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王爷是女滴》
楔子 十年之前
冬夜,朔风呼呼的吹着,更夫缩着脑袋,抄着手,更锣在手腕处晃悠。“妈的,这鬼天气,要下不下的,憋闷死个人。”嘴里骂着,他还是盼着能早下点雪,城外的一亩三分地,还指望着这头场雪能让来年有个好年景。明年打下了粮食,给家里的娘几个扯几身衣裳,大小子还该进学堂,再不能像自己打更种庄稼,还是后街的李家有远见,小儿子认得些字,给城里夏家的当铺当伙计,一月能挣一两银子呢!
更夫想着,掂起铜锣,咣咣咣的敲了几下,“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西北风刮得起劲,声音传出了很远,还听见隐约的回音。
更夫向着城东慢慢的走着,隐隐一种炒豆子的味道飘到他的面前。婆娘就经常炒了给家里人当菜吃,虽说总是排气有些粗鄙,但这东西顶饿,尤其力气活,吃饱后,只管喝水,一晌下来也不带饿的。
更夫嘴馋的循着味儿又走了几道街,一阵紧似一阵地噼啪声过年放炮竹般响彻连天。
“妈呀”,眼前的景象让更夫差点摔了锣。已经冲天的火光染亮了东城的天,白日里门口还设棚施粥的夏府,此时哪还能看出一点高门深院的排场,全是火,到处都是火。与夏府东西相邻的几家也未能逃出劫难,全被火蛇吞噬进地狱。
“咣咣咣咣咣,,,,,,,”,更夫疯了样的敲起了铜锣,天爷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夏家是京里迁来的,说是大官解甲归田,寻了小城的一块风水宝地。平日里总是做些回馈乡里的善事,哪曾想会出这等惨祸。
谁也没有注意到,离夏府一路之隔的一棵柳树下,一个男子领着一个小姑娘,如鬼魅般站在那里,像是对这场人间惨剧无动于衷的样子。男子背上伏着一团黑影,刚从火场中抢出来的一个孩子的身影。
地上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已是绝美的容貌,赤红的火光映照着她,面色沉静,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得有些僵硬,紧攥着衣襟的双手,骨节处泛着青白,眼瞳中分明要迸溅出血红,可她一声没吭,死死咬着牙关,师父说过眼泪是最没用的。从小进山学艺,“忍”是第一课。心上头上一把刀,今天,她才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将心一点点剜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自己只能将令人窒息的痛楚硬扛着,将那团血肉重新捧起来、铸起来,铸成冰冷铁石。
“我们走吧”,半晌男子出声,小姑娘点了点头,男子一只胳膊托着背上的孩子,另一只胳膊揽着小姑娘的腰身,竟还能施展绝顶的轻功。
不多时,三人已行到城外十里的驿亭。
男子倏地身形一顿,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一溜烟儿的钻进了路旁的枯草丛,寻了棵稍壮的大树隐住了身形。
不多时一阵浓重的杀气袭来,男子一个腾身,剑光自身前而过,疾出右掌直击来人脖颈,一击毙命。而后,身形如鬼魅般游动,来袭者已纷纷毙命。
幸存者紧捂着伤口仓皇逃避,男子并未追赶,直待树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身子,立即飞奔过去,护在腋下,足下发力,在茫茫夜色中疾步前行。
当一切归于寂寥,酝酿了许久的雪,终于下了起来。苍凉大地不多时就裹上了素白银衣,一切都罩上了大自然给予的最完美的伪装,只留下刺骨的寒风里还裹夹着的残余的炒豆子的味道。
三年后,楚国边境一处险峻奇峰上。
“师父,真要送我去楚都进皇宫啊!”
“是。”
“那幻血呢?他离不了我啊!”
“你可以随时出宫的!”
“那太好了,我还答应了亦辰,要去辽国找他,去洛矶山玩雪呢!”
云雾飘渺处,再无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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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尘
阳春三月,尺树寸泓,绿草如荫。往年这时,黎都的俊男美女都会纷纷出城踏春,借机制造几起偶遇,捎带着完成一下终身大事。可今年,黎国来了位人物,一下子将全城雄性几乎都吸引了过去。
绝颜无双,据说姓洛,不知何方人氏,去年在西南土寨一年一度的摘茶节上,一支惊比天人的舞蹈让她夺得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有人问她,“跳得是何舞,传承哪里?”
她笑颜微露,淡然而言,“并无名字,只是无双随性舞来,既然都说惊比天人,那就叫惊天舞好了。”
无双已是绝艳倾世,又笑似春风,声音竟不似女儿般清亮圆润,反而有些低沉沙哑,加之语气轻缓,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娇柔堪怜不忍摘折的痛惜之感。
自此,绝颜无双声名大振,有消息说惊天舞只在黎都最有名的暗月楼演舞三天,一时间,黎都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全都预定爆满,全国的风流名士都想要一睹绝颜无双的倾世之容和惊天一舞。
元鸿,黎国七皇子,皇后所出的嫡子,趁着散朝后的空隙,一把拉着向来与自己亲厚的四哥,本来仪表堂堂的相貌却带了几分猥琐,悄声说着,“听说了吗?绝颜无双!再过几日就要演舞了,暗月楼可下了血本,听说还要办一个什么比舞大会?”
元瀚相貌与元昌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浩然之气,头微侧向元昌,双眸隐含笑意却是直视前方,也悄声着,“黎国法令,入仕官员一律不得出入声色之所,何况你我?”
元昌眉眼一抬,“四哥何时变得如此胆怯,有我呢!到时隐蔽好身份不招人注意不就行了,看完演舞又不久留,不会有事!”
元瀚笑了笑,回道,“行啊,只是父皇这几日又派了几桩啰嗦事——”
“四哥的手里哪还有什么难办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我叫你。”元昌不等元瀚说完,见他算点了头,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找熟识的朋友好约了一同前去,人多好热闹嘛。
元瀚看着急步而走的元昌,面上笑意渐收,眸中一丝意味不明的流波闪过。
元昊正欲回府,被元瀚扬声喊住,“老六,慌着走什么,刚朝会上父皇交办的几桩事,还得你帮着四哥啊!”
元瀚平日机敏多智又长袖善舞,与朝臣们一向亲和,深得黎皇仰仗,也多将些政要事务交他督办,有意历练,元瀚在兄弟们之间也是最为谦逊友善,颇有些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朝会上,黎帝当众宣称,几皇子要同心协力,共辅国事,所以元瀚让元潇帮忙,元昊倒也不能说不。
兄弟俩边走边说,说得投机,元瀚本想让元昊过府继续商谈,元昊心中有事,面露难色,“四哥莫怪,七弟真是还有事要办,不若改天,弟亲自登门,聆听四哥赐教。”见元昊言辞坚定,元瀚也不好再邀,遂各自回府。
元瀚这边儿还没走,那边路口就等着一人,“可算等着你了,走吧,去三哥府上尝尝西南新进的茶品。”
三皇子元泽孔武尚勇,统领兵部,此时正一脸春风看着他。
元昊匆匆出了皇城,没直接回府,而是一转马头冲着都城南门而去。
今天,是她要走的日子,一路从西北同行至黎都,虽短短数日,元昊心中不觉多了几分牵挂,待听得她要远行的消息,竟有种怅然若失涌上心田。
远远地,十里亭下,一个粉黄丽影静伫而立,四下里一片春色灿漫,花红柳绿,相映之下,那抹鲜丽愈发明艳轻快,离得近了,垂阔的裙边在风里漾起了层层波漪,臂上轻挽的披帛更是调皮地与旁边的绵柳共舞,元昊忽觉心神一荡,那个人竟给人一种瞬息间就会乘风欲去一般。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温润时节,亭下却是一片沉闷浓重,元昊步入亭下,与佳人默然相对而立,竟是半晌都未有一字出口。
日头渐行正中,元昊深吸一口气,袖底的双手也握成了拳头,脱口而出,“你——”
“你——”,夏洛儿也觉得总是要开口的,谁知两人竟是异口同声,一时间两人又同时收了声,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意味不明又隐含着几分暧昧。
还是夏洛儿再次开口打破久许的空寂,那轻浅的字句却似一把重锤砸在元昊的心上,“我得走了!”略有些低沉像沙粒在心田流过的声音,来前已经知道的却还是抱着一丝奢望,如今亲耳听到,元昊心底更添一层离愁和苦涩。
西南土寨初识,自已为父寻求秘药,见她如山间精灵清秀。西北石窟再遇,她妙手丹青,助自己绘出天人之境,甚得父悦。同归黎都,方知她竟负有血海深仇,东奔西走亦是为寻找当年旧人,本有心助她一臂之力,却突闻又要离去。
一时之间,竟失了言语。见元昊始终未有只言片语,夏洛儿轻抿唇瓣,毅然转身,朝亭外马车而去。
“洛儿——”,一直以来的以礼相待,就连称呼也是夏姑娘,这个在心底里念了无数遍,却始终吐不出口的名字,此时一出,元昊竟觉心境一片畅亮,好似阳光普照。
夏洛儿垂头一笑,回首轻睐,元昊心若揣兔,赶上前几步,又怕唐突了佳人,离得半步距离,看着眼前的丽人,双拳兀自握得紧紧的,强自稳住渐乱的心跳,言语轻缓却含着无尽深意,“若你,执意要走,元六想问,可有归期?”
元昊在夏洛儿面前自称元六,并未将真实身份露出,只是因听她说起,深仇与黎国有关,怕与自己生了嫌隙。
夏洛儿脸上突地飞红,更显得娇艳绝伦,元昊本就是为她的满身文华所动,倒不觉得眼前的美色诱人,只眼含热切和征询地看着她。
“洛儿身如浮萍,此生唯以报仇为愿,若有幸,大仇得报之日,便会回归之时。”说着,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疾驰而去。
元昊看着烟尘渐绝的驿道,起初闻言的喜悦之情渐被愈发浓厚的哀伤离愁充斥全身,他明白,还有一句她未曾出口。
元昊久久地静立于亭下,只待长河落日倦鸟归林之时,才懒懒地上了马,有侍从来报,三皇子邀众皇子在府中聚会,一品香茗。
元昊嗤笑一声,那个只知逞一时之勇的莽夫,懂得什么叫茶道?
入夜,元昊刚踏进元泽府的大门,就听见一阵声如洪钟的大笑声,正是元泽不知又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如此开心。
“七弟啊!那绝颜无双究竟是什么天仙佳丽,竟会让你如此牵肠挂肚?”
元昊心下了然,原是为了那个舞动天下的无双女。缓步进了花厅,随便寻了个坐,几兄弟正貌似亲热地笑闹着。
元昌一脸地扫兴,“三哥是不知道,七弟是见过那无双的真面目的,就是去年在南寨,本想着明日能与无双共度**,谁曾想,哎,真是扫兴之致!”
元瀚接过了话,“不过一个小小舞伎,也值得老七动情如此,暗月楼又岂是为了一个女子就能砸了场子的,说不定明晚会有更能让七弟动心的人儿呢!”
元昌知道哥哥们都在宽自己的心,也只好把闷气往心里压,端起了茶杯只当是酒狠狠地灌了一口,可终究不是酒,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元瀚看着元昌实在难受,想了想,眉眼见笑,“七弟,四哥倒是想起来一桩事。”
元昌正自垂了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显然根本没心思听。
元瀚笑了笑,其他几个弟兄知道他心思灵动,就连元吴也抬眼看向他,听他有什么说法。
“再过几日,父皇要派人出使楚国,我听说,这绝颜无双要去楚国寻什么人,急切得很,所以才推了暗月楼的场。”
元昌只听了前半句,精神头儿一下就上来了。双眼直勾勾盯着元瀚,“此话当真?”
“使团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那无双也是今天离开的京城,应该不会错。”元瀚笑得如沐春风,一脸诚肯。
元昌是个直性子,双掌一拍,“我要跟使团去楚国!”
几兄弟都笑他,这会儿脑子倒转得快,平时习文练武有此刻的三分也不至于被师傅们训。
元瀚笑着直推脱,“你要去,也得父皇同意,我们谁也当不了这个家。”
元昌是黎皇的嫡子,第一皇位继承人,跟排行没关系。元昌也是真被那无双迷失了心智,当即也不再多言,只在心里下了决心,怎么样也要跟着使团一起去楚国看看,必要时就是用抢的也要把无双抢到身边来。
元昊心情真是不好,见也没什么事,自已性子冷清恬淡,不是个爱热闹的人,素来便与几兄弟走得不那么近乎,谁知如此一来,倒成了几兄弟争相拉拢的对象,几人的心事不言而喻。只是想到夏洛儿,便觉得心头像深深地扎进了一根刺,每每想起,便刺深一层,竟是剜肉剔骨一般,他却再也想不到,心头这根刺最终竟会将他推上那高高在上的权位,从此,让他心若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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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桓城
第二章桓城
楚国北境重镇桓城,是时,春阳和暖,新柳吐绿,有鸟儿在枝头歌唱。城外三十里大道旁一棵黑槐下,两人两骑正等在那里。
个子略高点的,面容清秀隽朗,举止闲淡潇洒,一身简单的月白文衫显出几分并不夺目耀眼的清雅风采,此时,他正对着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举手投足间白色的衣袂微微飘着,浅淡的笑容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风轻月白之感。
“早两天他就发回了信息,应该是快到了。别急,这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言辞中满是安抚和宽慰。
他身旁站着的人还是个少年模样,眉目俊美堪比少女,却是一脸冰霜冷厉,抬眼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一个月前,你就是这样说的,半月前你也是这样说的,现在,你还是这样说的。”
那人显然没想到少年会说出这么一串相当具有排比性的话,顿时双眸闪现出一抹惊异,自动忽略了少年话中的不满和怨气。“这是他走后,你和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我很高兴呢!看来,在幻血心里,我的地位快和他差不多。”
那个被叫做幻血的少年,依旧面目冷冷,声音也透着凉寒,“差远了。”并且,他决定,以后再不和这个人说一句话。
“呵呵。”那人也不生气,看着幻血的目光也是极其温暖,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幻血酷酷的脸上像是冰冻千年的雪原,直直地盯着城外的大道。大道的尽头,是方城,现在黎国的领地。十年前的一场战役,两国元气大伤,从此这条大道进入半封闭状态,鲜少有人走动。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视线也是极佳,远远地大道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忽然,少年眼睛一亮,瞬间冷寒的面上裂开了一丝春意,旁边那人内力比不得少年,视力自然也没有少年望得远,看到少年的表情,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开心的表现了,心底也是一阵轻松欣悦,可算是回来了。
大道尽头,蔚蓝与土黄的交融处,点点新绿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黄点在移动,快速的移动,近了些,看得清些,是一抹淡黄和雪白。
少年眸中喜气满盈,他是早看清了人的,也不管高个子,翻身上马朝着那点黄白就迎了上去。
那人面上的笑意深至眼底,抬手抚了抚马儿的脊背,“他回来了,是他。”
当那片淡黄扑面而来时,意料之中的呼喝也随之而来,“老金,想我了没有?”
金亦辰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笑意也多了一分包容,“回来就好,一切顺利吧?”言语间淡然平和,就好像那人只是走了两天而已,却不知已是数月过去。
“挺好啊!嘻嘻,你猜,我这趟有什么收获?”
金亦辰看着明明一副贤淑静雅装扮的明艳丽人,却笑得满脸地得意忘形挤眉弄眼,这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不由得皱了皱眉,“先换了衣服,这样子怎么好回去,待回了军营再详细说吧。”伸手从自个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那人。
那人也不避讳,转到马后,三下五除二就解下了满身的绫罗绸缎,倒是金亦辰有些不好意思,自行背过了身,还捎带把幻血扭到自己这边,闲扯了几句。
须臾间,那人换好了衣服,繁复的头饰换成了一根素白的发缎,墨发高束,深紫长衣,广袖飘飘,长眉如墨,玉面上嵌着的那双莹润如水晶的眸子,此时正闪着狡黠的光芒,看着金亦辰,“现在,我正式宣布,楚煊,回来报到。”
“黎国使臣要来了,消息已送往京都,陛下要召你回京,应该这一两天就会传到桓城,军中还有些事需得尽早安排。”金亦辰一脸正色,丝毫没有玩笑之心,倒与楚煊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楚煊没再和金亦辰开玩笑,心神一敛,眉宇间已是透出一股冷厉肃杀刚毅果决之色,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温婉淑仪。唇角微微弯了一个浅浅的弧,“这么多事儿,呆会儿回去,可得要好好谋划谋划。”明明是一身的贵气明艳,此言一出,却是阴寒无比,旁边的黑槐树有枝新绿离得楚煊近了些,无端地抖了几下,似是被那隐含着的无尽的狠厉冷邪感染到了。
金亦辰拦住欲打马急奔的楚煊,递给他一件物什,“这个,可是忘了。”
一件打磨精细,映着暖阳,流光溢彩的银色面具。
楚煊脸上瞬间阳光普照,笑得如春暖花开一般,接过去就罩在眼眉处。
一路黄尘卷起,瞬间弥漫到半天上,如一条疾龙直向着桓城而去。许久,黑槐才挣出土雾,重新枝绿叶嫩地伸展在春天暖暖的阳光里,它孤零零的站在这鲜有人过的大道旁已经十年有余,却不知,数日后,竟会有数十万之众自它面前经过,整整过了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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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宁王回京
阳城,距楚都两百里地的一座城池。
热闹的集市上人流穿梭如织。一群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在主街上招摇过市,狂妄异常。一个孩子追着木球从人群里跑了出来,球滚得极快,转眼到了马下,马上的显贵只管踏了过去,毫不减速。孩子不管不顾地就去马蹄下钻,要去捡拾,孩子的父母都惊得失了神,那母亲更是尖叫出声,眼看孩子就要血溅蹄下。一个身影飞掠而至,一掌推得奔马连退几步,孩子的爹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人群一片吁声。
马上的显贵控马极好,稳住了趔趄的身形,鹰隼一般的阴狠目光死命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站稳身形,面上扣着银饰,微弯的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楚国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来撒野!”
显贵正待发狠,后面的同伴一把扶住他的肩,使了个不要多事的眼神,这才恨恨地剜了那人两眼,打马飞奔而去。
那人弯着的唇角更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黎国使臣?好,很好!
临出桓城时,军师兼军医的金亦辰再三叮嘱,路上不能多管闲事,速去速回,京都的水深不可测啊!他还打趣,再深又怎么样,爷是从那学会游泳的。金亦辰没法,知道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又非要他带上李玉春一众侍从,怕他树大招风的张扬个性,一个管不住自己,总得有帮手助阵。他原想着就带着幻血,行事也方便些。金亦辰执意不准。想他天不怕地不怕楚皇老哥也不怕的痞性就怕亦辰变脸,只好顺了亦辰的意思,多带了几个拖油瓶。
正想着,后头李玉春赶上来,一脸奇怪,“爷,怎么没好好教训教训那帮黎国孙子?”这不是王爷的一贯作风啊。
楚煊皱了皱眉,一想也看不见,就撇撇了嘴,“出门时,军师怎么交待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往前上啊,就知道在后面扇风点火,是吧?”
听了楚煊阴阳怪气地一通骂,李玉春赶忙低了头,错后半个马身,爷这是在军师那吃了蹩,找人撒气呢?
楚煊看着自已人也都围拢齐了,算算路程也还有三四百里,一扬马鞭,“今儿中午,咱们就在京城吃饭了。”说着,打马当先冲了出去。
后头几个人全咧了嘴,当是千里马啊?这人也受不了啊!大家全看着李玉春,没事儿逞能卖乖,倒点了王爷的眼,看看吧,全跟着受罪,幻血心眼里全是楚煊,早跟着打马上去了,众人一声叹息,死命追吧。
楚国都城,春末略有些干燥的天气,日头挂的老高。
守城的老兵拄着枪,站在城门洞里,躲避着略有些躁热的阳光。刚进去的黎国使臣,呸,威风个什么劲儿,早晚得被我们楚国灭了!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回头向着城里的大道望了望,老婆子一会儿就该送饭来了。
莫名的,守了多年城门的老兵,心头隐约升起些异样。
待回头望向城外的官道时,平日里绿意盎然的宽阔道路上,几骑剽悍战马疾驰而来,溅起一层昏黄的迷雾,方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瞬时被黄雾遮去了半幅,眨眼几骑如天神般直奔城门而来。
卫戍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刻绷紧了全身,握着枪矛的手指渐渐收紧。
几骑飞驰不多时已抵城门口,卫兵刚待阻拦,当先一人已亮出身份。
一块金灿灿的,镶着玉雕的鹰形令牌,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
卫兵“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让开了城门。
这一队人神情肃然,带着杀场上特有的冷血和森寒,打马沿着大道向皇城方面驰去。
老兵揉了揉已有些发花的老眼,“回来了,是宁王回来了。”
宁王楚煊,平定南海叛乱,吞并北方蒙族,两年里将楚国疆域迅速扩宽,超越黎、辽两国,跃居首位。传说宁王静比处子,性若豺狼,貌似婵娟,心如冰霜。
老兵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卫兵们都还是些刚招入伍的,撺掇老兵给讲讲宁王和战场上的事。
老兵一瞪眼,满脸杀气,“毛孩子,有什么好听的,真想见识,就自个去兵部报号,保管第二天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战场。”
卫兵们吓得一缩脖子,谁活腻了想去那儿送死,守城门还是托了门路才分得轻闲活儿。
巍峨恢宏的大殿内,年轻的君王正身居高位,鹰眼如炬,环扫群臣,目光所到之处,如一柄利刃,激的一身寒意。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如坠寒冬。
“众卿家,可有良策啊?”君王神色如常,低沉平缓的语音在寂静的大殿回荡,异常清晰。
群臣已是冷汗淋漓。
夕日,年幼势孤的新皇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与宁王一击得中,扳倒了把持朝政妄图篡位的左相关之洲,又以雷霆之势扫尽关氏朋党。宁王以手中掌控的兵马主权,为新皇励精图志,重振朝纲,立下勤王护驾的卓越功勋。新皇论功行赏时,本意欲立其为并肩之王,宁王却以死明志,情愿永驻边关保楚国江山安宁。先皇九子,只这九弟一力护卫新皇,由此可见兄弟之情绝非一般。
如今,楚国正遭遇南涝北旱的灾情。朝会上已连议三天,却始终无人能想出解决旱涝灾情的计策,受灾严重的县府上报的公文雪片似地飞入京都,满朝官员却都束手无策。
总管内侍突然走到楚皇近前说了什么,楚皇一扫满脸的沉郁,坐直了身子,“快宣”!
随着执事内侍一声长喝,“宣宁王觐见——”!殿门处一个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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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弟情真
随着内侍长喝,宁王步入大殿。
没有武将惯有的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稍显瘦弱的中等身形,行进间步伐沉稳有度,衣袂无风自动,周身笼罩着久战沙场积蓄的冷冽煞气,有胆小的官员未等他走近,已为强袭而至杀戮之意吓得退避一旁。
楚皇双目炯炯,看着宁王顾不得缓除长途奔波的疲惫,就急急的先来拜见自己,欣喜之余又觉得甚是心疼。
此时的宁王,紫金冠将乌墨般的长发紧紧的束于发顶,墨色的王服上绣着金勾银划的四爪金龙。那副从未在人前取下的鎏金面具遮住了大半个容颜,只留两汪深潭般的双眸,波光涟滟又有几分幽深莫测,光洁的下颌,略有些尖瘦,菱形的唇角泛着红润的光泽。
那片红唇的主人正撩衣行礼,“臣楚煊奉旨还朝,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龙椅上的楚皇圣心大悦,“好,好啊!皇弟一路鞍马劳顿,晚上朕在清心阁备下了洗尘宴,三品以上官员皆要同庆啊。”
宁王神色恭敬地道声谢陛下厚爱,就归位站在了群臣之首,与右相并排而立。
右相李明诚接起了楚皇刚才的发问,“南涝北旱,实属天灾,良田被毁,必会影响明年的开播下种。臣思量,不如令各府先让地方富户捐纳米粮,安抚受灾百姓,缓得一些时日,再寻救灾良策。”
群臣自左相倒台后,被楚皇的铁血手腕吓得不轻,右相李明诚是楚皇的泰山老岳父,明眼的人都纷纷赞同右相的说法。
站立一边的宁王突然接了话,“李相所言,倒是应急良策。但不知,缓些时日后,又有何良策能缓解旱涝灾情,本王此次回京,倒也有一桩难事,现边关数万大军因了灾情粮草吃紧,陛下,如若边境有敌进犯,后果堪忧啊!”
“陛下,臣弟献言,”见楚煊还有话说,楚皇很是支持地点了点头。
“不若令各州府开放官粮,先接济地方百姓,另对明年赋税减息,至于军粮就由李相所言,督促地方富户捐纳,照着一年军例,陛下,以为如何?”
“嗯!”楚皇略一思付,并未当众明示,“此事容后再议。”
又道,“这几日黎国使臣团大约就要到了,赵知谦,”礼部尚书忙上前一步,“做好各项接待事宜,莫叫黎国嘲笑我楚国礼数不周。”说完,眼角的余光扫了下旁边。
总管内侍王志通从小跟着楚烨,早练成了人精,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楚皇不等群臣散尽,几步走下高台,看着宁王,像是怕他也走了似的,待殿内再无外人,一把牵起宁王,一声不吭就往殿角侧门走去。
宁王被楚皇的亲热举动震了一下,有点儿手足无措,转念一想,许是一年未见,又自小亲厚,有些激动。遂又大大方方地跟着一同往前走。
随行的宫女内侍无一人敢抬头,识趣地远远地跟着。
回到寝宫,楚烨挥散了侍从,诺大的宫殿内只剩了兄弟两人。
“明天是要去奠拜明妃吧?替朕上柱香。”略带缅怀的沉稳声音回响在大殿内,伤感中又夹杂着一丝隐忍。
明妃是楚煊的生身母亲,小时楚煊遭逢变故流落民间十余载,先皇就将失恃的楚烨交由明妃抚养,楚煊回宫后,与楚烨情比亲生,但相形之下,还是楚烨与明妃更为亲近些。这也是每年这时楚烨都要召楚煊回京的因由,明是述职,实是思亲,内里还有一丝深意,却是无论无何也说不出口的。
就如此时,楚烨看着楚煊,又比去年更显得黑瘦精练,方才一路走来,楚煊掌心的薄茧轻磨着自己的掌心,像是磨在了自己的心上。
楚烨有些难以控制地轻抚着楚煊的脸颊,入手细腻,不输于后宫任何一个女子的娇柔嫩滑。
楚煊被吓了一跳,心下一通乱鼓,这些年自己渐渐大了,虽刻意掩饰,又极少回宫,就是怕会被心思极为细腻的楚烨看出什么破绽,哪是军营里一群大老粗好糊弄。
一个撤步,闪开了楚烨,手略有些不稳地端起了茶盅,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才待要入口,那茶却是刚沏的,烫地楚煊手猛一抖落,一声轻脆,官窑的极品茶盅摔得粉碎。
楚烨慌得拔步上前,拉开楚煊的手就验看烫伤的情形,又急又怒,“来人啊,都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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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宁王府
殿外候着的宫人内侍听着了里边的声响,没有皇命谁也不敢进来啊。待楚皇一声斥喝,一下子冲进来一堆,气的楚烨又是一声爆喝,“叫太医啊1”
楚煊实在不想在这儿小题大做,忙说,“我皮糙着呢,这点儿烫算什么。”一抬眼,见楚烨两眼冒火地看着自己,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一通,楚煊扬起涂了药膏的手,还晃了晃,方才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放心了吧?”
楚烨微蹙着眉,慢慢地坐下来,与楚煊隔案相对,气氛有些深沉又有几分暖味,“好容易回来一趟,晚上陪朕聊聊?”
楚煊弯起弧线分明的唇角,有些顽劣地笑了笑,“陛下去年赐给臣弟的美人,还养在家里,臣弟都没顾得上慰藉,还是要回去看看,别有红杏出了墙!”
一番掺荤挟俗的话,听得楚皇脸上像开了染房,都是和大兵们混在一起学的,哪还是个尊荣王爷作派,一口的市井胚子模样,又是气又是恨,半天才一挥袖子,嚷了一句,“滚吧!”
楚煊一点不失礼,笑嘻嘻地恭恭敬敬施全了礼,才退步出了大殿。
楚烨站在窗前,看着楚煊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眸满是柔情与宠溺。
想起那年自己无意中看到他竟是“她”,丝毫不觉他是犯了欺君大罪,反而是莫大的狂喜,明妃所生确系皇子,那这个“楚煊”便与自己毫无血亲。想到此,一层涩然和无奈又袭上心头,功劳越大名望越高,偷龙转凤,谈何容易。
“宣季弘文到问政殿。”一摆袍袖,龙行阔步奔问政殿而去。
楚煊回到了位于皇城东部的宁王府,府里的总管早带了下人跪拜了一地。楚煊急忙下马搀起年尽六旬的老总管,也是在沙场上几次舍生护他的老兵。
府里被老总管打理的井井有条,宁王府是前太子府改建的,楚煊又常年不在府里,所以并未大动土木,反而只用了几个院子,其余大部分院落干脆闲置着,老总管会过日子,张罗着有的种菜,种地,还有的养起了家禽。
楚煊非但不生气,还夸他自食其力,会勤俭持家。总管越发的卖力,最后自己家吃不了,还会让人跑到京都的菜市场上卖,楚煊知道了,笑骂了两句,交待,卖是可以,比坏了扔掉强,只一点,不许让人知道是从宁王府出去的,丢不起这人好吧!
说笑间,幻血不知从哪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还有个带兵的样子吗?自家里还有鬼追你不成?”楚煊披头盖脸的一通骂,幻血擦了额头的汗,匀了口气,“有鬼,一群女鬼,嚷着要见你!”楚煊一愣,倒把这茬儿忘了,也亏得还有她们作挡箭牌,才从宫里脱身。“走,去看看本王的女鬼们!”
幻血心实,又从小跟惯了楚煊,迈步就走,被一旁的李玉春一把拽住,“爷去看他的女人,你跟个什么劲儿,走,去厨房转转。”
楚煊还没走到女眷们住的兰芷苑,就听见里面各色的莺声燕语在和府里的侍卫打商量,许诺放她们出去就给重金酬谢。待走进看得清了,楚煊这个气啊,担心红杏出墙,就派人严防死守,这会儿倒好,一个个的都挤到人墙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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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驭女有术
楚煊挥散了站成一排僵硬的如石头一样的侍卫,众女总算脱出了困境,一个个挣先恐后的往楚煊近前挤。
“全都给我站好!”楚煊一声呵斥,众女明显受过调教,迅速从高到到低站了一排。
楚煊点点头,还算满意。
双目在姹紫嫣红间来回审视几圈,指着脸上刚擦了粉的红珠,“粉厚的都能掉渣,以后王府的墙都让你粉。”
“你,叫什么来着,嘴是怎么了,吃死孩子了,比王爷我还狠,是吧?”
“还有你,就说你,还看什么看,嫌热是吧,就穿了几块布就敢出来给我现眼,呆会把春秋冬的衣服全部收了当柴烧!”
被点了名的几个人都快哭了,又得强忍着,王爷说过最恨女人哭。没被点名的心里暗喜,说不定王爷就看中了自己呢?
“现在,全都给本王滚回去思过,最后一个的下场不用再说了吧?”
话音未落,众女已经“嗷”一声全跑回去了,上次王爷回来也是这么说,可是真的将最后一个赶出了王府。
楚煊拍拍手,刚散开躲起来的侍卫又聚拢过来,“把这儿给爷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过去。”
转身回了前厅,交待总管去找数术题送去兰芷苑,一人二十题,做完做对,即时起每月准出府十天,做不出来者,就禁足再不准出去。总管上道的嘿嘿一笑,爷尽管放心,服侍丫头全是府里带出来的,个个都能把人看得死死的,绝不会让她们互相抄袭。
楚煊倒不怕她们作弊,因为她们根本就不可能做对。
“爷,您这招是怎么想出来的,对付几个女人,值得您费这劲儿?”李玉春在厨房偷够了嘴,还想起替他家王爷分忧。
“你爷我长年不在家,一个看不好,你说,你爷是不是就有帽子带了?”说着,一巴掌拍在李玉春脑袋上,他没防备,差点儿窝了脖子。
楚煊也饿的慌,抬腿就往偏厅走,饭菜的香气隔老远都闻见了。
“春儿啊,酱牛肉味道怎么样啊?”
“不错啊!”李玉春下意识的答了一句,刚说完就后悔了。
楚煊脚下没停,“下次偷嘴,记得吃完把嘴擦干净。”
除了李玉春,其他人都咧着嘴笑得脸上开了花,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
这也是楚煊调教的,说嘲笑别人,光表情就已经很让人家不舒服了,还是不要再有声音刺激人家了。
孰不知,这会令人家更受伤好吧,李玉春此时就是这种想法,哎,谁让自己被抓了小辫子呢?
吃了饭,几人各回房间,下人们早送了热水。从边关一路餐风露宿,昼夜兼程,总算到了家,可以放松放松。
楚煊小睡了会儿,就起了身。
刚走到外间,就见幻血坐在桌前眼望着窗外。“不回屋睡觉,你坐这儿干嘛?吓我一跳。”
虽是斥责,可话语里全是亲昵和疼爱。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刚来,就想走啊!来的时候是谁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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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幻血
幻血在军营里是个冷面将军,除了楚煊身边几个亲近护卫知道他的脾性,其他的将士一般都不怎么敢近他的身。一到楚煊跟前,孩子样儿就出来,本来嘛,人也不大,比楚煊还小三岁,刚十五。
“看你不高兴,呆在这儿也没意思!”
楚煊知道幻血心里结了疙瘩了,也不逗他了,正二巴经地在他旁边坐下,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边说,“我当然高兴不起来,我回来是要偷偷奠拜我母妃的,就是我娘。换你,你能高兴吗?”
“高兴,我从来没奠拜过我娘,我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楚煊觉得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绕弯子,一会儿得把自己绕里头。
“等过几天,办完了事,我们就回去。今晚,我领你去吃宫里的菜,都是你平日里吃不着的。”
“那你还是带李玉春去吧,我没他馋嘴。”
“我是带你去见识,宫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后天正好是十五,城里头还有庙会,逛完了,我们就回去了。”
“今晚非去不可吗?我知道你不想去。”
当年救幻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楚煊当亲弟弟似的待着他。这几年东游西逛见了不少的人、事,楚煊又是个没事找事、逗猫惹狗的痞性,闲了,就逗幻血,逗急了,再去哄。渐渐的幻血也开朗了许多,也愿意和楚煊以外的人玩儿,只是过一会儿准还得找楚煊。用李玉春的话说,还没断奶,拿王爷当娘了,当然这话说什么也不敢让两人知道的。
幻血眼里只有楚煊,跟的久了,楚煊身上丝毫的变化他都能感觉到。
这会儿,幻血感觉到楚煊的情绪有些问题,自己又说不上来,就跑了来,见他还没醒,就一边坐着等着,也不敢弄出声响,怕吵了他睡觉。
“皇宫我得去,不去,陛下会生气,会很没面子。我请你吃饭,你敢说不去吗?”
幻血摇摇头。
“对啊,我是你哥,他是我哥,明白了?”
看幻血不再说话,拍拍他的肩,楚煊才站起身,“去找李玉春玩儿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哎,你怎么不去黑松林看看你那些宝贝啊?”
楚煊终于找到了赶走幻血的理由,刚说完,人就没影了。
可算是走了,楚煊长吁了口气。也拿幻血没办法,不过想想以前,连上茅厕他都要蹲外边等着怕自己丢了他,就禁不住打个寒战,不过也好,交待好他,自己洗澡时也放心大胆,别说人,就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楚煊也没能多纠结一会儿,因为宫里派来的内侍已经到了王府,楚烨派了人和车来接他了。
幻血估计是和几个人跑去看他的宝贝了,前头几个院都没见着他人。
陛下说了,晚上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赴宴,幻血他们几个军阶都低,只是从四品,不能去。
楚煊想了想,让他们自个松泛松泛吧,进了宫也受拘束,武将们在自已跟前豪放惯了,万一冲撞了圣颜,又得听那些个老学究念经,得,谁也不带。又想起楚烨大殿上说的那句,黎使也快该到了吧?呵呵,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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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宴
楚煊收拾整齐,走出前厅,就见李玉春几人从后院走出来,倒没看见幻血,估计是还和他的宝贝们在玩儿。
边指着他们几个,边向往走,“爷得进宫了,别说是爷不待见,你们官儿还差那么半级,今年再卖点儿力气,明年这时候,爷再带你们进宫好好开开眼!”
李玉春等人跑了来,就是看能不能跟着进宫,一听这话,有点儿泄气。不过,下头一句,又让他们精神大振。
“城里头的浣绝楼,今天有花魁赛,看这一路都没给爷我惹事儿,就准了你们可以夜不归宿,把幻血带上,眼看也快十六了。”哥儿几个太高兴了,这比进宫诱人多了。
楚煊临上车前,又回过头,甩了一句,“只不许用我王府的钱,喝花酒也不许露了身份。”
车下送行的几人,脸都绿了,不给钱玩什么啊,平常都是王爷点头幻血出钱,自个儿身上是蹦子儿没有啊,正悲催着,
某人又挑开车帘子,露出那张让几人又可亲又可恨的颠倒众生的半张脸,“城东新开家赌场——听说不错。”
几人楞是站着没敢动,想着楚煊是不还有下句等着呢,巴巴地只瞅得车子走得没了影儿,真没下句了。
李玉春一拍脑袋,哎呀,王爷这是让咱们自力更生呢!
领着刚跑出来的幻血和那哥儿几个,打马就向着城东去了。
楚煊到清心阁时,品阶内的官员都到了。只留上首最靠近主位的座位空着,对面右相李明诚的位置略靠下一点。
真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楚煊也不谦让,径直走了过去。沿座的官员都纷纷起身见礼,楚煊都只点头而过,并不搭言。众官员都知这宁王最是陛下中意的,自是傲然的很,也不敢计较。楚煊一直行到座处,才出声与李相寒暄客套几句。
“军粮督办一事还仰仗李相多操劳,想李相大人也是行武出身,当年也曾在边关栉风沐雨,对将士们的苦自然是比朝中大臣们更有感触。”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语,说的李明诚连连点头。
“是是是,宁王为国为民甘愿受苦边陲,实是我等臣子安享宁乐之幸,李某身为一国之相,定当向陛下献策,不致使边关将士心寒。”
两人一通互舒肝肠,底下的官员原本以为早朝上的剑拔弩张会延续到夜宴之上,此时此情,又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楚烨是早到的,就呆在偏殿里等楚煊。总不好让群臣看着堂堂一国之君等臣子的。
宴席开始了。
楚烨是真高兴,带着头喝,连干三杯,有酒量差点儿的,当时就不行了。
楚皇下令,不醉不归。谁敢抗旨啊!那就喝吧!
有给楚皇敬酒的,楚皇全都来者不拒。有给李相和宁王敬酒的,陛下都爽快干了毫不黏糊地做了表率,李相也不敢和平时似的推诿扯皮,他酒量也不高,没等敬一圈儿,就壮烈牺牲了。楚煊倒不怕这个,军营里要喝起来,比这场面壮观,谁还用杯子,连碗都被嫌弃了,直接上坛子啊。不过那种场面最多也就一年一次。
楚烨见宁王没尽兴,叫了内侍重新换了窖里的陈酿。
有懂酒的,一闻便知是绝佳的好酒。
楚皇说话了,“这酒是专用来宴请别国公使的,冲着宁王,众卿才能有幸品尝啊。”
醉了下去休息的不说,在场的有一个人算一个,在楚皇的暗示下,每人又敬了楚煊三杯。
楚煊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么个喝法。
不多时,所有官员一个不剩全体阵亡。
楚煊看似稳稳的坐在那儿,其实倒数十个官员敬酒时,他就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干脆坐下来。此时,他看着内侍将醉倒的众人搭出去,唇角微微弯着,面上虽有半副假面罩着,双眸略眯流露出的笑意和几分迷离之感,竟让上位的楚烨再挪不开眼,当初怎么就舍得让“他”去了边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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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情迷
楚煊坐着那里,看似清醒,还招手叫了宫人过来要茶喝。灌了一肚子的酒,又没吃几口菜,这会儿楚煊只觉得胸腹里像有把火可劲儿的烧着,鼻息里都似有火往外冒。
“宁王,可要与朕再饮两杯啊?”楚烨也是醉意熏熏,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楚煊。
楚煊觉得头一阵阵发沉,一手扶案,一手撑在案上扶着额头,话都不想说了,半天才腾出手冲着楚烨摆了摆,连头都没抬。
被几个内侍扶着站起来时,楚煊腿脚都有些虚飘,意识里还有些清楚,硬撑着要回府。
楚烨挥退了左右的内侍,亲自扶着他。
楚煊这会儿酒意全上来了,只当还是几年前在明妃宫里,低声轻喃了句“烨哥哥”,叫得楚烨心肝儿一颤,眸瞳立时就多了几分火热。
楚煊真的醉了,几乎行不成步,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楚烨身上,楚烨只能半扶半抱的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楚煊也不嚷着要回王府了,微垂着头,眉头轻皱着,昏沉一片。有内侍上前要把人接过去,被楚烨一道狠厉阴冷的眼神给吓得退出去老远。
宫人送了醒酒汤,搁一边晾着。
楚煊走了一路,出了点儿汗,再加酒量是真好,酒意淡了点儿,可身上还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就歪在窗下的睡榻上,慢慢的缓着,渐渐地又恢复了一丝清明。
楚烨让他躺好,顺势就坐在榻沿儿上,宫人们知趣得一早就退了个干干净净,室内一片寂静。
楚煊仰靠在软枕上,头微扬着,脸上带着醉意一片绯红,被酒液浸润的双唇泛着莹光,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
楚烨静静地看着楚煊,慢慢地帮他取下了那张面具。当那张思念已久的容颜重新完整的绽放在他面前时,楚烨惊呆了。他一直都知道的,“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倾世绝丽。好像还是他刚回宫的时候,见过他的容貌,不知从何时起,遮住了半张脸。如今,楚烨看着那张脸,比当年更令人心魂俱乱,只觉得口唇一阵发燥,忍不住喉咙吞咽了下,胸腔里那颗跳动此时犹如擂鼓般,仿佛整个空间里都只有一个声音,“砰砰——砰砰——,”他猛地捂住了左胸,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什么,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却无法遏制地迅速从身体各处传至大脑。楚烨直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冲到了上面,“嗡”的一声,他已经俯低了身子,向着那处诱人的润泽而去。
楚煊正昏沉着,感觉到一片温软湿热突的落在自己唇上时,多年枕戈待旦的紧张生活让脑子一下警醒过来,只是身上不当家,一惊之下,不自主地张开了唇口,却被那片温软趁势而入,寻着那甜软温热的所在,就是一番狠命的搅缠吸吻。
楚煊大急,心口一阵突突地急跳,似乎意识到是谁,又不愿承认,狠命攥了攥双拳,身上却依然酸软着使不出劲儿,只是从鼻喉间发出唔唔的声音。
楚烨心中积郁已久的渴望猛然间得以舒张,越发的意乱情迷,唇上的攻势略缓了些,一手径直伸向了楚煊的前襟。
楚煊觉得唇上的束缚减缓了些,猛地扭过头去大力缓了口气,看清楚烨的下步动作时登时就吓坏了。
“哥,哥——”,自楚烨坐上皇位后,就再没叫出口的字眼,楚煊真被吓到了,抖着声音,试图将楚烨从魔怔里拉出来。
楚烨此时已被**冲昏了头,哪管他叫什么,猛地扯开他的衣领,一低头就吸吻住了白晰的显露青筋的脖颈,。
楚煊一下子又急又怒又羞又愤,牙关一错,使劲咬了下舌尖,声音都嘶哑了,“母妃——!”
楚烨身子猛地一震,手上的动作登时就僵在那里,微垂的头一动也不动,半晌才慢慢抬起来却是看也不看楚煊一眼,身子慢慢坐正。
楚煊一颗心提在半空,还在突突地跳个不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烨的每一个动作,他真是有些怕了,楚烨若要用强,十个现在的他也不是对手啊!
一通连惊带吓的折腾,楚煊的酒劲儿也下去了大半,浑身都被汗湿透了,看着楚烨从榻上站起了身,才将心放下了些,软着手理好衣襟,硬撑着坐起了身,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来几个字,“陛下,臣弟醉酒失仪,请受责罚。”
话音刚落,楚烨已伸手狠狠的掴了自己一掌,唬得楚煊一下从榻上栽下来,手还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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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眠
楚煊从榻上滚了下来,楚烨听了动静,忙回身去扶,一看更觉一阵心疼。
楚煊刚才的一咬,把舌尖咬破了,鲜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楚烨再顾不得许多,扬声就叫人。
殿门口就有人守着,闻声才敢进来,楚烨又气急败坏的让去找太医。
楚煊这会儿才算是完全放下了心,舌尖的的麻劲儿也过去了,疼的他一个劲儿的吸溜。
楚烨又是气又是急,拿了热手巾就要给他擦
楚煊惊得往后一缩,方才的阴影还在呢!楚烨也是尴尬的很,进退不是。
楚煊无奈,定了定心神,劈手从楚烨手里夺过手巾,胡乱擦了一把,又重新把面具遮好。
正气氛怪异,两下无措时,太医进了来。
楚烨趁太医施治,明是训斥,暗里掩饰,“让你喝汤,偏借着酒劲儿耍混,害得朕都差点伤了,哑巴了最好!”
说着,边抚着脸颊,边盯着太医上药。
在场的全是人精,哪会看不出陛下对宁王简直视如眼珠子,又有谁敢怠慢。
末了,楚烨又口谕,宁王醉酒失态冲撞圣颜,罚明日起皇室宗祠跪思一天。说完就把楚煊赶回了王府,可又派了一队人跟着,担心他酒劲儿还没完全下去呢。
这么折腾着,回了宁王府已是二更天了。楚煊头疼着呢,把人全赶去歇着了。自己倒没睡意了,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个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幻血倒底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性情,在花楼呆一会儿就嫌没意思,李玉春也不逗他,就让他自个儿先回家。知道他人不大,功夫和王爷是出自一门,平时戏耍时自己就没沾过光,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回去会出什么事,估计除了王爷也没几个人打的过他,话说自家王爷的功夫也忒让人摸不着底,咳,想哪去了,陪姑娘要紧。
幻血一个人在夜色里蹿得飞快,不大会儿功夫已站在了楚煊身边。
楚煊懒得说话,舌头这会儿上着药呢,全是木的,也说不了啊。指指房间,让他回屋睡。
幻血一步蹲在楚煊的脸前头,把楚煊吓一跳,刚才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心里这会儿还吊着呢。
幻血狐疑的盯着楚煊看,明显的闻到一股药味儿。
楚煊没办法,张开嘴指了指舌头。
“你不说宫里的菜好吃吗?怎么还会咬到舌头,是没肉吃吧!”幻血是楚煊带出来的,说气死人话的时候,口气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楚煊气的乐了,这是安慰我呢还是看笑话来的,以后不能老让李玉春领着了,都带坏了。他倒没想他自个儿什么样子。
楚煊怕他又纠缠不清,忙把情绪调整得月下幽会般愉悦,笑得像个狐狸似的看着他。
幻血想起楚煊戳着李玉春带他逛花楼的事,猛地睁大了眼睛,瞪着楚煊。
楚煊被瞪得一愣,怎么看着想咬我啊?搁哪儿受气了?眼睛也瞪得老大,看着幻血。
两人瞪了一会儿,幻血不想搭理他,扭头回屋睡去了。
楚煊就还一个人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望着地上斑驳模糊的树影楞楞的出神。
当年的夏家军自夏家出事,被分得支离破碎,自己费心收拢也只得当年的三四成,老将们又几乎战死贻尽,如何将那人引到明处,是要费一番功夫?转念间,又觉得楚烨行为实在惊心,究竟是真的情难自抑,还是压根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夜鸟发出一声叫,扑棱一下,在月光下留下道影子,飞走了。
暗卫跪在楚皇面前,把宁王府的动静说了一遍。
楚烨挥手让他退下,缓步踱至窗前,坐在方才有人躺过的地方,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的,知道自己今天鲁莽了,一定是吓到了他。可是自己的心思早晚得让“他”知道,“他”怕也是知道的,那就干脆用行动表明,日后怎样待日后再说罢。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种预感,他们似乎正渐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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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集市命案
说是罚跪思过,其实是楚烨就坡下驴,好让楚煊能在明妃祭日上一柱香,也替自己聊表思念之情。楚煊知道其实养恩重于生恩,对明妃,自己真没楚烨来的情深。所以神情亦是肃穆,老老实实的在明妃牌位前跪了一天。
楚烨忙完了国事,借口要看宁王虔诚与否,刚到宗祠门口,就见侍从架着楚煊从里面出来,路都走不得了。
楚烨心下一片焦急,又是心疼,面上还不能显出什么,只是面色阴郁的让人送宁王回府。
隔日,黎国使臣晋见。楚煊称病请了假,带了幻血进城玩儿去了。
正赶上十五有集会,街上的摊贩都恨不得把摊子摆到路当间儿,包片儿的捕头一头大汗可着劲儿地维持路面的秩序。
赶集的有老有少,有难得出趟门儿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时间叫卖声,吵嚷声,呼儿唤女声,乱成一锅粥。
楚煊带了个粗眉大眼的面具,穿着也普通,像个寻常人家的哥哥领着幻血逛街。李玉春等人也都散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含羞带怯的从楚煊身旁经过,低眉顺目间双眼频频打量着他,手里捏的帕子都快拧成了泡菜。
楚煊只顾逗着幻血玩儿,拿了摊儿上的各式面具就往幻血脸上带,幻血嫌弃的推到一边,都多大了,还玩儿这个。
刚经过的姑娘见楚煊没搭理她,挺郁闷的,在与身边一人擦身而过时,突地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声惊得旁人都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时,那姑娘已经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众人都慌着有去叫家人来的,也有的去叫大夫来,以为是犯了什么病。
楚煊一眼看过去,那姑娘已是当场殉命。
楚煊向人群中四下看了看,示意几人不要轻举妄动,凶手杀人一招毙命,手段高明,四下里又全是人流,并未见有人行色匆忙急迫离去,所以凶手一定是还混迹在人群中,伺机待动。
包片儿的捕快挤了过来,大惊失色,天子脚下,京师重地,又有邻国来使访问,光天化日下竟然出了命案,这还了得!“速速回府禀告罗大人,通知各处,集中力量,邻近三条街全部戒严,所有出入者严加盘查!”那捕快头脑清楚,反应敏捷,遇事沉稳。
楚煊赞许的点点头,嗯,还行!
捕头安排完,驱散围着女尸的闲杂人,将现场保护起来。
幻血紧跟在楚煊身侧,李玉春几人给楚煊示意,并未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
那捕头也是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早看出楚煊神色行动异于常人,又与隐在人群中的几人暗中传递信息,心下打定主意,倏地出声,“这位仁兄,可否近前来,帮在下查堪现场?”
明显他这是想先稳住楚煊,擒贼先擒王。
楚煊施施然走上前去,幻血要跟着,让他拦在原地。虽然怀疑对象没搞对,但能看出自己身份可疑,敢大胆试探,足已说明此人有胆有谋。
“阁下怎么称呼?”楚煊就那样站在捕快身前,毫无异色。
捕头没想到楚煊会先声发问,仔细看了楚煊两眼,“鄙人肖克,京兆尹府下城东总捕头是也。”不卑不亢,不急不徐。
楚煊心想,若武功也了得,倒是个人才。
肖克见楚煊不再搭理自己,而是自顾自的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地上的尸体。
“敢问阁下又如何称呼?”他就不信凭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面前这人不是鬼也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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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牢狱之灾
肖克眼盯着楚煊的举动,怕他做什么毁掉杀人证据,嘴上还不忘寒暄,希望由此能找出对方的破绽。
楚煊连头都没抬,“既是官差,眼下当以寻查案件线索为重,何来闲情攀谈?”
倒给肖克堵了个哑口无言。
京兆尹的人马很快到了,肖克迅速指着人群中的几个重点怀疑对象,当然也包括楚煊和他带的几个人。
立刻有当兵的要给楚煊绑上绳索,楚煊一摆手,何来证据证实我等乃是凶手?既是讯问过堂,我等去就是了,清者自清,还要仗京兆尹大人还我等清名,岂会畏罪私逃?
肖克见他言辞犀利,神情磊落,也不坚持,只命属下簇拥着,回了府衙。
京兆尹罗世忠已赶去将事件上奏天听,等楚皇示下。
一干嫌犯就关进了大牢。
楚煊本以为一来就能见着老罗,就算一时认不出自己,幻血是很好认的,正嫌没意思,一进大牢,劲头上来了,瞅那儿都觉得新鲜,还被牢头骂了两句,看什么看,有你看的时候。恨的幻血想一脚踹过去,被楚煊一把拦住。
李玉春几个被关在对面,估计也是肖克刻意安排的。
同牢房的几个人,有两个江湖衣着打扮,眼神阴邪,武器早被肖克收去,靠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另一边是个樵夫模样,双眸精光四射,内力颇深。坐在牢房正中的,是个高个子,神情讵傲,衣着并非楚国惯有,左耳上还钉了个金馏子。
楚煊立时明白,此人骄傲如此,必是黎国来访使臣中的一员,且,身份不俗。
他没猜错,不一会儿大个子便嚷嚷起来,“我同你们回来,只为调查案情,却被关在这大牢里,堂堂黎国使臣,却遭尔等如此对待,叫你们楚国皇帝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克之道?”
牢里只有刚才那个牢头,听了动静,拎着个鞭子过来了,刚谁叫嚷的?大个子一挺胸脯,我。牢头一鞭子就抡过去了,饶是那大个子躲的快,还是被扫到了衣角。
楚煊看着如穿花蝴蝶般舞落的衣角,嗯,十年练一招,一招制敌啊!
牢房里渐暗渐寒,有牢饭送来,除江湖人和樵夫,无人食用,不是不饿,那简直不是饭。
楚煊拉着幻血就坐在泛着潮渍的地上,示意那边的几个稍安勿躁。
自己来回的把事情的经过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想着谁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不久,肖克下了来,先看了看楚煊等人,冲着大个子一抱拳,面上带着客气,“不知大人身份,小人多有得罪,改日定上门负荆赔罪!”却依然一副不亢不卑的样子。
那大个子气焰一下嚣张起来,看也不看肖克,径直跨出了牢门,又转回头冲着肖克面前的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肖克极力控制着神色,阴寒冷厉的双眸一转,直盯着楚煊,用手一指,厉声喝道,“你,出来”!指的却是樵夫。
楚煊一直双眸似笑非笑的与肖克对视,肖克恨不得把楚煊脸上那层皮撕下来,看他还能不能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可恶,实在可恶,就放你到最后,再好好审,看你招是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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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身份
验尸官将结果呈给罗世忠,罗世忠刚从宫里被楚烨骂了个狗血淋头。治下出现如此大事,还是在黎国访问期间,还把使臣也抓了去讯问,真是给楚国脸上抹了一大块黑。
罗世忠接到三天内必查清案情的圣谕,一屁股坐在大堂上,起不来了。
审了一拨又一拨,都没有确凿证据,且都能说出旁证,证明自己没有杀人时机。
眼看着天都快要亮了,罗世忠一愁莫展,陛下开恩,说三天期限从明日算起,还是养足精神明天再战,自已这身子也确是有些熬不住。
“大人,还有几人,属下认为疑点最多。”肖克见罗世忠一脸疲惫,无奈,剩下的嫌疑很大啊。
罗世忠平日极为仰仗肖克,见他开口,便重新振作精神,沉声道,“带上来。”
肖克知道楚煊他们是一伙儿的,就没让一块儿上来,故意先把李玉春等人一起叫上来的,待到幻血,就是一个人来的,只把楚煊丢在了最后。
罗世忠在军营时,是认识幻血的。待李玉春等人入营时,他已经调任回京,自然是不认得的。
看见幻血,罗世忠一愣。幻血也看着他,依旧木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罗世忠脱口问出一句,口气异常诧异。
“他抓来的。”幻血不客气地一指肖克。
罗世忠立即回头看着肖克,“牢里还有一个?”
肖克说了将最大的那个嫌犯放在了最后,言外之意不用明说。
罗世忠是知道幻血的,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也不管其他人,迈步就向地牢走,应该是冲。
肖克不知所以,紧跟着,“大人,审案子呢!”
罗世忠哪还顾得上理他,三步两步就跑到了牢房里。
楚煊正和旁边牢房里的犯人唠嗑呢!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杀了她啊!”
“她和奸夫私通,杀她,是轻饶了她,还想谋害我夺我家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杀人你还得偿命!报官送到军妓营多好,边关将士生活苦寒,还能有所慰藉,你看你现在,人财两空,命也没了,多不划算啊!”
李玉春等人跟在后头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的爷啊,咱不搁这儿丢人行不,合着咱戍卫边疆就为这啊!
肖克似乎预感到什么,只看着罗世忠。
罗世忠亲自开了牢门,楚煊还坐在那头怡然自得地和那边拉家常。
“你还有个小儿子呢,你走了,也没人管了,干脆到征兵处报个名,当兵算了,宁王可是爱民如子啊!”还在那儿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李玉春几人都快笑喷了,招兵都招到牢里来了。
罗世忠一听这说话的派头,就知道是真神来了,哪还用楚煊把面具掀了,一掀衣袍,“啪”地一个军礼行了下去,“见过王爷!”
“呦,这不罗大人吗?这天儿都快亮了,您老这是忧国忧民睡不着觉啊,还是有小人献谗言教您刑讯逼供呢?说说,都准备什么了,啊?”
罗世忠涨红着脸,苦笑着,“王爷就别取笑了。”说着,紧赶着扶楚煊起来。
楚煊行事,他是知道的,看见幻血,那就离楚煊不远,再怎么易容,身形架势不会变。
肖克脸刷地一下白了,宁王!这是宁王?沙场上令敌人闻名丧胆,一杆银枪威振各国,面对万千敌军如灭杀蝼蚁般,那是人间的噬血魔刹。
可再抬眼打量楚煊,虽带了面具,那一身遮掩不住的纨绔子弟浪荡气质,哪里像个冲锋陷阵、浴血杀敌的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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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凶手
罗世忠请了楚煊进了后堂,肖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耷拉着头跟着,只等宁王降罪。
楚煊拉着老罗去密谈。
李玉春几人翘着腿,喝着茶,边打量堂内的布置。
肖克蹲在一边抠墙角。
“哎,想不想知道王爷会怎么收拾你啊?”李玉春看他实在难受,就忍不住出声。
肖克立马凑到他跟前,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看着他。
李玉春一巴掌把他的脸推一边去,我是你哥,不是你姐,乱表啥情啊。
“我们王爷别看面上嘻嘻哈哈,最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你家里有没有老,有没有小啊?”李玉春这边说完,幻血都抬眼看着他,
肖克心里“咯噔”一下。
“我家王爷最爱跟别人唱反调,最烦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喝了口茶,继续说。“得空你就往他跟前一跪,说要做牛做马以赎已罪,他抹不开脸,或许就能饶了你!”
肖克半信半疑,看看其他几个人的表情,或是同情,或是认可,李玉春又加了一句,“他最熟悉王爷,你问问他,是不这样?”
肖克转头看向幻血,幻血千年如一日的冷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密室,其实不过是后堂一处较隐僻的地方。
微曳的烛火下,楚煊已经取下了面具,罗世忠是当年夏家军的旧部,夏家出事时他正好外派巡边,没被牵连,楚煊执掌兵权后,就想法将他从边关调回了都城。
“王爷,那女尸经查验,唇口青紫,全身痉挛,应系惊吓所致心疾发作,突发身亡!”罗世忠虽是行武出身,但心思细腻,遇事冷静。
灯影下,楚煊面容隐晦神色阴沉,犹如潜伏在夜色时等待猎物的猛兽,全不似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轻浮浪荡,却仍是透出几分世间男子少有堪比绝色佳丽的倾世之姿。罗世忠是见过楚煊铁血狠绝的,最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表里不一,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煊的眼神,费这么大劲儿,跑了京兆尹的大牢里来,不会是就为了个女尸吧。
“那姑娘是被黎国人吓了一吓不假,却不致要了命,要命的是她先前已经中了毒。”楚煊眼盯着烛台,言语轻缓,“她是先与我错身而过,且在我身边停留稍许,才又与那黎国人碰上的。”
罗世忠倒吸一口冷气,”如此说来——”,他不敢再往下想,居然在京师重地会有人想向楚煊下手。脑子里急速地将可能的人、事过筛子似的想了一遍。
“别想了。”楚煊打住罗世忠的念头,“当初扶佐新皇登基,乱党判臣虽是诛杀了一批,难免还有漏网之鱼或是隐密深沉一时不曾查出,慢慢来,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小伎俩怎么伤得到我,我本已有预感,想着先逗逗他们再说,只未料到会让那姑娘做了冤魂,不过,也好,倒可以让我坐个顺风船。”楚煊也不看罗世忠的反应,只管往下说。
罗世忠也是楚烨登基的功臣,却只愿领了京兆尹杂事篓子的差事,只因楚煊说了,这京兆尹可是负责全京城内除了皇城的总辖权,换句话说,没有罗世忠放行,一只苍蝇也别想出了京城的门。
楚煊深若幽潭的瞳眸里跳跃着几簇明黄的光点,抬眼看向罗世忠时,已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方才那个阴沉莫测的宁王仿佛只是一个假象,“先就这样吧,就按我说的做,苦主家里还是要你多花些银子,莫心疼,估计给你上货的人也不少,我就不讹你了,话说,你那大牢也忒寒碜了点儿,好歹弄几个单间儿,本王我下次再来的时候——”
罗世忠连忙拦住楚煊的话头,“您行行好吧,就别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说着,就边往外让楚煊。
楚煊和罗世忠出来时,外头的人都已经喝了几道茶。
“听我的,不出三日那凶手自会现身。”楚煊自信满满地和罗世忠边往外走,边说着。
“还是王爷高明,属下真是想再跟着王爷一起上阵,那才是真痛快。”
“就你那一身伤,真跟我走了,我还得多申请两个军医,还是给陛下留着吧!我也好省点儿军资!”
肖克是把李玉春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也顾不得许多,紧走几步,赶到楚煊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听得李玉春等人一捂眼,兄弟,那是你自个的腿啊!
“王爷!小人有眼不识王爷尊驾,令王爷遭受屈辱,小人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小人愿做牛做马供王爷驱使!”
楚煊知道一定是有人怂恿他的,不然以他的耿直是做出不来这种事的。看看李玉春,幻血,一个个神情自然,若无其事。
“得了,不知者不怪,我堂堂一个王爷,和你再计较,倒显得我失了气度。”说完,就和罗世忠告辞要回王爷府。
行到大门处,楚煊让罗世忠回去,好好安排未来三天的日程。罗世忠一一点头。
当着楚煊的面,交待肖克,“这三天好好给本府办事,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也好让人知道我手下出来的不是弱兵!”
罗世忠的话,听着有别的意思,肖克有些摸不着头。
李玉春临走前,拍了肖克的肩膀,“恭喜你,兄弟!我们很快就能同舟共济了!”说着,哈哈大笑而去。
罗世忠目送楚煊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踪迹。仰首西望,一轮残月越坠越淡,散落的星子也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东方,隐约有些朝霞已露了边际,淡淡的亮色极缓地渐渐变得浓抹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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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御状
翌日,女尸的父母、家人乌压压一大帮,扑到京兆尹府门前,哭了个天昏地暗。
罗世忠急得满头大汗,手里一大堆事儿呢!都推给肖克,自己从后门跑出去,谁知刚到门口,就被苦主堵了个正着,旁边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嚷嚷着,严惩凶手,为民除害。
有侍卫将探听回来的消息告诉楚煊,楚煊正在黑松林逗着幻血的心肝宝贝,几头北地纯种的猎犬。
李玉春大手一拍,堵得好,也让他受受气,爷们还在他大牢里蹲过呢!
“哎哎哎,别那么明目张胆的,王爷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低——调,低——调,就算心里再高兴面上也不要带出来嘛!”
本来家属是不敢到官府门前闹的,只想着递个诉冤的状子,官家都说了是自已女儿发了心疾,难道还能别人偿命,只得怨自家命苦。有人夜里寻访了去,送了不少金银,就交待他们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苦主本就心里有怨气,一见有人出谋划策,顿时胆气也硬了,有门路谁不想伸张冤屈?那是自己家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楚煊听了,弯了弯嘴角,死猫还能上树呢!何况是人?
李玉春贼兮兮地凑到楚煊脸前,“爷,咱还干啥?”
“放你们三天大假,想干嘛干嘛去,不用给爷我报备。”
楚煊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开闸,倒把李玉春几人唬得畏首畏尾,可这主儿又是个让人捉摸不透阴一出阳一出的脾气,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三天后,起程回营,有误者斩!”
楚煊这边声音还未落,那边人已经跑得没了踪迹。只幻血还和几头大犬逗乐。
“幻血,走的时候,带两只!”
幻血闻言,回头看了楚煊一眼,眼神里全是开心。
罗世忠忙得脚不沾地,满朝的官员看着他被楚皇凌厉的眼风扫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般唯唯喏喏,都忍不住经过他身边时,拍拍他的肩,安慰的送上一句,老罗,辛苦了!
“老罗,辛苦了!”李明诚下了朝,却跑了来京兆尹府,让罗世忠吃了一惊。
李明诚与罗世忠同为夏家军旧部,比罗世忠出来的更早一些,颇有慧眼地选中了楚烨这个当年不大入先帝眼的皇子,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了过去做侧妃,如今算是修得正果。平日两人交往不多,一是职位二是避嫌,毕竟夏家军还顶着反判的名头,谁也不愿去翻老底。
两人寒喧几句,李明诚就言明来意,陛下让他来帮着看看,案情到底如何,外国友人还牵连进来了,总得给个说法吧?
罗世忠又将案情叙述一遍,讲了死者因心疾暴毙,李明诚就说要验看尸体,罗世忠也不怕被李明诚看出什么,就带了李明诚去了停尸房。
李明诚大致看了看,肯定了罗世忠的说法,又交待了几句诸如端正态度,大胆细致地指导方针,就摆着架子走了。
罗世忠直把李明诚送出了大门外,等着相爷府的车轿走得没了影儿,才一挥手召来个属下,“把停尸房仔细看好了,任何人不许进出。”又回头看了看府门前空寂得连个蚂蚁都轻易不来的大道,若有所思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府。
第二天,楚皇宣楚煊进宫。
这是自清心阁一夜后,楚煊第二次踏进楚烨的视线。
楚烨还是那个样子,脸上的掌痕早已消除,亦或是用了高效去痕的妙膏。看着楚煊也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带着标志性的面具,如初晨的朝霞一般就那样走进殿来。
君臣见礼后,楚煊站在武将的首位,楚烨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能将那个身影全纳进眼瞳。
随着内侍的一声喊,黎国使臣晋见,楚烨才定睛收敛了心神。
黎国地阔山高,民风豪气,身高个头也是各国中最为魁梧壮实。来人身量高约九尺,与街市上的大个子不相上下,身形块头也都相似,就连相貌都有几分相像。
“见过楚国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千秋。”
“免礼!”
黎国使臣昨日已见过圣驾,本来剩下两天由朝内大臣陪同即可,是不需要楚皇亲自陪着的,可看着案头上放着的东西,楚烨令人直接送到了使臣手上。
“贵使请看,这是我国小民状告贵国使臣的御状,所以朕才不得不再次召见贵使前来。”
黎国使臣很快看完状子,又递还给内侍。
“陛下,状上所言,凶手乃我使臣中随行之人,却又无法表清凶手到底如何残杀其家人,请问陛下,难道贵国断案都是只凭一面之词?”
黎国使臣丝毫不惧身居他国、生死难定的险境,侃侃而言,据理力争,倒让楚烨刮目相看。
李明诚微侧了身子,面对黎使淡然一笑,“贵使可能有所不知,我国的御状非比他国。若要递御状,需得诉告者以九族性命担保,且递状子之人定要处以绝刑,不论输蠃。即便如此,这状子还是递到了御案之上,试问,若在黎国,又该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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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金殿对质
楚煊看着李明诚不急不徐地与黎国使臣周旋,自己不动声色,只冷眼旁观。
“此事涉及两国交邦,还望黎使思谋而定,如若我国没有确切证据,又岂会在这朝堂之上公开言明,黎使不若查明详情,莫姑息了凶手,致两国多年之安定于不顾!”
李明诚一番话可谓是大有深意,只是楚煊敏锐地感觉到李明诚在说凶手二字时,似有意加重了些口气,不觉多看了李明诚两眼。
黎国使臣面对李明诚的言辞,依然是不卑不亢,安然自若。“我皇派吾等前来,一是表黎国愿与楚国继续修好之意,二是商谈两国互通有无之益事,竟无端被猜忌为害人凶手,吾等深感诧异,亦觉惊心,想我皇一片诚心挚意,却被无中生有之事视为敝履,令黎国心寒,即楚国右相如此说,就请拿出证据,若证据确凿,任凭楚皇发落!”
满朝官员已有些窃窃私语,文官们担心,是与不是,一个搞不好,相安多年的友好邻邦,说不定就要刀兵相见,到时只怕生灵涂炭国无宁日;武将们则一个个早看不惯这几年黎国来使越来越高傲狂妄的作派,憋了一口恶气,等着看黎使怎么收场。
罗世忠站在最末,京官里数他位轻,迈步出列,适时朗声而起,“启禀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楚烨略一点头,罗世忠径直走到楚煊身侧,“微臣在彻查案件时,得知黎国使臣中有一名叫韩允的曾在死者近身范围之内,故带回府衙询问,后证据不足,送回驿馆。另在堂上发现一物,似非我国所有,特请黎使大人验证,若系韩允大人所有,那就原物奉还,有得罪之处,还望黎使大人海涵!”
昨夜,罗世忠做东,专门请了黎国使臣一行人到京城最有名的“一品楼”设了谢罪酒。
席上罗世忠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将个黎国众使捧的是只知黎国而目中再无他国也,飘飘然如云中神仙。
黎使以为罗世忠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奸滑小人,今日再见,满眼的轻漫怠傲,丝毫未将其放在眼里。
拿了那物件看了看,确是韩允丢失的指环,与耳上金环乃是一对,原是御赐之物,昨日遍寻不着,急得坐立不安。
遂装进腰囊,只一声,“确系韩允之物。”却连谢都没谢一声。
罗世忠又追问一句,“贵使确认?”
黎使有些不耐烦,“当然!怎么?难道我堂堂黎国还会觊觎楚国一个小小的金环不成?”
“好——”!罗世忠紧接着喝了一声,如洪钟般,黎使不防,被猛震了一下。
“陛下明鉴,黎使确认的系韩允所有的金环,并非微臣信手拣到,而是在死者手中发现,另有当场数名百姓作证,当日,韩允曾对死者有轻薄之举,令死者羞愤难当,诱发心疾而当场亡毙。微臣手上有众人的联名证供。”说着,将证供递上。
黎使有些急怒,原来是扮猪吃老虎,“罗大人好手段,只凭一枚金环就要定我黎使的罪名,这金环是不是个圈套,有待商榷吧!作证之人均是你楚国子民,言辞实难令我等信服,若是楚皇硬要降罪,哼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番据理力争,朝内的迂腐官员竟有点头附和的。
罗世忠不急不徐,又从袖中取出片纸,让黎使看,“昨夜,韩允已亲口承认,曾轻薄一女,那女随即倒地身亡,黎使大人,请过目?”
黎使瞪眼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最后是韩允的亲笔签名,甚至还有几名使团成员的署名,黎使一拍脑子,昨夜自己曾外出方便,回来时见几人笑闹着藏了什么,原来如此。
黎使气得已有些颤抖,仍故作镇定,“酒后之言,玩笑之举,堂堂楚国以此为据,怕不要被他国取笑了去。”言辞之间已是有些无力。
一直在旁侧静观其变的楚煊突然出了声,“孰—不—知—酒—后—方—吐—真—言!”
九个字,楚煊是看着黎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那黎使乍一见楚煊回头,被覆了假面的容颜惊了一吓,又遭楚煊刻意运用内力说出的话语震了心脉,之前又费尽心力与罗世忠周旋半晌,方才不防已被罗世忠的佛钟吼震了下,几下合力,那黎使竟是再难自持,当场萎顿在地,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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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请战
黎国使臣回到驿馆,知韩允一早便被京兆尹府请去,便知回天无力,立时召集众人,也顾不得再和楚国打招呼,火速离开驿馆,直至出城三十里与留驻的护卫会合,才发讯息给隐在楚国的密人,韩允有难!
黎国早有吞并他国的野心,在各国都设了密人,专为搜集情报传递讯息,效率极高,黎使一行方赶到离边界尚有二百里路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黎国王宫,已为韩允出事闹得满宫大乱。
楚烨原意也是不欲主动挑起两国纷争,准备好好安抚安抚死者家属,待事件略为平息,就将韩允悄悄送回黎国,毕竟要说韩允也只是间接害人,并非大罪。
朝堂上,官员们又是一通争执。
大部分文官仍是坚持以和为贵,楚烨登基之时国内纷争频起,又接连平南海灭北夷,国库空虚。武官们都以楚煊马首是瞻,有些个老将都还记得当年黎国强夺三关的国仇,恨不得陛下即刻发兵,一雪国耻。
楚煊认为韩允之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可若是此事激起民愤,可就不好收场了。且近年来黎国对楚国边境时时骚扰,有愈演愈烈之势,并向楚烨请命回防边关,以备黎国因此事挑起战祸不致失了后手。
李明诚倒与楚煊意见相和,认为韩允应暂压大牢,严加看守,且看黎国态势如何,听闻京城内已有百姓联名请愿,要求朝廷为民做主严惩黎贼,若黎国主动求和,便借势应承,若黎国态度强硬,那有宁王震守边关,可拒黎国进犯,甚至夺回失地,也不算赔本。
楚烨暂时散了朝会,他想静一静,仔细想一想,总觉得整个事件似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推波助澜,那民女的死分明只是一个导火索,最终目的是掀起两国争端,可获益的到底会是谁?
