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仙劫》 楔子 九天之上、青冥之外,自有一方世界,云雾飘渺,更有奇山异峰悬浮空中,苍翠林间隐隐见得精致屋宇星点遍布,无数清泉流水扯出飞瀑,飘飘扬扬没入云海中,氤氲的水汽里,折射出道道长虹。 一座小山般高大的白玉宫殿在云海中载沉载浮,宫殿外是一望无际有若平原的广场,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长相奇特服色各异的将士,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或好奇或震惊地看向此处的雄伟奇景。 广场之上,无尽金甲将士整齐排列凝立空中,持戈肃立,偶有人眼神看向下方,脸上不禁浮现微微笑意。 极遥远处、广场的尽头,不时见得大队将士驾云破空而去…… 白玉宫殿中空空荡荡,唯有上首一座如山的白玉高台,高台之顶,云雾间两人席地对坐,间中一几,几面上现出纷繁复杂的图纹缓缓流转,其意玄奥难明。 那长眉入鬓的紫袍老者看向图纹神色凝重,但那丰神如玉的白衣男子却面有不甘,目中光华流转,几上图纹接连变换,他终是颓然一拂,皱眉不已。 过得片刻,白衣男子一声叹息,凭空取来一壶两盏放于几上,又招来清泉注入壶内,手中一闪现出几片剔透绿叶投入壶中,顷刻间茶香四溢,闻者神清。 白衣男子一手执壶、一手拉袖倒了两盏茶,双手捧了一盏举至眉间,站起躬身递给对面那紫袍老者道:“妖皇哥哥,这茶叶是你弟妹亲手摘来,味道是不错的,请哥哥一品。” 妖皇侧身接过茶盏,拉了那白衣男子一同坐下道:“仙帝何须多礼?” 仙帝看向紫袍老者面现悲悯之色,轻声道:“妖皇率众来援,况且哥哥……再重的礼,哥哥也是当得的。” 只见妖皇皱眉道:“怎作那小儿女姿态,莫非你还堪不破生死?” 仙帝神色一凛正要说话,却被妖皇摆手止住了,只听妖皇淡淡道:“鸿蒙未判之时,可曾有你,可曾有我?可曾有仙、可曾有妖?” 仙帝一愣,微微摇头。 妖皇不再言语,微笑喝茶,啧啧不已,连声称赞。 仙帝沉吟片刻,一脸肃然起身离座,一正衣冠之后向妖皇跪下,拜了三拜。这次妖皇也未避让,哈哈大笑坦然受了,而后两人品茶聊天,言谈甚欢,一如世间茶馆中最为常见的场景一般。 说得一会,只见妖皇笑道:“此事过后,我倒是想转世人间,做个凡人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我等舍命护下的大千世界,也好歇息一番。” 仙帝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许你永世富贵,可好?” 妖皇一怔,又是哈哈大笑,而后两人一饮而尽,对视一眼,放下茶盏。 顷刻间,高台上已是空无一人,清风忽来云雾翻涌,只见那一几一壶和那两盏竟然随风而散,化为微尘,飘扬而去…… 无尽虚空中,静寂无声,却是一处惨烈战场! 战场中,恰才大殿广场上见得的金甲仙兵仙将和那些相貌雄奇的妖族战士正在和敌人无声厮杀。那敌人分明是无数漆黑的邪异生物,散发出或暴虐或冰冷的气息,那气息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心悸的意念——纯粹的杀戮和掠夺,永无止息! 战场外光华一闪,妖皇和仙帝凭空出现,凝立虚空,看了过去。 只见战场中一个金甲仙将手中兵器金芒大盛如龙而去,那邪异生物中者纷纷爆散、化为黑雾,而那黑雾翻涌汇聚一处后又凝成一个巨大的怪异生物,三头六腿,巨掌上利爪如剑,疾抓向那仙将,那仙将避让不及,有若虫子一般被一把抓住,只见得巨掌中隐隐金光一闪,松开后已是空空荡荡。 眼见得那巨大怪物连杀数人,一长相奇异的妖族大将仰头无声大吼,光芒一闪,一头身高十来丈的巨猿疾扑向那怪物,一把将它死死抱住,只见那巨猿眼做通红,大嘴张开獠牙森森,又是仰天一吼,一个光团爆起,光华过后,数十丈方圆已成绝地,连那怪异黑雾都不曾有。 见得战场上不时亮起光团,仙帝悲悯不已,妖皇却是抬头向虚空深处看去,在他眼中,正缓缓飘来一大片如海黑云。 妖皇沉声道:“域外天魔的大军来了。” 见得妖皇神色肃然,仙帝一凛,颤声道:“妖皇,你真要去?恰才也推演过,若是我们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转机。” 妖皇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远远看去,目光宁定。仙帝也黯然转身,只见那方是一片掩在淡淡光晕下的璀璨星空。与此处的死寂不同,那方的星辰,散发出勃勃生机。 看着那处星空,仙帝眼中现出几分柔色,却听得妖皇轻声道:“还是我去吧……” 仙帝只觉身边一闪,妖皇已是不见了踪影,他急忙转身凝神看去,只见极远处的黑云中光芒一闪,一个大若星辰的光球腾起,一圈光波随之疾速散开、一闪而过。 光华过后,只见那方虚空已是干干净净,光球灭处的空间好似在坍塌扭曲,他瞩目良久,神色凄然,而后一声叹息,向不远处的战场飞去。 突然间,仙帝神色一凛转过身来,只觉得一股凶狠绝厉的气息汹涌而来——那是无数死去的域外天魔的怨念,正汇聚一起向远方生机盎然的星空扑去! 他无声苦笑,盘腿坐下,一个金色身影自他身上飘起,只见那身影急速散开,瞬间已成一片淡淡的金色光晕,铺天盖地向那汹涌怨念裹去。 只见仙帝身子一震,双眼缓缓闭上,身子也舒展开来,在虚空中载沉载浮,再无动静。 …… 宫殿高台之顶,仙帝横卧一方青玉之上,双目紧闭,如同陷入沉睡。 一只芊芊玉手抚过仙帝脸庞,缓缓收起。那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随即光华一闪,一柄长剑现在手中,剑身闪耀着冷冽寒光,一如寒光中那一双寒芒四溢的眸子、眸子下如梦似幻的冷艳脸庞。 高台下,一众金甲仙将正抬头看向上方,见得青玉旁那华服女子面若寒冰召来长剑,一将凛然道:“仙后……” 却见仙后长剑一指,指向大殿外那辽阔广场,朱唇轻启,一个字冷冷飘出。 “杀!” 广场上,正是妖族众将士在整饬队伍,即将离开仙界。相比大战之初布满广场的庞大队伍,此刻的妖族人数已是小了数倍。 众仙将大惊,顿时哗然。见得众将或震惊或愤怒或怀疑的眼神,仙后轻轻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点黑芒,只见她手指微曲猛然一弹,那点黑芒顿时消失不见,众仙将却只觉脑中一凉,而后眼前一黑…… 无数神色木然的仙兵仙将向广场走去,妖族以为是并肩抗敌的战友前来送别,也有几分不舍,纷纷迎了上去,张开双臂。 