是不会像孟凡那样容忍我的。 我很难堪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无助的木偶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自己讨厌极了。我想逃离大家的视线，却总成为焦点。 “艾陌，是不是不舒服？站在我旁边吧！”米琪从队伍里走了出来，轻轻地牵起我的手，拉着我站到了她的身边。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天使降临人间，而那天使就是米琪，帮助我走出尴尬的境地。 我感激地冲米琪笑笑，米琪也淡淡地笑了笑。我们没有说任何话，彼此善意的一笑就让所有的心事了然于心。 我心里开始渴望向米琪靠近，因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只有她让我觉得温暖，让我不觉得孤单。 在我一个人看着手中的线偶想念孟凡的时候，我总是会问他：“孟凡，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米琪来到我的身边，让我不至于孤单，让我不至于在这个仓皇的世界里茫然失措？” 3 我进入队伍后不久，教官就来了。原本闹哄哄的队伍在教官凌厉的眼神下很快就安静了，刚才大声喊了半天还无法让队伍安静下来的丁睿长舒了一口气。 “同学们好！我姓严，在军训期间担任你们的教官……” “报告……”一个女生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教官的训话。 教官面带愠色地看向她：“你怎么才来？” 队伍里开始有一阵小骚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幸灾乐祸地看着迟到的女生。我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是也忍不住转过头看那个女生。 女生穿着一条洗得泛黄的白色连衣裙，怯怯地低着头没有说话，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看着女生怯生生的样子，我的心里微微地泛酸，于是转过头不再看她。我眼睛的余光落在站在我身边的米琪的身上，米琪站得笔直，下巴骄傲地微微上扬，眼神抛向正前方，没有看那个迟到的女生，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心思。 “你怎么才来？”教官有些不耐烦了。 “我……早上家里有点事耽误了。”女生的声音颤颤的。 “什么事耽误了？怎么这么散漫？一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教官大有杀鸡吓猴、给全班一个下马威的架势，而那个怯怯的女生就成了教官刀下那只可怜兮兮的鸡。 “你叫什么名字？”教官声音很凶，吓得我不由自主地又往迟到的那个女生看去。 “安小杉。”女生的声音低得跟蚊子一样，头也埋得更低了。 教官更生气了：“我不是叫你低头认罪，请你抬起头来大声地回答我！” 女生很努力才把头抬起来，她算不上漂亮，但很清秀。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哽咽着又回答了一次：“安小杉。” 但声音还是很轻，教官还是没听清，于是强忍着满腔的怒火说：“大声点。” “教官，她说她叫安小傻啦！”“火鸡”忽然在队伍里蹦出一句。 “安小傻？”教官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 班上同学被教官诧异的神情逗得哄笑起来。 “不是安小傻，是安小杉。”女生被同学的笑声弄得满脸通红，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哦，安小杉。”似乎因为安小杉委屈的眼泪，教官有些于心不忍，声音也不再那么严厉了，“快进队伍吧！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安小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教官，连忙说：“谢谢教官！” 就在安小杉准备挪步走进队伍的时候，队伍里传出一阵嘘声。 “切！我还以为军训有多严呢！迟到都不用被罚，那以后我天天都迟到好了，到时掉几滴眼泪就行了嘛！” “就是的！” “没一点儿时间观念！没一点儿组织纪律性！” “还以为今天有好戏看的，真他妈没劲！” 队伍里传出几个男生女生不满的声音，我觉得刺耳极了，于是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又是“火鸡”那群人，还有两个混混一样打扮的男生也随声附和着。 安小杉站在那里窘迫极了，不知道该不该回队伍。 “吵什么吵！刚才有意见的都给我站出来！快点！你，你，还有你！”刚刚息怒的教官又被“火鸡”那群人*了，他指着“火鸡”咆哮着，“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快点出来！” “出来就出来！”火鸡和那两个男生嘟囔着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站到安小杉身边。 “火鸡”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安小杉一眼，安小杉吓得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教官看着“火鸡”问道。 “林薇！”“火鸡”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呢？”教官把眼神移到林薇旁边那两个流里流气站着的男生脸上。 “我叫周强，他叫周大卫，我小弟。” 个子高点的男生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长串，他刚说完，还没等教官说话，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瘦小点的男生就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边踢边说：“操你奶奶的周强，谁他妈是你小弟！” 班上的同学看见这样的情形，全都哄笑起来。我觉得很厌恶，于是把头转向米琪那一边，米琪看着我皱着眉头的样子摇摇头笑了。我很疑惑，不明白米琪笑容里的深意。 “都给我站好！”教官已经出离愤怒了。 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怎么顽劣毕竟也只是孩子，见到教官这样生气，都被吓得乖乖站好，不敢再吭声。 “刚刚是你回答的‘安小傻’吧！”教官凶神恶煞地盯着林薇说，“你是不是故意扰乱队伍纪律？” 林薇翻了翻白眼，嘟囔着：“我耳朵背，听错了不可以吗？” “你什么态度！哼！刚刚你还说没有好戏看是吗？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戏！”教官狠狠地盯着周强、周大卫、林薇三个人，“你们三个给我沿着这个操场跑十圈，二十分钟内不跑完就再罚！” 教官说完，林薇他们全被惊呆了：“十圈？” “不够？还想加吗？马上跑！耽误一分钟加一圈。”教官铁青着脸说。 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情愿地开始跑了。林薇起跑前怨恨地瞪了安小杉一眼，我心里看得发麻，不禁为安小杉以后的境况担心起来。 “还有你！”教官看着林薇他们跑远后转过头对安小杉说，“跑三圈吧！” 安小杉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就开始跑起来。 她刚起步跑，原本安静的队伍又开始一阵细碎的议论，安小杉竟然是瘸子！看着安小杉一瘸一拐吃力地往前跑的背影我惊呆了，这一次米琪的脸上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了，她也被惊得张大了嘴。 教官看到那样的情形脸色也微微变了，但还是没有叫安小杉停下来。 林薇他们跑了五圈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了，瘫倒在队伍前面，安小杉也气喘吁吁地在队伍前停了下来。 大家都直直地看着教官，我想为安小杉求情，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严教官。”一个天使般柔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们已经跑了那么多圈了，剩下的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跑了？您看别的班都已经开始训练了，我们班的进度会落下的。” 大家都讶异地看向米琪，米琪脸微微地红了，样子很是惹人怜爱。“还有，可不可以特许安小杉不用参加军训？她……” 米琪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带着略微的歉意看着安小杉。 教官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教官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教官对瘫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说道：“你们不用跑了，这次只是小小的惩戒，下次再无组织无纪律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周强一听教官放过他了，马上像充足气的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大声说了句：“谢谢教官。” 说完他就钻进队伍中了，跟着，周大卫和林薇也归了队。林薇走过米琪身边的时候对米琪说了句：“谢谢了！” 等大家都站好后，教官这才对一直低着头揉搓衣角、不知所措的安小杉说：“你就在旁边看着吧！不用参加训练了。” 安小杉惊喜地抬起头，说：“谢谢教官！” 安小杉往操场边走去，转身的时候感激地看了米琪一眼，米琪的脸上是永远不变的温柔笑容。 我的内心开始羡慕米琪。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做到这样左右逢源，让大家都如此喜欢她？ 4 上午的军训在教官的训话中结束了，下午没什么具体的训练项目，就是领服装。 教官宣布解散后，我朝米琪笑笑，然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往教室走去。 “艾陌！”米琪在身后喊我，“一起吃饭吧！” 我的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说，好啊，好啊！但是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不饿，你去吃吧！” 米琪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失望，我的心微微地痛了。 我不是不想和米琪接近，只是，我是一个灾星，总是会给对我好的那些人带去灾难，所以我宁愿一个人孤单单地生活。 远远地看着天使一样的她就好，远远地看着就好。 我不忍再看米琪失望的神情，转身向教室走去。 “呸！真是给脸不要脸！米琪，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林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嗯。”米琪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满满的失落。 我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 5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有条不紊地刷牙、洗脸，换上迷彩服，然后不急不慢地出门，不再像昨天那样匆忙。今天操场上的颜色要比昨天清新得多，清一色的迷彩服，不像昨天那样五颜六色的，让人看得发晕。 虽然昨天拒绝了米琪的邀请，但我今天还是很有默契地和米琪站在一起，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今天的训练任务是站军姿和走正步，首先是站军姿。教官在队伍前面示范了一遍后就叫我们按照他刚才示范的姿势站好，然后一个个检查。 阳光很毒，直直地晒在我们的头上。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我觉得我整个人已经站到僵硬，想稍微动弹一下都不行。直射下来的阳光在眼前慢慢地变成跳动的光斑，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动。我觉得头好沉好沉，忽然眼前一黑，就直直地往前面倒了下去。 6 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见米琪关切的眼神。 “艾陌，你醒了？”米琪急切地问，“真是吓死我了。” 