不等楚烨思量,罗世忠又来求见,现京城内集聚了数万请愿民众,声势浩荡,有领头的声称,除掉黎贼,平定民心,定国安邦。数万人齐声喊出,响彻云霄。
楚烨登上皇城内最高的望星楼,远远地越过巍峨恢宏的宫墙,京城正中的十字大街上人头攒动,乌压压的好似黑云一般,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陆续有火把灯笼点燃,望过去似天上的繁星,却让人遍体生寒,这么多的民众半天之内发动起来,其中隐含的力量让楚烨不敢再往下想。自以为登基以来,外有宁王,内有李相,国势平和,却原来还有如此汹涌暗流,不觉,楚烨紧握在手的腰间玉佩“喀嚓”发出一声轻响,已是断成两半。
是夜,京城中还有大批民众在京兆尹的劝阻下继续坚持请愿,不愿离去。
一群黑衣人趁着京兆尹大部分力量都去了外面,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京兆尹的大牢里。牢里只有几个摆设似的牢役,几乎没什么反抗就被放倒在了一边,黑衣人带着韩允就直奔城外而去,竟是异常顺利。让他们没有觉察到的,自请愿民众中迅速地闪出几个矫健的身形,待到了人烟罕至的街巷,如急鹰一般一掠之下紧随着劫狱之人的踪迹追出了城。
罗世忠很快得到犯人被劫走的消息,一边急派人按踪寻迹展开搜查追捕,一边又赶忙进宫面圣,这事一出一出的,他都有点心惊胆战了。
楚烨倒显得气定神闲,似是早有所料,许久,挥手让罗世忠退下,随即,令人召宁王见驾。
楚煊接到召令时,正坐在前厅品茶,他在等。
很快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有另一伙人抢人,混战中韩允被当场误杀。”
楚煊略一思付,“去叫老罗过来,别让人看见。”说完,起身进了宫。再从宫里回来,天时已至丑时二刻,罗世忠正等在前厅。
等楚煊说完了楚皇的意思,罗世忠骨子里的热血腾地一下激荡澎湃起来,恨不得能再在沙场冲锋陷阵。
“王爷,陛下允准与黎国开战,多年夙愿指日可偿。”
“不是允准开战,只是备战,到时我会见机行事,绝不能落了别国口舌。”楚煊的脑子急速的谋划着,好,只要拿出准备打仗的架势,相信深藏在暗处的鬼怪总会出来闹腾地。
“老罗,想打战,哪里都是战场,都会有敌人,兵部老林那里,我还得亲自去交待,家里就全交给你了!”重重的一掌拍在罗世忠肩上,尤其是“家里”两个咬得极为深切,罗世忠给了楚煊一个放心的眼神,四眸对视,只有信任和责任。
楚煊再回到王府时,天已蒙蒙亮,满院子仍是灯火通明。
幻血,李玉春等人都已换上了行军打扮,老管家带着人牵着马匹,拿着行囊,还不死心的多问一句,“王爷,这就走啊?”
楚煊环视在场众人,“嗯,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老管家本还想说吃了饭再走,楚煊已转身随便找了处隐蔽地方,换上了幻血给他准备的利落装束。
出城门时,还是那日的老兵值岗,看宁王一行数骑疾驰而来,站着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楚煊一眼就认出了他,经过他身边时,特意停了一下,扬起手上的马鞭,就在马上作了一个回礼的动作。
老兵当时就泪流满面,冲着远去的宁王的背影,“誓灭敌虏,扬我楚威——”,苍劲有力的呐喊虽单薄,却久久回荡在城门上空,像是在向上苍宣告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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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备战
楚国边境,最北边的要塞桓城。二十万北路大军,全部集结在练兵场内。
有人说了,得多大个地方,才能装下这二十万人。这桓城,其实就是一处军营,长年累月的,兵丁也是人,也需要生活,慢慢的就形成了战时兵、平时民的特性。
这些兵,几乎都被楚煊操练过,个个全能。
高高搭起的点将台上,楚煊一身亮银盔甲,迎着日光折射着令人觉得寒冽杀气扑面而来的冷厉光芒。面罩银制假面,双手扣于身后,血色战袍在边塞的猎风中上下翻飞,使楚煊看起来,仿似一尊浴血而战的天神
。
与黎国的这一仗,楚国足足憋了十年。
十年前,黎国暗施诡计,致使楚国先皇对当时边关守将夏令昌连下三道召回令,回京受审,黎国趁机夺走了三座城池,扩大的疆域。夏令昌被以通敌罪名,判处以极刑,族人本已迁居外省,又突遭天祸,竟无一人存活。
一路上,楚煊谋思远虑,借了韩允的手先挑起黎国的火,就说替民讨要公道,夺回三城再说,若能再向西北进发,何乐不为,当年的奸人必是与黎国脱不了干系;集市上的女子分明是剧毒毙命却又无色无味,只是与自己一个错身,看来是有人在朝自己下手,会是谁呢?黎国、辽国,亦或就在楚国。
“誓灭敌虏—,扬我楚威—,誓灭敌虏—,扬我楚威—————”
练兵场上,数十万大军齐声呐喊,高呼军威,响彻天际,天上的流云似乎都感到震撼,瞬息间化得无影无踪。
北地明朗的阳光直射而下,照在一列列笔直如松的将士身上,勃发英气竟比那明晃晃的日光还要令人睁不开眼。
楚煊一扬手臂,数十万大军攸地收声,竟是连喘息也几不可闻,偌大一个练兵场,瞬时悄无声息。
“在场的将士们,你们有谁家人不曾被黎寇残杀?家园不曾被黎寇践踏?有谁十年来,能稳睡在高榻之上,而不夜半惊魂?而今,黎贼在我楚国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就敢行凶令人毙命,试问,孰可忍乎?”
楚煊的声音低沉,有些沙沙的,平日里说起话来让人听着有种炎夏里凉风拂面的感觉,很舒服。此时,他刻意运用内力,将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倍,听得在场的每一个军士都觉得那一字一句像是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夯在心口处,那些惨痛的过往一下从老兵们的心底深处揪了出来。
楚煊是故意的,故意将那些伤口撕扯开,以此来激起军士们誓将黎国踏平的高昂士气,为楚国发兵正名,是为维护楚国子民的安定祥和。总之,战要打,还要打胜。
“不能——,不能——”,愤慨激昂的呐喊声再一次回荡在整个天地。
随后,楚煊宣布由前锋营领一万人马打头,过阆城,离尚被黎国占领的方城五十里处扎营,严令,不能暴露行踪。又安排了三路人马,指定各路左右两路的统帅,自己则亲自担任中军统帅,总领三军。楚烨赐楚煊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楚煊又早在军中立了声威,二十万大军在他手里,用他的话说,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金亦风一身儒士打扮,看着楚煊从点将台上走下,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一边儿去,打扮成这样,连个台子都上不去,底下人以为我带个教书先生?”
楚煊一早让他换了盔甲,这人也拗,就是不换,说穿着不舒服。楚煊知道他是嫌那上头晒得慌,一把扯了身上的披风,塞他怀里。
“给爷拿着,你倒会找凉快地儿。”楚煊也热坏了,额上扣着面具,汗全顺着下巴淌进了脖子。
金亦风知他就这副德性,反正下来了,就只有亲近的几个人才能看到他这副样子,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还不知从哪掏出把扇子给他打着风,楚煊也乐了,一把夺过去,自己“呼扇”地摇起来,“一看就没吃饭,还是爷自已动手凉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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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战与不战
黎国这边,果不出楚煊所料,乱,大乱,乱成了一锅粥。
韩允原名元昌,是黎国正宫娘娘所出嫡子,化名跟着使臣团出访楚国,就是听闻楚国出美女,想一饱艳福,结果被扣留在了楚国,成了阶下囚。
黎国皇帝元敬文被正宫娘娘抓袍扯袖地缠得没完,人前的端庄娴淑全被市井泼妇的浑样替了去,哭得是涕泪泗流,一副鬼模样。黎皇也心疼啊,那也是自己儿子好吧。
早年间,元敬文也是马上皇帝,当年楚国的三座城池,就是他御驾亲征夺下来的,近年来,无所忧虑,与楚国和辽国相安无事,渐渐地迷上长生之术,整天和着些道士和尚说些不着边际的天外飞仙,早已没了当年的英姿勇武。
此时大殿上,也是吵成了一锅粥。
主和的,说备上重礼,命人再见楚皇,把事情用钱压下来算了,和气了十年了,不要轻易撕破了脸。
主战的,说本来楚国就打不过咱们,不就仗着有了个宁王,怕什么,不过一小儿,打就打,干脆大军压境,灭了楚国,再下辽国,天下一统。
黎皇好容易摆脱了大老婆的纠缠,想找大臣们商议商议,多少年不动兵戈了,也要找个名堂,出师有名啊!
跑到大殿一看,几拨人吵得不可开交,自己人都快要打起来的。
哎呀,还是个乱啊。
正想跑,眼尖的大皇子元兴高呼一声,“陛下驾到——”
黎皇只好整整衣袍,面色沉静地坐到了龙椅上。
几拨人都住了嘴,眼瞅着陛下,黎皇看着底下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众卿可有良策啊?”
刚还说的热闹地要掀了大殿的顶,一时间又鸦雀无声。
黎皇爱子心切,谁家儿子摊上这事儿,老子能不急的,也不管不顾起来,“你们接着说啊,不都说得挺有道理的,怎么这会儿让你们说,又都不说了?朕还要你们何用啊?”
陛下急红了眼,一通喝斥,底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群。
三皇子元泽向前膝行一步,“父皇,七弟被扣,原也是被楚国抓住了把柄。儿臣以为,可先派使臣再度入楚都与楚国交涉,同时调集人马,在边关严密布防,以防楚国以平定民愤告之天下,借机向我国发兵,挑起两国纷争。”
黎皇点了点头,元泽领了两年的户部,也锻炼了些见地和胆识,说得还算有理。
遂命人速传密信给还滞留在楚国境内的使臣团,令他们再度入京,求楚皇网开一面。
谁知刚传了密信过去,那边的传书又到了,说本已将人救出,却又遭人伏击,七皇子不幸殒命。
黎皇登时就背过气去,半晌才缓过来劲儿,颤着手下了告天下令:楚国奸诈,设计陷害黎国皇子元昌,夺其性命,故黎国发兵征讨,一雪国辱。
没等发告出去,那边又有战报送来。楚军已攻下方城,现正在苇城城下叫阵。
黎朝的官员们此时结成了统一战队,一力请求黎皇速速发兵。
黎皇在几个儿子中间扫了几圈,最后定了元泽为统帅,六子元昊为副帅,调集全国兵马直达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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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师出有名
楚国打着交出凶手的旗号,给了守方城的黎军半日功夫打商量,送信的还没到苇城,那边楚煊就开战了,方城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城楼上的旗帜就换成了楚国的了。
捷报飞一般地送回了楚都。
李明诚和一众老臣对楚煊的做法都有微言,本来只说是备战,怎么先动手打起来了,这不是授黎以柄,说楚国先行进犯吗?
楚烨力排众议,坚持将在外皇令有所不受。当即令人回信,若拿下苇城,就派人犒赏三军。
那夜,楚烨与楚煊面谈,还有疑虑,并未下最终的决定。想等将内政稳定了些,待国力再强一些,再对黎国宣战不迟,韩允之事用外交手段交涉一下。楚煊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正好借机作个大文章,即收拢了民心,又能一展楚国雄威,夺回三城一雪前耻,说不定还能狠震三国,称霸整个大陆,另外朝野上下也会真心臣服于楚烨,到时楚国怕不是要大大地繁荣一番。
楚烨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果断下令,出兵黎国。理由:黎使访楚,肆意妄为,激起民愤,为安民心,追缴黎贼。通俗点儿就是说,老百姓被黎国人欺负了,要求领导人为他们做主,否则就要闹事,政府又没把人看住,老百姓说政府不作为,差点造反,领导人没办法,只好实施跨国抓捕,你们不配合,我们就只能采取不友好的方式解决了。
楚煊接到回报,乐了。陛下还是很给力嘛1于是,传令三军,三天拿下苇城,陛下就会送好酒好肉给我们了,饷银翻番,说不定还有美女哦!
兵士们一下士气大增,个个把兵刃擦得锃亮,打磨得锋利无比,就等着战场上比功劳。
金亦辰总是有些看不惯楚煊的粗鄙之气,趁着他帐里没了人,想去劝劝他,“你好歹是个王爷,咱能不能说话不带山大王习气啊!”
楚煊斜眼白他一下,“这样,我保举你做个翰林院主事,专管编修楚国的行为礼仪,你看怎么样?”
金亦辰也拿他没办法,楚煊还反过来逗他,“我藏了壶好酒,没让春儿知道,你要能一口气喝光,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可巧,李玉春一掀帐帘,走了进去,听了半句,“喝什么?酒么?”
金亦辰笑得一脸春风,“上好的乌龙茶,李将军要喝么?”
李玉春是粗人,向来不沾茶,即便口渴,也是白水“咕咚”几口就下了肚,唯独嗜酒,一听茶,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打死也不喝那玩意儿,那只有两种人喝,一种酸腐文人,金亦辰这样的,一种高贵人,楚煊这样的,自己,还是酒配凉水吧。
李玉春来,是想问问楚煊,这苇城可不比方城,没有防备一击得中,也可以说是钻了黎军麻痹大意的空子,苇城现在固若金汤,听闻黎国大军就快抵达,再攻不下来,等黎国援军一到,可就失了先机了。
楚煊也正想着此事,问李玉春可有什么计策。
李玉春手一摊,一个王爷,一个军师都在这儿呢,自己哪会使什么计啊!
金亦辰在军营里声望极高,一双妙手救回了无数将士性命,一肚子阴谋诡计,比起楚煊的花花肠子一道弯儿也不少。偏楚煊就爱挑金亦辰的刺,金亦辰唯独见了楚煊就成了没嘴的葫芦,两人活像一对冤家。
金亦辰想了想,说要出去转转,自顾自地就走了。
楚煊则舒服地往帅椅上一靠,手一挥,“苍蝇终于飞走了,吵了爷半天,连个盹都没打成,你爱呆就呆着,爷得眯会儿。”说着,竟真就合上了眼。
李玉春被这两大神搞得没劲,想表现一把,没人搭理他,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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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王爷有点二
黎国的大军还在星夜兼程的朝苇城赶的时候,楚煊正坐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地上铺的宫制毡毯,他也没个样子,恨不得躺在上面。一旁的小几上放着北地的瓜果,幻血老实的任他使唤,不时的取了水果送到他嘴边,他则忙得手舞足蹈,正给场下角逐的勇士鼓励加油。
“好,好样的,辰辰棒啊。”“哎,那边啊,克克,那边”。
场上围了一个太极八卦,中间隔开,各有一只大犬在对自己一方的猎物围追堵截。正是幻血从宁王府带的两只,楚煊抢了命名权,想都没想,就说叫辰辰和克克,还说谁敢反对,就让和他叫一个名字。
金亦辰被楚煊胡闹惯了,向来都像个哥哥似的包容他,根本不和他一般见识。肖克就悲催了,被从京城拐了不说,一路没少被李玉春几个折腾,还不能生气,哥几个说了,现在只是热身,等爷闲了,你就笑了。这会儿,肖克真的笑了,楚煊说,原打算叫你克克,显得亲切,现有了克克了,你就叫肖了吧,多喜庆。肖克心想,李玉春没骗他,这宁王真是惹不得,自己就这下场,还只是个开头。
楚煊看的开心,吃的高兴,只管张嘴,一口咬下去,差点磕掉大槽牙,吐出来是个核,金亦辰站旁边了,幻血不知道跑哪去了。
金亦辰拍拍手,又挥了挥,立即有人把狗牵了下去,拆了围栏。这才转头问楚煊,“想出来了?”
楚煊一讪,“刚想个半撇,被你一吓,又回去了”。金亦辰懒待看他的赖皮样子,抓了他的手臂就往大帐里走。“哎呀,好多人看着呢,再急也等天黑啊!”一干将士看着王爷兼统帅当众耍宝,一个个憋不住的乐。肖克算开了眼,这是宁王?这是个二五眼啊!
金亦辰把楚煊甩进椅子,双臂撑着扶手,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邪气的笑了笑,“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你可以当成是天黑!”一双眼睛死盯着楚煊。
楚煊干笑两声,抬起单脚狠命的踩了下去,金亦辰瞬间向后撤了一步,脱出了牢困,楚煊又是一副嘻皮笑脸。
“说说你的看法!”终于在金亦辰一成不变的怒目而视下,楚煊正常了一把。
金亦辰推开案上的公文,摆了几个茶杯,“这是苇城,三面环山,山势陡峭,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现在正值春末,植被繁茂,若有人能借夜色攀上峭壁,再循着山势落到城墙上,,门不攻自破!”
“苇城守备行武出身,必是已将防守弱点了然在心,一定是布了重兵把守在峭壁之上,只等有人来,便乱箭射死。”楚煊微微一笑,脸上渐渐蒙上一层阴骛和毒戾,“爷我倒有个办法,只怕说了,你会掐死我。”
金亦辰看着他,他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明显,“苇城东面有个大湖,内有暗渠,直通城内,全城的用水全取自那里,我们要是在水里做些手脚,那苇城——”,话没说完,金亦辰已一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双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暗流,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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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吵架
金亦辰就那样死死地瞪着楚煊,双眸似要冒出火,一字一句地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这种阴辣狠毒灭绝人性的计策,统统从你脑子里踢出去,我帮你达成所愿,但我不能看着你走火入魔,那里有多少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你居然狠得下心?”
楚煊起初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听完,梗着脖子,抬着眼倔强地看着略高于自己的金亦辰,“你悲天悯人,你爱民如子,你可怜那些平民百姓,那你去啊,你去告诉那些所谓的平民百姓,告诉他们,他们的祖先在天上看着他们对着侵占自己家园的强盗卑躬屈膝,看着他们帮着那些强盗送粮运草好有力气攻打曾经是亲兄弟的我们。我是不择手段,我是阴狠卑鄙,好啊,你走啊,别让我带累了你的一世清名高风亮节,请啊——!”
原本挤在大帐外听墙根儿的李玉春等人,看情况不对,一个个都赶紧地溜了。楚煊是小儿心性,脸儿一会儿一变。金亦辰可是千年的君子如玉,上次生气还是两年前,也还是楚煊惹的祸,哄了半个月才好了。这会儿比那次可厉害多了,听这意思,两人这是杠上了。
金亦辰气得浑身直哆嗦,楚煊一把挥开脖子上的那只手,转身坐下了,不理他。金亦辰抖着手端着茶杯喝水,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抖得厉害,一个不稳,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楚煊被这一声惊了一下,气得直乐,“你说你要吗冲我来,冲着个茶杯子算怎么回事儿,可惜了我好容易从宫里顺来的贡品。”
金亦辰真是恨不得把他的二皮脸给撕下来,把他嚼吧嚼吧吃了咽肚子里去。想到这儿,金亦辰突得想到了什么,脸刷一下红了,干脆背转过身,再不看楚煊一眼。
半晌,也乐了,又叹了口气,才又看着楚煊,“你以前不是这样儿——”
“别跟我说以前,女大十八变你不知道啊!”楚煊嘴皮子溜,什么都敢往外丢。金亦辰脸上猛地一绷,眼神不自主地向外瞄了瞄。
“你紧张什么,赶明儿我就穿个女装出去吓吓人!”
金亦辰知道自己再和这么个无赖泼皮计较下去,回头气死的一定是自已。就转移话题,“咱以后能不能不在人前爷长爷短的,真想摆谱,就自称本王也好啊!”
楚煊是个好哄的,一听,就知道这是曲线向自己示弱呢。“行啊,不过,你得应承个条件。”
“你说。”
“什么时候,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能干了一整坛子的女儿红,我就自称本王。”
“你说的?”
“嗯哼。”
李玉春等人躲了半天,没见有人从大帐里跑出来,就知道大概是握手言和了,都擦了把冷汗,上回生气,他们全成了出气筒,偏又两边都惹不起。又悄悄地摸回了大帐边,听着里面叽哩咕噜,好像说得又挺投机,最后,楚煊猛的一阵大笑,惊得听墙角儿的几个人一个哆嗦。
李玉春咧开了嘴,说不定是有了攻城的妙计呢,他正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洋洋自得,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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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下水
幻血站在李玉春身后,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几人灰溜溜地像做贼被发现了似的,讨好地看着幻血。
幻血朝大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他们几个,几个人觉得后背上似乎在冒着凉气。李玉春战战战兢兢地回了一下头,吓了一哆嗦,不知啥时候,那两主角就站在自家身后。
“好听吗?”楚煊如往常一样笑得狐狸似的,眼神里的光芒让李玉春觉得自己像是落在了一头饿狼的嘴下。
“爷给你们几个一个好差事,办好了,赏,办砸了,加一块儿罚。”声音很轻,甚至说很有点儿柔情的味道。
哥几个嘴角都快咧到下巴了,被楚煊赶着走了很远。
“脱——。”楚煊一声令下,哥几个有些不明所以,让脱就脱吧。
“上衣全脱了。”脱得都挺利索。
“裤子。”哥几个一顿,这要干嘛呀?
“里头的全脱了。”哥几个看看四周,好像也没人,哎呀,当兵打仗哪那么多讲究,爷让脱就脱呗。
“内裤就留着吧。”关键时刻,金亦辰适时出了声,楚煊没再说话,哥几个还略微放了点儿心,大小也都是个将军了,这要让个当兵的看见,还不传遍了全军营,那就丢人喽。
“下去。”一个个都下了水。“没我命令,不许上来。”几个人老老实实泡着。
大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几个人有些受不住了,嘴唇都青紫了,湖里水到底凉,虽是也算初夏,可长时间呆着谁受得了。
楚煊和金亦辰就坐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皮。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受不了了,就往水里栽,楚煊才喊了一声,让上来。
几个人爬上来,话都说不成了,幻血还带了干巾子,一人给围一块,才好了一点儿。
等几个人缓得差不多了,楚煊拍拍屁股,站起来,“从今天开始,爷给你们派人手,得能在水里呆上个把时辰,还得能憋气,三天,爷还等着验收呢。”
几个人叫苦连天,又不敢说什么,只怨自己瞎跟着李玉春胡闹。
黎国大军,离苇城还有几百里地。韩元泽和韩元浩浩荡荡哥儿俩并辔而行,前方得到消息,苇城借助天险,暂将楚国大军阻拦在城外五十里处,韩元泽坐在马上,脸有喜色,韩元浩则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
“老六,我就说,这楚国虽有个不怕死的宁王,可就凭他一个,也攻不下苇城,等咱们大军一到,杀出城去,好好长长咱们黎国的威风。”
“三哥,还是小心为好。我倒听说,这宁王诡计多端,惯会使些手段,打起仗来,钻滑地很。“
韩元泽看了弟弟一眼,“你也太小心了,等着吧,等本皇子到了,看不好好杀他几个楚国的大将,先解了恨再说,最好能抓住那个宁王,有消息说,就是他捣的鬼,老七才送的命,落到我手里,哼哼,看着吧。”
韩元浩看着韩元泽一副为弟报仇、手足情深地样子,双眸沉静如冷幽深潭一般,面上的神情愈发地肃穆。是谁,鼓动着骄奢淫逸惯了的老七,宁愿去受车马劳顿的苦头,也要去千里之外的楚国。绝颜无双,又怎么会在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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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黄雀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茫茫雪原上的王朝,辽国,也接到了两国开战的消息。
辽国国主金炎,正枕在美人膝上安逸地喝着烧酒,眼前是一片轻歌曼舞的绮丽景象。
“打起来最好,好多年没热闹过了,看来我们也能出去走动走动了。”金炎对着榻下侍立的总领大臣任天成说着。任天成抬眼,君臣二人四目相对,脸上都现出了狡黠的笑容。
辽国占据着整个东方大陆东北部的一大块幅员广冗的原野,与占据了西部的黎国和占据了大块中原和南方地带的楚国形成了三角对峙之势,只是辽国要想进入黎国和楚国,都需要从绵延万里的洛矶山的唯一的一条出口——洛矶谷进出,所以这里成了天险,辽国得以维护安定。虽然辽国民众得以安稳生活,但境内一年中有至少八个月,洛矶山谷内积雪厚达数尺,只有春末秋初的几个月,才会冰雪消融,任人穿行,与其它两国才能进行通关贸易,互通有无,所以辽国的生活水平还是明显低于他国的,这也是金炎伺机出山,做黄雀之势的原由。
此时,辽国最靠近山谷的一座城池,连城,为了一桩事满城轰动。
连城地处洛矶山中段,是城中有山,山中有城,仿如人间仙境一般,四时不同的天气变换,城内的景致也会随着瑰丽多变。时而彩雾弥漫,时而青山秀水,时而雨帘如珠,各国人有幸到过连城的,无不为其独有的绮丽风光叹为观止。
连城内旅游业的发达,带动了服务业的飞速发展。问玉楼就是全城最奢华、最专业的娱乐场所,里头设有茶座、酒馆、演艺等全系列服务。尤其是问玉楼每年的推新,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色艺倾世的绝世丽人,今年,早早地就散出消息,绝颜无双,要稳拿花魁首位。
任天成一早就与问玉楼定下了辽帝寿宴上的献舞,一年前曾在黎国见识了无双的倾城姿色和绝伦舞艺,回去便向喜好美色的辽帝大力推荐,金炎竟动了心思,想把无双从黎国抢过来,怎奈天险难度,好容易等来了冰雪消融,又听闻美人去了楚国,只至楚黎两国开战,无双却又在辽国出现,金炎只想一睹绝代风采,任天成便命人早早与花娘谈妥,无论得中花魁与否,一定要留住无双,为辽帝助兴。
楚国,李明诚和着兵部的林啸之将前线的战报,送请楚烨御览,其实早有暗卫将情况报与楚烨。楚烨做了做样子,就问二人可有妙计助前线一臂之力。
李明诚认为可以借着高昂的士气和宁王的盖世武功,强行攻城,黎军只是元浩一个无名皇子带着,不足为惧。
林啸之当年在军营之时,对苇城情况较为熟悉,思付了片刻,“陛下,臣记得苇城三面环山,早年间为将山洪引至城东大湖,曾耗数千军民在石壁上开凿涵洞,以解城内水涝之灾。”
李明诚听了,双眸精光一闪而过,抬眼看了林啸之一眼,面色沉静无波。
楚烨略一沉思,“照你所说,此洞应与城内相通?”
林啸之又道,“后来又开凿了一道明渠,虽工程比之石壁三倍不止,但内城的泄洪明显顺畅,所以,那石洞是否还通畅,臣也不敢断言,只是,即便还在使用,只怕黎军也会有所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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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亲自探路
来自楚都的密信快马加鞭的送往苇城的楚军大营时,林啸之的府里刚送走了个远房亲戚,站在大门上一个劲儿地对着林啸之磕头拜谢,林啸之一副慈爱祥和的作派,还专门派了家丁一路护送到了城外驿亭。
“我去!”金亦辰站在昨日李玉春几人下水的岸边,态度坚定地看着正活动着手脚的楚煊。
“早知道你跟来就是个管家婆,就该一剂药蒙翻了你,省得在这聒噪。”楚煊不理他,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金亦辰上前一步拉住他正解着衣带的手,“等等。”
“你水性有我好吗?你是来看风景的吗?你得在这儿好好呆着,我的命不在水里,在你手里,知道吗?”楚煊以为他想硬拦,一把推开他的手,转眼已经脱得只剩下素白里衣。
楚煊记性好,当年师父只是提过一句,苇城山里曾有一个石洞连通内外,就想看看这洞还能用不。
金亦辰自顾自地塞了个药丸子进他嘴里,楚煊也没提防,一下就咽了,后味还挺甜。金亦辰也实在是水里功夫不行,看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心就揪了起来,像烧了把大火,也只能强自按捺下去,焦虑难耐地在岸上等着。
楚煊在水底循着山势的走向,按着师父口述的大致方位,慢慢地游了百十来丈,才从水里冒了下头。
隔得已经有些远,金亦辰看着水面上露出的黑点,冲着这边挥了下手,又沉了下去。本已提得老高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点儿,随即又提了老高,一双拳头握地更紧,指尖都深深地陷到了肉里。
元泽接到飞马快报,说楚军已经在苇城外叫骂两天,动用了不少兵力,只是苇城借助天险,居高临下,楚军已折损不少兵力。不由得心头一阵狂喜,就安排元潇押后,等待行进迟缓的粮草部队,自己要先带一哨人马,尽快赶到苇城,趁楚军攻城不下又损兵折将,心浮气燥之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急,一扬黎国三皇子的威名。
元潇劝阻了几句,见他执意,便缓了脚程,等后部的粮草上来。元泽一打马,一溜烟尘奔着苇城而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茫茫水面上只有几只捕食的飞鸟偶尔俯冲下来,在湖面一掠而起。金亦辰起初焦燥难安,等到这会儿,知道急也没用,只抬头看看日头,估算着时间,心境渐渐平复,楚煊的水性那是绝佳的,只是水下情况复杂,真是找到那个石洞,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又开始谋划,若石洞还能用,又该如何分派兵力。
楚煊在水里游了许久,也没觉得冷,反觉得凉凉的,挺舒服,反把自丹田处不断升起的一股热力给互抵了去,顾不得再想,凝神细查,终于在一片触摸上去与别处相比略显光滑的石壁上停下,他也不知道离苇城城墙有多远,也不敢往上游,就沿着石壁慢慢摸索。水下憋得太久了,他实在受不住,轻轻地划动湖水,将头缓缓地伸出水面。
城墙上巡视的黎军双目炯炯地望着眼前大片葱郁潮润的山石,上峰交待,楚军久攻不下,一定会另想计谋,楚宁王诡计多端,必须严加防范。视线在山石旁正一波一波起伏不平的湖水上停留了会儿,那丛绿萝从山壁上的老树上垂下来,长得茂盛异常,长长地拖在水里,曼延了老大一片。他心想,这要真藏个人,还真看不出来。
楚煊此时就埋在这层绿色遮蔽下,透过缝隙,目不转睛地看着守城兵丁的双眸,那兵丁猛地被水面上什么晃了下眼,定盯一看,是水面上折射的阳光在波光潋滟,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不对,应该是水草皆兵。
一直等到那兵丁调开了目光,楚煊才又深吸一口气,沉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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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苇城
金亦辰等的实在失去耐性,要发信息给李玉春他们过来增援时,“哗啦啦”一阵水声,楚煊从湖里一跃而起,还故意溅了他一头脸的水。
金亦辰长舒了口气,抹了一把也不知是湖水还是汗水,反正都是冷的。张罗着给他披上衣裳,看神色表情应是不虚此行。
那道石洞果还能用,只是年数多了,又易主黎人,泄水口淤堵大半,还生了藤蔓遮掩了个密实。正好,倒是个绝佳的突袭口。
楚煊这边即刻选了百来个善泳者,金亦辰见他还要下水,当时就急了。楚煊也急了,“打仗哪里来得婆婆妈妈,再罗嗦,军法处置!”一掌推开他,又安排人马继续叫阵,混淆黎军视听。
元泽奔到苇城时,天刚擦黑,突接到密报,也不敢大意,立刻命人去寻那水口,又闻城前叫阵,以为楚军不能那么快就找到泄洪口,遂披挂上阵,出城迎战,指望能遇到楚煊拼上一场,倒没对泄水口太在意。
阵前,楚军一方是肖克,元泽急欲树立军威,不顾鞍马劳顿,率先出战,两人战了百十回合,肖克虚晃一招,打马往回撤,嘴里喊着,黎将好厉害,某不是对手。
元泽倒也有大将风仪,也不追,身后的黎军士气大曾增,一阵得胜鼓敲的是洋洋得意。
楚军又派一员大将,元泽轻松应对,几十招,就逼退了楚将,黎军更是兴奋,鼓都敲破了俩。
元泽忘乎所以,“让楚煊小儿出来迎战,装什么缩头乌龟,听闻貌美如花便带了面具想装煞神,难不成是个女娇娘?”
这话可谓难听至极,楚军一个个眼里都要冒火,自家战神被说成个弱女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金亦辰冷眼望了元泽,哼!言行猥琐,胸无谋略,草包一个。
遂挥了挥手,又派一将上阵,又继续败下阵来。
元泽好不得意,连站四将,连胜四阵。正笑骂着楚煊徒有虚名,那边又派上一将,还是肖克。
元泽见手下败将又来了,除了笑话楚军没人了,就是骂楚煊胆小如鼠,根本不把肖克放在眼里。
这回肖克倒是不急不躁,稳打稳扎,过了两百来招还是面不改色。韩元泽有些吃力了,心里也开始打鼓,不对呀,这会儿怎么这么经打,和刚才跟换了个人似的。渐渐的额上冒汗,手脚发虚,正想往回撤,就听自家后方一阵大乱。
一列楚军突的现身城上,一脚踢下黎国旗帜,换上了楚国的。又一列楚军直直的冲出城门,为首那人冲进黎军对伍,形如鬼魅,顷刻间杀出一条血路,面上遮着的半面银饰辉映着刀光剑影,竟似冷面煞星一般。对面的楚军早在有人登上城墙时就冲杀了过来,元泽登时就明白过来了,中计了!肖克哪会给他后悔的机会,趁一愣神的功夫,一招取了元泽性命。
霎时间,苇城黄沙漫天,混了飞溅着的鲜红,重又落地成埃,一片修罗地狱惨象。
离苇城还有二十里,元昊挥停了大军,想派人去城里通报,破空声倏地响起,饶是他避得快,盔上的红缨还是被削去几缕,一支利箭深深地刺入他身后的一棵大树,有卫兵取下上面附带的密函。韩三阵亡,回防堰城。
元昊一阵心惊,急令大军回转后撤,另留一小队精卫,随自己前去苇城探听虚实。
离得城门五里左右,元昊便命众人下马等候,带了十几个施展轻功掠至城门附近,细细观察。
苇城北大门豁然开启,灯火通明,有身着黎军服饰的兵丁把守着城门,城楼上黎国的旗帜还在随风飘扬。
守城的兵丁似还在嬉戏玩笑,丝毫没有大军压境的紧迫感。
元昊定睛再细看,那旗帜一角已经残破,且还沾染着血迹。
“撤”!一声低喝,果断且不容置疑。
墨蓝色的天幕下,几簇黑影如夜枭般瞬间掠过,几片落叶蔌蔌地飞落下来,散乱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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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春药
楚煊与金亦辰定下了声东击西的计策,轻而易举收回了苇城,还阵前斩杀了黎国三皇子元泽,楚煊即刻命人送战报回楚都。一则报捷,二则也是让楚烨有个心理准备,又死了一个,和黎国这梁子是结大了。
楚煊故意大开苇城北门,造成平安无事的假相,不想元昊也是狡猾之极,没上钩。楚煊干脆传令三军,休整三日,四门大开,出入随意。
元昊本是沉稳谨慎的性格,行事必要三思而动,一惊之下,带着几十万大军退回堰城,着人将战情报回黎都。又见楚煊大胆妄为,竟命四门畅通百姓随意出入,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堰城四门紧闭,严禁出入,倒与苇城大相径庭。
一时之间,黎军士气低落,渐有惶言。
楚煊这边倒是欢声笑语,一片过年景象。
庆功宴上,挨个慰劳了敢死队成员,楚煊端着酒碗,转到金亦辰跟前。
“夺城的功劳,咱们的金军师可是要占一大半的,知道吗?”眼是看着金亦辰的,端着的酒碗却对着身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明显是对着宴上众人说的。
底下起着哄,尤其是李玉春几个,仗着是近身侍卫,又得楚煊的脸,声音最大。
“什么功劳啊?”“给我们讲讲嘛!”
楚煊斩钉截铁似的一挥,底下全静了下来。
“这计策呢,是本王和军师一起商定的,论功,他只占一半;本王带人入城,他在城外叫阵,论功,还是占一半;唯独一件,就是潜入水道——”
不等楚煊话说完,李玉春接上嘴了,“那也是王爷一个人的功劳,军师又没下去。”
“等你爷把话说完,让你多嘴,罚酒一坛。”
李玉春高兴得什么似的,这罚他喜欢啊,拎起个酒坛子就喝上了。也没人理他,继续听楚煊白活。
“潜入水道固然有功,可若是没有军师的灵丹妙药,怕是也抵不过水中寒气,更别想再与黎军交战!所以,这功劳,军师得占一大半。”
说完,楚煊狡诘地看了看四下左右,“怎么个赏法,王爷我交给你们了。”自己先闪到一边去了。
金亦辰惨了,被一拥而上的众人按的按,抱的抱,硬是给灌下去小半坛子酒。
把个楚煊乐得直拍大腿,末了,还喊,“别给爷我灌醉了,爷还有话问呢!”
待众人散开,各找各的酒友,楚煊拎着个酒坛子,又晃到金亦辰跟前,“哎,你那药是什么好东西啊?新研制出来的?”
金亦辰酒量确定不大,刚一通灌,本来面如冠玉,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两眼一瞪,看着楚煊,似醉非醉似嗔非嗔,略一垂眸,嘴角弯了个弧度,浅声道,“附耳过来!”
楚煊邪气地笑了笑,我还怕你啊。垂了头,挨近金亦辰的薄唇。一丝带着酒香又融着男人特质的气息喷到楚煊耳后,竟让他不觉脸红了几分。
几不可闻的两个字从男人嘴里挤出来,楚煊没听清楚。又一回眸看他一眼,示意他自己没听清。
金亦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闭了闭眼,极快极轻地又说了一遍。
楚煊这回听清了,初一愣,“扑哧”一声地喷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那真是笑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啊,最后笑得楚煊都趴桌上起不来了。
李玉春好热闹,一下凑过去,问,爷笑什么呢,说来让我们也乐和乐和。
半晌,楚煊才从桌子抬起头,眼泪都出来。一看是李玉春,又憋不住乐了。还指着李玉春,问金亦辰,“那玩意儿,哈哈哈,你,哈哈——”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就使劲拍了下桌子,缓了口气,“是给他用的不?”
金亦辰也没了往日的含蓄矜持,看楚煊真得是开心,俊脸笑得也开了花,指着李玉春,“就是你让我给你配得药,我给了王爷他们下水前服了。看来,药效不错。”
金亦辰的画龙点睛之笔,让楚煊决定彻底加大李玉春的知名度,“春药啊——”
得助楚煊的一嗓子,李玉春的威名传遍三军上下,又有人私下给他取了外号,李不举。
李玉春悲催了。
楚煊看着底下人闹,自个儿拎着个酒坛子,面上永远地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不时仰起头灌上一大口,金亦辰真是有些醉了,也顾不得管他了,不然往常这时早冲过来夺他的酒坛子了。
从泄洪口出来时,他对金亦辰说的是轻描淡写,但实际上黎军明显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加派了人手,专门盯在那里的,死伤的兵丁都是在往城门方向冲的时候折损的,黎军这么快几乎是在自已前头就接到了迅息,自己接到楚都发来的密信应该还在其后,那黎军的密报一定也是来自楚都,谁是那个暗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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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隔空交锋
三日后,楚煊率军五万驻扎在堰城南二十里。
元昊闭关不出。
头一天,楚煊命人在城下叫骂,城上毫无反应。
第二天,楚煊让人在城下开赌,城上巍然不动。
第三天,楚煊带人在城下开唱,城上终于哗然。
元昊登到城楼上,楚军阵前搭了个戏台子,上面正唱得热闹,旁边还摆着个诺大的戏牌子——韩七之死。
演得是韩七杀人,被人从牢中救出,后又被杀死的经过。没什么太稀奇的地方。可是,扮演的戏子却是惟妙惟肖,尤其是扮相,都带着画了真人相貌的脸谱。演韩七的也就罢了,象了七八分,演杀韩七的那个,可就太出乎人意料了,身形、衣着竟是元昊日常的作派,象了个十成十。
黎国早前,就不断传出皇子争位的秘闻,元昌的死本就让朝里的臣子们议论纷纷,元泽又死在战场,黎帝七个儿子死了两,再加上早已夭折的老五,就还有四个。老大天生愚钝,老二是个书痴,天天就知道编黎史。现在,只剩下老四元瀚和七六元昊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元昊又身在前线,若是能立下保家卫国的战功——
元昊看着底下的戏台子,怒从心生,好啊,挑拨离间!
伸手从一旁的随从手上拿过精雕弯弓,拉开满月,对准戏台上正演的起劲的“元昊”瞬间发力,明艳的阳光下,尖利的三棱箭头映射着灼人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得一下直奔“元昊”心口而去。
城楼上黎军都屏气凝神,等着箭到人倒然后欢呼。
“元昊”猛地一个转身,手上竟也多了把精钢细弓,却比元昊所使的小巧细致了许多,弓身在日头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前一片亮白。就听半空中一声轻响,竟有支纯钢打造的空心箭矢硬生生将先前的那支削细竹箭自箭头破成两半,且去势不减,竟直冲向城楼,稳稳地射进元昊身边的旌旗杆头。
城楼上一片寂然,元昊面色如常连动都没动一下,伸手拔下了箭矢,冲着城下的“元潇”微微一笑,“啪啪”地竟鼓起了掌。
“元昊”随手扔掉了脸谱,露出里面的银色面具,黎军一阵惊呼。
楚国宁王!那个面具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元昊本就是一手独步黎国的好箭法,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楚国宁王更胜一筹。
元昊看着楚煊,这个宁王还不算浪得虚名,除了人品有些奸诈,手上倒真有几分硬功夫。
楚军一片呼喝,楚煊就那样大刺刺地把后背留给了元昊,转身跳下高台,坐上兵丁抬着的软榻,回帐去了。
元昊握着那支箭,那箭打造的异常精致,箭头呈六棱锐利锋芒,箭身竟还能打成空心使其速度加倍。可见其主人心思何其细腻!见地何其广博!
黎国,皇宫。
黎帝听闻三子又殒命沙场,顿时手脚颤抖,中风倒了下去。
在朝的皇子中,只有四子元瀚还领着份内的政事,平日里也是风评甚好,行事严谨,章法有度。
一众大臣极力推举,国不可一日无主,力推元瀚暂代朝政。
黎国素来有立嫡之风,如今元昌死了、元泽也死了,朝臣一个个人精似的,也就老六元昊有点竞争能力,可人远在前线,又素来凉溥,还不定怎么样呢。
于是,大臣们又纷纷向黎帝上奏,要求立元瀚为太子,以定国脉。
元瀚韬光养晦多年,哪肯在这浊浪滔天之时应下这名儿,给后世留下诟病,极力推阻,甚至不惜在金殿上以死明志:父皇病重,幼弟尚在战场,为人子兄焉能独坐安隅稳享其成?
满朝官员皆为皇四子的风范称赞,一时间,元瀚在臣民心间的形象日趋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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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惊天一舞
堰城位于黎国、楚国、辽国的交叉地带,往东数百里就是洛矶谷口,与连城遥遥相望。自洛矶山谷流出的冰雪之水渐汇成溪,蜿蜒穿行,过堰城而后汇入黎江。
堰城中的有家寻芳楼,与连城中的问玉楼同为一个老板,尽管元昊下令封了城,楼内的生意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越发兴隆起来,一入夜几乎是客座爆满。皆因一个人,绝颜无双。
是夜,清河两岸灯火通明,寻芳楼就倚立在绿树影映间,楼内香衣鬓影、轻歌曼舞,一派奢糜景象。若不是城外驻扎的连绵军营特有的肃杀和城内一队队穿梭似的巡防守备的兵丁面上蒙着的一层杀气,光看清河上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听着河风中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任谁也想不到此时的堰城会随时都变成死亡之地。
寻芳楼的妈妈卖力地招呼着金主们,脸上的粉厚得都要掉渣,也难掩岁月刻下的印迹。笑容绽开,顿时一个大大的菊花就摆在你的面前。
元昊向来不来这种地方,尤其厌恶那些为钱卖身的女人,礼仪廉耻统统不要,怎么还能有脸在这世上苟活。对什么绝颜无双,他丝毫不感兴趣,不过一具生得好些的皮囊,还让父母蒙羞。
听闻别座议论,这绝颜无双本是要往连城去,只因谷口冰雪尚未化完,行走不便,才在堰城滞留下来。寻芳楼岂是有钱不赚的主,也不知用了何法劝动了美人大驾,才在今晚献舞一曲。
再往下说的什么,元昊也不耐烦听,这无双若论起来,也不亏称得上是个祸水,被元昌惊为天人,却也为此丧了命。
又坐一会儿,实在嫌弃厅内脂粉味太浓,元昊起身就往外走,还是去河岸上透透气。随从见主子起了身,知道是不耐烦,也连忙跟着。好不容易劝了主子出来散散心,好像自己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
猛地一声惊鼓响,厅内台子上的帷幕拉了开来,散落在角落的烛火一瞬间全熄灭了,只留了台角四处还亮着,倒把台子映衬的格外亮丽。一个金装女子,高挽云髻,**的足踝上串着金灿灿的铃铛,摆了一个怪异的姿势,静静地站在那里。
场下悄无声息,众人均屏气凝神,眼都不眨一下,等着绝颜无双的惊天舞。
元昊不自主地扭转回身,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神飞天外。
和着渐起的琵琶如玉珠落盘的声响,台上的女子轻舒玉臂、婉转腰身,紧缚在双臂上的金黄纱带,随着皓腕翻飞,在空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光影。举手投足间,却与寻常舞蹈大相径庭,手腕和腰腿竟能摆出令人匪疑所思的动作,那乐声也奏得不似平常曲目行云流水,而是利用琵琶铮铮声,硬是在场上营造出一种亘古悠远不似人间的境界。台下众人皆看得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元浩却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心口一阵堵闷,酸涩之感瞬间充斥整个大脑。
怎么会是她?那个在黎国西北边境曾经笑对苍天、才华横溢、与自己一同描绘仙境的神秘女子,她不是扬言要游历天下,怎么会在这里?她舞出的动作分明是那时两人揣测琢磨而后刻在西北石窟内的天界之舞。
曲罢舞歇,台上的女子如落英飘絮般在纱雾里隐去了身形,大厅内瞬间明亮,竟无一人出声,还被刚才的绝妙震惊得失了魂。
元昊一个闪身,就冲到了后台。
几个装扮好的女子像是要上台的样子,还有乐师在调理音弦。他忙扯住一人,急声问道,“方才那舞蹈的女子呢?去哪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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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旧识
幻血在金亦辰的大帐里晃了不下一百圈,转的金亦辰眼都是晕的。楚煊忽然又不见了,也没和他说一声,他有些着急。
“你看,他是个大人,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也熬了一晚上了,天就快亮了,听话,先去睡会儿。”金亦辰拿这一大一小也真是没办法,大的说走就走,把小的就丢给了他,他简直都成了老妈子了。
见幻血不为所动,“他说了,万一黎军偷袭,你得保护我的安全,你要休息不好,精神不济,说不定我就得当敌军俘虏,你想吗?”金亦辰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哄带咋呼。
看着终于回了自己营账的幻血,金亦辰才算是长吁一口气。已经没了睡意,也真睡不着。
楚煊一向胆大,竟会想要潜入元昊那儿,把那支箭拿回来。他怎么劝楚煊都不听,还说元昊性子过于深沉内敛,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一定不会做,便算准了黎军三日内都只会严防死守,一定要入城拿回自己的东西。
无奈,金亦辰只得派人在帅帐周边巡视,说宁王苦思破城良策,胆敢有靠近者,格杀勿论。楚煊是这么个脾性,也是这么个做派,真在军营斩过几个鸡头,森冷残虐的传闻也是由此而来。
天际破晓时,金亦辰才踱出营帐,兵丁们的操练是不能懈怠的,还得召集将士们继续商议破城之法,楚煊想他的,他们想他们的。戏,还得朝真了做。
“找我吗?”
元昊在院里左顾右盼之际,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略带着沧桑感的低沉、沙哑,尾音又有些明丽清朗的感觉。
元昊一时间愣在当场,竟忘了转身。这个声音,独她所有,初一听让人有些雌雄不辨,听得久了,便有如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真是你!”惊愕、喜悦、不解、嗔怪竟全在这三个字里融着了。
洛无双,对,她此时是绝颜无双,闻名天下的第一舞伎。
“是我!”平静淡漠的表情,倾世容貌上如同覆了一层冰雪织就的纱幔,清浅的两个字从盈润樱唇轻启中落入他的耳中,竟有如惊雷。
看着元昊有些惶惶然的样子,洛无双唇角微扬,笑意却是森冷无比,“六皇子圣洁高雅,此处却最是污秽不堪,还是请六皇子移驾别处,免得污了清名。”
不待元昊反应,洛无双已自顾自地要转身离去。
“等等——”,元昊一个箭步拦在洛无双身前,“你怎么会流落此地?”
洛无双一听,抬起脸,看着略高于自己的元昊,“无双只是一届弱质女流,又失恃无怙,总要在这世上存活,无论做什么都只为一条命罢了。”
元昊心绪动荡,当初的才情女子高洁纯净,如今却落得自己最为弃恶的下场,当真是世事难料。再望向洛无双时,双眸中已是满含悲悯、柔惜。
洛无双的态度也由满身尖利的小刺猬,重新变得淡薄清冷,声音平静得如一汪死水,“六皇子若实在是想与无双叙旧,就请随无双移步。”说着,已当先朝后院行去。
元昊默默地跟随在无双身后,看着眼前已换了一身粉色衣裙的女子缓步慢行,长长的裙裾直覆到脚面,荷叶状的裙边随着动作在地上漾出一朵朵绝美的莲花。
待两人行至一处清静雅致的厢房,洛无双已是面带春风笑意,执起了桌上的酒器,缓抬玉腕,“六皇子可要尝尝楼里的密酿,无双以为堪比御用。”
元昊实在是无法面对一副接待恩客模样的无双,“不要这样,洛儿——”
一声洛儿,无双本要斟酒的手在空中滞了下,随即缓缓放了下来。
“你若真还记得当初,就不该忘了,我曾说过,夏洛儿这个名字,是要等我死了刻在墓碑上的,如今活着的,就永远只是洛无双。”声音极轻,言语间却满是决然和空茫。
“那你,就要以这种方式,一偿夙愿?”元昊知道夏洛儿身负满腔仇恨,当年入黎,也是为了探听仇人下落,两人才有过一段因缘际会。
“一族千人,皆成冤魂,无双孤身,又有何惜?”冷冷地如若似霜地几句话说完,又忽尔粲然一笑,口气陡然一变,柔如三月花开,“你我能在此相聚,也是有缘,来,我给你弹奏一曲,是新近谱的,听说城外在打仗,看能不能除了你的戾气。”
元昊看着洛无双转而又一副小儿女的娇态,和自己言语轻快,一时之间又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好静下心来,细细地品茗曲风。
琴曲伊始,流旋若水,转回如风,中间高昂处如万马嘶腾,收音时低缓处如私语轻喃,大开大合间又融着精致细巧,元昊也是通晓音律,渐渐将曲风与自己的心境相合,眼前仿佛呈现出战场上人马交错奋力厮杀,最终尘埃落地回复寂然的场景。
随从见天已大亮,便寻了来催促元昊回去,被人看到一国统帅大战在前还流连温柔乡,怕是会传回黎都去了。
洛无双莞尔一笑,“反正你封了城,一时半会儿我又走不了,正好在堰城好好逛逛。”说完,也不管元浩,出门走了。
那随从看着洛无双都有些呆了,元潇经过他身边,重重地咳了一声,随从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元昊已走至后门,忙不迭地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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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将计就计
巳时,楚军开始攻城。喊杀声直冲云霄,寻芳楼里,洛无双凝眸细听,不一会儿抽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已是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打扮,摇着纸扇就出了大门。
元昊像一尊铁神一般,屹立在城头,垂眸向城下望着。
楚军训练有素,进退有度,虽在架云梯时被防守森严的黎军打压了下去,但伤亡却并不严重,一番强攻下来,竟有八成兵力全身而退。以往此种攻法,打的皆是人海战术,好点儿的能有五成活命就不错了。
看楚军一个个都是临危不惧、死中求生的样子,元昊倏地自心底升起一阵寒意,宁王楚煊,自已连其真面目都未见过,只凭两次过招,已可见此人胸中自有沟壑,倒是个极难相遇的对手。
楚军连攻了几天,元潇都死守着不出战,只在城头与楚军拼石块、擂木,楚军再是人多,伤亡还是大于黎军。
楚将有的急躁些,气的骂娘,见天躲着算怎么回事?依老子看,把人全压上,只逼到城门下,直接拿重木顶,就不信撞不开他的?
有的还好些,王爷还在静思,定是有妙计,稍安勿躁。
李玉春等人知道楚煊其实是跑了,哪敢泄露,只摆着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谁敢闯帅帐,斩立决。
幻血一个人实在在营帐里憋得慌,就跑出去透气,金亦辰交待不能往北去,只可在大营附近。
幻血领着辰辰和克克撒了欢地就跑了,离了营地约摸一里地,碰到个砍柴的樵夫,见幻血身着戎装,连连夸楚军将士征战辛苦。幻血平时话少得很,这会儿突地蹦了一句,累死了,王爷还不知跑哪儿去快活了。说着又追着两只大狗跑着玩儿去了。
樵夫看了幻血一眼,神色一凛,猫腰钻进了茂盛的树丛。
是夜,黎军一纵骑兵在漆黑无指的夜幕掩护下,悄悄地自东门出了堰城,绕了大半个圈,朝着楚军大营而来。
楚军真以为黎军成了缩头乌龟,连嘹哨的兵丁都一歪一歪地打着瞌睡,偷袭者一个手势,直朝着中军大帐冲将过去。
元昊在城楼上看得清楚,一忽尔,楚军大营炸开了锅,不知在何处埋伏的兵丁冲出来将那纵骑兵团团围困,瞬间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一队灰黄色骑兵被黑色军服的楚军围在正中,好像是一群蚂蚁发现了可口的食物,渐渐地那团黄灰色一点一点地缺失,最后在那团黑色中消失贻尽,又过了一小会儿,那群黑蚂蚁渐渐散开了,再也看不到什么食物了。
元昊面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都被肃杀之气笼罩,双拳握得咯吱吱直响,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浓墨似的夜空。
“元帅!”元泽死后,元昊就自动升格为主帅,他不喜人唤他皇子,手下人便直呼职位。
“行馆发现失窃!”
行馆内,住处被翻得乱七八糟,明显是故意的,因为值点钱的一样没丢,行军打仗也不可能带什么贵重物品,可行馆是招待皇子的地方,总有些珍惜摆设,都没丢,只是统统打得粉碎。
守卫是听见动静才进屋的,进去就看到眼前这番景象。
元昊摆摆手,让人都出去了,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天亮了再派人收拾,自已去书房凑和一下算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就掩了门,也觉得蹊跷,看来不是个普通的贼,究竟想偷什么?
转过身,眼前霍然一跳,院里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个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说似笑非笑,是因为那人脸上带着个面具,挡住了额头和眼睛,只是嘴角明显的扬着,笑得很是可掬的样子。可看在元昊眼里,却满是嘲讽和不屑,只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地将那张面皮撕下来,再将人拿了绑在城下,好好灭了这人的嚣张跋扈。
楚——煊!
元昊脚像生了根钉在地上一般,身形巍然不动,微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收成爪形,手背上青筋乍现,衣袖无风自鼓,显然已是运足了内力,只等对方一有动作,便下杀招。
楚煊安稳如山地坐在那里,冲他招了招手,意思让他也坐下,那架势颇像在自家后花园邀朋叙旧。
元昊定了定心神,知道此时不能输在气度上,看来楚煊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然不会身在敌营还仿若在自己家后院一般的安逸,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元潇明白,自己若太过于小心紧张,就明显露了怯,未真正动手,两人之间就已经分出了高低。
花前月下,树影婆娑,那人在斑驳陆离的月影里竟无端生出一种不似凡人的神韵,此时气氛极佳,又加万籁俱寂,往日叫嚣的草虫似也被这美伦美奂的景致引得忘了本能。
元昊举步朝着楚煊缓行,四周死一般地空寂,只有胸腔里一颗跳动的心,“嗵嗵—嗵嗵”地响着,行进间双眸如电直视楚煊的身形,楚煊可是阴险的很,几次交手就已经看出,此人根本没什么德品、操守,什么招最有用就用什么招。
楚煊看着他步步惊心的谨慎样子,依旧是那一副让人恨不得当场就撕下来的懒散的笑容,老神在在地等他慢慢在面前坐下。
楚煊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物,元昊忽见眼前亮光一闪,眸瞳霍然一跳,双臂登时用力一绷,瞬间就待发招制敌。待看清楚,正是元昊收了的那支精矢。
楚煊鼻子里一声浅笑,带着戏谑和讥讽,像看丑角表演似的看着元昊,那支箭被他就那样平平的摆在手心里,连握都没握,真若要偷袭,也不至于如此,那样子根本就是没将元昊放在眼里,只是诈了一诈,结果元昊的反应就如临大敌。
元昊知道自己又输了一成,只得放松绷紧的身体,眼中满是恼羞地看着楚煊。等着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招。
对面楚煊的一双眼眸,隔着面具,看不到眼形,只能看到两颗黑水晶似泓深潭般在月辉下闪着莹莹的光芒,竟莫名的让元潇有一丝熟识的感觉。
一愣忡间,那道视线的主人倏地长身立起,在月影下飞掠而去。
元昊一时间又恨又气又悔,和他较个什么劲,本就是个小人,自己还硬摆着一副君子样貌对他,只要一声喊,千军万马将他困死住,难道他还能插翅飞出这里不成,白白失去一个绝好的机会。想着,不觉攥紧了双拳,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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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闪亮登场
翌日,有寻芳楼的人送了封信给元昊。
行馆的随从都知道六皇子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从不到这些个**流连,怎么会有信从那儿送出来?
元昊知道肯定是洛无双。展信一看,了了数语。
告诉他,家仇要报,奸人要除,黎国找不出,就到辽国找。
手里捏着信,元昊觉得胸口一阵沉闷,家族深仇让一个弱女子放下清白高洁,甘愿坠身泥沼,方才见面,又要远去,什么时候再见,亦或许再难相见,而自己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感让他顿时有些胸中闷窒。
不等他回过味,又有人报,宁王楚煊在城下叫阵。
元昊到得城下时,楚煊正坐在巨大的凉伞下,翘脚喝着茶,那架势神情和昨夜在树下石桌上一模一样,很欠收拾的样子。
楚煊见他带兵冲出城门,也不着急,还遥遥向他高举了下手里的茶盅,那意思是让他稍待还是要在心里敬他一杯,元昊心底像有把火烧了起来,也懒得想这楚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反正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再加上方才那封信搅得他心烦意乱,再看楚煊恨得钢牙都要咬碎,楚朝怎么会出这么个人物?好,马上见真招吧。
等楚煊喝完一盅茶,元昊都被日头晒得有些口干舌躁。
终于,楚煊放下了茶杯,当着元昊的面提了枪跨上了马,倒还是很像样子的,今天他打扮的异常炫目。银盔银甲,白袍加身,一杆银枪横在马上,马也是一水儿的白,全身配着银白的鞍饰。那银都是精心打磨光洁的,阳光下光耀非凡。
元昊这个气啊,搞得这么亮,晃得人眼睛疼。来当孔雀呢?来打仗呢?
等楚煊打马过来,元昊猛一敛心神,摆刀就迎了上去。
这两人打起来煞是好看,元昊穿着黑色战衣,跨下黑骏,和楚煊的银白时而胶着时而错身,两人招式又都精绝,过招之时仿若行云流水,看的两方军士酣畅淋漓,都忘了加油助威。
楚煊枪法绝伦,如狡蛇出洞一抬三变,元昊长刀生风,如猛虎下山气势逼人。
战了约百来个回合,楚煊忽尔冲元潇一笑,枪尖一晃,二马错身之际,一个物事倏地落入元昊眼帘。
元昊心口猛然一惊,手随意动,不管不顾地将那物事抢入手中。脑后却是一阵风声,已不及回防,背上重重挨了楚煊一枪,还好不是用枪尖刺的,只是枪杆砸了一下。
元昊只觉得胸腹间一热,口中已全是腥甜味,一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边,楚煊已经撤枪拍马回了自己的阵营,可气的是,回就回吧,他还把枪就那样横在马上,双臂高举过头,使劲向上举了举,示意让楚军为自己欢呼。
楚军相当给力,呼声振天,一个个兴高彩烈,渐渐地汇成了一个声音,“誓灭敌虏,扬我楚威——”
元昊狠狠地抹去唇角的血迹,远远地望着楚营中那个异常嚣张的身影,眼睛里似乎要喷出了火,手中握着的是洛无双昨日戴着的耳坠子。
金亦辰满眼笑意地看着楚煊,像个炫宝的孩子,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哎,你说我刚才在场上炫不炫啊?这是我刚命人打造的铠甲,一出场绝对就先占了三成胜算。”边说,还边左扭右摆地看着自己的身前身后。
楚煊的烧包样,逗得金亦辰脸上的笑意更深,还好,他回来了。
“是,能先晃瞎了对方的眼。怎么样,除了拿回你那支箭,还有什么好东西啊?”
楚煊原本笑得仿若三月桃花,闻听此言,面上还留着笔意,眼底却一片寒凉。
“我想到了,送你一份大礼,你肯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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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谁家的狗
黎都皇城。
接到来到前线的战报时,楚烨正陪着李妃在御花园里的湖心亭上凭栏远眺。已近夏日,风中略带些了燥热,还好是在水亭之上,风中多了几分湿润,拂在人面上仿若羽扇轻扫异常舒服。
战报上,楚国与黎国在堰城胶着,先谴的五万大军扎营堰城城下,其余的数十万大军退守苇城,粮草物资急需供给。
李妃正怀着身孕,温柔若水地看着楚烨,受李相教导,为君后妃者,一律不得参与政事。故看出楚烨为战事忧心,却谨记本份,不肯多问一句。
楚烨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李妃借口有些累了下了湖心亭。走至湖旁花径间,正好与父亲李相走了个对头。
左右无人,李妃向父亲施了一礼,“陛下收到前方战报,还望父亲能为君分忧。”李相为这个女儿还是很满意的,遂点了点头,又回了礼,毕竟是君王的妃子,礼数还是要尽的。
楚烨见李相来了,示意让李相坐下讲话。
“陛下,可是为前方战事忧心?”
楚烨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臣也听闻,宁王在连夺两城之后,略有骄奢之意。曾在苇城命人畅饮三天。”李相边说着,边看着楚烨脸上的神色,见楚烨神色未动,便又继续说着,“苇城攻克之后,臣已命吏部调配官员前去苇城接管政务,宁王大军有数十万留驻城内,据报,苇城粮草吃紧啊!国内旱涝灾情尚未缓解,各地州府集纳的粮草除救济百姓全用来补给军用了,几已告謦。边关那里,只怕一时之间也凑不齐军需之用啊!”
李相说得也确系实情,楚烨也接到方城、苇城上报的公文,一边是灾民,一边是军队,确实难办。
李相毕竟是老臣,还是办法多,“陛下,臣还有一个办法。”
楚烨眼前一亮,“说来听听!”
李相憨厚的笑笑,“楚国南方富户较多,家中也多有存粮,向官府捐纳必不肯尽全力,臣想,是不是可以买一些粮草,先应了边关军需的急,至于银资方面,臣愿捐出一万两白银,用于购买军粮,不知陛下,此计可行否?”
说完,虽有些老迈却毫不混沌的眼神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眼神中流露出征询和企盼。
楚烨回转过身,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似是出神似是思索,半晌,才又微笑着面对李相,“李相果是楚国的中流柱石,险难之际总能想出良策替君解忧,就依李相所言,只是银资方面,既然李相带了头,朕也不能示弱,那就从宫中拿出十万两白银,其他官员也都还是要捐纳的,这事就交给李相全权办理好了。只是,富户屯粮本为夺利,切莫使粮价因此哄抬,致百姓怨声四起,验粮时也需细致,边关将士本就苦寒,若再送去些霉烂**的,朕将来是要层层治罪的。”起先的温和软语如春风化雨,渐渐地口气凝重,最末一句几乎是厉声喝出来的。
楚煊每每从边关回京,总是抱怨军粮如何如何,他在军营维护军心如何如何,楚烨本就心疼楚煊,一想到那些个黑绿的粮食会端到他的跟前,就恨不得将督办粮草的官员统统砍了脑袋。
李相连连称是,顺手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回去就督促户部刘觉一定要将此差事办好,不然楚煊将来不定在陛下面前又说什么。
“陛下,请恕臣斗胆,有言进告。”李相忽然又想起一事,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
楚烨示意他继续接着说。
“臣听闻,宁王在前线围困堰城,不思攻城,反多次出入其中,两军阵上明明有可乘之机,却屡屡丢手放过,甚至边关已有非言,说宁王手握重兵,明知粮草不济,却不乘胜追击,一味与黎军耗时延战,一但粮草贻尽,让黎军反扑过来,后果不堪啊!”说完,李相已“扑嗵”一声,撩衣跪倒。
不管怎么说,人家宁王是在前线拼死用命顶着,后方却有人在背后戳人家脊梁骨甚至可以说是下暗刀子,都是不地道的,李相是明白人,自己这已经是够逆天的了,宁王好歹也是陛下亲弟弟的,且自来亲厚,若陛下一个想不通,自己是第一个下天牢的。所以,干脆先表明态度,自己这么说也是为国为君,跪下就等着陛下裁定吧!
李相这一跪,倒让楚烨无话可说。怎么说也是自己老丈人,敢说这话,也是为了国家利益。
双手连忙一扶,将李相搀扶起来。
“您赤胆忠心,朕岂会事非不明。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话已传到了京里,或许楚煊是有点儿过分,唉,他那个性子,也确是有些骄纵,也是朕宠得太过了些。”
李相听楚烨这口气,似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舒了口气。
楚烨又道,“朕自登基,朝内全仗李相一力辅佐,原想有个亲弟弟能帮衬一二,可谁想又是那么个混赖性子。以后,李相不必理会其它,有事可直面上奏。”说着,拍了拍李相的肩。
李相明显受宠若惊,自楚烨称帝从未对自己说过此等心腹之语,顿时老眼泛红。
楚烨看着他的样子,也略有感慨,忽又想起什么,“李相不常进宫,李妃正好有了身孕,近日有些思亲,若有闲瑕,不妨带家眷多多看望,朕国事繁忙,总是有些顾不上。”
女儿嫁进宫里,不管是谁那都不是说见就能见的,除非圣旨下了准了才能去看一次两次。楚烨这么一说,等于是在李妃这儿放了行,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去看,这在当时已经是顶天的恩典了。
李相喜得差一点儿又给楚烨跪下,楚烨就怕他来这个,一转身早出了亭子,还不忘回头又说一句,“李妃刚回宫,去看看吧!”
楚煊坐在大帐里擦着枪头,营帐外日头很好,他嫌晒得慌,李玉春几个人都在外面撒欢,金亦辰也是好静的性子,一个人躲在他的军师兼军医的帐子里,研究些草药配方,也没有敢吵他。幻血倒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嫌军营里没意思,带着狗就跑了出去。楚煊也没让人跟着他,反正他也从没惹过祸,跑得比兔子都快,也没人能追上。
幻血带着狗,可着劲儿地跑着,可算放风了。
军营是好,可他早些年跟惯了楚煊东游西逛,整天像狗一样被关在一样地方,他受不了。
跑着跑着,渐渐地看不到军营了,幻血有些想回去了,怕一会儿楚煊找不着他着急,可一回头两只狗还可劲儿往前跑,一咬牙跟着跑过去了。
离堰城也远了,好像是翻过了个山头,前面有个小镇子,好像还挺热闹。两只狗大概是闻着什么香气了,闷着头往那头儿跑。
幻血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想着把狗追回来。
刚一跑过去,那边就有人喊,“嗨,谁家的狗这是,没主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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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被人救了
小镇挺繁华,因了堰城在打仗,附近的老百姓就都往这边来,打仗是国家的事,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总要有些吃穿用度,所以,小镇算是小小发了一笔战争财。
辰辰和克克好像是吃了人家什么东西,被人家好几个人拿了棍子围在中间,像是要打死的样子。
幻血一下子冲了过去,他明白那人说的意思,可他向来嘴紧的很,除了在楚煊面前,跟别人很少说话的。
狗看见了他,跟见了亲人似的,就往他身上扑。他相信自己的狗是不会偷嘴吃的,就摸了摸辰辰和克克的头,先让它们安静下来。
“我赔钱。”半天,少年才嘣出三个字。
周围已经有人用带着些许同情和怜悯的眼神看着幻血,这几个人是镇上的混混,没少干这些无赖的事情,可镇上又没想敢惹他们,一来二去地就养成了他们无法无天的脾性,今天,两只狗一跑过来,这几个人的眼都直了,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种啊!托人转手卖到连城,肯定是个大价钱。再一看,狗的主人是个半大小孩儿,更是笑得阴气无比。
“小孩啊,有钱吗?知道你家的狗吃了大爷什么吗?三十两一个包子,赔,你赔啊!”小混混无耻之极,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摇头替幻血可惜,有人对幻血说,“孩子,狗别要了,他那是讹你呢,快走吧,不然,一会儿他会打断你的腿的。”
幻血眼神冷冷地看着那几个混混,刚才那一声“大爷”激起了他心底的无名火,在他的意识里,只有楚煊才能自称爷,其余的一概都不配。
几个小混混见幻血年纪小,却面色阴冷,只当是气极所致,更是大声淫笑不止。
幻血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到几人跟前,那几人身量还算高大,幻血走过去只及到几个腋下,举起手才刚好能够到头部。
那几人就看着幻血走过来,其中一个笑得大黄板牙露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也没人看清幻血是怎么出的手,就见大黄板牙一下捂住了嘴,连声都没出一下,瞬间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围观的人一看打起来了,还是个小孩儿,没人散开,反而围得更紧,这几个也是真该揍,使劲儿揍!
几人瞬间目光如狼看着幻血,不待多话,哗的一下就扑了上来。
幻血以不动应万动,就站在那儿,还是那样,看不到他出手,只看到冲上去的一个个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搂着腿。
几个人一使眼色,也不管幻血还是个孩子,一窝峰地全冲了上来。
就是再几十个他们这样的,也不是幻血的对手。为了训练幻血和楚煊的狠厉,师父当年可是把他们俩扔进过狼群。
幻血对付这种没挑战性的打斗,是很没有耐心的。身子一旋,更是让几人和旁边的人看得眼花,人呢?待看清幻血的身形时,几人已经又伤了几处。
楚煊交待过幻血不能随便伤人,除非感觉到对自己有强烈的危机感,否则不准下狠招。幻血与楚煊不同,是非感不是太强,毕竟心智受过创伤,分辨力弱,也是楚煊走哪儿带哪儿的原因。
此时,幻血没下狠手,只是小惩大戒而已。
看几个没啥还手之手,招呼了两只狗转身就走。
最初那个大黄板牙缓过了劲,急红了眼,顺手抄起隔壁肉铺的剔骨刀,冲着幻血后背就过去了。
幻血混然不觉,只顾领着两只狗往回走。
大黄板牙眼睛里都要瞪出了血,眼见着追上了少年,手中利刀一晃,恶狠狠地向着少年的后背这砍了下去,幻血竟还毫无反应。刀锋将将要落到肉身上时,斜刺里冲出一个身影,一掌将刀打落在地,“当啷”一声,溅起尺许尘埃,大黄板牙握着手腕就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方才那一掌竟是震得他手骨直碎到肘部。
幻血哪会不知后背有风声,只是楚煊平时管教得严,怕下手重了回去挨吵,楚煊吵他时那是真凶。脑子还在想要不要还手,听着风声确实近了,刚决定了准备还手时,就被人给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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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被迷惑的元昊
那几个混混赶紧得跑了,可没跑多远,就被那个行侠仗义的人派人给拦下了,送进了牢里,镇上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除了恶霸啊。
幻血依旧眼神如冰看着眼前的人。
长得挺好看,可绝对比不上楚煊,楚煊是整天老带着个面具,幻血是和他打小长大的,自然对他的容貌了如只掌,在他眼里,楚煊的长相是好看的,除此之外,其他全是丑八怪。
元昊看着眼前的小孩,约摸十五、六岁,长得跟个玉娃娃似的。其实幻血的长相也是相当的俊美,只不过常年一张冰山脸,只除了对着楚煊会笑,就是对金亦辰都是冷冷的。
起初的交手,元昊没有看到,待看到时,幻血形同鬼魅的身法,让他惊叹,轻功如此之高,居然才是这么大点儿个孩子。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心里便隐隐生出一份爱惜之心,想探探幻血的底,看能不能收拢到自己身边。
所以最后一刻才忍不住出了手,原本还想看看他用什么招回护,谁知恁是沉得住气,反是自己先出了招,
“你叫什么名字?”元昊有点儿喜欢幻血的样子,虽然冷若冰霜,但狗儿与他亲近异常,本性应该很好才是。这样的孩子必是心性简单,摸准了脾气,甚好相处。
幻血木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领了狗继续走。
元昊不急不恼,笑了笑,“我叫元昊,你叫什么啊?”
元昊很大方地介绍了自己,他以为这么大小孩儿不会知道谁是元昊,把幻血当成了纯粹的头脑简单,以为先介绍了自己,就能博取幻血的信任。
幻血听了,愣了一下,有些耳熟。细一想,对了,整天李玉天挂嘴边上的那个黎国皇子叫元昊,刚被楚煊在背上敲了一枪。
幻血仰起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元昊。
元潇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孩子的眼神明显很怪异,感觉,像是屠夫在看一头待宰的羔羊,瞅哪儿下刀子最合适的样子。刚觉得后脊梁上冒出一丝丝寒气的时候,孩子已经动手了。
元昊觉得这孩子武功不是一般的好,简直有些神鬼莫测。身法太快,招式诡异,飘忽不定。元昊明白,这孩子一定从小就练习轻功身法,只凭一个快字,就能晃得对手眼花缭乱,再加上出招急迅,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元昊也想试试幻血的功力,遂也尽了全力。
幻血掌上的功夫极其厉辣阴狠,指尖到处,寒意碜人发根,元昊学的是正宗武功心法,掌法大开大合,游刃有余,内力之雄劲如酷阳烈日,两人一阴一阳,竟也战了个不相上下。
元昊先住了手,幻血除了和楚煊打,还没和谁打得这么过瘾,一见人家不陪自己打了,心里有些不高兴,脱口而出,“怎么不打了?”
元昊看着幻血,觉得实在是可爱,又一想,这么个武功高绝的孩子就这么被家人给放出来了,不担心孩子在外面惹祸吗?
“孩子,你家在哪儿啊?用不用送你回去啊?”元昊真是想找到孩子的家,问问人家父母或者大人,愿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他那儿去,想想,黎国六皇子,名头很大呢!
他哪知幻血根本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那心思也不是一般人的方式。
幻血突然回头对着元昊笑了笑,他讨厌笑,嫌累,可整天面对着楚煊那张笑得开了花儿的脸,还常被楚煊扯着脸故意让他笑,不过幻血真笑起来的时候,也还是个阳光明朗的少年。
元昊被他突然的一笑,搞得一愣。
回过神来,那孩子直顾低头带着狗往前走。
元昊觉得自己好像明白点儿这孩子的意思,这孩子不爱说话的样子,那主空虚笑意,是不是让自己跟着他,去他家呢?
元昊真是被幻血的武功和简单直白的性格给迷惑了,当他孤身一人跟着幻血走得离楚军大营不远时,才醒悟这个诡异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边塞小镇,其中一定有诈,再一想楚煊那个妖人,元昊登时顿住了身形,逃也似的奔回了堰城。
至于幻血,极其失望地看着空旷地身后,垂下头,本想着能把元昊带回去,省得挨楚煊的骂,这下,等着挨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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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猪肉
幻血怀着失望兼忐忑的心情,回到楚营。李玉春正在营门前张望,见他回来,忙迎过去,“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爷正找你呢!”