但迎来的,却是冰冷的刀剑与铺天盖地的仙术…… 相对于同域外天魔的战斗,这次战斗时间并不长,只有半日光景。 妖族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与不解后,终是怒起反抗。但就在他们震惊与不解之时,已有无数妖族将士死在了前一刻战友的手里。妖族怒吼着、咆哮着,带着不甘与怨气纷纷倒地,倒在这曾与仙兵仙将们一同誓师的广场上。 最终,在无数将士的舍命断后下,妖族怀着滔天怒火与怨气走了,哪怕能走掉的妖族,万中无一。 妖族的尸体,被神色木然的仙兵仙将堆成了一座山,在这高耸入云的尸山中,也夹杂着无数仙人。 冰冷的吟诵声突然响起,在尸山中缭绕而上。伴着这吟诵,道道魂魄自尸堆中勃然飘出,张牙舞爪想要向那大殿扑去,却只见黑芒闪烁间,一个数十丈方圆的黑色大鼎现了出来,悬浮在尸山正上方,黑芒大盛。 无尽的冤魂咆哮嘶吼着,被那黑色大鼎吸了进去,只如一道汹涌的洪流逆向而生,向山顶奔涌,久久不绝。 祥云处处的仙界,此刻黑云压顶阴风阵阵,几成鬼蜮! “只要你能醒来,这仙界,不需要更多的声音……纵是三界大乱,我也在所不惜!”; 第一章 不言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诸位若是有曾蒙学,便学过这句话。这地,就是我们所在的世间了。但是,天就是我们抬头可见的那天吗?天上又是何处?” 一处茶馆中,茶客极多,多是贩夫走卒进来喝上一壶茶解渴避暑。一个头扎方巾的白衣文士正在堂中高谈阔论,看着像是说书,一众茶客却从未在茶馆中见过此人,只是围在他身边凑个趣,不时附和几声。 听得文士发问,一人忙道:“天上?自然是神仙的住处。”众人皆是点头,听得“神仙”二字,不少人面现肃然,暗暗在心头礼拜。 只见那白衣文士起身肃然道:“不错,天上正是仙神的居所,诸位皆知仙神降妖除魔拯救世人,但你们可知是何时?又是何地?” 众人茫然摇头,不由得纷纷看向那白衣文士,静候下文。 不料那白衣文士突然躬身向身边众人唱了个圆诺,讪笑道:“小生今日出门匆忙,未曾想忘了带茶钱,若是诸位想听,还请哪位帮小生会钞,小生感激不尽。” “噫……”众人鄙夷不已,顿时纷纷散去,一人更是大声道:“你这厮正当壮年有手有脚,怎连茶钱也没有?定是好吃懒做。皇城根下也敢来玩这一出,不怕巡城甲士捕了你?定是个外来户。诸位散了散了,莫要上当!” 白衣文士见人已走了大半,忙喊道:“别走啊各位,小生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喂,回来……” 茶馆一角,坐有两人静静喝茶,一个是疤脸大汉,四十来岁,一条刀疤自额头拖过右眼直到下巴,加上他此刻眉头紧皱,面色阴沉,更是可怖;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极为俊俏,只是脸上隐有几分冷傲。 此刻这少年见了那文士觉得有趣,嘴角微微勾起,仰头道:“那位……说书的,请过来一叙。” 那文士眼见得无人会钞,恰才这一闹小二已是对他虎视眈眈,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得这少年的声音传来,只如天籁一般,忙一脸讪笑跑了过去,见得是个少年,咳嗽两声一清嗓子正色道:“小生文不华,多谢公子相邀,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少年抬头看去,只见这人三十许,面若冠玉,留有几缕胡须,倒是一表人才,只是那做派……少年微微皱眉道:“在下石不言。听你说得有趣,你就把下文说了吧,茶钱我付,桌上的小点你随意取用。” 文不华一听喜笑颜开,忙扯开椅子坐下道:“‘春风似旧花犹笑,往事多遗石不言’,好名字。还是石公子慧眼,那些俗人哪里知道小生腹中……” 听得这人絮絮叨叨,石不言不由得微微皱眉,文不华全靠察言观色吃饭,何等精明,连忙嘿嘿讪笑两声,喝了口茶后朗声道:“如此,小生不再废话。话接上文,从古至今,世人皆知仙神救世,顶礼膜拜,却从未见过仙神显灵,更未见妖魔祸乱苍生,何故?” “妖魔尽除,仙神自然不会显灵,你这不是废话?再说了,世间怎没有妖怪?前年忘尘坡还出了一只狼妖祸害乡里,官兵围捕了三天,死伤无数才将它杀死。” 却是众茶客见得有冤大头替那文士付账,又围了过来,说话的也正是指责文不华那人。 文不华一捋胡须不屑道:“那如何能算狼妖,最多只能算是妖狼。别看同是两字,这一颠倒意义大为不同,此节稍后再说。” 那人见众人面有惊色,文不华睥睨众人好似得意不已,他不由得心头恼怒,暗道定要揭穿这骗子,大声道:“狼妖也好,妖狼也罢,我只问你,仙神救世何时何地自古无人知晓,你是从何得知?便是城外清风观的道士都语焉不详,更何况你这功名都取不上的文士?哼,虽然你穿了文士长衫,可难保不是骗子。这位小哥,你切莫被这小人骗了。” “哈哈哈……”文不华猛然仰头大笑,而后转向那人朗声道:“清风观?那里面的人也能称为道士?可笑。真正的道士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岂是你等可见?” 见得文不华一脸凛然,那抬杠的人反倒是一愣,红着脸叫道:“我不能见,莫非你便见过?你又是何人?” 文不华一抚颌下胡须,看向一众茶客悠然道:“小生虽是读书人,也未曾取得功名,但小生曾于梦中得仙师传法,还是有几分道行的,怎能说与尔等?” 话到此处,文不华猛然看向石不言,一脸肃然道:“石公子,小生见你为人良善,此刻拼得泄露天机承那折寿之苦也要告诉你——你有大难!”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那疤脸大汉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呛然一声长刀在手,大喝道:“妖言惑众!你可知少爷是何人?如此胡言乱语,我纵是将你斩了,郡守那里也无话可说!” 那大汉脸上刀疤本就瘆人,此刻恶形恶状,手中更是持有长刀,众人大惊,文不华更是脸色煞白,呐呐道:“公子是何人……哎呀,怎生如此腹痛?小二,茅厕何在?” 众人哄笑声中,那文不华一手捧腹,一手长袖遮面狼狈而去,石不言摇头苦笑站起身来,轻声道:“鲁叔,回去吧。” 