我努力从米琪的怀里直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白色的世界，鼻子里闻到了淡淡的药水味。 “是你送我到医务室来的吗？”我问。 “是丁睿背你过来的，我叫他先回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现在好些了吗？”米琪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探了探，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 我的鼻头一阵发酸，除了孟凡，没有人这么心疼地看过我。那眼神，只要一眼就足够让我的心为之沦陷。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米琪看着我强忍着眼泪的样子紧张地问。 “没，你回去训练吧！麻烦你了！”我往床角缩了缩，尽量和米琪保持距离。 虽然我是那么地想靠近她，但是心底那个紧箍咒一样的声音阻止着我。我是灾星，我最好离所有对我好的人都远远的，一步也不要靠近。 “你怎么了？”米琪对我的举动感到诧异，“还是很不舒服吗？” “没，我好多了，你先回去吧！”我眼神闪烁，不敢直视米琪真诚的眼睛。 “没事呢！我在这里陪你啊！正好我也可以偷下懒，站军姿真的很累哦！”米琪从我躺着的床上站起来，转身坐到我对面的病床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小声地说。 “什么？”米琪没有听清。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抬起头直视米琪疑惑的眼神，认真地问。 “因为我把你当成是我的好朋友啊！这个学校唯一的好朋友。”米琪先是诧异，尔后变得和我一样认真。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为什么就这么肯定地把我当作好朋友？”我无法理解。 “人不一定要多了解才可以接近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会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想对你好，就这么简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的。”米琪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恨和悲伤。 “米琪？”我被米琪的脸色吓到了。 “嗯？”米琪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不自然，马上恢复明媚的笑脸对我说，“你安心休息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嗯。”我刚醒过来，又说了那么多话，头开始不可抑制地痛起来，只好什么都不想，躺下来闭目养神。 7 下午的军训，我被特许和安小杉一起在操场边上看大家训练。其实说是要好好看着，但教官是不会管你是否真的在旁边认真观摩的。 我在操场边一个阴凉的角落坐下了，远远地看着。 “嗨！”安小杉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坐下了，小心翼翼地和我打招呼。 “嗨！”我朝她礼貌地笑笑，并不想说太多话。 “你好点了吗？”安小杉没有觉察到我的冷漠，关切地问。 “好多了，谢谢！” “你今天突然晕倒把大家都吓到了，尤其是米琪，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是身体太虚弱了还是生病了？”安小杉依旧是一脸的关切。 我知道安小杉是好心，但是我不想说话，于是没有回答，只是善意地对安小杉笑笑。 我的沉默让安小杉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有米琪这样的好朋友真幸福！” 安小杉的这句话让我的心咯噔一下，再也无法平静。 是啊！有米琪那样的好朋友真的很幸福，那么，我更应该离她远远地，不要给她带去灾难吧！ 我内心溢满了苦涩，我宁愿没有米琪这样一个人出现，那样我就可以甘于寂寞，内心不会有一丝的挣扎。但是现在，我的内心矛盾极了，我渴望靠近米琪却又不能靠近。 8 我和安小杉相对无言地坐了大半天。我用余光看到安小杉好几次都想开口找我说话，但是我就是漠然地不看她。 说实话，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不想说话。 就这样，我们在那个阴凉的角落里安静地坐着。操场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响亮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微风轻轻地拂过，几缕发丝划过我的脸，痒痒的，就像是小时候被奶奶的手轻轻抚摸的感觉。这阵和煦的微风让我暂时忘记了那些困扰我的事情，我的心随着微风变得轻快起来。 我很享受这种安宁的时光。哪怕是旁边坐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只要她不打扰，我还是会很快乐，发自内心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的快乐。 “嘿！安小傻，你倒是舒服呀！选这么个好地方休息，我们却要在大太阳下辛苦地训练。” 一个女生尖利刻薄的声音打扰了我难得的快乐时光，把我从一个人的世界里惊醒。我有些厌恶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看过去，原来说话的人就是“火鸡”林薇。 林薇和老是跟在她身后的黎岚歪着身体站在我和安小杉的面前，挑衅地看着安小杉。 我刚刚只顾想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注意到操场上的队伍已经解散了。要是早看到林薇和黎岚朝我这边走过来，我一定会早早地躲开的。 我斜睨了安小杉一眼，此刻她正诚惶诚恐地看着林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内心是有些讨厌安小杉的懦弱的，但也不想蹚浑水，于是起身准备走开。 “等等！”就在我站起身要走开的时候，林薇拦住了我。 我有些烦躁地看着林薇：“干吗？” “干吗？你刚刚用什么眼神看我的？”林薇显然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没什么眼神。”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不是找安小杉有事吗？我不打扰你们了。” “本来我们是找安小傻的，现在连你也一起找了。”林薇邪恶地笑了。 林薇的笑让我心中一阵发麻，但我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冷冷地说：“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你他妈的再横一点！？”林薇突然一个巴掌朝我甩过来。 我不知道林薇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我被她那一巴掌抽得倒在了地上，脸火辣辣地痛起来，嘴角也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世界安静了两秒钟，然后被安小杉惊恐的尖叫声惊醒。 “安傻子，你叫什么叫！”黎岚冲安小杉恶狠狠地说。 安小杉骤然安静下来，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音，默默地伏下身准备拉我起来。 “谁让你扶她的！”就在安小杉伏下身拉我的时候，林薇朝着安小杉的屁股用力地踢了一脚。安小杉一下子控制不住重心，摔倒了，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中断了，等再次呼吸的时候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连眼泪都咳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羞愤。 安小杉赶忙从我的身上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林薇和黎岚看着狼狈的我和安小杉，止不住地开怀大笑，仿佛在看一场与她们无关的情景喜剧一般。 “你们够了吧！”我被林薇和黎岚的笑声激怒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蹦起来。 从来就没有这样狼狈过，从来就没有这样被人欺负过，也从来就没想到我的高中生活一开始就会是这样顿生波澜。是不是都是因为失去了孟凡的保护？是不是没有了孟凡，谁都可以恣意欺负我？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夹杂着耻辱、委屈、愤怒和抗议，但是这眼泪在林薇她们看来只是软弱的象征。 她们看着满脸泪水的我，不屑地笑着说：“哭？你以为你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们就会心疼你，可怜你？你他妈就是个软蛋！你继续哭呀！你哭得越大声，我们才越开心呢！” 说完，她们又是一阵猖獗的笑声。 她们的话让我更加地羞愤，我拼命地想忍住眼泪，拼命地想擦干眼泪，可就是怎么也忍不住，擦不干。 林薇和黎岚看我哭了一阵子，似乎有点烦了。黎岚走到我旁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说：“乖乖！哭得这么伤心给谁看呢？这里又没有男人，我们可不会心疼你。快点给我们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道歉？”我终于止住了眼泪，恨恨地看着黎岚笑得像花一样的脸，想象不出她们怎么可以无耻到打了别人还好像被别人欺负了一样，要别人向她们道歉！ 林薇特别看不惯我的眼神，她原本还笑着的脸被我的眼神一激马上冷了下来：“我警告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还没被打够是不是？” “识相点！快点道歉！”黎岚在一旁附和着。 我还是恨恨地瞪着林薇和黎岚，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一时间，我们之间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再次大打出手。 就在我和林薇、黎岚之间绷紧的弦快要绷断的时候，安小杉突然开口了。她紧张地看着林薇，怯怯地说：“我代替艾陌道歉可以吗？你们不是找我有事吗？让艾陌走吧！” “哟！你装什么伟大呀？”黎岚见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安小杉居然也敢帮我说话，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不过你确实要谢谢这个成天板着脸的死人婆，不是她的话，今天那一巴掌就是甩到你的脸上了。我们还没找你，你倒自己先蹦出来了呀！” “我……”安小杉被黎岚一番奚落，又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安小杉怯懦的样子，我觉得特窝囊，心里不觉得有些生她的气。如果不是她那么胆小怕事，林薇她们也不会咬着她不放；如果不是她坐在我旁边，我也不会无端地被林薇扇上一巴掌。 “你他妈的还不道歉？”林薇冲我喊。 我倔强地盯着她，就是不吭声。 “你还敢这样看我？”林薇一边叫骂着，一边猛地朝我肚子踢了一脚。 我马上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这一脚比起刚才那一巴掌要重得多了，我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们不要打人！”安小杉无力地阻止着，颤抖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了的害怕。 “你管得着吗？瘸腿的傻子！滚开！”林薇和黎岚对安小杉的举动很不满，不耐烦地推开安小杉。 安小杉被林薇推开后，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想上来拉我，但是看着林薇凶狠的样子又不敢上前来帮我。 林薇得意地看着安小杉，说：“算你识趣！” 说完，林薇从口袋里翻出一把小刀，她把小刀打开，一步步逼近我。 “你……你要干吗？”我这时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强硬。 林薇见我害怕了，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知道害怕了吧？快点道歉，要不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冰冷的刀片划过我的脸，我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里一边安慰自己说林薇一定不敢那样做的，一定不敢，一边又忐忑不安，想着万一林薇那样做了怎么办！ 