少年心一沉,一顿骂铁定逃脱不过,说不定还会禁足,这以前都是有过例子的,少年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阴暗,禁足相当于肖克的大牢,还是个单间。
中军帅帐前,原本点军用的场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有一阵阵扑鼻的肉香。幻血没等明白过味儿来,就被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吓得一个激灵。
“幻血——,野哪儿去了,快来,好容易给你抢了个后腿子,再不来,都快被这帮野狼抢光了。”紧接一团热乎乎泛着香气的烤肉已经塞进了手里。那边,楚煊已经又挤进了战团,中间的火架子上还有一头整猪已经在火焰的炙烤下,变成了金黄色。
幻血跑出去的时候,楚煊也没闲着,跑了去附近的山上,打了两头说是野猪回来。金亦辰的眼毒的狠,早看出那根本就是家养的,楚煊嘿嘿笑笑,说是给了钱的。
金亦辰看楚煊也和大家伙儿其乐融融的差不多了,就把人拉到了一边。悄声道,“粮草已经催了两次了,说是在路上,我们自己还得想办法啊!”
营中的粮草确已是不多,只是严令不许声张,怕军中人心涣散。
楚煊也鲜少的以认真的表情看着金亦辰,“旱涝灾情还待缓解,这边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也够陛下愁的。这样,这两日,就说本王捐了点军粮救济灾民,本王愿自减膳食,每日只食两餐,出战的兵士仍一日三餐,其余备战的改成定量。陛下的心还是向着我的,可那些督办军粮的还不定怎么骂我呢?”
为军粮的事,楚煊还真不止一次在楚烨面前发牢骚,为此楚烨也曾免过几个,情况稍稍好了一点,可楚煊也落了个恃宠生骄的名声。
金亦辰也知道楚煊的脾气,就算天塌了也别指望在他脸上看出一点色变,遂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去通知各军,就以赈救灾民的名义,减餐减量,有私下议论、对外宣扬者,斩!”楚煊点点头,金亦辰办事一向是滴水不露,没再说什么,脸上的笑意轻浅却忽然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隐忍。
楚煊转身回了大帐,金亦辰在原地略站了站,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才去了各军悄悄的传了军令。
楚煊正坐在后帐的榻上翻着本地貌杂记,金亦辰掀帘进了来,手里还端着碗。看前头没人,就转到了后头,刚好和楚煊眼对眼。
楚煊皮笑肉不笑,“没有本王的命令,私闯后帐,该当斩刑。”
金亦辰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只将那碗递了过去。
楚煊顿时苦了脸,前段时间金亦辰因为他两次查探苇城泄洪口,怕寒气积郁体内,逼着他喝了不少的汤药,也不知是些什么,反正苦得很,楚煊都怀疑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姜糖水!”金亦辰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楚煊面上又现出几分不自然,而后又恨恨得说了一句,“多学点武功不好吗,偏要去学什么医术,”。一边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倒是不凉不烫正好入口。
楚煊以为金亦辰拿了碗就走,谁知身子竟又向自己靠来。自那日楚烨寝宫起,楚煊就多了个毛病,和谁单独相处时,永远保持三尺的距离,这会儿,即便是金亦辰,他也有种窒闷逼厄的感觉。
金亦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放到楚煊的腿上,楚煊低头一看,竟是个热水囊子,有些惊异又有些难为情的看着金亦辰,“怎么军中还有这玩意儿啊?“
金亦辰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是给受伤的将士准备的,倒让你占了便宜。”
楚煊这才自然了些,用手摸摸倒也热乎着挺舒服,双眸斜睨了金亦辰一下,有些揶揄,“看来你这医也不算白学!”
金亦辰哭笑不得,有心回他一句,不知好歹。一抬眼,刚好与楚煊来个四目相对。
那双带着嗔笑的眼神落到金亦辰的眼里,竟满是娇媚,只觉得心神一荡,登时就脸热心跳起来。
楚煊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好好的脸红什么,还是说哪儿不舒服了,也不对啊,那应该脸白才对嘛,他在这思索着,那边金亦辰夺了碗转身就出了帐,楚煊零乱了,自己没惹他好不好,就开了句玩笑,怎么好好的又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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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心机
元昊回到了城里,随从正四处寻找他。他原是想忙里偷闲看看有没有洛无双的消息,是否已经安全到达连城,但按着一般妇孺的脚程,也不会走得太快。刚到清古镇,就遇到了幻血,还生了一肚子闷气。这会儿见了人,还是没好气。
随从们看着自家主子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皇城发过来的公函也不能耽搁啊!
元昊撕开封得严严实实地信函,元瀚的字迹映入眼帘。
现在黎皇病重,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元瀚算是代一国之主行事,口气还算和缓,只是问元昊,为何在堰城一味防守,而不思主动出击?
元昊一皱眉,大踏步走进了堰城府衙,现已改为军事指挥部。
军中有点儿品阶的武将们都在大厅里等着他,见他回来,都迎上前来。
元昊逐一打量过去,众人都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元昊在朝中领的是兵部,初到兵营时,被这些个自以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挣了军功的武将们看成是个绣花枕头皇子,不就是在比武大会拿了个头名,又没上战场上历练过,怕是一见真刀真枪,就会吓得尿了裤子。于是,在与素有“北地狂狼”的芥棠族交手时,故意让元昊打头阵,结果,元昊一鼓作气,杀得芥棠族片甲不留,直接端了老窝,从此一举成名。
后来又灭了西北漠原上的坦布基族,收服了西南土寨。至此,元昊在军营中成了一面旗帜,无人不为之屈服。
大家的心思,元昊心里是明白的。可他一向心胸坦荡、耿直率性,喜欢的是辽阔无垠自由自在的天地,对皇权争斗的尔虞我诈从来都是避如洪水猛兽,所以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他向来明哲保身,保持不参与、不结营。元昊的死,很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操控,才让他死在了楚国,而且还顺利地挑起了黎楚两国的争斗。元泽的死,一半是自身骄傲妄大,另一半也可能是有人挑唆,才会领兵征战黎国,难保不是想借机抓了兵权亦或是利下战功,为自己建立威望。
黎皇眼里,元昊一直都是个不擅权谋性情刚烈的将才,而不是一个理想的皇位人选,所以才会任由他放逐边境,而重点扶植那几个皇子,尤其是嫡子元昌。如今情势急转,皇子接二连三的出事身死,元瀚显然成了当仁不让的皇位的不二人选。手握兵权的元昊无疑成了元瀚心中的头等大患。
元昊摆了摆手,招呼人都各坐各位。
“如今朝堂的局势,元昊不说,各位想必也都知晓。各位将军的厚爱,元昊铭记在心。眼下楚军进犯来势汹猛,宁王楚煊狡诈阴险,若是我等涣散松懈,必会被楚煊抓住破绽,一击得中,再下堰城,对我国就是长驱直入之势。故,元昊以为,当下还是要整顿士气,先御外敌,待边境安定,再谋他策。”
入情入理的一番话,说得众人也都低头暗思,元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权势重要,荣耀重要,可边境一旦失守,国无宁日,还谈什么权力?
元昊等众人都想得差不多了,走到大厅正中沙制的两军对战地形,众人立刻围拢了上来,看来元昊是想到了新的制敌之策。
幻血终于还是决定投案自首。
当楚煊听完幻血的讲述后,没有立刻作出反应。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幻血,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幻血被他盯得浑身开始发毛。什么意思啊?是要生气啊?还是要打人啊?
好一会儿,楚煊才慢慢地在幻血看来是正常了一点,甚至还弯起了嘴角,渐渐地弧度越来越大,还呵呵地笑出了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
幻血被笑得莫名其妙,他也实在是跟不上楚煊的思维节奏,别说是他,就是金亦辰有时也得想上一会儿才能明白楚煊的意思。正想着,金亦辰掀帘进了大帐,幻血像见了救星似的一下就扑到了他身边,倒把金亦辰吓了一跳。
楚煊笑够了,最后还擦了下眼眶。“幻血啊!哥没白疼你,这事干得漂亮!只是,以后去哪儿要和哥说一声,啊!”
幻血忙着点了点头,楚煊就放他出了营帐,抬眼看着金亦辰,“来的正好,刚幻血这一出,倒让我想了个好主意,正好和你商量商量,呵呵,这回不把元昊气得吐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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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高手过招
翌日,两军对阵。
艳阳高照,旌旗林立,枪矛生寒,盔明甲亮,杀气腾腾,天上的飞鸟似也被这低沉压抑的浓烈肃杀之气袭到,猛地一落,又奋力扇翅重新冲进高空,一声啸叫急掠而过。
元昊勒紧缰绳,不停踱步的马儿似已有些按捺不住急欲跨上前去的冲动,使劲地摆动着头部。
对面,楚煊仍然是那天的一身银衣银枪,不同的是,面上遮了一件金制面具,日光下更是显得夺目异常。
元昊忽然升起个念头,一定要揭开那人的面具,揭去他所有的骄傲和自负,管他是神是妖,看看那面具下到底是一副怎么的面目,难道真如传闻一般倾国倾城?哼,一个男人若真长成个祸水的样貌,怕不是妖也是精!
楚煊看着对面的元昊,一脸肃穆,浑身绷得紧紧的,已是箭在弦上欲发之势,微微弯起了唇角,猛一打马,已冲出了队列。
元昊拦住身后准备出战的将官,楚军的主帅都出动了,黎军岂能示弱。
瞬息间,两军主帅已是战成一团。
元昊觉得今天的楚煊似与前几日大有不同,招势间凌厉狠辣更胜一筹,自是不敢大意,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越战越觉得楚煊声名不虚,招招出奇不意刁钻迅猛。
元昊的武功阳气十足,马上的刀法也是雷厉风行,刚硬中带着坚韧,大开大合之间又不露半点破绽。
楚煊打的确实尽兴,这元昊算是他带兵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称得上对手的人,只不知马下的功夫怎么样?
一走神,元昊的刀冲着面门带着森寒的杀气劈来,楚煊已经来不及躲,举起手中银枪就迎了上去。
后方观战的金亦辰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楚煊招式精奇,可若论力道,怕是敌不过元昊的。
场上,冷冽的刀锋死死地压在银枪细长的枪身上,楚煊已然觉得有些吃力,身子渐渐后仰,元昊眸中精光一闪,手中的力道不觉又加了一分。银枪又向下低了分毫,眼见得已快抵至楚煊的胸膛。
楚煊微一眯眼,从丹田里奋力提起一股力道,双臂一使劲,左脚已从蹬上脱出,猛然朝着元昊执刀的右手踢出一脚,元昊直觉眼前寒光一闪,忙撤回招势。
楚煊趁机回马,两人拉开了距离。
元昊定睛一看,那楚煊的战靴上居然在脚尖的部位有一个隐藏着的机关,里面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心里这个恨啊!直骂楚煊是卑鄙奸诈之徒。
楚煊格开了那一刀,丹田处隐隐有些酸涨,便知道用力过猛。将马错远了些,借机缓了口气。
元昊哪肯甘休,打马拉开了架势就冲了过去。
楚煊这回不再和他拼蛮力,手上的枪法更加精妙刁滑,且速度奇快,元昊丝毫不敢分心,又过了几十招,元昊觉得对方的招式越发的怪异,竟不似先前的枪法,又有些熟识,待想到时,心下突地一骇。
生死战场上,楚煊竟还能潇然面对,心思玲珑到瞬息间将元昊的刀法挪用到枪法之上,可见武功造诣何其高深。
不知不觉间,元昊对楚煊的看法多了一层赏识,除却性格狡赖,若是没有两国对立的背景,或许他和楚煊可以对月小酌互谈见地也说不定。
一走神,楚煊的枪已经刺到了元昊的咽喉,元昊再举刀相拦已经有些晚了,无奈,元昊后腰一发力,身子向后仰倒,试图躲过这致命一击。楚煊看着元昊的动作,唇角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就在元昊将倒未倒之时,突地又把枪尖撤了回去,向外微微一拉,又朝着元昊的大腿外侧狠狠地抡了过去。
元昊躲了上面,躲不了下面,被那一枪直接砸在大腿上,疼得他一咧嘴。刚要进招,猛地想起什么,一拉缰绳跳出战圈,
冲着楚煊冷笑一声,“楚煊,元昊佩服你武功精绝,前面树林,元昊设了个阵法,不知宁王可有兴趣一观啊?”
说着,打马就向着西边一处树林跑去。
楚煊轻轻一笑,好像学聪明了,也会吊人胃口这一招。
金亦辰老早就看到那片小树林似有古怪,离得有一里地远,怕里面埋伏的有黎军,就命人鸣金,想将楚煊召回来。
楚煊回头看了看金亦辰,做了个别人看不懂的手势,金亦辰身子一绷,楚煊已经拨转马头向着那片小树林冲了过去。
金亦辰给队列里的幻血使了个眼色,幻血已经飞身从兵丁头上掠过,如一缕青烟追着楚煊的身影而去。
楚煊追进树林时,元昊已经不知去向,金色面具下,那双黑水晶似的瞳眸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更显是流光溢彩,微薄的唇弯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林间除了淡淡地一层尘雾,死一般的寂静,突地一声厉哨,楚煊四周倏地出现了三层黎军,手执长挠,直攻向楚煊座下马蹄。
楚煊一个翻身自马背跳将下来,回手枪尖在马背上轻点一下,那马跟得久了,也明白主人的意思,一个纵越竟跳出了包围圈,远远地站在了一旁。
圈内的楚煊似矫龙脱困,又如灵蛇出洞,一根银枪挑扎抹扫枪人合一,竟是比马上更加英威,黎军只觉得眼前银影一片,眼快点的还看到金光一闪,霎时间,黎军已经死伤贻尽。
阵外的元昊心头一紧,这个楚煊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手一挥,埋伏的暗箭手顿时现了出来,瞄着楚煊就是乱箭齐发。
楚煊呵呵一笑,竟是迎着面前的箭势而上,对身后的利箭毫不理会,他身法奇快,倏地便冲到暗箭手前面,手中银枪一分,竟变成了一把利剑和一柄短枪。
元昊在暗中看得心绪澎湃,楚煊果真了得,竟能双手使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招式,待得楚煊又将暗箭手杀得七荦八素之时,元昊长啸一声,长身跃到了楚煊面前。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形也攸忽间飞入了战圈,稳稳地落在楚煊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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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假戏真做
楚煊见幻血跑了来,脸色一沉,冲着他使了个眼色,要他退到一边。幻血执拗地看着他,那意思,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元昊一看幻血,就有种莫名的好感,深切觉得这么好的孩子呆在楚煊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想着怎么样把这孩子哄到自己身边来。他也冲着幻血一乐,“孩子,这儿可不好玩,快去找你的狗去。”
楚煊戏谑地看了元昊一眼,原本元昊对楚煊升起的一股英雄相惜的感觉,被他这一眼,看得无影无踪,又想起那支耳环,恨恨地对楚煊说,“无双在哪儿?”
楚煊瞪大了一双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元昊。
“无双是谁?”一边的幻血蓦地出声。元昊瞥了幻血一眼,单纯的孩子啊,一定被楚煊瞒着做了许多的见不得光的事。
楚煊呵呵一笑,笑得元昊怒从心生。他也没骑马,手上也使的一口剑,剑花一挽,寒光直刺向楚煊。
幻血还想上前,被楚煊一把推向一边,顺手把那柄短枪扔给幻血,摆剑迎了上去。
一时间,只听衣袂风响,剑光灼目,人影飘忽,电光星闪。楚煊的剑势秉承一贯的风格,狠厉刁辣又灵动逸如,舞起来似叶落花飞又裹夹着无尽的森冷阴寒。元昊的剑招一如其人,光明磊落中阳气刚硬,起落间如鹰击长空又多了几分率性坦直。两人明明是大相径庭的路子,双剑分合之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异曲同声之感。
楚煊借着双剑相交,两人近身之机,金色面具下的流水晶眸朝着元昊一眨,那一眼真是含情脉脉,似娇若嗔。看得元昊猛地一震,当时就呆了一下,楚煊也不借机进招,只呵呵一笑,元昊登时警醒过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暗骂声,妖孽!便决定从此不再与楚煊对视,免得心神不稳,上了当。
元昊到底也是个中高手,当下凝神细看,寻着楚煊剑招里的破绽,期冀一击得中,除掉楚氏妖人。楚煊也收了戏耍玩闹的心,专心致志,又是一阵缠斗。
幻血在一边观战,他虽心思纯净,于武学方面受了师父和楚煊的教导,对两人的招势看得分明,还真是不分伯仲,难分上下。他正看得入神,身后楚煊的马儿不知怎么受了惊,一声长嘶,惊了幻血一跳。
楚煊与元昊正战到关键处,忽听得战马嘶鸣,元昊还不觉怎样,又不是他的马。楚煊当马是朋友一般,猛地心头一慌,手上的剑招就有些不稳,元昊一剑袭来,终于寻着破绽,直朝左胸刺来,楚煊也是反应极快,使劲向右收回身形,元昊一剑走空,左掌却已立起猛地朝着楚煊的腹部击去。楚煊竟再无可避,“砰”的一声被那一掌击得正着,登时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元昊也是一愣,他以为楚煊一定是能躲得过这一掌的,所以用了全力,没想到打中了。
楚煊脚下不停,身形一掠就扑到幻血身边,两人共乘一骑飞奔回了楚营。
元昊直看楚煊的身影消失无形,对楚煊的受伤还有些疑惑,那一掌照他的身法,不可能避无可避的,难道有诈?又诈些什么?
楚煊带着幻血奔回阵营,嘴角还涎着鲜血,且还有源源不断涌出之意,朝着金亦辰使了个眼色,金亦辰立刻朝着已方大军示意回营。楚煊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受了伤且还不轻,一定是败了回来的。
那边的黎军也迎回了元昊,看的真切,倒是毫发未伤的样子。胜负不言而明。
黎军一片欢呼。元昊双目清冷地看着楚军这边。
楚煊似是伤势确实不轻,身形随着马的起伏已有些微晃。金亦辰看他一眼,他还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元昊目力极好,看得真切,楚煊已然一副难以支撑的样子,看来自己那一掌真的伤他不轻。
楚煊一马当先直朝着大帐冲去,金亦辰随后紧跟,待到帐门口,楚煊回马对着金亦辰咧嘴一笑,“老金啊!待会儿给元昊好好摆一场**阵,算是对他的树林阵的回敬。”说完翻向下了马,回了大帐。
昨日,楚煊与金亦辰商量了一番,决定假意受伤迷惑元昊,再行他计。故金亦辰看着楚煊今日“伤情颇重”的样子,倒不显得焦急,笑了笑便去安排兵丁们演了一出主帅伤重无心应战的戏码。等军营口挂上了免战牌,又故意在兵丁们散布了楚煊伤重的消息,制造了士气低迷的假象。这才转身回了大帐。
楚煊正坐着喝茶,抬头见他回来,唇角扯出一抹笑容。金亦辰盯着他看了半晌,“你使蛮力与元昊相抗,最伤身体,来。”说着,伸手就去抓楚煊的手腕,要给他诊脉。
楚煊一躲,手中的茶碗没拿稳,一下子摔得粉碎。
阵前的那口鲜血是金亦辰用装了浓稠的红糖水的血囊子事先放到了楚煊的口中,甜得要命,楚煊刚喝两口茶,还没压下去那股甜腻。想埋怨他又害得自己摔了茶杯子,又想起自已在阵前生动形象的表现,想问问他可还算过关,能否瞒得过元昊。忽觉小腹里一阵翻搅剧痛,瞬间气血涌动,一张嘴就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金亦辰脸色刹白,急扑上前,半抱着楚煊的身子,声音都有些发颤,“伤到哪里了?”
楚煊脸色也是惨白如纸,双眸已然紧闭,眉心纠结着也发了白,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金色的面具滑落,双手护着下腹,周身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只是急促的调动气息等那一阵似钢刀割搅般的疼痛缓轻。
金亦辰也不敢动他一分,只得将内力运到掌上,抚到背上为他渡过去,帮他一起抵御。
些须,楚煊脸色略有了点血色,气息也缓和了些,金亦辰查颜观色知道那阵痛楚已过,便半扶半抱着让他回后帐,再行诊脉。
楚煊略一动,腹间便有如撕扯般又是一阵痛楚,只比不上方才那般剧烈。金亦辰医术了得,一眼便已看出楚煊这伤不轻,再顾不得许多,直接将楚煊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地将他安置在榻上,待诊完脉,面色郁重,伸手就要去撩开楚煊的衣摆,查看伤情。
楚煊歇了歇,好了一点儿,见金亦辰的动作,心下又是一惊,又牵动了腹内的气息,又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金亦辰看着他的样子,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我是医者。”
楚煊此时已是难受异常,只微张着唇口调整气息,听了金亦辰的话,心下也明白,这伤真得不清,换了哪个大夫也是要看的。
金亦辰看他不再坚持的样子,遂轻轻地解开他腰间的束带,手下的肌体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地起伏着,若是红烛高燃香苇罗帐内,一定是极其诱人深陷其中的温柔美境。只是此时,金亦辰心里眼里只有楚煊方才那一口喷射而出的鲜血,看得他心胆俱惊。
外衣、里衣,一层层散脱开,只至将最里层的小衣褪下,腰腹间一大片已是黑紫色的肌肤坦露面前,与其它部位莹润白细的肌肤天差地别。
金亦辰猛地心口一窒,闭了闭眼,才又睁开眼细看。黑紫色的肌肤已是肿胀异常,是外力所致,不用想,一定是元昊下的手,金亦辰眼神一凛,眸中似有冰霜森冷异常。
除此外力,还是楚煊使蛮力与元昊相抗,已是有伤在前,且是内伤。
金亦辰慢慢地伸出手掌,掌心向下轻抚在脐下三寸丹田正中,楚煊这时清醒了些,见他此举不免又是一阵惊羞。
金亦辰无奈抬眼直视着他,“我是医者,我在为你治伤,你不要胡思乱想。”
不说还好,一说,楚煊的脸“腾”地一下红云遍布,紧闭着眼,只得将脸扭向了床里,再不看金亦辰一眼。
金亦辰重新屏气凝神,慢慢地也闭了眼睛,只用心意感应掌上内力从自身源源不断地向楚煊伤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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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又生一计
楚煊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后帐并没有点灯,昏暗一片。前帐灯影摇曳,余光隐约透过来,似有人影晃动。
略一动身子,腹间没有了日间的痛楚,只有些酸涨。想是金亦辰用了内力替自已疗了伤的缘故,不免又有些脸热心跳。
前头的金亦辰似是听了有动静,便随着一片晕黄的灯光踱了进来,正瞅见楚煊许是刚醒转,双颊酡红如醉,眼眸迷离如丝,一时间看得忘了情。
楚煊看着笼了一身暖意的金亦辰痴了似的望着自己,大羞,没好气地唤了他一声,“喂——”
金亦辰眼风一抖,转身将灯台放置榻旁小案上,目光在帐内游移着,“你,咳,现下觉得如何?”
楚煊心神已然稳住,又是自小与金亦辰闹惯了的,大方地说,“好了许多,多亏了你妙手仁心。”
金亦辰看着楚煊又是一副往常的淘气样子,方才的窘赧也没了,依然是往常的温润如玉,“说好了做假的,怎么伤成这样?”口气饶是故做轻松,却也被楚煊听出了痛惜和担忧。
“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轻轻淡淡地一句,却透着无比的坚定和狠厉。
“军营里都安排好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戏是往真了唱的,你放心。”
“那明日我就走,呵呵——”楚煊一想到很快就又能见到元昊,且想到他吃惊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一下皱紧了眉头,动了腹间气息,还是有些揪心的痛。
金亦辰脸色微动,低声轻劝,“再晚两日,将养一下,虽说你身子底子好,但伤的不是别处,大意不得!”
楚煊明白他的意思,但,只怕再拖下去,恐朝中会生变故。
楚都。李相府。
“相爷,现下全国兵力都屯积在北方边境,粮草应是已经抵达,宁王该是没有后顾之忧,应一鼓作气攻下堰城才是,如今,只是与黎军互相持耗,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兵部林啸之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明白战场的道理,对楚煊与元昊长时间的打持久战,有些微言,故散了朝,主动上了李相的门,一吐心中疑虑。
李明诚沉思片刻,“依老夫看,宁王睿智远博,应是有了制敌之策,所以才会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林啸之嗤笑了声,“李相,想当年老林我也是血一场肉一场拼出来,战场之上耍些心计是必要的,但是一味推拖消耗,老林不说,李相也应该知道后果的,几十万大军得多少粮草供给,何况现下旱涝灾情严重,按理说,老林我管着兵部,该向着兵士说话,可粮草是交到了宁王手里,”说着,林啸之忽然压低了嗓音,“屯-兵-自-重,李相,是不是该提醒一上陛下?”
李明诚抬眼看了看林啸之,声色不动,“林大人,宁王是陛下手足,自小亲厚,又有辅佐登基的功劳,是陛下心中最为仰仗之人,方才的话,林大人要三思啊!”
林啸之却没再看李明诚一眼,听完,一撩官袍,“林某素来坦率直言,宁王的确有功,但功不抵过,林某觉得宁王这一点甚是让人不解,故而前来与李相大人商讨,即然李相大人要三思,那林某就先告辞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明诚拿起了一旁地茶盅,轻品了一口,遂又将茶盅举到灯烛前,就着亮黄黄的烛火,细细地品鉴起盅身上的细描深画。
元昊见楚营几日都高挂着免战牌,再看看守营的楚军一个个垂头叹气没精打彩,浑不似前几日的斗志昂扬,心想楚煊或许真的伤重,想想自己那一掌可是实实在在的用了全力。又怕楚煊是个狐狸性子,奸诈狡猾,故意使的**计,好让黎军失了戒心再寻隙偷袭,遂传令各军小心防备加重巡卫。
派去打探消息的暗人送回信息,那楚煊确实伤的极重,已经卧床不起,还吐了几回血,军中派了快马去苇城等处找寻杏林妙手,已经找了三位大夫进了大帐。
元昊这才放下了点儿心,自己的实力自己是知道的,那一掌能将几人抱的大树拦腰截断,楚煊再深的功力,卒不及防间又能抵抗得了几分?逐又有些安心,命兵丁昼夜到两军阵前叫骂,管你挂不挂免战牌,兴你耍诈就不兴我挑衅?
元昊原本是心性耿直率性洒脱之人,向来不喜耍些个阴谋诡计,认为大丈夫就该光明磊落,哪想遇到楚煊后,屡屡被逼得炸毛,也不管以往什么君子小人的了,权当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元昊这边改了性,楚煊那边笑得正捂肚子。
金亦辰一边给他递热水囊子,一边没好气地训他,“还笑?世上最后一个正人君子被你整治得也会做睚眦必报的小人行径!”
楚煊扬起眼角,媚中带嗔地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早就不是正人君子喽?”
这话是很有深意的。金亦辰闻言,远山烟眉一挑,兀地近了楚煊的身,“你说呢?”
楚煊这会儿也不惧他的近身,斜眼瞅瞅他,伸手把他一张俊脸推到一边,“爷我不是断袖,找李玉春去!”
金亦辰哭笑不得,悻悻然站直了身子,怎么每回都是自己败下阵来,他这脸皮倒底是怎么练成这么厚的?
正想接话,李玉春一掀帘走了进来,“爷说我呢,找我什么事儿啊?”
金亦辰看着李玉春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心里纳闷怎么每回说到他,他立马就能蹦出来,好像生怕这话能掉到地上似的。
李玉春被金亦辰那像恶狼盯着好容易捕来的猎物琢磨从哪下嘴更可口的表情,给吓了一跳,常听人说王爷不可怕可怕的是军师,自己还不信,那金亦辰和善的跟个大姑娘似的,哪是那个说变脸就变脸的王爷能比的,这会儿,由不得他不信,金亦辰的确是深藏不露。
金亦辰被李玉春脸上恐惧兼惊疑好似见了鬼的表情搞得一头雾水,自己长得就算没有楚煊那样祸水也算英俊好吧?这位什么心理这是?
楚煊是七巧玲珑的心思,看出李玉春心里的弯弯肠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又一声“哎哟”,那一笑又扯到了伤处。
李玉春一脸的担忧,外边有说王爷真伤的有说是装的,这会儿看着怎么也不像假的啊?
金亦辰瞪了楚煊一眼,“就不能消停会儿啊?哪那么多闲心看别人的热闹,管好你自己吧!”
楚煊没回嘴,还疼着。
李玉春也不敢瞎想了,金亦辰平时在人前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派,楚煊也好逗他,他都始终温和含笑,永远不会生气的样子,但楚煊若真惹了他,他便会沉黑着脸,结结实实地给楚煊几天脸色看,还会外加冷言冷语,那楚煊就像个小媳妇样儿的老实几天。
军营里都有拿这两位偷偷开赌谁是上头的,有赌楚煊的,有赌金亦辰的,李玉春也悄悄参加几次。赌的标准,就是看每二天谁笑脸多,不言而喻,笑的多那位肯定是昨晚尽了兴在上头的。有人问过李玉春,到底有没有那回事,李玉春嘿嘿一笑,晚上大帐边上自己去听啊!那人踹了李玉春一脚,说和没说一个样,谁不知道宁王的墙角哪有人敢听?十个脑袋不够砍啊!
楚煊盯着李玉春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打量,不错,身材不错,各方面都挺不错。
李玉春被楚煊看得浑身直发毛,感觉自己怎么就像那砧板上的肉,被这两屠夫商量着怎么做了好吃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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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兵不厌诈
辽国,辽帝金炎很是有些急不可待,绝颜无双在堰城一舞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入皇城,更是让辽帝寝食难安。听任天成说,无双已经离了堰城,正在向辽国行进的路上,金炎那颗燥动不已的心才风平浪静一点。任天成又告诉他一件事。
辽国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起了一首民谣,很是朗朗上口,都城内也有人开始传唱。
“高原雪,雪原高,冰棱尖上绽红芍,乌雀占了凤凰的巢,你说好笑不好笑!”听任天成念完歌谣,金炎没有言语,一双纵欲过望已有些浑沌的眼睛,扫过任天成时突地现出一抹精光,凌厉阴寒。
任天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难道看出他是故意提起这个歌谣的?
“呵呵,天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歌谣就把你吓得成了惊弓之鸟,当年的果敢狠绝都哪儿去了?嗯?”金炎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任天成,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将任天成射穿。
任天成稳住心神,冲着辽帝深深躬下了身子,“臣自投靠陛下,自认殚精竭虑、尽心辅佐,如今的任天成一如当年,陛下明鉴。”
金炎森冷的眼风将任天成扫了个体无完肤后,才略缓了脸色,哈哈哈地应景似的笑了几声,算是将方才已然有些非常不愉快的气氛重新又涂抹上了一层君亲臣善的伪装。
任天成从大殿里退下来,抬头看看乌云蔽日、冷雨欲至的天色,终于近了夏初,雨水快要来了。
随手召了宫内的侍从,吩咐去后宫皇后那里通告一声,哥哥要去看看妹子,顺便交待妹子,再从后宫佳丽中多选几名姿色艳丽的,陛下的火气有点儿重,都是给那绝颜无双给闹的。
元昊还没冲出堰城,就看到远远地楚军摆开的队列正中,搭起一座高台,上竖一根粗柱,捆着一人。
离得远看不仔细,待走近,元昊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心口处像是有人拿了把锋芒狠狠地刺了进去,又在里面使劲儿地翻搅。
那人一身白衣,已有些灰黄破败,满头青丝散乱在肩背,在风中纠结,忽而遮住了面孔如鬼魅,忽而又露出了半壁真容。虽是憔悴不堪,但眉眼之间却是元昊最是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洛无双。
起初,元昊一惊之下,疑云大起。想那楚煊虽是狡诈之徒,应不至于拿一个弱质女流耀武扬威。
正犹疑不决间,楚军中驶出一人,高举着使旗,向着黎军慢慢过来。
本着两军交战不伤来使的原则,元昊慢慢展开了信件,眼神霍然一跳,心下猛地一沉,那笔迹洒脱姿意明艳流畅,正是洛无双的字体。
信上说,她已行到黎国最东边的城镇,清石镇,被纯朴友善的风土人情吸引,要待几天,若元昊有闲,可来镇上一聚。
元昊瞬间眉心拧成了结。
楚煊派人送这么一封信是什么意思?既然绑到阵前不是做人质吗?难道说他没看信的内容?以他的为人,又怎么可能不看?定是会逼着无双写下呼救的言语,并要求自己为救无双而在战事上有所妥协?
再细看笔迹,转合处自然天成,毫无艰涩滞顿,书写时心境一定是轻快愉悦的,若是在楚营中受胁迫,笔锋回转处决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
那绑在柱子的女子,身形婀娜,玲珑有致,恰时有风拂过,一张倾世绝伦的容颜就那样展现在两军阵营,看得军丁无不为之失神。
黛眉若远山青烟,眸瞳似幽潭流泉,皓鼻如玉笋悬胆,樱唇如点绛红莲。
元昊狠狠地闭了一下虎目,复又睁开,眼前的人与洛无双一般无二的相貌身形,一双铁拳握得咯吱吱地响。
不待元昊做出打算,楚军已然将高台推回了大营,顷刻间两军阵前只剩下黎军唱着独角戏。
元昊一咬牙,拨转马头,回了城,即刻命探子速去查看楚军详情,再做定夺。
楚煊半靠在大帐前铺了厚厚地绒垫的躺椅上,今日阳光甚好,不太刺眼,不太燥热,刚好晒暖去寒。
看着一个娇俏得不得了的绝色美人苦着脸的被一群兵丁拥着走近了中军大帐。
“呵呵,春儿啊,拾了多少个眼珠子啊?”
那美人水眸轻睐,却是悲**泣,一嗓子惊天动地泣鬼神,“爷啊!玉春对您没二心啊!”
左右的兵丁全都笑喷了。
楚煊却一笑也不笑,相当严肃相当正经地看着美人,“爷对你也没二心啊!看,说把你整成无双就没把你整成无盐,这你要不满意,那爷可就无话可说了!”
美人张着嘴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悲怆一声,“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楚煊起身要回帐内,指着李玉春又对左右的兵丁说道,“看看,这才是断袖中的最高境界,那,下回再赌,就可以赌倒底谁是李将军的梦中情人,啊?”
说完,似是牵动了伤痛,手抚在腰腹间,咳了起来,竟一时收不住,咳得腰都有些弯,金亦辰忙上前扶住,又取了一方手帕替他捂在唇上,须臾,才止住,那方帕上却明显有些红的扎眼。
兵丁们都看得清楚,原本有些轻松的心又都沉重了起来,李玉春也不敢再闹,一会儿大帐前走得悄无人声。
元昊接到探回来的消息,对楚煊又戏耍了自己一道,却并没有如往常般暴跳如雷。不是他不生气,而是他忽然想起一个久已熟记却甚少理会的兵法——兵不厌诈。
诚然,元昊一直以光明磊落行事正大心胸坦荡为原则,对楚煊一而再再而三的阴诈奸险的做法甚为诟病。但此时,当兵不厌诈四字如惊雷在他心头猛然一炸时,他眼前仿佛有万千烟花瞬间绽放竟是觉得胸中一片亮丽。
兵者,诡道也,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诸如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哪一条不是环环相扣,故设迷障。楚煊只不过是在自己眼前施了几个小计策,自己居然就被楚煊的表面所迷惑,一直在为他的小人行径所不耻告诫自己要坚守正气浩然。孰不知楚煊正是清醒无比地认识到于他而言战争的目的就是要收回失地讨回说法,才想方设法设了一个又一个圈子引自已上钩,而自己却一再以正人君子的所谓准则为标榜,而错失了一个又一个近在咫尺的一击而中的良机。那这其中,谁又分得清哪一个是正哪一个是反?哪一个是对哪一个是错呢?
好,好,好,好一个“诈”字。
元昊一个人想着,乐着,他忽然觉得此生能得遇楚煊这样一个对手,似乎也不失为人生一件乐事。俗语说良师益友,那这楚煊怕是自己的一个“敌”师“恶”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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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清石镇
元昊听到楚煊仍重伤未愈的消息,心下暗暗做了计较。
那一掌足够楚煊再躺几天,楚军怕是分不出什么心思主动挑战。无双的那封信又极似真的,只是信怎么会落到楚煊手里?那阵前的女子一定是楚煊找人假扮的,几近乱真,那清石镇的邀约,又有几分可信?
元昊几乎一夜未睡,天色将亮未亮时,拿定主意。
与其怀疑是楚煊摆下的**阵,倒不如走上一遭。眼见为实,若真的是计,也不至于让楚煊笑话自己被他唬得没了胆量,若是真的无双,正好看看是否安好,自己也好放下心。
清石镇离堰城约摸五、六十里路,大道通途,骑马是用不了一个时辰的,所以元昊带了几个随从,悄悄地出了城。
元昊心里还有一层疑虑,无双是早已离开堰城了,怎么会才行到清石镇,而且自己上次就是偷闲想去小镇上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却无人见过她。
对于洛无双,元昊知道她本名夏洛儿,为报家仇四处寻访旧人,除此之外,几次着人探查,却好似隔了千万重纱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究竟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家仇,根本无从访查。心中也有些蹊跷。
元昊倒底是身处皇权争斗风暴中心的一国皇子,再是心性耿直,但凡是身边的人和事,也都要反复思之虑之,虽对皇位无心但也不想成为牺牲品,所以当初遇到夏洛儿,也是抱了试探的心。然那夏洛儿却是一派天真活泼明朗烂漫的性格,兼之满身才华睿敏灵智,元昊不觉间已将夏洛儿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深刻浅画地铸进了心底,再有堰城的惊天一舞,自甘风尘只为平复仇怨的悲怆愤恨,更让元昊觉得夏洛儿身世凄零无助,心疼不已,心中已是决定若能一战取胜,一定要将夏洛儿带回身边从此保她平和。
过了小镇再向东行约摸百里,就是黎国最东面的重要关口——柘城。
柘城可以说是黎国的东大门,出了柘城,再向西数百里,就是洛矶谷口。
元昊上次未见到无双,还以为她已经去了柘城,此时,不论消息真假,想着或许能再见到无双,心情已是一阵期盼略微还有几分雀跃。
清石镇因了上次元昊除了几个恶人,原本就热闹现在更加的繁荣,又新开了一家茶楼,里里外外一水儿的新,今日恰巧又适逢集会,看着一街里满眼黑压压的人头,元昊不免觉得这小镇的集市是否也太频繁了些。
刚一入镇,就有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姑娘,拦住元昊的马头,“请问你是元六吗?”童稚的声音格外的清彻。见元昊点了点头,小姑娘小手一指,那边有人等你。
元昊看她指的是镇东的方向,那里有条大路,是通往柘城的,就点了点头,打马要过去。
“那人说了,我指路,元六会给我钱的!”小姑娘站在马前没动。
元昊想了想,又笑了笑,一摆手,随从立刻掏了些碎银子过去。
等元昊赶到镇东大道边时,又有一个老者拦住了马身。元昊心想,不会又是要指路的吧?
“请问可是元六公子?”老者见元昊一行气宇不凡,到底上了年龄,有些见识,言语间带了敬意。
元昊微笑着看着马前的老者,琢磨着无双还有什么花招,仿佛第一次西南山林相遇时的那个古灵精怪的脾性,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露了出来。攸忽间,脑子里又有一丝灵光闪过,再想去抓,已是一片空茫。
那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又向北面的山间小道指了一下,说那里有人等你。
元昊抬眼向山上望去,正值绿意盎然的季节,满目葱翠欲滴,生机勃发,一条山路曲曲弯弯细又长,直隐入山林再看不见。
本以为老者也会如那小姑娘一般,正准备让随从打赏,那老者却一转身慢行而去。
元昊偏着头,略顿了顿,打马就上了山道。随从紧跟其后,一人还小心提醒元昊,“主子,会不会有诈?”
元昊闻言,朗然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半途而废,岂不授人笑柄?”
山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偏安精致的茶舍。
元昊方才想起,大道旁似挑有一面茶字招牌,却不安扎在道旁,寻了这么一个僻静淡致的地方。
一间茶舍,一顶茶篷,几张方桌,并无他人。只其中一张桌旁,坐了一人。一身月白长衫,墨发如瀑,只用一条素银白带在肩背处松松系了,无比的闲适潇洒,正低眉敛神自斟着茶水。
似察觉到有人到来,方抬头看向来处,正与下马的元昊打了个迎面。
元昊直觉得神魂一荡,心里猛地一惊,怎么?怎么会是他?
山林间,绿意掩映,明耀的日光顽皮的在叶片间跳跃,寻找着可乘之机好洒下一片光亮,那人坐在桌前,正迎着灿烂的光芒,唇角弯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弧,面上的金色闪现着无比的光辉,竟有如浴光而生一般。
只是,元昊却觉得如坠寒冰,后背一阵阵发冷,果然是他,那无双?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不管自己往日的作派是如何的君子,“刷”地一下拔出了佩剑,已是直指那人咽喉,“说!——无双怎样了?”已是声嘶。
那人却纹丝不动,只伸出一指轻轻将剑尖拨得偏离了些,声音轻轻浅浅,“好好的。”
只三个字,却犹如说在了元昊的心上,手上的剑竟抖了几下,却仍是不肯完全撤离,那人无奈,又叹了口气,伸出手将那金色的面具摘了下来。
一张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的容颜坦然接受着这个世界的审视,一双清丽的眸子如古泉寂潭,深深地望着对面拿着剑正直指着自身要害的男子。男子显然有些迷惑,脸上尽是犹疑、思索、矛盾。
那人一笑,“你若不信,就干脆杀了我吧,或许明日楚军就不攻自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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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楚煊?无双?
元昊相信那人是无双时,是因为无双已经换下了那身男装,重新穿回了女装。
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还是那个一舞倾城的绝颜无双,却无端让元昊生出了一种酸涩难奈的感觉。
“刚才,吓到你了?”无双微挑着眉峰,眼神里满是戏谑,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元昊很是认真地打量着她,“我此时才发现,你与楚煊的容貌倒真是有几分相似。”
无双抿嘴一笑,“都说宁王楚煊俊美异常,堪比天人,无双只是泥沼蒲柳,又怎能相提并论,若说相象,真人我是没见过的,大约是,同为倾国倾城之姿,那宁王楚煊长得又偏女气一点儿,所以,戴了面具一时真假不辨,若换了你身后的随从,怕一眼就被人看穿了。”
元昊想了想,大抵也是如此,楚煊的容貌自已是没见过的,虽近身接触过,但细细一看,两人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单从给人的气质印象就是南辕北辙的,一个温婉淑静,一个狠厉痞性。
无双见元昊当真敛神细思,不觉气恼,端起茶盅待入口,发觉已见茶底,“砰”的一声又将茶盅放回桌上,倒惊得元昊一下回了神。
“你怎会想起要扮楚煊的样貌?”元昊十分疑问的提问。
无双瞪大一双美目,很无辜地看着元昊,“我没有要扮他,只是觉得扮成男装行走方便一些,哦,你一定是说那个面具,待会儿你回去时,可以留意一下集市,很多货摊儿上都有卖的,你看,”说着,无双从身旁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一堆金灿灿的面具,全是楚煊惯常戴的那种,“那,一人送你们一个。”
元昊一头黑线。
此时的无双,此时的情境,让元昊觉得又回到了山林初遇时,仿若山间精灵一样就那样从天而降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无双也不管元昊的心境如何,自顾自说着。
原来无双离了堰城,只想着快些到柘城,到了清石镇,却突然得遇教习自己舞功的师傅竟就隐居在附近的山林,高兴之余,就去了师父那里盘桓了几日,昨日才下了山,想着离堰城不远,就想看看元昊得不得闲,想再聚一聚。
元昊听着无双轻声细语,略带沉哑的嗓音像支羽毛自心间拂过,竟无端涌起一股冲动,想出声挽留她,让她不要走,不要去什么辽国,就留在堰城等着他,然后一起回黎国。待无双讲完,又恍然想起她还身负着大仇,还有使命要去完成,一时之间,竟是百感交集,只是默默地喝着并不算香冽的茶水。
无双也感觉到两人之间莫名的有些疏离的气氛,了然地浅淡一笑,“天色不早了,我今晚会暂住在小镇上,若无事,明日就启程去柘城。现下无酒,无双就以茶相当,谢公子——”谢什么,无双却也住了口,元昊抬眼直直地看进无双的眸中,离得近,元昊甚至在那双水晶似的水波中看到了自己的同样晶亮的双眸。
“我本想留你,”说出这句时,元昊心下一片释然,就仿若黎都城外十里亭处那一声“洛儿”脱口而出时的感觉,对面的无双也是双眸霍然一颤,显然也正屏气凝神细听下文。
“可你家仇未报,昊又军务在身,此一去,万望小心,辽国虎狼之地,你孤身一人,还是机敏些好。”元昊实在是就不下去了,他真心是不愿无双走的,可又知道无双性格执拗,不去辽国怕是永难安心,只得端起桌上茶水,向无双抬高了一下,一饮而尽。
无双此时怎能不明了元昊的心境,只是此时此刻决非二人儿女情长的时候,遂也将茶水仰头喝了个净光,很潇洒地放了下来,起身就欲先行。
元昊深吸了口气,也正欲起身,目送佳人。
却见无双脸色一变,瞬间惨白如纸,勉强用手扶住了桌沿,别一只手却护住了腰腹,眉峰紧蹙,双目已然闭上,显然是在强忍着突袭而来的剧痛。
元昊忙扶着她,慢慢地帮她坐下,见她已然不能开口言语,只能强压住心头焦恐,耐心等着她缓了疼痛。
半晌,无双才睁开了双眼,已是满眼红丝,元昊一阵心疼,又见她额上、颊边全是亮晶晶的一层薄汗,就知道那痛定是异常剧烈,忙自袖中掏了巾帕,想也没想,就帮她擦拭。
无双心下一阵突跳,脸颊上顿时现了红晕,只是痛楚刚过,全身还木着,一时竟也不能推辞,就任由那只细心体贴的手轻捏着巾帕,慢慢地在她面上沾去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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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心事
楚烨接连三天都派人飞马在楚都和苇城之间来回奔波,以往这样的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因为那实在是一件相当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
楚烨管不了那么多,楚煊的伤情久久不愈,他的心就久久地悬在那里,若是近在眼前看个究竟,也不会如此忧心,就是因为看不到心里没底,才越发的牵挂。
金亦辰接到信函,并没有马上交给楚煊。
楚煊从未在他面前讲过楚烨其人,讲到时也是一语带过,可金亦辰知道的事情很多。
楚都上下都传楚皇对宁王青睐有加,用视若珍宝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楚煊虽然聪慧,可有一点儿也是最可恶的毛病,就是时常的自欺欺人,哪怕是他已经看出来了什么,也常常会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楚烨对楚煊的心思,金亦辰明白后心惊不已。看来楚煊的真实身份楚烨已经知道,也或许知道得还不清楚,所以夜宴之后,借酒对楚煊作出唐突之事。
幻血除了楚煊,就将金亦辰当成了家人,那夜他看出楚煊心事重重不愿和他讲,直到回到军营见了金亦辰,才把情景讲给了金亦辰,尤其是楚煊口舌带伤那段,金亦辰安抚了幻血,让他放心,自己一颗心却慢慢地悬了起来。
对楚煊,起初金亦辰只以为是兄弟友情,两人师傅性情相投,隔些时日就要小聚,是以两人自小便玩闹在一起。渐渐大了,金亦辰发现了楚煊的秘密后,也只是符之一笑,当是淘气顽皮。这一两年,楚煊整日在面前嬉戏逗乐惯了,若是有事离开一段时间,哪怕是几日,金亦辰也会觉得心好像跟着走了似的,空落落的,让人难受得很。及至看到他欢蹦乱跳咋咋呼呼地回来了,心才又跟着回到了身上,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是轻松之极愉悦之极。
对此,金亦辰坦然一笑,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守在他身边好了,等他,等他慢慢长大,等他明白了,不再逃避了,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就带着他或者陪着他,去想去的地方,随便做什么,抛掉过去,忘记伤痛,逍遥一世。
金亦辰抬眼望望晴好一片的碧蓝如洗,笑了笑,如清风明月,将几日的信收叠好,等晚间楚煊回来,让他自己看吧!
想着楚煊的伤,心下不免也有些挂心,那伤说重不重,只是需要时日好好调养才不致留下病根,楚煊最近忙得更甚,且还不与自己商量,竟是一刻也不得闲。
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医帐,还是去把药熬上,等他回来刚好喝。
元昊待无双略缓了些过来,满眼的疑问,究竟是何痛楚,竟会如此剧烈?
无双心下也是有些忐忑,原想着伤并不重也不在意,却时不时来一阵子,倒真是痛彻骨髓。
元昊体贴地递了茶过来,喝了两口,才轻声道,“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师傅在这里,前几日偶然遇到当年的一个旧人,追问得急了,就交了手,那人跑得倒快,我也没追得上,就想着干脆多留几日,反正距连城之约还早。”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让元昊一阵心惊,分明是被人重伤了,一急之下,抓住无双的左手扣住了脉门,无双本能的要避开,却硬生生地顿在了那里。
脉搏时强时弱,显然是有内伤在身。
元昊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无双此时还有些发白的脸色,“伤得养好,不然,会落下病根的。不如,你先回堰城,等身子养好,再做计议。”
无双无谓地淡然一笑,“这些年,我也曾如现在这般,却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说这些暖心的话。”说着,抬眼正视着元昊,语句轻浅,却字字落在元昊心上,“无双重任在肩,无法停歇,六皇子好意,无双心领,若此行能了了多年心愿,无双便会寻个无人的去处,备下香茗,再与六皇子把盏言欢。”
说完,身形一转,决然而去。
直到那抹淡绿渐与山林融为一色,再看不到,元昊方垂下头,闭上了酸涩难堪的双目,手指捏着眉心,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黎国六皇子,看来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依然我行我素,认准方向执意而为,她要面临的对手又岂是她一人之力就能应付?可笑自己还曾对她疑神疑鬼,她却从未放在心上。
时辰不早,元昊留下一人,悄悄跟在无双身边,好及时传递信息,才打马回了堰城。
楚煊回了营帐,只见案上已有一碗温热的药等在那里,一丝笑意不觉爬上脸颊,抬眼见金亦辰从后帐转出来,那抹笑意顿时习惯性地发生了质的变化。
“老金啊!我好像说过,后帐是私人重地,谁也不准擅进,你好像是明知故犯!”三分认真三分戏谑三分温情还有一分的暧昧不明。
“药快凉了,先喝了吧!”面对楚煊的多姿多彩,金亦辰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出尘的仙人之姿。
楚煊换了副表情,有些无奈,脸已经现了苦相。
咽下最后一口,楚煊已经苦得脸皱成了核桃皮,金亦辰只递了杯茶给他,拿了空碗就要走。
“哎,不念经了?”楚煊很有些纳闷,怎么今天这么少话?往常都会问长问短问得他炸毛才肯罢休。
“京都来信了,你先看看吧!”
楚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走了一会儿,不到一天的功夫,怎么会有几天的信全堆在这儿,呃,好像是,拆开过的。
信是楚烨亲笔写的,寥寥数语,满是忧心牵挂,楚煊又想起那夜,说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在有意回避,如今一页薄纸,字里行间都是呼之欲出的情感,楚煊又有些动容。怎么说都是一父所出的血亲,那晚只当是酒意冲脑乱了性情,遂坐了下来,提笔就给楚烨写了回信。
元昊回到堰城,又登上城楼,见楚军大营内一片萧索,兵丁们鲜少操练,守卫的也都有些垂头低迷,看样子军心已有些涣散。
元昊即刻召集众将,楚煊实在是狡猾多计,或许是真的伤重不起,也或许又是一出**阵,故意让黎军觉得楚军已乱,再寻隙突袭。总之,黎军依然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绝不能松懈半分。有将士提出异议,为什么不趁机攻打楚军,反而闭关自守,放过大好机会。元昊微微一笑,楚国灾情严重粮草紧缺,楚军征战在外,迟早会受不了的,堰城距黎国本土倒近很,国力无忧,就是耗也能把楚军拖成皮包骨,何需兵力。
众人皆恍然。
入夜,收到清石镇消息,无双自回到客栈,未出屋半步。元昊一算时辰,怕是五个时辰只少不多,不觉得皱深了眉头,一颗心又悬向了无双一边,许是伤痛发作,身边也没个人,自己又脱身不得,唉!
金亦辰惦记着楚煊的伤,在帐外赏了会儿星星,才缓步去了楚煊那儿。前帐无人,转到后帐,也不见人影,再一细看,桌案上一封已经装得妥贴的信放得刹是端正,上书陛下御览四个字,飘逸若飞。
金亦辰也不知心里倒底是什么滋味,略有些发空,又有些沉重,看看并没有封实的信口,又无奈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火漆,严密地封好,等明日再交给信使送回京都吧。
清石镇,如家客栈。二楼最尽头的一处房内。
无双刚躺下身子,许是方才发足疾奔,腰腹间又有些隐痛。现下顾不得了,等闲了再好好调养吧。那个尾巴倒是机灵,可人总是要眨眼睛的,所以一眨之前,无双在房里,一眨之后,无双仍在房里。
真是累了,无双知道暗处有人,也不担心,很快便睡得深沉,所谓高枕无忧吧。却不知,一个黑影悄悄地闪进了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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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动情
元昊乘夜,一路疾奔,跑了来清石镇。到了镇口,不欲惊人清梦,改了轻功。几个纵掠,自窗口飘进了无双的房间。
榻上之人显然睡意浓郁,但凡习武之人是极为警醒的,元昊苦笑了下,又摇了摇头。如此大意,又如何在处处机谋危难的世事中达成心愿。
他哪知道,无双根本是知道身边他安插有人,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安心睡了,否则,他岂能近得了房间一步。
借着窗外银辉,元昊走近床榻,细细察看无双的气色。
倒是红润了些,不似白天那样的惨白吓人。只是寝被却未盖好,只搭住了腰腹处,肩胸处和双腿都还露在外面,虽着的有里衣,但女儿家这种睡姿也实为不雅。
元昊俯低身子,轻扯起薄被,先护住双腿,又扯起上角,轻轻覆在无双的上身,谁料无双一个翻身,原本侧着的身子改为仰面朝上,元昊手不及回,还捏着被角,只觉得一团绵软抵在手背处,初时还有些疑惑,待明白过来,已是满面红晕。忙胡乱盖上,转过身去望向窗外那一弯弦月。
半晌,心绪才渐由繁乱转而平静,看着时辰不早,还要赶回去,便就回头朝榻上看了一眼,就欲越窗而走。
一回头,榻上之人已又将薄被踢到一边,许是梦中嫌热,可能腰腹处还是难受,一只手仍搭在上面。元昊心里又是一动,叹一口气,复又走上前去。
薄被有些靠近床里,元昊只得单手撑了榻边,另一只手悬在无双的身上去捞被角,身子俯得有些低,他未察觉,此时他与无双竟近之毫厘。
无双本是侧脸向内,许是潜意识觉得有些异样,便将头扭转过来,元昊正垂头拉过被角要为她盖上。瞬息之间,两人的唇角,就那样轻如羽翼触碰在了一起。
元昊洁身自好惯了,又心气极高,一直未有心仪之人,只对无双动了些心思,如今,只觉得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麻软,登时一双眼眸睁得老大,再看到那张美丽绝伦的容貌近在眸前,竟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情,鼓动着他不舍得离开那种软甜的触感,甚至还想要更多更深更甜。
无双真是睡得沉了,梦中,有一个人在对她笑,却看不清样貌,忽而又觉春风拂面,又似有春雨点滴洒在面上、唇上,温润异常,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舍弃,只愿沉溺其中。
元昊只觉得心跳如雷,轻轻俯低了身子,双唇微张,将那片柔腻小心翼翼地含进口中,浅浅酌尝,那柔软温热地触感彻底将他打入迷境,再也欲罢不能。
窗棱外,那弯淡月害了羞,悄悄扯过一片流云,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再不敢露头。
无双被那丝丝雨线逗得心神欲荡,开心不已,刚要轻笑出声,不期却被一物一下扼住了唇口,柔润湿热,还略有些令人心痒难奈的感觉渐渐由下腹间升腾而起。很奇怪,竟不觉得恐慌,似还有几分愉悦。
克制许久的欲念,一朝得到舒展,元昊此时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好好将那片柔润护在自已身下,双臂已拢住无双裸在被上的肩背,灵舌探在无双口里寻着那令人发狂的柔软所在,无师自通地就是一阵痴缠翻吮。
无双猛地一个激灵,这不是梦,有人,一瞬间,曾有的记忆冲向脑际,那夜,那人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也是如此这般。无双心下大骇,怎么可能,那人怎么会到此处?一惊之下,无双已然恢复了神志,一个用力将身上那人猛地推开,身子极力向后退缩。
元昊被无双用力的一推,也瞬间醒转,待看到已缩在床角的无双正瞪着一双惊恐万分又冷意森然的眼神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时,心下一片悔恼。情急之下,挥手给了自己一掌。
“啪”地一声,同时惊醒了两人。
金亦辰自梦中醒转,惊诧自己怎么会睡在楚煊的桌案上,烛台已待燃尽,只余如豆光亮摇摇欲暗。稍稍活动了下困乏的身子,举步行出了大帐。自已来时还洒下些微银辉的弯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幕里,夜色凝沉如墨。心情没来由的有些沉郁,许是担心楚煊所致,哎,无奈长叹口气,真是个,冤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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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妙手仁心
无双也被那一声轻响彻底惊醒。
看清眼前的人是元昊时,原盛满恼怒冷意的眸瞳一下又变得惊颤羞怯,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索性扭向了一边,再不看他一眼。
元昊又急又愧,张了张嘴,又实在找不出话来说。看无双那样子,也不知是恼还是嗔,心里一阵七上八下扑腾繁乱。
半晌,才低声嗫嚅,“我,我,我喜欢你。”说完,人影一晃,已夺窗而走。
无双慢慢地挪下了床榻,立在窗下,眼前除了一片夜色,再也没有他物。
那一句,我喜欢你。久久绕在心田。
当清晨第一道阳光射破云层时,无双已经漫步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
进入初夏,小镇临近山林,一夜过去,青石上不免有些潮润,一路行去,无双眼盯着脚下漫开层层莲瓣,心情莫名一片欢愉。路上,早起的人们有些是要进山,有些是要进城,神色安逸,丝毫没有一点战事就在近前的恐慌,照旧过着以往的平常日子。
无端地,无双心底生起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如若不是重任在肩,或许此时,她已嫁为人妇,儿女绕膝,每日相夫教子,过着安乐宁静的普通日子。
行走间,前方一处人家,隐约传来喧哗声,无双有些好奇,一大清早,是有什么事吗?决心做一天普通人的无双,拎高了裙角,脚步轻快地寻声走去。反正闲来无事。
那是一家独栋的院子,院门微敞着,里面人影晃动。有摇铃声,还有浓烈的香火味。
无双一看便知,那是请了神棍或是神婆,正跳着神呢!这家或许是有了什么治不了的病患,才请了神来驱一驱所谓缠了身的魔气。
不欲多事,正待转身,院门一时间大开,两个妇人相携走了出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可惜啊,看那肚形该是个男孩,竟是横生,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
无双已然举步,闻言,又收回了脚步。
她不是心存大善的观世音,也没有济世救人的古道热肠,可是,这会儿,她忽然心念一动,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抬脚跨进了那未合上的院门。
后来,有一日,想起此事时,她觉得,可能是有人常在她耳边碎碎念,说她杀性太重,戾气太浓,将来可怎么好,能当个好媳妇好娘亲吗?她总不以为然,那就不当呗!他说,那当什么?她说,当断袖啊!那人,哑口无言。
那家人已是六神无主心灰意冷,开始准备后事。见一位年轻姑娘主动出手,便随口应下,并不抱多少期望,只是想着能对即将抛去的两个生命聊表慰藉。
无双看了看产妇的情况,胎儿已然入盆,却是横生,胎位不正,故而无法产出。她虽未正经学过医术,毕竟是习武之人,对人体部位熟悉,况且身边还有一个杏林高手,整日耳濡目染,也算无师自通。
遂运了些内力在手上,控制着力度,在产妇圆滚滚的肚子揉搓着,其实胎位不正,若及早发现,通过一定的手法,是能将位置转正的。此时,无双借由内力是要费气一点,要换了普通的大夫,也只能撒着手说句无能。
约摸半个时辰,胎位终于顺了过来,产妇也悠悠地借着无双渡给她的内力回复了点气息,无双瞅准时机,掌下略一用力,胎儿顺利进入了产道,无双又冲着产妇说了一句,“你很快就能看到孩子了,加把力。”
那产妇似被耳边那雌雄不辩的声音蛊惑了一般,也未睁开眼,牙口紧闭,随着无双紧握着她的双手,一声闷哼,一声婴儿清啼响彻室内。
那家人欣喜若狂,年轻的父亲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看了看新生的骨肉,又看看大汗淋湿的妻子,竟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妻子也是喜啼不已。
无双看着那男子竟会泪流满面,如小儿一般,心中恻然。
回首看看,被稳婆抱好的小生命,小小的,皱皱的皮肤,只得大人的双手那般大小,一时,又有些愣住。
那家人高兴半天,才想起恩人被冷落了,又齐上前将无双拥到正房,孩子的爷爷竟要跪谢下去,惊得无双慌忙侧身躲过。
“这可使不得,我也不是什么大夫,只是歪打正着!”
那家人只当无双低调谦逊,又拿出了一些散碎银子,大概是他们家差不多全部的家底,要做为谢金。无双哪会要这些。
那家人无奈,执意要请无双无论无何得吃一顿饭,无双见实在难在推却,只好点头应下。
年轻的父亲惊喜之后,也过来拜谢恩人。始一抬头,才发觉恩人竟是个绝世的美人,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无双只得出声提醒他,“好好陪陪你妻子,她辛苦得很!”
那人才红了脸,转身回了屋。
一顿在无双看来,绝对称得上粗茶淡饭的午饭,却在那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吃出了无比香甜的味道。
无双习惯地是食不言寝不语的生活模式,极为高贵文雅。眼前一群普通的小老百姓,菜上满是筷子的影子,间或还有人欢声笑语。起初有些不惯,渐渐地被那家人满脸喜悦发自内心的开心所感染,也与他们就某一个问题兴致勃勃地交谈。
一顿饭下来,无双觉得嘴角都是酸的,又是吃又是说又是笑,累的啊。
临走时,无双又去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抱了抱,软软的,非常奇异的感觉。那家人热情地再三邀请无双,满月酒一定要来他们家喝的,无双连声说好。
回到客栈,无双没再踏出房间一步。
那守在暗处的护卫恍惚间,觉得有一只鸟在那个房间的窗上扑了几回,终于扑棱一下,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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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洛洛
金亦辰在大帐里呆了一天,制作出一种楚煊身边离不了人的紧张气氛。看天色渐暗,想着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就去了药帐。等再回来时,楚煊好好地坐在桌旁,倒把他吓了一跳。
楚煊看着他,脸上笑得沉鱼落雁。金亦辰觉得寒气从后背冉冉升起。
“我今儿个做了件善事,救了条人命,你不夸夸我啊!”颇有些自得的口气。
“噢,”金亦辰松了口气,笑成那样,以为他又想起什么鬼点子呢!
“噢?你就噢一声啊,我说我救了人呀!”一路奔波,就听了一声噢,楚煊顿时有些气闷。
看楚煊又闹起了脾气,金亦辰苦笑了下,把药碗递到他面前,“喝吧!”
楚煊将头转到一边,生气了。
“你做的对,做的好,以后继续发扬!”金亦辰决定还是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
楚煊连动都没动,真生气了。
“乖,听话!”金亦辰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楚煊打了一个大大激灵,他就怕听这个,肉麻啊,地上全是鸡皮疙瘩。
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仰头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金亦辰看着楚煊一脸的疲相,“去后边歇会儿吧!到时辰我叫你!”
楚煊真是有些累了,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已然又是人前狠绝冷厉的宁王,“估计明后天,我就能把他带走,明日,先把‘我’送回苇城,看黎军的反应再做计议。如果,我不回来,你就见机行事!”
金亦辰点了点头,他明白楚煊的意思,但,方才那句‘如果我不回来’让他听了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管有什么事,就是爬你也得爬回来!”一向行事随性从不动色的金亦辰,此时面上已是一副决然之色,口气也是绝无仅有的严厉。
楚煊愣了一下,瞬间脸上裂开一个无比开心的笑容,“你这是在表明对我的心迹吗?放心,你说的嘛,我是千年祸害转世,哪那么容易出事?来来来,悄悄告诉我,是不是喜欢现在的我更多一点,啊?”
金亦辰皱紧了眉头,表情古怪地看着楚煊,却让楚煊以为抓住了他的心理,他恼羞成怒了。
“哈,说中了,恼了?哎,原来你真是断袖啊!怨不得以前带你逛花楼,你一副嫌弃带厌恶的表情?不过,你可不能打我的主意,我可没那爱好。要说,我觉得,春儿其实真挺不错的,模样身段都还行,不行,我给你们撺掇撺掇?”
待楚煊说完,从自我返回到现实中来,大帐里空无一人。
“跑了?不是吧?断袖怎么了?不丢人啊!真是。”
在楚煊与金亦辰长达十年的友谊之路上,两人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前五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服气谁,见面就要打,直打到分开。
后五年,楚煊已然罩上宁王的光环,金亦辰也已是现在这副温润如玉清风明月的样子,两人倒很有一番夫唱妇随的默契,楚煊一句话,金亦辰便放弃了逍遥江湖的伟大理想,而投身军营,做了某人身边的狗头军师。
是以,楚煊深以为,金亦辰是喜欢如今自己这一身英武之姿的,也就单方面认为,金亦辰是断袖。
金亦辰仰望天空,群星闪烁,又是一个恼人的夏夜。
眼见着过了三更天,金亦辰起身回了大帐,楚煊睡在榻上,正自深沉。有心想让他多睡会儿,又怕叫他晚了他又跳脚,俯低了身子,贴近他的耳垂,轻轻地叫了一声,“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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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无双遇刺
初夏的早上,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清冷。
元昊带着一队人早早地隐在浓密的山林里,他选的位置极其隐蔽,又做好了伪装,视线很好,外界是决难察觉的。
远远地自楚营里行出一小队人马,往苇城的方向而来。
一辆马车在队伍的正中,走得并不快,像是怕颠簸似的。行到快接近元昊隐藏的地方时,前帘挑了起来,一个清秀温和的脸庞从里面探出来,朝着元昊这边的侍从交待了什么。
元昊眼力极力,透过那人与车板间的窄隙,看到里面有人横卧在车里,面上金辉一闪。
楚煊!
那车上跟着的是与他形影不离传说互为断袖的军师金亦辰。
之所以元昊断定车上之人一定是楚煊,而且伤重不轻,是因为元昊几次与楚煊交手,尽管知道楚煊其人性情多变,但从他敢孤身一人深入堰城只为拿回一支箭而不是行刺自己这一点上,就说明楚煊性格中的另一面,作事目的明确不择手段但有原则,一定会和对手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决个胜负高下,而不会使用什么暗箭伤人这些个勾当。金亦辰是除了楚煊之外楚军又一个主心骨,如今金亦辰舍了楚营而护着这个马车,那马车里的一定是比楚军甚至是楚国更让他牵挂的,那就一定是楚煊本人,才值得金亦辰冒可能被黎军反扑的危险,走一趟苇城。
想到此,元昊不禁对天无声叹息,老天,何其不公!楚煊也算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奇才,金亦辰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谋士,怎么能成长为断袖呢?
随从对主子居然对近在眼前的猎物无动于衷,有些奇怪,“主子,不动吗?”
元昊摇了摇头,“杀一个楚煊,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先回去,我再好好想想。”
元昊有意围着整个楚军大营狠狠地绕了一个大圈,又不能被守卫的楚军发现,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回到堰城。
楚煊、金亦辰虽然都走了,但楚营内外俨然与前几日不同,兵丁们一改颓然疲态,个个精神饱满,操练也比往日勤了许多。不断有楚将跑了来堰城下,叫阵,那悬了多日的免战牌也劈倒了。
元昊交待手下人统统不许应战,他已看出,楚营内处作好了准备,且布好了埋伏。两大家长虽然走了,但家里安排得很严密。分明是商量好了计策,故意引黎军应战,再分而蚕食。
元昊打定主意,不出战,守着一个字“耗”。且有自楚都传过来的密信,楚军粮草一再吃紧,想那楚煊也和自己耗不下去。
金亦辰送了‘楚煊’在苇城内安顿好,又快马赶回了大营。元昊这人也是聪明绝顶,出其不意也是会的,还是有人坐镇的好,万一楚煊有信传回来,自己也能及时接应。
元昊静下了心,一个人坐在住处的院子里,树荫下那张石案上摆了一副玉制棋子,正左右互杀。
时近正午,阳光已是非常明媚,点点跳动的光斑在他身上眼前淘气地不停摇动。不经意间,他被那些光点吸引,慢慢地那些光点在他面前聚成了一个个生动的容颜。
“我叫夏洛儿,你呢?”言语明丽,神情天真。
“夏洛儿这个名字,是要等我死了刻在墓碑上的,活着的,就永远只是洛无双。”一身的冷寂漠然。
“这些年,我也曾如现在这般,却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说这些暖心的话。”满心的伤痕,了了数字,却让人欲罢不能。
待想到此,元昊不觉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无双啊无双,我该拿你怎么办好!低头看向面前的残局,不期然另一个闪着金光的面容倏地冒了出来。
怎么会想起他?现在倒真有些后悔,那一掌该使出十二分力,最好一掌拍死更省心。虽也不失为少年俊杰,但那脾性实在令人讨厌,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狡诈阴险,偏又武功高深满腹计谋,看得出也是个随性至极之人,哎,若是没有这场战事,说不定真能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元昊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清石镇送了信来。
无双直到日上三竿才出了客栈,沿了大街转了两圈,脚步不自主地又转到了昨日那家的门前。
正巧,那家有人出门,喜得什么似的把她了迎去。
无双还有些不好意思,“我随便走走,刚好走到这儿。我能,看看孩子吗?”
无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再看到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小东西时,脸上竟不自主地笑得开了花。
这就是个人?原来人的最初是这样的?像一团棉花似的,不,像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他居然还会打呵欠?小得不得了的指头还一动一动的,想是要抓什么似的?
“哇——”孩子的一声啼哭,惊得无双一个退步,自已把他吓得了?
母亲把孩子接了过去,“他饿了!”也不避讳无双,就那样掀起衣襟,将一支鼓涨涨的乳*头塞进了孩子的小嘴里,孩子的腮帮一动一动地使劲吸吮起来。
无双从未见过这种场景,好奇地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看孩子,又看看母亲,好神奇!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吃得满足的直哼哼。
无双不禁笑出了声,真好!一家人平平常常简简单单地生活着,真好!
末了,无双起身走了,谢绝了那家人留她吃饭的盛情,她放在了孩子小小的摇篮里一大张银票,希望这个在她手上诞生的小生命能平安渡过他这一生,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他!
穿过一个无人的街巷时,无双敏锐地感觉到有些异样。倏地一道寒光已直奔面门而来,无双双足一旋,宽幅的裙裾在身下展开一大朵摇曳多姿的莲花。来人手持一把薄剑,欺身上前,招式凌厉,直取无双左肩。无双身上并无兵刃,身形刚自稳住,右足猛向后旋,使劲将左肩后撤,举起右掌攻向来人右腕。那人身手敏捷,剑势不弱,左掌已立起手势,冲着无双的右掌就是一击,显然用了全力,直逼得无双连向后退了几步,倒也使得无双躲过了那招剑势。
那人身法迅疾,利剑映着森冷的寒光,又再向无双胸口刺来,竟是必杀之招。无双正待出招,忽然脸色一白,脚下一软,右手已然护住腰腹处,显然旧痛发作。那利剑已近在咫尺,无双已是躲无可躲,眼见就要亡命剑下,一个身影“嗖”的蹿了过来,一掌格开那人的剑势,那人见有人前来接应,识时务的很,竟也不再纠缠,一个飞掠,不见了人影。
无双似是力气用尽,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倒把后来之人吓了一跳,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扎着手站在那里。
无双缓了口气,笑了笑,“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我没事了,告诉你主子,无双多谢了。”说着,咬牙站起了身,单手微微护在腰上,脚步略有些踉跄,慢慢地走回了客栈。
日渐西斜,无双软软地靠在床榻上,房门“咯吱”一声轻响,有人轻脚走了进来。无双也不睁眼,微启开了唇,“战事这么紧,你还有闲跑了来,不怕楚军攻了堰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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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季弘文
“怎么回事?”
元昊踏进了房间,在桌旁坐下先倒了杯茶一口灌下,一路疾行而来,实在有些口渴。
无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这个人我从未见过。我想,有可能,是我在寻找的旧人,主动来找我了。”
元昊心里格登一下,无双语气轻悠,神情淡然,方才明明已是生死一线,此时却是面如常色,仿若只是在街上与人偶遇一般。幸好自己事先安插了人,不然——,一想到此,元昊心里不免一阵后怕。
“明日,我就启身去连城,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算算时间,确实离辽帝的寿辰不过十日,再除去路上行程,竟已迫在眉睫。
元昊皱紧了眉头,他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况且现在她在明,敌在暗。
思索半晌,元昊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你且好生休息,明日,你先莫动身,等我消息,一定要等我!”说完,也不待无双回话,身形急转,出了房间。
无双望着方才还有人坐过的桌旁,此时只剩下一个茶杯孤零零地呆在桌角,面色淡然,看了一会儿,了然无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缩下身子,静静地沉入梦乡。
楚烨收到楚煊回信时,户部尚书季弘文正在他面前慷慨陈词。
“陛下,户部如今已是人仰马翻,忙得几夜都没合眼,才将将凑了二千万石粮食,只够救济北方旱情严重的地区,南方还得指望那些富户能再多捐纳一些。前些时日,李相大人带头捐献俸银,朝内大臣均也都捐纳了,再加上又有些京中大户也解囊相助,总共捐了有八百万两银子,也已经全部用于购买粮食。眼下,南方大雨初歇,各地已经开始组织民众回整田地,北方的旱情依然严峻,好在也已到了雨季,有消息报,陕南一带已下了场薄雨,总是缓解了些。”
楚烨点了点头,粮食,到处都在伸手要吃的。南北的无数受灾百姓,还有守在苇城的几十万大军。
“季卿在户政上浸淫多年,也算是经历了无数的急难险重,可还有良策,以解眼下之急?”
季弘文五旬出头的年纪,自二十多岁夺了当年的状元,出仕任官,三十年的官场历练,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十余年,与同朝的官员们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始终保持着中庸之道,楚烨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在皇权争权中没有倒向任何一派,才继续重用他留在户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
此时,季弘文听到楚皇问他,二话没说,“扑通”一声,撩衣跪倒在龙案下。
“陛下,臣直言。眼下国力空虚,灾情堪忧,宁王屯兵边关数十万,却是只耗不战,而黎军后源充足,实力雄厚,臣疑惑,宁王为何不与黎军速战速成决,且前期我军攻势迅猛,节节取胜,为何不乘胜追击一气拿下堰城,却只是扎营城下,一味消耗?”