听得“鲁叔”,顿时有人想起眼前这个恶汉是谁,原来是石府护院头领鲁大,难怪可在城中带刀,那这少年,定是石家少爷了。 想到这里,众人顿时纷纷过来向石不言见礼打招呼,石不言本就是冷淡性子,此刻反而有些尴尬,拉了鲁大如恰才的文不华一般落荒而逃。 倒不是石不言有多大名望,众人敬仰的是他的爷爷——神秦帝国两朝重臣、御史大夫石飞熊! 百年前,中原小国林立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分久必合,秦太祖顺应大势起虎狼之师一统中原,建神秦帝国,定都永昌,至今已至三世,三世秦帝继位,改元和泰。 神秦帝国于三世治下,国泰民安、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得享盛世。 今岁正是和泰二十二年,今日更是秦帝四十八岁华诞。 出得茶馆,只见大街小巷披红挂彩,行人如潮向一方走去,石不言上了停在茶馆旁的一辆马车,鲁大驾车汇入人流,缓缓行去。 听得车外人声鼎沸,石不言轻声道:“鲁叔,他们这是去哪里?” 鲁大正小心驾车避让行人,头也不回道:“稍后皇上会在皇城城楼一现天颜,接见万民,想必他们是去皇城外吧。少爷,咱们要不要去?” “不去了,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 鲁大笑道:“今日皇宫大宴群臣,少爷不如进宫去吃那御宴?” “有什么好吃的?规矩太多,难受的紧……对了鲁叔,恰才那文不华说的道士……可是真有?我也曾听父亲说过世间有大神通的道士,只是隐世不出。”石不言皱眉道。 鲁大身子微微一颤,笑道:“哪有什么神通广大的道士,别听那骗子胡说。” 石不言心头微微失望,又想起茶馆中鲁大的表现,笑道:“鲁叔,今日你为何如此易怒,可是有心事?” 鲁大心中一惊,手中不由得一带,那驾车的骏马顿时停了下来,他强摄心神回头道:“许是今日秦帝华诞,城中戒备森严……无形中感染到我。对了,司主大人一去几月,也不知何时回来。” 听得鲁大提起父亲未归,石不言不禁有些挂念,一时间默不作声,鲁大也不再言语,回头凝神驾车向朱雀大街驶去。 石不言的父亲石维坚,正是御史下属秘密机构暗司之主,已外出公干三月,至今未归。这鲁大也曾是暗司高手,只因一次行动中容貌被毁,过于瞩目,不便再于暗司当差,故而去了石府做那护院头领,已有多年。 鲁大驾车缓缓出了人流,驶入朱雀大街。 与正街上的人潮人海不同,这条街道上冷冷清清,那马车于落日余晖中拉出长长孤影,缓缓行至一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看那牌匾,正是石府。 朱雀与玄武大街俱是高官府邸,平日里这个时辰均是下朝之时、车水马龙,此刻却有几分萧瑟。 石不言掀开车帘“蹭”地跳下马车,动作敏捷,手中提了个纸包走上台阶,鲁大驾着马车向侧门驶去。 走过前院,过了中堂,石不言径直去了餐厅,果然见得奶奶正坐在餐桌旁,一脸慈祥笑着看向自己,忙将手中纸包一提道:“奶奶,药买回来了。” 石老夫人点头道:“让厨房去煎上,等你爷爷回来,火候刚好。” 石不言应了一声向厨房走去,过得片刻和鲁大一同进了餐厅,鲁大向石老夫人见过礼,石老夫人笑道:“那好,咱们开饭。” 话音一落,佣人婢女上了茶水、摆放好餐具,开始流水般上菜,石不言左右一看没见到母亲,疑惑道:“爷爷去了皇宫,娘呢?” 石老夫人眉头一皱道:“恰才有人来传讯,说你姥姥生病,你娘回去了。” 石不言一愣,而后不再言语低头吃饭,鲁大却是眼神闪烁,心中暗暗盘算。 ; 第二章 殇变 几人默默吃完晚饭,鲁大告退而去,石老夫人与石不言去后花园散步。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仆人于院中各处挂起了灯笼,照得后花园树影斑驳。 搀着奶奶走了几圈,石不言突然轻声道:“奶奶,父亲和母亲极好,为何你和爷爷都不待见外公一家?” 石老夫人一楞,笑道:“傻孩子,在瞎想什么?这官场上的事,你长大就知道了。” 石不言摇头道:“我可十五了,已不再是小孩……若说政见不合,也是爷爷和丞相之间,与外公不相干啊……” 见得石不言老气横秋的样子,石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挺留意啊,这也知道?也罢,奶奶说与你听。你外公啊,当年就和丞相不清不楚,你爹娘的亲事我本是不同意的,但见他两人确是感情深厚,这才允了。” 说完,石老夫人脚步放缓,似是陷入回忆,石不言突然道:“奶奶,听说我是爹爹捡来的,可是当真?” 石老夫人一顿,停下脚步看向石不言大声道:“听谁说的?胡说八道!告诉奶奶是谁说的?真当奶奶老了,打不动板子了?” 见得奶奶立时大怒,石不言心中一沉,却抬头笑道:“许是我听错了,奶奶不要动气。” 听了石不言的话,石老夫人反倒一惊,暗暗后悔,自己正在回想当年的事,石不言猛然一句,自己却是失了分寸,石不言自小就聪慧,只怕这下自己露了马脚。 石老夫人一摸石不言的头,轻声道:“不言,不要去听那些闲言闲语,你是爷爷奶奶的好孙儿,你爹的好儿子。” 石不言心头生疑,默默点了点头,却听得外间传来“当当当”三下金铁交击声,过得片刻又是三声,渐渐远去。 石老夫人大惊道:“宵禁令!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只听得皇城方向传来轰天巨响,两人转头看去,那方已是火光冲天! 石老夫人脸色大变,大声道:“鲁大!” 却只听前院轰的一声,而后惨呼不断,正是家中仆佣所发,石不言大惊,抽出随身匕首便要出去,又听得刀剑交击声不断向后院传来,忙拉了奶奶躲到假山后,小心看去。 只见鲁大正与四个黑衣人边打边退,手中长刀翻飞如风。眼见鲁大且战且退不敌那四人,石不言再也忍不住,不顾奶奶拉扯跳出假山,闷不做声自阴影中向黑衣人摸去。 鲁大那方位却是可以看见石不言,见得他向黑衣人身后摸了过来,心中一喜,向黑衣人连使眼色,而后大呼道:“老夫人、少爷,快走!” 鲁大话音刚落,石不言如狸猫般向一黑衣人猱身而上,手中匕首直递黑衣人后心,纵跃间俨然颇有章法。眼见就要击中,不料那黑衣人身子猛然闪开,一柄长刀如电向石不言当头斩下,好似石不言自己送到这势大力沉的刀下一般。 石不言心中大惊,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不假思索匕首一挡,恰好击中那长刀,长刀无声被削为两段,刀头飞开。