安小杉也吓得瞪大了眼睛，急得哭着冲我喊：“艾陌，你快点道歉呀！” 林薇和黎岚丝毫不为所动，嚣张地说：“识相点的就乖乖地道歉，要不你这双漂亮的大眼睛就变成摆设了哟！” 看着小刀一点点逼近我，我的心脏吓得都快要跳出来了，但是我不想像个胆小鬼那样屈服，依旧倔强着不吭声。 “你快道歉呀！”安小杉着急地推了我一下。 我被安小杉突然一推，刚刚直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林薇和黎岚看着狼狈的我，笑得快要岔气了。 我把满心的愤怒全部都转到了安小杉的身上，抬起头朝安小杉大声地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这个胆小鬼！走开啦！” “艾陌，对不起。”安小杉内疚地看着我，不敢靠近。 “嘿！你还挺蛮横的啊！”林薇看到我的态度还是那么强硬，二话不说又是一脚踢在我的身上。我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安小杉大哭着跑到我的身边，泣不成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道歉行吗？对不起！对不起！” 安小杉的道歉刺耳极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反抗。 感谢老天，操场上的集合哨声尖厉地响起。 “算你运气好！你记着你还没给我们道歉，下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还有，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告诉老师，我饶不了你！”林薇有些懊恼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和黎岚恨恨地走了。 黎岚走之前还不忘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黏糊糊的唾沫粘在我的头发上，顺着发丝缓缓地流下来。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安小杉抽泣着准备扶我，我粗鲁地拍掉了她的手，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安小杉呆呆地看着我，满眼的内疚，但还是迟疑着不敢靠近：“你……没事吧？” 我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安小杉，我恨她招惹麻烦，更恨她的胆小怕事。 安小杉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了，尴尬地站着，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招惹到林薇她们，对不起……” “够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往厕所走去。我没有心情听安小杉说下去，只想快点整理好浑身脏兮兮的自己，只想快点远离这个让我觉得耻辱的角落。 9 操场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头顶是炎炎烈日，空气里像飘浮着一个个灼人的火球，让人心情烦闷。我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厕所走去，安小杉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两人都各怀心事，没有说话。 我尽量靠着操场边走，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但是，要进厕所就一定要经过我们班的队列。 我歪着头用尽量快的速度走过队列，但是还没等我走过就被眼尖的教官喊住了：“那个同学，等一下！” 我意识到教官是在喊我，但是我装做没听见，加快了速度继续往前走。 “安小杉前面的那个同学，停一下！”教官的声音更大了。 安小杉快步跟上我，拉住了我，说：“艾陌，教官在叫你呢！” “你拉住我干吗？”安小杉的拉扯让我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一刻，我真恨安小杉了，她的多事让我难堪极了。 我的出现引起了队列的一阵骚动。同学们都一边打量着我，一边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着。队伍里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幸灾乐祸的笑声。 “你不是上午晕倒的那个同学吗？”教官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着，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是让你坐在旁边好好休息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看看自己，衣服和裤子上全是灰尘，耷拉下来的头发上还沾着黎岚恶心的口水。林薇临走时的话让我有些怯怯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害怕我的告发会让我今后的生活更不平静，但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林薇。我就这样挣扎着，心里涌上一阵漫无边际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到底怎么了？”严教官有点被我吓到了，不再问我，而是转过头问站在我旁边的安小杉。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安小杉，希望安小杉能够帮我把真相说出来。安小杉看了我一眼，刚刚和我满怀期待的眼神接触后，她又马上把眼神移开了，两只手死死地攥着裤腰。 她似乎想把刚刚发生的一幕说出来，但或许是害怕自己说的话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于是她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到底怎么了？”严教官着急了。 “她……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安小杉终于出声了。 她的回答让我惊叹不已。我失望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个解释，但是她低着头怎么也不敢看我。 我的眼神扫过队伍，看到了林薇得意的脸，看到了很多同学幸灾乐祸的脸，看到了很多同学麻木漠然的脸。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忽然间，我看到了米琪。她的脸上是浓浓的关心和心疼，快要到达零度的心因为这一张脸缓缓地复活。 这一瞬间，我想把刚刚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教官，但是刚想说出来，内心的懦弱又开始蹿出来阻止我，告诉我大事化小，告诉我不要再招惹林薇，一切到此为止算了。 自从孟凡离开后，我就被一种无边的不安全感包围，变得越来越沉默懦弱。 于是，当教官向我询问是否真的是摔倒的时候，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 教官见我自己也说是摔倒了，即使还是满眼的怀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只是嘱咐安小杉陪我去医院看看，然后就放我们走了。 10 闷热的天气酝酿着一场暴雨。下午的军训才进行到一半，豆大的雨滴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教官只好提前解放了蠢蠢欲动的同学们。 “欧耶，回去了哦！” “嘿，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还是去逛街吧！我想去买昨天看中的那条裙子。” 同学们一窝蜂地散了，唧唧喳喳地计划着接下来的活动。 我拒绝了安小杉的陪同，从厕所出来后，一个人在雨中慢慢地走着。雨滴打在身上，微微地痛。身边不时有人跑过，而我，依旧是慢慢地走着，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一般，浑然不觉。 我也是一个懦弱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狠狠地痛了。我太孤单，没有了孟凡的陪伴，我变得小心翼翼。 雨水的清凉让我的心轻松了许多，我祈祷着这场雨永远不要停歇。 上天似乎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就在我刚刚祈祷完这场雨不要停歇后，雨水戛然而止。我有些怨恨地抬头看天：一顶透明的雨伞罩在我的头顶，雨水打在伞面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转过头看撑伞的人，如我所料，米琪微笑地看着我，笑容里是满满的心疼。 “怎么不打伞也不知道快点跑呢？” “这雨打在身上，凉凉的，挺舒服。”我伸出手去接伞檐上落下的雨滴。 “是吗？那我也试试。”米琪一边说一边收起了伞。 我连忙拉住了她：“你干吗？会感冒的！” “那你淋雨不也会感冒吗？更何况你上午刚晕倒过。”米琪说着又打开了伞，把我拉进伞下，“你现在晕了，我可背不动你哦！” 我被米琪嗔怪的样子逗笑了，没有再拒绝她的雨伞。 “你去哪儿呢？”米琪问。 “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说。 过了很久，米琪都没有再说话。我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看她，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有雨水溅了进去。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米琪看上去很伤心。 “怎么会呢？”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举动伤害了米琪，于是内疚地说，“你那么讨人喜欢，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那为什么你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我？” “我……”我看着米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我跟她说我是灾星？难道我跟她说我害死了我的妈妈和我的孟凡？难道我跟她说我疏远她是不想害她？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米琪看着欲言又止的我，轻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从小到大，我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圈的人，大家都以为我有很多朋友，但其实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在我身边的那些人总是用讨好的语气跟我说话，让我感受不到一丝真诚。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孤单!” “米琪？”我没想到平日里总是被大家簇拥着的公主米琪竟然也是这般的孤单。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是个孤单的孩子，孤单到让人心疼的孩子。我原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我原以为我们可以互相陪伴。”米琪低着头轻轻地说。 互相陪伴？两个孤单灵魂的叠加是不是就等于温暖？我被一种渴望温暖的力量驱使着轻轻地握住了米琪温软的手，微笑着说：“好朋友。” 米琪笑了，笑容美好得像雨后的彩虹，让人贪恋。 这一刻，我只祈求上天能够仁慈些，不要给米琪带去灾难。 走到我家楼下的时候，米琪终于忍不住问我：“你今天真的是摔倒了吗？” “不是。”看着米琪关心的眼神，我说不出谎话。 “是……别人打你吗？”米琪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似乎是想找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来表达，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只好直直地问了出来。 “现在没事了。”我不愿意去承认我被别人打了，这在我看来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但是我又无法否认，只好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米琪善解人意地没有再问下去，她只是轻轻地抱抱我，在我耳边柔柔地说：“我会保护我的好朋友，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一定不会。”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内心被一阵阵的暖流不断冲击着，整整一个下午的委屈和羞愤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11 和米琪成为好朋友后的几天，我们的感情慢慢地加温。米琪总是带着甜美的笑站在我的身边，无声地向围绕在她周围的那群人宣告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总是在别人约她吃饭的时候说：“我和陌陌约好了。” 她总是会把手中的零食最先递到我的手中，说：“陌陌，多吃点哦！” 她总是在别人约她一起回家的时候，说：“你们先走吧！我等陌陌。” 陌陌，多么遥远的称呼，却让我满心感动。 12 军训的日子乏味而又磨人，大家在不断重复的训练中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变着法地逃避军训。 运气好的，逃过了军训；运气不好的，就自觉地跑圈。于是，每天我们班都会有一两个同学在严教官的怒视下耷拉着脑袋跑圈。 林薇、黎岚就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类。 她们前一天请假说去看病，但不知道被谁打了小报告说她们实际上是去逛街了，严教官知道后大发雷霆。 看着教官对林薇她们发火，我的心里竟暗暗地觉得很解气，我真是个记仇的人！ “严教官！”米琪忽然打断了教官对林薇和黎岚的责骂。 我不解地看着米琪。很多时候，米琪都是让我觉得温暖的，让我觉得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例如，我们都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又例如，我们都不觉得丁睿有多帅。 但，她总是会在某一瞬间，让我觉得特别地看不透，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现在，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又要说什么？”严教官这次的态度和上一次截然不同，明显地不耐烦了。 我悄悄地拉了拉米琪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米琪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动作，继续说：“严教官，你不要骂她们了，其实昨天是我有事麻烦她们，她们才请假的。” 米琪的话刚说完，原本静悄悄的队伍马上变得嘈杂起来。大家开始细细碎碎地议论，就连林薇和黎岚都不解地看着米琪。 “米琪？”我更加地疑惑了，用力地拉了她一下。 米琪波澜不惊地拂开我的手，直直地迎着教官狐疑的眼神。 “你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办，要麻烦她们？”教官面无表情地看着米琪。 “我的私事，可以不说吗？”米琪说。 “哼！”教官冷笑了一声，“不说？那好，你替她们受罚吧！” 米琪看着教官，半天没反应，我在心里暗暗地为她捏了一把汗。 “发什么呆？跑啊！”教官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米琪咬了咬嘴唇，走出队伍跑了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虽然米琪的做法我很不理解，但是看着她一圈圈地跑，我很是心疼。 终于，在米琪跑完第六圈的时候，教官叫她停了。看得出她的体力已经透支了，但是她没有瘫倒在地上，反而是很礼貌地对教官说了声“谢谢”，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队伍。 她在我旁边站定后，我马上紧紧地靠着她，希望用我的身体支撑着她，我害怕她稍一松懈就会倒下。 13 终于解散了，米琪再也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我心疼地扶起她，又有些愠怒地问：“你为什么要帮她们？” “我没事。”米琪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我。 就在我想再问一遍的时候，林薇走过来了。她瞥了我一眼，然后看着米琪，露出我从没在她脸上看见过的友好的笑容：“你真够朋友！” 米琪看着林薇，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心生厌恶，转过了头。 “你干吗呢？”林薇推了我一下。 我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站稳后，我恨恨地瞪着林薇。 “瞪什么瞪？”林薇大有要动手教训我的意思，“上次的事还没完呢！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再尝尝我巴掌的滋味了是吧？” “林薇！”米琪看到情况不对，马上说，“陌陌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薇看见米琪这样维护我，也不好再怎么样，只好不再看我，转过头对米琪露出很勉强的笑：“是你的好朋友就算了！一起去吃饭吧！” “陌陌？”米琪很为难地看着我。 我不想让米琪为难，于是拍拍她的肩对她说：“你们去吃吧！我还有事，要早点回去。” 说完，我就走了。 林薇在我身后向米琪抱怨着：“你怎么和她做好朋友啊？她整天阴着一张脸，看起来就觉得晦气！” “陌陌很好的！”米琪说。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过多的语言，这一句“很好的”，就足以让我的心充满温暖。米琪的话就像一缕和煦的风，吹散了之前萦绕在我心上的阴霾。 14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喜欢在街上闲逛。 人潮汹涌，车来车往，我和孟凡之间的回忆一点点地复活。 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孟凡，对他的思念就像是从脚心长出的一根细长的线，穿过心脏，占据我的大脑。 一想到他，那根细线就会被扯动，勒得心脏一阵阵地痛。 我又在那家卖线偶的店子前停住了，站在店子外面，透过玻璃门看着里面神态各异的线偶。他们或哭或笑，都由着拉线的人控制，而自己只能选择逆来顺受。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命运嘲弄的线偶，永远都不能如我所愿地生活。 天暗了，店里亮起橘黄色的灯，让人觉得很温馨。玻璃门上映出我的影子，麻木的表情就如同橱窗里摆放着的线偶。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看着看着，旁边竟然多出了一张甜美的笑脸。 我以为我看花了眼，赶忙转身，居然是真的。米琪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身后，温暖地笑着。 “你不是去吃饭了吗？”我惊讶地问。 “你不是说有事吗？”米琪笑着反问。 我们俩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米琪没有跟我解释，我也没有多问什么。 和米琪之间的默契是我和孟凡相处那么久都不曾有过的。或许友情真的能比爱情更能让彼此靠近。 15 米琪为林薇和黎岚代受惩罚后，她们就把米琪当成了“铁哥们”，成天拉着米琪和她们一起玩。而我，因为米琪的关系，她们也很宽容地既往不咎，被她们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于是，在休息的时候，她们总会和米琪还有我待在一起。 而我的心里是一万个的不情愿，但是为了米琪，为了和林薇她们相安无事地生活，我只得忍耐。 虽然我没有再问米琪当初为什么替林薇她们受罚，但不代表我没有疑惑。只是每次看着米琪真诚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的时候，我怎么也问不出口。 难道我问她是不是为了讨好林薇她们吗？ 米琪对我说过，她说她不会再让我受欺负。她一定是为了我才和林薇她们交朋友的。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内疚起来，为我最初颇为小人的想法脸红了。 第三章 1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教官大发慈悲，早早地让我们下课。 就在我们欢呼着准备回家的时候，丁睿叫住了我们，说班主任有事宣布，叫我们去教室等着。 即使班上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花痴般迷恋着丁睿，丁睿宣布的这个消息还是招来了一片嘘声，大家垂头丧气地往教室走去。 就我和米琪没有沮丧，反而还悄悄坏心眼地幸灾乐祸一番。 我和米琪一大早到学校的时候，就在校门口遇到了班主任和丁睿，当时班主任正在跟丁睿说军训结束后叫同学们回教室的事。 于是，上午的时候我和米琪就把包放进了教室，免得每天把包放在操场边上担心被人拿走。 一进到教室，大家就歪七扭八地坐在椅子上唧唧喳喳。一时间，教室就像是一锅煮开的粥，人声鼎沸。 就在米琪代林薇和黎岚受罚的第二天，林薇就叫安小杉把我们四个人的座位搬到一起去了。虽然我有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在想到米琪为了我不受林薇她们的欺负那么用心良苦的时候，我只好不再任性，勉强自己加入林薇的小团体。 安小杉在看到林薇亲密地和我说话的时候惊讶地张大了嘴，她的神情仿佛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尴尬地和林薇拉远了距离，林薇对我突然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于是白了我一眼，转身坐下，拿出手机左一张右一张地给自己拍照，拍完后凑到米琪面前自信地问：“好看吧！” “嗯！挺好看的。”米琪认真地看了一眼，笑着回答。 林薇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又拿着手机凑到我的面前问：“艾陌，你觉得呢？” 我不好拒绝，只好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违心地说：“确实挺好看的！” 林薇更开心了。 米琪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包，边翻边说：“用我的手机给你们一起拍一张吧！当作是军训纪念哦！” “好耶！好耶！”林薇兴致很高，急急地拉过我和黎岚准备拍照。 我们的pose都摆好半天了，米琪的手机还没有翻出来。林薇有些急了：“怎么还没找到手机哦？我的脸都要笑僵了啦！” “对不起哦！”米琪也有些急了，干脆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可桌子上除了一面小镜子、一只唇膏、一包纸巾，还有一个粉红色的钱包就什么都没有了，根本就没见着手机的影子。 我们都愣住了，傻傻地看了看桌子上一目了然的东西，又傻傻地看了看米琪。 米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着急地说：“我的手机不见了！” “别开玩笑了，快点拿出来吧！”黎岚以为米琪是逗我们的。 “我没开玩笑，真的不见了！”米琪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看到米琪哭了，我们这才严肃起来。大家先是把米琪的包从内到外重新翻了一遍，然后又在米琪的课桌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她的手机。 “你会不会把手机忘在家里了啊？”我拿着米琪空空如也的包问。 “我带了手机，早上约你一起上学的时候不是还给你打了电话吗？”米琪接过黎岚递过的纸巾轻轻擦着眼泪。 “不会在路上被人偷了吧？”林薇脸上表现出很夸张的表情。 “我把包放进课桌的时候还拿出手机看了时间的。”米琪说。 “啊！那就是在教室被偷了喽！”林薇听完米琪的回答一下子跳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的心脏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跳了一下。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林薇的身上。 “小薇薇，怎么了啊？”周大卫不识好歹地凑了过来。 “滚！”林薇瞪了他一眼，然后大声地说，“米琪的手机放在教室里不见了，谁偷了自己站出来！” “切！谁偷了手机还会屁颠屁颠地站出来承认？”周大卫被林薇吼得颇失面子，悻悻地走开了，小声嘟囔着。 米琪见班上的同学都看着自己，脸刷地红了，仿佛是自己偷了别人的手机一般。她拉了拉盛气凌人的林薇，小声说：“也许是谁有急事拿走了还没来得及说呢！不要这样啦！” “你傻啊！不要太好心了啦！”林薇看着米琪尴尬的神情又气又急。 虽然我也不愿相信是本班同学偷了米琪的手机，但是听着米琪为别人开脱的话，我都忍不住在心里骂她傻。 她实在是太好心了。 “谁拿了就马上还回来，我就不追究了！要是让我查出是谁，我非剁了他不可！”林薇恨恨地说。 班上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猜测着到底谁是那个偷手机的小贼。 就在大家理不出头绪的时候，黎岚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过林薇，在林薇耳边轻声说：“我知道是谁偷的了！” “谁？”我、米琪、林薇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那个瘸子！”黎岚不屑地朝座位只和我隔了一条窄小的过道的安小杉撇撇嘴。 “不会吧？”我和米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怎么也不相信。 “怎么不会？全班就她没手机了，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黎岚见我们不相信，急切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和米琪不说话了，虽然上次被打的事让我对安小杉没什么好感，但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样唯唯诺诺的一个人敢偷手机，于是顺口就说：“不能因为她没有手机就认定是她偷的。” 黎岚没想到我会帮安小杉说话，朝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不是她偷的难道是你？” “你……”我被黎岚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啦！你们争什么争？能把手机争出来呀！”林薇一直就讨厌安小杉，一听黎岚的分析就认定是安小杉偷的了。她制止了我和黎岚的争论，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安小杉的座位前冷冷地说：“拿出来！” “什么？”安小杉一脸迷茫地看着林薇。 “手机啊！还问是什么！”林薇不耐烦地白了安小杉一眼。 “我没有手机。”安小杉委屈地说。 “你没有手机就对了！”林薇不依不饶，“你没有手机所以就去偷米琪的手机是吗？快点拿出来啦！” “我没有拿米琪的手机。”安小杉快哭了。 班上的同学都无限同情地看着安小杉，不过都只是看着而已，没有人为安小杉说话。我也一样，不愿再因为多管闲事和林薇她们起冲突，只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安小杉，只是看着。 我觉得自己特别懦弱。但是一想到米琪的良苦用心，我又安慰自己说我不是懦弱，只是不想为难米琪。我每天假惺惺地和林薇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一遍遍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林薇见安小杉不肯承认偷了手机，气得一把推开安小杉，径自翻起安小杉的课桌来，把安小杉课桌里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班上又开始吵闹起来。很多同学都对林薇的举动表示反感，小声地议论着，但就是没人敢站出来光明正大地制止。 明哲保身，是大家学得最好的一个词吧！ 就在我挣扎着要不要阻止林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丁睿站了出来，对林薇说：“要不告诉老师吧！你现在这样也查不出什么，冤枉了别人可不好。” 这是我认识丁睿以来觉得他做的最让我看得顺眼的一件事。 米琪这时也站了起来，走到林薇身边，说：“林薇，让老师来查吧！应该不会是安小杉拿的。” 米琪很慈悲地用了“拿”而不是“偷”。 安小杉噙着眼泪感激地看了米琪一眼。我看着安小杉小心翼翼的样子，更加认定了那么怯懦的她一定不敢偷手机。 林薇见米琪和丁睿都那样说，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见到一场风波就要平息，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自己的事情。我把书包从课桌里抽出来，突然听到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我一开始以为是课桌里的墨水掉了，吓得赶紧往课桌下面看。这一看，我惊讶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陌陌？陌陌？你怎么了？”米琪推了我两下。 我马上回过神来，指着课桌下面结结巴巴地说：“米琪，那……是不是你的……你的手机？” “什么？”米琪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赶紧往我的课桌下面看。 黎岚也听到了我的问话。她手快，一把从地上捡起了外壳摔得有点开裂的手机，得意洋洋地朝我冷笑，仿佛我就是那个偷手机的贼。 “怎么在你这里？”林薇看到手机的时候也惊呆了，激动地问。 林薇的这句具有爆炸性的话让全班瞬时哗然，什么家贼难防的细碎议论一时四起。 “我不知道……”我尴尬地看着林薇，眼前的情形让我无法控制，我确实不知道米琪的手机为什么会在我的课桌里，但是我这样的回答在别人看来只是无力的抵赖。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我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是不相信的。 “切……”我的回答让教室里嘘声一片。 我愈发尴尬了，恨不得在课桌下面挖个地洞钻进去。 “喂！你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了呀？那谁偷了手机都可以说一句不知道！装无辜谁不会呀！”黎岚因为我刚刚和她的争论还耿耿于怀，所以咄咄逼人，乘机报复我。 “是我放错包了。”自从看到了手机在我课桌下出现后就一言不发的米琪突然打断了黎岚的话，声音比平常都要大。 “米琪？”黎岚错愕地看着米琪。 林薇也十分不满：“米琪，你包庇她也不是这样包庇的吧！” “陌陌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怎么会偷我的手机呢？而且她自己的手机比我的还要贵，没必要偷我的手机呀！我和她是同桌，一定是我不小心放错了。”米琪从容地向大家解释着。 米琪的解释并不能让班上的同学信服，大家都满脸怀疑地看着我。但是米琪都说是她自己放错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原本忐忑的心因为米琪无条件的信任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我知道米琪的解释只是为了不让我太过难堪，谁都知道她不可能放错。我对米琪感激地笑笑，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天知道手机怎么会在我的包里，我的解释只会让自己越描越黑罢了，索性就什么也不说，我相信米琪能理解的。 她一直都是懂我的，不是吗？ 米琪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对我笑笑，然后走到安小杉的座位旁满脸歉疚地说：“对不起！刚才误会你了！” 林薇看见米琪向安小杉道歉，马上表现出一脸的不满，喊了声：“米琪，你干吗啊？” 米琪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回来。 安小杉听完米琪的道歉后，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我盯着她不停抽动的肩膀愣了愣神，怎么也想不明白米琪的手机为什么会在我的包里。 2 放学后，米琪没有和林薇她们一起回家，而是留下来陪闷闷不乐地趴在课桌上的我。 “嗨！同学们都回去了，你准备在教室里待到什么时候呀？”米琪撞了撞我的胳膊，“你还不饿吗？我肚子可是开始闹革命了哦！” “哦！”我听到米琪说她饿了，赶紧从课桌上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哦！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教室里待一会儿。” “还在为手机的事情不开心吗？”米琪问。 “没有啦！”我勉强挤出一点笑。 米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不是说了是我放错了吗？” “傻子都知道你不会放错啦！”我变得有些激动，“我想不通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课桌里！” “你这个牛脾气的陌陌！”米琪轻轻地挠挠我的头，“想不通也要吃饭呀！再说，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放错？总之，我相信你啦！” 我皱着眉头不吭声，米琪的话并不能驱散我心中的疑团。 米琪看着固执的我，迟疑地说：“嗯……陌陌，如果不是我放错的，你觉得会不会是别人偷了手机，然后在快要被发现的时候，情急之下把手机放进了你的课桌？” “谁会这么做？”米琪的分析不无道理，只是我想不出谁会做出这种栽赃嫁祸的恶毒事。 “应该是最被大家怀疑的人吧！还有要离你比较近，要不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机放进你的课桌里呀！”米琪继续细细地分析着。 “难道是安小杉？”我忍不住惊呼，但是刚刚说完，我马上又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会是她，怎么会是她呢？她那么胆小。” 虽然我马上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心里对安小杉的怀疑却变得更大了。 米琪看着我苦恼的样子，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揽了揽我的肩，说：“好啦！我只是随便分析一下，你不要多想了啦！快点回家啦！我肚子快饿扁了。” 米琪捂着肚子做出夸张的表情，脸上是明媚的笑容。我不自觉地被她感染了，脸上也由阴转晴，马上站起来收拾好东西和她一起走出了教室。 3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打开门，房间里传来一阵久违了的菜香。 我换好鞋子走到餐厅，爸爸正端着一盘土豆烧肉从厨房里走出来。 “爸爸。”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把包放好，洗手吃饭吧！”爸爸淡淡地说。 我点点头，放下包，去洗手。 等我洗完手出来，爸爸已经把饭盛好了。我在爸爸对面坐下来，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一点胃口也没有。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爸爸问。 “没。”我连忙扒了两口饭。 “哦。那就快点吃饭吧！待会儿菜都凉了。”爸爸只催促我快点吃饭，没有再问什么。 我的胃里像吃进一个苍蝇一样堵得难受，胃酸一阵阵地翻了上来，冲得我的心酸疼。 我多希望爸爸多问我一句“怎么了”，多希望爸爸不只是关心我钱够不够花，饭合不合胃口，多希望能把在学校弄不懂看不穿的事情说给爸爸听，让爸爸告诉我为什么。 可爸爸从来不会多问我一句，从来不会。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终于忍不住问爸爸：“爸爸，今天我一个好朋友的手机被偷了。” “嗯。”爸爸抬眼看了我一下，马上又低下头专心地吃饭去了，我的话没有提起他丝毫的兴趣。 我心里任性的因子开始作怪，继续说：“她的手机最后居然出现在我的课桌里。” 爸爸终于有反应了，他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我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放错了吧！但是同学们好像都认为是我偷的，我很不开心。”我把心中的郁闷说了出来，希望爸爸可以给我一些安慰。 爸爸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用一种近乎于警告的语气对我说：“在学校安分守己一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让别人误会你的事情了，不要给我丢脸！” 