季弘文并不管兵事要务,自知言语有失,可户部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他只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楚皇,倒也没有背后暗箭的意思。
楚烨正因为了解季弘文的为人,所以知道这位老臣的心思,沉思了片刻,“季卿忠心为国,一片赤诚,敢于直言,朕心甚慰。宁王心思缜密,用兵如神,朕深信之,户部众人还劳季卿代为安抚,待国事安定,朕再论功行赏,眼下,季卿还得多多操劳,粮草之事,再议。”
季弘文见楚烨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只得退出了大殿。
楚烨展开了案上的信件,楚煊那隽永洒脱的字迹跃然纸上。字句轻快,下笔流畅,全不似重伤之人的无力沉重,楚烨略放下了点儿心,待看到下面,却不免心头大惊。
楚煊竟怀疑朝中有人暗通黎国,甚至苇城之战都险些功亏一篑,故在堰城城下,只围不攻,意在抓出奸细。
楚烨一时间心潮起伏,自登基以来,清肃乱党叛臣,重整朝纲,自以为朝堂安定,却不知竟会留有如此大患,楚煊向来不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人,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传回书信,告之此事,也是让自已能提早防范。
楚烨拿起信件,慢慢凑近火烛,看着火舌一点点将帛纸噬尽,方才站起身来,缓步踱到殿外廊下,又是一天过去,西天一片彩云,落日熔金,东方却早早地挂出了一弯淡月,掩映在一层薄云后头,若隐若现。
那个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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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贺寿
无双在连城的问玉楼艳惊满城一舞倾国时,元昊正陪着黎都来的巡边大臣,四皇子元瀚的老丈人,黎国的辅政大臣顾清礼,坐在堰城的行馆里,喝茶聊天。
“六皇子带兵苦守边关,老臣深表敬意,陛下病情稍缓,意识回复,即命老臣赶赴堰城,一则慰劳边关将士,二则忧心战事近况。”
元昊点了点头,“顾大人不辞辛劳,以辅政大臣之身亲临边关,感受将士之疾苦,实乃边关军士之幸。元昊代数万大军谢顾大人关切之心。现如今,楚国宁王伤于我手,已回苇城休养,楚军可谓群龙无首,只是那宁王楚煊狡诈多谋,我与其多次交手,深感此人,性如狡狐,狠若虎狼,然楚国内忧外患,顾此失彼,前些时日,探回消息,楚营已断粮在即,元昊便想与楚军再耗些时日,等到粮草告謦,军心涣散之时,再重拳出击,不但能将楚军一举击溃,说不定还能将苇城、方城一并拿回!”
顾清礼闻言,哈哈大笑,“陛下派六皇子带兵出征,果然圣明,于兵之道,顾某是个外行,但听六皇子一席话,茅塞顿开,好好好,好计策。来,顾某以茶代酒,敬六皇子,愿六皇子早日击退楚军,拿回二城,待凯旋回都,顾某再与六皇子畅饮。”
两人又言语晏晏地聊了半晌,顾清礼毕竟上了岁数,一路风尘,早显了疲态,元昊便主动终止了谈话,让顾清礼回去住处休息,明日还要起程回京。
送走了顾清礼,元昊并没有即刻回房,而是站在大门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睿智的双眸映着门头上明晃晃的灯笼,清冷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顾清礼本就是元瀚一党,哪会真好心到边关慰问自己,怕是要来寻个错处,就将自己一道圣御召回京都,再行问罪。元瀚!
直到那列车马拐了个弯驶入另一条街上的行馆,元昊一拂边袖,转身进了大门。
早有人等在房内,一见他回来,单膝点地施礼,“人已经到了连城,一路无事。”
元昊重重地闭了闭眼,一摆手,来人身形一晃,已是没了踪迹。
原本是要让她等自己的,可谁知来了个顾清礼,一呆就是两天,好在明天就走了。她怕也是急得慌了,即有了当年的线索,便迫不及待地赶了去,还好,一路无事。
趁着夜色,元昊一个人悄悄地掠出了城。
楚营里,灯火通明,负责巡卫的兵丁举着火把,一个个眼睛亮如繁星,紧握着兵器,没有一丝懈怠之意。元昊不敢太接近,只远远地躲在暗处,细细打量。
不多时,正中的大帐打起了帘子,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立在帐前的火柱下,离得远,那人立在一片阴影处,看不清相貌,元昊从身形判断,不是楚煊,应该是那个与楚煊形影不离的军师。
那军师叫了几个将士,比划了一会儿,像是在安排着什么,看上去有条不紊,毫无慌张之感。
那几个将士步伐沉稳,似也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快散开了,各行其事。
那军师略站一站,转身回了大帐,再无动静。
元昊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身形一动,在夜色里如鹰隼一般急掠而过。
第二日,元昊接到黎都的快报,辽帝寿诞,邀请黎国参加,黎皇身体欠安,四皇子代理朝政分身无暇,元昊身在边关,距离较近,近段战事稍歇,特命元昊代黎皇出使辽国,代为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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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含月楼
辽国都城,冬雪初融,暖阳高照,绿柳吐新,春花初绽,人们迫不及待地换下了繁厚的衣衫,穿起了色彩明丽的单衣,又适逢一国之主生辰,就连道旁的树木也得幸被裹了一层浓绿的丝绸,精神十足,气象万新地迎接着各国的访客。
中心大街上,不时有成队的车马穿过,衣饰、口音都有别于辽国本土,都是辽帝广发邀函,请的各国的贺使。于是乎,辽都各大行馆驿站都告爆满,就连普通的客栈旅馆也都告客满。当然,只一国皇帝的生日是不会吸引许多普通百姓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绝颜无双的初次登场。
绝颜无双原本到辽都只为给辽帝寿辰之日当众演舞,到得早了两日,又有辽都城内最大的娱乐场所“含月楼”的极力邀请,是以,临时决定在含月楼表演一场。
消息一经传出,辽国内没有赶上问玉楼的,全都扑到了含月楼,就盼着能一睹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绝世容颜和倾世之舞。
辽帝得知无双要在自已寿辰前先公演一场,心中着实有些不舒服,任天成巧舌如簧,说无双虽是当众演出,却是面蒙巾绡,并不露出容颜,所演之舞也只是日间的普通舞蹈,至于寿辰时所要表演的却是精心之致。辽帝这才缓和了些,心下已做了计较,若这无双真得堪称世上无双,那,就干脆留在这辽都好了。
元昊一到辽都,就听到了无双之名传遍了整个辽都。欣喜之余,元昊心里不禁有些异样。
无论是行商走贩、官吏黎民,谈论起无双时,神情中总会有些暧昧甚至是猥琐,元昊或是听到言语,或是看到表情,心里每每都像有根刺横梗着,化不去,取不出,就那样生生的顶在那里,任由那点痛楚一丝一缕地向外漫延扩张,最后渗透进身体每一寸肌肤。可恨那痛并不明显,却是缠人的很,明明就在那里,却又只能眼睁睁瞅着,受着,忍着。
随从一打探到无双的下处,元昊什么也不顾地就赶了过去。
其实无双就住在含月楼内,只是未敢公开,所以外人才都以为佳人行踪神秘。
含月楼建在辽都最为繁华的十字大街东端,三层的门面,数进的院子。无双就隐在最里的一间院落内。
院内一树海棠正开得热闹,树下一人着一身白裳,发未束,衣袂轻扬,墨丝飞散,飒杳风中,迎着满天零落的花雨,轻舞纤肢,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
一时之间,元昊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无双舞罢一曲,回眸浅笑,“你倒追得快!”
元昊还自沉浸着,半晌,方微叹,“绝颜倾城,无双当之无愧!”
无双心下一动,盈盈笑着,移步到元昊近前,“六皇子,可是对无双动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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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帮你
元昊抬眼,五味杂陈,每次见到她时,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之前的种种已如刀刻一般深深砌在心上,尤其是那晚,本是满怀担忧,待见到她时才会情难自禁,本以为再相见,两人会与往日有些不同,但看无双的意思,竟是对那日之事毫不在意,想到此,元昊像是被人在心头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地浑身颤了一下。自黎都一别,无双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自甘堕落屈居风尘,才会如今时今日,洒脱坦然面对自已就如前厅那些面对恩客的姑娘似的?
无双何等样冰雪聪明,单看元昊的反应,就知晓他的心思。
淡然一笑,如腊月梅花,隐约空寂,看在元昊眼前,却是凄清孤寒,满目疮痍。
“我帮你!”三个字,极轻极浅,落在无双耳中却似落在心上。
无双美目轻睐,眼风凌厉如一把利刃,直看向元昊的眼底,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元昊原本挺拔修长的身形,在无双的审视下,不觉又挺直了一分,眼神沉静,默然回望着无双,一言不发。
半晌,无双呵呵一笑,“堂堂黎国六皇子,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涉足险境,其心可鉴,其情可歌啊!”
无双满是戏谑与嘲讽的言语,元昊听着,不觉得刺耳,只余一腔伤怀。
西南山间那个明丽娇艳的笑容,已然深深烙在他的心底,那个轻巧灵动的身影,已然悄悄潜入他的神思,再难剔除。至如今,看到伊人如斯境况,只恨没能早日出手助她一臂之力。
“让我帮你!”元昊直接忽略到无双面上的表情,他知道,那只是她强装坚强的伪装,她的心底一定也是想有人能帮她的,一定的。
无双怔了一下,方才的戏谑和嘲讽攸忽间如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倾城绝世的容颜只余木然、冷寂。
她忽地冷笑了下,“你以为我这绝颜无双的称号是白来的吗?慢说是黎国六皇子的你,就是楚国的宁王,都曾说过此话,结果呢?洛无双不还是孑然一身!”言辞间已是有些愤懑,少顷,又凄然一笑,“想必六皇子刚到辽都,风尘未洗,无双也累了,就不留六皇子了,请便吧!”说着,已是自顾自地回了院中小楼,且将房门关了个紧又紧。
元昊站在院中,久久未去。
无双名动天下,那宁王楚煊竟也会为了一代佳人冲动如已,只是,现在,站在佳人的身边的,是黎国的元昊,所以,楚煊!你注定是个败者,不论是战场上,还是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院落里,只剩下风卷花落的声音,久无声响的房内,隐约传来一丝有些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被扼住了咽喉发出的破碎不堪的呼救,又像是奄奄一息陷入垂死挣扎的人们发出的最后一声呻吟。
元昊猛地心头一紧,举步就要往房里冲,脑中电光一闪,又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关节泛着青白,双目微眯,心意一横,转身疾掠而去。
待小院中,再次回复宁静,房门一声轻响,无双如出水莲荷一般立于门口,面色如常,毫无泣色,一双水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在风中旋舞的花叶,呵呵一声轻笑,举手拍了两下。
很快不知从何处掠出两道人影,身法极快,瞬间已立于无双面前。
“准备三日后的入宫事宜。”面色未动,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敢决然。
那两人并未多言,只略一点头,一个纵身,院中只是多了一簇落在风中的花叶,再无一人。
无双笑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三天呢,得好好准备啊,可不能叫金炎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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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宏元殿
辽国广发邀请函,不单黎国收到,楚烨手上也正拿了一份。
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尤其是在楚黎两国交战的紧张关头,就算辽国面对这场战火真的无所动心坐壁上观,黎国也不会任由接近辽国的大好机会白白溜走,那楚国就更不能甘于人后,眼睁睁看着黎辽两国结成盟友,那对楚国来说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
楚烨思量再三,黎国方面派的是正在苇城前线的六皇子元昊,打的主意就是看楚煊伤重不能出战。那楚国,派谁好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派李明诚去最合适。
身份上不显得楚国轻视,且是文臣,又让辽国少了一层介怀。
待李明诚动身,一路疾行,也才在当天才赶到辽都。
辽国设宴宏元殿。
元昊到的时候,大殿里设好的坐席已是了了无几,只是上首空余了几个位子,像是特意留下来的。
有宫人引着元昊坐到了左边的位子,很快元昊近旁的位子也有人坐了,只余了右边的位子。
元昊清楚,既然辽国请了黎国,没道理不请楚国。自已做了上首的位子,那楚国派来的又是哪一位,该不会是那个在战场上与自己厮杀的宁王吧?要真是那样,辽帝的寿诞可就热闹了。
李明诚坐定身形时,明显感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到身上。
元昊很是正大光明地看着楚国的来人,看样子,该是那位久仰大名的李相。李明诚坦然回视过去,目若清波,风平浪静。
元昊原本有些冷厉的眼神忽而间春暖花开一丝笑意绽现,还冲着李明诚略一阂首。李明诚身为一国之相,也是风度谦和,轻点了下头,算做回敬。
底下坐着的也都是辽国和各小国的重要人物,原想着既然黎、楚两国正开着战,兴许这寿诞就都不来了呢,没想,还都来了,不仅来了,还相当的相敬如宾,一点火药味也没有。这让看戏的人们有些找不着眼珠子。
任天成坐在陪席上,元昊和李明诚之间的眼风较量,全落到他的眼底。有意思!看来,这黎国和楚国这一仗,会打得更精彩啊!
辽帝终于出场了。
因为白天已经正式的接见会唔过,所以晚上的宴席,相对比较放松些。
辽帝金炎志满意得地讲了一通相当体面的致词后,任天成就宣布寿宴正式开始。金炎带头干掉了第一杯酒,就由任天成代为向各位来使敬酒表示谢意。
因着元昊是皇子,比李明诚的相位要高出一些,任天成就先给元昊敬了酒。
元昊毫不推让,站起身来,手持酒杯向高台上的辽帝略一举高,一饮而尽。金炎满脸笑意,摆手示意元昊尽情畅饮。
李明诚酒量确实不高,如此场合也不敢很是推让,举杯也是一饮到底,待放下酒杯时,已是满脸微红。
随后,又有几个辽国官员上前给众人敬酒,元昊倒还好,年轻有量,没什么事儿。李明诚到底年纪大了,又是一路劳累未曾休息,已伏低在案上,醉得有些迷糊。
辽国接待工作做的很好,专门为醉酒的客人安排了偏殿休息。几个宫人过来扶起李明诚,去往下处歇息。
出了宏元殿,过了西边的夹道,就是安排好的庆元殿,里面都是打点一新的房间,可供人小憩。
李明诚微闭着双目,任由着宫人扶着,后面跟着几个楚国来的随从,一同向着庆元殿走。
经过夹道时,有一小队人正由南向北朝着宏元殿走过来,看打扮,像是些器乐师们,手里都持着各色乐器。当间一人,一身紫色衣裙,面蒙紫纱,形姿绰约,步若幽莲。
李明诚只是借着脸红躲酒,眼风一睨之下,只觉得此女虽看不清其容貌,但光是身姿举止,已足以堪称世之无双,只不知是何方佳人。正自暗思,李明诚脑中忽地电光一闪,那个身影?待他再回头时,那队人已转入宏元殿方向。
李明诚摇了摇头,莫非自己真是上了年岁,亦或是真的喝多了点酒,竟会老眼昏花如斯地步?怎么会想到那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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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舞失魂
任天成见酒过三巡,时辰掌握得好,气氛渲染得当,就看着台上的辽帝,略一俯低身子。这是事先通好气的,金炎也没喝多少,清醒得不得了,就等着任天成这一下。当即,重重了点了下头。任天成会意,朝着大殿摆了下手。原本穿梭在各席位间的宫人迅速退离两侧,席上众人不知何故,纷纷静了声,看着任天成。
“我皇感谢各位使臣远道而来,齐贺寿辰,除设下美酒佳肴一表心意,还特意准备了歌舞,为各位祝兴。”说着,任天成拍了拍手,整个大殿内烛火倏然熄灭。
有了任天成的事先声明,殿上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奇迹出现的一刻。
元昊内力修为甚深,夜昼中视物仿若白天,只略一转动视线,那高台上的辽帝虽还是正襟危坐,然面上神情已满是企盼。再观席上各人,也都是面露好奇,不知黑暗过后会是怎样的惊喜现于眼前。
大殿正中似是有些个人影晃动,抬来个什么东西摆着,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间或有些乐器的铮鏦声。席上众人渐有些松泛,正欲摸黑与左右邻坐闲聊两句。
忽听得一声鼓响,众人心头猛然一惊,不觉坐直了身子。
星星点点的光华渐渐在大殿四周亮起,却是燃在蓝色纱罩内的烛火,只余一层淡然迷离的蓝晕映亮尺寸的光辉,四围仍是一片黑暗,却足以让众人看清殿中摆下的一面巨鼓,鼓上空空。
又一声鼓响,鼓的四角同时燃亮了与方才的蓝色光华相同的烛火,只是要大得多,众人的心神都被那四盏攸忽间出现的蓝光勾了去,竟无人发觉那鼓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元昊心下也是一惊,他料想即备了鼓一定是要在鼓上演,故而对那鼓上的情形格外留心,却也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人竟会悄然如叶一般落在鼓上。元昊心下一动,此人若非身负绝世轻功,是决计无法逃过在场诸人的眼的。
一个苍凉的萧音蓦然响起,只一声,尾音却绕梁而上久久不绝于耳,顿时在场众人不由得心思纯净下来,台上舞人身着宽袖的纱制衣裳,下身亦着阔腿的纱制裤装,足着白帛。和着那声悠远扬抑的萧声,姿态俊逸翩然地微动身形,纤长的手臂在空中轻划过一线流痕,飘然的衣袂随之伴在周身翩然起舞,众人皆被那如仙似幻的意境勾住了心魂,瞬间屏住了气息。舞人和着萧声,悠然转身,面目映于莹莹烛光之中,倒看不太清楚,飘逸若仙的身姿并未有大太的动作,只是简单的一个手势,一个提足,却有种自内及外继而感染全场的自在洒脱之感。一个鼓音响起,舞人应着鼓声翩然起舞,没有华丽繁复的动作,仿佛是随心舞来,一个筝声加了进来,舞姿越发飘缓柔静起来,旋转,翻腾,亦或最基本的移动,始终保持着完美的轴心,绝佳的平衡,风流倜傥,淋漓尽致,加之服饰搭配得妙不可言,随着舞人的举手投足在其周身仿若飞蝶一般翻落起舞,一时间,给人一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自由自在之感,又有种不似人间之感。鼓声落音,万簌俱寂,舞姿倏顿,只余轻薄的衣袂尚自在半空中借势飞舞,更衬得那静立之人仿若飞升的仙姿。半晌,殿上众人才醒悟过来,一片赞叹之声迭起。
元昊低头浅酌醇酒,方才那人一定是无双,他虽未见过她跳这支舞,但那身姿非她莫属,即便是看不清容貌,方才在台上曾有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惊鸿一瞥,他知道,她看到了他。他微微笑了一下,大概在刚才那种众人皆醉的情境下,只他和她是醒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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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金炎失态
一舞终了,大殿又恢复光明,高台上的辽帝兴致很好,又是新一番劝酒。间或又有节目上演,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器乐,都没引得大家太多注意,亦或是方才的仙幻之境太过震憾,虽短,然情、境、舞、姿、乐都堪称妙绝,坐席上已有人对那一曲念不绝口。
任天成见辽帝面露笑意,知道陛下是满意的,随即双手互一击掌。席上众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以为又要熄了烛火,忙端正身姿,静待其变。
却是一阵钟鼓齐鸣的乐声响起,一队着闪金的少女舞出,臂束帛带,上身只着露肩金色束胸,坦着玉臂,腿上仍着莲花状的阔摆裤装,当间一少女,不是无双又是哪个。元昊曾见过这段惊天舞,还是无双一人独舞。此番,却是多了六名少女,七人齐舞,身姿各异,动作却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大气磅礴的乐声中,七人时而整齐划一时而各具风姿,皆以中心的无双为主,将一曲惊天舞演驿得淋漓尽致,又非是以往无双一人所能展现出来的神韵。
辽帝看得异常兴奋,他是第一次见到群舞的惊天舞,禁不住张口惊叹果然惊比天人啊。
元昊不禁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场上的七人已翩然无踪,再观众人皆深醉其中,更比方才无法自拔。元昊不免有些提起了心,惊天舞一出,无双该还有一舞,又会是何舞?才能超越惊天。无双只说有了旧人的线索,难道这旧人与辽国皇宫有关,才非得涉身辽都献舞帝宴,又如此费心劳力编排如此妙绝的舞姿。元昊抬眼看向高台上的辽帝,此时任天成正俯身辽帝面前,不知说些什么,那辽帝原本端正和缓的五官,竟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像是,元昊又细一打量,竟有些狎淫和猥琐。
又是一巡酒,元昊心中有事,不欲多饮,他记得临入朝时,接到无双着人送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帝宴三更庆元殿北。
席间众人似都有些醉翁之意,任天成见着时机成熟,随之又是双掌一击,众人都不由为之一振,肯定是又有什么好看的玩意儿要上场了,酒意也不觉下去了些许。
一阵颇具异域风情的乐声响起,众人一下都提起了精神,有种耳目一新之感。一队少女的出场,更让众人险些掉出了眼珠子。少女身上的布料只遮住了胸前,臂上束了宽大的纱袖,后背却是全部露着。整个纤腰全坦露在外,自脐下三寸之处才束了腰带,下坠长可及地的大幅纱曼,却仅是围在腰上,那莹白如玉的整个腿部就那样随着舞蹈的动作,在纱曼间时而若隐若现,时而大刺刺地直接坦露在坐席上的众人眼前。正中一人与其她少女的白纱相反,全身黑纱,越发显得雪肤玉肌娇嫩若水凝脂。那舞蹈动作也不似东土舞姿,动作大胆豪放,更是有抖胸颤腰高抬腿等动作,加之又没有衣料可挡,真是大片春光晃在一众看客脸前,看得人无不血脉贲张心猿意马激情难以自抑。辽帝两眼直勾勾盯着正中的黑衣女子身上,眼珠子全扑在那高耸半裸的柔嫩酥胸和放肆踢摆的**之上,甚至还猥琐地希望腰间围束地纱曼最好能一飘而落,好将个绝色美人好好地看个一清二楚,面上的神情更是垂涎到了极点,全然一副好色之徒的嘴脸。
元昊此时,面上神色未动,对着眼前不时舞过来的玉臂纤腰嫩腿,皆非礼勿视。对正中的无双,他也是一瞥即收,再也没抬眼看一眼,案下的双手却已紧握成拳,极力地克制住没有冲动地掀案而走。
他没想到,无双竟会在辽帝宴上跳出这样的舞姿,其实舞姿到也罢了,只是穿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在勾起辽帝的**之心。元昊只觉得心脏一蹦一蹦地跳得极响极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眼前美色所惑而是被无双的大胆妄为给气的。明明自己已经表明了要帮她,她怎能还这样自轻自贱甘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这种声色之舞来为自己的寻仇之路权当敲门石。元昊忽然有种无力感,她其实还不相信自己,并不相信自己会真的帮她,哪怕知道了自己的皇子身份,还是决定一意孤行不惜舍身犯险。一种恐惧感猛然袭上心间,无双曾经的静慧灵动,曾经的言行举止,和今天这种似要疯狂的举动,元昊心头一惊,无双这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亦或是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不然,以无双的性情又岂是会当众做出这种搔首弄姿故意惑人心志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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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召见
辽帝的寿诞举办地出乎意料地成功,以至于很多年后,当有人提起时,仍是对当初的盛况赞叹不已惊羡万分,对绝颜无双所献的三支舞只恨身份低微不能亲眼得见,更为人叹惜地是,一代美人竟会在辽宫发生行刺事件的同时,被人发现不知何故香消玉殒在含月楼。
元昊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郁积,借口起身离了席位。殿外已是月上梢头,辽都地处凉寒之地,虽至夏时,夜风还是森冷无比,元昊深吸了口凉气,方觉得那股郁积减散了些,又有些替殿内狂舞的无双操心,穿得如此单薄,怕是冷得不行。想到无双,元昊终是将烦乱的心思沉静下来,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装出一副欣赏月色的悠然样子,在大殿附近转了转,像是看到了什么好景致似的,抬腿朝着庆元殿方向而去。
歌舞很快停歇,包括辽帝在内,殿内众人全都神魂颠倒心志俱失,连无双是何时退去的都未曾察觉。
任天成看着辽帝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陛下,陛下?”连叫几声,辽帝才回过神。“啊——”,方知自己失了态,倒不在意,一拂袍袖,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好——!”
随着这声头彩,殿内纷纷响起了喝彩声,金炎兴致颇高,转而对着任天成,“任卿,此事办得漂亮,朕要重赏,嗯,就赏双俸一年。哈哈哈。”
金炎是真高兴了,要说任天成只是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舞伎,就被当众加俸一年,而那些长年戍卫边境的辽军将士却经常缺粮短饷,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寒了多少边关将士的心。
任天成连忙拜谢皇恩,他哪缺这点儿银子,只是从陛下亲口说出,可见在陛下心中自己还是相当的有份量的。
月上中天时,席上众人差不多地都醉意朦胧了,半是醉了酒半是醉了人。辽帝寿诞圆满收场。
元昊一离开宏元殿的范围,身形微动,施了轻功向着无双事先告知的地点急掠而去。在庆元殿东南角一处花树丛旁,月影錃娑下,一个黑影静立在疏落的枝影暗处。
听得背后衣袂风声,无双回过身来,冲着元昊就是嫣然一笑。
元昊是早有准备,却还是被这回眸一笑惊得心神一荡。方才殿上的艳舞他虽是低垂着眼帘,却也是将那些粉白玉致看了不少,如今玉人就在眼前,怎么说他也是血性男儿不由得心口一阵扑扑急跳。他略背转着身,本来还想着对她吁寒问暖,被她这极尽妩媚的一笑,挑得心思不属,也不敢再多说别的,定了定心神,方开口道,”下面你准备怎样?“
与方才那恬然一笑温柔可人的一面相比,无双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元昊觉得有股寒气由脚底心升起,迅速流过全身,直冲向后脑,整个人都似处在冰寒之中。
”一会儿,辽帝要召我独自入殿,名为探研舞技,我已应允。正好,可以借机接近辽帝,若能一朝得宠,那我夏家的血海深仇指日可报,无双此生亦无憾了。”
元量初时有些震惊,待稳住了心神,又觉得如无双的聪慧机敏,一定是早料到有今时,该是想好了对策,遂道,“你传字条与我,是想我怎么做呢?”
无双看着元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不由得点了点头,方才那一笑其实是故意迷惑他的,见他即刻清醒,定力实是不差。遂正色道,“是,我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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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寝宫
夜风寒凉,冷月如钩,花影扶疏。
无双身上着的仍是方才最后一舞的黑色纱衣,也仅仅是刚好罩住最重要的部位,只加了一件稍厚地锦制披风,还是有大片的春光籍着朦胧的银辉,闪现出勾人心魂的魅惑迷离之感。
元昊此时心底却是一片清明,无双说的无比轻松洒脱,实则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目光炯然,直直地看进无双的眼底。
“当年残害我一门的余孽名单就收在金炎寝宫中的一个木匣里,匣盖上的花纹就与我头钗的纹形相似。”说着,无双将花钗取下,借着月光,元昊细细的端详,那纹形不似一般花形开得团花锦簇,而是几瓣花片延伸出长长的枝蔓,盘回旋绕,粗一看简洁至极似随意而为,待仔细看时,那蜿蜒的纹路竟像是有章可循,分毫更改不得。
“待我与金炎进入后殿,你且先潜进寝宫,听见摔杯,便可去寻那木匣,找到后,不要在寝宫久留,速来此地,等我前来,再将匣盒交与我。”无双显然已为元昊打算好,不欲他牵扯太多。
元昊眸光晶亮,一瞬不瞬地看着无双,“你如何脱身?”
无双冷峻的眸中,一抹暖意乍现即收,“不管后殿有什么声响,你都不要分心,只管寻那匣子。”
说完,不待元昊再言,转身而走,锦制披风当风起舞,贴身的纱曼,飞花逐月,风情万种,
任天成代辽帝送各位赴宴的贵客各回驿处,金炎满脸春色的向着寝宫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无双才在宫人的引领下,风姿绰约地出现在寝殿门口,清冷月辉和晕暖烛火中,一件银粉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金炎坐在寝宫内的软榻之上,只一眼,已觉得有些心跳如雷,喉头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
待人走到近前,飘飘下拜,银粉微动,极轻极薄的黑纱自下摆处荡漾一波,金炎只觉得眼前白玉嫩藕一晃即隐,身子已经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急急地伸出手扶住了低俯的美人,隔着银粉披风,那双手臂入手柔嫩光洁异常,竟是未着寸缕。金炎眼中顿时**大显,心口处扑扑直跳,竟仿似初尝人事的毛头小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无双站直身形,螓首微动,眉目传情,眸横流波,唇角含笑,金炎一时间竟被眼前美色诱得呆立如木。
殿上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手脚极轻地掩上了殿门。
一双玉手慢慢地抚上颈间丝结,优雅至极地轻轻一拉,丝结本就轻滑无比,瞬间落开,银粉的披风自肩上流落在大殿光洁照人的地板上,如一朵绚烂的春花俏然绽开,金炎觉得有双无形的手攀到了喉部,竟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披风下,无双仍是穿着那身黑纱的舞衣,只是那时自已坐在皇座之上,离得较远,看得不大真切,此时,近在咫尺,如雪一般白嫩的肌肤生生就在眼前,高高耸起的胸只有一小片布料遮挡着,吹弹可破的酥软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气质。腰间也只一条略宽的衣带束着,整个腰身都裸在空气里,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因着凉意有些紧绷的更加白晰的皮肤。
金炎心下止不住地一阵狂跳,美人,真个是令人欲醉欲狂的尤物。一双色爪已颤抖着抚摸向无双裸着的后背,待落在滑腻如脂入手细润的肌肤上时,金炎再也控制不住心神,身子一躬,胳膊向下一探,横着将无双抱在怀里。无双柔弱无骨一般顺势倒进金炎的怀里,一只玉臂绕过金炎的脖颈,软软的搭在上面,任由金炎抱着一步步走进后殿。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倏忽而过的身影,在意乱情迷之间,已经掠进了寝殿,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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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难消美人恩
“呵呵——呵呵——”,后殿里不时传出一阵轻笑声,金炎从见到无双起,并未听见美人的只言片语,此时,美人的轻笑声,低沉轻缓,似流水自金沙上漫过,没有后宫那些常有的莺声燕语的甜美柔嫩,却多了几分风尘沧桑之感,无端令人生出几分想要怜惜疼爱的感觉。
美人大方热情,身上的黑纱已经卸了一地,铺陈在地上如一朵炼狱之花,带着无尽的诱与惑。金炎被推坐在桌案旁,美人如一只妖冶的媚狐,轻启朱唇,自金炎的脖下起始,用灵活的舌尖将繁复的龙袍一点点地挑开,玉指慢抬,又一寸寸地缓解袍带慢宽衣衫。当下,空气中温度急剧上升,金炎只觉得不断有热力从下腹部一阵阵地向全身漫延,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头部集中,心跳也一阵紧似一阵,像是下一刻就要蹦出口,他一把握住无双的玉指,那双已在他全身都洒下了火种的魔手已经让他几欲发狂。另一只大手已抚上了无双的前胸,满掌的柔软顿时让他心底一阵酥麻,掌下略一用力,已有大片柔嫩扑出了束胸的束缚,在他眼前划出柔美的弧线。金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低头两片火热的唇就印了上去。
无双猛一咬牙,立时就屏住了气息,伸出手臂借势在桌上一挥,极品官窑的杯盏丁零当啷摔碎了一地。
金炎已是**迷了心,只顾着眼前玉人,狠不得让无双拆吃入腹,腰间一使力,唇还附在无双胸口,竟抱着无双站了起来,一个转身,拥倒在丝幔重重的龙床上。
元昊听到摔杯,身形一转,急步掠到寝殿一角的书案旁,开始四处搜寻带着奇异花形的匣子。
大殿深处,不时传来衣帛的撕扯声,轻笑声,以及,令人不禁耳热心跳的异响。
元昊紧闭了一下双眸,复又睁开。无双此举只为了木匣,若能取到,也不枉此番如此牺牲。方才,无双与金炎调笑,他身隐暗处,看不真切,只是金炎那一口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无双的雪肌玉肤之上。一想到这个,元昊只觉得热血只往脑子里冲,恨不得提剑当场了断了金炎那只老狗。
心里似有把熊熊大火气焰猛烈,手上还兀自井井有条地快速细致地扫过每一处可能隐藏的地方。此时,大殿深处已经听不到什么异响,元昊心下不免一阵大急,无双该是会保全好自已的,那个匣子到底在哪儿,在哪儿——
元昊的目光再一次从方才搜寻过的博古架,书案,长案一一扫扫。猛然间,博古架中间一层最里一格,上面放置的书籍是两套,而其它格子里放置都仅一套。元昊伸手取下了面上的一套,待取里面的一套时,却取不出来。元昊心下一喜,试着左右挪动了一下,略微地有些异样。遂一使劲,那书匣向左偏移了些,柜后竟是中空的。元昊将那书匣完全挪开,中空的地方整个显露出来。
大殿深处,在寂静了片刻之时,忽然响起一声呻吟,浑重粗喘,像极了男人在行事到**之时激情难以抑制一瞬间喷射而出的畅快淋漓时的快意叹息。
元昊心神一紧,手上动作不停,迅速伸进空洞将里面的木匣子取了出来,大殿前的烛火早已熄灭,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可辨匣面的花纹和无双的发钗的花形有些相似。
元昊刷地一声抽出肩上的利剑,瞬间寒光一道划破了大殿内的黑沉。身形一转,疾向殿后掠去。
内殿,灯烛摇曳,散落一地的衣物,有男有女,相互纠缠在一起,像是经过了一场肉搏战。
元昊本欲挺剑直刺,眼前的场景却迫得他硬生生收回了剑势,步伐有些不稳,倒了两下才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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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并肩做战
无双几乎全身裸露,只胸上围着束胸,腰腹间短短的紧身亵裤,原本还能遮些羞的黑纱不知去向,仿若玉人一般面色镇定地坐在床沿,双眸如一汪清泉略带着笑意,望着如困兽一般就那样提了剑面目森冷地冲了进来。
床边上,金炎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上身**,面色有些惨然,微张着口,一口手抚在胸上,另一口手四指扎伸着,青筋爆着,已是断了气。
元昊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辽帝?死了?
无双忽地轻笑了一声,“他死了。”
元昊向前跨进一步,看了无双一眼,又觉不妥,忙把眼神落在手上的匣盒上,轻柔中带着急切,“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冷。”无双穿得实在是让元昊不敢侧目,大概真是冷得很,字尾都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发颤。
元昊看了一眼四周,找不到放置衣物的箱笼之类,更别提想找到一两件女装。
待转回身,无双已不知从何处扯了几块暗色的布匹,七缠八绕地缚在了身上,元昊这才略微放松了神经,总算可以正视无双了,方才眼睛真是不知该往哪儿放好了。
无双收拾好了自已,伸手向着元昊,“谢谢!”虽只是两个字,言辞间却又隐含着无限地深意。
元昊看着无双将那木匣如似珍宝一般又找了一块布仔细地包好,在背后系好。“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怕是会麻烦些。呆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无双看了元昊一眼,明媚娇艳。
“祸是我闯的,和你无关。你只管往外冲,回你的黎国去。日后,若有机会,无双会亲赴黎国,再谢大恩!”
说着,不待元昊反应,身形一掠,已向着殿外奔去。
元昊知道以无双的胆识,该是有功夫在身,却不知她的身形如此之快,诧异间她已自窗口掠出,遂定了心神,一提真气,疾掠向前,利剑倒提在手,一个急掠,已奔至无双身侧。
两人刚一奔出大殿,那边已有宫人发现不对,急呼出声。
隐在暗处的侍卫纷纷现身,均是身手不弱的高手,几个纵掠,就有数人拦在两人身前左右,封住了去路。
无双不与元昊分工,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雪光利刃,身形疾快,一道寒光只向人数最多的方向划了过去。元昊心思极快,瞬间横剑向着与无双相反的方向就是一招。
无双面前有四、五人,招式精纯,手法奇快,无双的身形招式更是快捷一分,加之轻功绝妙,竟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四、五个人的攻势下,倏忽翻飞,极快之时,只能看到一道雪白利光一闪而过,哪里还能看到人影。那几个侍卫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形同鬼魅的身手,心下都是一阵大骇。手上的招式却是加紧了攻击的速度,高手便是如此,越是遇到比自已强的对手越是会激发体内的无限斗志,以此来提升自身的武学技艺,更何况,陛下生死未明,即便杀不了刺客,拖上个一时半会儿,等大部援军到了,看他真能插翅而飞不成。
元昊面前也有三、四个高手,与元昊的内力、路数差不多,都是以刚制刚,元昊内力精深无比,手中剑势一扫,顺势掠起一道寒气,直袭上右侧两人面门,那两人只觉面上一寒,双眼犹如冷芒刺入,本能地一闭眼睛,脖间又一阵凉意,再想睁开眼睛,身体已是一阵虚软,半分力也使不出。剩余一人,面上一惊,脚下借势一跃,剑尖直指元昊腰间而去。元昊自那二人颈间一挥,剑势还未收回,那一剑已到近前,元昊只得翻起左掌,要用肉掌拦住剑势。肉与铁,将近未近之时,一道雪光闪了过来,“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雪光依然,那攻来的剑却折成了两断,持剑之人心底一惊,弃了断剑,正欲挥掌再战,那道雪光已袭至颈下,如削泥一般,那人的肩上已空无一物。雪光却滴红不沾。
说得时间长,其实战争只在须臾间就已结束。周遭已有纷杂的声响,似有大队人马扑了过来。元昊与无双互视一眼,齐掠身形,直向着辽宫最偏僻最暗沉的角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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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智取堰城
楚军大营外,金亦辰抬头仰望星空,寂寥漠然。那一弯弦月无力推开始终纠缠着的浮云,最终陷入了昏沉的云的诱惑。
暗沉如墨的夜空,摇摇欲坠的几个星子,再有一个时辰天将破晓。
有兵士来报,“军师,人马全部集结到位,已发回信号。”
金亦辰略点了点头,疾步转回军营。已有一队人马沿山间小道迂回至堰城的西北方向,寻了隐蔽地方,等待命令,另有一小队人马,不过百十来人,身穿黎军战服,又在臂上附了条白巾,以示区分。金亦辰迅速换好了行头,又在面上敷了层东西,再次出现时,已然活脱脱黎国六皇子元昊的模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队黎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楚军大营附近,领头之人挥舞手中长刀一马当先杀入楚营。楚营内瞬间犹如滚油滴水炸开了锅,原本黑沉寂静的连营倏忽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到处是惊慌失措的楚军手无寸铁衣衫不整地被全副披挂手执利刃跨马疾驰的黎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远远的城头守卫的黎军,被突然开了花的楚营的动静惊得一时之间摸不清头脑,急令人回城报信。
守城的副将登上城楼时,那队黎军的头目已挥着长刀带着人马从楚营一路杀了出来,后面隐隐可见楚军已反应过来,整顿了军士,黑压压地追兵,看来,楚军已是元气大伤,无力追袭。
副将知道元昊赴了辽国的寿诞,临行前交待一定要紧守城池,小心楚煊明着回苇城养伤暗里偷着再杀个回马枪。那副将也是个极小心谨慎的,趴在城头上使劲睁大了眼睛向下看。
黎军头目身着一身黑衣,正是元昊出战时惯穿的,手上的大刀也是平时常用的那把,只是隔得远,夜色浓重,面目看不清楚。黎军冲出楚营,很快楚军的追兵就赶了上来,离城还有半里地,黎军骑兵被楚军半围在圈里,又是一场血战。
副将在城头看得清楚,不断有黎军骑兵从马上倒下,黎军且战且退,已离城门只有一箭之地。
为首之人,一马当先冲到城下,从身上掏出个什么东西冲着灯火通明的城头晃了晃。副将这回看清楚了,那人分明就是元昊,亮出的也是代表黎国皇子身份的龙玉令。
城门呼啦啦地拉开一道缝,“元昊”打马冲了进去,随后那队骑兵紧跟着冲进城门,副将看看城外还有十几人,眸中厉色一闪,挥手就命人关闭城门。战场之上牺牲少数人有时能保住大多数人的生命,何况,楚军追势迅猛,搞不好就会冲进城门。
他这样想的是完全对的,可冲进来的“元昊”的大刀已经砍倒了守门的黎军,如潮水一般不知从何处涌进来的楚军顷刻间杀上了城头。
那副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飞身抢上城头的幻血,一剑结果了性命。
辽宫内,辽帝突然殒命,这一消息如惊天巨雷炸得整个辽宫翻了天。任天成到底是经过改朝换代的风浪,先自定住了心神。迅速调遣皇城护卫军封住所有出口和死角,严令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又请出皇后娘娘暂时主持朝政,金炎所立太子系正宫所出,国不可一日无主,任天成领着一众大臣紧急商议新帝即位事宜。
无双和元昊连连遭遇了几路辽宫护卫的拦截,两人经过几场激烈的交战,体力也都有些不支,那些护卫虽不济他二人武功高强,但好汉难敌四拳,长时间打下去,吃亏的还是孤军奋战的他们。
两人又被一众护卫半围住,元昊手臂与腿上都中了招,虽不重,但血一直流着,根本腾不出手处理。无双眼眸一沉,与敌手错身的间隙,从怀里摸出一把什么东西,手腕一抖,顺风扬了出去。一股异香传来,护卫们以为是什么毒粉之类,皆捂住口鼻闪身避让。无双趁势拉起元昊,气提丹田,使出踏波无痕的绝顶轻功,直直地掠向御花园的湖面尽头。
待那阵粉雾散去,原先追围的护卫们一个个才知晓上了当,根本就是一把普通的女人用来搽脸的香粉。再找无双和元昊,已是踪影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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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谁救了谁
无双拉着元昊专拣冷僻暗沉的地方一路疾掠,湖的尽头是一片黝然静谧的树林,夜风中,哗啦啦响声不断,刚好将两人行进的声间遮掩住。无双眼力极好,拉着元昊就躲进了树林后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里。
里面有几间危房,若是风再大一点儿,似乎就能随风而倒。
两人谁也没有顾忌这些,闪身就躲进了其中一间。不知多少年无人打理,潮霉湿气扑面而来。
元昊伸手将干净的里衣撕下一条,一手拉着一头,动作快捷利落地包扎了腿上的伤口。无双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掌拍开他要再撕一条布巾的手,手脚同样利索地将他刚扎好的布条扯开,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子,直接倒了些粉末在伤口,才又将那布条捆扎得结实。同法,又将他臂上的伤口处理了。
又闪身出了屋,在院子里随意刨了些土泥,将元昊一路滴淌的血迹遮盖住。
元昊看着无双一连串的动作,心下一动。她包扎伤口的手法相当老道,像是经常做这些,很有些军营里那些个军医的作派,干净狠辣。即便是为了探查仇家不得已行走江湖,也不会总是处身于危险之境,况且无双又大多出现在青楼会馆,何以处理起伤口如此熟练。再则,无双舞技超群,方才与人搏命之时,身法招式均堪称妙绝,既有此莫测的身手,又为何会落到以身饲人来换取证据的地步。
不等元昊再起疑虑,无双忽地蹲下身子,几乎要与元昊头额相触,元昊本能地向后退缩了下,无双决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还是那个山间初遇的精灵一样的人物吗?
无双却毫不避讳,跟着元昊的身形又逼近了一寸,元昊又向后退了一下,后背直接碰到了什么东西,退无可退。无双的面容紧贴着追了过来。
元昊一时之间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至于紧张什么又期待什么,他也不知道。
两张面孔离得只差毫厘,相互的鼻息交融在一起,四目相对,秋水漾澜。静寂的空间,只有两颗跳动的心脏发出砰砰的响声,似在逐渐加快,周遭的温度也有些上升。
忽得眼前的倾国倾城之貌婉尔一笑,元昊只觉心神一荡,身上已是酸麻一片,再想动已是万万不能。
元昊心下一惊,抬眸紧跟着已站直身形的无双,目中三分震惊三分不确定还是四分难以置信。
“你其实早已怀疑我的身份。”无双仍是方才的表情,春风笑意,言语一惯的清冷淡然。元昊突然想起,这是几天前,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在含月楼里时,她就是这样的口气。
“我并没有骗你,我是夏洛儿,也是洛无双,还有一个身份,留着,你慢慢想吧”。
元昊身子不能动,只是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无双,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无双,像是有无数层面纱罩着,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倒底最终是个什么样子,自己竟是从未看清过。
“谢谢你一路帮我,现下我暂时了了一个心愿。可是不巧,又闯了个大祸。实话告诉你,那金炎不是我杀的,杀他根本没什么意思。他死了,戏就没法再唱了,只好再排一出了。”无双言语间轻缓舒和,明明是刚刚从血肉厮杀里冲出来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到茶楼品了一回茶似的轻快惬意。
元昊听了,不觉眉头微皱了起来。此时的无双像是一个嗜血噬命的魔女,面上的笑意明明是娇媚动人的,看在元昊眼里,却犹如冰冻千年的寒凌,阴邪森寂。
“不过,倒底死的是一国之君,又岂能轻言罢休。想我一届小女子,如此大的罪名,怕是不够分量扛得起来。黎国六皇子的身份,若是与辽帝的死有所牵连。”无双自说自话,脸上竟是又绽现出了元昊记忆中那个山间精灵一般的清纯真稚的可人神情。只是此时,元昊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寒凉袭卷上来,本又酸麻没有知觉的身子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说,辽国和黎国之间是不是就会热闹一些,再加上个楚国,哈哈,好啊,这个戏才好看。”无双像是疯魔了般,眸中晶光一闪,明明身在暗室,元昊却看到无双眼底似有什么突地涌动起伏,瞬间,又归于平静。
“这里还算隐蔽,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搜得到,你自求多福吧。”最后一句,无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说完,不待元昊言语,转身已疾掠出房门。
院外一阵嘈杂声,不下几十个人,正朝着空院而来。几乎就是无双飞身掠出的同时,有人惊呼一声,“在那!”随即,外面一片大乱,兵器互撞地声音,枝杈断折落地的声音,重力击在肉身上发出的闷响声,响成一片。
没有人想起,到院落里看一看,到几间破房里看一看,人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一个目标出现,就会想当然地以为目标出现的地方一定是空的。
外面的混乱渐渐地向远处延伸,渐渐地听不真切,渐渐地听不到了。元昊抬着眼睛,依然保持着方才无双离去时的姿势,无双显然下了狠手,身子仍是一片酸麻,还好,手指已经有些知觉,元昊望着空洞的房间,听着周遭一片寂静,心里像是被人一下子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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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大礼
翌日,元昊神清气爽地向前来送别的任天成拱手道别。对辽帝的意外,元昊代表黎国官方和个人都表示了沉痛的哀思,同时表示,对采取暗杀这种极其没有道义的做法表未强烈的愤慨和谴责。并向辽国表明黎国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黎国是和辽国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对凶手和其幕后的主使坚决会采取最严厉的措施,还辽国一个公道,还东土大陆一片安宁的天地。
元昊带着贺团一行人出了辽都城门,离城五里,猛地一勒手中缰绳,回身对后面的随从问道,“消息可曾确定?”
天将亮时,元昊悄然回到驿馆,迅速将一切痕迹毁了后,就召了人去打探情况。辽宫将金炎身殒的事隐瞒得很是严密,只到天大亮时,随从才探听到消息,说辽帝没了,辽宫追杀凶手追了一夜,听说是当晚献舞的绝颜无双,只是那无双逃出了皇宫,在含月楼里被早已埋伏的人手遇个正着,被困在后院小楼内,不知怎么又着起了大火,整个含月楼现在是灰烬一片,也不知那无双是逃出了生天还是死于大火香消玉殒了。
元昊听完,细细思量片刻,以无双的身手和难以捉摸的性子,必不是走投无路坐以待毙的做法,即使是被人一时得了手伤到了,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护得自身安全。所以,元昊深信,无双一定是早已不知逃到何处。想到此,元昊面上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逃?看她能逃到哪里?即使,她逃过千次、万次,但是,最终,总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无双奋力冲出火海之时,恰时找个了火势最为猛烈的一隅,刚好身边有一个养了几条游鱼的大肚陶器,顺手扯了一床棉絮,投进吸得透湿,从头到脚捂了个严严实实,连番恶斗,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狠咬了咬牙,强自忍住腰腹间突然而至的剧痛,力提身形,使出绝顶轻功,就在众人眼前如一只飞鸟般疾掠而过。其实,她这一招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她已然没了气力,究竟轻功能提到几成,不知道。或许身形稍稍一顿,整个人就会暴露在无数高手围成的包围圈里,再想跑,难比登天。火势最为猛烈的地方往往人的防守就会松懈怠一点儿,她就是认定这一点,才朝着那里冲过去的,可若是万一冲不过去,气力突然间散了,那就只能掉进火海里烧成人炭了。
所幸,她冲出去了,没被人发现,最亮的地方往往周围是最黑暗的,她就借着那一层薄薄的暗黑,身形一掠,彻底融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她不知道,恰恰就在那一刻,楚军攻占了堰城。
堰城很快地成为了楚军的领地。金亦辰对管理城池很有一套,肃清城内残余黎军,整顿城务等等。待一切回复平静,天已大亮。
堰城的百姓有早起的,只听得街上不时传来如雷一般整齐的脚步声,吓得不敢出门,知道城外正打仗,夜里好像又有打斗声。只等到日上三竿,有胆大的方才从大门探头瞧了瞧。街面上挺安静,乍着胆出了门,前后街巷了望一番,左右邻居都出了门,好像没什么事。
金亦辰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几乎能将全城尽览眼底。在他的严令不准扰民下,堰城如往常一般人流如织,集市林立,只除了高悬在城楼上的旗子换成了楚国的,再无变化。
金亦辰收回视线,望向远远的东北方向。
走了多日了,也不知那边进行的可还顺利,这人啊,到底是又看中了什么,非要临阵脱逃去顺回来,还说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也好,管他什么礼不礼的,正好,自己也给他备好了份大礼,那就,一起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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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双喜临门
堰城大捷的消息飞也似地传回了楚国都城,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楚烨接到前线战报时,正在大殿与众位臣工商议国事。待看完战报内容,年轻的帝王威仪严峻沉稳内敛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喜不自禁的笑意,那笑意起初只是略微弯弧的唇角,继而染满了双眸,不再是往常的深如幽渊。渐渐地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幽眸霍然晶亮,一连声地大笑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帝王喜形于色的样子是很不容易看到的,尤其是楚烨,登上帝王之路时不知踩了多少人的头颅,向来在满朝官员心中都是一副狠决果敢不苟言笑的冷心冷面。也就是在宁王楚煊那里,才会略微显出几分亲切的样子。此时,地下站着的官员们,心下都十分明白。一定是捷报,而且还是由宁王发来的,才会让阴沉的帝王仿若阳光普照一般。
边关的战报要报给最高统治者,其中的官方程序是很复杂的。待转到兵部时还要几级签署后,才能由兵部尚书呈递相国,最后才能呈给楚皇。此时,被楚烨捏在手里的战报,其实是非正常渠道的,楚煊作为宁王,一国兵权的总领,楚烨特别设了司信史,专门用于两人之间所有信息的传递。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大臣对远在边关的楚煊既敬又畏的原因,人家有专奏权,另外楚煊一向不与大臣交往,只与行武出身的林啸之、罗世忠几人说得上几句,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神秘莫测的样子,是以,官员中甚至有秘语,宁得罪李相勿惹上宁王。如此一来,倒成就了李明诚一代严相公正廉明的正派形象,楚煊反倒顶上个睚眦必报阴狠冷厉的邪恶帽子。
楚烨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大殿内的各个角落,明显充盈了无尽的喜悦欢欣。“宁王已收回堰城,朕心甚慰啊!”
早有朝臣猜测或许是与此有关,见楚烨龙心大悦,有灵巧的人急忙跟着献瑞,“宁王卫国有功,当举国同庆啊!”
“此乃我朝一大喜事,陛下英明神武,上天降福啊!”
哪朝哪代都少不了实干的能臣,自然也会有几个擅于察言观色的弄臣。听了几个臣子的美言,楚烨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
兵部尚书林啸之的脸色略有些不自在,作为兵事主管,却被隔在了一边,奈何对方是陛下的兄弟手足,心里再不舒服,脸上依然还得陪着点笑,朝龙椅微俯身形,“此次堰城大获全胜,宁王功勋卓越,前方的将士浴血奋战,还望陛下能重赏三军,以示鼓舞。”
林啸之到底是从枪林剑雨里闯过来的人,深知沙场上的人都是过的怎样的日子,这是替将士向楚烨讨封。
“嗯。”楚烨重重地点了下头。
户部季弘文上前一下,“陛下,臣也有一事上奏。”
楚烨最近一看户部就头痛,一边是灾民要救济,一边是边关要粮草,季弘文也是个刚直不阿的,上次为了给楚煊送粮,季弘文差点和林啸之打起来。楚烨只好两边劝,都是为国为民的良臣,也不能为了公事真伤了和气。
“何事?”楚烨沉了沉声音,将方才的喜悦之情按捺下几分。
“前些时日,南方水患减退了些,地方官员已令民众重新在可以回耕的田地抢种新稻,北方各地也报,近日些微有些雨水,虽还不足以缓解旱情,但有些田地也还能收些粮食。另宁王在军中推行节粮省食,又省出几万石粮食,已交由户政司分派给灾情尚重的地方,现下,各地已开始自助自救,估计收秋之时,南北的灾情就能得以维控。”
季弘文这个消息让楚烨的精神又是为之一振,“哈哈哈——,众卿啊,看来,今日是双喜临门啊。”
朝堂之上,君臣同贺,连带着殿上守值的宫人也都一个个脸上带着喜气。最近一段时日,陛下总是阴沉着脸,尤其是前几日接到边关密报,也不知是什么消息,惊得摔得茶盏,目光更是森寒冷厉,吓得一个个没事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身。
此时的楚烨是真的龙心大悦,连带着整个人都一扫往日阴霾沉郁,“今晚设宴清心阁,最近各位臣工都为国为民劳心劳神,朕也该表表心意,算是小贺,等宁王班师还朝,再办盛宴。”
群臣一片欢欣。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还一片喜气洋洋地楚皇,待说完设宴那番话后,眉眸间忽地袭上一层忧色,战报不是楚煊的笔迹,也不是楚煊惯常的口气,分明是他人代传的。上次楚煊来信,说是设了计要引黎国上钩,重伤乃是假的。若是假伤,为何不能亲自执笔书写,就连口述也不能了?
楚烨不敢再往下想,即便楚煊真出了什么事,不想让自已知道,兵部那里也有专门的信息渠道,迟早都会把边关的实情上报回来。
不急,镇定。楚烨暗暗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给自己宽心,以楚煊的机敏灵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不会的。
有宫人匆匆地来到龙案近前,轻声禀告,“陛下,李妃娘娘刚刚诞下龙子,皇后娘娘请陛下移驾华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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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马车里的人
元昊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了辽国都城。辽帝的死因随着绝颜无双的葬身火海似乎也早早地一锤定音。任天成临时主持起了朝政,挨个送走了各国来的贺使,只是格外地对黎国和楚国不同一些。
任天成明白,黎国和楚国正杀得兴起,辽国现今自顾不暇,也算是当场表明辽国态度,保持中立。至于黎国和楚国信不信,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可有堰城的消息?”元昊一边紧催坐骑,一边扭头询问身边的随从。
随从摇了摇头,“只是刚动身的几日还收到过,这几日就再没消息。”
元昊心思微动,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没消息,不代表没有事发生。这下,成了聋子和瞎子,也不知是不是楚煊那厮搞得鬼。
一众人跟着元昊越发奔得疾快。路途尚远,还得几日才能回得到堰城。
前方不远的官道旁,停着一辆马车,车下立着一人,看着元昊一行人身着的黎国服饰,回身向着马车里说了句什么,转身对着元昊等人挥了挥手。
元昊到了马车近前,随从们呈扇形散开。
“六皇子,多年不见,心思还是如此缜密!”马车内的人并没现身,言语间似与元昊颇有渊源。
“阁下特意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赐教?”元昊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只是现下局势纷乱,不知此人究竟在其中是何身份,故声色不动,静观其变。
“哈哈哈——”,朗声笑过,那人又恢复了低沉得有些做作的声音。
“六皇子既肯驻马相见,该是知道在下身份。现下辽国内政不定,难保不久的将来黎国不会变成这样,与楚国的交战黎国又节节败退,六皇子,不妨多为自已打算打算。”
元昊看着眼前的黄土大道,了然一笑,“阁下隐秘他国数年,该不会就为了提醒元昊一声吧。”
“呵呵,在下自然是要向六皇子求些东西的,只不过,是在六皇子登上大位之后。”那人口气依然平缓。
元昊仰天大笑,眼底一片寒凉,“阁下的眼光真是太差了。我母亲身份低微,早已过世。我素来只与军中之人打交道,朝中根本没有一点儿根基,又一向不与父皇亲近。现下,黎国朝政都在元瀚手中执掌,阁下凭什么认为,我会是登上大位之人。”
那人淡淡道,“就凭你手中这几十万兵马。”
不知何时起了阵风,拂得马车前帘翻卷上下,隐约可见里面人影。
元昊微眯双眸,冷冽肃杀之气渐渐自身体深处涌动出来,不管眼前之人是何身份,说出此番话来,就等于同将元昊推向了皇权纷争的旋涡。
元昊向来行事光明正大磊落坦荡,但不代表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一些其它手段,就比如说现在,那人不过一车一仆,而自己却有一众的随从,强弱悬殊,当下就能让这口吐狂言的主儿再不能开口讲一句话。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车外的剑拔弩张,嗤笑一声,“六皇子,难道你对那个皇位一点儿都不动心?论才干,如今的皇子里,也只有元瀚可以与你一比,论手腕,他确是高你一些,可我相信,你不是不能,只是不愿。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你手上这几十万兵权,成败全在于此。元瀚对皇位志在必得,岂会容你独掌大权成为他最大的心患。我对你,决无加害之心,信与不信,日后便知。凭你的聪明睿智,该是料想到,元瀚很快就会想法调你回京,你且三思吧!”
说完,敲了敲车板,车夫扬起鞭子,甩在马背上,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半围着的随从都是元昊的心腹,早看出元昊的杀意,一个个地手中的利器都半出了鞘,却不见元昊下令。
直等到马车悠悠地行得不见了踪影,元昊才环视了众人一圈,“方才的事,不许向外泄露半分。”言语轻缓,神色异常冷厉。
“是”,众人知道这才是元昊真正的一面,神色一敛,齐声应答。
“天黑前务必赶到连城,驾——”,元昊定下目的地,一扬马鞭,已是蹿出去老远。
一众随从紧跟其后,主子心情不好,很不好,是因为刚才那个人那番话,还是为什么,没人敢多问一句,只管抽得马儿疯了一般向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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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幻血的担心
晴空万里,浮云若絮,夏花争艳,绿枝摇翠。脱出战争阴霾的人们,带着回归故国的喜悦,身着轻快的夏服,开启了平静详和的一天。
堰城外,幻血无数次地满心欢欣打马向着远处赶来的身影迎上去,又无数次地一脸失望地回到金亦辰的身边。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的,幻血别担心啊!他是属九尾狐的,最多负点儿伤,你也知道,亦辰哥哥医术很好的,不出两天,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哥哥。”金亦辰轻声慢语的哄着。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少年的脸立马现了苦相。
“那他的伤一定又是很重,上次我看到他吐了血,他也才只休息了一天。”
金亦辰沉默了。幻血心里除了武功只有楚煊。这谁都知道。
所以,此时,他不能表现出来对楚煊有一丝一毫的担忧、不安和焦虑,这孩子心思简单却惊人的专注,很容易看穿身边人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平日里不上心。现下,他必须若无其事只当楚煊出趟远门游山玩水,这样,幻血才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而不是一个发力再无人能追得回来地跑到辽国去。
“他再厉害,总是和幻血一样的,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肚子也会痛,也会和幻血一样喝姜糖水,所以,有亦辰哥哥在,幻血不用担心,军营里受伤那么重的将士,不一样被亦辰哥哥救回来了。”金亦辰继续循循善诱。
“他们是他们,哥哥是哥哥,我不想。”回答直截了当。
“啊,真的有些嫉妒楚煊呢,可怜我从早上饿到现在,那个人说不定逍遥快活哪会记得我,就连幻血也不关心我,唉,赶明儿我也找个弟弟去,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金亦辰换招了,成天楚煊在自个儿面前时不时地卖下萌,想不会也难,只要舍得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幻血眼晴动了动,“还是找个妹妹吧,好玩些。”军营里全是男的,整天就知道逗他,一点也没意思。还是上次经过一个小镇,有个小姑娘跟在他后面,喊着让小哥哥教她武功。他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自已学武功的情景。那时的楚煊不是现在这副样子,时不时得也会有些柔和温切的表现,现在,嗯,实在有些看不透。所以,还是女孩子得好。
金亦辰有些跟不上幻血的思维,不过,他也没多想,楚煊把幻血带得很好,什么时候学什么都有章法。终于,把幻血从楚煊的事儿上拉开了一点儿,再接再励。
“走啦,回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街上转转,这两天好像又长高了,去给你选几身衣服,你哥最爱臭美,整天穿着战袍他都快烦死了。等他回来,见你打扮地光鲜照人,一定比他穿了新衣服还高兴。”
幻血这会儿听了劝,脸上放了晴,没有什么比让楚煊高兴的事被他放在心上的,脚下的步伐轻快起来,比金亦辰走得都快。
金亦辰跟在后面,面上漾出浅浅的一丝笑意。
真是个好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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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雪原之战
元昊离开辽国都城向着连城疾驰时,无双一人一骑已行至连城外连绵不绝的雪原之上。趁着夜色,无双拼着全力冲出了辽都的重重围困,又加上含月楼一场大火牵绊住了大部分辽国的视线,才能快元昊一步。
令无双疑惑的是,一路上,不断有追杀的人马寻踪而至,武功深不可测,皆堪称当世的高手,全不似辽都皇宫侍卫的招式。无双无心应战,只想早一点儿离开辽国势力范围,毕竟自己势单力孤,且身负宝物,故几次交火,均是且战且退,能跑就跑,仗着轻功了得,虽是失了坐骑,那追杀之人要追上来也要费一番力气。
辽国连城外,宛如冰雕玉砌的洛矶山,映着初夏的暖阳,闪着诱人心神的神秘之光。
银装素裹的冰原,穿花飞舞的身影,金戈脆鸣的清音,浮雪乍起的迷雾。
那影,那音,那雾,以苍茫一色的天地为布,影如游龙腾跃写意,音若流筝清泠涤静,雾似琼瑶误落人间。
面对着不知第几次的截杀,无双轻轻的绽颜一笑。
那一笑,仿似初春忽降的大地,冰冻一切生机的冷残。
“呵呵……你们的主子未免太高看了你们,要我说,该着把你们聚在一起,索性一次杀得痛快。”轻轻淡淡一语,缓缓一抖手上利剑。
此刻的无双一袭白衣破损沾染血渍泥雪,发丝散乱,连日遭遇几方追杀的人马,面色失常唇角挂血,本是极其狼狈脆弱的模样,偏那一双幽眸狠厉杀意前所未有的浓重,亮如寒星,摄人心魂,令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其凌厉强大的气势,仿若深寂千年一朝得出锐不可挡所向披靡的利剑。
看着这样的无双,已追杀数次均未得手且还保住性命的杀手,此时无尽寒意迅速由心底升腾,面上愈发地肃杀冷酷。
纯净无暇的白雪,瞬间被闪转腾挪乱如飞花的足迹破出一个又一个颇刹风景的黑洞,攸忽一大滴血腥溅落其上。掠影如风,扬有一帘雪幔,又有一朵艳色绝丽的红梅绽在幔上,眨眼,雪幔红梅化于无形散于冰天雪地。刺人耳膜的尖利之声迭起连连,一线冒着热气的鲜红陡然落于雪上。
凉寒沁骨,白雪赤霞。
没有人,再记得,出第一招时的目的。
只记得更狠更快更有效地击出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招的下一招。
因为,命已悬于一线。
漫天的寒凛刃光,袭天的飘忽身影,不绝于空寂天地的尖锐频响。
当天地由煌煌然转为暗淡沉昏之时,当所有的截杀者绝息于地之时,仍有一人站立着。
模糊暗淡的天光里,那人浑身浴血,身无完肤,只有脸如白雪眸光似潭唇红依朱,仿如地狱飘来的幽魂艳魄,无比慑人。
半晌,那人轻移脚步,倒提着手中剑,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那片已如修罗世界惨烈无比的红雪天地。
“唉,这么脏,被人看到,不当成鬼才怪。”
清风徐徐,轻嚅语句,出口即散,雪纷纷扬扬籁籁而至,原来是枝上残雪遇风落舞,周遭重又回复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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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庙中一夜(1)
夜幕悄悄降临,白日的晴朗继续着,一弯银月当空,皓净如雪,清冷空寂,辉洒大地。攸忽间,一阵凉风陡起,卷起落叶无数,渐渐浓云弊月,天地暗沉。又一阵疾风掠过,间或有些许水滴飘洒而下。
元昊急着赶回连城,却不想这辽国的天气古怪异常,形同孩儿脸。雨,很快就下得大了起来。所幸,打头的随从发现一座隐在山腰处的庙宇,一行人只得打马上去,权且暂避,等雨驻了,再往前赶。
进去看了才知是座弃了的破庙,不大的院落杂草丛生间或有些小动物被人的脚步惊得四处乱蹿。仅有的一间殿堂倒是修建得完善,只是尘蛛遍布,门窗破损。
元昊也不嫌弃,此时此地,能有间破棚都是好的,何况还是间能挡风避雨的屋舍。
随从们收拾出一小块略微干净的地方,元昊席地坐了,背靠着脱色得斑驳不堪的神像,众人也都半围在旁边。
雨下得起了劲,有人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静。
“这鬼天气,也配这鬼地方。明明是夏天,却还冰天雪地,刚刚还晴空朗月,转眼就又下起了雨。”
“收敛些吧!到底是座庙宇,也不怕冲撞了神灵,好歹还让我们有个暂避的地方。”有人接腔。
“我看这辽国也快该乱了,那任天成岂是屈居人下之人,有金炎在,还好,金炎不在,这辽国说不定会改姓啊!”又有一人关心起辽国的事来。
元昊一言不发,望着窗外,暗夜沉墨,雨声哗然,本就凉寒的夜风更添了几分冷冽,竟比之黎国的冬日还让人寒上三分。
元昊近旁之人,低声道,“殿下,那绝颜无双究竟是何等身份,会做出刺杀辽帝之举,难道……”
元昊看着跟随自己近二十年情比兄弟的忠仆,神色不动,轻声道,“辽帝不是无双杀的。”
众人听得元昊说起辽帝身死之迷,都知道那无双与自家主子颇有渊源,都住了声,想听听主子对那神秘女子究竟是何种心思。
“殿下,属下觉得那个女子绝不是一般的风尘人物,单就那身从容沉静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的气势,属下不信殿下从未看出来过。”
面对属下大胆表露,元昊毫不生气,反而弯唇一笑。
“不错。无双总是顶着舞伎的名头,出入声色之所,可那身气质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西南山间初次见到时,或许真的是个意外,可是后来每次相逢,都是在很特殊地情境之下,朝内暗流汹涌,由不得我不去多想。”
属下听了元昊此言,知道自家主子没有被女色迷昏了头,也就放心继续道。
“殿下可是觉得无双是四皇子的人?”
元昊摇了摇头,“无双言谈间不离家仇,黎国最近十余年并未听说有过什么血案,若是元瀚的人,依他的脾性,该是会让无双继续留在都城。借无双的名义引了元昌去楚国,以楚国之手杀了元昌,他是想以两国之争掩盖皇位之争。”
“四皇子果是决断,除了元昌,又派了三皇子和您出战,根本就是不想让您活着回去。现今,朝政都在他一人之手,主子,您也得为自己打算啊。”
“元瀚在都城大概忙得很,一时顾不得我们。我们只管领着几十万大军,固守边关,静观其变吧。”
听着话意思,众人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早有计量,也就都放了心,反正雨势骤剧,还不知哪时才能停歇,一个个都合了眼,却又都不敢睡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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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庙中一夜(2)
元昊心上一阵阵疲累,不是奔波所致,不是忧心国事,总觉得心口像压了块大石。
面对属下,他不便表露儿女情长,是以话语间谈及无双时,虽不似属下那般狠厉嫌恶,也是冷然淡静不乏疑虑算计。
闭了双眸,周遭陷入黑暗。
那人或是清丽柔美或是冷傲决绝或是凌厉狠断或是妖邪媚惑,好像从认识她起,所见到的每一次都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她,却又都奇特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她的身上。连与她不曾近身的随从都看出她的特质,元昊又怎会看不出,只是,心底深处,元昊还是会将当初山间那个仿若误落人间的精灵一般的身影与眼前活生生的人影重合,无论在人前如何掩饰,无双仍然是他初识时的清丽纯净。不知为何,他相信,那个时候的无双,是真正的无双。
破庙已经被随从们事先查看了个清楚,因为确实不大加上破损得像是一个响雷就能倒塌,他们人多且都身负绝世武功,于是简单看了一圈,实在是觉得再不会有人和他们一样急于赶路错过沿道的集镇,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一路奔波劳累,渐渐地都进了梦乡。
夜风扑进早没了窗纸的空棂,荡得神像背后破污得没了本色的帐幔起了层层波澜,有些浮灰飘了下来。
元昊依然靠着神像,他没睡,睁着的双眸空蒙一片迷寂,像是入了定。
神像坐在大殿顶棚一处横梁之下,那层帐幔悬得略高于横梁,恰好将那根横梁遮挡住,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根梁上卧了一人。
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形,刚好和梁宽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伏在那里,犹如一只静待捕食猎物的壁虎,屏气凝息,又兼有外间喧杂的落雨之声。饶是身下就聚了一群高手中的高手,也根本察觉不到,头顶上会潜伏着一个人。
无双早在落雨前,就嗅到空气中丝微的潮腥,待行到破庙附近的山林时,雨已经滴了下来。也是刚进到庙里,元昊一行就赶到了庙前。
无双一路拼杀,对周遭的风吹草动都了若只掌,听声就断出绝不是等闲之人。闪身就躲到了这处梁上,籍着暗夜和雨幕,只想着多拖上一些时间自己就能多恢复一些气力,若是冲着自己而来,少不了是一场硬战。
伏在梁上,听了许久,原来是元昊。心底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地一下柔软,没有了那种绷得紧紧的像是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的感觉。正想着,或许此时现身,说不定能把底下那帮人吓个一跳,那场景应该很好玩儿。
接着,就是元昊和属下的一番对话。
无双静静地伏在那里,许久,都没有放松紧屏的气息。
人啊,怎么可能像表现看起来的那样呢,就比如自己,不正如他们口中所说的,没有一个看起来是真实的。不错,自己从来都是带着面具的,不管,那个面具是在脸上还是在心底,给自己也给别人永远得都是一副假象。自已向来自视极高,总以为所有的东西都能被自己握在掌控之中,翻手可云覆手可雨,却不知,人心最是难以探测,又怎能断定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就一定是真的。
呵呵,无双啊无双,你自以为聪慧绝顶算无遗策,那元昊和你一样长于皇族,从小见得人面鬼心怕是比你多得多,你只当他面良心纯就以为他会被你玩于股掌,原来人家根本就没用全力,给黎都的元瀚也给自己施了一招**计,自已还喜不自胜地故意引他去辽国,其实元昊根本就是在将计就计。
想到此,无双不觉握了握拳头。在那间破败的院落里,自己怎么没利用那大好机会,真的了断了他,而不是仅仅点了他的穴道。
想到此,无双心头又升腾起一阵迷茫。
出手那一刻,自己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命,甚至,还冲出去引了追兵去别处,给了他机会脱身。这不是自已的本意。决不是。
啊,对了,自已应该是想在两军阵前明刀明枪和他较量一场,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强劲有力的对手,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
元昊在底下,看似沉静,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一定不是黎国人,对了,她原名叫夏洛儿。要报十年前的家仇。
夏……姓夏……。
脑中电光一闪,十年前,楚国边关总帅可不就姓夏,统领夏家军十万余众,力拒黎国数次进攻,最后在黎国潜于楚国的暗人设计陷害,被楚国判了通敌罪,丢了性命,黎国才得以长驱直入,占了三城。
难道,她是夏家遗孤。
元昊猛地闭了闭眼,心口一阵扑扑乱跳。
国仇,家恨。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似要拒人千里又似欲言又止。
一丝苦笑攀上唇角,一声轻叹溢出。
梁上那人,不闻窗外风声雨声,那声叹息全达耳底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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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接应
凌晨时分,天色依然一团漆黑。辽国的夜寒凉无比,就连夜色似也比楚国黑上几层。
一个身影如落叶飘出了大殿,几近坍塌的山门处,数匹战马立在那里,无双勾唇一笑,轻若翩鸿的掠到一匹马的近旁,一个手势就让略有些受惊的马安抚了下来。真的战马,对战场的气息是熟悉的,这个人,虽然不是自已常负的人,可身上同样有那种记自己熟悉的气息。
所以,无双轻而易举地顺了一匹马,很快消失在洛矶山已现绿意的山峦间。
一夜无眠,不是不困,只是由来已久的高度的警惕性,使得大脑和双眸根本不愿停歇半分,随时准备迎接突袭而来的杀意。
此时,伏在马背上,无双也只是略趴下身子,借着马起伏的动作,微微地放松一下绷了许久的身形。一路疾驰,方才路过的那个城池看那繁华的样子该是连城了。
无双并没穿城而过,而是绕了山林,宁愿走那些崎岖的山路,因为她这一身若从城里过,没出城,就会被那些辽国和不知名的杀手再一次的追上。所以,还是保险一些,走山路,看似慢,实则不用绕弯路,只是难走一些。
身上几天拼杀,伤口几乎一个压着一个,衣服还是那天从皇宫里跑出来随便裹的,也都破成烂布条,又全都被已经凝固了血液牢牢地结在身上。在马上的每一个颠簸,都将浑身的伤口牵扯着一阵阵地痛,像是皮肉硬生生扯开的痛。后背上几道伤口更深入一些,此时,山林中略有些阴冷的风拂过,吹得背上原本火烧似的痛缓了一些,隐隐地觉得有些痒痒的热热的,大概是那些伤口又都裂开了。
腿上估计伤了哪根骨头,酸胀难耐,让人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猛击一下好将那阵酸痛掩盖过去。
算了下脚程,这马跑得不慢,拼着跑死,一刻也不能停,一口气跑回堰城。已经过了连城,大约摸再有二三百里,就能到清石镇。
又是天色渐沉,金亦辰终于哄了幻血睡下了,才回到住处,负责探听消息的李玉春正等着他。
“军师,收到信号,清石镇东北大约五十里的地方。”言语中带着急切。
“备马,你们几个跟着,不许惊动旁人。哦,带上王爷的凌云。”金亦辰一改往日的清风闲逸,简短的交待后,回房稍带了件披风,一行人趁着夜色,以探查黎军动向为名,出了城。
一出城门,金亦辰猛地一甩马鞭,当先就冲出去老远。急速奔驰的话,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镇上,清石镇现在来说,等于处在三国交界的地方,属于三不管。
月已偏西时,金亦辰带众人方赶到镇上。恐惊了百姓,几人绕到了镇旁的山林中,根据楚煊又传出的信号,就在山林附近。金亦辰心思极细,一算路程和时辰,不对,大大的不对。
从堰城一路赶来,已用了近两个时辰。第一个信号是在离小镇五十里,第二个信号就在距小镇咫尺的山林里。也就是说,楚煊在两个时辰里只走了五十里。
金亦辰觉得心口一阵猛跳,看看李玉春几个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焦虑,只好按奈住不安,云淡风清的浅浅一笑,“你家王爷是个祸害的命,累得我们大老远的跑来,还和我们捉迷藏,大家分头找一找,先找到的,有奖励也说不定啊!”