那黑衣人虽“咦”了一声,手中断刀仍是疾斩而下,石不言只觉眼前一花忙一吸气,断刀擦着肚子落下。 石不言只觉得肚子一凉,却来不及查看身体,急忙翻身后退,恰好避开横扫而来的一刀,鲁大眼神一冷,佯作与他缠斗的两个黑衣人发一声喊翻身后撤,如恶鹰向石不言扑去。 石不言勉强避开接连两刀已是一声冷汗,只见又是两刀如电而来,退路却被拦住,如坠冰窟。 眼看石不言就要被黑衣人长刀击中,只见一人突然间身子一顿摔落在地,抽搐不起,随后一声闷响,另一人在空中横飞而去。石不言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一闪,手中长剑快若闪电,又听得噗噗两声轻响,堵住他退路的两个黑衣人已然捂颈倒地。 鲁大见了来人心中大惊,又见那横飞开的黑衣人正挣扎起身,咬了咬牙纵身过去一刀将他枭首,而后看向来人大喊道:“司主大人!” 只见那人四十许,身穿黑衣,披散的头发下剑眉星目,一脸阴沉,身上衣衫破破烂烂,左肩下还插着一只箭矢,正杵剑弯腰喘息。 石不言见了此人又惊又喜,忙跑上前去抱住这人大呼道:“爹爹!你……” 此人正是暗司之主、石不言的父亲石维坚。 石维坚摸了摸石不言的头,看向鲁大沉声道:“丞相得隐世道门相助,今日起事谋反,虽然我几经生死查得此事,但还是晚了……眼下无力回天,保命要紧。鲁大,你去护住老夫人。” 三月前,石维坚得到蛛丝马迹指丞相宇文宏有不臣之心,随即暗加查访,数日前终是掌握到确凿证据——丞相得隐世道门相助,将于秦帝华诞之日起事。 石维坚传回讯息,并日夜兼程赶往京城,但消息泄露,一路上遭逢宇文一系追杀阻截数次,在众部属舍身断后下,石维坚终是赶回京城,却来晚一步。 听了父亲的话,石不言心中巨震,却见奶奶正自假山后走来,只见她脸色苍白,颤声道:“坚儿,你爹他?” 石维坚站起身来看向皇城方向的熊熊大火,黯然摇头。石老夫人身子一晃,鲁大忙上前去扶住,石老夫人神色悲苦,只是默默流泪。 听得外间喊杀声渐渐传来,石维坚沉声道:“速去柴房。” 柴房就在后花园旁,一行人进了柴房,石维坚咬牙翻手拔出箭矢,让鲁大搬开一处柴草,露出一块桌面大小的薄铁盖板,揭开一看,昏暗光线下数级台阶延伸下去,里面黑洞洞的,不知多深多远。 石不言扶着父亲正要下去,异变突生! 寒光一闪,只听得一声闷哼,老夫人已是瘫软在地,大滩鲜血自身下渗了出来。石维坚听得不对回过头来,却是身子一颤——一截刀尖自他胸前探了出来! 石维坚咬牙猛的一掌击出,却是击到了空处,只见那鲁大站在身后不远,手中长刀仍在滴着血珠。 石维坚脸色铁青,顿时明白这永昌城中为何没有防备,原来却是暗司内部出了问题,自己传回的消息定然被人瞒下不报。 千里奔袭加上胸前这一刀,恰才一掌又耗去仅存劲气,石维坚已无力反抗。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于短短数息。 石不言呆了片刻,好似不敢相信一般,但随即双目猛地通红,松开父亲,取出匕首向鲁大猛扑了过去。 但鲁大本就是暗司高手,石不言如何能敌?砰的一声,石不言被鲁大一腿踢飞,撞到柴房墙上,跌落到柴草中,不再动弹。 此刻场中已再无站立之人,鲁大走到石不言身前,沉声道:“司主大人,得罪了。” 石维坚跪坐在地,心知求生无望,按住胸前伤口冷冷道:“鲁大,看在多年情分,放过孩子。” 鲁大目光冰冷,摇头不语。 石维坚闭目长叹一声,随即苦笑道:“来吧。” 鲁大迈步上前,寒光一闪,人头冲天而起。 多年隐忍,今日得建奇功,鲁大心头也不禁有些得意,带着微笑,伸手去接那落下的头颅,如同迎接即将到手的富贵。 头颅在手,看着石维坚虽死仍是冷冷的眼神,鲁大还是有些心悸,正想取块布将人头包上,却看见手中人头的眼里有个身影一闪。 一阵冰凉的感觉瞬间滑入身体,随即一阵温热洋溢在胸腹间。 “那是兵器抽离身体,滚烫的鲜血流到了体内……”鲁大知道了此前两人的感受。 随着那温暖在体内扩散,鲁大眼神开始迷茫,他晃了晃脑袋,回头睁大双眼,只见一个少年口角带血、眼中有泪,正冷冷看着他,紧紧攥着一把匕首,看不清有没有鲜血自那匕首滴下…… “少爷……” 鲁大轻轻喊了一声,随即瘫倒在地。 原来石不言被鲁大一腿踢飞,因自幼随父亲习得精妙身法,御去那一腿中大半劲气,却也被震伤内脏、血气翻涌,落到地上一时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鲁大一刀枭首,急怒之下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发现身子已是能动了,趁着那鲁大心神激荡间无声摸去,一招毙命。 石维坚的人头自鲁大手中掉落地上,滚到了石不言脚下。 石不言收起匕首,跪地捧起人头紧紧抱在怀中,泪流满面。 他走到父亲仍然坐着的尸体前,想将头颅放在原有的位置,却是怎都放不好,他只好让父亲躺下,再将头颅凑上。 而后石不言走到奶奶身边,颤抖着手去探鼻息,心中一冷,又是大哭。 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突逢巨变,又亲手杀了一人,说不出是悲痛还是恐惧,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石不言瘫坐在父亲身边,双手抱头,浑身颤抖。 过得一会,听得喊杀声渐渐传来,石不言猛地一惊抬起头来,茫然四顾,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他自父亲腰间取下一物放入怀中,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到柴房中寻了一支火把点燃,又另取几支拿在手中,而后引燃了房中柴火,掀开密道盖板。 看见火苗在柴火中熊熊升起,石不言走下密道,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父亲,却看见父亲的头一歪,好像也正看着自己,火光照耀在父亲脸上,嘴角勾起,似乎有一丝微笑…… 忍着心中剧痛,石不言伸手盖上了盖板…… ; 第三章 道士 火把闪耀下,只见处处都是残破的蛛网,丝丝缕缕牵在地道中,沾满浮尘。支撑地道的木柱都已腐朽不堪,摇摇欲坠。火把的光线透不出多远,前方只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冷冷注视着蹒跚前行的石不言。 