爸爸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原以为可以在爸爸那里得到安慰，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比同学们的误会更让我伤心的警告。 我不再说话，沉默着吃完饭，马上回了房间。 夜凉如水。 我喜欢清凉的天气，稍微热一点，我的心也会变得焦躁不安。 我把窗户打开，风迫不及待地从窗口挤进来。窗帘被风吹起来，打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想念孟凡。我的心被想念填得满满的，找不到呼吸的空隙。 回忆总是在这样的夜里愈发地清晰。 这就是命运吗？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问着，没有人给我答案。 4 终于熬到军训的最后一天了。 军训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我迫切地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快点结束。 今天是阅兵式，每班要选出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作为标兵在队伍前带领大家接受检阅。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男标兵肯定是丁睿，至于女标兵，我和林薇、黎岚都猜测会是米琪。 论长相，说米琪是我们班的班花都觉得委屈了米琪；论人品，米琪的友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女标兵一定是米琪，这是毫无悬念的。 严教官开始宣布标兵的名单了，不出所料，男标兵是丁睿。 米琪的头抬得高高的，身体微微地颤抖。我感觉得到她有些紧张，于是转过头朝她抛去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和她一起静静等着教官念出她的名字。 “艾陌。”严教官清晰地念出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刚刚从教官的嘴里吐出来，同学们马上就像炸开锅一样议论起来。 “艾陌是谁啊？” “就是天天跟在米琪身边那个女生啊！” “怎么会是她？我还以为会是米琪呢！” “别看她整天闷不吭声的，真是有手段啊！” 我的头“嗡”地响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错愕地看着米琪。米琪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马上对我露出灿烂的笑脸，似乎我是标兵比她自己当上标兵还让她开心。 “吵什么吵？”闹哄哄的议论声让教官很恼火，他猛地吼了一嗓子。 队伍马上安静下来，教官扫了一眼队伍，然后把眼神停在我的身上，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艾陌，出列吧！” 我看着林薇很臭的脸色，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出列。 “艾陌，出列！”教官看我半天没反应，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过头看了看米琪，希望她能帮我做决定。但是她没有看我，而是高昂着头看着前面，眼神里像是笼罩了一层雾，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促使我问了这样一句。 教官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惊讶地看了我一秒后才阴着脸说：“丁睿同学特别推荐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教官的回答让队伍又是一片哗然，大家比刚才知道我当选标兵的时候还要激动。 “呸！长得跟村姑似的还当标兵呢！”一个叫秦娇的女生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大声说，“猛地一看不怎么样，仔细看一眼还不如猛地一看。恶心人啊！丁睿怎么会推荐她？” 我没有理会秦娇的话，但还是觉得很难堪，脸火烧似的发烫。 倒是米琪用从没有过的冷冷的眼神看了秦娇一眼，秦娇马上闭上了像蛤蟆一样丑陋的嘴巴。 “有什么意见站出来说！”严教官也听到了秦娇的话，瞪了她一眼，然后看着我，说，“艾陌，出列！” “切！”林薇似乎也很不满我是标兵，但是碍于米琪的面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还是迟疑着不动。 “出列吧！”米琪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我感激地看了看她，然后在大家利剑一般的眼神下走出了队伍。走到丁睿旁边的时候，他开心地看着我，然而我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内心一遍遍怨念着这个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的人。 5 在几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后，阅兵式总算结束了。 早在前几天林薇就和米琪约好了，说军训结束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海吃一顿慰劳慰劳自己。 队伍一解散，林薇就催促着我们快走。可黎岚突然肚子痛，跑进了厕所。 我们三个靠在操场边的双杠旁等黎岚。 正午的太阳大有要灼烧一切的架势，我们被阳光蒸得不停地滴汗。 “这个黎岚，事儿妈一个，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林薇一边擦汗一边唠叨着。 我和米琪看着林薇郁闷的神情不禁嘿嘿地笑出声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黎岚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刚在我们面前停住，林薇就噼里啪啦地抱怨起来：“还以为你掉厕所了呢！准备打电话叫人救你，正在想到底是拨110还是119。” “猜我刚才在厕所听到些什么？”黎岚故作神秘地问我们。 “什么啊？别卖关子了！”林薇不耐烦地催促着。 厕所是永远不能说秘密的地方，这是听完黎岚和米琪的话后我总结出的真理。 原来黎岚在上厕所的时候，秦娇和班上其他几个同学正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聊天，无比怨恨地咒骂着我，说我是用很龌龊的手段才当上标兵的。 不过她没想到她们聊天的内容一字不漏地钻进了正在上厕所的黎岚的耳中。 “到底是不是这样啊？”林薇有些幸灾乐祸地问我。 我心脏气得快要爆炸了，但是表面上还是忍着。 “林薇，你怎么能这样问呢？艾陌怎么会是那种人？”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林薇，米琪就迫不及待地帮我说话了，她看上去比我还要气愤，“秦娇怎么总是这样胡说！” “你怎么知道秦娇就是胡说？”林薇皱皱眉，有些不爽米琪总是向着我。 “上次你们请病假去逛街的事就是秦娇打的小报告……”米琪急急地冲出一句话，然后意识到不该说，马上捂住了嘴巴。 “什么？”林薇、黎岚还有我都被米琪的话震住了。 “没什么。”米琪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米琪！”林薇有些急了。 米琪看到林薇生气了，不得已只好为难地说：“我也是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秦娇和别人说的，说看不惯你们，所以就去教官那里打了小报告……” “小贱人！”林薇还没听完米琪的话就恨恨地骂着秦娇。 “我不想说出来的，但是秦娇真的很过分。上次打小报告，这次居然还污蔑陌陌！”米琪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很生气地说，“看不出秦娇是这样的人哦！我念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也像她一样老爱说人坏话，大家知道后把她痛打了一顿，她就再也不敢在老师面前嚼舌根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薇扭头就往厕所那边走，我们只好跟上。她边走边问黎岚：“你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那小贱人还在吗？” “还在。” “她没看到你吧？” “没看到。” 林薇黑着脸气冲冲地走着，米琪被林薇的样子吓到了：“林薇，你要干吗啊？我们去吃东西吧！” “还吃什么东西！被那个小贱人气都气饱了。”林薇脸色变得更差了，“你刚才不是说你以前的同学被打一顿后就不敢再嚼舌根了吗？我今天也要让那个小贱人长长记性！” “我说那件事不是叫你教训秦娇……”米琪急急地说。 “米琪！”黎岚忍不住说话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心啊？那个小贱人害得你帮我们跑了那么多圈，你都不记得了吗？还有，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针对艾陌，你都不生气？” “我……”米琪听到黎岚说到秦娇说我的坏话，愣了一下，便不再阻止，淡淡地说，“提醒她一下就好了，不要打人。” “米琪，算了吧！”上次林薇打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类似的场景，于是拉拉米琪，贴在她耳边说，“我们先回去吧！” “没事的，她们只是提醒一下秦娇，再说秦娇确实很过分，应该要她向你道歉。”米琪有些勉强地对我笑笑，然后脸色骤然变冷，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我知道米琪是为我着想，是对我好，如果我再说什么就显得太不知好歹了，于是，我只好不再说话，跟着她们往厕所走去。 6 “啊！”秦娇凄厉的叫声让我胆战心惊。 还没走到厕所，我们就遇到了从厕所那边走过来的秦娇。林薇一看见秦娇，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一把抓住秦娇的头发，把她往厕所拖。和秦娇走在一起的几个同学见到这样的情景都尖叫着跑开了。 秦娇死命地挣扎，黎岚见状马上跑上去按住她，然后帮着林薇一起把秦娇拖进了厕所。 我和米琪也赶忙跟进了厕所。 还没等我和米琪缓过神来，林薇和黎岚的拳头就暴风骤雨般地落在了秦娇的身上。秦娇被打倒在地上，她们俩就用脚踢，最后把秦娇拉起来拖到水龙头下面用水冲。 我觉得自己像在看电影，和米琪面面相觑，想上前阻止又不敢。 “你们干吗打我？”秦娇全身都湿了，靠在墙上哭着问。 “为什么？你这个小贱人还有脸问为什么？”林薇说着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秦娇再抬起头的时候，鼻血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林薇又抬起手准备继续打她，米琪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住了林薇：“林薇，她鼻子都流血了，不要再打了啦！” 林薇很不爽地放下手，说：“你还为她求情，不让她流点血她下次还会打小报告！” 秦娇一听林薇说这句话，疑惑地问：“打什么小报告？” “哼！还要装！”黎岚看着秦娇疑惑的样子，冷笑着说。 秦娇低着头，很无辜地说：“我真的没有……” “还狡辩！”林薇对着秦娇的膝盖又是一脚，“那你说艾陌坏话总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林薇为什么一下子把重心转到我的身上，她说得好像是为了我才教训秦娇的。然而我站在旁边就像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玩偶，除了不情愿地看着眼前残暴的一幕，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艾陌！”秦娇憎恨地看着我，她一定以为是我跟林薇说她向老师打了小报告。 我想解释，但是看着米琪，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总不能告诉秦娇那些事情是米琪说出来的吧！ “林薇，算了吧！”米琪似乎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求情。 林薇看了看米琪，又看了看鼻子一直流血的秦娇，说：“米琪帮你求情，算你面子大了，跪着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不用了！”