众人被金亦辰鲜少有的玩笑口吻引得心情有些轻松,是啊,王爷什么人啊,多少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的,即便有些伤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家常便饭,这样想着,几人迅速遁进山林。
金亦辰看了看黑黝黝的眼前,眉心一下皱成了川字,身形一动,就要迈进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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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弱不禁风
“干嘛去啊?”轻轻淡淡仿若叹息的一声自身后传来。
金亦辰登时顿住了身形。心底深处紧绷的弦在那声清浅里攸忽间松动,竟有种虚脱感充斥而来,唇角漾出浅笑,慢慢转回了身。
“一向处事不惊的金军师也有失态的时候?这可是新鲜事儿啊!”一如平日的牙尖嘴利。
楚煊一身狼狈不堪比之乞丐强胜不了几分,脸上却还洋溢着魅惑妖邪的笑,脏污的看不出本色的布条横七竖八的拦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夜色里也是深暗一片,只面上似乎清理过,微有些苍白。
“装神弄鬼的,怕被人看见丢人的样子吧?”揶谀里隐含些许担忧。
“呵呵,是啊,这个样子,”说着,楚煊垂了头,上下看看自己,“衣不蔽体,着实不能见人。”
金亦辰回身取了放在马背上的披风,原也是备了不时之需,到正好派上用场。
一阵夜风穿林而来,裹着北地残余的凉寒,金亦辰还不觉怎样,楚煊被袭得一个冷战脚下已是不稳,身子软软的和着几片落叶就要飞舞一地。金亦辰身子一动,将人揽在怀里,才免了楚煊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功夫有长进啊,嘶——,松一些,痛啊。”想调侃两句又因伤痛得跐牙咧嘴,想努力站直又实在提不起气力。
金亦辰眉头一皱,不是痛极,这个从未示弱的人是不会喊出来的,心底也是一痛。行动大于心意,臂上一个用力,直接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足下一旋,已轻巧的落在马背上。
怀里的人没再吭声,金亦辰垂目看时,那双波横涟滟的眸子微合,心底一惊。
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自那张干裂的破了口子的唇边溢出,“我歇会儿,你多受累啊!”
心陡然落回原位,眸中漾出一抹苦笑,这人啊!
向着山林里那几人发了信号,就打马先行往回赶,那人不说,可依在自己怀里的身子越发热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的手却一片寒凉,想到之前还未完全调养好,金亦辰不由得心又揪了起来,若再染了伤寒,怕就要真得回帝都了。
一路疾驰,又得顾忌楚煊身上的伤,走得极为费心费力,马儿驼了两个人,还不能尽兴得跑,郁闷一路。
楚煊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一路都没出声,只到进了堰城,才在金亦辰怀里略动了动,金亦辰垂眸看了看,她已然合上了眼睛,呼吸轻浅。
金亦辰不欲惊动他人,绕到了住处的后门,直接把人抱回了和他相邻的院子内早已收拾好的房间里。
楚煊像条死鱼任由金亦辰把她放在窗下的软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金亦辰转身出去,半晌才回来。
楚煊是被一阵饭菜的香气勾回了魂,终于舍得睁开了眼,看着手上拎着食盒的金亦辰,谄笑着,“这世上多了一个你,简直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明知道那人最是油腔滑调没一句是真的,心底却还是掀起了一小波微澜,只面上淡淡的,“快些吃,吃完了好去洗漱。”
“呵呵——”,楚煊冲着金亦辰咧出一个傻傻的笑。
真是饿急了,楚煊本来吃饭就没那么多讲究,虽不粗鲁但也决称不上文雅,又在金亦辰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视无睹的人面前,吃的速度比往常又快了些,一会儿两碗粥、三个点心、两碟小菜一扫而空,好像还没够。
金亦辰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楚煊,态度坚定,“不能再吃了,休息好了,明天随你点。”
楚煊的表情才好看点儿。
隔壁房间里备好了热水,吃饱了的楚煊有些懒待动,又架不住那双高压电流的双眼,一步三挪地进了屋。
“哇——,不是吧?”楚煊猛地瞪大了眼,看着屋内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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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沐浴1
房间十分之大,整块青石砌得墙壁和地面,古朴明朗,没有任何家居摆设,只在地上挖出了两个两丈见方的池子,同样的用青石砌了,一袭纱曼自房顶泄下,将两个池子隔开,却又有些欲盖弥彰之感,凭添了几分暧昧。
楚煊咂巴咂巴嘴,水眸含情地看着金亦辰,“莫不是,亦辰想与本王做一对戏水鸳鸯?”
金亦辰给楚煊选了这个院子,也是看见这座浴室,想着她见了肯定高兴,此刻面对她如此赤*裸*裸的**,面色一沉,唇角一绷,冷哼一声,“不知好歹!”一甩衣袖,径自出了屋。只是,出去时,力道大了些,捎带着把门也关了个严严实实。
“呵呵呵呵——”,楚煊笑得开心,就喜欢看金亦辰要恼不恼的受憋样子,还得顾及温润如玉的清雅风派,“死要面子,活该。”
楚煊很恶毒地想看到金亦辰能暴跳如雷的样子,可许多年过去了,却总没能如愿。她不相信,一个人能将情绪完全压抑到心底深处而不喷薄,所以,时常做些出格的事说些过头的话,就想让金亦辰暴露出常人的一面。此时,她心里暗暗想着,过了十多年,好像这人比之以前好得多了,已经有些情绪开始表露了,大不了再努力个几年,看你会不会喜怒哀乐!呵呵,怎么着,也得在你大好青春年华之时,好好地为你选一个绝世佳人,也不枉了陪自己十余年的手足之情。
也不知那池子里的水是哪里来的,要是凭人力烧的话,那就真得有些奢侈过了头,只是真得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样子,热气氤氲袅娜蒸腾弥漫,让人瞬间有种筋软骨酥的感觉。
楚煊嘴角漾出一抹笑意,还别说,这人真挺细心。
脱衣服的时候,就有点儿难过了。
那已经算是布条的衣服,与血泥和在了一起,凝固在身上,稍稍一动,揪扯着心都抽到了一起。楚煊咬着牙猛地一用力,“呃”得一声闷哼,将那些布条一缕缕地从身上扯下来,顺带着鲜热的血液又冒了出来,很快,布条扯完了,凝结的伤口全都又重新撕裂,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楚煊强睁开眼睛,看了看两个都热气腾腾的池子。一个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上面还点落着一层五彩地花瓣,隐隐有股香气沁人肺腑。另一个池子则有些略浓重的药味,颜色也有些暗沉,显然是特意加了料的。
站在池边的已然脱得一丝不挂的纤长身体,没有一丝犹豫地跳进了药池。
“啊——呃”,楚煊一碰到池水,就后悔了。
不是加了料,而是加了猛料。
以往,金亦辰也给楚煊配过这样的药浴,有时是为了解乏,有时是为了疗伤,会有些刺激的感觉,但像今天这样的,可是前所未有,那种感觉,楚煊觉得宁愿再挨上百十来刀,也不愿再进这水里。
身上有伤口的地方,被那不知撒了什么药的水一下子冲了进去,像是被人用锯齿在那伤口里面翻搅撕割,一阵尖锐的痛感迅速从四肢百骸冲向心底深处又汇聚在头部,心口处像被人猛地一下狠狠地攥住死命地捏着,气息也仿若一下子被斩断了,大张着嘴,却只能一下一下向外哈着,甚至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里已经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一片白茫混沌。
楚煊觉得一阵沉昏袭来,已经痛得没有半丝力气的双手勉强探出了水面,想抓住池边的石沿,又一阵巨痛袭来,脑子里“轰”地一声,已然失去了最后一丝清明,整个人软软地倒进了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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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沐浴2
昏沉间,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轻轻地拢住了自已,口鼻间的窒息之感瞬间消失,心肺处几欲爆裂地撕痛感迫得自己不得不如如干涸濒死的鱼儿一般,张大了口极力想吸进些空气,身上却又传来一阵强似一阵如惊涛恶浪当头袭来的痛,痛彻骨髓。
脑子忽地有了瞬息的清明,一个念头电闪而过:死了算了!活着好累啊!攸忽间,又是一阵迷蒙。
好像有什么附在了唇上,温热中带着湿润,软软地顶开已不能自已而紧闭着的唇舌,一泓甘露注入口中,像被酷日蒸灸许久龟裂了的土地初逢雨水,喉头禁不住地吞咽了一下,那股强烈的窒息感才稍稍缓弱了些,又一口甘露依旧软软的温润地喂了进来,这回是迫不急待地咽了下去,待那种温润要离开时,心头竟是升起一种不舍,双唇紧贴着追了过去。那种温润似有些迟疑,略停滞了下,继而软软的又贴紧过来,略微还有一丝热热的气息喷在面鼻之上。
等待中久久地没有方才那口甘露降临,楚煊不免有些心急,竟伸出了舌尖主动去那温润里探寻,那温润似乎受了惊吓,倏地退得无影无踪。楚煊还想要做什么,身上的痛又绵绵延延地袭了过来,终于又落入到了无尽的暗沉当中,在淹没之前,似乎耳边有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难道是无常来勾魂了?
怀中的身体再一次地瘫软下去,金亦辰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眼前的状况,让他有生以来的失措了。
两个池子的水是不同的,一个池子是方便她用来清洁身子,洗去满身的血水泥污的,另外那池中加的香料是有一定麻醉作用的。另一个池子则是加了各种有助于外伤愈合的药材的。洗的顺序当然是香水池,而后才是药池。
可楚煊,自以为是地选了先洗药池,结果被强烈的药效刺激地差点心脏骤停溺水而亡。
金亦辰也是懊恼不已,怎么会忘了交待她一句呢,幸好自己中途折返回来,听到里面悄无人声,还以为是被那香气麻倒了,就冲了进来。
方才,无奈之下只好以口为媒渡了几口汤水给她,见她总算是缓过来了,虽又昏了过去,大致是没什么事了。
想着在药水中也泡得差不多了,就该给伤口敷药。
只是,自已一身衣服已然湿透,而她——
金亦辰不敢再往下想,平日楚煊总是一身男装示人又刻意掩饰,以致常常自己都会以为她根本就是个男人。此时,那纤浓合宜浮凸灵珑的娇躯毫无遮拦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眼前,自己的双臂为了不让她再次沉进水底,正揽在她的胸前,略一垂眸,就能看到两团嫩白颤颤地顶着两颗樱红在水波中摇曳生姿。
金亦辰猛地一咬牙,遏力将那心底隐约升腾起的绮思重新打压下去,目光盯着赫然布在如玉肌肤上的道道狰狞的伤口,不由得心口痛得一缩。经药水一泡,血污没了,破损的皮肉向外翻着,边上已然有些泛白,内里的肉粉红地张着嘴,有些深一些,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腿上那一处最大的伤口已经又开始淌出鲜红的血水,丝丝缕缕地飘散在水中,随波泯去。
身下一个用力,抱着楚煊直接从水中跃了出来,重新又落入了香气四溢地池子。那池子里放了镇静麻醉的药物,总好过让她一直这样痛下去。
楚煊痛得昏迷中还有些僵直的身体,慢慢地在药物的作用下,舒缓开来,整个人都软软地依在金亦辰的身上。
此时的她,全然没了往日的凌厉狠辣亦或是嬉笑怒骂,眉间平和淡然,目微合着睫轻敛着,微微有些颤动。鼻息轻缓平顺,唇角甚至还略向上勾着,倒似一抹浅笑。
金亦辰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宁静详和,或者说是许多年没见过的,那一刹那,他觉得心头似乎绽开了什么,柔柔软软的,如果可能,他倒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管他什么家仇,管他什么国恨,统统抛至一边,只愿岁月从此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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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王爷怎么样了
池里的水略有些凉的时候,金亦辰知道再呆下去,对外伤不但无益,还会寒凉入体,更会让伤情雪上加霜。手一抬,扯住悬在中间的纱曼用力一拉,腰上一挺,抱着楚煊旋出了水面,那纱曼刚好飘下,将那身冰肌玉肤裹了个正好。
总算眼睛的束缚解除了。
金亦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楚煊抱回了房间。院子里没有安排服侍的下人,楚煊也从不让别人近身侍候,所以,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将人轻轻的放在绵软的床榻上,取了刚配的外伤药,生肌止痛不留疤。还好,伤的大多都在四肢上,后背上仅有一道浅浅的划痕,要是伤在前胸,金亦辰实在是有些,咳,还是不说了。
刚把最后一道伤口包扎好,院子里就响起一阵风声,金亦辰眼疾手快,一把扯过薄被盖在楚煊基本上算是没穿衣服的身上,那边“咣啷”一声,一个人影倏地飘了进来,直接掠到了床前。
不用看也知道,敢这样闯进来的,除了幻血没有第二个人。
少年满脸担忧地看着静静地躺在被下的楚煊,往常总是强势刚硬的人如今仿若一触即碎地冰晶,面色惨白,额上还渗着冷汗。
金亦辰看着少年的样子,不免有些心酸,“没事了,哥哥只是受了些伤,一路上奔波得有些累了,刚睡觉了。亦辰哥哥已经把那些伤口都处理过了,差不多晚上的时候,哥哥就会醒过来,到那时,亦辰哥哥再叫你,和哥哥说话,好不好?”
幻血惯常是叫楚煊哥哥,叫金亦辰时就加了名字,其他人是决没有这个待遇的。
少年点了点头,“伤的厉害吗?”
“没关系的,只是有些多而已,胳膊上,腿上都有,后背只有一道很浅的口子,可能是树枝划的,放心好了。”金亦辰不瞒这孩子,实话告诉他,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幻血是相信金亦辰的医术的,没再吭声,“我想在这呆会儿。”
“好,你就在边儿上看着,不要动他,免得伤口进了风,一会儿,他可能会有些发热,这儿有凉水,沁个帕子给他熨在头上,我过会儿就来。”
幻血虽年纪不大,毕竟是在军营里,见得多了,尤其是照顾楚煊,简直比对他自己还上心,听了金亦辰的话,点了点头,坐到了床前的矮凳上,一瞬不瞬地看着。
堰城初回楚国,一切政事都要重新布置。
金亦辰回到临时设置的府衙,开始起草上报楚都的公文,提请下派驻城官员,又要发布安抚百姓的告示,前几天忙着整顿城防事务,根本腾不出手料理堆积如山的一城事务。
如今,看着眼前案上堆成了小山似的城中各个部门如户政署、城防署等送来的类似鸡毛蒜皮的公文,金亦辰不免抚住的额角,管理一座城池都这么琐碎,何况是管理偌大一个国家,倒真不如做个一军之师或是一军之医来得轻松惬意。
李玉春几个人昨夜比金亦辰回来的还早些,接到他发的信号,以为他先一步找到了人,回府时却发现原来他还没回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有下人报说,金亦辰从后门回来了。
几人明白,肯定是王爷不想让别人看见,为避人耳目走了后门。一个个忧心不已,估计受得伤不轻,连路都走不得了,军师额外带的马也没用,大概是共乘一骑回来的,那要连马都骑不得了——,几个人一合计,不能闷着头瞎想,听说军师在前厅处理公文,问问便知。
金亦辰听着厅前纷乱的脚步声,没抬头,继续专注在公文上。
“军师,王爷怎么样啊?”
进来的几个人,对这个军师,总觉得仙风道骨得有些不似凡人,再就是总给人一种迷蒙莫测的感觉,明明是一张温润如玉的亲和模样,却又让人觉得如隔万里镜中观花一般。楚煊倒是一副喜怒形于色的直白脾性,只是向来凌厉狠辣惯了,谈笑间翻云覆雨的事做得多了,让人即敬又怕,怕的成分更多些。两人明明是南辕北辙的性格,却都让军营里的人莫名地从心底产生一种惧意。
面对案后一脸严谨垂头梳理公文的金亦辰,几人竟觉有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的冷厉之感扑面而来,推搡了半天,最后还是李玉春出了声。
金亦辰轻轻合上了面前的公文,抬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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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妖人子墨
元昊还没到清石镇,终于收到了黎军发来的消息。
堰城失守。
接到消息的一刹那,元昊有些恍忽。堰城失守?堰城失守!
不知怎的,他眼前竟忽地闪过无双那笑颜羞花娇媚惑世的丽容。心下猛地一沉,那女子究竟是何立场?如今细思起来,忽觉得近来桩桩件件似无关又似藕断丝连的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似乎都与无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己派在无双身边的暗哨,起初是为保护她,然几次回报,暗哨都说从未见她离开过视线,如今想来,这其中便大大的有蹊跷。
辽宫中,自己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轻功甚至还在自己之上,如此高的轻功别说一个暗哨,就是十个也是看不住的。
那破院中,她舍身引敌的举动,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殿下,殿下?”身边的随从见元昊出了神,出声唤他。
元昊收回思绪,略一思付,“大军退到哪里?”
“退至柘城。”
元昊点了点头,柘城位于堰城北面,离清石镇还有百十里地。是黎国本土最边上的一座重镇,失了三城后,柘城就成了黎国最后一道防线。
实际上,对于楚国和辽国来说,柘城对辽国的意义更深远一些。
因为相比较而言,洛矶谷口距离柘城倒比堰城更近一些。
“看看我们一向最是沉稳持重的六皇子,都办了些什么事,连丢三座城池,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如此,佩服佩服啊!”
连讽带刺兼挖苦的话,却是出自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一袭白衣,清朗如风,淡然出尘,手上还摇着一把碧玉折扇,落在肩上的墨丝扬起几缕和着束发的月白丝带轻舞,真真个潇洒脱俗俊秀灵睿的好男儿。
只是长了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风情流转,情意绵绵地看着元昊,还一汪柔情深情无比,生生地将一身超凡逸尘的仙人气质给整成了个回首顿牵万千芳心低眸即勾千万雄心男女通吃魅惑妖孽风流多情的邪异样子。
“下次出现,正常点。”
对于这个师弟,元昊一向是冷颜厉色,都怪师父,当年见他实在又小又可怜,带进了师门,结果整出了一个祸害,谁也没想到小时候俊秀乖巧长大了却是如此一副只恨天下不为他所乱的脾性。
“师——兄——,”尹子墨清魅的嗓音故意拖长了音,还往元昊跟前靠了靠,颇有点儿投怀送抱的味道。
元昊避开香喷喷得堪比青楼女子的身子,略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你这是要干嘛去,怎么会在此地?”
尹子墨常年飘荡在外,比他自由闲散得多,向来是哪好玩去哪,师父也是这么个性子,比着看谁会玩儿。
倒只有他受身份约束,长年领兵,身不由已。
师父是多年都未见了,只有师弟,每每都是籍着游逛的名儿,幽灵一般,说出现就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是真的碰巧遇上,还是,心里惦记着从小就对他爱护倍至的师兄。
“听说绝颜无双在辽国,本想着一睹美人风姿,谁知来晚一步,那美人竟会殒了命。”一脸的叹息哀婉,还想比比倒底是谁更美上一些。
元昊本就一颗心牵挂着某人,来了个妖人直接点中了他的心思,好容易压抑住心底有些起伏的思潮。
尹子墨却又看上了随从中的一人。
“这位小哥,面生啊!新来的吗?告诉哥哥,叫什么名儿啊?”
那个随从是今年新召进来的,武功极好,心性沉稳,只是对于武学过于专注,向来对人情世故理会不多。
尹子墨媚眼如丝,繁密情愫丝丝缕缕地从眼底勾起,直探进对面年轻英俊的随从眼里。
随从心神一个恍惚,登时就打了个激灵,忙将眼神自尹子墨那张桃花妖媚的脸上移开,他已然明白对方使了媚术,好险,差一点儿丢人。
元昊直接将尹子墨揪回到自己身边,“我的人,你就不要打主意了,什么主意都不要打。不想走,就老老实实跟着,不然,我把你丢进军营里,那里可是多少时日都没有一个女人的。”
尹子墨大大地抽了口气,委屈至极,“我是好心帮你测试他的功力如何,是好心啊,是为了你的身家安全着想哎,你不要老把我想得——,就算是兔子他也不吃窝边草的好吧!”
接下来的话,被元昊一道冷厉的眼风很吓回去了。
随从们大多是见过殿下这位十分另类的师弟的,虽然通常一年能见上三回就已经是很稀奇的了。
元昊平日里还算平易近人,只是对着尹子墨的时候,那就只能是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形容了。
尹子墨高高兴兴地跟着元昊去了柘城,谁让他从辽都一路追踪无双的下落,只追到连城,也只是追到苍茫雪原上尚未被完全覆盖的点滴红梅,幸好,碰上了元昊,不然,估计又得睡树上了。
不过,听闻,师兄和那个无双好像有一腿啊。
师兄整天一副老头子的模样,要勾搭上无双那样的人物,怕是不易,哼,殒身大火,鬼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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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茶楼
熙熙攘攘的街上,人流如织,人声鼎沸,人气旺盛,战争如过眼烟云,被人们抛得无影无踪,依旧着往日得柴米油盐酱醋茶。
茶楼里自然更是一番热闹景象。
“话说,宁王身形如鹰,一个纵掠已飞上了城墙,那守卫的士兵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脑袋已与脖子分了家。宁王在城楼上如入无人之境,手中一把明晃晃亮银大刀,手起刀落,如割韭菜般,只听嘁哩喀嚓,那黎军根本不及反应,全都回了老家——”。
说书人正大瞪着眼睛口若悬河唾星四溅的讲到宁王魔性大发杀人如麻,有人插话。
“既是攻城,难道只有宁王一人杀敌不成,其他楚军呢?”
“这宁王乃楚军数万之众的主心,自是要多些言语来讲,正所谓文有侧重人有主次”。
“接着说啊,宁王接下来怎样啊?”有人正听得起劲,已开始催下文了。
“咳,咱们接着说。宁王一个人在城楼杀了个尸积如山血浸墙砖啊,一身白色战衣被染了个红梅遍布,真真仿似嗜血阎罗转世夺命煞神下凡。只见他一个飞身,自八丈高的城墙疾落而下,犹如蒲扇大小的铁掌直直的拍向重迂千斤的城门,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那城门竟生生的被一双肉掌击得倒下半边,另半边也已粉碎形同朽木。那城外早已埋伏的楚军势如破竹般潮涌入了城,杀得黎军是片甲不留。”
“那宁王的手若真如蒲扇一般,定是个身材极为魁梧之人喽?”趁着说书的喝茶润口,有人刨根问底。
二楼临窗坐了两个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位穿白衣的还伸出了自己的手,蒲扇?那该有多大!
“那宁王——嘿嘿,不瞒你们说,我是亲眼所见亲身领略。”说书的抖开扇子扇了两下,不急着说,看着场下听众的反映。
“说呀,急死个人,卖什么关子啊?”有人听得起劲,嫌不过隐。
“哪有人手真长那么大,八成是在吹牛?”有人怀疑。
“宁王岂是你能见到的,快些讲来,若不好,老子连茶钱都不付!”有人脾气暴躁。
说书人一扬手中折扇,场下静了声。
“那宁王,你道是什么人,先皇幼子,新君宠弟,手执全国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英资丰伟龙形虎步气宇軒昂,身高八尺有二,面似银盆,狮鼻虎目,四方大口——”
“噗——”,先前那位白衣人刚入口的茶相当没形象的喷了出来,还好同伴坐在一侧而不是坐在对面,“咳咳咳——”还被呛了,只咳得玉面飞红眼梢挂泪。同伴实在不忍,帮他顺着后背。
有人皱眉向他们这边瞥了瞥,是不是来听书的,还是来捣乱的,嫌他动静太大。
同伴斯文些,带着歉意向邻座微微一笑,顿时让众人生出几分月白风轻明朗清静之感,清秀俊朗的面容笼着一层仿若天境谪仙的飘渺气质,众人一时间恍若沉醉其中,再无人在意方才有些搅局的声响。
“啪—”,一声醒木,将魂游九天的众人惊回了真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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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寻芳楼
出了茶楼,楚煊斜睨着金亦辰,“宁王应该改个名号,叫阎王我看正合适。原来在堰城人民心中,宁王的形象是如此的高大英武,相貌出众啊!”
“宁王救堰城人民回返故国,百姓感恩戴德,将宁王奉若神明,顶礼膜拜,实乃宁王之大幸。”云淡风清的把球踢了回去,又加了一句,“方才的约定可还作数?”
看着金亦辰老神在在的样子,恨得楚煊牙咬得咯吱吱响,忽得面上浮出一丝诡异笑意。
“作数,当然作数,爷我说过的话,何时食过言?”无视对方听到‘爷’这个字眼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楚煊心情大好的举步头前走着,“总得有个地方理妆不是,刚好这堰城里还有个相好的,就去她那儿了,顺带让人好好招呼你这位贵客!”
楚煊的伤经了金亦辰特制的药汤浸泡,又上了生肌祛疤的秘药,伤势愈合的很快,隔天就下了床,又泡了一次药浴,满身的伤痂脱去新生的肌肤粉嫩滑腻。
架不住某人的软磨硬逼,金亦辰允他出门散心,只不许骑马。
楚煊笑得跟个狐狸似的,扯着他陪自已一起出了门。
喝茶间听到说的书竟是自己,一时兴起,与金亦辰打赌说书的会把自己说成什么样儿。
一向自命天下第一美人的楚煊坚信自己的美名早已名满天下,说书的绝不至于孤陋寡闻把自己说成个莽夫。
金亦辰淡定一笑,宁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个?个人心中自有计量,或许会说成凶神恶煞也不一定。
楚煊说,若说成个丑的,就穿了女装陪金亦辰逛遍堰城。金亦辰要输了,就自干一坛女儿红。
结果,楚煊带着金亦辰去了寻芳楼。
“你在这儿先耍一会儿。”楚煊丢下一句,向后面而去。临了,还给穿花似的花娘抛了个媚眼。
花娘一颗老心,被那一眼流波晃得起了波澜,半天才平复。一回眼,哎哟,走了个妙人,还有个仙人。
几乎扑进了金亦辰怀里,声音嗲甜得发腻,“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来来来,雅座里请,我们这儿的姑娘是全城里最拔尖的,公子喜好哪样儿的啊?是娇媚可人的?是文慧多才的?还是——”,花娘顿住声音,笑得十分之春情,“颇懂床弟之趣的?”
金亦辰嘴角弯起了浅弧,看得花娘心口一颤,明明没有方才那位公子哥俊,可怎么看着总让人摇摇欲醉呢?
“那就一样来一个,如何?”
清清淡淡地一句,一出口就让花娘心花怒放,真是个有钱的主儿,“好咧!”眼前全是白哗哗的银子,哪还管金亦辰是圆是扁。
金亦辰看着花娘风拂杨柳般地出了房间,立刻起身将所有的窗子都开了个透亮,深深地吐纳了几大口气息,才将心头那股因浓重的脂粉味薰得难耐的烦闷略微舒缓下去。
不多时,花娘口中环肥燕瘦多才多艺情趣十足的各色美女鱼贯而入,足有十几位之多。忽啦啦站了一屋子,真真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饶是金亦辰定力非凡,满眼里全是玉臂坦露酥胸高耸长腿隐现且这些温香软玉还有一拥而上主动扑倒之势,一个个看着金亦辰玉一般的人儿,仿似久旱逢了甘霖一般。
他就知道,楚煊哪那么好心,领他来花楼就只让他喝茶歇脚。
女人嘛,巧言令色一笑而过,也不算什么。可面对如此秀色可餐的极品男人,这些姑娘们可不准备就此放过。就算不能**一度,温存一番也还是可以的。于是一个个风情万种媚眼如丝更有甚者,将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纱衣越发地散了开来,大片白嫩玉肌完全呈现在金亦辰面前,生生地挑逗着。
金亦辰脸上一抹极明显的苦笑,谁会想到,一个男人到了花楼没**反倒被一群女人给嫖了。
“呵呵——,这是怎么了?招待客人也不是这么个招待法儿,都下去吧!”一个曼妙无比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那些个活色生香听话地退了出去,金亦辰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小女子是这间花楼的主人,招待不周,公子勿怪。”女子从善如流地给金亦辰倒了杯茶,轻推到他面前。
“姑娘如此年轻,便一力支撑起全城最有名的寻芳楼,实令在下佩服。”若论起寒喧客套,也是金亦辰相当拿手的。
女子浅笑,“怪道主人常说,公子乃是极品,今日一见,果然。”
金亦辰明白女子口中的主人,就是楚煊。
至于那句关于极品的评点,基于某人的风格,千万不要以为是夸奖。
于是,金淡定依旧淡定着,“你主人若是肯在这里挂牌子,寻芳楼的名头一定响彻各国。”
女子抿嘴一乐。
“谁在背后嚼人舌根呢!”一道清冽明朗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紧跟着的是一道淡黄身影。
金亦辰眼前一亮,不觉心神全系在了眼前的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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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玉簪
佳人风摆杨柳,淡黄的色泽将整个人衬得鲜丽明快,如初春的暖阳,将周身隐约浮动的戾狠冷冽之气冲淡了许多,虽是夏日,却让人如沐春风清爽愉悦。
“这个颜色配你。”金亦辰极少当面夸楚煊,尤其是他以女装示人的一面。
“算是句人话,走吧!”楚煊当先一步出了门,眸中一丝得意一闪而过。
两人一前一后,楚煊在前,金亦辰在后,出了寻芳楼的后角门。
看上去,颇像一位翩翩佳公子为避耳目,领了心仪的姑娘,趁着晴好天气,逛街游玩。
大街上人流熙攘如潮,各色货品琳琅满目,楚煊似脱困的小鸟,欢快地拉着金亦辰东游西逛,看到入眼的小玩意儿会拿在手上把玩上半天,却又不买,弄得摊主热切了半天怏怏只好把东西收拢好。
看着仿若二八年华一脸纯真明净的楚煊,金亦辰心底深处砰然间似有什么悄然绽放,只希望时光就此凝结便好,没有什么责任,没有什么背负,像普通人一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着每一天,平常如水便好。
“想什么呢?”一声娇嗔响在耳侧,虽不似一般女子的清音婉转,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头撩拨。
待金亦辰回过神,身旁的纤细淡黄身影一个旋步,荷边裙裾在脚面上散出莲形的波澜,又冲到了前边的摊子。
淡然一笑,随她高兴便罢,便就这样守在她身边吧。
楚煊一眼看到了摊子上那枚雕琢得极及精巧的玉簪,花纹古朴大气,贵在雕功精湛,便伸手去拿。
旁边倏地探过一只手,抢先一步拿了起来。
“不错!真不错!”
楚煊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妖里妖气的,嗯,权宜当是个男人吧。那身脂粉气怎么比花楼里的姑娘还浓啊!
“两位好眼光,这簪子可是名家雕出来的,您看看这成色,这手法,都堪称上品啊!”摊主卖力地鼓吹,他以为这两人是一道的,女的美得就像是天下的仙女下凡,男的,哦,看装束身形听嗓音是个男子,那面容比寻芳楼里的头牌芙蓉还俊上三分,只是那身气质怎么就让人觉得有些娘们气。
金亦辰站在楚煊身侧,看了看那簪,“你喜欢啊?”轻浅一句在问楚煊。
摊主有些凌乱,今儿是怎么了,又来了一个神仙似的人物,自己摆摊也有十来年了,不敢说整个城的人都打过照片,最起码俊男美女是都见过的,可这三位却都是第一次见,且一见还是三个,一个比一个惊艳绝伦。
“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就送与姑娘,可好?”尹子墨两眼桃花地看着楚煊。
楚煊美眸微睐,斜睨了他一眼,颇有些娇羞地微垂着头,“既是公子先取了,可见公子也是心仪的,奴家怎好夺人之好。”
说完,却又不走,回头看着金亦辰,满眼狡黠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娇态。
金亦辰唇角微弯出一个弧度,没办法,只好陪她玩儿下去。
尹子墨与金亦辰身高相仿,四目相对,波澜不惊。
“我这儿还有一枚簪子,三位看看,若是和了眼,各取所好,岂不更好?”摊主生意经打得好,又拿出一枚玉簪。
楚煊目转流波,瞥了眼另一支玉簪,同样的花纹,只是材质稍次。
“我还是喜欢那个玉簪,怎么办啊?”如水流过金沙的声音低缓沉静,是对着金亦辰说的,尹子墨却也听得真切。
“在下方才已说了,若是姑娘喜欢,在下愿买下赠与姑娘,姑娘意下如何?”言辞肯切,态度真挚。
“既然公子不肯相让执意要送,不如你就收下,呆会儿我设宴回请这位公子,以谢赠簪美意,你看如何?”金亦辰忽然冒出一句。
楚煊展颜一笑,如百花盛开霁云初绽,看得摊主心尖一颤顿时失了魂魄。
“如此,小女子便多谢公子美意。”说着,纤葱玉指伸向尹子墨的掌心那枚平放着的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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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宁为玉碎
佳人的手主动探了过来。
尹子墨眼风凝着眼前的丽姿娇容,掌心向着楚煊的方向送了一步。
指尖与掌心将触未触之际,人流中忽地涌起一阵拥挤,不知是谁胳膊蹭了楚煊一下,连带着整个身子也一个趔趄。
金亦辰正好站在她身后,心情甚好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尹子墨的脸色就不甚好看了,因为掌中的玉簪,掉在了地上,碎了。
方才,楚煊身形一侧,虽未碰到玉簪,自己掌心却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流一拂而过,再要握住已来不及,那玉簪似有千斤坠着一般,瞬间便落了地。
自出道以来,这,还是从未有过的。
向来都是自己戏耍别人,今天,倒被别人戏耍了。
“呀!怎么就会掉在地上了,我刚刚明明没有碰到啊!”如花娇颜此刻已是满面焦虑,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摊主急了,“那可是我的镇摊之物啊!哎呀,你们可得给我个说法啊!”
有人在一边充大头,“碎了就照价赔钱呗,刚才不还大方得送来送去的!”
尹子墨不欲在街上与人争执,总之是从自己手上掉的,也无话可说,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摊上。
再回身找那两人,满眼人头攒动,哪还有两人身影。
“何必打碎呢,你不是喜欢那个簪子吗?”
穿过与主街相汇的小巷,穿城而过的沁河婉延流淌,堤岸柳条下,立着两个如璧如仙的人儿。
“我喜欢的东西,自然通过我喜欢的方式得到,就算是赠,也得我心甘情愿地收,方才那种,我倒宁愿打碎了,也省得被些个乌七八糟的手摸来摸去。哎,想想就嫌恶心,也不知被多少人摸过了,幸好我没碰到。”
“你啊——”,一声喟叹。
河面风起涟漪银波荡漾,岸柳微拂嫩绿新展,夏日略有些躁动的熏风裹了些潮润的湿气,扑在人身上沁凉舒逸。远处的游船御风散了空谷幽兰似的一阵萧声,令人越发的宁静致远。
“呵呵,还真是有缘啊,还是说堰城太小了?”
楚煊感叹,金亦辰亦是感叹。
立在船头当风抒怀的正是要赠簪的尹子墨。
“既是有缘再见,两位可愿与在下沁河泛舟?”
尹子墨示意船家暂且靠岸,拱手向两人邀约。
“承蒙公子抬爱,那我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亦辰眸光扫了一下楚煊,楚煊轻带裙裾,提力一纵,也没管金亦辰,自己翩然如鸿似落叶随风又如袅娜淡烟,悄无声息的飘落在船头。
尹子墨暗自惊艳,这世上有如此轻灵身法的女子,少之又少,究竟是出自何门何派,倒是要仔细考究。
金亦辰没那么好的轻功,可也只是比不上楚煊而已。落在船上时,只在河面上漾出几圈波澜。
“两位好俊的功夫!”尹子墨半是真心半是客套,“在下尹子墨,黎国人士,周游各国,初到堰城,方才一遇,为两位天人之资所倾倒,心生敬佩,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若是公子小姐地一味敬称,未免生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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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共进午餐
楚煊眸波流转,在尹子墨身上一瞬而过,“尹公子原是黎国人,如今楚国与黎国可谓势同水火,尹公子公然亮明身份,怕是会有麻烦上身啊!”
“尹某一届平民,只是流恋堰城山水独秀,故驻足盘桓几日,想来,楚国宁王乃当世英豪,岂会将尹某区区一只蝼蚁看做是悍然猛兽,姑娘未免将宁王的胆子看得太小了些?”话中有话。
“尹公子盛情邀约,我们就只寄情山水好了,国家大事自有大人物去操心,管它什么黎国、楚国,现下这里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金亦辰淡淡地一句,将方才的火药味冲淡了许多。
“哎呀,看我,区区弱质女流竟会在公子面前妄议政事,真是让公子见笑了!”螓首微垂,唇角浅笑,云鬓横陈的步摇晃得满眼生姿。
金亦辰是第一次见她女装时有这样的娇柔憨态,心神突地一颤,不着痕迹地将眸光落到了她身侧的粼粼波光间。
尹子墨见她方才气质凌厉如冰攸忽间又柔媚若水,心中警钟大作。
楚煊往金亦辰身旁靠了靠,金亦辰不知所故,挺直了身子,侧目看着她。
“小女子姓夏,名唤洛儿,这是我哥哥夏辰,我们也不是堰城人,只是顺道路过,也是被这奇山秀水吸引,暂停几日,就要赶往连城。”
听得楚煊说自己是哥哥,金亦辰眉心略一紧旋又平和,她如此说,自是有她的道理,随她吧!
“公子唤我洛儿便好,即是结伴同游,更随性些。”楚煊索性再主动一些。
“即是这样,也不要再公子公子得叫了,就叫我子墨好了,洛儿,辰兄!”说着,尹子墨冲着楚煊和金亦辰一拱手,就算是重新见过。
金亦辰淡然一笑,“子墨不必多礼,本是素昧平生,相逢即是有缘,还是洛儿说的,随性些好。”言语缓和,只是,那一声洛儿叫得有些生硬。
游舫划波而行,景在岸边走,人在景中留。
立在船头的三人均是相貌俊美绝伦,身姿出尘如仙,言谈中欢声笑语不断,不时指点着某一处奇丽的景象评点一番。
只不知岸边上又有几多痴男怨女伤了心伤了情,这钟灵毓秀的人儿怎么都凑一块了?
时近正午,楚煊在大日头下站了半晌,身上的伤还未好利落,额上沁出密密的一层汗,金亦辰拿出帕子自然轻柔地帮她拭着。
尹子墨睨了一眼楚煊,后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某人的温存。
兄妹吗?呵,有意思!
三人找了个热闹处下了船,自然又是引起一阵交通堵塞。
楚煊一马当先进了一家装潢甚为豪华的酒楼,举步上了二楼雅间。
金亦辰和尹子墨二人风度翩翩君子如玉地在门前楼口谦让了几个回合,才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
楚煊叫了壶茶,已喝光了一杯,正提壶再斟。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们不渴吗?腰不酸手不累啊?哪那么多俗礼,酸腐老夫子!”喝了口茶,她正好拿两人开心。
金亦辰接过茶壶,替她将又喝光的杯续满茶水,“空腹少饮些茶水,呆会儿吃不下饭了。”
楚煊斜睨了他一眼,他二人还不觉怎样,看在尹子墨眼里却是满眼风情娇嗔。
“洛儿姑娘喜欢吃些什么,初次相识,子墨该表表心意的。”
“是吗?呵呵,方才我已经点过了,只不知尹公子的喜好,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我无所谓,行走江湖,四海为家,餐风露宿都是有的。随洛儿姑娘喜好便行。”
楚煊真是有些饿了,菜一上来,也不管他们两个人,吃相不难看可也绝对谈不是什么斯文,吃的速度也不慢。
金亦辰还在和尹子墨举杯相让,楚煊碗里的白饭已经下去了一半。
楚煊点的菜也颇有气势,红烧蹄膀、酥油鸡、炖乳鸽、腰果鹿丁,只一个素菜炝芦笋,外加一份莲子膳粥,还是金亦辰嫌点得太过油腻,专为她要的。
楚煊吃得不亦乐乎,军营里的饭菜即便是王爷,也就只比士兵多了两个菜而已,说是荤菜,只是多了几块肉星,而且楚煊坚持半月才有一次。
如今,可算是饱了口福。
因着身上有伤,金亦辰想着给她补一补,原想着循序渐进食疗为主,现在,楚煊吃得高兴,又有外人,也不好说她什么,先吃着吧,回去再调理好了。
尹子墨看着貌比天人的一个丽人如此吃相,挑了挑眉头,筷子伸向一枚腰果,那份素菜摆在楚煊面前,自己这边全是肉,尽管也有些饿,还是被腻得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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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谁算计了谁
一顿饭,只楚煊一个吃得心满意足,就着茶水慢慢品着消食。
金亦辰侧身望着窗前的水景,目光深远。
尹子墨摸出身上的玉萧摆弄了两下,眸中含笑,“洛儿姑娘可曾吃好?”
楚煊长眉一挑,“自然是吃好了,尤其是不用自己掏腰包时。”
面目原有些清冷的金亦辰也在唇角挂出了一丝浅笑,“晚上,我们再回请子墨一顿好了,我做主,清淡为主。中午你也用得太有些油腻了。”
“子墨就先谢辰兄美意。听说这堰城里,有一处闻泉寺,寺中有泉,景致怡人,不知两位可有兴趣一同前往观赏?”
“好啊!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个去处,我就喜欢水啊波啊的,现在就去!”楚煊一下来了劲头。
尹子墨当先领了路,三人穿街走巷,且走且游。
金亦辰是知道那处寺院的,本是有许多街头巷可走,可尹子墨偏选了要从驻军衙门前经过的那条街巷。
楚煊的胃口实在好,刚用过饭又灌了茶,走了几步,见了摊子上卖的炒货甜点,一个劲儿地看。
金亦辰知道她的馋虫上来了,放慢脚步,在几个摊子前缓住了脚步。
楚煊依旧大模大样地走在街上,尹子墨身姿潇洒时不时舞弄一下手上擎着的玉箫,引得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不住眼的看着,这么好个玉郎君,唉,可惜了,佳人在侧。
路过驻军衙门时,楚煊紧走一步与尹子墨并齐,“哎,看见那是什么地方了?”
尹子墨故作惊奇,“那是楚军最高机密所在。”
“想不想进去看看?”
尹子墨看着楚煊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是黎国人,会被当成细作的。”语气相当认真。
“我还是辽国的奸信呢?”楚煊回了一句,“趁那个管家婆不在,走。”说着,足下步子加快,径自朝前而去。
尹子墨眸光一闪,追了上去。
金亦辰赶上来时,那两人已不见了踪影。看看不远处禁卫森严的驻军衙门,走了过去。
“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以为这里有多可怕呢?”楚煊看着并无一人空落落的院子,甚为遗憾。
尹子墨抬头望了望近前满眼的枇杷,顺手揪了一颗,想入口一尝,又嫌有脏灰,手一松,果子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那果子甫一落地,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院子忽啦啦涌进了一大拔手持长枪利剑的军士。
楚煊在干脆的枇杷枝上蹲得好好地,脚下突地一声爆响,树枝竟然断了,楚煊和着曼妙飘舞的断枝残叶风姿绰约地落了下去。
“呵呵,看来,是我说错了,原来这里真有埋伏啊!”说话间,一双肉掌已在一片精光中翻飞如蝶。
尹子墨故意震断了树枝,让楚煊显了身形。
那群兵士都是训练有素,进退有度,攻势凌厉,却不朝着要害处招呼,只是猛攻楚煊的下盘,像是想抓活口。
尹子墨看得真切,楚煊实在是没有使出全力,更像是在逗他们玩儿,身手轻松无比。一晃神,眼前一个黄影直射而来,身子向旁一侧,衣袖一卷,竟是那棵被自己扔下去的枇杷。
没等再想,身后一虚,耳后一阵风声掠起。
看来,这位洛儿姑娘还真是以眼还眼。
兵士们一见来了帮手,立刻有人飞身出了院子,大概是去调兵。
尹子墨与楚煊对视一眼,前者面容妖异目光幽深,后者面容平和眸光泛着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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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明争暗斗
有兵丁跑到了前厅,刚好军师回来了。
“军师,有人闯进来了,已被围在院子里。”
“嗯!放开手脚,尽量留活口!”
“是!”
兵丁跑了下去,金亦辰端起了茶杯浅浅地啜了口清茶,中午他也没好好吃什么,只好先垫两块刚买的桂花糕。
甜得要命,也不知楚煊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尹子墨即自报了家门,管他是真是假,若真是来找事儿的,怎么样也不能让他白白就进了堰城,好容易才打下来的,决不能再让黎国夺回去。
后院里的兵丁,得了命令,下了狠手。
尽量留活口,意思很明显。
就是不论伤情,只要有口气还能说话就行。
可已经陷在重重包围圈里的两人,同样的俊逸灵动身形,上下左右,飘忽不定,如鬼似魅。
别说伤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大清楚。
楚煊自是不能对着自已人下狠手,每每关键处都会将掌风稍缓,兵丁们倒下去的不少,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是看起来痛得狠些。
只是招势间,隐隐有一股外力在左右自己的身形,试图牵制停滞。
兵丁们袭过来的利刃,有时分明已刺得偏了,却又怪异地似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的扭转向自己的要害。
楚煊面上扬起如梦似幻的笑颜,“子墨——,快来帮我啊!”
女子的清魅之声突地在寒意森森的刀光剑影中响起,近在身侧的尹子墨突地打了一下激灵。
手下一缓,一柄长剑逼到面门,身形使劲向旁一闪,剑光自眉前一闪而过。
腰上忽地被人一推,尚未立稳的身形又再一次向前扑去,那柄长剑挽了一道剑花,冲着自己的脖颈又横扫过来。
尹子墨已躲无可躲,身后那人不定还会出什么阴招,疾出一手硬生生朝着那道利光迎了上去。
“叮——”,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挡在自己的脖前,阻住了剑势。
尹子墨旋即挥掌向执剑人胸腹间拍去,肩背处又被人一抓,迫得身形向后一转。
楚煊面前挥舞着四、五杆长枪,如灵蛇出洞,如落英缤纷。
尹子墨刚一转过来,立刻有两杆银光烁烁的枪尖一个朝着眉间一个冲着喉间刺了过来。
楚煊还有闲心冲他绽开了个绝艳无伦的笑容,尹子墨心头一阵寒意大起。
身形急转,让过眉间的稍快的一击,喉间的那一枪已近在毫厘,手势疾转,那只从未离开的玉萧已挡在枪尖前,“叮”的一声脆响,玉萧毫发未伤,倒是那寒光冷厉的枪尖被硬生生磕开了一条裂痕。
楚煊“呵呵”一声浅笑,“内力不错,反应不错,身手不错。”
三个不错出了口,灵巧的身形在尹子墨眼前一晃,竟掠出了人群,再一纵,已掠上了半空。
“尹公子,我累了,先走一步,你慢慢玩啊!”
尹子墨一失神,数条长枪瞬间将他围困在中间。
身形淡如轻烟掠过几条街巷,楚煊找了个僻静角落飘了下来。
“玩得高兴吧?”清浅含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楚煊抬眸看着那人,“你倒会躲清闲,戏看够了,在这儿截我呢!”
金亦辰递了一块还热乎着的梅子糕,“那桂花糕太过甜腻了,梅子味的倒还爽口些。”
“哈,每次都说我馋嘴,没尝过怎么会知道哪个甜腻哪个爽口,哼哼,此地无银三百里哦!”楚煊挑着眉,眼神戏谑地看着金亦辰。
行到巷子口,一个摆弄着玉萧的英挺身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辰兄和洛儿姑娘走得倒快,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躲这儿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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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求亲
三个再次结伴同行,朝着闻泉寺进发。
一路上,楚煊小动作不断,尹子墨则一会儿将不小心撞到腰间的玉肘送回原处,一会儿将莫名其妙从水果摊上飞来的一支桔子放回去,一会儿又得躲避突然朝自己怀里扑过来的满脸既惊且喜的大姑娘的身子。
总之,某人很开心,某人很忙活,某人很清闲。
“辰兄,嗯,子墨有一事想问?”尹子墨略有些沉吟后,问道。
“何事?子墨但说无妨。”
“不知洛儿姑娘可曾许配人家?”
楚煊一听,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眸光迅速将尹子墨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金亦辰清和地一笑,“舍妹并未许配人家。”
“洛儿姑娘天性活泼,聪敏机智,子墨也未曾婚配,虽与洛儿姑娘初次相遇,却深为姑娘之风采而折服,故求娶姑娘,不知辰兄意下如何?”尹子墨直截了当。
金亦辰眉峰一挑,楚煊接过了话,“尹公子若真是对洛儿一见倾心,也该有所表示一表诚心啊?”她倒毫不羞赧。
尹子墨淡然一笑,“洛儿姑娘想让子墨如何表示才能一表诚心?”他把题又送了回去。
美人笑得国色天香,冲着尹子墨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尹子墨听话地凑近了那张如花似花的娇颜,一阵阵女儿清香丝丝如缕春风化雨渗进鼻息,心下突得一下蹦得略快了些,眸中依是一片清明。
“将你国六皇子的项上人头送来做聘礼可好?”
立在柘城校场审阅军士操练的元昊突兀地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看天,那个妖人师弟走了几天了,也不知堰城那里情况如何。
“殿下,黎都来信。”这样的称呼,只有元昊身边的近卫才会叫,一般军营里的将士都会直称他元帅。
元昊连头都没回,依旧望着晴碧如洗的高天,“说什么?”
这已经是黎都来的第三封信,以前的两封内容都一样,大概这一封也不会有变化。
“问您,何时能返程回都城,并说,不追究边关失城之责,陛下病情险急,请你即刻去。”近卫一字一句,就的很是清楚。
“嗯!”元昊点了点头。
大致一样,只是比上次多了一句,不追究失城之责。
看来,元瀚是有些急了。
自己手握全国兵马屯在边关,是他的心头大患啊!他怎么会不急切地将自己调回都城,岂会任由自己拥兵自重?
呵呵,元瀚啊!朝中大权已全握在你手中,你若要上位,一张纸就解决了事,却将我视作心头芒刺非要斩草除根。那个位子,哼哼,元昊根本未曾放在心上,你又能何苦逼我如此?
忽地妖人师弟邪异笑脸现在眼前,“师兄啊,你以为你退守一隅,人家就会对你视而不见。兵权你一但交出去,立刻就会被人家随便捏个名目怎么死得都不知道,可你要不交呢,人家会用各种理由逼得你不交都不行。交或不交,最后都是死路一条。啧啧,师弟有些替师父可惜,白瞎了十几年的心血,教出你这么个胆小鬼!”
元昊是不是胆小鬼,只有他自己知道。
摆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攥成了拳头,修剪得极为齐整的指甲在掌心印下了深深的几道半弧。
兵士们收了操,偌大的校场上空旷寂寥。
几朵浮云在黄土沙地上投下硕大诡异的阴影,一阵疾风掠来,强烈的阳光再次投射进清冷双眸,满目坚毅。
“回报,三日后,起程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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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会飞的鸟
楚煊风轻云淡地一句,尹子墨眼皮跳了两跳。
“洛儿,玩笑莫要开得太大。”金亦辰轻飘飘地接了一句。
楚煊眼风如丝含媚地扫了他一眼,“偷听人家说话,讨厌!”
又瞥了尹子墨一眼,身子已离得远了两步。
“洛儿其实——,”说了半句又顿了顿,“其实有心上人呢!”
也不管那两人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尹子墨桃花眼眨了眨,面上一丝邪气地笑一闪而过,“洛儿姑娘,等等子墨!”牛皮糖一样地黏了过去。
金亦辰脚步略缓了缓,望着楚煊的背影若有所思。
尹子墨已伴在楚煊身侧,停在一个首饰摊前。
楚煊初时被一堆在日光下闪得晶莹润泽的玉饰勾住了视线,女儿家的本性在此时此境下被激发地淋漓尽致,一件件地看着,并不是多好的玉质手工也一般,只是平素看惯了刀光剑影,看到这些倍觉新奇。
“快来看啊,快来买啊,会飞的鸟会游的鱼——”,旁边摊主极为卖力的叫卖声,引得几个小孩子围在那里。
楚煊闻声望去,那鸟儿是木制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机关,摊主轻轻一动,居然扑棱棱地飞上了半空,飞旋了几周,又稳稳地落在了摊主手上。
“哈,还挺有意思!”楚煊玩心大起,扔下尹子墨就挤了过去。
几个孩子里有个个头最高的,本来正低着头看那水里游着的木头小鱼,一抬眼,看到楚煊,猛地一愣,瞬间眼中光彩大显,冷然的小脸现出一丝喜色,“哥——”!
楚煊和尹子墨都是一惊。
金亦辰一个箭步从后头赶了上去,站在了那孩子眼前,身形微侧,将楚煊和尹子墨挡在了一旁,嘴里接着那声呼喊,“哥刚出来一会儿,你也呆不住了啊,出来时和家里说了么?”语气略有些严厉,颇有些长兄的气势,只是一双眼睛直盯着幻血,眸光深幽。
幻血脸上那层喜色迅速褪了下去,回复先前的冷然淡漠,收回还落在楚煊身上的视线。
“说过了。”语气冰冷
楚煊唇角弯出一个夸张的笑,将金亦辰挤到了一边,“乖啊!哥哥不带你,姐姐带你玩,好不好啊?”
幻血的眼睛里瞬间神采飞扬,“我不碍你们事儿吧?”
这话听得楚煊心里一软。
幻血从小跟着她,虽是不愿多话,心里清如明镜,对事情看得异乎常人的透澈。
只一个眼神,他已经看出面前的三个人非常的不对劲。貌似亲热无间,实则明枪暗箭。
“多你一个,正好玩。”楚煊给了幻血一个安心的笑,顺手买了个鸟儿和鱼,牵着幻血就向前走。
尹子墨挑了挑眉,回头看着金亦辰,“辰兄啊,洛儿姑娘好像没付钱啊?”
金亦辰笑着看他一眼,“是啊!”说完,也提脚走了。
“哎——”,尹子墨看着相继离去的三个人,背后已经有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公子,一只鸟儿和一只鱼共计——”。
不等那话说完,尹子墨已掏出一块碎银子,头也没回地从肩上扔了过去,嘴里呦喝着,“你们等等我呀——”,一天没完,小爷我赔了不少银子,哼,怎么着也得十倍还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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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蛇和狐狸
楚煊一路领着幻血,倒还没忘了照顾尹子墨。
“幻血啊,你说,姐姐要是嫁人,嫁给什么样的人好呢?”
被点到名的人正埋头吃着一块酥饼,闻言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尹子墨一双桃花眼先是围着金亦辰打了个转,随之眼神又落回了楚煊身上。
金亦辰悠然自得地平视着前方,如果不是怀里抱了一堆楚煊给幻血买得玩意儿,那个身姿那个气度,不知会迷倒多少堰城的青春少女。
“嫁给我好了。”终于咽完了嘴里的饼的幻血,冒出了一句。
尹子墨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眼的不可置信。
金亦辰强自将脱口而出的笑声压了回去,已经弯成了半弧的唇却怎么也收不了。
“难道我不能娶吗?”少年有些激动了,声音提了两度。
楚煊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幻血,“乖啊!咱能把眼光放得远大一些好吗?这世上不只有姐这一棵歪脖树啊,姐给你娶个黎国公主好吧?”
“我才不要娶什么公主”,双眼瞪得大大的,已是有些急了。
“逗你玩呢,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金好人又出来和稀泥。
“反正她不能嫁给别人。”少年又嘟囔了一句。
尹子墨眸光潋滟,笑得十分之狼外婆,“我做你姐夫,可好?”
幻血总算是正眼打量了一下他,“蛇怎么能娶狐狸?”
楚煊极对不起那身淡静娴雅衣裙的一阵大笑,金亦辰笑得有些无奈和勉强,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得这么明了透彻的,尤其是当着蛇和狐狸的面,看来教育幻血任重道远啊!
尹子墨不耻下问,“那蛇应该娶什么呢?”他看出这孩子单纯的与年龄不太符合,故意引导话题好把楚煊再饶进去,扳回一城。
幻血极为鄙视的看着他,“蛇鼠一窝,这个不用我教你了吧,自然是娶老鼠了!”
金亦辰猛得想起昨天给幻血讲成语,提到这个词,楚煊当时窝在榻上,胡批混注,偏幻血就吃他那一套,反而记下了不少的词。自己讲了几天倒不如他的几句,楚煊得意洋洋,说,学问在于活学活用。
如今幻血还真将她说得活学活用发挥得淋漓尽致,把个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尹子墨堵得哑口无言。
原来这词儿还能这么解释,细想想,还真不好反驳。
楚煊只顾着开心,不防被谁给碰了一下,眼见离闻泉寺不远,人也多了起来,便也没在意。
尹子墨眼力极好,已扫见那人手里攥了个什么物件,微一眯眼,一道身影倏地自他眼前掠过。
“哎哟”,那人叫了一声,身子已半跪在地上。
饶是尹子墨也没看清,幻血是怎么出的手。
“算了,让他走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楚煊一贯沙沉的嗓音,听不出来情绪。
幻血很听话,将东西递给了楚煊,那人一溜烟逃得没影了。
阳光下,那小东西闪着晶亮的光泽,叶子形状的一块紫水晶,楚煊一直带在颈上,不知怎么露在了外面就被偷儿盯上了。
金亦辰淡淡地笑了笑,“还留着呢,以为你早扔了。”
“呵呵,扔了我还嫌累呢,就是这绳结也忒奇特,十几年都没解开,怎么就会被人取了去。”
楚煊拈起绳子,原来是齐齐地用利器剪了。
“还是这法子直接,倒费了我多少年的心思。”
尹子墨看着那片紫晶叶子,眼中略有些怔忡,半晌,面色沉静再无一言。
金亦辰似有觉察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一脸沉静与方才的插诨打科判若两人,心头升起一丝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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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一件小事
楚煊在堰城逍遥自在的时候,有人还在宵衣旰食。
楚烨翻看了各地的政事奏报,随着边关的大获全胜,似乎国内各项事务也都进入了平和状态,无甚大事。只南部的云州报了一件事,府衙被贼人盗了,丢了些府库的银子,已着人堪察线索并有了目标。
楚烨批了几个字,府衙尚且如此遑论民宅!
书房外一声细微的鸣响,楚烨轻叩了下桌案。
一道黑影倏地立在案前,先跪倒施礼,送了一本帐册放在案上。
楚烨略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适时,可以打草惊蛇。”
暗人并不言语,点头示意后,一个纵掠,已是没了踪影。
宫人进来奏报,“陛下,右相李明诚求见。”
楚烨眸色清冷,周身上下笼罩着做为一个帝王特有的肃厉之色,且有越渐浓烈之感,宫人仅是立在案前,也已感受到阵阵浸人肌肤的寒意不时袭来,禁不住地打了几个冷战。
“宣——”,阴沉的帝王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宫人吓得一激灵。
“是,”几乎是哆嗦着地退出了书房,到了大太阳底下才略好了些。
陛下这是怎么了,保准是又出了什么事才惹成这样,唉,告诉哥儿几个,都小心着点儿吧。
李明诚踏进御书房时,楚烨正靠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几案喝茶,见着人进来,便招呼他一并坐了,又推了点心碟子一块吃。
这种待遇是除了宁王外,只有李明诚一个可以享受的,毕竟还有个岳父老丈人的名头在那儿摆着。
李明诚谢了恩,半拉屁股挨着榻沿,身子重心还都在另一条腿上。虽说是赐座,人家是皇帝,哪会真让你平起平坐,只是给你面子而已,所以,这种姿势最叫人难受,还不如站着舒服。
“李相是有什么事儿要说给朕听啊?”此时的楚烨一扫方才的阴霾,满脸阳光灿然,心情极为悦然的样子。
李明诚一脸的殷然,“陛下乃真龙降世,自然是国事亨通,听兵部报奏,宁王收了堰城,想来捷报已递呈御览了,其余各部也都各行其是,如今更可说得上政通人和万象更新啊!”
一通好听话,是谁都听得高兴。
楚烨脸上明显又多了几分欣悦。
“呵呵,这也多亏了李相,在朝内帮着朕,尽心竭力不遗余力,说起来,还有宁王,等他班师还朝,朕好好摆上一桌酒,有你们做朕的左膀右臂,朕才能坐享其成啊!”
“陛下过誉啦!老臣只是略尽一点臣子之道,没有陛下的英明神武,又哪会有我朝的太平盛世!”
楚烨第一次发现李明诚也颇有做佞臣的潜质,高帽子戴得相当的有水准。
“得了,都不是外人,别拍来拍去的了。”楚烨打住了话头,
李明诚起身站直了身子,微垂着眼帘。
“请陛下治老臣之罪。”
“嗯?怎么了?”楚烨面上显出惊疑之色。
李明诚干脆一撩衣摆,跪下了。
“云州知府是老臣的学生,此次上报府衙被盗之事,却有实情未奏明陛下,已私信传与老臣希冀能求得一丝庇护,老臣思量,兹事体大,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故主动到陛下面前请罪,老臣胡涂,治下不严。”
言辞肯切,面上一片惶恐。
楚烨一把将李明诚扶了起来,“这是做什么?那知府放任在外,你又做了多年的考官,怕是这全国的官员十有**是出自你手,难道他们犯了错就都成了你的错?那还有谁肯担任考官啊?”
楚烨不怒反笑,对着李明诚好一番软言安抚。
“你说的事,朕心里有成算。啊,对了,有时间看看李妃,这几天总在朕耳边念叨,她身子重,多见见家人也好。”
李明诚对着楚烨又是一通谢恩,好容易才出了书房。
经李明诚这么一出,天气已渐晚。
楚烨踱出书房,立在廊下。
一天的暑气随着日渐西移,略有些消退。书房前绿影摇曳渐渐暗沉,东天上一轮弯月乍现,似蒙着银纱的姑娘,含娇带怯,若隐若现,远远的西方天际边沿,浓抹重彩地云霞极力挥洒最后一丝绚烂极致地余晖,几对倦鸟自天际掠过,为那黛蓝的天添上了一笔灵动和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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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尹郎
出了闻泉寺的大门,楚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呀,百闻不如一见啊!”
“看景不如听景,这话也一点不为过啊!”尹子墨秉承唱反调的路子。
“尹——郎——”,楚煊突然拖长了音,且身子又向着尹子墨那边靠了靠,往常略带着些沙哑低沉的声音提高了几许,竟多了几分清魅之感,像是有根羽翼在心上轻拂而过,瞬间在周身引起一阵颤悸。
尹子墨不禁抖了抖,身上已是浮起一层异感。
金亦辰和幻血被人流压在后面,能看到身影,要走到一起却是要费上些功夫。
楚煊和尹子墨两人鹤立鸡群风姿卓绝,在人群中极为抢眼。
楚煊又是一副娇人柔依的架势,顿时便有无数道堪比利剑的眼风朝着尹子墨刺过来。
“尹郎为何总是与洛儿处处针锋相对,难道洛儿是很难相与的人吗?”口气极尽柔缓,脸色极尽娇怯,听得旁边一众男儿是极尽愤闷。
尹子墨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虚,眼风扫了一圈,许多冷厉的眼刀正朝着自己猛戳。
“哎呀,洛儿真是冤枉死子墨了,子墨对你视若珍宝,有洛儿在身边,再好的景致对子墨而已也都犹如过眼云烟一般。”
尹子墨十分配合地接着戏码演得挺入戏。
“洛儿对尹郎自是一片真心,那尹郎,你又为何一宿寻芳楼便是数日,你,你——”楚煊双眸泛着水光,面色润红,气凝于喉,指责半句竟已说不出来话了。
眼见着如花丽人已是泫然欲泣,围观的赤子们心碎了一地,更有的已握紧了双拳,欲替佳人教训一下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洛儿真是生生地屈死子墨了,寻芳楼内的独品花种一直为你所钟爱而不可得,子墨一连数日隐在楼内就是为了能求得一株,好让洛儿能养在家中日日观赏啊!
哦——,这公子原是痴情种啊。
四下里一阵嗟叹。
楚煊美目娇嗔,“哼——,分明是为了那楼里的如玉,哪是为我求什么花品。”樱口微嘟,莹润光泽,莲足一顿,急急地拨开人群,夺路而走。
“快追啊——”。
“去说清楚啊——”。
“女人嘛,是要用哄的。”
面对如此热情的劝架场面,尹子墨颇震得住场子,神色淡定,朝四下里略一点头,举步朝着楚煊离去的方向追去。
人实在是多,楚煊闹得这一出又选得实在是地方,加上两人又实在是出类拔萃,一时间,寺门前热闹非凡。
尹子墨一路寻来,一路被人指点,什么负心人、逛花楼,等等等等,不计其数。
待追到人迹稀少,河堤岸柳旁一处僻静之地,楚煊倏地拨开一帘浓密荫郁地垂柳绦,笑嘻嘻地看着他。
“玩得很开心?”尹子墨同样笑颜如花地看着她。
“尹郎对洛儿一往情深追踪至此,洛儿自然是心花怒放开心不已,只不知,尹郎准备何时将洛儿迎娶过门啊?”
“现在如何?”
说着,尹子墨身形一动,闪进了如帘如幕的绿柳垂绦中。
楚煊指如疾电攻向尹子墨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水眸,这双眼睛最讨厌,明明一肚子算计却偏偏故作清泉,虚伪至极。
尹子墨脚步未停,向后一撤,避过面门一指,疾出一掌拍向楚煊肩胛,势如山倒,一击若中则骨断筋折。
楚煊身形飘如柳絮,闪到一边,手势一转,抓向尹子墨肋下,指尖未至,所挟的凌厉之气已逼得两人衣袂翻飞。
尹子墨不躲不闪,脚步前移,掌势未缓,足尖直踢向楚煊膝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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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不相上下
尹子墨不躲不闪,脚步前移,掌势未缓,足尖直踢向楚煊膝盖处。
楚煊收势旋身避过,嘴里念叨着,“都怪洛儿瞎了眼,竟认识了你这种负心负情的人,如今我二人干脆就做个了断好了。”
尹子墨身法未停,手上足下皆朝着楚煊身上的要害处招呼,嘴里也不肯示弱,“子墨对你一片真情,你却总是胡搅蛮缠,快快别闹了,免得被外人笑话了去。”
虽是僻静之所,然则也有行人不时经过,见树下两人半隐在绿柳绦中,身影绰约,如云柳丝飞舞轻扬,若是行武之人定会看出实是有两名高手在出招互搏,且都是一击致敌的杀招。看在普通人眼里,只会觉得小儿女情意绵长因了些琐事躲在背人处打情骂俏而已。
那柳树年数极多,腰弯得狠了些,又生得枝杈茂盛,长可及地的绿荫荫的柳绦垂下,仿若一把大大的绿意葱茏的伞扣在岸堤上。
楚煊和尹子墨躲在这极富诗情画意极为适合谈情说爱的绝妙之处,指如剑掌如刀,谈笑间尽出杀招,方寸之地片刻之间,近百招攻到了对方身上,却都被对方施以巧妙身法一一躲开。
楚煊眸中戾气一振,一掌拍向尹子墨胸膛。
尹子墨神色凌厉异常,一拳击向楚煊腰腹。
掌风在距胸膛毫厘之处,攻势突然顿住。
拳力在离腰腹分毫之间,出招猛然停竭。
掌若拍在胸上,必死无疑。
拳若击在腰上,天神难医。
势均力敌的两人,命悬一刻之即,心思电闪之间,却又惊人地一致。
“不值得!”楚煊心中一动,虽是难得一遇的对手,到底是敌国一方,以后多得是法子收拾他。
“划不来!”尹子墨心下暗道,被一个女子逼到如此境地,真是大大的有损他天下第一男子的美名,即是楚国之人,将来总是能有更多机会碰面的。
不约而同的两人同时撤了招势,谁也没有再看谁一眼,各自选了一个方向,闲庭慢步似的一拨绿柳长帘,回到了热闹如常的河岸堤旁。
金亦辰带着幻血与尹子墨正走了个对脸,后者依然一朵开得大大的桃花,对着金亦辰大放了一阵光彩后,神秘兮兮地悄声道,“那洛儿姑娘好生彪悍,辰兄回去后,还是要略尽长兄之责,不然,啧啧,到了婆家可是会受苦的哦!”说完,似是掩饰,举起拳头握在唇上,咳了两声,末了,冲着两人诡异一笑,翩然离去。
金亦辰回到住处,果然楚煊已经先回来了。
李玉春正等在前厅,今天真是热闹非凡。
先是有刺客冲了进来,什么也不为,和护卫们打了一架就都跑了,说是一男一女,都是长得绝色动人,身手奇高。
刚刚,楚煊一身女装大模大样地从前门跨了进来。门卫还拦着不让进。
李玉春是见过楚煊女装打扮。
对他家王爷的这种爱好,李玉春是实在不敢妄议,他可不想再被楚煊扮成个女人样了,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家王爷就是有这个资本,扮成女的那模样,真得是太好看了,九天仙女也比不了啊。
天啊,一个男人生成这样,还叫不叫天下的女人活了!
李玉春是见过战场上的楚煊的,所以,他对楚煊是男是女毫无疑问,那股子冲劲,那股子狠劲,他家王爷不单是爷们,还是个纯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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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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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春给楚煊一路打着掩护,把人送回了院子,其实楚煊向来不喜欢近前有人,住处只是一些护卫,也没什么侍候的下人,只是,李玉春心底对楚煊这种傲视天下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爱好,还是有些看法的,所以,还是尽量少被人看到的好。
楚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把李玉春赶得远远的,甚至连院子都不准靠近。
金亦辰一回来,李玉春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金亦辰神色如常,让李玉春领幻血去吃晚饭,自己先去换件衣服。
金亦辰没回自己院子,朝着楚煊的院落走过去。
进了院落,里面静寂一片。
金亦辰慢慢踱到房门口,咳了一声,里面传来某人的声音,“早知道你来了,装什么样子?”
金亦辰举步推开虚掩的房门,楚煊倚在窗下的软榻上,天色黑得沉了,屋里没掌灯,看不清楚榻上那人的脸色。
“尹子墨已然受伤,你也好不了吧?”金亦辰一语道破,也不管楚煊的反应,直接探在了腕上,诊起脉来。
“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对手,只可惜,偏偏是水火对立。那一掌,我真想劈下去,看看,他到底会是什么反应?”楚煊对自己的伤势浑不在意,却对某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一掌,你不会劈下去,他也不会攻下那一招。”金亦辰似是自言自语,“你们两个其实很相像,难道你没觉得吗?”语气幽幽的带着些莫名的情愫。
提着劲,强自撑着走了回来,待看到金亦辰时,似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楚煊觉得腰腹间那阵熟悉的痛楚又袭了上来,额上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湿湿的黏腻着,双眸不禁微合着,身体放得软了些,懒懒地靠在枕上,慢慢地挨着。
一张干爽绵软带着些微麝香气息的帕子贴上了额角,温软地轻轻的拭着,体内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痛楚似乎在这种极尽体贴细致的动作下,也显得不那么地令人难以忍受。
“唉,你呀!身子本就有伤,还和人斗气,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省心啊!”身边那人像个老婆子似的叹口气又是絮絮不停。
楚煊鼻子里发出一个笑声,强打着精神,“我啊,生来就是给你添麻烦的,等着好了,一辈子都要给你找麻烦。”
额上轻柔拭着的帕子略滞了下,一辈子的麻烦?心底深处突地一软一甜一酸一苦,你可知,一辈子的麻烦正是我甘之如贻心中渴求啊!若你愿意,一辈子,亦辰都等着你来找麻烦!
看着身旁说完那句就陷入昏睡的人儿,虽是一片暗沉中,仍是能隐约看到绝美无伦的五官轮廓,听着她渐缓渐轻的呼吸,略有些起伏的身子,一声长长的叹息溢出唇口。
起身取了薄被轻搭在她身上,比起尹子墨略好了些,倒不是强胜过尹子墨几多,只是男女毕竟有别,男子使出的劲道大些,强自收回时自是会对已身造成的伤害更大些,而楚煊,毕竟是女子,劲力稍弱,自然伤势相对来说较轻些。
还是再去配几方调理身子的药,她这身子,病根已是落下了,最好是以后再不要比劲较狠,好好对待身子,以后才不会难受,只是,她这性子,怕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大好的战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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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辽国之主
尹子墨也好不到哪儿去,刚进了客栈的房间,一道血箭喷射而出,待胸中翻涌的气血平复了些,才缓步坐在了床上,静卧调息。
未几,房门上响起轻叩声。
尹子墨连眼都没睁,“进来!”
“公子”,来人恭谨地一声称呼。
“怎么样了?”清冷淡然,丝毫没有人前的轻浮浪荡。
“黎帝大约还有半月光景,元瀚在朝内广植党羽,意图全权把持朝政,唯六皇子手中的兵马大权是其最大忌患,六皇子已决定三日后启程回京!”