刚开始时,地道中还能传来“噼啪”轻响,那是柴房大火的声音,随着一声沉闷大响后,石不言就再也听不见外间的声音了,只余他的喘息和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地道中响起。 强忍着心中悲痛,石不言仔细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鲁大!那鲁大自石不言记事起就在石府中,想不到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现出了狰狞爪牙,发出致命一击。想到鲁大平日里尽职尽责且待他极好——自此刻开始,他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我早该想到的,鲁大今日显然心神不宁,言辞闪烁。而且……若不是父亲出现,只怕自己已被鲁大和那四个黑衣人杀死! 石不言此刻才想起,鲁大与那四个黑衣人显然是在演戏,只为引他入局! 虽然手刃鲁大,石不言只觉这悲痛和仇恨没有消减半分,他知道那鲁大不过是一枚关键的棋子,幕后之人就是丞相宇文宏。 我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希望。 石不言眼中此刻如手中火把一般,闪耀着熊熊怒火,而这怒火中,也有着坚冰一般冰冷的心! 只是有意无意间,石不言潜意识里拒绝让他去想母亲。只要碰触到,就会迅速避开…… 地道蜿蜒曲折,石不言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这地道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他正在向无尽的深渊走去。 终于,火光下现出几级台阶,其上正是一个盖板。 石不言灭去火把,轻声走上台阶,口衔匕首,双手撑住盖板听了一会才发力一顶,那盖板却是不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压住一般,石不言心中一急加了几分力,只听得“哗啦”几声响,盖板上好似有东西滑落,而后轻轻升起,泥土灰尘纷纷落下,一丝微弱光亮透了进来。 他自缝隙向外看了一圈,见无异状,将盖板小心撑开,手持匕首迅速翻身而上,而后轻轻盖上盖板。 自漆黑中出来,黯淡光线下,视力反而更好,只见此处显然是个小山洞,自洞口藤蔓枝叶间透进来淡淡星月光芒,那盖板在山洞一角,一旁有些石块泥土,显然曾是压在盖板上掩饰所用。 拨开纠结的藤蔓,石不言出了山洞,只见天上月朗星稀,一方天空却是火红一片,他转身看去,正是远方永昌城中的熊熊火光映照所致。 石不言再一看四周,这山洞正在永昌城外的忘尘坡下,他看着永昌城中的火光站了一会,向忘尘坡上走去。 名为忘尘坡,实则为一绵延大山,峰回路转、林木茂密。传说古时这山中有人成仙而去,故名“忘尘”。 夜幕之下看不清山路,石不言便自那密林中穿行而上,一路上荆棘丛生,直划得他手上腿上血痕密布,汗水浸上,火辣辣疼痛。 于逃命之时,原本锦衣玉食的他却是顾不上自己身体,忍痛前行。 当他爬上那忘尘坡半山腰,刚好有一方草坪,他也是精疲力尽,坐到草坪上歇息。 于此处看向那永昌城,更为清晰。 只见城中火头四起,于暗夜中冒出滚滚浓烟,升于天际。而那皇城里面则是火光冲天,照得四周有若白昼,他甚至看见如蚁人群于火光外奔走,也不知是救火还是放火之人。 看着城中的一片纷杂,石不言一时怔怔无语,只觉得一点都不真实,恍如梦境。 山风袭来,衣衫虽然已经半干,但疲累过后的石不言还是觉得有些寒冷,他身子一颤,决定继续上山,寻得一处洞穴再生火取暖——这点粗浅隐匿行踪的常识,石不言早就自父亲处得知。 转身欲走,石不言却突然停下脚步,心中一惊。 淡淡月光下,几丈开外一团巨大黑影,伴着森森煞气,分明是一只庞然巨兽! 那巨兽身长丈许,在那处来回走动,却并不上前,喉中发出低沉兽吼,好似在迟疑什么。 此刻石不言已经看清,那巨兽正是一头猛恶老虎,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有向他攻击,但他也是冷汗直冒。 “想不到刚逃得性命,却要葬身虎口……”石不言心中冰凉,只是紧紧攥着匕首,强压心头恐惧,凝神戒备。 见那猛虎迟迟不去,有人却是不耐烦了。 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男子厉喝道:“莫不是皮痒了,还不上前?” 石不言大惊,抬头看去,只见那猛虎头上几丈高处竟然凌空站着一人,一身黑袍,脸色苍白,于淡淡星月光芒下诡异无比,直若鬼怪一般。 一股凉气自他脊背直冲到后脑! 听那声音好似是个男子,却是飘在空中,是人是鬼? 但石不言已没有时间去分辨,那猛虎听得催促,一声虎吼后带着风声直扑过来。 石不言手中见汗,匕首缩于腰后,只待那猛虎过来便要刺出。 眼看石不言就要被那猛虎扑倒,只见他身前无声爆出一团金光一闪而逝,那恶虎如遭雷噬飞退而去,重重摔落在地滚了几滚,不再动弹。 石不言本是猛然将匕首向恶虎刺出,眼前却强光突现,一时间看不见东西,而后听得重重落地声响,眼睛几眨,模糊中见那猛虎倒在远处一动不动,疑惑不已,却于山风中感到身上一片冰冷,已是汗出如浆。 石不言正惊疑间,只听“呛”的一声自空中传来,那头顶飘着的黑袍男子已是长剑在手,飞落到猛虎身边,看向石不言厉声道:“五峰山办事,何人阻挡?” 听那口气不像是说自己,石不言忙回头看去,心中一凛。 只见他身后几步远不知何时站有一人,于淡淡月光下,只见他身子高瘦穿着暗色长袍,那长袍直若挂在竹竿上一般飘飘荡荡,下颌有胡须,看不清长相年纪。 “五峰山?五峰山的众修,都是如你这般纵虎伤人吗?”那人朗声逼问道,显得极为愤怒。 “师兄与这小子啰嗦什么?赶走便了,不从杀了便是。五峰山?真是好大名头。” 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传来,石不言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同是穿着长袍的胖大男人自林中走了过来。 石不言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是这两人自那虎口中救了自己,忙向后几步,将匕首插到腰间,站到那一胖一瘦的两人身边,施礼称谢,那两人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都不看他一眼。