我马上说。 “你一边去！”林薇瞪了我一眼。 米琪赶紧把我拉到旁边，在我耳边轻声说：“陌陌，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说了！” 米琪的话让我很反感，我忽然间觉得米琪也是那样懦弱和胆小怕事，心里难受极了。 我推开米琪紧抓着我的手，准备继续帮秦娇求情，可是我刚刚开口，秦娇就打断了我的话。 “不用你假装好人！”秦娇更加怨恨地看着我，然后屈辱地跪下了，艰难地说：“对不起。” 林薇和黎岚这才满意地笑了，而我却不知道做何表情。 就在我以为事情终于结束的时候，黎岚的一个举动让我的心像被流弹击中了一样难受。 林薇允许秦娇站起来后，黎岚出人意料地关心秦娇说：“你的鼻子怎么还在流血啊？给你点纸巾擦擦吧！” 黎岚边说边在包里翻着。 我还以为黎岚良心发现，哪知道她翻了半天从包里翻出一个护垫丢给秦娇，还用着满怀关心的语气说：“擦擦吧！” 秦娇居然也没有反抗，乖乖地撕开护垫的包装，擦起来。 “这就听话了嘛！嘴角上还有血迹，也擦擦吧！”黎岚满意地看看秦娇，“今天是你自己不小心把鼻子碰破了啊！不要又发羊癫疯跑到老师那里冤枉我们。下次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哦！” 秦娇一语不发，始终低着头默默地擦着鼻血。 看着护垫上的斑斑血迹，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马上跑出了厕所，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快点结束吧！我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远远地逃开，再也不想靠近。 米琪跟着我跑了出来，紧张地问：“陌陌，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回答，眼睛就像被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我哽咽着对米琪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和林薇她们在一起？我害怕这样的朋友！” “林薇不会这样对我们的，而且原本就是秦娇做得不对，她怎么能说你的坏话呢？”米琪走过来心疼地抱着我。 我推开了米琪，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米琪，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不想和她们做朋友。谁说她们不会这样对我？上次我那么狼狈就是被她们打的！我不想被别人欺负，也不想欺负别人！” “陌陌！上次林薇并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但现在我们和她们是好朋友了不是吗？你相信我，只要我们不脱离林薇的圈子，林薇一定不会像对秦娇那样对我们的。”米琪拉着我说道。 我不想再和米琪争辩什么，失望地跑开了。 风从我的耳边掠过，带走我绵延不尽的眼泪。 7 米琪没有追上来，我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个我从来就不敢去的地方看我魂牵梦绕的人。 一，二，三，四…… 我在心里默数着，数到第九块墓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脸。 曾经的曾经，孟凡就是这样笑着对我说，陌陌，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曾经的曾经，孟凡就是这样笑着告诉我，陌陌，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直到我们都变得很老很丑的那一天都还要在一起。 曾经的曾经，孟凡总是这样对着我微笑，笑容里满是阳光的味道。 现在的我很害怕，现在的我多希望孟凡可以用他那有力的臂膀搂住我，然后用他那比阳光还要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不要害怕！ 我的心被回忆一点点撕裂，泪流满面。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会靠近孟凡；如果有来世，我愿意我是被所有人遗忘的那一个；如果有来世，我宁愿不要孟凡的爱，只要让我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就好。 那样的话，孟凡就可以一直鲜活地微笑了吧！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微笑，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孟凡那么健康，他一定活得比我长。 只是，会有来世吗？ 8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我还是很不开心。昨天让我恶心的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闪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米琪看着我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余光捕捉到米琪有些受伤的笑容，我的心咯噔一下，但仍然沉默着。 我无法让米琪在我和林薇之间做选择，我也无法接受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于是，我只能选择沉默。 直到放学，我都没有跟米琪说一句话。实际上，除了起立的时候说的那声“老师好”，我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 林薇不满地数落着我，而米琪，依旧微笑着帮我解释。 她说我生病了，嗓子发炎。 对，我病了。不过不是嗓子发炎，而是心，很痛很痛，说不出话来。 9 放学的时候，米琪像往常一样等我。而我，故意磨蹭着，迟迟不肯动身。林薇和黎岚等得不耐烦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先走了。 “艾陌，还在生我的气吗？”林薇她们走后，米琪小心翼翼地问我。 “没。”我冷冷地回答。 “林薇对我很好的，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米琪不顾我的冷漠，自顾自地说。 我不想听这样的话，于是，又开始沉默。 米琪在我的座位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失望地走开了。 米琪刚转身，我就马上抬起头看她，清瘦的背影盛满了落寞。我想，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固执？或许，昨天那残忍的一幕我可以忘记的，是吗？ 我呆呆地看着米琪的背影，直到米琪从我的眼前消失。我的心空落落的，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失神地走出了教室。 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米琪的说话声从楼下传来，我马上探头透过楼梯护栏的空隙往楼下看去。 米琪居然是在和秦娇说话。 米琪红着脸，总是高昂着的骄傲的头也微微低了下去，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而秦娇则是一脸尴尬的笑，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感动，嘴里也不停地说着什么。 我想听得更清楚一点，于是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向护栏外移了移。 “秦娇，那天真的对不起！”米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抹了抹眼睛。 “又不是你的错。”秦娇眼里涌起一阵感动，忽然她眼神变得凌厉，恨恨地说，“我只恨艾陌！她凭什么说我跟老师打小报告？” “不是这样的……”米琪急急地想解释，但似乎是太急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是无力地重复着，“不是这样的。” 我的心忽地沉了下去，秦娇果然是误解我了，而米琪苍白的解释无疑更加深了她对我的误解。 “你不用说了，事情是怎样的我心里清楚。米琪，你人这么好，怎么会和艾陌那样的人做朋友？” 秦娇说完就往楼上走，而我躲避不及。秦娇没想到我会在上面，看到我时有一秒的怔愣，随即便继续往楼上走去，经过我时还死命地翻了一下白眼。 而我，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马上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在原地呆站了半天后，觉得自己应该跟秦娇解释清楚，于是跟着她跑上了楼。 秦娇靠在走廊上和几个女生大声地说笑着。 我缓缓地走到秦娇身边，轻喊了一声：“秦娇。” 秦娇没有理我，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说笑。那几个同学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尴尬极了，又喊了秦娇一声：“秦娇。” 那几个同学不说话了，秦娇满脸厌恶地看着我：“干吗？” “有事想跟你说。”秦娇的态度让我更尴尬了。 “哼！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秦娇大声地吼我。 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地，压根就说不出话来了。围在秦娇身边的几个同学看到这种情形，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我指指点点。 我忽然间觉得特别无助，我像是被所有的人都孤立了。 秦娇见我呆站着不说话，不耐烦地冲我嚷嚷：“你怎么那么烦人呀！我和她们正聊得开心，你一来把她们都吓走了！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不，不是的。”我忙不迭地解释，“我找你只是想向你解释清楚，那天林薇……” “好啦！不要说了！”秦娇一听我提那天她被打的事情就粗暴地打断了我，“你是不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呀？我告诉你，你也没比我强多少！你如果没有米琪的保护，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你以为林薇她们真的把你当朋友吗？哼！她们只是因为米琪，所以才勉强接受你和她们在一起罢了！我真搞不懂米琪怎么会对你那么好？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她的朋友。你除了会嚼舌根还会做什么呀？你就不怕舌根烂掉吗？” “我没有在林薇面前说你坏话，你误会了！”我急急地解释。 “哼！你就不要在这里装无辜了，你有没有说我自己心里清楚！”秦娇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你以为你在林薇面前很有面子吗？你知不知道班上都同学都怎么说你？大家都说你只是林薇身后的一只狗！而且连做林薇的狗都要靠米琪的面子。你死了算了啦！” 秦娇噼里啪啦地朝我骂了一大堆，骂完后很果断地走了，而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来不及说。 秦娇的话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轮番在我的脸上抽打，痛得我大脑都快要无法思考，眼泪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爱哭鬼，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没有人可以安慰？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电话簿，翻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打给孟凡吗？是永远的空号。 打给米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是如此孤单，孤单到心痛的时候找不到一个人来安慰。终于，我忍不住蹲下身，埋头号啕大哭。 10 就在我哭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忽然听到米琪温和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疑惑地转过头，看见米琪心疼的脸。 “陌陌。”米琪走过来把我拉了起来。 “你不是走了吗？”