尹子墨听完,半天没言语,属下深知脾性,垂手而立,并不多言一句。
“好”,只说了一个字,又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去楚军驻地看看,可有一对兄妹,哦,对了,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少年,一并查清身份。”
“是”!属下沉稳的应了一声,也没等尹子墨再言语,转身退出了房间。
此时,尹子墨方睁开眼睛,一汪春水荡漾艳情的桃花眸瞳,慢慢的盛满冷清凌肃如一把脱鞘利刃闪着寒森戾冽的杀戮气息。
元瀚!哼,想登上九五之尊,即便没有元昊这个师兄,有尹家最后一个幸存者在,你也休想达成所愿!师兄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尹子墨没有失望,元昊也没能在三日后起程返京,因为,辽国出兵了。
金炎一死,任天成迅速拥立皇后所出嫡子继任大位。朝中但有异言者,一律被任天成以各种理由遣调降任到偏远州郡,于是,任天成实际上成了辽国的幕后主宰,奈何新皇和皇太后对任天成无比信任无比仰仗的态度,便是一些性情耿介的肱骨直臣也都缄口闭言明哲保身起来。
任天成大权在握,眼看着辽国表面暂时风平浪静,遂将目光投向了楚黎两国。
召集十万兵马,整合出发,气候回暖,路途平顺,数日后,抵达连城,任天成亲自挂帅,在洛矶谷口布下了先遣营。
从直线距离上来算的话,辽营距离堰城和拓城相差不远,距堰城要稍微近一点。
任天成是属狐狸的,自知实力比起楚黎两国,若要硬碰硬,辽国怕是要碰个头破血流,于是,老狐狸玩起了“找朋友”游戏。
他派了两方人马,均是灵牙利齿能言善辩,同时分赴堰城与拓城,说辞一样样的,希望能结成同盟联合出兵将第三国当蛋糕给瓜分了。
很快,让任天成高兴的消息传回来。
黎国元昊性情沉稳内敛,用了半晌与谋士们商讨计议,最终同意与辽国合作,若夺回三城,可将堰城划归辽国。
楚国宁王只派了谋士接见,那谋士气度不凡舌战群儒,把辽国的渔翁心理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整得辽国说客团十分尴尬,好在,宁王传了手谕,说,可以结盟共谋进退,只是还有些具体情况需要具体研究具体对待,望辽国稍安勿燥,很快就会拿出可行性方案再与辽国诚挚的商讨。
任天成听完了属下的汇报,高兴之余,心头隐约又涌动上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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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不速之客
任天成的隐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他的大帐内,此时正坐了位不速之客,悠哉游哉恣情惬意的执着刚煮沸了的茶壶朝着茶杯里冲水,手法柔雅熟捻,神情专注无他,对任天成的进来视若无睹。
任天成脚下一滞,眸中杀戾之气一显而过,随即又呵呵地笑了两声,冲着来人打起了哈哈。
“宁王驾临鄙处,陋室增辉啊!哈哈哈哈!”
楚煊如常带着银色面具,一身素锦云纹薄衫,举手投足之间,衣带蝶舞,恍若天人,看得任天成不觉心神一漾。
“任相很有些闲情雅致嘛!纯冽澄净的雪水,西南黎寨的香炭,再配上楚国千金一两的绝品‘舌茶’,”楚煊垂首深吸了一口茶香,惬意的舒展了一下眉头。“真是让本王无比羡慕啊!”
“王爷在楚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何等的尊崇,又有什么茶是喝不到的?”
“哎呀,在这锋火战场之地,茶要喝出如任相这般的雅适意境来,可是一件不小的难事啊!”
“呵呵,此等小事于王爷而言,只有想与不想而已啊!”
两人各怀心事言浅意深。
楚煊抬眸望了一旁安坐如山的任天成一眼,只一眼,任天成便觉得似有无数道利刃裹挟着凌厉杀气尽数朝自己疾袭而来,心底一个寒战。那人就那样文弱纤细地坐着,神情安逸谦和,气质如水静流,仿若处子。瞬眸间,那身秀气纤弱的身姿就罩了一层浓重的杀伐果决的狠戾气息,明明是一身飘逸若仙的举止形容,无端让人生出一身的森冷寒意。
任天成觉得额上已经有些湿意,时辰近午,帐内光线充盈,比起远在东北的辽都,这里可算是真正的炎炎夏日,只是,那背上渗出的汗意却带着无比的寒凉。
看着慢条斯理地连品了三杯茶的楚煊,任天成决定开口。
“宁王大驾来临,不是就为了品茶吧?”
“哎呀,任相真是具有辽国人坦直爽朗的好性情,本王行武多年,就喜欢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图个痛快。”
任天成摸了把头上的冷汗,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都没说出正题,宁王也真是把外交的好手。
“那王爷不如与天成也坦诚布公地说一说,或许天成与王爷能殊途同归呢?”
“呵呵,任相既如此说了,本王也就直言了。”楚煊不紧不慢地又浅啜了口茶,还又赞了一句,“不错,真不错,好茶,好水,好功夫啊!”
任天成暗里咬了咬牙,你就快说吧,脸上仍是一副谦和沉敛。
“任相谋划地甚是深远,只是,若是本王的话,本王不会孤注一掷在一国身上,倒是会把另一国也算上,毕竟这样更保险一些,任相,你看呢?”楚煊一脚将球,光明正大地踢到了任天成怀里。
任天成面色微动,笑了一笑,笑声略有些干涩。
“辽国势小力弱,比不得楚国和黎国,凡事自是会三思后行,天成愿听王爷赐教啊!”老狐狸又把球踢给了小狐狸。
楚煊脸上笑得无比真挚,眸中满是算计,“本王既然亲自前来,已是表足了诚意,任相还是仔细权衡的好!”
任天成脸上再笑不出来了,神色渐渐暗沉,眸中一丝厉光闪现,“王爷请明言。”
楚煊笑而不答,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在任天成眼前晃了晃,大大方方地摆在了两人中间的几上。
任天成眼睛蓦地一下瞪得溜圆,遍寻不着的东西,原来,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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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讨价还价
任天成看见的那个东西,是楚煊准备送给金亦辰的大礼,是元昊从金炎寝宫找到的那个异形花纹的盒子。
盒子并没有打开,楚煊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就那样摆在那里,任天成却觉得咫尺距离要越过去,犹比登天。
且不说自己的武功与楚煊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自己侥幸召了侍从进来,怕是已成了阎罗殿上多出来的找死鬼。
于是,任天成很识实务的淡定沉着的看了看那盒子,“王爷这是何意啊?”
楚煊看着他明知故问,也不欲再作周旋,“这里面是什么,想必任相比本王清楚,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任相对此并不太感兴趣,那本王就不耽误任相日理万机了。”
说着,一手拿起了盒子,身子站了起来。
他若想走,任天成仓促之间又从哪里调高手中的高手拦下人,最主要的是拦下东西。
“怎么宁王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任天成使了招激将法,坐着没动,手心里全是汗。
“嗤—,”楚煊似讥似笑的眯了下眼,“我是沉不住气,自是没有任相修为高深,反正这盒子,我也打不开,里面的东西,我也不感兴趣,也许,”斜睨了任天成一眼,“辽都里的小皇帝正想着,也不一定,哦?”
最后那一个哦字,特意顿了下才说,尾音又扬得高了些,就像是一个大人拿了件很好玩的玩具,在逗着迫不及待想拿着玩的孩子一样。
任天成紧绷着脸,眸光已透着森冷,那个盒子楚煊是不可能打开的,因为能打开的人都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上,所以,只要有了那个盒子,无论是谁,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名正言顺的辽国主君。
因为,那个盒子里装的正是辽国的传国玉玺。
打开盒子的钥匙其实就是一枚花籫,那枚无双让元昊看过的花籫。
“请王爷直言!”任天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五个字。
“和我合作,事成之后,我取城池,你取盒子。”楚煊干净利落地说了四句。
“愿闻其详。”任天成不再犹豫,那个盒子,他势在必得。
楚煊回到堰城时,已是天近黄昏。
西边的晚霞无比绚烂,为炎炎夏日涂抹上了最后一笔热情的色彩。荫郁葱茏的绿柳林,在晚风习习中,轻柔地摆动着纤条,丝丝缕缕的风儿略带着凉意稍稍驱散了喧嚣的一天的暑热。
刚抹了把额上沁出的汗,远远的河岸边上,月拱桥头,金桂树下,一袭青衫,一匹白马,当风而立,飘逸出尘不若凡人。
楚煊一个冲动,差点儿摘下银具,天实在是有些热,鼻眼处潮热得很,取下来当然是凉爽些。
远道而归的人,不期在家门口看到守望着的人,无论多心冷性硬,此时怕都会在心底深处略微地有一丝动荡。
待马行得近了,楚煊习惯性地咧开毫无防备的笑脸,想要开几句类似于望夫石的玩笑,刚要脱口而出的字,却在看清面前的人时,硬生生地又吞咽了回去,差点闪了舌头。
尹子墨扬着一张魅惑众生妖冶绝伦的笑颜,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楚煊。
看到如此惊艳的人物居然等来的是一个同样身姿卓绝只露了半张脸就已经让人心神荡动的人物,旁边企盼已久的众女郎无不捧心悲痛,天理何在啊!难得能同天同时同地遇上两个如些令人心动不已的人物,竟然是断袖!
尹子墨满眼戏谑地看着同样眼神的楚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总没让我望穿秋水。”
一句话更是雷得众女顿足疾走,对待一个男子都能如些用情挚深,让世间女子如何自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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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儿女情长
在楚煊看来,尹子墨笑得桃花朵朵的那张脸实在是需要一个拳头擂过去,再加上点儿颜色就更完美了。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尹子墨冲着楚煊眨了眨眼,“看到是我,惊喜大于失望吧!”
“是啊,惊大于喜!”楚煊寸步不让。
“得月楼我配好了酒菜,估摸着你就快到了。”利落地上了马,伸手牵住了楚煊的马缰绳,并马往前走。
“酒菜的料不要下得太足啊,不然,呆会儿问我话时,若把重要的漏了,岂不让尹郎白费了心思?”有人牵马引路,楚煊乐得轻松自在,正好观赏沿途水景。
“子墨一片真心相对,想来洛儿也非那铁石心肠之人。”说着,尹子墨斜睨了楚煊一眼,此时的楚煊全然一副军营的常有装扮,面上还罩着那个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可尹子墨的双眸情深如水,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直直地看进楚煊的眼底。
楚煊自已就是个妖人,来这招,好啊,谁怕谁啊。
眸瞳微合,再睁开时,迷蒙如雾,墨玉似的瞳仁闪现着星月般的朦朦皎洁,如碎水晶流动着璀璨的莹光,声音一如平日的低沉沙哑,却刻意地加了一丝绵柔,仿若一口极烈极烈的酒刚入喉,又一口深汲的甘泉水缓流入喉,凉甜至极,盛夏之时让人心头顿生秋爽舒怡之感。
“子墨——,你待我至此,又让我,情何以堪啊——!”从未叫过的称呼,就那样舒柔缓和地脱口而出,那一句情何以堪,如泣如诉,仿似痴盼的女子一朝得见远归的浪子,既惊且喜既怒且哀既怨且忧,真个是说的人柔肠百转,听的人百感交集。
四目相对而视,周遭的一切化为虚空,仿若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啪——”,楚煊一拍脑门,都是平时和老金说顺口的,怎么对着个妖精也说出来的,该死该死,以后要管紧这张嘴。
尹子墨身子一哆嗦,松开了牵着的楚煊的马,方才楚煊的眼神竟让自己有了一丝想要沉溺其中的放纵感,这可是自己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坏了坏了,以后可要管好这颗心。
马儿不知身上的主人们发生了什么事,训练有素的向前走着。
两个主人瞬间恢复常态,若无其事的观望了一下各自身旁的街景,得月楼已在近前。
楚煊当先一步进了楼上的雅间,尹子墨稍稍偏后,没等坐下,一道凌厉狠绝的掌风直奔面门而来。
“这是作什么?难道洛儿是嫌子墨接的太晚,还是嫌这里简陋粗鄙,好好说就是了,气个什么呢?”尹子墨嘴里碎碎念,手脚不停,挡住楚煊的攻势,身子向旁侧旋,轻巧的避开,同时运气于指,疾向楚煊腕脉处点去。
此时的楚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看到如此男装的自己,居然神色未动,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泰然自若,也怪自己过于自负,以为回自家地盘了,警惕性不免有所放松。又恨尹子墨太可恶,武功又高深莫测,虽不失为一个难能相逢的对手让人不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楚国和黎国的立场摆在那里,自己绝不可为人所知的真实身份摆在那里。
楚煊眸中杀戾之气大涨,手上的招势越发凌厉疾狠,大有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决绝。
尹子墨桃花脸一敛,这是来真格的了,好啊,就看看究竟是谁高一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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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左手吃饭
尹子墨青影如松,身法飘忽,招势刁钻狠厉,内力诡异,整个人如同水中漩涡,疾缓不定,一个失神,就会被吸入涡心,沉彻入底永无出头之日。
楚煊白衣胜雪,轻巧翩然,举手投足如当风起舞,仿若乱花几欲迷了对手的眼,而真正的杀招也就隐藏在炫烂缤纷的落花中,直指敌手要害。
方寸之地,青白相间,须臾间,两人已拼了几百个回合。
尹子墨心惊,原来楚煊功力竟如此高深,自己已然拼了全力,却也只能挣得个不败的局势。
楚煊暗叹,这人与自己算得上势均力敌,十成十的功力,也只能维持平手的境地。
两人心有所思,却不知想得竟是一样的事,手上的动作越发疾劲起来,直取对方的要害之处。
尹子墨心中一狠,拼了这半日,就是铁人也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女子,好,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楚煊眸光一厉,已然拼了许久,谁又不是神仙,总有气力耗尽之时,生死场上拼得就是毅力和耐力,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心随意动,力由心生,原本凌厉狠劲的攻势又更加迅猛绝烈,尹子墨没想到楚煊居然会将功力又提升了两成,心下一惊,手上的招势原以为对方临近力竭已有些放缓,此时,再要加紧速度也还是慢了半拍,魔影似的双掌接连数十招一气全朝着面门、前胸、肋下各处要害招呼过来。
楚煊拼的就是最后这一串猛攻,反正大家彼此彼此,就看谁速度更快些。
尹子墨足下用力,极力将身体旋向一侧,避开要害,情急之中,他还挥出一掌斜攻出去,目标是楚煊的胸前。他也不管避讳不避讳的了,生死关头,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名声。
楚煊掌势不停,眼见着对方使出颇有意味的一招,眸光一沉,直接挥出一掌迎了上去。又恨尹子墨小人行径,蓦地伸出一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膝盖骨。
此时,如果有第三个人进来,看到的一定是这样一个场景。
青衣人背光而立,面若桃花,眸光含情,似笑非笑地凝着眼前人。
白衣人仪态超然,俊丽娇艳,目含流波,若嗔若喜地盯着面前人。
互相交握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似情到深处无语凝噎,只是互相贴在一起的手掌处已是一片青白,手背处也已青筋乍起。
尤其让人浮想翩跹的是,两人并身而立,白衣人略低一些,与青衣人靠得相当之近,几乎是贴胸而立,彼此间可闻鼻息。
只有当事人,才能感觉到对视的目光中根本只有纯正的杀意和戾气,紧握的手掌间传递的是最后一丝真气,真正的胜负一决。
一声跑堂的吆喝起,伙计送菜来了。
楚煊和尹子墨想也没想,蓦地跳离了对方,方才还寒意彻骨杀机重重的战场,瞬间,又回到了百花齐放薰风拂面的闲逸世界。
伙计熟练地上菜报菜名,边偷眼打量,一进酒楼就吸引了一众食客眼球与话题的两个人。
青衣人凭窗而立,身姿绰绝,那双眼睛却让人看了不禁心头一阵酥麻,像过了电似的,差点摔了手上菜盘。
白衣人桌旁坐着,眉目如画,正面含轻笑,“莫要朝那人看了,再看,会把魂给你吸走的。”
伙计明明看到的是一张笑脸,却无端地打了一个寒噤,那双眼睛仿若历经千年冰霜雪冻,让人望上一眼便如置身寒窟一般。
伙计几乎是哆嗦着上好了菜,招呼都忘了打,见鬼了似的逃出了房间。
这哪是人,分明是两个化成了人形的妖魔,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气质。
楚煊笑着,跟尹子墨客气,“菜都上齐了,想必尹郎也饿坏了,一起用啊?”他没动筷,放在桌下膝上的右手,正是方才与尹子墨斗劲的那只手,此时,正兀自抖个不停,
尹子墨依旧保持凭窗远眺的姿势,方才,他掌力撤得快,倒没有楚煊反应那么大,只是,膝上那一脚倒是实实的挨了,整个小腿正躲在衣襟下蔌蔌地战栗着。
“子墨虽是外客,但这顿是请洛儿,自然是主,岂有先用之理?”
楚煊慢慢地唇角上弯出了一个弧,视张故意在尹子墨衣摆膝盖处停了一下,呵呵地笑出两声,“那我正好饿得很,就不客气喽——,“又故意将余音拖得长长地,慢慢地伸出手,捏起筷子,夹起一块大大的汤汁鲜润的肉放进了口里。
尹子墨放在窗棂上的手紧了又紧。
她,用的是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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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相互调戏
楚煊没在手上占到便宜,尹子墨腿上那一脚倒是下了狠劲。
她这边吃得不亦乐乎,尹子墨兀自颤着腿,在那边眼巴巴地瞅着一桌子的饭菜有一大半进了某人的肚腹。
楚煊刚要将最后一块红烧鱼段拿下时,一双筷影突至,如神来之笔,将那块鱼段迅速夹向对面。
“大悲咒念完了?可有所悟啊?”她也差不多吃饱了,又有了耍嘴皮的心情。
尹子墨没空理她,筷走如飞,楚煊端着茶开始浅啜时,他才放缓了速度,总算顾住了心慌,又刨了半碗米饭,嘴里的东西还没咽完,又实在不想让楚煊自我感觉太良好,声音有些唔哝,“面对着一个女金刚,要念也是念金刚经。”
楚煊哪会听不出来他在笑话自己胃口大,假装没听清,“含着饭和人说话,可是很失礼的哦!”
“这样不是更随意些,反正要不了多久,就成一家人了。你放心,尹家虽比不上王府,倒也有几份薄产,漫说是供养你吃穿不愁,就是十个你,养几辈子都不成问题。”
尹子墨算是勉强挣回一分,楚煊恨他顺杆子爬的本事好像比自己还在上,眼珠一转。
“本王忽然想到,宁王府里,至今还没有一位正妃。不若尹郎委屈一下,下嫁进王府。回头,再让洛儿陪你一起回尹家,这样,”楚煊自己先笑了起来,“也可算是两全其美!”
尹子墨眸横秋波,情意缠绵的看着楚煊。“洛儿果真是天下无双,如此绝妙之法,也只有洛儿想得到说得出。子墨现在就让洛儿看看真心。”
说着,也不管楚煊什么应对,让她就在雅间里稍候,他去去就来。
约摸三盏茶的功夫,楚煊将远远近近的河景街象看得已经有些厌烦,想着尹妖人是不是没带钱趁机开溜了时,尹子墨回来了。
回来的相当高调。
楚煊一个没掌住,含进口没来得及咽的茶,极没形象的喷洒出口。
尹子墨闪得快,才得以幸免没作了惨遭口水淋漓的残花败柳。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尹妖人此时满身绫罗绸缎簪环珠翠,更加上粉面如花桃目溢春,行动间有如风摆杨柳娇媚柔美,伙计引着上来开门的瞬间,楚煊看到一大堂的眼珠子紧盯在美人身后,如痴如醉,失了魂落了魄。
“王爷也为子墨的风仪所惊叹啊?太好了,那我们赶快回去——,”尹子墨还要继续发挥,被楚煊一个手势堵住了话。
“子墨如此风华绝代人物,实在出乎本王意料。若只将子墨带进王府,也实在是委屈了子墨的风姿,不如,禀了我朝皇帝,将子墨送进宫去,才是一件妙事啊!”
楚煊信口开河,自己边说着又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叹服,最后一句没说完,就已在拍着桌案笑得不行了。
尹子墨扮了女人,笑则有如春花烂漫,嗔则有如寒星明灭,一举一动无不透出女儿家特有的柔媚娇羞,听了楚煊的话,不急不恼。
“洛儿如此狠心呢!干脆,子墨现下就与洛儿成了好事,生米做了熟饭,还有不嫁不娶之理吗?”
身子一动,朝着楚煊身上扑过来。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九十五章 假凤虚凰
尹子墨和楚煊在酒楼唱了一出假凤虚凰的戏码,明明是敌对的两个人,却表现的如胶似漆仿若蜜里调油。
楚煊料定尹子墨一定是黎国派出的杀手锏,因为辽国既已出面与自己商谈合作,就没有必要再做这些小动作,倒是黎国,在节节败退的情境下,不使出一些手段,元昊是没法回去复命的。
所以,楚煊耐着性子和尹子墨周旋。
尹子墨朝自己扑过来时,楚煊面色一惊,“哎呀呀,子墨这可使不得,此种行径,可是有违大礼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桌旁掠身而起,顺势跳出了临街的窗口。
两人在屋里闹得热闹,跑堂的伙计也是经多见广的,见两人跟唱戏似的,一会儿男一会儿女,先前被美色迷走的神智回来了大半,心说,不一定有什么猫腻呢,就守在房间附近。听里头动静不对,“砰”的一下推开房门,就见屋里只剩了方才进来的美人,那个白衣男子已不见了。
伙计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姑娘,要不您先把账结了,再找人说话?”
尹子墨“嘿嘿”笑了笑,“急什么?容我喝口茶。我这朋友就是这样,两句不和扭头就走,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你这楼还不算高,上次他还从十几层高的佛塔上跳下来呢!”
因为还是一身女装,尹子墨还变了音,加上美目流转春情潋滟,真个人比花艳声比黄莺。
伙计哪敌得过他故意施放出的媚术,两眼直勾勾地盯在了尹子墨的脸上,脑子里已是一锅水。
待清醒时,房间里哪还有一个人。
伙计心里这通骂啊,长得人模人样,哪想会是吃白食的!
尹子墨自然也是走的窗子。
只是,他一跳下来,底下已经围了十几个花枝招展脂粉味浓得让人头昏的妈妈。
这个拉手,“姑娘,到我们芳菲楼吧,妈妈捧你做头牌!”
那个扯肘,“还是去我们听音阁,就凭妈妈的手段,管保你做第二个绝颜无双。”
楼上的伙计探出了头,“就是她,吃白食想跑。”
尹子墨也顾不得街上的人流,手臂上略一用力,挣开了围着的一群人,足下发力,一阵风似的旋出了街巷。
楚煊颇为闲适地一路春风得意回了住处。
先让人送信给在军部忙着本应该自己做的工作的金亦辰,算是报平安,也算是报个一切顺利的好消息。
前后院转了一圈,没看到幻血和李玉春他们。
问了下人,才知道,都去了城里的校场,说是有什么比赛,还嚷着要拿个头名回来,好让王爷给他们赏赐。
楚煊笑了笑,挥了手让下人去准备热水。
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几日,身上实在腻味得很。
战时,条件苛刻,什么都可以将就。
现在,暂时松缓,能享受就享受一下喽。
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日头有些偏西,燥热略消退了些。
一进屋子,一室阴凉。
楚煊惬意地叹了口气,随手扯开了腰带。
一旋身,外衣已脱了下来,顺手搭在了影屏上。
再一回身,眼风自桌案上一扫而过。
刚扫过去,又扫了回来。
她有个习惯。
经她手的东西,永远不会摆放得规规矩矩。
金亦辰先前总要帮她收拾,被她提了好几次意见后,终于接纳了她与众不同乱中取正的歪理,任由她的桌案甚至于所有的她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思,想怎样就怎样。
所以,一眼扫过去,楚煊就发现。
有人进了她的房间,而且还呆了好一段时间。
床铺,是她临走时,自己收拾的。仍然是原样,没有被人翻过。
桌上,原本放的凌乱的杯子,却整齐地摆放在了茶盘里,再一看茶壶里的水,少了至少两杯子的量。
这人,应该是个还算有修养,至少知道用了人家的东西,摆放在原位。却不知,主人家本就是看乱不乱。
楚煊微眯了眯眼。
脑中电光一闪,身形疾转,倏地立在窗下的书案前。
随手拉开中间的抽匣。原本摆放在里面的那个盒子,不见了。
那原本是要送给金亦辰的。现在,被人偷走了。
双眸厉光一闪,身如疾电,风一般地旋出了屋子。
下人正抬了热水往院中走来。
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一股劲风自面前掠过,抬着的热水桶都被带得漾起了水纹,溅出了桶沿。
其实,住处里的下人,也都是金亦辰从军营中挑了些手脚勤快眼明心灵的军士。
那道白影,不用说,肯定是刚回来的宁王。只眼前一闪而过的银光,那就没有第二个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
会让一向万事不惊的宁王,整出这么大动静,冲出去。
金亦辰得到消息,宁王回来了,又忽然冲了出去时,楚煊已经站在了尹子墨跟前。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九十六章 谁捉谁
尹子墨对楚煊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意料之中。
“想着你早晚要追过来,倒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楚煊看着尹子墨又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风流样子,歪了歪唇角,“没有尹郎你,变身来得快啊!”
“洛儿难道是对子墨放心不下,以为子墨会弃了婚约才追踪而至?还是说,洛儿已经决定了,要与子墨,私奔不成?”尹子墨一双桃花目波光轻漾地看着楚煊,可谓一往情深。
“私奔,倒也不至于。只是,有样东西不见了,想问一问尹郎,可曾见过?”楚煊目不转睛地盯着尹子墨,似不惧他的魅术,直直地看进那双桃花眼底,只看到,那泓幽潭深处,波澜不惊,有一双小小的自己显现其中。
尹子墨笑得媚惑众生,“洛儿还真是问对了人,可巧,子墨还真见过你问的那件东西。”
“东西何在?”
“不就在辽国皇宫中吗?”
“呵呵,尹朗是在逗着玩儿吧?”楚煊笑得一脸春风,眸中一片寒冽。
“是啊!既然你我两情相悦,多些玩笑,更能增进一下感情,以后朝夕相处,才能更加水乳*交融啊!”尹子墨仍旧一副玩笑样子。
楚煊断定这么短的时间,尹子墨不可能来得及将东西转移他处,看他腰间鼓鼓地,眼风一敛,两人本就离得近,一手直向尹子墨腰间袭去。
“洛儿倒心急得很,此时大天白亮,若要亲热行燕好之事,还是等到星月垂幕的好。”尹子墨的轻功不逊于楚煊,足下一蹬,直退数步,躲过了那一击。
楚煊掌出如电,瞬间已向尹子墨身体各处攻出了数十招。掌势凌厉,挟带着风雷之势,如山雨欲来。
尹子墨收起了玩笑之心,凝神敛目,屏息运劲,在如漫天花絮的掌影间瞅准时机,一连回击了数十掌。
夏日的边塞,连风都是爽朗不羁的,拂得一众绿叶摇得无比欢快。
日头已经有些西沉,热气仍旧,身形迅疾的两人肩背处都已显了湿迹,额鬓处折射着晶光的汗粒也丝毫影响不了缠斗中的二人。
楚煊的执着让尹子墨略有些吃惊。
自己也有些托大,才没有让元昊派人来接应。
眼看着天色渐暗,面前的楚煊又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尹子墨决定,走为上计。
躲过楚煊凌厉的拳风,尹子墨反手击出一掌,原本是攻向面门,待看到楚煊那张没了遮挡的丽绝真颜时,尹子墨眸光突地晶亮,掌势一变,指尖微扣,目标,前胸。
说老实话,尹子墨对楚煊的真实身份仍有怀疑。
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尹子墨见过许多为方便而扮上男装的女侠们,通常都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但没能方便,反而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
但楚煊这样的,尹子墨真是第一次见。
言行举止、步履身态,穿男装时虽有些纤细,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坚毅与挺傲,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相形见绌。但着女装时,不输于任何一个女子的柔媚与娇俏,再加上国色天香的姿容,就算是女人也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言语间的挑逗,楚煊并不否认自己女儿身的本相,但尹子墨实在好奇,明明是个女子,又怎么会变成一个连男人都认为她就是男人的“真男人”。
所以,尹子墨决定,亲手验证。
当然,楚煊是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然后,尹子墨很有些遗憾地扑了个空,并且趁着楚煊后撤的瞬间,身形疾向后掠,倏地退出了几丈远。
其实,尹子墨想过了,如果楚煊不躲,肯定会挨上一抓,并还给自己一拳、一掌或者一脚,算是两败俱伤,不过,若从另一个方面看,自已还是占了便宜的。如果楚煊躲了,正好,自己开溜。
于是,尹子墨在前面跑,楚煊在后面追,两人本就不相上下,但就因为尹子墨提前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丈。
似乎再加一把劲,楚煊的手就可以抓到尹子墨飞动的衣角,只是那个衣角,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刚好在眼前一抖一抖地挑逗着楚煊的眼神经,想抓住,却真得很难。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九十七章 心有牵挂
绵延起伏的山峦,绿意葱茏,香花遍地,蜂飞蝶舞,晚风轻拂,带着山林间特有的微润之气,扑在人身上,凉凉的,原本一身的暑热,须臾间,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身上的衣服不知湿了几回又被风吹干了几回,楚煊只死死得盯着眼前不远处晃动的身影。
忽然,近旁的树木间发出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
无数次出入生死战场的楚煊,敏锐地感觉到有来自不止一处的杀气向自已围拢而来。
抬眼望一眼前面那人已经有些远了的身影,清冷的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也不过如此!
眸中狠厉决绝的光芒一闪而过,一道锋利雪芒已直奔胸前而来。
数十条黑影从林间各处激射而出,将楚煊围困在极小的一个空地上。
楚煊很为这些人的做法感到可笑。
明明天还亮着,却穿了一身黑的夜行衣。自以为能避人耳目,但在楚煊这样的高手看来,实在是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尹子墨在林间疾速奔腾了一会儿,渐渐地感觉不到身后紧追不舍的气息,才将速度略微放慢了些。
体力不支?放弃了?那正好。
不该的,她对这个东西如此看重,不该中途放弃的!
尹子墨心里突地有了一丝顾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应该利用这个好时机,抓紧时间离开以免误了自己的事,可脚下像是横了一道绳索,硬生生地拦住了疾奔的步伐。
说不定,这是她故意设下的计,以为自己真的会对她心生牵挂而举步回转去一探究竟。
想想楚煊阴晴不定的样子,尹子墨心里又一阵打鼓。
拿定主意,脚下的速度倏地加快了许多,身侧的树影疾掠退后。
夜幕渐临,山风起了,疾奔的身形还是慢了一步,垂在肩侧的发飞了起来,拂在面上,仿若最娇嫩的指腹轻柔得贴在肤上,一股淡不可闻的湿腥之气自鼻间飘忽而过。
尹子墨想也没想,足力疾转,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回。
后来,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也不禁暗叹,若自己没有回头,那后来,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了。
尹子墨看到楚煊时,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自已以为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的人原来还有一个称呼——死神。
江湖上的争斗厮杀场面,他见得多了,心早已硬了冷了。
眼前的场景,却无端地让他心底升上一层寒意。
原本应该有数十人攻击一个人,现在圈里还有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白影。
场外,还有十几个人,不,不能算是人。
是肢体。
有的是静止的,死的。
有的是喘息的,活的。
死的,好一些的,缺胳膊少腿。不好一些的,已经血肉模糊,像是被绞过了似的,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骨。
活的,尹子墨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还不如死了的。
头明明还连在身体上,却被割破了喉管,还只是割了一个外表看上去很浅的口子,可人就那样倒在那里,怎么样也动不了,任由鲜血一点点地流出来,口里只能呵呵地吐着气,眼睛却还清亮着,生生地等着死神一点点地将自己吞噬。
尹子墨身形一动,送了等死的那些人一步。
这人啊,也太狠了些,不就是想要你的命,既然要不了,你就给人家一个干脆,不要学我喜欢把人家的命吊着,我帮你了结了,也算是保全我妖人的名声。
“洛儿啊,你怎么忍心将子墨一人撇下,独自找人玩儿啊!这可不行,怎么样,也得分子墨一半啊!”
楚煊身上如冬日寒梅绽开了无数艳红,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听到尹子墨嬉皮笑脸地话语,唇角现出一个不屑的弧度。
“凭你,一时间也找不出如此多的高手,不过,是不是跟你一伙的,也说不定,以你的身手想从我手里抢下一半的人,哼哼,不是我小瞧你,不容易啊!”
楚煊手上动作不停,言语间又挖了近前一人的左眼,且甚是嫌恶得将眼珠子看也不看地朝着尹子墨的方向扔了过去,随手在那人身上抹了一把指上的血迹,那人还能还手,楚煊不知怎么一动,在喉间一点,算是没让他再多受罪,提早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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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翻脸无情
尹子墨看着那人无比自然,谈笑间便让敌人相当惨烈的付出了生命,突然很想问她一句,不觉得她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些吗?
楚煊瞧着他难得深沉的出神,无声地一笑。
“你到底是哪头的,不帮忙就让一边去!”声音如常般的低沉,只多了些冷清淡漠,手上自敌手抢来的剑闪着森寒直扫向他的肩头。
尹子墨眸光急敛,她竟不念自己反转回护的情面见面就打。楚煊剑势凌厉迅疾,一念之间,剑尖距他的肩头只差毫厘,若是刺中,必定会透骨而过。
心念电闪,尹子墨腰上运力一扭,剑尖擦着肩上的衣料划了过去,散落在颈肩上的一绺长发被凌厉的剑风荡了起来,舞若纤柳,却又如秋风落叶似的簌簌落下几丝纷乱的断发,和着温热的几点腥红坠入红尘。
尹子墨微微扬起了唇角,如玉的颈项边,寒利的剑锋紧贴着,楚煊离他也极近,晶寒的双眸映射着剑尖汇聚凝滴的血红,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个算我的。”
尹子墨收回了手中的长剑,顺势在那人身上蹭净了血。
“不能算你的,我出手还比你快一些。”
楚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不算。剩下的再比。”
场上还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精英。
当时的情景,后来尹子墨想起来时,都会对楚煊说。
很好看。漫天的红花在黛蓝中飞落,映衬着浓郁的葱绿,那天的风也特别的好闻。山间的湿润、树木的清香,和着微微有些甜腥的味道,若是世间真有彼岸花,在那里一定会开出一片血红。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时,天欲破晓。
四周一片沉寂,没有风,没有星月,草虫也收了声。
两个略有些粗重的气息,一起一伏,打破了死寂。
“最后那个是我的。”
尹子墨甩了甩手里的剑,他喜洁,剑身上沾染一丁点污秽都会立刻拭净,只是,此时的剑身已经辨别不出原来的雪芒,还带着余温的血红遍布其上,流下极其狰狞的纹路,以它特有的方式向世间召告,方才它曾过了多么可怕的事。
“致命的一剑是我刺中的。”
楚煊没他那么讲究,战场上兵刃砍人砍得卷了的是最常见的,有点儿血就擦,早被敌人砍倒了。
于是,对尹子墨无比轻视,没上过战场的男人就不是男人。
“那个伤口本就是我先前划的。”尹子墨认为她是占了自己的便宜。
“总之是我一剑穿过去的。”楚煊坚持最后的胜利是自己取得的。
“女人还是少造杀孽。”尹子墨开始性别歧视。
“那是因为男人缺乏阳刚!”
话音还未落地,手中剑花一挽,朝着尹子墨刺了过去,楚煊实在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本来若是他不跑,说不定早拿回东西,也不会遇上这么一群人缠斗到现在。
尹子墨早知楚煊翻脸不认人的性情,方才借机调了一下气息回复了点内力,见楚煊真的不讲情面全然不顾自己助了她一臂之力,心头一阵恨恼,摆剑就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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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谁是赢家
此时的两人刚经过一场恶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脚下是一地的残肢尸骸,气力都已耗尽,步履虚浮,手上的招势几乎都没有什么内力,只是比比样子。
两人的性情也太过相似,谁也不愿先向谁低头,于是,打的相当的难看。
“你……把东西……还来!”楚煊喘着粗气,尽力朝那人腿上一剑划去。
“除非……我死!”尹子墨咬着牙,“噹”的一声,格开楚煊的剑,再要举剑,那剑却重如千金。
楚煊看尹子墨已经气力用尽,心头大喜,咧开了嘴,想笑得气势一些,却提不出一点气息。
尹子墨其实对那样东西根本看不上眼,他只是不明白,原本是别人的东西,为什么元瀚想要,元昊想要,楚煊也想要,所以,既然这样,那他也要上一要好了,反正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刚抢过来,就被楚煊发现了,而且似乎还不抢回去誓不罢休。
所以,依着尹子墨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抢吧!越多人来抢更好更热闹!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
谁也没有再动手,因为两人实在难分高下,又是在此种情境之下,即便动手也不一定会占到便宜,所以,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对已方最有利的时机一旦出现,一招就能定胜负。
也许是那场恶战太过激烈,也许是特殊的气味吸引了某种生物。
寂静地空间突兀地响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地“呲呲”声,对于尹子墨和楚煊,走得路多了自然见识也多些,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不一会儿,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起伏游动的物体向着这边移过来。
尹子墨没动,楚煊也没动。
待那些移动的物体渐渐靠近这边时,活人的气息大大刺激了这些爬行动物的感官,本来伏在地面上的身体“霍”地立了起来。
没有任何照明和亮光,黑漆漆的树林里,尹子墨和楚煊凭借着精锐的眼力,看清了那群移动的物体。
蛇!
一群蛇!
边塞山林里特有的蛇类,毒性极强,不亚于西南黎山的蛇毒。
一边是蛇群,一边是敌手。
谁也没有出声,因为此时出声,等于引蛇上身。
谁也没有攻击对方,因为已经身陷蛇群。
最后,蛇采取了主动。
一切实在太快了。
尹子墨只记得几乎是与蛇的动作同步,楚煊动了,然后冲天的火光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了。
楚煊动的一瞬间,尹子墨选择了蛇。
于是,慢镜头是这样的。
蛇动了,是朝着尹子墨和楚煊的中间来的。
楚煊不知撒了什么东西而后燃起了大火,同时,尹子墨斩杀了第一条扑过来的蛇。
艳丽诡异的火海中,金蛇狂舞。
尹子墨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堪称一绝的场面,突地一阵凉意向腰间袭来。
唉!真是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啊!
尹子墨无声地叹了一口长气,想要啊,偏不给你。
足下使力,身形疾向后退了出去。
楚煊就恨他滑如泥鳅的样子,是男人就打啊,跑什么!
尹子墨和楚煊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树林究竟是什么地方,加之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就算目力再强,也只能看到近前的事物。
一个退,一个追,谁也没有看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就在自己的近前,那片树林的尽头,根本就是一个吃人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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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情深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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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尹子墨被脚下的不明物体绊倒时,背后的悬空感让他心头一紧。
紧随而至的楚煊反应疾敏,见尹子墨身形怪异下盘浮虚,眸中精光一闪,伸手探向尹子墨腰间。
尹子墨哪会指望楚煊好心拉自己,她的目标只会是那个盒子。
左手疾出迎上楚煊伸过来的左手,楚煊本想甩开尹子墨的手,尹子墨根本就是存了心的,好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于是,两人十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尹子墨已然是后仰之势,借着楚煊这一拉,去势稍缓,但方才后退的劲头实在有些大,身子急坠而落,腰部以下已然悬空。
楚煊也被尹子墨扯得身子一个趔趄,幸好一根突出地面的树根拦在脚下,被楚煊顺势用脚尖勾住稳住了前扑的身形,虽没被带累得滑下去,身子也扑倒在地上。
楚煊心中大恼,目光烁烁望着眼前实在令人生恨的脸。
尹子墨扬起俊媚的脸,冲着她一乐,“还是洛儿情深意长,子墨此生定不负卿!”
“你的此生现在全在我的手上,负不负的,好像是我说了算喔。”
“子墨方才的舍身相助,洛儿不会转头就忘吧!”
“是啊,也多亏了某人的妙手空空,我才会跑到这野林子里被疯狗咬。”
楚煊笑得略有些狰狞,看着下面的尹子墨,手指微微松了些,若是那盒子在他颈上或是臂间系着,她只怕会一剑削过去,管你是头还是手,只要能拿回盒子就行。
只可惜,是在腰上系着,他又半个身子悬在下面,委实有些够不着。
若是就这样拉他上来,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若是不让他上来,盒子又取不回。
尹子墨五指死死地抓在楚煊的手上,那人是恨不得自己立马去死,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洛儿啊,你抓紧一点啊,我落下去也就算了,那盒子可是会和我一起下去啊。”
楚煊计较了半天,毕竟那个盒子对她意义特殊,于是,散开的五指又慢慢收拢握紧,腕上运力,准备将尹子墨拉上来时再取盒子。
尹子墨身悬半空,一手紧抓楚煊,另一只手使劲攀住旁边的崖坡,试图早一点儿回到平地。
就在楚煊凝力于臂,全神拉扯着尹子墨的身体,等他腰部一上来就动手时,尹子墨原本攀在崖坡上的那只手却松开了,且动作疾迅如电,倏地抽出了利剑,朝着楚煊迎头劈了过来。
楚煊眸瞳猛地一缩,那道寒光已直刺入目,手上的劲道还没来得及卸掉,那道寒光已掠身而过。
楚煊只觉得脚下猛地一松,整个人一下子朝着尹子墨扑了下去。
尹子墨那一剑,是朝着楚煊去的。
一只火海里逃生的蛇,正好窜到了两人旁边,寻着血腥味慢慢地爬到楚煊的脚边,刚好在楚煊勾住的那枝树根处。
尹子墨和楚煊又是这种情形,楚煊是根本腾不出手来的,所以尹子墨当机立断出手解决了,却不想,恰巧连那树根也一起斩断,于是,连带着楚煊,两人一起投入了深渊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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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身入险境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渊里更是黑得很,夏日枝叶繁茂绿树丛生,白日里该是满眼的秀丽风光,只是此时,四下里全是黑黩黩的一片,目力稍差一点的,就有可能撞到崖壁上的任何一个凸起,血溅山石而当场殉命。
两人一路坠下,凭卓绝的轻功企图抓住一点儿坚实的东西以稳住身形,可北方的山林,树木看似粗壮,实在脆性得很,略一吃重,一个个都响得嘎嘣脆的断成数截。
楚煊几次伸手去抓在眼前一掠而过的粗枝,都碎在了掌心,只略微将急速下降的身体减缓了一些,钻心的疼痛自掌中传到心尖,像是有把锥子在心尖处剜挑一般。
反观尹子墨,情形与楚煊也差不多。
半空中,两人四目一对视,忽然间想到为何不用脚试试呢,于是,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极力向下边寻找能落下足尖的地方。
又一大丛植物被两人一冲而过,这些树枝略为粗实些,把两人身上薄薄的夏装挂了个惨不忍睹后,送了一大堆残枝败叶和两人一起飘然下落。
尹子墨看着楚煊身上东一条西一条在风中摇曳生姿的布丝,刚想调侃几句,忽然脚下一顿。
楚煊反应快,两人离得又近,脚下坚实的感觉让她意识到,应该是一处凸出的石块,具体有多大也根本来不及低头细看,有了这处凭借,楚煊眼疾手快,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旁边一个粗枝,身形刚待稳住,另一只手已疾伸而出,直奔尹子墨而去。
尹子墨这边刚刚如法炮制,那边楚煊的手已经到了,腰间一松,那物件已离身而去。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尹子墨眨着一双桃花潋滟的水眸,情深意浓地凝着对面的人儿,那人儿正笑得志得意满地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m4xs.
“洛儿总是这般心急,子墨人都是你的了,更何况一只盒子。”
楚煊拿回了盒子,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尹郎又在说笑了,既无父母又无媒妁,怎么就好说人是我的了,若是让心慕尹郎的姑娘家听到,怕是我连这深渊再出去不得呢!”随着最后一个“呢”字的出口,楚煊脚下暗暗使上了劲道。
尹子墨与楚煊立足的石块,只是崖壁上一块极小的凸起,二尺见方,两人立于其上,几乎已是贴着面,故距离极近。
尹子墨眼含着笑,刚要接话,脚下突地一轻,对面的楚煊已然一副借势上跃的架势。
尹子墨身手快如闪电,抬手扯住了楚煊的腰带。
瞬间,两人又重新跌入了无底的深凹。
楚煊心头大恨,暗骂尹子墨一声“混蛋”。
谁知,口由心生,竟出了声,被尹子墨听了个真切。
尹子墨也不恼,“洛儿的行径,也称不上光明,如此,小人对混蛋,彼此彼此,刚好一对啊!”
楚煊脸皮也是相当得厚,“好啊,那就看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谁的命更大一些吧!”
话音未落,手里已挥出了利剑,也不管正急速下降的身形,凭空对着尹子墨划了过去。
脸上还挂着笑的尹子墨出手更是迅捷,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的剑,迎上楚煊的剑招就挥了上去。
半空中,幽暗的山渊里,利剑相撞时,一道道闪亮的火花四散崩溅,巨大的力道使得两人下降的速度更快。
“突”地一下,绚烂灼目的火花落得急了,将近旁被烈日炙烤了许久变得极干极脆的树枝点燃了起来。
夜里的山风在深渊里鬼哭狼嚎一般地穿行,“忽”地一下,火苗腾地好高。
楚煊和尹子墨同时心头一惊,手上的剑势稍缓,不等火苗扑过上身,两人已一前一后急坠而下。
102 还会再见
金亦辰带领着兵丁追出了数百里山路,一路循踪觅迹,找到了楚煊和尹子墨与杀手交火的那片丛林。
火把映照下,几具焦黑的人形物体横七竖八地占了一地,还有些细如绳索的长长曲曲地弯在地上。
金亦辰眸中微动,若有所思。
半晌,手臂轻轻一挥,兵丁训练有素的四下散了开来。
楚煊从湍急的河流中费了半天劲终于爬上了岸。
月儿不知何时悄悄地露了脸,半明半暗的河滩上,除了楚煊,再无他人。
尹子墨呢?
楚煊来回扭头望了望,河滩上尽是高低错落的岩石,却不足以隐住一个人的身形。
正想着,远远的对面的石壁上出现了几支火把。
楚煊人在暗处,一眼就看到火把下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老金——”。
随着一声呼喊,金亦辰身形提纵,几个跳跃,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楚煊跟前。
“下次出去记得说一声,累得多少人到处找!”金亦辰声音不急不徐,双目微含的担忧在看到楚煊丝毫未伤时,才渐渐散去,语气沉稳中略带了一丝责备。
楚煊看着金亦辰,“嘿嘿”地笑了几声,又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把金亦辰吓了一跳,目光迅速在楚煊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几遍,以为她哪里受了伤。
楚煊自腰间把那个盒子取了出来,一把塞进金亦辰怀里。
“还不是为了这东西,早说给你的,又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却是一波三折,那,现在正式交到你手里,再出了什么问题,可就和我没关系喽!”
那个盒子并不沉,金亦辰握在手里,却有如千金之重压在心头。
楚煊打声招呼跑了去辽国,他以为她是为了楚国大业;
一声不吭跑来这山野深沟,他以为她是为了探听敌人底细。
他早知道这盒子的存在,却从未放在过心上,只想,此生只能伴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在她累了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此生足矣!
却不想,她竟会为了他少时的一句话,不惜千里奔袭,只为了拿回当年他母亲最为中意的一件旧物。
眼前的楚煊笑得一脸真挚,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背上,身上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整个人更显得纤细瘦弱。
还好,天色够黑。
金亦辰如是想着,手上已飞快地解下了自己的外衣,“刷”的一下将楚煊除了头以外,其余的包了个严严实实。
很快,山谷里重新回归了沉寂。
尹子墨从不远处的山石后的一丛杂林里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比楚煊早一点从水里爬起来,因为他落下来的位置稍低一些,刚好看到有一大块石头正好在楚煊落下的地方,鬼使神差,他出脚将石头踢到了一旁,自己却因为力道过猛狠狠地摔进了河底。
躲起来也是不想被楚煊看到自己狼狈上岸的样子,徒增笑柄。
然后,就看到那个叫金亦辰的不无亲密地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楚煊身上,走了。
尹子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看到那个场景,心底突地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总之,不太舒服。
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谷底。
半晌,倏地抬头直直地看着远天的银月,一双桃眸波光闪亮。
洛儿啊,游戏还没结束呢!很快我们就会再见喔!
103 想什么呢
堰城内,楚军最高军事指挥部。
其实,就在楚煊住处的前院,收拾出了一间大厅。
楚煊穿了件宽袖长袍,背负着手,目光落在厅前廊下一簇花草上。
金亦辰正对着一干有品级的军官,详细讲解着下一步攻战计划。
幻血跟在楚煊身旁,时不时地瞄一下她的手。
金亦辰真不愧是学医的,把楚煊的一双手包得像个粽子,因为她嫌药味大,专门调配了味道很浅的药膏,一天功夫,血肉模糊的一双手就消肿结痂。
金亦辰讲得很细致,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相当周全。
楚煊看似漫不经心,在金亦辰讲的过程中,脑细胞全力开动,高速运转,将整个战况完全展现在眼前,结合他的讲解,适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太阳偏西时,会议才进入尾声。
“哎,金军师啊!”楚煊瞅着金亦辰结束了又一大段战术分析的间隙,目光闪烁地叫了他一声。
金亦辰猜想她不定又有什么话在那儿等呢,没吭声,只抬眸朝她的方向看着。
“你是不是又偷研制了什么灵丹啊?”
其他人都不明白楚煊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完这句话,又齐齐地把头转向了金亦辰。
金亦辰仍不答话,目光含笑,等着她把话说完。
“早饭咱俩是一块吃的,我都饿得站不起来了,你咋还这么精神?”
楚煊的脾气,底下人都是知道的。
这是看着正事说完了,要活跃一下气氛,缓解一下方才紧绷的神经。
大家都看着金亦辰,等着他接招。
金亦辰笑了笑,环顾了一圈。
刚要说话,幻血一脚踏进大厅。
“饭备好了,亦辰哥哥说这个牛肉干好吃,我尝了,还给你带了块。”说着,递了块给楚煊。
“哦,原来提前打过牙祭了。”楚煊随手把肉丢进了嘴里,嚼了嚼,也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味道还真不错。“嗯,还行。老金啊,你这勇为人先的境界蛮高啊!不过,下回,再冲锋陷阵时,也多往前冲冲,别老躲在后阵,把那小旗扔了,换杆长枪,也让黎军见识见识我们楚国第一军师的风范嘛!”
众人听着楚煊胡扯,都憋着偷笑。
军师哪能往前冲,那得在后阵押着,
李玉春心直,只管咧开了嘴角,还呵呵地笑出了声。
忽然,他想起来,那天有人说军师出去找王爷,回来时王爷浑身湿透了被军师用外裳裹着回来的。脑子里瞬间灵光一现,这王爷和军师不会,真那什么吧?
想着,李玉春的眼神就有些不对,贼兮兮地在楚煊和金亦辰之间来往扫着。
楚煊一个眼风扫过来,与李玉春的视线撞个正着,把他吓得一哆嗦。
“春儿啊,想什么呢?”楚煊问得很是关切,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李玉春听来,却犹如睛天霹雳,像被人当场拿住了的贼。
壮了壮胆子,硬了硬脖子,清了清嗓子,“没,没想什么啊?”
“是不是觉得你家军师有点儿那个?”楚煊循循善诱。
“那个?哪,哪个啊?”
楚煊嘴角歪了歪,有点儿邪气地看着李玉春,“就是那个啊!”
李玉春真有点儿肝颤,到底王爷说的那个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啊,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您说呢?”他又把球踢给了楚煊。
楚煊笑得高深莫测,“走了,吃饭去。”当先一步,去了偏厅。
金亦辰也不管众人或是审视或是迷惘的目光,领着幻血后脚跟了出去。
苦了李玉春,被一众男八婆围在了其中。
104我得负责
当尹子墨出现在元昊眼前时,五万黎军已集结完毕,准备出发。
“你真要与那个任天成联手?”
面对师弟的关切,元昊笑了笑,尹子墨看着他,虽然还是以往的坦直率性样子,但那笑里却多了一层让人看不透摸不清的朦胧之感。
“不是联手,是利用。”元昊胸背挺直,稳稳坐在马上,脸上的神情坚毅决然。
尹子墨呵呵地笑了两声,“师兄不是一向厌恶阴谋与算计吗?几天不见,子墨都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元昊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尹子墨,“原本有些东西,我从未放在心上。可有些人有些事,却偏要找上来。我不喜欢与人抢,可也不代表我没有抢的能力。”
“哈哈,这样就对了嘛!我的师兄,怎么能任人欺辱?要不要子墨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就像从前对付那帮山下的小乞丐?”
听着尹子墨提起了少时的趣事,元昊略有些紧绷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有子墨相助,元昊求之不得!”
黎军浩浩荡荡向着与辽国约定的时间地点进发,这边的楚军也整合完毕。
金亦辰坐在马上,侧头看着旁边的楚煊,“只带一万军丁,是不是少了点儿?”
原本点了六万军马,都已集结完毕,楚煊突然下令,只带一万精锐。
众将士都心有疑虑,金亦辰没有反驳。他向来是除楚煊外军营上下第二个主心骨,他都没异议,其余众人也都依令行事。
此时,一万精锐整装待发,近旁无人,金亦辰才将未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任天成又怎么会将赌注只押在一家身上,他想玩个大的,我就陪他玩上一玩。黎军那里,除却元昊不说,就是远在黎都的元瀚,也会利用此次机会与辽国联手,来楚国啃上一口的。”
金亦辰双眸如深潭幽波,让人一眼无法探其根底。“战事变幻不亚于高天流云,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其实呢,打仗就像是两个泼妇骂大街,一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循序渐进了以后呢,就会陆续有帮手加入,于是群架开始了。”楚煊并不急着赶路,随着马前进的步伐节奏,身子跟着起伏,如果不是身前身后盔明甲亮的兵丁,她那副架势完全是郊游散心的样子。
金亦辰知道她就这德性,面色依旧沉静着,“你这样说,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况且,那任天成和元昊也不是一般的泼妇可比!”
楚煊倒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顿了一下,自个儿先憋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哎呀,老金啊!你到底是想骂我啊,还是在骂那两个啊?”
“都有吧!”金亦辰一如继往地保持着决不明朗表态的立场。
楚煊没在金亦辰那儿挥着便宜,转头找幻血。
“我们来玩猜猜看啊,看谁能未卜先知啊!”
李玉春和幻血在一边走着,听着这话,劲头上来了。“猜什么啊?”
“金军师以后的老婆会是什么样儿啊?”
“啊——?”李玉春怎么也想不到楚煊会问这么个问题。
金亦辰懒得搭理她,越理她,她越来劲,一打马,转头向后跑去。她这王爷兼元帅当得是甩手的,所有拉七杂八的事儿全是他的。
楚煊眼瞅着金亦辰走得远了,神秘的冲着李玉春招了招手。
李玉春知趣的靠了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军师是断袖啊?”
“啊——?”李玉春再次吃惊得张大了嘴。
“没点儿出息的样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楚煊伸手在李玉春脑门上狠命地拍了一下。“你不还是断袖嘛!”
李玉春改成委屈了,谁是断袖啦,还不都是你逼的。
“这样,你家军师我是知道的,单传独苗啊!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以后,你给我看紧了,有什么苗头,就告诉我!我得对他们老金家负责。”
105 那种味道
一路在楚煊的东拉西扯下,离清石镇已近了。
金亦辰认为,一万军丁还是驻扎在隐蔽之处好。
楚煊没有意见。
距与任天成约定的时间还早,楚煊坐在密林里,望着远远的山脚下小镇上,陆陆续续燃起的晕黄,在黛蓝的夜色里,显得那么的温和。心底突地一软,想起了当初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东西,身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金亦辰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去?”
楚煊笑声莹莹,“想起一个小朋友,去看看,一会儿就回。”话音未落,人影已不见了。
楚煊走了不多时,寂静的夜空突地响起一声长长的鸣哨。
金亦辰仰头望去,一颗明亮的信号拖着红色的亮光自天际划过,看方向,应是连城那边发出的。
楚煊很快回来了,金亦辰没问她看的什么人,两人心有默契,只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意。
楚煊冲着金亦辰略一点头,金亦辰迅速拿出一个小物件,放在唇边稍一吹气,尖细绵长的啸声立刻传遍整个山头。
楚军向着柘城全力进军的时候,辽军已埋伏在了距清石镇百里外的一处山林中。
任天成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知道楚军也好黎军也罢,谁也不会真正把谁当成朋友,反而是谁都想做当最后的黄雀。所以,最好是让楚煊先和元昊拼一场,然后,自己再观潮掌舵。
楚煊与元昊再次面对面时,天已黑得深重。
望着对面银光覆面的楚煊,元昊神色镇定,对这一刻,他早料到会来,甚至心底对这一刻期盼以久。
他想当面问问楚煊,无双究竟是谁,究竟,是死是活。
楚煊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只一个手势,一场混战便拉开了序幕。
元昊在与楚煊交手时,那双面具后温度全无的冷眸突地让他心头升起一种异样。
不等他理清那种异样究竟因何而发,楚煊手中寒森逼人的银枪已挟着凌厉冷冽直刺过来。
隐在山林深处的辽军,如一头静伏着等待最佳时机试图一击得中的猛兽,密切关注着山脚下两方激烈交战的人马。
须臾,任天成双眸厉光一现,臂膀轻而狠地一挥,辽军迅捷无声地蹿出了隐身之地,随之一枚艳红射向了半空,瞬间映亮了半边天际。
楚煊原本冷寒的眸子突地染上了一层笑意,热闹来了!
辽军很快出现在了战场上。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楚军和黎军哪一方也没有将突然加入的一方看做是自己人,反而横刀相向。
原本交战的两方变成了三方的大混战。
楚煊早一步跳出了战圈,她早有预料,提前给每个人准备了一根银色布带,一开始便系在臂膀处,所以,不用担心会在暗夜的混战中伤到自己人。
抬眼向战圈里扫去,黎军看来也是有备而来,头上不知洒了什么,映着寒刃星星点点地反射着光芒,自然也是伤不到自己人。
再转眸望向黎军后方,那个一身素白衣衫暗夜中格外显眼的人,不是尹子墨又是哪个。
洒亮粉的法子,一定是这妖人想出来的。元昊的脾性,当是想不出这种怪点子的。
不过,这妖人,倒蛮对自己脾气。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渐浓渐烈,楚煊立在马上,眸色沉静地看着,等着。
一阵若有若无的炒豆子的味道借着风势,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
金亦辰迎着风头望了过去,看了一会儿,靠楚煊近了些,“辽军发出信号,人马已从堰城借道,直取柘城。”
楚煊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望着眼前厮杀的修罗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突然冒出一句,“那年,夏家的大火,就是这种味道。”
106 出什么事了
金亦辰心头猛地一揪,眸光立时紧张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在楚煊脸上。
他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从狼群里出来,一身的血。她师父解释说,她家里走水了,除了幻血没一个活口,她心里有些憋闷,就动手发泄发泄。
那种感觉,金亦辰是知道的。
他也曾有过看着至爱至亲离自己远去,自己却根本无力挽救的时刻,那种感觉,痛到彻骨。
于是,那天起,他把她当成了自己,因为,他和她有着相同的恨,相同的伤。
此时的楚煊,让金亦辰无比的担忧,想着合适的言语安抚一下,毕竟燃火传烟为号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原本面色有些凄凄的楚煊,突地笑如春花,“快看,元昊要撤!”
金亦辰一下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啊——?”
“哎呀,你想什么呢?元昊明白过味儿来了。怪了,他不笨也不呆啊,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任天成,出兵偷袭呢?没道理啊?”
金亦辰刚还为她担心,怕她忆起旧事触动心伤,哪想到她心思转得倒快,替元昊操起了心。
不觉有些哭笑不得,心头长叹一声,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姑娘才会将自己放进心底啊!
对于黎军的撤战,楚军并没有过多的阻拦,倒是辽军,在场的一处活命的也没有。
楚煊有些不解,尹子墨始终待在阵后,既不出手也不指挥,就那样远远地看着。
只是在和元昊并肩撤回时,扭转回头,望着楚煊的方向,恰在那时,一轮银辉乍泄而出,楚煊看得清楚,那人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和着一片闪闪亮亮的黎军,那笑意带着三分狡黠、三分挑衅,还有四分的,嗯,温情。
楚煊冷冷地笑了笑,哼,温情?当我是深闺阁楼里的千金小姐,一个秋波就能把魂勾走?有种,留下来别走!
“辽军大约已经到了柘城,我们怎么办?助他们一臂之力?”金亦辰征询着楚煊的意见。
对于柘城,金亦辰并没有多少兴趣,配合任天成,也是因为楚煊一时兴起,至于更深的,他不愿想。
“也可能会有热闹看呢!哎,幻血呢?”楚煊发现好一会儿不见幻血了。
金亦辰实在是觉得楚煊这大而化之的脾气是有增无减,心下决定,待闲下来,一定得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哦,你刚才说的那事啊,我没和你打招呼,派了春儿还有几个人,领了没带的那几万人过去柘城那边了,估计也差不多该到了,临走时我交待他,能不现身就不现身,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听着楚煊的两不原则,金亦辰点了点头,毕竟自已和辽国的关系不一般,碍着自己,楚煊不愿与辽国直面为敌。
她的心思,他明白。
只是,他的心思,她又可曾知晓。
“哥——”,幻血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一下子蹿到了楚煊的眼前。
“野哪儿去了,找了你半天!兵荒马乱的,瞎跑什么?”楚煊张口就是一通喝斥。
看着像老母鸡护鸡仔的楚煊,金亦辰好笑得同时,心底不免浮起一缕温情。
幻血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楚煊敏锐地捕捉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107 背后冷枪
夜色浓沉,静寂的书房内,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射在半副墙上。
半晌,楚烨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双眸闭了一下,复又睁开。刚端起案角的茶啜了一口,门外随侍的宫人就机敏地轻声禀告着。
“陛下,兵部林尚书求见,等了快两个时辰啦!”
楚烨一愣,方才想起批奏折把时辰都给忘了,连林啸之求见这事儿也给忘在了脑后,遂扬声道,“宣吧!”
不一会儿,林啸之健步迈了进来。
到底是行武出身,等了快一夜,依然精神烁然。
一进来,先冲着楚烨施了礼,在宫人送上来的软墩坐下,招首望着楚烨,“宁王在前线之举,陛下如何看待?”
楚烨阅了大半夜的折子,弹劾宁王的就有一大半,作为兵部最高长官,林啸之是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尤其现在正处在楚黎两国鏖战的紧张时期,都城内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给前方战线造成无可估量的影响。所以,他必须要知道楚烨对这起大规模的弹劾事件的明确态度。
十几份折子,大多是说楚煊拥兵自重,未领皇命,独断专行,恣意妄为;还有的,将楚煊几次擅离兵营不知去向,视为是置军国使命于不顾,更有甚者,认为楚煊是借机与黎国或是辽国私通暗投,意欲谋反等等。
楚烨眸底深沉,映着摇曳的烛光,闪烁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宁王远在北地,都城的言官对其行径都仿若亲睹,知之甚详,朕,竟都不知。”
林啸之一时之间,吃不准楚烨的真实语意,不敢妄揣圣心,随意接话,眼神里满是探寻地看着楚烨。
“阿煊这个人啊,是朕最信任的了!”楚烨象是在和林啸之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这世上最难捉摸的,怕就是人心吧!”
林啸之等了半天,楚烨只说完了没头没脑的一句,再无他言。
看楚烨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林啸之只好请辞退出了御书房。
待行到宫门口,细品了品方才的情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觉一阵凉寒从脚底心直蹿到四肢百骸。
以自己对楚煊的了解,宁王少年得志,意气格外风发,生母又将陛下抚养长大,自然是陛下最为亲厚之人。
可陛下方才所言,对宁王竟是已有了猜忌之心。不然,怎么会有人心难测之言。
愈想,心头愈是惊颤。
亦或,陛下那番感慨,是对言官之路而发。言外之意,是都城内有人刻意盯着宁王,以期在其不备之时,猛击其肋,削弱势力,宁王若倒,楚国的北地就有如草墙竹篱——
“什么人?”禁宫门口的守卫突的出声一喝,把正出神想得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出的林啸之拉回了魂儿。
抚了抚正自狂跳的心口,林啸之定了定神,低斥着,“我,林啸之,下次问话,小点儿声,我不聋!”说着,一甩袍袖,径自上马出宫而去。
本欲回府,奈何心头象揣了个兔子,林啸之想了想,召来随从。
“到李相府上禀报一声,就说林某有事请教。”
寂静无人的内城正街上,一连串的清脆马蹄声击碎了看似平静的夜。
林啸之在李府下人引领下,迈进后堂时,京兆尹罗世忠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108 鸡蛋碰石头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楚煊看着神色有些紧绷的幻血,又追问了一句。
幻血有些恍惚,被楚煊一喝,瞳眸才又重新聚焦。
“火,好多火。”
楚煊知道那是与任天成的约定信号,就放缓了语气,安抚着幻血。
“没事,那是燃的信号,看把你吓得。”
“那火,好大。”幻血又强调了一句。
楚煊正想着柘城那边的情况,准备与金亦辰商量一下,让他先回堰城,自己领一部分人去柘城看看。
看了幻血一眼,象是应付又象是话里有话,“打仗嘛,总会死很多人的。即便是死上一两个或者是一两户无辜平民,也是在所难免的。和亦辰哥哥先回去,明天,哥带你好好玩玩儿。”
从幻血表达得不是很清楚的语句里,楚煊能感觉到,那火,的确不小。
或者是引燃了附近的干林亦或是旁近的山民草房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是在战场。
战场上,是决不能有妇人之仁的。
谁先心软,那谁就有可能因为这场战争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不是杀人狂,也不是无情无心的铁石心肠。
只是,和几户山民的价值相比,她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楚国的平定安宁。
金亦辰一直在旁边看着,伸手在幻血肩上拍了拍,“别想了,不然,你哥会很担心的。幻血也不想让哥哥担心的,对吧?”
幻血抬眼看了看金亦辰,后者眼神坚定地注视着他。
头略低了低,情绪有些低落,“我不是害怕。”他以为楚煊和金亦辰认为他是被大火给吓到了。
“我们的无敌小将军怎么会被区区火焰给吓到呢?”楚煊决定,赶紧把幻血塞给金亦辰带走,不然,还不定又想怎么样呢?“哦,对了,辰辰和克克好像有几天没人管了,你快回去看看吧!要瘦了,我找你事儿啊!”
那两只狗是幻血的心头肉,一提起来,孩子立刻来了精神头,把火那事给丢到了一边,拉着金亦辰就要走。
金亦辰在马上被扯得身子一晃,咧着嘴角,不知是哭是笑,只扭回了头,冲着楚煊交待了句,“小心行事。”
再想说什么,已被幻血带着跑出了数丈远。
楚煊在马上看着他们渐融入黑沉的夜色,周边回复一片死寂,只空气中荡漾着微浓的烟火味,眸色微沉,扫向留下的一小队军士,举起手臂在空中轻轻一挥。
任天成没有跟着大军进攻柘城,而是半路改了方向,朝着连城方向而去。
就在刚刚,辽都传来飞信。
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列数了任天成十大罪状,其中最大一条,是惑乱宫帏,弑君夺权,甚至还翻出了十余年前的皇族秘事,说金炎的皇帝之位坐得就十分的蹊跷,本该是嫡皇子继位,却不想原是皇叔的金炎反坐了龙椅,任天成在其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等等等等。
飞信是现任皇太后也就是金炎的皇后着后宫侍从飞马传递过来,看来,情况已然相当的急迫,不然,皇太后不会顶着坐实罪状的风险派人直送前线。
任天成自从见到了楚煊手中的盒子,心里一直有一层隐忧在悬着,此时,见了信报,又想到,自己在都城内也都布置得自认是滴水不露,才敢远赴边关,谁想到,短短数日,辽都内竟好似变了天一般,自己居然一丁点儿消息也没有收到,甚至连一点儿预兆也没有接到。
心里不觉“扑通”一下,悬在半空的天好似直坠落地,砸得任天成眉心连着抽搐了几下,难道,多年的谋划竟会败于此时,多年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狠命地咬了咬牙,任天成使劲将有些涣散的心神拢到一处,不过是些当年的余党妄想趁自己离京,出来做几天跳梁小丑而已。哼,等自己回去,好好动一番雷霆手段,看看还有谁,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109 不战而胜
数万辽军在楚国的放水下,借道堰城,趁夜悄然来到了柘城城下。
接下来,城攻的异常的顺利。
因为元昊领兵不在城内,没了主帅的守城黎军似乎成了不堪一击的稻草,几乎没让辽军费什么力气的攻进了城。
楚煊赶到时,辽军刚将城头的旗帜换下。
李玉春果然很听话,带着人躲在柘城外十里处的一片山丘密林中,藏得好好的。
见了楚煊,急得直搓手,“爷,你都不知道那黎军有多熊,辽军在城下一吆喝,出来个孬种,打了两下就弃城跑了。咱们的探子不也说,黎国现正争位闹得凶,那元昊说不定早跑回黎都了,要换成我,怕是十个城池也夺过来了。”
听着李玉春在那逞匹夫之勇,楚煊斜眼儿睨了他两下,“黎国这么好打,那咱那三座城是怎么夺回来的?”
“哦—”,李玉春略顿了顿,“哎,也是啊!黎国对付我们的时候,劲头足得很啊!怎么对上辽国就成了软脚虾啦?”
楚煊任他在那头冥思苦想,也不说破,偏过头望着城楼上灯火通明里飘扬的辽旗,目光沉静。
元昊怎会轻易将一座城池就这样拱手让给辽国,莫不是又有什么打算?丢了三座城给楚国,现又送了一座给辽国,黎都内现又闹得凶,元昊表现得这般无能窝囊,一定有他的用意。按说,他该表现得好一些,以此来稳定他在黎都的形象和基础,现在,只怕黎都内看好支持他的人会大大的流失。
哼!说他对皇位无意鬼才信!
楚煊脑子里胡思乱想地替黎国操闲心,面上却非比寻常的严肃,唬得李玉春忐忑着小心肝眼巴巴瞅着她,以为自己又有哪点儿做错了,她正想着怎么收拾自己呢?
正想着,楚煊忽地双目直棱棱地如一道利刃“刷”地一下落在李玉春脸上。
李玉春本来就紧绷着神经,别看他平时敢在楚煊面前嬉笑皮脸,其实他心里对楚煊是及敬畏的,当然,畏更多一些。此时,被楚煊两道利芒扫来,心肝不禁荡了几荡,“爷,怎么了?”尾音都略有些颤了。
“幻血说,看到好大的火。”
李玉春有些莫名其妙,爷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和问的这句有些轻描淡写的话差得太远了。
“哦,属下奉命领兵来此,并没见到幻血啊!”
楚煊没说话,目光投向黑沉的虚空,脸色愈发的冷凝。
李玉春想了想,接着楚煊的话茬,“属下来的路上,听兵丁们报说,清石镇方向燃起了大火,风向刚好朝着柘城,烟很浓,估计火也小不了,就不知道,是不是幻血说的火。”
“清——石——镇。”楚煊口里喃喃地念叨了一遍。
倏地一转马头,速度太快,差一点将近前的李玉春连人带马甩到一旁。
李玉春回过神来时,楚煊一人一骑已没进一片墨色里。
这是怎么个意思?李玉春又有点儿懵,好几万人在这儿等着呢,主帅自已跑了,是跟啊还是不跟啊?
李玉春还在纠结跟还是不跟的问题,楚煊又回来了。
“肖克领三千人跟我走,你留下,待命!”
110焦黑之地
东天破晓,晨曦微露,经过了一夜的沉寂,空气中略带着些清冷,吸入脏腑内,倒有一番夏季难得的舒爽,只是,气息中微微夹杂的烟火味,让人有些难受。
楚煊就那样,立在马上,立在残余的焦灰中,一动不动。
肖克虽是第一次随军出战,经过了几场与黎军的较量,表现上佳,已被提升到了副将的职位,对战场上的生死血腥也已适应,甚至有些麻木,李玉春还夸他,是天生的打仗的材料。
此时,随在楚煊身侧,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余灰,肖克面上甚是平静。
也许,如果不是机缘,他不会跟着楚煊来到北疆的战场,而是呆在楚都的繁华盛世中做个平安小官终其一生。知道了什么叫战争后,他庆幸,自己能为宁王亲点,到战场上真正展现一身的功力。
“王爷,属下记得,您带我来的第一天,教导属下说,战场是没有感情的,属下不懂。现在,属下明白了,有战争就必定会有牺牲!”肖克以为,楚煊点名带他来,是再一次对他的考验,看他是否还有当初的仁慈之心。要知道,在战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半晌,楚煊也没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入目,尽是焦黑。
残余的,还有青烟了了的,是些未燃尽的木器,究竟是什么,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肖克嘴唇嗫嚅了下,想说些什么。
他看得出,楚煊情绪不高甚至有些低沉。这样的楚煊,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一时之间,他找不到话语,也不敢轻易张口,因为他,实在是摸不透这位王爷的脾气。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本来是一片生意盎然的土地。
这里,叫清石镇。
可现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任谁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不,转眼之间,刚刚他们从此处路过时,这里还是万家灯火,如今,已变成不毛之地。
所有的人的眼中,看不到什么起伏,和楚煊的眸光相似,深沉无波,如幽潭一般静寂。
战争,磨砺了他们的意志,也冷硬了他们的心肠。
楚煊眸光微闪,逐渐有了些焦距,来回在焦土中睃巡,轻踢马腹,马儿极听话得迈起了碎步。
“得得”地马蹄轻声,在这个沉寂得有些吓人的清晨,格外清晰,像是怕吵醒了什么,楚煊带着马儿,走得极慢极轻。
那块大石头,是铁匠铺前的,那旁边,就是她曾住了几天的客栈,只是现在,只剩一片灰烬。
再往前,是十字路口。
楚煊眸中猛地光一闪,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就直奔一侧而去。
肖克本来就紧随其后,刚要催马追上去,旁侧忽的蹿出一骑,速度奇快,一下子掠过肖克的坐骑就过去了。
肖克反应也是极快,战场之上,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无论如何,宁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手中的兵器利芒一闪已朝着那人的背影挥了过去。
刚挥过去,就后悔了。
那人头也没回,也没见用什么招势,就听“喀嚓”一声,肖克刚让人打造的长枪,就断成了两截。
更为郁闷的是,他还不能找那人麻烦,因为,找不起。
111 遇谁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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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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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帝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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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旧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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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怒袭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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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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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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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想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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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想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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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各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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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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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月下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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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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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叛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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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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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别离
金亦辰怎么也想不到,楚煊居然会用这种方法“逼”走自己。
一觉醒来。嗯,其实应该说是,一夜无眠。
院落外,比往常喧嚣了许多的人声,吵得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的金亦辰不免焦燥了起来。
没等他出来,就有人跑了进来。
“军师,都准备好了,您看,这屋里的东西还有什么需要帮您收拾的?”平时负责洒扫的一名兵士看着金亦辰。
一句话把金亦辰问得愣在了当屋。
“收拾什么?”
“呵呵——”,兵士冲着金亦辰憨憨的笑笑,“那个,嗯,恭喜您啊!”
恭喜什么呀?金亦辰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呀,您就别瞒着了。王爷说了,您家里给您找好了媳妇,催你回去成亲,就让我们帮着收拾收拾,好送您荣归故里。外面车都备好了,王爷还给您备了不少的好东西呢!”跟着进来的是楚煊身边的一个近侍,话语间带着熟稔。
“啊?”,金亦辰再想不到楚煊竟会找出这么一个理由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说曹操,曹操到。
“怎么了?嫌我给你的嫁妆不够显眼啊?”楚煊人刚迈进院子,声音已经到了屋前。
“赶紧的,快让人上车。咱们的新郎官儿还害羞了,躲屋里不出来,放心,这喜酒啊,先给大家伙儿欠着。等军师回来省亲了,本王给大家补,啊!”楚煊说着,站在院里,只不进屋。
几个人便喜笑颜开地推着金亦辰出了屋。
“怎么还挂着个脸,本王可是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就安心上路吧!”楚煊看着金亦辰脸上表情怪异,知道他心里一定还在扭麻花,也不等说话,自顾自地扯淡,“啊,不对,是安心回家。回去替我向‘家里人’问个好啊!”家里人三个字楚煊咬得尤其重些,两眼闪着狡黠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金亦辰。
站在楚煊面前,金亦辰顿了半晌。
走或不走,再简单不过的字眼,只需一张嘴一动腿便可。如今,眼前这个笑得无比开心的人,费了如此大的心力、人力,也不过是以为帮自己做了平生最想做的事而已,仅此而已。
一念至此,原本沉静无波的目光忽然焕现出了潋滟的神采。
“好!”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一个字,将楚煊本已到嘴边的‘客气’话全堵了回去。
原以为还得费好多唇舌,没想到人家倒答应得痛快,看来是想通了?