石不言心中惊疑不定,也不好发问,只好忐忑站在一旁看向几人。 只见那高瘦男人看起来五十许,留有一把稀疏山羊胡子,尖嘴猴腮,三角眼,形容猥琐,但偏偏又让人觉得气度不凡,于顾盼间眼中精光四溢;而后出现那人不过四十来岁,却是体胖腰圆如同大肉球一般,浓眉大眼,一蓬乱糟糟的络腮胡子,显得粗豪无比。两人长袍俱是一般制式,藏青色,其上有隐隐花纹。 猛虎身边那黑袍男子见来人浑然不把五峰山看在眼里,沉声道:“不知两位是何门派?与我五峰山可有过节?” 只见那胖子眼中凶光直冒,“嘿嘿”一笑道:“过节?原来没有,现下就有了。” 话音刚落,胖子手中一晃,一柄斧轮有若轮盘的长柄巨斧赫然出现在他手中,也不废话,手持猛恶巨斧飞身而起,当头向那黑袍男子一斧斩去。 那黑袍男子心中一惊,见巨斧来势凶猛,飞退间忙运功法,只见他手中长剑泛起黄色光芒,窜出一道长虹向那胖子飞卷而去。 见虹光袭来,那胖子“嘿嘿”一笑也不避让,一头迎了上去,横斧一拍,那虹光顿时化为星星点点,无声消散。 黑袍男子心中一动,知那胖子修为不低,也不慌张,翻手间一张咒符现于左手指间,正要催动,巨大斧轮却带着厉啸已到眼前,那胖子来得好快! 黑袍男子手中黄光一闪,地上数道尖刺凭空生出直向那胖子刺去,那胖子大喝道:“来得好!”手中巨斧盘旋如风,已是将那数道尖刺扫断落到地上,石不言凝神看去,却见那断刺化为了一堆黄沙。 借尖刺一阻,黑袍男子已拉开了距离,抬手间又是一道电光直直劈向那胖子,那胖子躲闪不及被那电光劈个正着,身子一僵,身上电火流转,“噼啪”直响。 黑袍男子“嘿嘿”一笑正要挺剑刺去,却见那僵立的胖子张口喷出一缕黑烟,大笑道:“好纯正的太乙神雷,够味!” 黑袍男子大惊,那胖子未运道法肉身硬接神雷符咒,可见其修为远超自己,正想逃走,那胖子手中巨斧却带着恶风到了眼前。 黑袍男子举剑上撩,只听“当”的一声,长剑被那巨斧一斩两断,同时一旁传来一声大喝道:“元清!” 只见那巨斧正正搁在黑袍男子肩头,斧轮已然贴上他脖子,一道血线正自脖子上流下。 高瘦男人一脸怒色走过来道:“下山之前我就说过不许胡来,你如何又要杀人?” “哼,修道门派插手俗世朝政,还伤人无算,真是丢尽修道人的脸面,如此无耻之徒,杀了又何妨?师兄,你就是太过迂腐,在那城中便阻我杀人。要我说来,灭了这五峰山也不打紧。” “一派胡言!我玄一门为正道之首,怎能轻启战端?此次那五峰山确有不对,但也只是破了道门的俗例而已,并无条文规定。再说,五峰山大举前来,我俩于城中未必能全身而退。你救人便可,有何道理杀人?” 那胖子元清虽与师兄口角,但那斧子却稳稳当当一动不动,黑袍男子却是觉得那斧轮搁在自己肩头有若大山压住一般,咬牙狂运法力支撑着,不敢动了分毫,生怕引得元清暴起杀人。 石不言却是目瞪口呆。 此刻他已知晓那黑袍男子是人不假,但却能离地飞行,手中长剑还可放出光华,还有那尖刺和电光……听得另两人说道门,莫非,这就是父亲所说的有大神通的道士? ; 第四章 忘尘 那黑袍男子在石不言眼中已是如同神仙一般,但那元清虽不见施展道法,那巨斧少说也有几百斤,却在他手中翻飞自如,而且还能高高跃起制住那黑袍男子,显然比那黑袍男子更为厉害。 深知得遇高人,石不言心中思绪翻涌,那黑袍男子显然与城中一事有关,只盼着元清杀了此人。 但黑袍男子听得“元清”、“玄一门”,顿时想起两人是谁,心中一惊,沉声道:“卜川真人,贵门可是要挑起道门之争?” 玄一门于修道界中地位超然,寻常其门人都难得一见,此刻却是两位真人齐至,且有凶名在外喜怒无常的元清真人,武阳掌教都曾坦言不敌那“恶道”元清,黑袍男子如何不惊?敢于训斥元清而元清能不暴起的,这世上也只有卜川真人。 元清一愣,转头恶声道:“你认得我师兄?”但手中巨斧却不曾放下。 卜川真人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伸手在那斧柄上轻轻一托,巨斧飘飞而起,元清冷哼了一声,借势收了巨斧,一晃间那巨斧消失不见。 那黑袍男子身上一轻,起身拱手一礼道:“晚辈陈元化,见过卜川真人、元清真人,不知何事能劳动两位真人大驾,联袂而来?” 只听卜川真人淡淡道:“贫道日间有所感,算得世间庙堂有变,隐有道门涉于其中,故而前来一看,想不到是五峰山居于幕后。贫道有几句话,还请道友转告贵门武阳掌教。” 卜川真人声誉道门,行事最是讲理,陈元化听得卜川真人要自己带话,心中稍定,忙道:“真人请讲。” “修道之人超然物外,贵门却做下此事,虽不致道门纷争,只怕也会为同道所不齿。贫道参不透武阳真人何故如此,更无意干涉,但还请道友转告武阳真人,皇权更替自有运数,贸然插手恐有干天和。事已至此,还望武阳真人念在同为天下苍生,所掌之人定要善待百姓。” 陈元化心有不忿,沉着脸试探道:“晚辈定会一字不漏告知掌教,只是不知两位真人对那城中之事……” 元清真人顿时恼了,师兄要放了此人心中本就憋了一口气,听了陈元化所言更是大怒,大吼道:“五峰山自跌身份做下了那龌龊事,就以为旁人也是如此?还敢啰嗦,莫非以为道爷不敢杀你?” 陈元化看向元清真人,梗着脖子“嘿嘿”冷笑,卜川真人瞥了元清一眼,又看了看石不言,淡淡道:“那城中之事……我们无意干涉。只是,这孩子尚且年幼,放过他吧。修道之人,少造杀孽为好,还请道友切记,也烦请道友转告武阳真人。” 玄一门真人出面,这顺水人情陈元化如何不做?这小子定是自永昌城中逃出,但如此年纪,显是无关紧要之人。 陈元化作出为难样子,过了片刻才咬牙道:“既然真人要留这小子,晚辈拼着掌教责罚也要应下,不过掌教一向对真人敬仰有加,想必也会同意晚辈做法。” 一顶高帽已是送了出去。 卜川真人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又道:“我观这虎身缠凶煞之气,已是伤人无数,贫道将其讨下带回玄一门加以训诫,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陈元化一愣道:“那畜生……但凭真人处置吧。” 说完等了一会,见卜川真人不再出声,而那元清真人正转头看向自己,面色不善,陈元化不想横生枝节,朗声道:“晚辈掌教法喻在身,日后再到广玄峰向真人请教,先行告辞!” “慢着!”一个声音突然大吼道。 几人一看,却是一直被忽略的石不言。 听得几人对话,石不言已是知道城中巨变与这陈元化和五峰山有莫大关系,怎能让他就此离去? 