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担心你，就又回来了。”米琪递给我一张纸巾，“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没什么？” “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米琪帮我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很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受欺负，你明白吗？” 米琪的话刺痛了我，让我想起刚刚秦娇骂我的话，我忍不住把不满发泄到米琪的身上：“我不要你为了我而勉强和林薇做朋友，我不需要。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怎样看我？” “如果不这样，你知道林薇会怎样对你吗？”米琪见我埋怨她，不禁伤心起来，语气也变得强硬。 “我管她怎样对我，要打就打好了。现在的我们跟在她身后有多窝囊，你知道吗？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委曲求全，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情绪更加激动了，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着。 米琪很受伤，她用着从没有过的冷冷语气对我说：“如果你能保护好你自己再来跟我说这些，要不就给我闭嘴！” 米琪说完，转身就走了，修长的背影盛满了落寞的心事。 我似乎太任性了，总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对米琪的伤害，马上追上米琪，满怀歉意地叫住了孤单地走在前面的她。 我坚持了一天的冷漠终于在米琪转过头时受伤的神情中化成一滴滴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哽咽着对米琪说了句：“对不起。” 米琪很宽容地笑了，伸出手帮我擦眼泪。 “我刚刚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我低头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米琪没有说什么，拉起我的手，轻声说：“我们去看线偶剧吧！昨天就买好票了，本来今天早上就想跟你说的，可你好像心情很不好，我也就没说了。现在好了，我们去看吧！” 米琪的轻言细语像一记软软的棉花拳捶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里溢出满满的感动。我咧开嘴开心地笑了，点点头。 11 走进剧院，对号入座。 线偶剧开始了，而我的思绪却飘到了远远的从前—— 孟凡坐在我的旁边，一只手轻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五颜六色的爆米花。我看呆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傻傻地张开嘴，每当这时他就会把装爆米花的袋子夹在两膝中间，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抓起几粒爆米花塞进我的嘴里。 我经常会很纳闷，为什么每次我看呆的时候他都能及时地把爆米花塞进我的嘴里，让我总是怀疑他根本就不在看线偶剧。可是在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却是比谁都认真地盯着舞台上的线偶们。 终于有一次，被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当他再一次把爆米花塞进我的嘴里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刚才的线偶剧都演了些什么，这回轮到他张大了嘴巴。我抓起一把爆米花装作很生气地塞进他的嘴里，一米八的他竟然像个小男孩一样脸红了，嘴里嘟囔着：“线偶剧哪有陌陌好看啊！” 我仍然装作生气不理他，但心里是满满的甜蜜。 那些美好的往事不断地穿过我的心，让我的心一阵阵清冷地痛。亲爱的，我想吃爆米花了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 “陌陌，你怎么了？”米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慌忙地擦了擦，朝米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呢！” “没事？那你怎么哭了？今天的线偶剧演的明明是一个让人开心的故事啊！你看周围的人笑得多开心。”米琪说。 “真的没事呢！”我用轻快的语调回答着，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真的没事，没事，可还是忍不住黯然地加了一句，“只是忽然很想念一个人。” 米琪听了我的话，眼睛里忽然升起一簇光亮，但很快就幻灭了，然后愣愣地回了句：“哦。” 再然后，她就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线偶剧了，像孟凡当初那样认真。 我看着米琪熟悉的侧脸。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总是会觉得她很陌生，我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而她，似乎很容易就可以打开我的心扉，轻易地进入。 就连我从不对人提起的我对孟凡的思念，也在看完线偶剧后一点一滴地告诉了她。 我对她说：“我一直很爱很爱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笑容很明亮。” 我说：“我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只能在心里狠狠地想他，想到心痛。” 但我没有告诉米琪，我爱的男生叫孟凡，没有告诉她是我害死了孟凡，我没有勇气。 米琪听着我的诉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比我还要心痛。 我想，这个朋友确实交对了，她总能痛着我的痛。所以，她不用说一句话，只要在我身边静静地听我倾诉，我就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12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我家楼下。 “嗯，你上去吧！”米琪笑着和我道别。 我蹙眉想了一会儿，说：“你不去我家坐坐吗？” 米琪愣了愣，然后很开心地说：“好啊！” 说完，我们都开心地笑了，手拉手上了楼。 13 打开门，书房的灯意外地亮着，我没想到爸爸会在家，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后悔带米琪回家了。 因为害怕爸爸会不高兴，所以我从没带同学来家里玩过。 米琪很聪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她探头朝书房看了一眼，然后很善解人意地对我说：“是不是不方便？我还是先回去吧！” “没呢！”我赶紧拉住米琪，说，“我爸爸在家，先过去打个招呼吧！” 我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米琪，我家已经很久没来客人了，所以存放在鞋柜里的拖鞋都是新的。 米琪接过拖鞋，笑了笑，换上。 我领她走到书房外面，书房门没关，爸爸伏在书桌上很认真地写着什么。我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米琪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很奇怪我和爸爸之间会如此客气。也许在她看来，既然书房门开着，不是应该冲进书房亲热地搂住爸爸的脖子很自然地跟爸爸介绍自己的朋友的吗？ 她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这么刻板。 爸爸听到敲门声，抬起了头，眼神扫到米琪脸上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惊讶。但他毕竟是在商场里身经百战的人了，早已经习惯了情绪不表现在脸上，那丝难得的情绪变化很快就在他的脸上消失殆尽。 我和爸爸都沉默着不说话，倒是米琪很讨人欢喜地甜甜地叫了声：“叔叔好！” “你好！”爸爸居然笑了。 我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温暖时刻，赶忙也开了腔：“爸爸，这是我的好朋友，米琪。” “嗯。”爸爸在我说话后笑容马上就没了，淡淡地回答。 “我带米琪去我房间看看。”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嗯，去吧！”爸爸淡漠地跟我说完后，笑眯眯地对米琪说，“好好玩，不要觉得不自在哦！” 我的心里酸酸的，吃醋一般。 “那我去陌陌的房间了，不打扰叔叔您工作了哦！”米琪甜腻腻的声音让人不得不对她微笑。 在我们走出书房的时候，爸爸在我身后加了句：“艾陌，有时间的时候多带同学回家玩玩吧！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嗯。”我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回答。 多年来，我和爸爸一直在玩着猜心的游戏。我们之间仿佛进行着一场角逐，谁也不说自己想些什么，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都认为爸爸是不喜欢我带朋友来打扰我们的生活的，我将自己封闭以为会讨来爸爸的欢心，原来我猜错了。 错得那么离谱。那么，我还有多少事情是错的呢？ 14 关上房门，米琪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房间里瞬时被橘黄色的灯光充实。我的房间，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温暖了。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少开灯，我似乎更享受月光那清冷的光泽。 “这么多线偶？”米琪惊呼。 确实，没有谁的房间会像我的房间一样，地板上、床上、桌上、书柜上、墙上，甚至于窗台上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线偶。 我拿起瘫倒在床上的一个线偶，坐下，有些心疼地说：“都是我很爱的那个男生送的。” “哦。”米琪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觉得我和他们挺像的，所以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他们的爱，说到底，我是一个太爱自己、太过自私的人。”我指着那一个个苍白麻木的线偶，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剖析自己。 米琪用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微笑看着我，摸摸我的脸，然后两只手牵扯着线偶身上的线即兴导演着一出线偶剧，很随意地问我：“让我来给他们安排一场好戏，我会是一个优秀的线偶师的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线偶师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很残忍的。他们总是以自己的思想去控制线偶，去安排线偶的人生，而米琪，应该不是如此残忍的人吧! 米琪也没管我说不说话，自顾自地玩了起来。看得出，她也是很喜欢这些线偶的。 过了很久，米琪小心翼翼地放好手中的线偶，突然问我：“怎么只看到叔叔在家？阿姨出差去了吗？” 米琪的问题将我心底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狠狠地撕裂了，火辣辣的痛灼烧着我，但我知道米琪是无心的，我不怪她。 我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但还是止不住地露出一丝丝的颤抖：“我妈妈……在我出生后就去世了。” 米琪愣住了，眼睛睁得有点吓人。 我低下头不去看米琪，而是很艰难地继续说着：“是我害死了我妈妈。” “傻瓜！”米琪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我，“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我转过脸看向窗外，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