“千里之遥,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面上,你总得送我一程吧?”金亦辰提了一个条件。
“这是自然。”楚煊满口答应。
两人并辔而行,直至出了城门,一路金亦辰都没和楚煊说一句话。
楚煊知道今儿使的这一招,大概是有点狠了,有点儿伤了金亦辰。
什么不好说,偏说是回家成亲。
可成亲总是件喜事,不然,要怎么说,双亲病重?人家父母都逝去多年了,提这个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反正,他是知道自己心意的。
大抵是不会恼自己的,算了,就让他怄会儿吧!
楚煊心里打算着,一路也没再和金亦辰说一句话。
清晨,城外的路上行人稀落,时而有飞鸟掠过,晨风拂过绿叶带起一阵沙鸣,马蹄轻落,在空寂的古道上击起一串回音,倒是给这一场送行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离别的愁绪。
“洛洛——”,看着近在眼前的长亭,金亦辰目光悠远,轻唤了一声。
“嗯?”平时最讨厌他这样称呼自己的楚煊,此时,或许是受了方才过于孤寂的氛围的影响,心神有些恍惚,随口就应了一声。
“真想我回去吗?”那声轻浅的回应,在金亦辰听来,就仿似一颗石子击破了平静无波的湖面,心海里荡起了圈圈涟漪。
有多久,自己都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的称呼她,因为她说过,踏进楚国的土地,她就只是楚煊。现在,她……
楚煊那边回了神一般眨巴着眼睛,脸上是讨好的笑容,“你不生气就好!反正我是为你好,让你在我这儿就当个军师,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啊,尤其是对不起你的师父。所以,既然那个位子在向你招手,你就大方地接手了呗!嗯——”,楚煊边说着,边摇着脑袋,边自我陶醉,“以后,我楚煊就更可以不可一世为所欲为啦,想想吧,在楚国我是一人之下,到了辽国,怎么着我也是你兄弟那待遇绝不能差了。哈哈,嗯,美好的明天在向我招手呢!”
金亦辰被她的想法逗得忍不住地笑了,刚想取笑她,忽而眸色转浓,凝在楚煊的笑颜上,“我可不想拿你当兄弟对待!”
“啊?”楚煊脸色有些收不住,这还没坐上高位呢,就弃知交如敝履了。
金亦辰看着她,面色异常凝重,“你说让我回家成亲,新娘子可给我找好了?”
“那,那不是为掩人耳目打个幌子嘛?”楚煊心里打起了鼓。
“好!”金亦辰紧跟着又蹦出了一个字,听得楚煊心上一惊。“记着,你欠我一个新娘子。再见面时,可要还我哦!”这一句,金亦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且,不待楚煊回应,缰绳一紧,催马疾奔而去。
“啊?这就走了?”楚煊总觉得以自己对那人的了解,怎么着也要再罗里吧嗦交待上三五千个字才能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放心的上路,最后还得逼得自己先走不可。哪想到,人家倒走得决绝。
切,新娘子?我上哪儿去给你偷个来?嘿嘿,等你回了辽国,怕不是排了老长的队让你挑得花了眼,看你个‘断袖’乐去吧!
126 出兵
看着金亦辰的背影,清冷绝然地消失在路的尽头,楚煊心里忽地涌上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愫,似失落似愁绪,反正说不清也道不明。
默然,又猛地甩了下头。
什么时候又添了优柔寡断悲春伤秋的酸腐习气?
走就走呗,又不是见不着了?
嘿嘿,倒还真想看看那家伙黄袍加身的样子,应该比楚烨更像个帝王样子,够深沉阴郁。
哼,别指望我去看你,一走就不回头了,德性!
腹诽着,楚煊双腿一夹,回身看着随着赶上来的侍从。
“回城!”一声低喝,跨下骏马如龙般已疾驰而去。
“王爷,元昊已领兵退回黎都,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随行的一员副将赶上楚煊,轻声询问。
日头已完全升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最后一丝雾气瞬间蒸腾虚无,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温热,浓密肥厚的叶片卖力地抖落了满眼的灿然。
楚煊双眸微眯,俊美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要不要追啊?”楚煊那天追击元昊的狠劲,让副将以为他要对元昊赶尽杀绝,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做为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来说,生死较量早没了原因。
也许对他们来说,搏杀就是他们的全部,他们的生命,除非他们的呼吸停止,那么,在他们的意识里,活着就是为了准备下一场战斗。
当然,每一场战斗都可以找出很多的理由,为了夺回失去的家园故土、为了给失去的亲人战友复仇!
那最初的战斗又是因何而起呢?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战斗,终会无限期的延续下去,除了死亡,还是死亡,为了死亡,继续死亡!
清石镇热闹鲜活的场景刚从脑际闪现,紧接而至的是那一幕幕焦土残垣仍然余烟飘燎。
蓦地,当年夏家的火场再一次从心底深处乍起,那贪婪的通红的火舌似要将整个天地吞噬。
幻血?!楚煊脑子突地激灵了一下,瞳眸霍然睁得老大。
“召集全军有品级的将官,议事厅等候。”薄唇微启,轻吐出一句,字句轻缓,却带着不容人置疑的坚定与果断。
战斗中磨铄出来的军人特有的敏感,让那员副将顿时嗅到了一丝隐约的气味。
“得令——”,大声的回复着,带着几分兴奋,先楚煊一步向前赶去。
楚煊看着副将脸上一闪而过的,如一头猛兽看到了心仪的猎物时的那种神情,刚还在心头萦绕的那股莫名而来的疲累、恍然,一瞬间荡然无存。
还有幻血,还有金亦辰,还有夏家,还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去做。千万,不可乱了心神!
如是想着,楚煊神情一肃,眸光渐沉,腕上一个用力,“拍”一声响鞭,跨下战马一声长嘶,直奔城门而去。
“早就该对那元昊下死手,山谷里我们明明占着优势。”
“元昊怎甘以困兽自处,所谓穷寇莫追,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那元昊有什么好怕的,如今只怕比丧家犬也不如?你若怕,大可留下看家,免得又和我争先锋的令牌。”
楚煊面色沉静,稳稳地坐在厅上,手里的茶碗端得好好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往常,整个议事大会,只有一个人会如置身事外般悠然如他品茶自得,非要等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时,才会惜字如金,了了几句,战事迷局顿化解于口舌之间。
如今,楚煊坐在那人常坐的那个位置,冷静淡然地看着、听着。
少了几分快意直言的酣畅淋漓,多了几分纵横全局的稳操胜券。
“还是听听王爷的,必是已想好了计策。”终于有人想起了楚煊。
楚煊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碗,清了清嗓子,“说得都不错,继续——”。
金亦辰一走,所有的人都感觉得到,楚煊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幻血也不在,李玉春还趴着,也没人敢去楚煊跟前探听点儿心声什么的。
现在,楚煊眼梢微扬,挑着一边的眉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他们这么一说。
“吁”,所有人都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王爷是谁啊?就算天塌下来,眼都不会眨一下。看吧。这不,咱家王爷,又回来了。
“跟黎国交战,原只为三城。如今,我们算是大获全胜。楚都也派了督查使,很快就会来慰军。我们本可以歇歇,喘口气的。清石镇一事,元昊办得太不地道,我才想着教训教训他。只没想到,倒赔了一个人进去。”
楚煊与任天成联手之事,机密中机密,只金亦辰一人知道。所以,清石镇火起之谜无人知底。
楚煊也不欲解释许多,以免再起争执风波。
“诸位也都知道,这个人,于我,如手足,如血亲。故,本王决定,立刻调兵东征,定要向元昊讨个说法。”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楚煊抬眸,目光森然冷厉地扫了在场所有的人一圈。
“此次出征,不为国事,不为民众,只为本王一已之私。将来,说不定会遭有心人诟病。所以,我,楚煊,在此立言,此事成败与否,我一人承担,与诸位无关。”
一言既出,如石惊澜起,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诤诤男儿豪气干云的话语。
“王爷此言,让我等如何自处,我等追随您多年,身家性命早就交付与王爷了!朝廷若要问责发难,我等与王爷一同承担!”
“对!王爷与幻血情同手足,我等与幻血也是换命之交。岂有有难不救之理?此次出征,必要将幻血寻回来。王爷,您就尽快发兵吧!”
楚煊看着围着自己一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将士,微微一笑,“好!不愧是本王带出来的血性汉子!”
眸光霍然间精光乍现,“李准,抽调精兵三万,校场集合。”“孙卫,领精兵三千,先头开路。若是寻到黎军踪迹,”打草惊蛇,即刻回报。”
一连串命令,不容置喙的发布下去。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原本烈日当空,忽然间浓云翻卷了起来。不多时,天地暗成了一片,豆大的雨打了下来。
“报——”,传令兵跑了进来。
“讲。”楚煊短促低沉地应了一句。
127 雨中
“讲。”楚煊短促低沉地应了一句。
“督查使已到苇城,因雨势过大,无法继续前行,特报信与王爷,待雨势稍缓,再全速进发,请王爷稍安勿燥。”传令兵一字不差地汇报。
楚煊“嗤”地笑了一声,“还挺客气有礼呢!来不了正好,倒省得找麻烦!”遂挥了手让人下去。
抬眼望了眼廊下如线的雨丝,轻抚了下面上微有些凉意的银色面具,嘴角微扯出一个弧度,周身顿时笼上了一层凌厉冷绝的气势,龙行阔步地迈出了大厅。
一个身影突地从厅门侧扑了过来。
楚煊眼风一凛,抬脚便朝着那人踹了过去。
军机议事重地竟会出现如此不知轻重的人,看来得好好整治一下军规了!
踹出去的脚在看清那人的样貌时,硬生生地被楚煊停了下来,停得实在太猛了,另一只脚差点把不住摔出去。
“你闹什么啊?以为爷还有心思和你逗乐啊?”楚煊横眉立眼地瞅着李玉春,心里这个气啊!
不好好呆着养伤,瞎跑个什么劲儿?还想跟着一起出征不成?
“爷,王爷——”,李玉春是硬撑着从床上爬下来的,屁股上的伤虽结了痂,又被他强走了几步给挣开了几处,钻心的疼,可他,顾不上了。
“爷,不能出兵啊!”
“呵呵,说说,爷怎么就不能出兵呢?”楚煊不气反乐了。
顶着一脑门子疼出来的汗,就为了拦着不让出兵?这李玉春,平时不是这性格啊!
“督查使就要来了,京城里对您已经谣言四起,您得三思啊!”李玉春一脸焦急地看着楚煊。
楚煊看着李玉春,若有所思的样子,“春儿啊,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嗯?”
“哦?”李玉春眨巴了下眼睛,看了楚煊一眼,又眨巴了下,“督查使要来,哪是光劳军这么简单,必是为了督军——”,楚煊的一脸灿然,在他看来却好似数九寒天冰冷入骨,语调越说越低,越说越缓。
楚煊仍不说话,一双眸光犀利无比地直刺进李玉春的心底。
“哎呀!那个——”,李玉春实在扛不住了,干脆交了实底,“是军师临走前夜,去看我,这样交待的。”
“砰”地一声,楚煊听到自己的心房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碰了一下,整个人也不自觉地呆了一下。
“幻血的事,我本该在您一回来就说的,可我见您那么高兴,跟着也高兴了,就把这事儿给搁到了一边儿了。王爷,您真不能去啊!李玉春愿替您去,不把幻血找回来,我就不回来见您!”
李玉春心有愧疚地说着,可他前面说的话,楚煊并没有听见,等他说到要替自己去找幻血时,楚煊才回过神来。
冲着李玉春笑了笑,这回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春儿,这事儿,爷不打算交给任何人。爷,必须要自己亲自去。因为,那人是爷的亲兄弟。”说完,伸手在李玉春的肩上拍了拍,头也不回地迈步进了雨幕。
“爷,爷——”,李玉春实在迈不开步子了,手撑着墙壁,徒劳地空喊了两声。
军师到底是神机妙算,就算到王爷会有这么一出。可让自己拦,那哪拦得住啊!军师啊,早知今时,您又何必真走呢?您这一走,谁还管得了王爷啊?
夏季的雨打在人脸上,初起沁凉无比暑气顿时消减不少,渐渐地雨势大了,再加上马势迅疾,坐在上面的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雨珠豆大地真个儿是打在脸上身上,疼中带着麻。单薄的战衣顷时湿透了裹在身上,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阻碍着动作,难受得很。
近身的侍从想提醒楚煊,是不是暂且避避雨势。
楚煊的脸在雨幕里看起来,只剩下银白闪亮,在冷雨的侵袭下,周身隐隐升腾起一层浅雾,氤氲中带着一抹肃杀决绝。
侍从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猛地一抽鞭子,随着楚煊向着一片迷茫的雨幕深处行进。
“哎呀,这场雨下得倒真是壮观啊!”尹子墨饶有兴趣地看着雨中的风景,一边还不忘翘起纤纤玉指,仔细地修剪着指甲地边缘。
元昊坐在案前,翻看着来自各处的密报,没空也懒得理他。
“说实在的,那小家伙你就那么喜欢非得把他带回去不可吗?就不怕楚煊急了挠你啊?”尹子墨继续再接再励。
“若楚煊真得追来,就让他自己选,走还是留?”元昊终于从一堆文书里抬起了头,却笃定异常的答了一句。
“哦?”尹子墨扬起一边的眉峰,“难道一向自诩光明磊落的师兄你,转了性子不成?和那楚煊交了两回手,就学会了用计耍诈?”
说着,又极尽媚态地凑到了元昊跟前,如丝眸光眨啊眨的,“是不是抓到了楚煊什么把柄,才迫得小家伙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走啊?”
元昊一把将尹子墨那张笑得惑乱众生的脸推到了一边,“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还是想想进了京后,你需要做什么吧?”
需要做什么吗?尹子墨移步坐到了一旁。
雨势太大,又离得城镇遥远,黎军临时搭起了营帐,等雨住了,再启程赶路。
“师兄啊!现在的你和以前有些不同哦?”他又开始没事找事。
元昊也真是被他吵得理不成事儿,干脆把手头的文书推到了一边,“想说什么,幻血的事儿免谈!”
“切,我才不关心那小屁孩儿。”尹子墨笑了下,“那个,无双,你还记挂着呢吧?”
原本和言悦色的元昊,眸色略一沉浓,“这个,你不该问。”
“看看,说到痛处啦!”尹子墨才不怕他,“儿女情长,世人皆都逃不过的。呵呵!师兄又怎么能逃得过?”一双桃花目潋滟流转着无限风情看着元昊。
因着战事一直被深埋在心底的情愫,被尹子墨直接掀了起来,那抹情愫一下子充斥到了全身各处,“是,我是逃不过。”
元昊不加任何掩饰的语句,让尹子墨有些意外,桃花目一敛,多了一分探究与思量。
“她一定还活着。”无比坚定的语气,透露了最真实的心意。“那样一个非凡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地付出自己的所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要找到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向唯一的听众明誓。
这样的元昊是尹子墨从未见过的。
何时起,那个深沉内敛的师兄变得如此地热切执着?
那个女子,究竟是给师兄下了怎么样的蛊,竟会让他一念至此?师兄怕是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所思所念的,全是过往的旧事。那她当初的模样,又会是什么样子,会让冷心冷性的师兄痴念如此啊?
128 雨后
最近一段时间,楚皇似乎特别喜欢怀旧。
喜欢回到以前的故居,喜欢坐在从前常坐的位置,喜欢一遍遍地抚娑已经旧了的棋案。
于是,楚皇的这种举动,在朝堂乃至整个都城都为人暗自揣磨。
凡事必有因由。
思念旧物,便是怀念旧日时光。
旧日时光!
除了那个如日光般明耀夺目的宁王楚煊,又有谁值得一国帝王如此伤神劳心。
面对着如雪般自都城各处甚至全国各府递来的五花八门其实又都是一个意思的文书——宁王功高盖主狂妄尊大反心日盛,朝廷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
可谁都清楚,这个态度,楚帝不好拿。
一说,人家是亲兄弟,即便是有真凭实据,将来难免会在史书上落上一笔——手足相残。这确实不好听。
再一说,宁王还在边关以命保国,手上还握着全国兵马,真逼急了,万一来个拥兵自重,楚帝就等同于名存实亡。
似乎是约好了一般,以往每日不停递进的弹劾宁王的折子,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楚烨明白。
这是在等,等自己的态度。
很多人已经参与了进来,很多人还在揣磨,还有很多人静观事态。
听说,边城那边儿都下起了雨。
好,好啊!天儿是很热了,是应该下点儿雨了。
楚烨负手立于殿角下,举首仰望天空。
万里无云,晴空一片,烈日高悬。
阿煊啊!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遵循心意而为。你,可不要怪我啊!
“王爷,雨停了。”
雨实在太大了,楚煊怕兵士们真得抵不住,战斗力就会削弱,附近刚好有一处破损不堪的庙宇,便命令暂停避雨。
“好,传令,整队,出发。”楚煊一如往常简洁有力地下达了命令,自己已经几步走到了坐骑旁,飞身上了马。
“呵呵——”,一声浅笑,声音不大,但在只有窸窣整理装备而无人敢轻声言语的破落庙庭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楚煊猛地拧转马头,回首抬眸,凌厉眼风直扫向院中尚自荫郁浓密的一棵大树上。
一人一袭白衫,悠哉游哉无比闲适无比安逸地半倚半靠在树枝间,垂着一只脚,荡呀荡呀的,一双桃花目熠熠生辉地看着楚煊。
“哎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啦!怎么虎视眈眈的呢?我的小心肝可是很脆弱的哦!”那人甚至将手捧到了心口处,还微蹙着眉,那模样简直是堪比西子惹人怜。
楚煊眼风收了回来,缓缓地在周边的楚军里环视了一圈,复又回转到尹子墨身上,也不说话,一双眼睛无比沉静地看着他。
尹子墨歪了歪嘴角,“就说这雨下得怪吧?一个两个的,都被雨浇了头似的,不该说话的说了,这该说话的呢,又不说了。啧啧!”
有兵士记性好,突然想起夜袭柘城那次,他就跟在黎军的队伍后面,像个军师的样子。
“王爷,他是黎军的奸细。”一声高喝,马上有许多兵士加入了响应,有人迅速抽出了兵器,不等楚煊下令就要上前拿人。
楚煊慢慢举起了手,略一挥,停在了半空。
院中,即刻寂声一片。
“呵呵,真不错!不愧是宁王,军规严明,在下实在佩服!”尹子墨还稳稳地坐在那里,还在耍花腔。
“你待怎样?”楚煊沉声问着,四个字毫无起伏。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杀气,不会是你身上的吧?哎呀,那样不是太煞风景了吗?”
尹子墨刚又调笑了一句,就见一道利芒以极其迅疾的凌厉劲道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
桃花目骤然一敛,头刚一偏,“哧”地破空声带着一丝凉寒擦着自己的脖梗,“铮”地一声,几片飘摇而落的绿叶荡漾起了残留在叶片的雨珠,“拍”地一滴直打在自己挺秀的鼻梁上。
尹子墨摸了摸鼻子,扭了扭脖子,看了看身后树干上入木三分的银刃。
“想和你商量点事儿,有胆子就跟过来。”说着,白衫轻拂,如一翼羽蝶旋开了满眼的翩然,人已然不见了,还有那枚银刃。
“王爷,谨防有诈!”既然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就要小心行事,有将官提醒着楚煊。
“传令,原地待命。”
楚煊沉声下了新的命令,也不及向军士们解释,长身一展,如鹰隼一般疾射向上,随着尹子墨一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人呢?”
尹子墨并没有走远,在离破庙一箭之地一处僻静之所停驻的身形,楚煊不欲与他绕弯,开门见山。
“正如你所想。”尹子墨说等于没说。
楚煊看着眼前这人一脸找揍的表情,恨不能上去把那张脸踹扁了。
突地脑中晶光一闪,心神一下了沉定了下来。
“哼,元昊派了你来,莫不是要用人质求我帮忙吧?”元昊急切返回黎都,楚煊已猜到必是为了夺位而去。如今有幻血在手上,元昊一定会向自己提条件,大抵不外乎造些声势,助他以此收服人心顺利上位。
“不要老是这么犀利好吧?一个女人不是应该似水柔情如水婉转吗?”尹子墨直接捋到了老虎的须子。
楚煊眼一瞪,杀气顿显,手一翻,佩剑已挚在了身前。
尹子墨眼疾身快,倏地跳离了几步远,停步立在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好好好,不和你闹了!我是元昊派来的,一层意思,你已经猜到了。三城也还给了楚国,这点儿小忙你总应该能帮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无双的面子上,你也该帮元昊一把吧?”
一提到“无双”两个字,楚煊面上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只是隔着面具,尹子墨看得并不真切,但唇角微微漾起的曲线向方才的凌厉狠决消融了几分。
“好!”果敢沉稳地应了一声。
“再一层意思,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你自己去看吧!”说着,尹子墨伸手进怀里摸出一物,朝着楚煊就扔了过来。
楚煊下意识地就接了满手。
一接之下,一阵麻痒自手心传来。
楚煊眉心一皱,眸中飞出了千万把利刀直射向尹子墨。
“哈哈,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慢慢看,我先走了。”
果然,话音未落,那阵异样已过去了。
尹子墨走了,楚煊垂首看着手上之物。
129 幻血
楚煊手上之物,是一封信。
握在手上,有一丝沉重。
信并未封漆,显然是不怕被人看的。
打开,里面一物闪着流光溢彩的色泽。
楚煊认得,那是幻血贴身带着的一块紫色玉石,状如雏凤。
怎么来的,幻血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还有一页薄纸。
展开,楚煊笑了。
纸上并无一字,画了些杂乱的线条。
这也是信为何不封的原因。
因为,除了楚煊,也不会有人看得懂。
因着幻血的境遇,导致心性与众不同。楚煊是唯一一个能够了解他的心意的人,于是,在幻血有事却又说不出来的时候,楚煊就教他用画的。
天长日久,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外人根本无从理解的默契。
如今,说是画,在别人看来,也就是鬼画符,可楚煊,就是明白那画里的话。
这边状如枯草的曲线,是说老人。下边的略直略短些的线,是幻血自己。再旁边有些像那块玉石的形状,指的就是那块玉了。另一边,圆形上又画了几缕长线,指的是女人。小小的一个圈多了四个短小的线,指的是小孩。
楚煊笑着,仔细揣磨着画里的意思。
渐渐地,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住,一抹凝重慢慢布上面容。
楚煊记得,师父曾指着那块紫凤石,说过此物堪称绝品的话。
幻血在夏府长大,后又与自己远居孤山,从未与外人接触,那玉石应该是自出生就戴着的。
拥有此物的人,非富即贵,那幻血,是不是又有什么秘密,连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
楚煊沉吟片刻,将玉石和信仔细地收进了怀里。
打定主意,身形一展,直奔破庙而去。
“什么?”等候的楚军将士,听到了楚煊的命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撤回去?人都还没找到,怎么说回就回啊?
“撤!”楚煊再次重申了刚才的命令,尽管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可逆转的气势。
命令传下去,兵士们顿时议论纷纷。
对于出兵原由,普通兵士是不可能知道的。只想着又要与黎军对战,只是,如今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又让撤回去。
宁王,怎么了?
议论也只是三、两句的时间,楚煊治军是相当严苛,秉承重奖重罚。
很快,无人敢于多言一句,楚军重又踏上了归程。
元昊也领着大军,行进在返回黎都的路上。
幻血依如平常绷着脸,见谁都毫无表情。
“幻血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元昊边走,边找话和幻血说。
元昊没想到,最初见到幻血时,自己对他的那种喜爱,原来竟是有血脉之情。
在战场交锋时刻,幻血无意露出的玉石,立刻让元昊想到了一事,继而拿出了一块与其一模一样的玉石。
幻血虽心性纯稚,但显然对那块玉石的秘密牢记心头。
所以,元昊才能顺顺利利地带了幻血回来。
幻血一言不发,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双目冷然,盯着前方一瞬不瞬。
元昊很奇怪,平时他与楚煊在一起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楚煊和你说话时,你也不理他吗?”不死心。
幻血显然不高兴元昊说到楚煊的口气,“是我哥。”冷冷地纠正。
元昊不出意料地被呛了一句,心里暗叹了声,我可能也是你哥啊!
“小幻血!”一声轻佻亲昵的呼唤响在旁侧。
幻血听到这个声音,一点儿也不开心,反而怒目而视,看着神出鬼没一般的尹子墨。
长得跟朵桃花似的,这是楚煊说的。
让人看了就打心里的腻味,这是幻血自己的感觉。
总之,对于尹子墨,他是极度的不喜。
尹子墨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厚颜难缠。见幻血这种反应,心里反而乐开了花。
不错!比昨天好多了。起码有了点儿反应,不再是视若无人了。
“哎呀,半天没见哥哥,怎么也没个笑脸!哥哥专门为了你跑了老远的路,老腿都快累弯了。好歹给个笑脸啊!”自来熟地给自己戴上哥哥的帽子,也不管人家爽不爽他。他还就不信,多年的道行他治不了一个孩子。
“烂桃花!”幻血木着脸,毫无起伏地蹦出了三个字。
“嗯?”近旁的元昊不提防幻血会突然接话,一下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惯常绷着的脸不禁扯出了笑意,一向以取笑别人为乐的人,居然被一个孩子取笑了。
“啊?”尹子墨也是一愣,待听明白,也不生气,直接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小幻血啊!你倒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哈—哈—哈——。”
“这是谁说的?”打死元昊也不信,幻血能自己想出这么个词儿。
幻血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芒,带着骄傲,“我哥!”
听了这句,元昊原本笑着的表情,多了一层意味不明,继而,那个笑意越发明显。
尹子墨止住了笑,又凑了过来,“想着就没别人。哎,我刚才就是去见你哥了。”
幻血“霍”地一下,眼睛睁得老大,死死地看着尹子墨。
看得尹子墨心里有些发毛,这眼神怕不是要扑上来咬自己两口吧?
“别这么看人,太直白了啊!”打个哈哈,转了话音,“信我送到了,他什么也没说。”
跑了这么远的路,尹子墨也有些累了,不再和幻血逗嘴,一边儿喘气过了。
元昊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幻血一眼,会不会因为楚煊,他不跟自己回黎都呢?
幻血自听到信已送到,楚煊没说什么,就知道是明白了信的意思。
于是,刚有些表情的小脸又恢复了木然,似乎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再无一物能唤起他的知觉。
元昊抬眼望着前方,天地广,风正阔。
“回到黎都,就可以见到你要见的那个人。你想知道的,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告诉你。我说过,即便是在黎国,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的行动,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去留,全凭你自已做主。”像是自语,又像是许诺,说着话时,元昊的目光始终落在远远的天地的尽头。
须臾,又倏地扭转身子,看着幻血,目光似肯切似探究,“既愿意同我回去,你心里一定也有计量。只有一事,我想问你,可否告之?”
幻血似是听到了他刚才的那番话,闻言,抬眸,定睛看着他。
“楚煊,究竟—是—男—是—女?”
130 督查
对于楚煊的无功而返,没有人能猜得到原因。
只是,楚煊与黎军中人接触,尽管稍去即回,但,楚军中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
于是,隔日,楚都来的督查使刚一入城,就给了楚煊一个下马威。
楚煊并未亲迎进府,督查使是在副将的引领下踏进了议事厅。
手挚着楚皇特赐的尚方宝剑,背光立于厅上,进门也不寒喧,自认是代天子行令,上来就是一通指责,语气中带着一丝倨傲。
“听说,宁王曾率军出征,却未见到黎将一兵一卒而全军撤回,这有违常理吧?”
看着面生的很,楚煊回京不多又鲜少与官员来往,实在没什么印象。
“督查大人,官居何职啊?”楚煊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他一句。
督查使扬了扬眉头,“今科新进状元郎,陛下亲点,监察院右督御史。”
“哦!天子门生啊!”楚煊打着哈哈,端了茶只管坐着,就不正面答话。
自打一进门,督查使还就原地站着,楚煊根本就没起身相迎的意识。
那督查使原是新晋的,又是文人,对宁王其人知之不多,刚又受了楚皇的大加赞赏,一腔大展鸿图的热血激情接下了督查边关的活儿。
在京中听了许多关于楚煊的弹劾之言,如今见了宁王真人,果真是狂妄自大,毫不虚言。
“还请王爷为本使释疑解惑。”文人就是执拗的很,揪住不放。
楚煊鼻笑了下,“督查使的脾气倒让本王想起个人,只是那人,被本王给赶走了。没办法,合不来啊!坐,督查使大人,请坐!”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又似乎隐含了其它意思的一番话,督查使听了,脸上颜色变了变,终还是依言,在楚煊对面坐下,心里又有些气闷。
怎么说,自己也是钦差,总该做主位吧。可楚煊就是坐在上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礼让的意思。
好吧!你宁王再不可一世,总不能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吧?总不至于真的像京里有些消息说的,意欲拥兵自重吧?
待坐定身形,督查使刚要说话。
“来人——”,楚煊又扬声喊人,硬生生把话给他堵回了嘴里。
“在——”,来人一身军士打扮,浑实硬朗,声如洪钟。
那一声,余音绕梁,震得督查使耳中轰鸣,心肝俱颤。
“传菜,上酒。”楚煊干脆利落地下了令。
督查使脸上的神情好了不少。
“军营里都是一些粗人,嗓门大,让督查大人笑话了!”楚煊又跟着客气了一句。
方才被楚煊爱答不理的吊了半天,这会儿见楚煊紧赶着命人设宴态度也比方才谦和了许多,那股子闷气下去了不少。
看来,宁王倒也是个知时务懂分寸的人,“王爷——”,也不再拿架直呼宁王,而换了个略显亲近的称呼。
楚煊手一摆,“大人行天子令,犹如陛下亲临。煊方才失敬,只是因些军国大事心情烦闷,还望大人莫要计较。待会儿,煊以酒相陪,一来,替边关将士谢皇恩盛降特来慰军;二来,是为大人接风洗尘,三来,为煊方才之举,请大人海涵。”
楚煊乃楚皇亲弟,唯一一个亲王,若论官位高低,实在远在这位督查使之上。
只是人家手里拿着御赐之物,无论是谁也得当是楚皇本人驾临。
所以,楚煊说的话做的事其实一点也不掉份,在这位督查使大人看来,倒是大度有识、礼数周全的很。
“王爷太客气了,本官也是身领皇命,不能置圣令于不顾。”气顺了,话也软乎了。
楚煊心里冷笑着,算你识相,日后待回了京,有机会再慢慢收拾你。
对这种靠了腹中有些个墨汁做了几篇狗屁文章,就位居人上的人,楚煊都恨不得全绑了来军营,先锻炼两年历练一下,再放回去,才知道怎样做个官员。
对他这个念头,楚烨付之一笑,就你那个炼法,不得把人给废了!治国又不需要全都会扛枪打仗!
楚煊有自己的想法,古语,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经过一番锤炼,人的心性方能坚毅,才能畏难不惧勇往直前。
督查大人不知道宁王心里想得什么,还以为宁王通晓官场规则,心情愈发地放松了下来。
“干——”!
“干——”!
酒菜很快备齐,楚煊和这位督查大人就如多年不见的好友知交,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谈笑风生,相处甚欢。
“报——”,二人正喝得起劲,有传令兵来报。
“讲——”!楚煊原本笑着的脸蓦地沉了下去,刚端起的酒杯“啪”地一声墩在了桌上。
督查使一见,像是有军情要报的样子,也赶忙放下了酒杯,侧首细听。
“前日抓住的奸细,用尽了刑罚,怎么也不肯开口!”那兵也不怕楚煊,扬着脸,梗着脖子,公事公办的口气汇报完了。
“哦——”?楚煊面上似有沉思。
督查使一听有奸细,立刻来了兴致,看样子,宁王大概是在考虑是审奸细还是继续陪自己喝酒吃饭。
“王爷,公事重要,不如——”,初来军营,对一切都新鲜,他倒很想看看审奸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楚煊没等他说完,直接吩咐下去,“把人带上来!”
啊?直接在这儿审?督查使头上闪着问号,也不敢再多言,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刑讯大戏。
很快,人带了上来。
督查使一看,差点儿没把刚进肚的美味佳肴吐了出来。
什么模样啊?满脸血污一身的衣服几乎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布料,全是横七竖八的伤痕,脚上拖着长长的锁链,步履蹒跚,浑似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孤魂野鬼一般。
这还罢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一股子奇臭无比的气味随着那人的接近,迅速充斥了整个厅室,熏得督查使立马就想远离此处。
楚煊却仍安安稳稳地坐着,神态悠然,仿若那股气味对他毫无侵扰一般。
“审个犯人都这么费劲,还得让本王亲自出马。”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满,又侧首对着督查使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领兵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督查使已被那股子味道熏得七荤八素,硬屏住呼吸,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再说不出一句话。
接下来,那犯人被整得惨烈模样,骇得这位督查使大人心神俱荡,魂魄皆散,再想回京复命却是难上加难。
131 彻查
刑讯的场景,在督查使看来,可谓旷古绝今,惨绝人寰。
先是硬生生折断了四肢,人痛得抽搐着声音都走了调。然后眼珠子被挖了出来,楚煊专门摆在了桌前,让督查使看,骇得他身子往后躲了几躲,已经有些不忍再睹。
还没结束,见那人还死咬着不松口。
楚煊笑得春风拂面一般,言语中却含着无比的森寒冷绝,“让督查使看看,是人的骨头硬,还是铁锤硬?”
于是,在声声惨呼中,督查使强忍着揪心扯胆的惊颤见证了粉身碎骨的过程。
那人居然还没气绝。
督查使实在看不下去了,几乎语不成调,“王,王爷,还,还是,带,带,带下去吧!”
楚煊一扬眉峰,“今日真是扫兴,在大人面前竟审不了个犯人。”
说着,双目中闪过一道戾气,“看来,本王非得亲自出手啦!”
几步走到那人身旁,督查使早已魂惊魄乱,那满室的臭气又如何比得了如此血腥残厉的场面,整个人都抖得不成个样子,动不得半分,只得眼睁睁瞅着楚煊接下来的动作。
楚煊仿似闲庭慢步一般,仪态风度半分不减,也不嫌那人血污遍身,冲着那人呵呵地笑了两声,“受了半天苦,既什么也不肯说,那不如,到下面再说吧,啊?”
说着,手已伸向了那人前胸。
隔着桌子,督查使并未看到楚煊的动作,只听到一阵从未听过的声音从那里传过来,像是食物在齿间咀嚼的声音,继而又是几声像是枯柴燃时的轻爆声。
“呵呵,这东西可得让大人看看,保证见所未见。”
转瞬间,楚煊笑着捧了一样东西,递到了督查使的眼前。
督查使的双眼蓦地睁得老大,全是惊恐与骇然,嘴一下子大张开来,人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喉间发出的“嘶嘶”声,下一刻,人软了下去。
活活地吓晕了过去。
楚煊手上捧的是一颗鲜血淋漓冒着热气一蹦一蹦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呦!这就吓倒了!”说话的是躺在地上的奸细。
楚煊大睁着眼睛,满是无辜地环视一圈,“我做了什么吗?我什么也没做!他倒下可跟我没任何关系吧?”
“是,您没做什么。”在场的人齐声附合。“您正常审讯犯人,是督查使大人心理太脆弱了。”
“嗯,这就对了!”楚煊“啪”的一下把那颗心,好吧,是猪心,扔在了桌上。
“把我们敬爱的督查使大人送回客房休息。”楚煊还是很懂待客之道的,又扭转头,看了满场的演员,“呵呵,嗯,你们几个,都不错。重赏,加饷银二钱!”
“啊——?”就这重赏啊?底下人暗道王爷抠门。
“那臭味不行啊!太真了吧?”楚煊很是疑惑,说实在的,那股味道还真有点儿熟悉,像是在哪闻到过。
“奸细”已爬了起来,就是方才的传令兵扮的,什么碎骨挖眼剖心全是假的,“王爷忘了,后厨房造了一大缸的臭豆腐,那天您还去看了,说还欠点儿火候,今天刚好派上了这个用场。只是,可惜了,吃不着了。”
“兔崽子们,倒是会挑东西用。”楚煊笑骂了句。
“王爷,咱们这一出,对督查使有用吗?”有人还不放心。
楚煊在边关闹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在京里至多冠上个飞扬跋扈的名儿,但这是在边关,手里握着全国兵马,恣意任性就不免为人诟病落人口舌,何况如今京里早已是流言满天飞。
所以,楚煊早就想好了这么个法子,先把督查使震住,让他不敢在这儿耍威风,哄他两天走人拉倒。
“有没有用,明天见分晓。”楚煊自信满满,这位督查使大概等不到自已送,就会急着告辞。
“哎,你们可以下注啊!一赔十啊!我说他不走,你们呢?”楚煊的邪劲儿又上来了。
“啊——?”大家伙心头一惊。
有人弱弱地说了句,“李玉春还在床上趴着呢!”
算算日子,派出去的督查使差不多也该到了堰城。楚烨心里并没觉得轻松,反而有丝不太明显的隐忧爬上心头。
楚煊对京城里的动向风浪应该知晓的,也该是知道如何应付才能让事态进展按照两人拟定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为什么,总有些不安萦绕心间?
“陛下,左相求见!”内侍轻声禀报着。
“嗯!”楚烨应了一声,并未立刻明示是见还是不见,而是在殿廊下踱了几步。
半晌,才低沉得道了声,“宣。”
李明诚一进来,楚烨已坐在书案上批阅折子。
“陛下。”
“嗯,坐吧!”
君臣二人见过礼后,李明诚坐在只有自己才能在楚皇面前坐着的锦墩。
“近日关于宁王的折子,倒不多了。”楚烨不等李明诚开口,先起了话头。
其实李明诚来,也是为了楚煊的事,说白了,就是来探探楚皇的口风。
“是”,李明诚毫不推诿,做为丞相,所有的折子都得过了他的手,才能递到楚烨手里,所以,这点他不能装胡涂。
“嗯,先不说这个了。你倒说说江南民众闹事,是怎么回事?”楚烨端过案角的茶,看似闲适的品了口茶。
李明诚倒没料到楚烨一下转了话头,低头沉思了会儿,“还是前些时的灾情闹得。江南涝得厉害一些,放粮赈救也还是死了不少人,边关战事紧要又从地方上调了不少粮草过去,有些个灾民不明究情,说地方官员妄顾百姓生死,与官府起了冲突,不少人被抓进了牢,这事儿才压下去。谁知,又在牢里饿死了许多。唉——”,说到此,李明诚长叹了一声,“百姓目光短浅,又何曾知道朝廷的难处。情势愈演愈烈,终成水火之势啊!”言语中不无担忧。
“可曾派了人前去督理?”楚烨神色不动。
“派了户部和刑部的两个侍郎,大约是到了。”
“嗯,查,要一查到底。”楚烨不高的语调透着一股坚毅,还有一丝狠厉。
李明诚立刻恭声道,“是!”
楚烨又静坐了会儿,他不说话,李明诚也不好起头,本来想说的事,被楚烨给堵住了,也不知楚烨是不想提还是没想好,总之,还未摸情楚烨的心思前,还是稳住得好。
“边关那里,督查使该到了吧?”楚烨终于转了回来。
李明诚心里暗舒了口气,“是,已接到传报,今日抵达堰城。”
楚烨又不说话了。
但李明诚知道,这位帝王心里,还在掂量,还在计量,或许说,还有些犹疑不决,在亲情与皇权间摇摆。
“查。”唇齿轻启,一个不大但绝对清晰的字响在李明诚的耳际。
“啪”,李明诚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爆动,面上仍极力控制着,轻声又追问了句,“是江南的,还是——!”
这回,楚烨像是下定了决心,“边关,彻查。”
132 镇纸
楚烨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到堰城,堰城那边就发来了急报,出事了。
一场大雨将塞北大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洗了个神清气爽,天格外的蓝,云格外的白,鸟儿也唱得格外的卖力。
睡了个好觉,楚煊一大早就起了身,在院里耍了两趟剑。
“爷——”,刚收住剑势,李玉春还有些蹒跚的进了院儿。
“嗯。歇好了?”楚煊拿了热手巾轻拭着额上的汗,身上也粘腻着,想着一会儿让人备水洗洗舒爽些。
“军师配的药就是好,才几天功夫,伤就封口了,”刚说了一句,李玉春猛地想起了什么,立马又停住嘴,拿眼偷偷瞄了楚煊两下。
“贼眉鼠眼的像什么样子,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楚煊最不耐他这副奴才相,哪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样子。
听着楚煊骂自已,李玉春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这才是自已家王爷呢!
“嘿嘿,您看,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罚也罚了,我也知错了,您也出气了,啥时候让我回来啊?”
楚煊罚他挨板子时,捎带把他的军职也暂时去了,所以,现在的李玉春,等同于个新兵蛋子。
“哼——,”楚煊看着他那可怜样儿,轻笑了声,“得了,下不为例。”
“得令——”,李玉春乐开了花儿,答应得格外响亮。
“那幻血——”,高兴之余,又想起了那件事。
楚煊脸上的笑意有一刻的凝滞,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你就不用操心了,王爷我自有计量。”
“王爷——!”一个兵士几乎是用冲的跑进了院子。
“大白天撞鬼了?”楚煊心情颇好笑骂着。
那兵士喘了口气,一脸焦色,“出事了!”
楚煊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他的脾气是天塌都不怕的,所以手下的兵大多也都沉稳得很,鲜少有这样着急着慌的时候。
“督查使死了!”
“怎么回事?”楚煊面色镇定,沉声问道。
“早上送热水时发现的,已经凉透了。约摸是昨晚出的事。”兵士回答得很清楚。
“看看去!”督查使死在了这里,可不是件小事,楚煊面上浮起一抹冷厉的笑。
人,一剑穿心而亡。面上还算安详,大约是在睡梦中,没有任何痛苦。
楚煊看了一眼,就出屋立在了院中。
着人行成公文速报楚都,这是一。死因还得查明,得给楚都一个交待,这是二。看来那只手已经等不及了,自己还得仔细斟酌好好应对才是。
“王爷——”,又有兵士前来奏报。
“讲。”楚煊依旧风波不惊,双目沉静。
“肖将军回来了!”
“哦?”楚煊面上掠过一丝喜色。
“在前厅候见。”
“知道了。”
楚煊交待了人处理好这边的事,举步朝前厅走去。
接到堰城的加急奏报时,楚都里已是黑沉一片鼓响二更。
下头的人不敢有任何耽搁,一路不停地送到了楚烨手里。
“啪”!一声轻脆的撞击声带着无边的怒意突地回响在沉寂的大殿里。
楚烨尚未歇息,还坐在龙案后翻着白日无暇顾及的奏折,接到急报,刚看了一行,就龙颜怒急,一气之下竟摔了心爱的玉镇纸。
一旁的内侍吓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场面啊!
往常陛下生气,至多面色阴沉语气不郁,这得多大的事儿,能把陛下气成这样,还摔东西?
颤着身子,抖着手,跪在地上,正要将已摔得四分五裂的镇纸悄悄收了去,“慢着!”
楚烨一声厉喝,惊得内侍手一抖,刚拿起的一块碎片又掉在了地上,恰好与另一块碎片碰在了一起。
“叮”的一声脆响,在沉寂的大殿里又击起了一波微澜。
内侍浑身又是一抖,再不敢动一动。
静默。
宁寂。
沉郁。
就在内侍觉得自己快要在这股愈发浓烈仿若扼紧了心喉的死寂中淹没窒息时,楚烨出了声。
“下去吧!”
方才的盛怒之色一扫而空,声音低沉缓慢,带着几分失力、无奈与戚然。
内侍颤着声,应了句“是”,顿了顿,手又伸向了那一地碎片。
“放着吧!”帝王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愈发低沉了些。
“是”!
很快,大殿里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
楚烨不让任何人再踏入殿里,任凭案上烛色暗沉直至黯灭,也不准任何人进殿。
偏西的皎月,光辉如银,透过窗棂点点斑斑地投射进来。
楚烨慢慢地放低身形,一地玉色映着银辉莹莹不似凡品。
那个玉镇纸,他很喜爱,因为,那是她送的。
是她自黎国西南山地带回来的,在他生辰那日送给了他。
他视若珍宝。
她不在的日子,他便常常摸娑着,往日她的一言一笑,就仿似,还在眼前。
那一夜,帝王孤坐殿上,无语无眠。
翌日,一道圣令传檄天下。
楚宁王煊,居功自傲,枉顾皇命,恣意跋扈,着即日起撸去天下兵马元帅之职,立时回京。
这次派的传旨大臣,兵部尚书林啸之。
与往常每次下颁旨时惯有的山呼万岁声不同,直等余音响尽,整个殿上都是落针可闻。
李明诚双眸微垂,自始至终都未抬头看一眼高位上的帝王。直到那个帝王拂袖离去,才抬起了头,望着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面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辽国都城内,金亦辰收到了来自暗人的密报,一双秀眉颦成了川字。
楚煊与楚烨之间的商议,他是知道的,甚至有三成主意是他出的。
所有的步骤,他和楚煊都推想演算了不下数遍,本应该毫无遗漏的。
但眼下,事情的进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比如,督查使的殒命。
比如,楚皇下的檄文。
不是不能死亡,只是这样的死亡,会将事情引导向何方都是一个很大的未知。
不是不能下旨,只是这样的旨意,会将楚煊至于何种地步全都在人的一念间。
那个人,是楚烨。
想到此,金亦辰再难坐定,霍然立起了身。
“陛下。”总理大臣一步踏进殿来,方才递的登基事宜被金亦辰改了几处,已修订过,也没让人禀报就急着进来让金亦辰过目,离天亮已没有几个时辰了。
一声陛下,听在金亦辰耳里仿若惊雷滚落心头,瞬时便如千斤重锤压在了身上,沉重不已。
返国数日,天地瞬变,翻雨覆雨,谋划多年的心愿一朝得偿。
金亦辰以先皇嫡子的身份,将金炎的逆谋篡位之事大白于天下,明正言顺地接下了辽帝之位。
两日后,就是登基大典。
原本,他想着,过了后日,他心里面所剩的唯一一个愿望就该由自已去实现。
秋天快来了,洛矶山也该冷了。那个人说了,要他带着她一起去看雪,说了好多年,却都未成行。
如今,他在她的期盼下,完成了他的也是她的心愿,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她的心愿了。
他想着,以后的日子,就带她去圆了那些一直未实现的愿望,随便什么,只要是她所想的,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一定要为她而实现。
放在案角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紧了又紧,十指修剪的极为齐整的指甲深深在掌心刻下了血痕。
洛洛,等着我!
一定,要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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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突访
处理完了督查使的事,已是翌日凌晨,看着一圈儿人明显有些低落的情绪,楚煊咧开嘴角,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儿跟霜打的茄子。督查使而已,就把你们怕成这样,还是我宁王带出的兵吗?”
李玉春满眼的忧色,“王爷,这是京里派来的官儿,现在不明不白地死在咱们这儿,上头估计又会派人来,而且不会轻易罢手的。”
楚煊一脸欣慰地看着他,“嗯,行啊!没白跟爷这么多年。”金亦辰一走,她这口头禅又冒了出来。“看来一顿打也没白挨,把脑子打的清楚了不少。”
看着底下人纷纷赞同李玉春说法的表情,楚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家王爷是谁啊?把心都给我放肚里,放好喽!管他谁来呢,”说着又拍了拍胸口,“王爷在此,万事大吉!”
楚煊一副天塌了有我顶着谁又能奈我何的态度,把众人悬着的心往肚子里拉了拉。
“王爷,我们还是商议一下,朝廷若怪罪下来,也好有个说辞。”一个年纪略长的将官说起话来也是老成持重。
“那算个事儿?走走走,放你们两天假,想干嘛干嘛,爱干嘛干嘛,都别让我看见你们啊!不然,就都去河边儿洗马去!”楚煊直管打着哈哈,又冲着李玉春使了个眼色。
李玉春明白楚煊的意思,领着头的出了厅室。
看着人都散尽了,楚煊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立在桌案旁,一动不动,唯有眸光闪烁不定,不觉间,东天已现浅辉。
“来人。”楚煊扬声冲外面喊了一声。
“王爷。”有人很快应声,是值守的兵士。
楚煊抬头看了看已有些发白的天色,“反正睡不了了,去,把肖克叫来,爷有话问。”
“是。”兵士应了一声,很快退了下去。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楚煊望着西天残挂着的那弯淡月,静静地望着。
“王爷。”一声轻唤,将楚煊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哦,你来了。”
肖克回来那天刚赶上督查使出事,楚煊也没顾得上问他那边的详细情形,只草草地听了几句。
“说说那边吧!”楚煊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给肖克也倒了一杯。
肖克有些诚惶诚恐,对楚煊,他还没到李玉春那种程度,内心里还是敬畏的,尤其是畏多一些。
“是。”肖克轻啜了口茶,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向楚煊讲述连城遇到金亦辰之后的事情。
大抵和楚煊预想的差不多,如此,她便能放心了。
一直盘桓在心头的另一桩事,楚煊尚在掂量,本来叫了肖克来,也有想与他商量一下的意思。
刚想张口,又顿住,似又有些犹疑。
“王爷,有事便吩咐肖克,定不辱使命。”肖克看出来楚煊是有事要对自己说,又不说了,大概是还在思量,便主动请缨。
楚煊笑了笑,浅淡地如浮光掠影一忽而过,“没事了。真有事,哪会跟你客气!”惯常的有些吊二郎当的口气。
肖克敏锐地捕捉到那抹不太明显的笑意中分明带了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几分忧虑。
只是楚煊不说,做为下属,他也决不能主动去探究王爷的心思。
“那,若无事,末将告退。”
“嗯!”楚煊只轻应了声,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官瓷茶杯,并不看他。
肖克出了大厅,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萦绕。
军师怎么会与辽国人在一起?王爷交待自己演的这出戏又为的什么?督查使怎么会好好的死在堰城?
一连串的问号压得他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方才王爷欲语还休又是想说什么?
肖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想起个人,看来得去请教请教他。
“哎,别抢哦!都有啊——”。
天光大亮,晨间的雾气渐渐在阳光下蒸腾,绿叶在风中轻轻摇晃着盛满季节的光芒。
楚煊手里拿着饲食,脸上绽着灿烂明艳的笑容,正在后院里逗着克克和辰辰。
“好,克克好样的。”
“辰辰加油哦!”
“还有还有,再来啊!”
飞鸟低掠而过,轻风拂来,惹得树间一阵沙沙作响。
树下,一人两犬嬉戏无间。
“哈哈哈,哎哟,哈哈哈——”,克克和辰辰似乎是明白了方才楚煊在故意捉弄它们,也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心意相通,一左一右朝着楚煊扑了上去。
楚煊正乐得忘形,不曾提防,一下子被扑倒在了地上。
遍是细草的地上,躺在上面倒是舒服惬意得很。
有些灼目的光亮忽地映入了双眼,楚煊觉得刺目得很,两眼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水气。
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多了一分寂然一分伤愁还有几分的郁然。
“你们也觉得孤单了吧?是不是也想他了?”就那样躺在那里,亲昵地和它们依偎着,楚煊,终于开始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
“没办法啊!那个是他的心愿,对,也是我的心愿。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他也有父母的,大约是刚出生的时候就失散了呢!那个玉啊!是唯一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他还真是傻啊!把认亲的证物给了我,万一人家不认他,可怎么办好啊?”
揉了揉辰辰头顶的毛发,“没关系的,他还有克克和辰辰对不对?对,还有一个楚煊呢!”
“呵呵——”,避开头顶那团火焰,楚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望着高天的澄澈,雪白的流云,“没有人打扰的时光,真是美啊—”!
“王爷——”。
楚煊那半声‘啊’还没啊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李玉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外面有人要见您!”
“哦?”楚煊坐起了身,招呼人把狗儿领了下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什么人也值得你慌成这样?”
拍了拍手,举步就往前走。
“爷——,”李玉春一步挡在楚煊面前,“这人,我看,您还是不见得好。”
“嗯?”楚煊难得的皱起了眉。
“那人,那人,”李玉春连说了两遍,“哎,那人就是黎军里那个不男不女的妖人。”
“哦——”,楚煊心里明白了。
李玉春是替他担心。
堰城此时正处在风头浪尖,尤其是自己,已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督查使一来就拿自已擅自出兵的事说事儿,堰城里就难免有人是提前通了信。
此时,尹子墨公然上门,他那个招摇样子,只怕全堰城都知道有这么个人来见宁王。
哼!
楚煊心底冷笑一声。
既然他敢来,自已又焉有不敢见之理!
“请入前厅。”楚煊朗声吩咐。
“啊,这,”李玉春还在犹豫。
“愣着干什么?爷的话啥时候说过二遍?”楚煊目光中透着一丝冷厉扫向李玉春。
浑身一哆嗦,“是!”李玉春啥也不敢说了,转身跑了出去。
呵呵,故人来访,得郑重一下。
楚煊慢条斯理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怎么着也得捯饬一下,不能让人比了去。
那个妖人,且让他多待一会儿,也让城里的风传得快一些。
134 围困
尹子墨惯常着了一身白衣,乌发高束在发顶,一根银色的发带紧紧的束了。
手里多了把折扇,一摇一摇地给自已扇凉。
正摇得惬意,眼前一暗,有人迈进了厅堂。
尹子墨桃花眼一抬,不觉定了睛。
来的人是楚煊,又不是。
一身淡蓝夏衫,外罩同色纱衣,发未束,只松松地在肩背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行走间,拂若弱柳,飘如轻絮,给人一种超然淡逸的感觉,仿若一泓清泠幽远的寒潭令人恍若置身其中,暑热之感顿时一扫而尽。
面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带着几分挑衅,不错,还是那个楚煊。
只是,这身月白风清的气质,怎么看也像是换了个人似。
“呵呵,几日不见,子墨这目光怎的倒像不认识了一般?”典型的楚煊语气。
尹子墨神色一正,相当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楚煊一眼,“现下,你的情势堪忧啊!居然还敢见我?”言语中不无关切。
“子墨都敢来堰城,我又为何不敢见你?”反问一句。
“我来,是怕你这两日形单影支独守寂寞,特陪你聊聊天解解烦闷!”一副知心人的口吻。
“其实是想来给我添点儿麻烦吧?”楚煊轻声噫语,像极了两情缱绻的人儿轻诉衷肠,言辞间却犀利无比一针见血。
“嗳,我远道而来,洛儿不体谅辛苦也就罢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伤我,哎哟,我的心都碎了啊!”极其自然的捧住了心口,俊脸微皱,堪比西子。
楚煊一双眸子晶亮,“是背着元昊来的吧?我想想,若被他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托腮冥想。
“那有什么?兄弟之情怎比得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对洛儿,我是一日不见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啊!”一脸的桃花冲着楚煊发痴。
话音刚落,颈间一阵凉意传达,一柄银寒利刃已抵至肌肤,尹子墨不由得僵梗了脖子。
“现下你我是敌非友泾渭分明。”楚煊没心思再和他逗下去,直接把话挑明了,“幻血境况如何,最好老实说,不然——”,手轻轻地向前一送,紧贴着肌肤的锋芒已陷下去分毫,瞬息间一抹血红现在白晰的脖颈处,犹如寒雪红梅一般异常妖艳。
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尹子墨丝毫无惧,“看来洛儿还是舍不得我的,换了旁人,这一刀怕是已刺破咽喉了。”
楚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此时两人离得不过尺许,彼此之间甚至能感觉到鼻翼间的轻微呼吸。
“啪”地扔过一张白绢,楚煊极快地收回了利芒,坐正了身子。
尹子墨赶忙拿过绢帕贴在了脖颈处,不疼是假的,只是在楚煊面前还是要硬撑着。
“你的心倒真是狠,还真舍得下手,可怜我保养了多年,一朝毁在了你手上,要是留下个疤,那下半辈子你就得赔我。”胡搅蛮缠了两句,被楚煊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立刻又转了口风。
“看来那孩子在你心里,倒真是不一般的重。可惜了,你和他才是真正的是敌非友。”
尹子墨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楚煊神色不动地紧紧盯着他的双眸。
“呵呵,就知道你不信。”尹子墨拿开脖子上的绢帕,那道伤其实也只是破了层皮,并未流多少血,看了看血已止住,随手将绢帕塞进了袖笼。
“没办法,这是事实。幻血是元昊的亲姑母,黎国长公主的亲子,是元昊的亲表弟呢!”
尹子墨也不管楚煊是何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
“机缘巧合也好,有心为之也罢,幻血多年来与你形影不离,现如今忽然成了黎国的皇亲国戚。哎呀呀,想想,我都替你闹心啊!消息若传开再传到楚皇的耳朵里,他便是有心要护你,怕是你这私通黎国罪名的也要坐得实贴贴的,他下不手都难堵攸攸众口啊!”
说完,尹子墨“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一下接着一下给自已扇起了风,斜睨了楚煊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厅处,望着枝叶繁茂的大树,一脸悠哉游哉,眸光潋滟,只是那眸光过于春光明媚了些,反而多了几分不同往常的神色,似是要遮掩些不欲为人所知的东西。
“呵呵,如此说来,楚煊倒还要感激尹郎喽!感谢君不顾长途奔波之疲累,不畏涉身敌国之险急,只为了指点楚煊以免置身于危难?”
面对楚煊的揶谕,尹子墨不置可否,只管摇着扇一派潇遥。
“哈哈哈——,”楚煊忽然长声大笑了起来,微微沉哑的嗓音回响在整个厅内,尹子墨不觉收扇回首打量着楚煊。
笑声渐落,楚煊一双眸子波光如银直视着尹子墨,“无论如何,尹郎宁愿涉身险境,只为告知实情,这个情份,楚煊心领了。啊,我忽然想起了个好主意,尹郎想不想听听呢?”
尹子墨看着楚煊一脸真挚的表情,脑子急速地转着,面色沉着,一瞬不瞬。
“啪”的一声轻响,在此刻悄无人声的厅内却异常响亮。
楚煊似有意似无意地碰落了手边的一个茶盏。
尹子墨忽地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身随意动,已如鬼魅一般飘忽间就移到了厅门处。
灼亮的日光下,几道利芒朝着他的身影破风刺了过来。
心头一声冷笑,尹子墨手中折扇一舞,四两拨千金般将凌厉攻势带向一旁,人影如风,已飘到院中。
楚煊不知何时已立在厅廊下,负手隐于阴影下。
早已埋伏下的兵士一拥而上,将尹子墨团团围困其中。
“哎呀,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我好心为你指点迷津,却被你恩将仇报。说出去,英明神武的楚国宁王竟是施奸耍诈的霄小之辈,岂不被天下人笑了去?”一边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式各样锋芒利刃,一边还有空闲分心找楚煊逗嘴,尹子墨全不似置身生死存亡之际,倒像是在好友家中作客一般从容不迫。
“楚煊自是知恩图报之人,你看,我不就站在这里好好的,未对你对一手一脚吧?至于这些兵士,他们恨你是黎国敌军,要为死去的战友雪恨,我也拦不住不是。”楚煊嘴上毫不吃亏,倒也真的纹丝不动,并没有冲入战圈的打算。
尹子墨眸中波光一转,拨开了攻到面前的一把长枪,冲着楚煊扬眉一笑,“如此,子墨还该谢你喽?”
“你说呢?”楚煊居高临下,眸光带笑。
尹子墨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包围里转了几下,突地扬高了声,声音大得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入耳,“宁王手下留情,子墨铭记于心。幻血在黎国,子墨必会护他周全,王爷尽可放心。”
说着,身形疾速一转,近前的兵士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尹子墨已掠上半空,攸忽间已如一翩落叶飘杳无形。
楚煊依旧背着手,立在那里。阴影下,没有人能够看清王爷面上的神情,离得近一些的,却感觉到一股冷冽森寒的戾气隐隐从王爷身上传来,不觉向后退让了几步。
“王爷,这——”,负责围追的将士,小心翼翼地请楚煊示下。
人跑了,也不能全算兵士们无能,实在是这人武艺太多高强,似乎与王爷也不相上下,可王爷,既让人埋伏追杀,又为何紧要关头袖手旁观呢?
135 肖克
两日如过眼烟云攸忽而过。
堰城迎来了自楚都千里疾奔而至的钦差大人,林啸之。
与上位督查使相反,离城十里,楚煊就设下了迎驾仪仗。
完全是楚皇亲临的接待标准。
林啸之的钦差做得相当的称职,面北而立,目光平视,神态端仪,坦然自若的接受了楚煊的三拜九叩之礼。
“恭请钦差大人移驾城内,颁布圣旨。”楚煊神色谦恭,全然没了往日张扬傲气的作派。
林啸之没有答话,只略一颌首,即表同意。
楚煊挺直了腰身,冲着随从一挥手,自已一马当先,朝着城门一路进发。
“请钦差大人颁旨!”
大厅内早已备好了香案,就准备迎接圣旨,楚煊站在厅上,面含笑意,也不与林啸之寒喧,自己倒开门见山。
“不急。”林啸之手里端着圣旨,却不急于宣布。“临行前,陛下特意交待,要问宁王几句话,再行颁旨。”
“哦?”楚煊挑了下眉峰,“什么话,钦差大人直言吧!”
林啸之手捧着圣旨,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并不言语。
楚煊明白他的意思,做了个手势。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宁王曾私自潜入辽国,可有其事?”林啸之一脸公事公办。
“有!”毫无遮掩。
“宁王曾私下会唔黎国统帅,可有其事?”再问。
“有!”沉静坦然。
“宁王擅自出兵辽国,可有其事?”又问。
“有!”从容淡定。
林啸之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都被楚煊毫不否认的点头应是。
眉头皱起了川字,林啸之面上现出一抹难色。
楚煊唇角微扬,“大人可还有问题?”
“王爷,”略有些沉重的一声尊称,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消失贻尽,林啸之抬眸看着楚煊,目光中掠过一丝无奈、一丝踌躇。
“大人,既是受了皇命,颁旨给楚煊,就请大人莫再消磨时辰,外面,还有许多人再等着呢!”最后一句,楚煊的发音格外重了许多。
林啸之定定地看了楚煊一眼,“既如此,那就请王爷,接旨吧!”
旨意一下,整个堰城,炸开了锅。
宁王楚煊,私通它国,认罪不讳,即日起押解回京。
李玉春刚一得知消息,仿若疯魔了一般,谁也拦不住,直接就往大厅里冲,非要当面问个清楚,那狗屁圣旨到底是谁下的。
“站住!”一声厉喝,兀地响在已是嘈杂纷乱的兵士中。
条件反射似的,所有人在听到那个声音时,立刻挺直了胸腹,仿若听到一声号令就会冲上杀场的架势。
“树还没倒呢,猴崽子就想上天啦?”楚煊依旧一副往日的痞子口气,只是没了笑意,目光中透着鲜少有的一抹戾气,凌厉绝然。
“王爷——”,李玉春一见到他,堂堂七尺男儿,眼圈儿竟有些泛红。
“来人——”,楚煊看都不看他一眼。
“在——”,即刻有兵士上前应答。
“将李玉春拿下,监押三日。”楚煊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
在场的人,包括李玉春在内,都愣在了那里。
“爷,爷——,”李玉春到底跟了楚煊日子最久,头一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些话全是放狗屁,王爷要有叛乱之心,早就打回楚都——”!
“还不拿下!”楚煊厉声喝斥,眸光全是阴骛,直接把李玉春的话给堵了回去。
几个兵士一拥而上,将李玉春死死的压伏下去。
李玉春还强自挣扎着,脸被死命地按下去,只看到耳侧连带脖颈,已是通红一片,气息受阻,发音都有些困难,“军师,说,说了,要您等,等他——”!
楚煊双眸一眯,一抹狠厉之色乍现,手一挥,“封嘴,带下去!”
李玉春这么一闹,林啸之在厅里,其实也听了个真切。
待外面又回复平静,才踱步行在楚煊身侧。
“圣旨并未明说回京日期,王爷正好将军中事务交待处理一下,啸之静候王爷消息。”
这意思就是说,陛下没规定死日期,我看在往日的情份和边关将士的面子,多给你些时间,好好收拾准备回京受审吧!
楚煊嘴角微扬,面上顿时如三月暖风,方才的森厉冷煞之气一扫而空。
“如此,楚煊多谢大人!”朝着林啸之一拱手,礼数周全。
“那啸之就先回驿馆,王爷请便。”
“大人尽可安心休息,楚煊决不会畏罪潜逃。已备好了晚间的接风洗尘酒,到时,再到驿馆迎请大人。”虽是降罪的钦差,但做为地主,还是要尽一尽主人之谊。
“王爷真是在开玩笑,啸之如何连这点也信不过王爷,就白白在军营中生死搏命数载。啸之先谢过王爷美意,那晚上再行叨扰。”
两人一通客气,像是寻常官员之间联络感情增进友谊一般,约好了晚上的聚会。
光看笑得无比真挚的两张笑脸,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是奉旨拿人的监押官,一个是罪名昭昭的阶下囚。
送走了林啸之,楚煊返身回转前厅,边走边吩咐,“请肖将军过来。”
肖克刚去看了李玉春,看管的兵士接了楚煊的命令,把嘴给他封的严实得很。
一见肖克,李玉春就摇头晃脑地,嘴里呜呜叽叽,情绪还是相当激动。
支开了门外的兵士,隔着栅门,肖克看着李玉春,“呆会儿,你听,我说,不许张嘴说一个字,我就把嘴给你取开,不然,你就不吃中喝耗够三天!”
李玉春一双牛眼瞪了肖克老半天,“不同意,那我便走了。”肖克作势转身要走。
“嗯嗯嗯,”李玉春见肖克真要走,急得猪哼哼似的。
“你是同意了?”肖克不急不慢。
李玉春不哼哼,使劲点着头,
肖克思量了一下,“你也甭想了,我来,不是王爷的命令。”看着李玉春眼里明显的一抹失落,肖克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今儿个那话,你实不该说。知道你是一心为了王爷,可孰不知,被有心人听了,王爷的死罪便又会多了一条。”
李玉春头耷拦着,那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如今听了肖克的话,肠子都要悔青了。
“王爷关着你,其实是为你好。”
李玉春低着头,重重地点了几个。
“唉,也不知王爷究竟是何打算?”肖克心里其实也像长了草一样,只是他性子内敛深沉不形于色,事儿全压在心里,不像李玉春点火就着。
两人双眸一碰,左边是忧虑焦心,右边是焦心忧虑。
肖克伸手隔着门栅,扯下了李玉春嘴上的封布。
“不管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事,你,首先是管好你这张嘴。”
李玉春也不说话,头又低了下去。
“你好生呆着吧,还是咱们的地儿,还没人敢怎么你。我去看看王爷,看能不能探出点儿风声,说不定,王爷早想好了应对之法呢!”
肖克说这话,是给李玉春也是给自己宽心。
“肖将军——”,刚走到大门处,传令兵就由里向外走,正好与肖克碰个正着。
“哦,何事啊?”肖克人脾气好,在军里人缘不错,兵士们都挺尊敬他。
“王爷说,请肖将军过去。”传令兵一字不差地传达着楚煊的命令。
“哦,好。”肖克抬腿往里走,心头忽地掠过一丝异样。
“王爷说,请我过去?”
“是,王爷亲口说的。”
往常,楚煊都是让李玉春找他,向来都是‘叫’,从未说过‘请’这个字眼,何况又加了‘肖将军’三个字。
肖克强压着心头突涌上来的恐慌、不安,快步走进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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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立威
“坐。”楚煊正等在大厅内,看到肖克进来,招呼他坐下。
不知为何,肖克总觉得楚煊此时与往日看起来,大大的不同,究竟有哪里不同,自己又说不上来。
“王爷——”,刚张嘴,又被楚煊一摆手,把话头压了回去。
“请你来,是有事要交付于你。”楚煊无比郑重的神情和话语,让肖克心头顿时像压了块千斤重的巨石,沉重无比,甚至喉间涌上一股坚涩,王爷这是?他不敢再往下想。抬眸,定定地看着楚煊。也许,是有什么大事要交给自己去办?
“这个交给你。”楚煊拿出一物,摆在桌上。
肖克垂眸一看,脑子像是被惊雷滚过,“轰”的一声,炸得心魂俱荡。
“这,这,这”,一向镇定自若欲比金亦辰的肖克,此时,双眸瞬时通红一片,唇抖动得如秋风落叶一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出口。
那个物件,不是别样,正是代表着楚都最高军事指挥官的全国兵马元帅封印。
楚煊是在交待后事吗?
“王爷,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您是陛下的亲弟,难道陛下就一点儿手足血亲都不顾念了吗?那罪名,分明都是诬陷之词。边关数万将士,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能为您作证啊!”
肖克刚还劝过李玉春,此时的他,却比李玉春更加激动十分。
“王爷,我想好了。您若不吩咐,我就待您动身后,召集将士们,书写万人状。上京,为您洗清冤情!”楚煊也不拦他,让他将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
“呵呵,”等肖克一口气说一大堆,楚煊呵呵笑了两声。
“原想着,你要比李玉春稳重,才将东西交你。现在倒好,原来比李玉春更在上。连后招都想好了,敢情这段时日,没白跟随我,啊?”言语似捧犹损,明明还是往日的那个二货王爷。
肖克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能让宁王想到要把印信交托给别人,这说明什么?
固然,能交给自己,可见自己在宁王心中的份量。
但,若王爷此去一路平顺,有惊无险,又何至于将一国兵马之权交给他人,除非——
“得了,”楚煊似是有些不耐烦,“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叽叽的,让你拿着就拿着,别当个石头给扔了。收好了!”像训小孩儿似的把肖克训了一通。
“说不准,爷哪天就回来了。”
“啊?”肖克大张着嘴,满眼惊诧,有一丝不可置信闪现,又被满满的担忧替代。
“啊什么啊?”楚煊看着他的样子,真是从未见过的挫。
嘴角浮上一丝笑意,端了茶啜了一口。
“爷走以后,该怎么怎么,把家看好,有狗来,就打。若是在门口叫唤,随它。”
肖克明白,这是让自己暂行领兵之职。
“王爷放心。肖克必当尽心竭力,守好楚国江山。”
“嗯,这就对了!得了,晚宴上陪钦差大人多喝两杯,甭让人小瞧了我们边关将士。”
肖克举步踏出大厅时,怀里沉甸异常。
不光是那颗印信,是宁王对自己的信任,重过千斤。
王爷明明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言语如常自信笃定。
可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有一丝隐忧。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爷睿智**堪比天人,又怎会忍气吞声甘受不白之冤。
也许,对今日早已料到,且已想好了对策,只待一入京面君,就会拨云见日,还自己清白一身。
晚宴上,楚煊妙语连珠,频频举杯。
林啸之也把钦差大人的身份扔在了一边,与作陪的将士相称了起来。
气氛一片大好。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亲密无间,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作陪的人,是肖克安排的。
事先交待过,不许一个人提白天的事,权当是陪王爷开心,尤其交待,酒一定要喝好。
林啸之早早地就醉了。
年纪毕竟大了,又久离军营,军人的喝法实在是受不了。
楚煊让人把林啸之扶到后堂,歇息去了。
自个儿又端起了酒杯,冲着一圈儿人举了个满圆。
“我敬大家伙儿一杯。”楚煊没再自称王爷,而是自称我。
众人还都没喝多,听得真切,心底都突得涌上一阵异样,可平日被楚煊教得狠,没一个敢失态,有一个眼圈儿泛了丝红,被楚煊看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抬高了眼,使劲往下压。
“我先干。”说完,楚煊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等众人都喝了,楚煊才笑了。
“这杯酒啊,敬的是,我走了后,你们得听话,好好把兵带好。得听他的!”蓦地伸手一指,众人随之一看,指的正是肖克。
“我亲点的。有谁不服的,只管朝我来。”说着,楚煊端了酒碗“铛”的一声顿在桌上。
肖克心底涌上一阵无可名状的感觉,“王爷——”
“你住口”,楚煊直接驳了他的话,目光突得变得冷厉,“之所以是肖克,我想,诸位心中也有计量。论学识,论心胸,论计谋,论心机,你们,谁能匹及?”
众人略一思索,一人率先举起了酒碗,冲着肖克,“我敬肖将军,我服。”说完,一口干了。
众人纷纷干了自己的酒,表示无异议。
肖克端起了自己那碗酒,看了楚煊一眼。
心里百感交集。
啥也没说,一口喝了下去。
“好!”楚煊笑得眉眼都弯了,“这才是边关将士的气性。”
楚煊真是高兴了。
众将士都有些东倒西歪时,他仍清醒地要给这个敬给那个敬的。
肖克看着楚煊这个样子,心底那丝不安愈发浓重。
伸手拍了拍肖克的肩头,“老肖啊!别把我的信任给辜负了,啊?”
“王爷——”,肖克张口欲言。
“叮”的一声,楚煊直接拿碗与他的碰了一下,“干”,也不管他,径自灌了下去。
最后的结局,只余肖克一个清醒着。
翌日,日上三杆,醉酒了一夜的楚煊,神清气爽地浑然没有半点宿酒的样子,立在府门口。
“可曾通报钦差大人?”
一夜狂欢,任谁都以为,要走也得等到明日,哪知,楚煊一睡醒,就让人通报林啸之,说一切准备好,立时便好回京。
“已通报,钦差大人立时便到。”兵丁朗声回报。
楚煊嘴角扯出一丝浅笑。
昨夜那酒,大约把林啸之喝得够呛,哼,谁让你在本王面前装腔拿势的,就这还是轻的!
“嗯!车呢,可备好啦?”
“已备好,正往府门口而来。”
正说着,前方一片喧哗热闹。
间或,还隐约听到人们的议论声。
“哎呀,听说是宁王回京特意命人赶制的。真是,不同凡响!”
“宁王哪是一般人物,行事必定惊人。观此车,知其人。”
楚煊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本王是谁啊?事不惊人,死不休!
137 离去
楚煊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本王是谁啊!事不惊人,死不休!