只见他眼中带泪,咬牙看向陈元化道:“可是宇文宏与你们勾结,起事谋反?我爷爷在皇城中……是不是也被你们害了?” 陈元化心中一惊,这小子能如此问,定是高官之子!他看向卜川真人,见他并无表情,只是看着远处城中的大火,而那元清真人却是一脸笑意看向自己和那小子,顿时心中有数,两位真人只是恰逢其会,非是为这小子而来。 陈元化视石不言如蝼蚁,冷哼一声不屑道:“我不杀你是看真人面子,居然还对我大呼小叫?不知所谓!哈哈哈……” 大笑声中,陈元化向卜川真人一礼,冲天而去。 见陈元化远远飞去,石不言心中仇怨滔天,猛然转身向卜川和元清两位真人跪下,叩头不已。 石不言已然知道谋反之人有道门为靠山,此刻见过陈元化本事,自己想要复仇谈何容易?只有加入道门习得本事才有可能。传说中的道门寻常人如何能遇见?此刻两位真人就在眼前,怎能不哀求他们收下自己? 这少年的心思,两位真人又如何不知?在他跪下时两人就闪身让开,不受他这一拜。 道门虽来于尘世,但尘世中苦痛何其多?漫漫道途中,两人早已见惯悲欢离合、仇来怨往,若是都管,如何清修?顺手救下这少年,于他们心中,已是这少年天大的福源。 见那少年额头磕破鲜血直流,卜川真人终是心有不忍,轻声道:“孩子,你去吧,走得远远的,找个僻静处,好好生活。” 说完,卜川真人取了数块金银放到石不言身边,而后和元清向那一动不动的猛虎走去。 见被真人拒绝,石不言心中一凉如坠冰窟,怔怔看着身边金银,而后颤巍巍站起,却是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 卜川真人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搭上那少年脉门,随手传了一缕真元过去,听得两声咳嗽,那少年吐出一口淤血,已是醒了过来。 石不言缓缓站起看向卜川真人,只觉胸腹间一股暖流回荡,舒服无比,心想定是卜川真人的道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虽不得拜入门下,不言还是要谢过真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一礼。” 石不言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决然而去,没有去取地上金银。 卜川真人看着那不言孤傲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欣赏,不由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石不言头也不回冷冷道:“出了忘尘坡,寻仙问道去!” 卜川真人一愣,突然间心中一动,疾走到石不言面前,大声道:“此处叫忘尘坡?你刚说你叫不言,全名为何?”言语间,卜川真人很是激动。 石不言回过头来,脸上已是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目光让卜川真人都是心中一冷。 那是怎样的眼神? 冰冷、空洞、无所眷念! 但这眼神却来自一个小小少年。 “我叫石不言,此处正是忘尘坡。” 话语冰冷,如同说完这话,静静向山另一方走去的石不言。 卜川真人怔立当场,过了半响口中喃喃自语道:“石不言、忘尘坡……不言、忘尘……是了,劫起劫灭,不言忘尘!” 话到最后,卜川真人不由得大声喊了出来,元清真人一下站起,摸着脑袋想了想,也是双眼放光,大声道:“师兄,可是山松掌教那推言?” “定是如此,追回来!”卜川真人一指走远的石不言大喊道,元清真人身子一动,已然将石不言提到了卜川真人面前。 石不言只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心知要是这两位想对自己不利,纵是反抗也无济于事,只是冷冷看向两个激动无比的真人。 元清真人定定看着石不言,过了片刻微微摇头道:“不对啊……” 卜川真人也是眉头紧皱,叹道:“难得这么凑巧……”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而后卜川真人看向石不言道:“还想报仇吗?” 石不言木然点头。 “此前我们拒绝收你,眼下又想收你,你可还愿意随我们去?” 石不言一惊,仰头看向卜川真人,而后连连点头。 卜川真人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若是一般人,只怕在自尊被伤后不会这么干脆地同意,看来这石不言此刻已是一心复仇。 元清真人却是走到那一动不动的猛虎身前,一脚踢去将那猛虎踢得飞了起来,恶声道:“还装死,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那老虎吓得毛发直竖,喉中呜咽几声,卧在元清真人面前,大头连点不已,好似求饶一般。 …… 一朵云团自忘尘坡升起,悠悠向南而去。 石不言盘坐在云团上,没有一点在空中飞行的好奇和兴奋。他扭头看着远处,永昌城中依然火光冲天,却于身下急速远去,渐渐变为极远处的一个红点闪耀不已。 那老虎也卧在云团上一动不动,突然大头一歪,目光却扫到了石不言腰间匕首,神色中隐隐有几分惊疑,但云上狭小无处可避,却也努力向一旁挪了几分,大头趴在前爪上,眼睛闭去。 身边两位虽是有道真人,此刻却都是若有所思,倒是未曾发现这小小插曲。 待远方那红点再也看不见,石不言回过头来,抹去脸上泪痕,定定向前方看去。 前方是一片浩瀚星空,悠远、深邃。 ; 第五章 力行 一片绵延群山中,崇山峻岭,奇峰遍布,于其中一山异峰突起,直插云霄,不知多高。周围还有若干山峰,山上隐隐有着房屋,其间沟壑丛生,雾气蒙蒙,不知多深。不时有灵禽异兽于山峰中出没,更有清泉飞瀑于峰间氤氲出团团水汽,太阳照下,挂出条条彩虹连于峰中,奇美无比。 此处正是玄一门,那高峰便是广玄峰。 广玄峰旁一相对低矮的山峰上,林中遍布着处处屋宇,此处正是玄一门中新进弟子的居处“纳新院”——偌大一座山,于玄一门中却称为院,可见其手笔。 纳新院一处小小宅院中,一袭青色道袍的石不言摩挲着一块腰牌,正看着天空一只翱翔的山鹰怔怔发呆。 上山已经一年多,当初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庞有了棱角,面色却更为阴沉。