车架缓缓地行到府门前,除了楚煊,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的吃惊之色,更有甚者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心底猛然升腾上来的震憾之感强自压了下去。
那车端的称得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是车,其实并无车轮,而是全凭人力抬举而行。
前后左右足足用了十八个人,且还都是豆寇年华芳的少年女子,通身上下着了白如凌雪的飘逸长裙,随着行走的动作,衣袂风中起舞,恍如误落人间的仙羽翼蝶翩然展飞,更惶论这些女子一个赛一个的玉肌冰肤明眸桃腮檀口若樱,与风和着散了满场的女儿香,直醉了一路而来的行人。
再看车,华盖如云,锦绣绝伦。
四面并未遮挡,只垂挂了轻渺如烟的软罗纱绡,且是用了浅淡银粉的颜色,四根柱子也裹上了银色的锦锻。
阳光明媚,照得车架银光四溢,不似凡品,不知晃花了多少双眼睛。
车内铺陈着上好的冰席,为防生硬,又垫了一层极好的貂绒,席上设一精制茶案,案上有炉,炉上有壶,正滋滋地冒着氤氲热气。
楚煊今儿特意穿了身明艳耀目的黄色衣衫,外罩同色纱制薄衫。
几步走到车前,众人又是一阵吸气。
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视觉上的冲击感太强了!
白、粉、黄,全是鲜亮明艳的不可方物,更惶论众星捧月一般置身在娇柔花丛中笑得不可一世的宁王大人。
去除了满是冷厉孤煞的面具,楚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的称号,再一次在众人面前得到了印证。
就连刚刚赶来的林啸之,也被人群当中那个发光体晃得闪了神。
“林大人,就等你了。”楚煊笑得闭月羞花,“可以上路了吧?”
“啊?哦。”林啸之猛地回了神,暗自在心底狠抽了自己个嘴巴子。
老糊涂了,对着男人,竟迷了心窍。
肖克紧走了几步,“王爷,李玉春还关着呢——”。
楚煊一摆手,他明白肖克那意思是想让他发个话,把李玉春放出来,给自己送行。
“不用。”毫不拖泥带水的果断制止,“等他出来,再告诉他我回京的事。”
说完,楚煊深深地看了肖克一眼,“记着,我对你说过的话。”
声音不大,听在肖克耳中,却如声声重锤击在心房。
“啪”的一个军礼,肖克已单膝点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军士们不论官职高低,呼啦啦全跪了下去,瞬间除了林啸之和他带的人还杆子似杵着,满地黑压压的只看到一片人头。
“肖克谨记王爷训言,绝不负王爷重托,愿王爷平顺归返!”肖克声如洪钟,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愿王爷平顺归返——”!
“愿王爷平顺归返——”!
齐整如一,声声震天。
楚煊微眯了眯眼,抬手仰头喝尽了肖克亲手奉上的送行酒。
当日,誓灭强虏,扬我楚威的呼号,似乎还回荡在耳际。
今日,同样的兵士,同样的士气高昂,却是两种心境。
楚煊再不看其他人一眼,决然地一个转身,身侧的薄纱衣袂霎时飞开了满眼的流波。
身轻若羽,落在案旁,那杯中新沏的香茗丝纹未起。
手势微动,车旁的十八娇艳同时发力,车架缓缓向着城门行去。
肖克带了几名随从,一直送到城外十里,也就是楚煊接林啸之的那个地方。
“行了,到此为止吧!”楚煊招摇够了,换乘了马匹,直接就对肖克下了逐客令。
也不等肖克再说话,动作利索得仿若要往战场上厮杀一般,已打马骋出数十步远,身子都没回一下,只是扬起手臂在头顶上挥了几挥。
楚煊方踏上归途,元昊已带着人马,所向披靡地踏进了黎都皇宫。
元瀚根本未想到元昊会采取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一声“清君侧”,就成了元昊领兵杀进皇宫的最有力理由。
当冰冷的铁链锁上他的颈项时,元瀚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自己以为最是不足为惧只为一介莽夫的元昊,竟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什么?”看着元昊,一身鲜盔明甲英姿勃发,元瀚心底有无数的疑问。
元昊只看了他一眼,旋即扭转了头,望着殿外前明艳灼人的光亮。
“还是问你自己吧!”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元昊轻摆了下手。
立时上来几个强壮兵士像提小鸡似的把元瀚推搡了下去。
待身后一片沉寂,元昊才慢慢地回过头。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隐在一片阴沉之中。
看得久了,元昊突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下师兄可算达成所愿啦!”清魅的声音击破了沉静,尹子墨笑得如妖似媚。
“是吗?”低沉中带着不确定、疑问,还有惑然。
“长公主还在后宫等着呢吧?”尹子墨不接他的话,倒提起了另一桩事,看似好心提醒,却又像在故意引导他的思绪。
元昊略顿了下,方才的沉郁一扫而光,双眸炯然,又回复了凌然绝傲的气度,也不管尹子墨,径自往后宫而去。
尹子墨可不耐烦呆在孤寂清冷的皇宫大殿里,几步回到了阳光的世界里。
元昊的办事能力决不容人小觑,在监押元瀚之前,就已命人将尹家当年的冤情大白于天下,同时也作为元瀚九大罪责的其一。
尹子墨也算得偿所愿。
忽然间,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一种失落、空茫、无措的感觉顿时满满地填充了整个心房,那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呼——”,长长地舒了口气,尹子墨抬头仰望着高天。
几朵流云悠然淡静地浮在那里,白得如此纯静。湛蓝如水的碧空,明净澄澈。
真是美啊!
“咳,人闲着,大概是要闲出毛病的。”呆了半晌,尹子墨突然自言自语了起来。
“找点儿什么乐子呢?”眼眸微微转了转,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去处,目光瞬间流光溢彩了起来。
元昊还有一桩事未了呢!若是事事都让他如了愿,那可就不太好玩了。
想着,尹子墨回身召了个有品阶的将官过来。
元昊刚刚接管了皇宫,除了后宫,所有的地方都派了自己的兵士。
“若是元昊问起,就说我闲不住,游山玩水去了。”说完,拍了拍那人肩膀,出宫去了。
经年过后,当元昊问起当日他离去的真意时,尹子墨笑得云淡风清恍如谪仙,再无半点妖媚之色,只是半字未言。
138 苏醒
麻痹、沉重、无力,除了大脑还有所反应,能够思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连手指尖都是麻木的,动一下都难比登天。
还好,呼吸尚还顺畅,并不受阻。
眼皮像是压了千斤的重物,艰涩干涸。喉间火烧火燎,能蹿出火来。
艰难无比地强咽了口唾液,那种烧心干渴的感觉才稍许缓解了些。
用力将舌尖抵上了牙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重的眼皮才略略抬起了半分。
一片虚茫。
使劲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眼前的景物有些恍然,但能看出,是间屋子,自己应该是床上。
楚煊重又闭了眼睛。
离了堰城,自已换乘马匹,经过一片树林时,自已提议略避了热气再走。
不知怎么的,自己竟睡了过去。
现下,自己这种状况,约摸是中了药了,且,量不轻。
是谁?既让自已中了计,又好好地活着,必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来做。
外面有些响动,继而有轻嗫的脚步。
有人走到了床前,似是在看她。
楚煊霍然睁开了眼睛。
“啊?”一声惊呼,出自一名年轻女子的口中。
一惊之下,那女子立即喜上眉梢。
“您醒了?”语句甚是关切。
楚煊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喉间一阵干痒艰涩,“咳——咳——咳咳咳——”。
女子急忙端了茶,小心翼翼地用汤勺给楚煊喂了几口。
楚煊眉头皱得更紧,何时自已竟成了需要被人当个残废来照料的累赘。
手一撑,就要起身。
“太好了,奴婢这就前去禀告。”女子说着,又轻掖了下被角,起身就向外走。
“等——”,楚煊还有话要问,怎能让她走,只是刚一张口,自已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软嚅娇弱,自己明明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那声音却似呻吟一般,让人听了无比的纤柔娇怜。
楚煊咬了咬牙,唇紧抿着,手肘用力,凭着过人的毅力,硬是探起了身。
是间布置得极为清雅素淡的屋子,有榻有几有桌有案,无一不是精细之极,室内的装点也是刚柔并济,清丽中带着爽利,看不出究竟是女子还是男子的房间。
不对,大大的不对。
心头腾地升起一阵异样,眼前的一切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楚煊再也控制不了心底深处那层疑虑和困惑,身体里那阵麻痹感也渐渐地退消了下去。
“呼”的一下,掀开了锦被,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这边楚煊刚硬撑着坐了起来,全身的重心都放在刚刚恢复了点儿力气的手肘上。
来人已大力的一掌推开了房门。
背光中,那人一脸欣喜之色,眉眼扬笑,竟如三月春光霎时驱散了满室的阴郁。
楚煊却是心头一阵惊跳,意念转如闪电,手肘再撑不住整个身体,直直地朝着地面载了下去。
楚烨身如魅影,已掠了过来,一把将楚煊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好容易盼着你回来了,可不是为等这个大礼哦!”玩笑似的口吻,胸膛因轻笑微微颤动着。
楚煊强压着心头难以名状的不安和恐慌,硬是从楚烨怀里挣出了身子。
楚烨倒没有再失态,细心体贴地拿了靠枕让她舒服地依着。
“我知道,此刻你心里,定是有千万种疑虑困惑。不急,你刚醒了,身子还弱,过两日爽利了,我与你细说。”
眼前的楚烨丝毫没有帝王的阴冷与霸气,那亲切柔和的样子,让楚煊恍然间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热巾子,楚烨亲自为楚煊净面,又喂了两口汤水,直至楚煊摇头,才放到了一边。
楚煊刚要开口。
“陛下——”,门外侍从一声轻唤。
楚烨有些不悦地回首。
“兵部林啸之大人的尸首已运抵回京,朝臣们还都在殿上等候圣裁。”
楚煊心头又是一阵惊疑。
林啸之死了?为的什么?自己好好的回来了,他却死了?
“嗯。”楚烨应了一声,又坐了片刻,把楚煊好好打量了一下,又侧首吩咐了近旁的宫人,“好生伺候。”
复又转向楚煊,满眼的笑意,盈满了宠溺和爱怜。
楚煊不觉得睁大了眼睛,这感觉着实让人怪异。
“我去去就来,呆会儿有好消息告诉你。”
楚烨终于走了。
楚煊静靠了会儿,看了看如桩子似的立在两边的宫人。
“都下去吧!”怎么看怎么像看押犯人的样子,赶走了心眼清静。
那几个宫人互相看了看,似是不认识楚煊的样子,并无一人动作。
楚煊心头大恼。
“不肯听话?”这句带了七分宁王的冷冽,久在战场上磨铄坚久的寒煞阴骛之气顿时散发了出来。
宫人们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似弱质绝色,却让人错以为是阴间阎王降世。
几人忙连声颤着音,道了几声是,退出了房间。
楚煊并没有动作,躺靠在那里,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精勾细画的花形图案。
对于身处哪里,她已然全都想了起来。
这里,是离楚烨的御书房最近的一处宫院。
当初,楚烨登基后,拉着自己到这里,说是要给自己在宫里留一个居处。
两人自小亲厚无间,自己也毫不客气,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还煞有其事的亲手绘了建造图纸,却又被楚烨笑话说没有男儿的阳刚之气倒多了几分阴柔之美,自已心里有气嘴上却还逗他,说干脆给了他的宠妃住,近水楼台。
忆到此,楚煊忽地心头一道厉闪。
楚烨方才的表情,方才的举动,以及,夜宴那日的事,历历在目。
心头骤然一缩,一阵窒息的感觉登时传了过来。
难道,楚烨他?
他知道了什么?
楚烨很快回来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晚膳很快备齐。
楚煊坚持不让楚烨动手,自已就着宫人的手,喝了几口淡粥。
楚烨也不坚持,且心情很好的样子,比往日多进了一碗粥。
“我怎么回来的?”看着楚烨,楚煊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她目前最为困惑的。
今天,就只有这么多了。亲啊,多鼓励一下蕊啊!蕊都没动力的啊!
139 怀抱
“啪”的一声,原本放在案角上的茶盏,被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底下一众的侍从,全都战栗如筛,跪伏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陛下这股无名怒火从何燃起。
金亦辰双目阴骛狠厉,看着手上刚刚接到的密报。
心头像是被人泼上了油脂,又毫不留情地点了一把火,且那火势越燃越烈,烧得胸腹间几欲炸裂了一般。
密报上讲,楚煊在回京途中,勾结叛逃黎国的义弟幻血,欲逃离楚国。林啸之死命抵抗,为国捐躯。楚煊在混战中已被楚军刺成重伤,在押解回京的途中,不治身亡。
金亦辰死死地将密报攥在手上,脸上的表情阴沉无比。
临走时,专门交待了李玉春,让他千万要跟好楚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传密报给自己。
怎么楚煊竟会决定要回楚都,且,还出了这样的事。
楚煊那样的人,怎会轻易伤于他手?
楚烨对外宣称楚煊已死,且如此的迫不急待。
的确,匪夷所思。
此时的金亦辰堪称心忧如焚,整个人像是被架上了火在烧。平素的冷静淡定、心思敏锐,这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点。
也许,楚烨根本早已识破亦或是原本就知晓楚煊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会一无反顾地站在楚煊这一面,而坚决果断毫不留情面的除掉了李明诚。
几日前,金亦辰已经接到密报,楚国公布了现任左相李明诚的七大罪责,将其斩首示众,满门抄斩。
原来,楚烨早已想好了所有的棋局,利用楚煊之手,除掉了心腹大患。又反过来,利用李明诚,将楚国宁王彻底地从楚国人心目决然抹去。
楚烨究竟想干什么?
“来人——”,许久,寂然一片的书房里,才响起帝王低沉的声音。
侍从们偷偷地松了口气。
自新皇登基,大多都是和颜悦色,看似谦和温良,只偶尔会正了脸色,点拨大臣们几句,但决不会对人怒目而视。
今天,侍从们才真正见识到,原来这位新皇陛下表里不一,实则是外热内冷,发起狠来竟是比金炎更让人骇上三分,那股森严冷厉全然是从身体内部向外扩散开来,稍稍离得近一点儿,立时就会被那种寒冽阴冷给冻成了冰。
听了帝王的召唤,远远地伏了一地的侍从,领头的膝行了几步,离得金亦辰近了,伏下叩首应喏。
金亦辰心头像长了草,刚已决定的事情,待要开口,本性中的缜密又突地冒了出来。
案前堆了高高的小山似的折子,辽国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全让金炎和任天成搞了个民不聊生。
若是以前,怕是人早已飞奔向楚都而去。
可是如今,就在接到密报时,还有大臣们送来了紧急的折子,洛矶山又发生了严重的雪崩,数个村子遭遇了灭顶之灾。
走,又岂是一人之事!
案下,放在膝上的手掌渐渐握紧了拳头,且越握越紧,手背上已是青筋毕现,肌肤已是一片青白。十指的指尖深深地刻进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已渗出血丝的印迹。
国为公,已为私。
古来难以两全。
这句话,金亦辰此时才真正领会到了其中的滋味。
“都退下吧!”
侍从想不到竟会是这么一句,有些愕然,又不敢忤逆,一个个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待整个房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金亦辰朝着空中轻轻的作了个手势。
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书房正中。
“楚都那里,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目的,找出人的下落。”薄唇微启,言语轻缓,却带着异常凌厉果决的气势。
“是——”,黑衣人顿首称喏。
“若见到了人,不惜一切代价,带回来!”这一句,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有些明显的喘息声。
来无影,去无踪。黑衣人很快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房内。
时间只在攸忽间,就仿似方才那一幕原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金亦辰缓缓地放软了身子,最后竟然瘫软在了宽大的坐椅里。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无法掌握的茫然,还有那种自心底深处一点一点扩大弥漫在整个身体里的莫名的恐慌,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失足落入水中的溺水者,眼睁睁看着令人窒息的水流渐渐没过头顶。
“砰——砰——砰——”,紧握成拳的手一下一下地夯在胸上,那里快要憋屈得炸开,却又死死地闷在那里,真想让它下一刻就炸开,好让里面的东西畅快淋漓地倾泄出来。
洛洛,洛洛啊!
你是不是呆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告诉我,想办法告诉我!
无论遇到什么事,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面对楚煊的疑问,应该说是质问的口气,楚烨丝毫不计较她的冒犯,面上现出了隐含着几分宠溺的笑意。
“回来了不就好了,胜过边关餐风露宿万千。别人都巴望着能回京享享福,哪有像你,成天野在外面。”半是心疼半是嗔责。
不知为何,楚煊总觉得做为一个兄长,说的这些话,明明都是本分,可听在自己耳里,却总有种难以明状的感觉,有些别扭,或者还有些什么。
有些,暧昧。
楚烨很是亲昵地随意坐在了床榻边。
楚煊将身子向床铺里挪了挪,楚烨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阴影的。
“刚吃饱了,别就躺着,小心有食气。来,陪我说说话。”楚烨笑得极为温柔。
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身子未恢复,楚煊总有些懒得动,连带着脑子也总想罢会儿工,不太愿意思想。
眼皮半耷拉着,也不看人,“李明诚既已除了,接下来,陛下也该好好整治一下朝堂,过两日,我还回边关去。”
沉埋在心底积聚了数年之久的欲一朝血刃仇人,为无辜惨遭杀戮甚至尸骨无存的亲人们洗清沉冤的夙愿,居然在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竟然已是风平浪静。
楚煊有些接受不了变化太快的现实。
心底里那种感觉,有些失落,有些怅然,有些迷茫,甚至还有些无措,仿佛心头一下子被挖空了一般。
其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并不重要。她只是想籍此来证明一下,至少说明一下,事情发展的大致状况。
楚煊有些木然的表现,让楚烨的心头忽地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痛楚,且直冲了上来,顶得鼻眼处一阵麻痒,眼前瞬间有些模糊。
不,这一切,本不该由她来承受,可——
楚烨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突地伸出了手臂,紧紧地将楚煊纳进了自己的怀里,再也不想放开。
140 拳头
楚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忽然有一个温热的身体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就像是一阵和暖的风在有些冰冷的心上轻轻拂过一样,异常舒服。
在坚实有力的怀抱里,感觉着不断传递过来的仿若避风港一般的安宁和抚慰,原本有些纷乱的思维,像是被一根手指极为轻柔的一点点地理顺抽出,须臾,便回归了清明爽利。
唉!心底里深叹了口气。
楚烨感受着怀里的身子从有些僵挺渐渐地变得温软了下来,心头像是被人轻轻地触点了一下,那阵酸楚才略略减轻了些,眼眶的湿意却愈发的明显,他倏地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怀里之人的脖颈间,一点湿印在楚煊的衣领处渐渐晕开。
“噔”,一声轻响,在一室的安寂温和里激起了点点涟漪。
宫人送了茶点进来,极有分寸地未出一声,只是放下时发出了一点儿声响,很快布置好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楚煊抬起头,看着宫人的动作,眼神有些滞愣。
待宫人退净,眼中突地清明了起来,待意识到是谁在自己身边时,想都没想的一把将那人推离了自己。
楚烨被这么一推,腾地一下也清明几分。急急地转过身去,动作极快地将面上的泪印拭去。
楚煊面朝着墙壁,看都没看他一眼,也并不知道曾有一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下了自从少年起就再未流过的泪水。
很快,楚烨走了,只交待了宫人要侍候好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静坐了一会儿,楚煊慢慢下了床。
日头有些偏西,空气中暑热之气略有些消退,并没有十分的躁热。
随口问了下宫人,“今天十几啊?”
宫人笑着,“十二了。”
楚煊“哦”了一声,宫人紧接着说了一句,“眼看就十五了呢,陛下已命御膳房做了好些新巧的月饼,一会儿就送来,您尝尝?”
原是讨巧喜气,听在楚煊耳里,却如遭雷击。
自己记得清楚,出发那天是七月初十,如若不出意外,预计十八能返回京城。
如今,自己竟沉沉睡了这么多天。
想到此,楚煊脸色一沉,举步朝着院门走了过去。
“啊,您等等,等等——”,宫人慌忙追了几步,将楚煊拦了下来。
楚煊秀眉一立,“怎么了?”
“那个,那个,哦,您身子尚未复原,陛下交待奴婢要好好侍候的,您若有什么需要,交待奴婢就是了,不需劳您大驾。”
慌乱中言语还不失分寸。
冷笑一声,“这话,其实是在告诉我,我被软禁了。”
“啊,不敢,不敢。”宫人被楚煊一脸的阴骛吓得如遭霜击,声音都有些抖。
楚煊冷哼了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宫人,抬脚就跨出了院门。
两个身影倏地从门侧闪了出来,如门神一般立在了楚煊眼前。
是两名御卫。
楚煊双眸微眯,“让开!”冷厉森寒。
“您若有事,小人可代为传告,只是,请您暂回院中。”与宫人一模一样的口气,且多了几分不卑不亢。
若还在军中,楚煊说不定就把人挖走了,可此时,看着眼前的两尊铁塔,楚煊却恨不得丢进不远的荷塘里。
“让开。”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狠骛。
那两人仿若聋子一般,拦在那里纹丝不动。
楚煊恼了,忽地一拳朝着其中一人的胸口挥了过去。
那人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楚煊一拳,居然面不改色,身形立如青松动也没动。
反而是楚煊,竟被反弹地朝后一个趔趄,宫人眼急手快扶个正着,才没摔倒。
额上登时便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楚煊不由得心头惊骇,怎么回事?
腰腹间很快便有一丝抽疼传来,且愈发明显。
宫人看着楚煊的脸色由红变白,似是有些痛苦难奈,也不免紧张起来。
“您,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煊闭了闭眼,手紧紧地攥着宫人的手腕,双眸复开,森冷如阎罗一般的带着凌煞无比的锋芒。
“去,把楚烨,给我叫来!”
两个御卫没想到她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且还是如此大逆不道的口气,面色就有些难看。
宫人们急忙给他两人使眼色。
这可是陛下看做心尖尖的人,倒底是个什么身份,谁也不知啊!
楚煊被半扶半搀地架回了院子,却死活不进屋,就坐在院中那棵金桂树下。
腹间的那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楚煊谁也不看,闭了眼,面色冷然,什么表情也没有。
只是,谁也看不到的心里,却如惊涛怒浪一般,汹涌咆哮,一波高似一波,满腔的怒恨愤怨在体内东冲西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顶得楚煊一腔的怒火几欲作狂。
好啊!好个楚烨!
你倒下得了手!你居然下得了手?
那一拳,击出之时,楚煊已经感觉到了。
自已根本一点儿力气也提不上来,因为,丹田里已是一片虚无。
也就是说,自已修为多年的内力,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毁去了。
楚煊不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这个世上敢如此害她的,只有一个人。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会对他的皇位有所企图?
“天时不早了,您先回房吧?”宫人小心翼翼地劝着她。
“叫楚烨来,我有话问他!”楚煊坚持着。
“已经派人禀告了,您还是先回去吧?”宫人继续劝着。
“滚。”唇齿轻启。
“啊——?”宫人并没有听清楚,声音太小了。
“滚——”!楚煊突地将声音拔高了三度,厉声喝斥,把正近身过来的宫人吼得耳膜已欲刺破。
“没听到吗?都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们,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楚煊眸光阴厉,如一道森冷的利芒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宫人,声音似从冰冻千年的寒窟中穿透而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连带着整个人都如同刚从地狱里返回人间的鬼魅阴魂,一股森然戾气瞬间充斥了每个宫人的毛孔细胞。
“是,是,是——”,宫人们都是些弱质女流,哪里见过修罗场里归来的杀人阎王,一个个双股战栗,几乎是用爬地躲了开来。
“砰”,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石案上。
石案预料中的没有一丝损伤,只是多了几道血艳无比的印迹,看上去,有些诡异,有些惨然。
141 心迹
楚煊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正午。
她是怎么睡着的,又是怎么回的房间,她一无所知。
若是在以前,丁点儿风吹草动,也会让她从梦中醒来,这也是多年军营生涯养成的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习惯。
可如今,失了内力的她,被人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又送回了房间,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未施粉黛已天丽绝伦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却满是森寒冷意。
宫人们已备好了洗漱用具,床榻边放着一身娇艳美丽的衣衫,是自己最爱的黄色。梳妆案头摆着几件,远远地看着就觉得绝非凡品的头饰。
呵呵,楚煊不觉笑出了声。
拿起那件黄衫,仔细地端详了端详。
宫人们见她好像还满意的表情,大着胆子走上来,要帮她换上。
“嘶拉——”,楚煊一个用力,不知经过多少个裁工绣女多少个日夜才精工细作出来的一件衣衫,顷刻间,就在楚煊手里化成了一片片黄蝶,飞满了整个房间。
宫人们不知所措,有一个灵巧点儿,颤着声道,“您若不喜欢,奴婢再为您选一件。”
“不,我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才要将它毁了。”楚煊声音和缓,言语中却带着狠厉,一点儿不逊于昨天的样子。
宫人们退也不是,留又不敢,一个个战战惊惊。
楚煊“呼”地一下起了床,几步走到梳妆案前。
举起那几件光彩耀目的头饰,真不错,真是好东西。
“叮铃铛啷——”,一通乱响,转眼间,楚煊就已经把案上所有的东西一个不剩地全砸在了地上。
以前,好像还和金亦辰探讨过女人爱摔东西的事儿,却想不到,今时今日,自己竟也会落到如此地步。
楚煊看着一地的狼籍,心头积郁的那股怒火怨气丝毫没有消退半分,反而愈发的浓烈。
是,自己是有私心,是犯有欺君之罪,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冒认皇家血亲,可在皇权争夺中自己孤身一人力抵万军,保下了楚烨的身家性命,又坚守边关沐风披雨枕戈待旦,又有多少是为了一已之私。
如今,竟遭到楚烨如此对待。
恨啊,真是恨啊!
本欲展翅高飞的双翼,就这样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了去,还被困在这方寸一地犹如井底之蛙。
呵,呵呵,呵呵呵!
渐渐地,楚煊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犹如一只困兽一般,阴冷嗜血。
宫人们突地一阵尖叫,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迈向了房门,转眼间房内只剩下楚煊一人。
我有那么可怕吗?
楚煊心头不觉升起一阵疑虑,待想转头寻镜子看一看,却发现,镜子早已被自己摔在了地上,不成形状。
不觉又是一阵火起。
好啊,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是吧,好,好!
一股冲天的恨意夹杂着漫天的怒火,楚煊觉得胸膛处像是要炸开似的,憋闷得几欲窒息。
“砰嚓”一声,桌上的茶杯被袖子摞到了地上,摔得碎成几半。
听着那声音,楚煊似乎觉得心头有那么一丝松快,不觉一丝笑意浮上绝艳的面庞,只是这个字,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十分的诡异和心悸。
摔,摔,摔!
楚煊像是疯魔了一般,嘴里一边念叨着,眼睛不停地向四周寻找,寻找着一切可以弄出点儿声响来的东西。
屋子里再也找不出东西来的时候,已是一地碎片,映着朝阳,七彩灼目,明耀闪亮。
楚烨是不会来的,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的。
慢慢地,楚煊就着一地的碎片坐了下来,也不管是不是会把自己扎伤。
冷静,冷静!
楚煊反复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尽管心头怒火中烧,可是,总得要做些什么,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里。
想一想,再想一想,自己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一定可以!
楚煊从来都不是会认输的人,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从未有过的狼狈时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临危不乱是她在大战前告诫所有军士的话,今天,她也要将这个信念发挥到极至。
楚烨始终没有露面,没有再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楚煊也由最初的镇怒愤恨渐渐地冷静下来,只是那天她泄愤似的扯开了被人包好的伤口,又不许任何人靠近自己,任由那伤口自生自灭。
大约是她的再生力过于强大,那伤口竟也慢慢结了痂愈合了。
等到那痂口落了,红红的新肉冒了出来,伤口全好了,只是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迹。
楚烨再次踏进这处院子时,金桂树上的花朵已被宫人们摘了大半,做了饼泡了酒制了香,却依旧飘了满院的香气,郁馥沁人。
楚煊席地坐在廊下,散着发,她不喜被人在头上弄来弄去,就那样随性的披着,着了一身简洁的白衫,多了几分柔美,少了几分凌厉,看着宫人们在秋日的和暖里忙碌,眸光清澈如水。
楚烨不觉得为眼前的一切深深地沉沦。
心头的那个人,仿似出水莲荷一般,静纯宁雅,犹如误坠凡间的天女,让人看了生出无限的爱怜。
楚煊大眼睛一转,忽地看到了楚烨,目光登时一瞬不瞬地凝在了他身上。
又有多少天过去了?他似乎对他所作的事毫无悔愧之意,面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惬意畅快?
楚烨被她森冷的眼眸扫过,心间突得掠过一丝寒意。
她大概还在恨自己,不然,怎么会用如此毫无掩饰的眼神看着自己?
宫人们因着最近楚煊全然没有了当日的冷厉森寒,身心也放松了许多,才敢在楚煊面前随意地做事。
楚烨的突然而至,让她们在心底暗松了口气,却又不免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一个个赶忙收拾了活计,告退了下去。
楚煊嗤笑了下,“你倒找了一群好奴才,忠心耿耿啊!”
“我错了。”楚烨突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嗯?”对他的近前,楚煊不闪不躲,抬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
“我只想留你在身边,我,逼不得已。”楚烨说得似乎极为艰难。
“谁在逼你?我吗?”楚煊依旧凝着他。
“是!”楚烨突然重重地答了一声。“是,是你逼我!”
“呵呵!”楚煊忽然扬起了头,看着远天流云,“真是不怕让天下人笑话的理由!我能逼得了你?你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我只是你手指上的一个蝼蚁,生死皆由你,我又逼得了你什么?”
楚烨一句话,激起了楚煊久积在心的怒火怨气,像是积蓄已久的河流临近崩溃之时突地被人开了闸门。
“当年皇子夺嫡,我一力护你登位,是我逼得你么?边关告急,我一人领兵出征,是我逼得你么?朝内奸党横行,不除之不能保楚氏安宁,是我逼得你么?”
楚煊一口气反问了楚烨一连串的问题,楚烨目光深沉,闪烁着隐晦的光芒,却一句也不回答。
“噢,对了。我竟会把那句话给忘了,真是该死啊!”楚煊笑得极是轻松自在,眸光中却透着无尽的森冷和寒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金-玉-良-言啊!呵呵,可笑我一世聪明,到头来却还是躲不过帝王的猜忌之心。”
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楚烨,明明是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依旧笑如春风,“既然想让宁王消失在这个世上,那干嘛还留下一具空壳子,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他真的颠覆了去,那今日的算计,岂不是一场空?”
楚烨的眸子里有一丝忧伤、黯然的情绪闪过,快得让楚煊以为自己看错了,继而那人的眸光中又恢复了一个帝王标准的波澜不惊。
“好,那句话是我说错了,是我自己在逼我自己!”坦然地纠正了自己,“至于理由,过些时日,你便会想明白。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好好歇歇吧!你为我所作的一切,我铭记于心,毕生难忘!我不想让你身上再为我背负太多的责任和重担,那些本来就是应该由我来承担的,而不应该是由你。既然开始就错了,那就让我现在把它纠正过来。”楚烨说得极为肯切,眸光中满是真诚。
“阿煊啊!忘了以前,放下所有。从现在开始,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子,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好啊!以后,统统交给我,我要站在你的前面,所有的刀光剑影所有的世事纷争,全都由我一力解决。看着你的疲累,你的伤痛,我的心里有多痛?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真得舍不得让你再冲在前面了,那种感觉堪比剜心。”
楚煊似是被语句中的沉重感染了,头缓缓地垂了下去,她内心里其实也不信楚烨真会做出斩草除根的事,只是,在听到最后几句时,心里突地涌上了一层异样的感觉,且那感觉愈发强烈。
“好好地在这儿静养,过些日子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也该到了秋猎的日子,南山的猎场建好了,马匹也为你选好了,到时候让你玩儿个痛快!”楚烨说着,心情欣喜了起来,眸光也透出对未来的向往。
有宫人进来,说有大臣在御书房候见。
楚烨起身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散落在肩头的乌发,才走了出去。
明明是阳光明媚暖气罩人,楚煊却觉得心底里有一丝丝凉气不断地朝着身体各处传递。
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对自己?
自那次夜宴他对自己的举动,被自己以酒醉了记不得了强行压抑在记忆深处不去想它就当它是一场恶梦的自欺欺人的心态,直到今天他对自己说的这番话,楚煊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脱光了衣服暴露在阳光下似的。
楚烨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根本就知道自己与李明诚之间的血海深仇,却隐忍多年,听之任之。
他如今将自己困在这里,只是要把自已当做他的禁脔,如此而已。
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冒上来的寒意,激得她四肢微微有些发抖,却又一丝力气又使不出来,就那样靠着廊柱,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142 敌我
楚煊到底不是凡人,一半日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性情。
短短几日,整个楚皇宫,都知道陛下藏了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在帝宫最近的一处宫院。
楚烨坐在案后,堆得如小山似的奏折都是未来得及批阅的。
不是他不勤政,只是有个人在不停地给他制造麻烦,搅得他根本静不下心神处理国事。
前日,楚煊迷翻了宫人,换了衣衫,晃过那么多御卫的眼睛,大模大样的走到了禁宫大门,若不是自己刚好回宫,说不定她早已混出了京城。
现下想想,楚烨仍觉得心头有些突跳。还好自己多看了一眼,初时只觉得这宫人身段姿势有些眼熟,再一细看,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旁边全是朝上常走动的臣子,若是被谁看到了她的面目,自已怕是难以言语解释。
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下去,将人按纳在怀里,就拖上了车。
楚煊见计策失误,毫不惊慌,反而朝着他呵呵一笑,“逗你玩儿呢!瞧你慌的!”
昨日,楚煊又不甘寂寞,趁着夜半,在寝房内点了一把火。宫人和御卫们惊慌失措,救火的救火,禀报的禀报。
楚烨也只披了衣裳就赶了过来,看到冲天的火势,不由得心往下沉。
楚煊却突然从一旁跳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玩儿,好玩儿,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纵火戏楚皇。哈哈哈——”。
今日,楚煊那儿还没有什么事儿传来,这边儿大臣们已经有了上奏。
大抵是要求楚烨将妖妃打入冷宫,已免再生祸端。
楚烨“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本,转眸望着案角高燃的明烛,
眸光忽明忽暗。
闹腾了几日,楚煊觉得应该是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心头便有些放松,这一放松,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不由得又是一阵恼恨涌了上来。
莫急,莫急。
纵使是信息无法传递,自己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满朝皆知,金亦辰当是不难猜到个中原由的。待见到老金,一定要让他配副好药,解了身上的禁制。
这几日,楚煊突然想到,楚烨大约是用了某种药物把自己的功力暂时的压制住了,那在另一种药物的作用下,也一定能重回体内。
没了功力,人也一下子没了精神,整日懒懒的,动几下就觉得累得慌。
“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想我吧?”一个清魅的声音,突地响起在安寂的室内。
楚煊因看着灯烛有些久了,倏地看向暗处,却只有一片光芒在眼前晃动。
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当是称得上身姿出尘,曼妙绝伦。
楚煊嗤笑了声,“当是谁?你倒是不怕死啊,敢跑到这里来?”
尹子墨笑弯了一双桃花水眸,“怕不怕死的,倒不重要。能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人,被如金丝雀儿一般关在这奢华无比的笼子里,啧啧啧,倒不枉走这一遭?”
“只怕你来的,走不得!信不信,我一声轻唤,会有数十层的高手将你围困其中?这里,可不是堰城哦?”楚煊又还了他一句。
“想不到,功力没有了,心思还这么坏!”桃花目斜睨了楚煊一眼,万种风情,“这么久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此心唯天可鉴,偏遇着你这么个绝情冷心的人。哎哟!我这颗小心肝哦,真是痛得碎了一地啊!”双手捧心,眉头微蹙,一脸地惹人堪怜。
楚煊直觉得胸口一阵的腻味往上顶,身子向一旁挪了挪,不耐烦地看着他,“有话快说,不说滚蛋,甭在这儿膈应人!”
“哎!”尹子墨突地又变了个脸儿,水眸中光芒烁人,“这话,我才听了个人说,和你说的一样的口气,想不想知道是谁?”
楚煊才懒得理他,这人,大抵是敌多过友,还是个妖敌。
尹子墨也没有等楚煊说话的意思,“那人吧,就是元昊。”
提到元昊,楚煊霍地一下来了精神。
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尹子墨,尹子墨立刻握紧了领口,“洛儿莫不是对子墨有什么非份——”
楚煊没心思和他扯皮逗嘴,直接打断他的话,“幻血呢?”
“哎呀!”尹子墨媚态十足地抖手松开了衣领,“人家大老远的跑了来,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都关心那个冰小子,真是!”
楚煊一只手已经揪住了他刚松开的领子,且揪得紧紧的,勒得他登时就短了气息,“再费话,就真别想出去了。”
尹子墨连着拍了她手几个,待她松了手,忙连吸了几口长气,又顺手拿了楚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下去。
“说就是了,动什么手啊!现在,你又不是我的对手。”在收到楚煊冷厉的眼风后,才有了点儿正形。
“幻血的身份你是知道了,所以,现在他在黎国很好。有亲娘,亲表哥又是一国新君。那眼神,看人都是这样的。”尹子墨看了楚煊一眼,又被狠剜了一下,“黎国接到的消息,全是楚烨命人故意流放出去的。幻血说什么也要回来,被我一劝,就决定了,要留在黎国,准备领军出征楚国,为你报仇血恨呢!”
楚煊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嘴上不语,一双眸光却越发地阴冷凌厉起来。
“呵呵,逗你玩儿呢!其实,幻血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娘病情沉重,已经没有几天的日子。因为这样,所以他才留在了黎国。不然,以你们的感情,他怎么会在黎国呆得下去?”尹子墨原还想着吊吊楚煊的胃口,可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他就把心底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也许,是楚煊的今日与自己知道的往日相差太多的缘由;也许,是不想好容易有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对手却又这样轻易地被人毁了去。
总之,这个人,自己想留着,还想让她和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
“元昊对你,是一往情深。他根本就不信,宁王会就那样殒了命,所以,也是他的亲命,也是我的请缨。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终于,尹子墨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心底里霍然地一片敞亮,面上的笑意也全然是发自内心。
楚煊觉得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处像是被人轻轻的触碰了一下,极轻极柔,然后,那一处“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绽放了开来,渐渐地,愈发膨胀,直至将满身满心都涨得满满的。
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有情似无情,多情似绝情。
楚煊面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明显起来。
绝对谈不上朋友的两个人,相视而笑,却透着无尽的坦诚与真挚。
有敌如此,何幸之有!
143 私会
“我们好像没在一起喝过酒吧?”楚煊忽然觉得,这种气氛下,有点酒的话,会让人更为畅快尽兴。
尹子墨眨了眨眼,当日堰城那间酒楼内的场景突地自脑际浮现,“哼,是啊!我还不知,原来洛儿竟是使惯了左手的。”
楚煊一愣,转瞬明白他的意思,面上遂又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颜。
“只可惜,此间无酒,你也勉强算得个说得上话的人,倒少了助兴的。”言语间不无憾意。
尹子墨算算也呆了不少的时辰,遂起了身,“下次来,给你带黎国有名的古泉酒。”
“好啊!那我就准备上百名高手,拭刃以待。”楚煊同样寸步不让地回敬了他一句。
尹子墨看着她映着烛火,笑得明艳动人,弯了的一双眼眸中却分明透着一抹凉寒。
心底兀地一痛,尹子墨再不敢看她一眼,身形一动,已绝踪而去。
楚煊并没有动作,她知道,大约一会儿,楚烨就会来了。
与尹子墨聊得开心,并未刻意掩饰声音,她其实也不想隐瞒。
她就是想让楚烨知道,困得了她的人,困不了她的心。她出不去,不代表别人就进不来。若是她要出去,也决非难事。
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到门前,只听“咣啷”一声,虚掩的门已被大力推开。
楚煊依旧坐在桌前,俊美的五官在烛火摇曳中愈发显得深刻,仿若要刻进人心一般,让人一瞥之下惊艳失魂。
见室内只有楚煊一个人,便知那人已提前离去。
“是谁?”楚烨声音低沉,透着一丝惊怒。
能越过数层重守而不为人知,若不是宫人听到有男子言语声,前来禀告,自己还以为这里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楚煊扬起半边眉毛,眼中略有丝诧然,“陛下这是来捉奸喽?”
楚烨一时怒从心起,几步走到她面前,“深夜与男子幽会,你,作何解释?”
楚煊觉得心口处突突地跳了起来,且愈跳愈烈。
宿日的宁王,言行举止,何曾受过他人的约束指教。如今,没有了身份,竟真要被人当作深墙宫院中的妇人,去遵守礼法道德。
面上扯了一丝浅笑,“三从四德吗?可惜,长这么大,从没人教过我。陛下知识渊博,讲与我听听可好?不过,再讲之前,还请陛下不吝赐教,敢问,我究竟是谁啊?”
楚烨愣了一下,面色变幻不定,袖下的双拳已握得紧如钢石。
难道,方才那人告诉了她什么?
“那人和你说了什么?”心底有一丝隐忧。
“什么都说了。”楚煊倔劲上来了。
楚烨双目微眯,她面上的神情镇定如常,看来,她还不知道。
心下不觉有些释然,可一想到她竟与男子深夜开怀言语,那股无名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宫禁之内,私会男子,何等罪状,朕不说,你也清楚得很!”言语不觉重了几分,甚至拿出了楚皇的架势。
楚煊不听则罢,一听语气,心头也是一阵火起。
“我乃边远乡民,粗陋浅薄,倒不知陛下为何将草民留居此地,既让陛下心忧,还请陛下将草民流放回乡,草民定永离楚都!”
“你,休想!”楚烨一想到她毫无留意,恼得愈发狠厉,一把攥住楚煊放在桌案上的手腕,死死地扼住。
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自腕上传至心脑处。
楚煊咬着牙,强忍着,一声不哼。双眸泛红,像是要喷出火,狠厉的眸光毫不让步的看进楚烨的眼底,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就算是用锁着、绑着,我若要走,天神难留!”
楚烨的手刚好攥住她手腕上的脉门,他因怒得狠了,丝毫未察觉,楚煊却已冒了一身的冷汗,死穴受制而引发的巨痛让她眼前都有些发昏,说完那一句话,气息已哽在喉间,上下受滞,渐有窒息之感。
楚烨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眸,“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扬高了声音,“除朕以外,任何人不许踏进这里一步,违者格杀无论!”说完,手愤然一甩,将楚煊的手腕狠狠地掼在一旁。
陡然失了禁制,乱了的气息愈发在体内冲撞得厉害,楚煊全凭着仅存的一丝意念和清明,本能地借用桌案抵住了已软得没了知觉的身子。
耳边一声巨大的响声,是楚烨摔门而去的声音。
随着声响,楚煊慢慢地倒了下去。
楚烨既下了那样的命令,自是不敢再有人踏进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煊渐渐地被耳边不断传来的一阵奇怪声响吵醒。
是楚烨,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那奇怪的声响,是轻轻的啜泣。
楚烨在哭。
而且,是喝醉了。
“阿煊啊!醒醒啊!我错了,我竟会伤你如此,我,我,我真是畜生不如啊!”是的,他醉了,大约真是懊恼之极,竟朝着自己甩起了巴掌。
“啪”,“啪”,“啪”,接连三下,烛光中,脸上已有些明显的印迹,看来是真的很用力在打。
楚煊看着他这个样子,方才的怒火已下去了半成。
再打下去,明日早朝就会被人笑了去。
一只玉手拦下了楚烨正朝着自己挥去的大掌。
“啊!醒了!阿煊,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怕,真怕你不愿醒来,不愿再看到我。”醉了的楚烨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叫人扶你回去歇息吧!”楚煊不想面对这样的他。
“你在赶我走,你恨我,我知道。可你知道么,看不到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楚煊心里格登一下,隐隐有丝不安升了上来。
“阿煊啊,怎么你就能这么狠心,当初,是谁说好的,永远不分离,永远在一起。可我登上了皇位,你却一走不回头,把我一个人扔在冰冷的皇宫。你知道么,我其实比你更厌恶这里的一切。小时候,听你讲跟着师傅的经历,我有多羡慕吗?每次你回来,讲你在军营里的事,我有多开心吗?我想了,只要是你经历的,讲给我听,是一样的,就像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只要你是开心的,我就开心,你高兴,我就高兴。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自己,不能,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啊!”楚烨真是醉了,在这个时刻,完全抛却了帝王的身份,就像一个愁苦不堪的痴情之人拉着楚煊将久郁心头的苦处全倾倒了出来。
楚煊听了,心头一阵惊似一阵,瞬息间掀起了万数浪,击打得心房一阵痛似一阵。
原来他对自己,全无兄弟之情。
原本他对自己,用情至浓如此。
如此一想,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若依她的性子,既是至爱之物,定是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留在手中。
便如,此时楚烨对自己这般。
只是,人,又如何比得了死物。
楚煊刚从昏睡中醒来,尚自昏沉着,强撑着举手拭了拭楚烨面上湿润的泪痕。
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我不走,我怕一走,你就不见了。我不想,不想!好容易我才把你留在身边,你不能走啊!”楚烨说得越发激动,长臂一环,将楚煊抱个满怀,紧紧地贴在胸前。
楚煊知道不能与个醉人再计较,不然,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轻启唇口,贴着楚烨的耳际,喟叹似的,劝着他,“不走,我不走。我累了,想歇会儿,你也去歇着吧!”
温热的气息扑在细致敏感的肌肤上,楚烨突地觉得浑身一紧,一股莫名的冲动瞬间传遍全身,下腹部更是有一种躁动愈来愈狠烈地在体内点起了一把欲火。
楚煊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不但没有劝走楚烨,反而将深埋在他体内的那头魔鬼瞬间从压抑中唤醒释放了出来。
不待她反应过来,楚烨微凉的唇已循着她的气息,准确无误的扼住了她的唇。
她一惊之下,本能地启开了唇,却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顺势舌已侵入了她的檀口。
再想逃脱,已是无望。
积郁已久的渴望,一朝得到舒缓,楚烨像疯了一般,使劲在她的口中翻搅吸吮,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上来就是一阵猛攻。
楚煊从未经过此种事情,一下子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被动地接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144 放纵
一声难耐的轻吟,突地响在静寂一片的室内。
楚煊脑中倏地一下回复了清明。
方才那个声音,是自己吗?
容不得她继续思考,楚烨又加紧了再一步的攻势,趁她走神,大手已一把扯开了她的束腰,胸前大片风光立刻现在烛火的晕黄中。
“啊——!”楚煊禁不住猛抽了一口冷气。
楚烨却趁势在她口里更加的长驱直入,吸吮得更加狂热,大手更是直接抚上了一侧的柔嫩,隔着亵衣极有技巧的揉按抚弄起来。
楚煊只觉得身体深处有丝异样,在楚烨的引导和强迫下,正渐渐地向周身散布。
这种异样,让她觉得异常地不安和恐慌。
“不,不行,不要,要,这样。”借着楚烨的攻势稍缓,她奋力地自喉间挤出一线声音,只是已语不成句。
楚烨哪里还听得见她在说什么,大手直接扯掉了她胸前最后一丝束缚,头向下俯低,已将顶端那枚粉嫩俏挺含在了口中。
“啊——”,楚煊只来得及一声轻呼,眸中已是泪满盈眶,顷时流泄一面。
楚煊啊楚煊,你聪明一世又如何,傲视天下又如何?此时,不一样丝毫无法抵抗的被男人压下身下为所欲为无能无力吗?可笑,可叹,可怜!身为女子,你的风光你的威武,统统是顶着个男子的身份才为人所敬畏,没了那个名号,那个面具,你谁都不是,谁也不如!
身上那个男人仍然在奋力耕耘,在开垦她这块从未有人踏足的处女地。
忽地一丝怜悯猛袭过来。
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起码他的爱怜和疼惜,是真的,至少自己是真真切切感受了的。
既如此,那便,随他吧!
过了今夜,他心满意足,自己也早已无欲无求,那便如此好了,两不相欠。
楚煊想着,楚烨那里手口不停,已将她全身的剥得一丝不挂,玉藕般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迫不急待地退了全身的衣物,将她的白晰**轻轻推开,挺身置于其中,那滚烫昂扬已抵在她的花穴。
满心的欣喜,他竟有些不相信此时是否真实,还是仍在梦境。
抬首看着楚煊,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丝认证,却看到一张雨落梨花的泪颜。
蓦地心头一惊,脑中回复了几丝清明。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煊啊,怎么了?我说了,我是真心待你,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莫哭,莫哭啊!”
他还记得,有多久楚煊没哭过,不,好像自他们在宫中相见,就没见她落过泪。
经他这么一问,长久以来积郁在心头的种种一下子全都翻涌了上来。
楚煊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怎么能没有委屈,怎么能没有伤痛。
明明是女儿身,却硬被人扣上男子的身份,还是皇子!肩上背负着满门的血海深仇,孤身一人十年如履薄冰殚精竭虑,为着有一日能反清冤案重立夏家名望,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都得咬着牙挺着。
自己也是人,还是一个女人,人前所有的表现有几分是率真本性?又有几分是故作姿态?怕是自己早已都分不清了。
如今,还回得去过去吗?答案只有一个,不可能,永无可能!
那以后呢?
什么也看不到,到处是昏蒙一片,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漆黑一片。
楚煊哭着哭着,陡然没了声息。
楚烨心下一惊,细看时,楚煊已昏死过去。
“阿煊,阿煊!”楚煊毫无反应。
楚烨慌得给她穿上了衣物,自己胡乱地披了衣物,连鞋都未穿,腾地一下跳下了床。
“来人,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太医很快赶到,一通忙乱,大致了解了病情,马上向楚烨禀报。
楚煊因心绪大乱,加之前段被药物伤了身体根基,所以才会昏厥,好好调养,身体复原应无大碍,只是,胸中似有郁结,还需疏导。
楚烨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抓药。
宫人们围着她,忙着整理。
看陛下的样子和楚煊身上明显凌乱不堪的衣物,不难想象,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敢说,却心里个个都清楚。
这主儿也真不是寻常人,见着陛下硬是倔得要命,还敢和陛下吹胡子瞪眼,毫不放在眼里。偏生陛下把人放在心尖尖上,嘴上又不说。
楚烨实在不放心,想坐着,等楚煊醒来,自己才好安心。
提到那药,他心里也有一丝懊恼。
原是李明诚提出来的,说是怕宁王半路反悔私逃,如此便制住了他,待回到京里,再服了解药,他也是逃不出去的。
谁知,药效如此猛烈,不单是将她一身功力除了个干净,就连身体根基也受到了重创,这也就是,为何楚煊自醒来就觉得常常力不从心的缘故。
只是,李明诚早已获罪处死,又能奈若何?
唉,也只好等楚煊醒来,慢慢调养,再寻神医妙手,看能不能配些药,好好补一下损亏的元气。
“陛下。”随身的侍从悄悄地近身过来。
“嗯。”楚烨此时身处外室,否则那侍从也无法进来。
“李妃娘娘现已临盆,稳婆说,难产。”侍从小心禀告着。
“哦。”楚烨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李妃,若不是身怀龙种,早被去除妃位,打入冷宫了。
只是,楚烨念在她平素随和,心性淡泊,一心为君,未与李明诚勾结一起,且只是李明诚抱养的义女,并无血亲关系,才宽厚对待。
如今,既是难产,怕是也去日已近。
唉,长叹了口气。
毕竟夫妻一场,还是去看看。
招手唤来了此地的领头宫人,“有事可随时禀告,不得有误!”
随即起身离去。
待得一室安宁,楚煊兀自沉睡着。
一个身影倏地掠了进来。
床脚处,一名宫人伏身已坠入楚乡。
那人唇角微扬,一双桃花眸波光荡漾,随手那宫人鼻息处挥了挥,“别怕啊,只是让你睡得更香一些。”
欺身在楚煊身侧坐下,定定地凝着她沉静的容颜。
“方才是怎么了,我可是感觉到,你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哦!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到。只是没走远而已。你只需喊一声‘救命’,立时便会有人现身救你。哦,对了,就是鄙人。啊,我又忘了,高傲如你,又怎么会轻易向别人主动求助呢?唉,你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真的是很好奇啊!”
145 风景
楚煊依旧同往常一样,数着窗棂上一格一格明了又暗的光亮,从白天到长夜。
楚烨再未踏进这里半步,宫人有时有意无意地提起一两句,总说这个是陛下特意交待的,那个是陛下专给您送的,陛下最近忙得几夜都未合眼等等。
楚煊不论听到什么都不为所动。
宫人也不在室内久呆,只是进来收送一下物品,很快就会退下去,留一室安宁给她一个人。
“嗨,想什么呢?”
邻室,楚烨特命人造了一个偌大的浴池,想方设法将里面的水弄成了活水,而且还是热的。楚煊常常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天,这大概就是奢侈至极的生活吧!
蓦地一惊,楚煊有些恼羞,“非礼勿视,你不怕长鸡眼啊?”
“我只看到一汪热气,和你那个让人生厌的脑袋,又有什么无礼的?”一如往常的巧舌如簧。
楚煊向着离他稍远的水区退了两步,“下次再来,挑个合适的时候。”
尹子墨扬眉笑着,“放心,你也没什么看头,又不娇柔又不可人,跟着母老虎差不多。”
这话可真不好听。
楚煊再怎么强悍,骨子里仍是一个女儿身,气得恨不得揍他两拳,可又实在是不方便,出不得手,一急之下,侧掌掀起一波水花,朝着尹子墨洋洋洒洒地淋去了一片。
尹子墨腾地一下闪开了身形,“呵,你还真是可恶,我不过说了句实话,就遭你如此暗算。”说着,双手疾出如电,数层水花翻浪似地奔向了楚煊。
楚煊在水里呆了半天,早有了倦意,又失了内力,根本无法躲开。
“哗啦啦——”,温热的水花瞬间淋了她一头一脸,又沿着颈肩处完美的曲线流落到了池中。
“你——”,楚煊早知他是个睚呲毕报的小人,还是被气的眸光冷厉,双腮泛红,氤氲蒸气里,仿若三月桃花一般娇艳欲滴。
尹子墨丝毫没有想到,楚煊竟会有如此动人惊艳的一面。
淋湿的发,就那样附在玉雪一般的肌肤上,愈发黑白分明。裸露着的前胸上尚有几颗水珠正沿着起伏的弧线慢慢地滑入隐在水下的那枚挺立的红果,在水波荡漾中,越发显得晶莹诱人,引人暇想连篇。
楚煊看着尹子墨忽而面色愣然,心下一诧,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啊!”惊怒异常,身子倏地缩进了水底。
“你,你——”,唇齿微启,却是抖着声,连说了两个你,才又说了下一个字,“滚——”!
尹子墨突得脑中回复清明,怎么了这是?难道是太久未近女色竟会对着一个女汉子起了心思,哎呀哎呀,真是要命啊!自己可不想当断袖啊!不行,得赶紧找个女人纠正一下啊!
尹子墨走了,走得狼狈之极。
浴室设制的极为巧妙,不需人打理,且楚煊进去时将门封得死死的,根本无人可以进入。
所以宫人们进去清理时,只觉得池沿的水似乎溢出了不少,也不疑有他。
经尹子墨这么一闹,楚煊觉得心头似乎有一点点的松活,不似前几日那样的紧绷、窒闷,面上的神色也好了不少。
楚烨虽说了不准任何人随意踏进室人的命令,也是那日气极了才说的。
宫人们总要服侍主子,免不了出出进进。
楚煊却真的就没有一点儿想走出去的意思。
宫人们看着也觉得心急。
人,不能总闷在一个地方,日子久了还不得出毛病。
所以,一日里总会劝楚煊几句,想着能劝她出去活动活动。
楚煊总不为所动。
宫人送了茶水过来,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又劝她。
“您不知道呢,后院里那棵樱树竟开了花,也是奇了,说是种了好多年,都不见开花,还道是不会开了呢!您一住进来,它倒头回开。好看着呢!奴婢真是头回见,听说是从异国过海带回来的呢!”
楚煊心头一动。
多年前,她对楚烨讲起过自己到海外异国的历程,便提到了樱树,说那花,不开则已,开则惊心动魄,堪称美伦绝伦。谁知,楚烨竟会真的运了一棵回来。
可,樱花,又怎么会在这个季节绽放呢?
楚煊眉头忽地皱了起来。
那宫人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吓得浑身一突,再不敢言语一声,几步退了下去。
渐渐地,外面静了下来。
楚煊慢慢站了起来,朝着门口,那里阳光一片,明亮灿然,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一路行着,或许是楚煊久不出门的原由,院内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都做什么去了,大约是想着楚煊也不会使唤她们。
跨过通往后院的门洞,楚煊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后院,她从未踏进,也想不到,原来这里竟是这样一片天地。
绿茵遍地,绒绒细细,脚步轻踏过去,松软舒适。不远处,成片的樱树林姿态婀娜地立在那里,仿若一位娴静淑恬的姑娘,淡雅高洁。竟真的开了满头的粉嫩簇簇。
开的真好!
竟如那年在异国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阵风忽地吹过,拂了一面的轻柔娇嫩。
和在其中的,还有淡不可闻的香气。
楚烨立在皇宫内的观星台上,这里是皇城内最高的地方,天气晴好时,甚至可以看到整个楚都的繁华。
忙碌了几日,头晕眼花,侍从颇为贴心的提议来这儿眺望一下,歇歇眼睛。
原是不打算来的,也却是有些疲累,索性上来吹一吹风,散一散心中的郁闷。
望了望高天流云,心情果然有所畅然。
待回首俯瞰,眼风扫到的一角,更是让他心花怒放。
一片粉色天地里,一人独立其中,一身黄衫是她的最爱,飘飞了一天一地的点点浅朱淡粉,全成了那抹黄色的衬托。
果然,她是喜欢的。
帝王的脸上扬漾着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得愉悦,侍从的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看来这个事做得不错!
“加俸一年。”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喜出望外。
“谢陛下隆恩!”忙不迭地跪倒谢赏。
楚烨脚步轻盈的迈下了高高的台阶,心头的喜悦催得他恨不得一步,哦不,插上翅膀飞进那个如画一般的景致中,可又怕,那人仍恼他。心头又有些微凉,转瞬又释然。
肯走出来,去看一看,这便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好!再略等等,给彼此再多一点的时间。
那些不好的记忆,都会过去的。
阿煊,永远只会是他的阿煊!
146 对话
“唉,怕也是个苦命人啊!”
“什么身份的人,也轮得到你来可怜感叹!”
两个宫人坐在墙下一角,避开阳光,做着手上的绣活,边飞针边说着话。
楚煊转过门洞,刚要抬脚,下一刻又放了下来,悄悄地将身形隐了起来。
只因一个宫人突地扯到了一桩旧事。
“你是不知道,我看这位啊,和当年的明妃竟似一个人。”
“倒像是你见过明妃似的,那是先皇的宠妃,对陛下又有教养之恩,生前身后风光无限,哪能是咱们这位可比的!
“哎,索性没旁人,咱俩又是多年的姐妹,干脆告诉了你吧!“别卖关子啦,有什么就说吧!”
“咱们事先可说好,一个字不许泄漏出去,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我们被杀的。”
“宫里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且说吧。我听了只当没听。”
“明妃娘娘当年将陛下收至膝下抚养,只说是聊慰失子之痛,后来亲子又被寻回宫中封为宁王。”
“这些都是沉年旧事,满天下谁人不知!”
“是,可明妃娘娘当年诞下胎儿时,我刚好当班,虽未进得内室,但听得稳婆说,是个公主。”
“啊?”
一声惊呼乍起,即刻被什么捂住了声。
“小点儿声,别惊动了他人。”
“嗯嗯嗯。”
那个宫人继续讲下去。
楚煊立在那里,一墙之隔,她却觉得那个声音遥不可及,身子渐有些发软,慢慢地依着墙壁,坐了下去。
“没多久,我便被派到了别处,当日许多当值的宫人也都挪了地方。”
“那后来呢?”
“当日,宫中便出了事,说是有人行刺,偏偏朝着明妃娘娘来了,且夺走了刚出生的婴孩儿。”
“这我知道。”
“先皇连一眼都未看到的龙子,就这样被人劫了去。后来,明妃娘娘说思子心痛,请求抚养自小丧母的皇子烨,便是陛下了。”
“啊,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是啊!所以,我瞧着咱们这位主儿,虽说凌厉之气多了些,没有多少柔美,眉眼间瞅着,却是与当年的明妃娘娘有几分相似,不免心底揣测,也许,就是当年的小公主也说不定!”
楚煊只觉得心口处一阵紧窒传来,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揪住且越发狠厉,呼吸也急迫了起来,迫得她张大了口,像是垂死挣扎的离了水的鱼儿,拼命地想吸进一口空气,好缓解那阵几欲让人爆烈的憋闷至极的感觉。
脑际却越发的清明起来,明明已是喘不上气,耳中听到的声音却愈发明晰,仿似就在耳畔响着,震耳发聩。
“那陛下又对这位如此,那岂不是兄妹——”,那两个字,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口。
“明妃娘娘抚养的皇子,出自一位并不得宠的无品位的宫人,身份原是低下如你我,是我最好的一个姐妹。她难产而亡,临去前让我抱孩子给她看了一眼,那孩子生得如她一般,一双眼睛似极了桃花,且眉间有一颗痣。”
“可陛下眉间并无此痣啊!”
“夏家,你还记得吧,荣光一时军权在握的夏家。”
“记得啊!当年我刚入宫,见识过夏家的威风呢!”
“夏家有一位夫人,也是初诞婴儿,还抱着进宫给明妃娘娘看了呢!”
“怎么会给明妃娘娘看呢?”
“你还不知吧?明妃娘娘就是夏家的女儿!”
再接下来说了什么,楚煊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此时,她已经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震惊,骇然,仿如有一记由天而降的重锤挟着千钧万钧之势,狠狠地冲着她,一丝余地也不留地砸了下来。一锤接着一锤,在她的四周轰鸣着,叫嚣着,把她砸得魂不附体,气若游丝。
忽而一股没顶而至的冰寒瞬间传遍了全身,她浑身如筛糠似的打起了哆嗦,仿若置身于极寒至冷的冰窟之中,全身的骨血都被冻僵了似的,就连鼻间的气息都寒凉无比。
眼前,明明是落英缤纷,煦阳高照。
樱瓣依风起舞,划出了满目的纯美至极。
一瓣浅粉飘飘摇摇,飞到了楚煊的近前。
略一旋飘,轻轻地落到了明艳的衣衫上。
宫人何时走了,她不知道。
怎么回的宫室,她也不知道。
大约真的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她曾离开过这里又回到了这里,所以,她一个人立在房内许久,也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她。
好,好,好,好啊!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无,心口处一片空茫,哪里都是一片虚无。
累啊,真累啊!
一种从未有所的疲累感彻底将她沉溺了,无力至极,甚至。
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的。
拖着步子,她一步一步地挪着。
怎么回来这里了?
回来做什么呢?
啊。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静寂的室内显得异常清晰。
她似魔怔了一般,目光凝滞,空无一物。
好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啊!
她伸出了双臂,紧紧地将自己缚住,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可那种自身体深处渗透出来的寒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退半分的。
脚下突地传来的一阵暖意,激得她不自主打了个噤。
于是,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待陷入那温暖之中,她才渐渐地松开了双臂,任由那股暖意传自全身各个部位。
可为什么,心底仍有浓烈的冷意汹涌不断地升腾上来。
再深一些,再深一些。
她慢慢地低下了身子,由着那股暖意渐没过口鼻、眼眉,头顶。
尹子墨来的时候,室内空无一人。
难道出去了?
他狐疑地在室内转了圈,不会吧?
浴室内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他心头忽地一丝异样传来。
下一瞬,他已移到了池边。
“扑嗵”一声,纵身跳入了池底。
他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跳下去,照着以往自己的性子,该是要先趁机讥刺两句,好好奚落一番才是。
可为什么,当看到清莹的水底,那抹黄色飘忽其中,心底却骤然一下紧窒,仿若被人狠命的扼住一般。
147 心伤
胸口处一阵巨痛传来,肺里憋了一把火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难受。爱睍莼璩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终于冲出喉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只手轻柔的帮她抚着后背,隐隐地有股暖流缓缓地注入她的后心,渐渐地融入她的心血里,已经僵冷的身体似乎有些回暖。
楚煊缓缓地睁开眼睛,那一双桃花目近在咫尺。
“玩什么不好玩自裁啊?想试试我会不会出手是吧?”尹子墨有些兴灾乐祸的笑着。
嘴上这样说着,怀抱着楚煊的双臂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人就那么湿得透透地坐在池子边上。
楚煊意识很清醒的样子,丝毫也没有为自己现下的狼狈而觉得尴尬,双手无力却坚定的推开了尹子墨温热的手臂
尹子墨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楚煊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迈得极为艰难地向着内室走去。
湿透了的衣衫紧实地贴合在她的曲线上,从前真的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的身材居然这么好。
不过此时,他心眼里没有一点点的绮思丽想,因为她周身上下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了一种浓烈的令人感到窒息的情绪。
失落、无力、空茫,还有,强大的无以复加的悲哀。
出什么事了?
尹子墨心下不觉有些好奇,其实,倒不如说是担忧,只是现在的他,不想承认。
待他追到内室时,楚煊已经睡下了。
躺在锦被下的身子,娇小异常,几乎让人以为那儿只有一床被褥而已,只在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尹子墨有些不死心,“连声谢谢都没有吗?好歹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溜进来看你哦!”
半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不理我那我要走了哦!其实,我真得只是来看看你,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和我走的。”尹子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只是心底深处有一丝不忍、不舍,“你一定有你自己的选择,那,这次我可是真的走了,我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日,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过,下次再见,我希望看到的,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宁王楚煊。因为,我喜欢!”
说完,却又没有立即离开。
看着被子底下那个身子一动也不动,伸出手忍不住将她披在枕边的湿发理了理。
“起来擦了头再睡吧,不然,会头痛的。”
起来擦了头再睡吧,不然,会头痛的。
这一句,楚煊听了,恍如见到那个风清云淡如月一般的男子笑得暖如三月,言语宠溺地看着她。
泪,在双目微合之际,落出了眼眶。
在起身离开之时,尹子墨忽然心头一阵生痛。
是为了那个躲在暗处的女子吗?
一向来去如风无牵无绊的心性,怎么能为一人所动呢?
甩了甩头,毅然决然地飘忽而去。
接下来几日,宫人们都对她有几分惧意,加之楚烨也再未踏足这里,便也有些松懈,每日只是按时将吃食摆上再按时撤下。
楚煊吃得极少,几乎都是原封未动。
又一日,秋阳高照,碧空如洗。
院里有宫人们晾晒被褥,洒扫庭院。
几缕阳光透过窗格跳了进来,欢快明亮。
楚煊慢慢地下了床,身上的还是那件黄衫,只是皱折得不成个样子。
长长的乌发散乱在肩背,蓬乱纠结,脸上毫无血色,神情木然,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鬼魅。
她慢慢地走到了那缕阳光里,扬着脸,将自己沉浸在那片光亮之中。
心底却如无底深渊暗黑阴沉,无论如何,那抹阳光也无法将那里照亮。
那股森冷寒意已将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侵蚀得彻彻底底体无完
肤。
怎么会这么冷啊?
明明阳光明媚啊!
想点儿什么吧?不然大约会被冻死呢!
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其实原本也就没有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是要自己去做的,没有什么是要自己去承担的。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一场,恶梦。
一场,被人刻意安排的恶梦,而已。
呵呵,呵呵!
楚煊不觉笑出了声。
多好的一场梦啊!
一梦数年啊!
好长的一个梦呢!
师父!
楚煊忽然想到了那个一直以来自己都当他是最亲的人来。
他大概是什么都知道的。
当年还是他把自己带回了楚皇宫,交给了明妃,告诉自己,夏家的仇就交给自己了。
多重的一个担子啊,就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忽然,她又想起了明妃在世时,常常看着自己的眼神,如今想起来,分明满是疼爱怜惜。怨不得,自己有时会有她就是自己亲娘的错觉,当时还心有愧疚。却原来,那时她根本就知道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亲情表露而已。
都是自己的亲人啊!
可怎么想起来,心头有些怪怪的,仿似和他们离得很远很远,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就横在那里,再也无法与他们走近?
亲情又怎样?血亲又怎样?
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比如权力,比如地位,比如尊荣。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付出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楚烨,而不,应该是夏烨。
那个真正的夏家的孩子,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潜心计谋,终于不负重望地登上了那个位子。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还是顶着楚家的名姓,等将来他的孩子仍然会顶着楚姓继续繁衍下去。
对那个早已葬身火海的夏家,又有何用啊?
楚煊就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阳光渐渐地离她而去,她依然抱着双膝,任由黑夜暗沉慢慢地将她拥入怀抱。
“阿煊,阿煊!”楚烨焦急地轻声唤着她。
谁知几日不见,她竟成了这副样子。
也不知烧了多久,脸上已没有人色,嘴唇干裂得犹如沙漠里的枯枝,额头烫得骇人,四肢却冷得似如寒窟中刚刚出来。
探手去拉被褥下的手时,被那里冰冷的湿意吓了一跳。
楚烨再仔细一摸,不光是被子,就连棉褥全都是湿透的。
“该死的奴才,你们就是这么侍候的?”楚烨狠厉地喝责着一众宫人侍从。
“来人,这里的人统统拉到后庭杖毙!”帝王怒了,这些人就是杀百次千次不足以平息此时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楚烨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将人从被褥里抱了出来,那人身上的衣服竟还在淌着水滴。
扯下身上的披风,将楚煊从头到脚裹得了严严实实,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帝宫而去。
148 进山
秋意渐浓,林叶转红,已是晚秋时节。
准备了许久的秋狩,终于在楚帝的钦点下,整装出行。
与此同时,相邻的黎国忽然给楚国发了贺表,恭贺楚帝寿诞将至,欲发使团为楚帝祝贺。
楚帝欣然同意。
独居远地的辽国,竟然也几乎同时送了国书,表示要与楚国修好共谋繁荣大计。
楚帝欣然同意。
楚烨稳稳地坐在龙辇之上,秋高气爽,天色晴好,四周的辇帏都卷缚了上去,好让山野风光一览无遗。
心情甚是欢愉。
楚烨不觉转头向后,身后紧跟着的一辆华车里,她就呆在那里。
自大病了一场后,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没了从前的凌厉张狂,目光也变得柔和温婉,整个人因着病体初愈,看上去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韵味。
虽是心头也有几分心疼,但一想到她从此再不会离开自己,便又有满腔的喜悦充盈全身。
“这个是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你尝尝吧!”陈妃被楚烨派了与楚煊共乘一车,是个聪慧又无争的性子。楚烨就是看她心地纯良,才让她一路陪着楚煊。
楚煊围着厚厚的名贵的白貂绒的披风,因受了寒气伤了本体,养了许久,面色仍是血色全无,且受不得一丝冷气。
她抬眼看了看车案上摆放着的精致糕点,是她最喜爱的桂花糕。
看了半晌,她一言未发,缓缓地合了眼眸,依着软枕又靠了回去。
陈妃来时被楚烨专门叮嘱过,知她性子古怪,心有嫉妒的同时又心生怜悯。
唉!
一声幽幽的长叹。
生得再美又如何,呆在这华丽的牢笼中,又如何比得了山野之中的趣味?
楚烨向着猎场进发时,黎国和辽国已同时派了使团,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着楚国都城而来。
金亦辰已从暗线那里得知,楚烨身边忽然之间多了一个宠妃,却又从不在人前露面。此次行猎,这位宠妃竟不顾大病初愈也要随行,为楚国一大谈资。
大病初愈?
金亦辰心头全是惊疑骇然。
会不会是洛洛啊?私心里他不想是,可又希望是。
若是,此时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啊!
若不是,那洛洛又会在哪里呢!
元昊在幻血的强烈要求下,带着他一同踏上了楚国之路。
许久也没有尹子墨的消息,只是前段时间接到他传回来的信息。
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楚国,正陪着楚烨前往秋猎的路上。
无论如何,元昊再难安坐下去。
究竟是与不是,必要一眼亲鉴!
于是,不同的路线,不同的人马,却是同一个目的的向着同一个地点进发而来。
皇家猎场离楚都不过百里之遥,人马虽多,也不过半天时间就到了。
安顿好了一切,楚烨兴致极高,连歇息都不用,兴冲冲地就来到楚煊的营帐里。
陈妃见楚烨来了,知趣地退了下去。
楚煊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归是也没摆什么脸色,还给楚烨倒了杯茶。
“这貂绒还暖和吧?”看着楚煊苍白的小脸,楚烨禁不住伸手握了握她放在几上的手,入手一片寒凉。
“一会儿我便带人上山,听说山里还有种极罕见的白狐,你喜净色,我猎了来再给你做件围领,马上入冬了,可别再受了寒。” 一席暖人的话语,从堂堂一国帝王口中说出,那是多难得的事情,只是听在楚煊耳里,却如过眼烟云未在心上停留半分。
看楚煊神情有些懒散,想是一路行来累了,楚烨便也没多留,又交待了让她多休息的话,便起身出了帐。
大约是都去了山上围猎,就连随行的女眷们的莺声燕语也少了许多。
楚煊缓缓地步出了大帐。
一片山青水秀,营地选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半山腰上,远远地还能看到一道山溪如一条银链垂流而下。
回首远望,山巅似乎接上了高天。
陈妃不知从哪冒了出去,“要是不觉得累,我们往山那边走走,散散心。”
这副身子虽屡遭重创,但毕竟经过多年的锤炼锻造,底子还是有的。
所以,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山路,沿途也看了不少奇丽景象,只是有些心慌气喘。
陈妃累得粉面通红,呼呼地喘着气,“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去歇歇再走吧!”
“好。”楚煊第一次开口答话。
陈妃笑得开心,这位冰人儿终于愿意说话了,等见到陛下可要好好讨一回赏。
坐观了一会儿风景,楚煊突然看着陈妃,“你可喜欢陛下?”
“啊?”陈妃一愣,旋即面色微羞,“入了宫的女子,又有几个不想被君王宠幸啊?”
待说完,又忽地想起眼前这位,顿时心里又有些忐忑。
“你若能,一心只为陛下,那荣宠便离你不远了。”楚煊抛下一句,让陈妃心里顿时激起了阵阵涟漪。
有些好奇,又有些关切,“那你,为什么——”
楚煊忽而一笑,看得陈妃心神不免一阵激荡,如此笑容,被女子看到都难以控制,更惶论男子。
“我什么都没有了,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打断了陈妃的话,又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陈妃心头突地泛起一种异样。
身侧山风飒沓,空寂旷然,侍卫们远远地立着,一点儿也不放松警惕的样子。
陈妃心下稍安,“山风寒劲,还是回营去罢,到底你身子还弱着呢!”
楚煊却安坐不动。
“我有些渴了,你帮我取些水来,可好?”
陈妃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楚煊像指使下人的口气,只是楚烨交待过,寸步不许离开她。
“我这样的身子,跑都跑不过你的,你不用担心。”楚煊紧跟着的一句话,让陈妃顿时有些窘态。
“哦,对了,侍卫们带的有,我找他们取些来。”
陈妃起身出了亭,那亭子地势高,她是向下走,楚煊居高临下,看她看的清楚,她却是无法看到高处的举动。
看着她走得低远了,楚煊旋身出了亭,丝毫没有方才拖沓迟缓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箭步如飞地朝着山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