虽然入了道门,但这一年多来,他的修为却是进展缓慢,若按这个修行的速度,他何时才能修为有成,下山复仇? 玄一门中,依各人道法修为分为三层境界——“精玄境”、“气玄境”、“神玄境”,每个境界又分上中下三层。 精玄境为修道之基础,为的便是“炼精化气”而入气玄境。待气玄境圆满,自可“炼气化神”入神玄境。到了神玄境后期,一旦神魂圆满、感悟天地至道,便可羽化飞升,成为仙人。修道界中各境界称呼不一,但基本道理相同。 石不言自入了玄一门,便拜了卜川真人为师。卜川真人见石不言性子冷淡,测试体质时用了“坎玄阵”,石不言果然适合,卜川真人便传了他水属功法《坎玄录》。 人体之中蕴有五行,但五行之力有强有弱,修道之人,均是依体中强盛的一属来修炼。 卜川真人谆谆善诱,石不言又悟性极佳,起手修炼水属功法《坎玄录》便感应到元气,依法疏通经脉丹田,入了精玄境下层,卜川真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石不言的天资悟性极为满意。 石不言性情坚韧,心中又存了复仇之念,修炼自是刻苦用功,但是修为进境却异常缓慢。卜川真人估摸着以石不言的天资和勤奋最多半年便可入精玄境中层,谁知半年后一看,石不言修为几无寸进,丹田中的真元仍是极微弱的一点。 石不言见了师傅神色,也知道了不对,却以为是自己修行不够刻苦,其后更是用功,几乎是不眠不休,待到身体实在受不住才休息几个时辰。 但此刻离石不言入门已一年多,若不是他丹田中隐隐有着真元流转的感觉,他便要以为自己未曾修道。即便他心性坚韧,卜川真人也劝慰他不必着急,但是见得师傅因他修为一事操碎了心,他如何不急? 更何况,还有在世间逍遥的仇人! 看着天空翱翔的山鹰,石不言只觉得心中一股怨气无处发泄,目光自那鹰转向天空,心中一声大喊道:“贼老天,你为何要如此戏弄我,给了我希望,又让这希望遥遥无期!” 不觉间石不言已是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手上猛地用力,被那黄铜腰牌硌破了手心也未发觉,待他觉得手中腰牌变得湿滑,低头一看,那腰牌已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他心中一惊,急忙找了快布细细擦拭,而后看着已被磨得锃光瓦亮的黄铜腰牌。 只见腰牌上面一个狰狞狼头在圆月中仰头嚎叫——这正是暗司司主的标识,司主以下,狼头后只是星星,依星星数目区分等级。 看着父亲的腰牌,石不言又是一阵发呆,而后长长呼吸了一口,将腰牌小心放入怀中,目光再次坚定。 纵然慢了一些,可终究还能修道。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一定能有办法,一定! “不言,走啊,再不去可就迟了。”突然间,一个清脆声音传来,打断了石不言的思绪。 石不言转头看去,一人正自屋中出来,忙点头道:“好的力行,咱们快去吧,别让风隐道长等。” 只见那力行十二三岁,生得眉清目秀,眼睛灵动、漆黑有神,一袭青色道袍穿在身上有些大,那下摆几乎垂到地上。 力行和石不言出了院子,一边走一边愁眉苦脸道:“也不知还要几年才能修入气玄境,到时候就可以去北望峰居住,不用做杂务了。” 见力行说起离开纳新院,石不言又是一黯。 三千六百年前,祖师玄一子于广玄峰得道飞升、留下道统,始称玄一门,其后经各先辈发扬光大,至今已至十九代传人。门中共有六脉,分峰而立,另有掌刑罚的拔罪峰;无为峰是门中长老隐居的所在;纳新院,正是气玄境以下弟子的居处。只有入了气玄境,才可御空飞行,到各属峰中居住。 卜川真人执掌天机峰一脉,但他多年不曾收徒,门下加上石不言也才五个弟子,其余四人早已入了神玄境,故而石不言自入门便和北望峰的力行住在一起。 听得力行说气玄境,想到他虽小自己三岁却已是精玄境中层,而自己还不知何年何月才可修入精玄境中层,石不言心中黯然。 力行与石不言同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他的难处,眼珠两转取出一物嘻嘻笑道:“看,这是什么?” 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力行手中拿着个小瓷瓶,一脸得意。他接过瓷瓶向手中一倒,倒出十来颗小丹丸,散出阵阵清香。 “清神丹!你从哪里得来的?”石不言惊讶不已。 这清神丹服用一颗,可三日不用睡觉休息,对精玄境弟子来说极为实用。只是这丹药炼制不易,极为难得。 力行笑道:“前几日我去打柴,捡到了一把短剑与人换的。来,咱哥俩一人一半。” 石不言奇道:“谁这么大方?一给便是十颗清神丹?” “还能有谁?自然是吴若离那活祖宗。” 听得吴若离三字,石不言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这吴若离正是不醉峰元清真人的独女,她自然没有住在纳新院,石不言入门一年多从未见过,只是听得力行时常提起,知道她是个刁蛮跋扈的女子。 想起元清真人那一脸横肉和那如同小山般的身材,只要听得力行说起吴若离,石不言脑海中便会出现一个肉球般的女子,横眉竖眼向他扑来,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说话间已是走到了纳新院的悬崖边,只见一道索桥自悬崖边探进云雾中,摇摇晃晃、不知多长,上面的桥板也是稀稀疏疏,若是一步踏错,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穿过云雾,这索桥对面便是广玄峰,正是玄一门道场所在,石不言和力行纵身一跃跳上索桥,向云雾中跳跃前行,身法灵动无比。 下了索桥,只见一个数千丈方圆的青石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周围是绵延的屋宇,广场后一道绝壁光滑如镜直入云霄,绝壁下有一座高大殿堂,那里正是玄一殿,门中早晚课便是在玄一殿中进行。 石不言和力行前来不是去玄一殿,而是向广场右边的一栋房屋走去,那里是门中的杂务司,他们正是去杂物司的风隐道长那里领取杂务。 此刻已是午后,广场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只有与石不言他们一样前去杂务司的弟子,力行知道石不言不喜与人打交道,看见广场上的人就指着给石不言说那是谁谁谁。 突然间,力行脚步一停拉了石不言转身就走,极为慌张。石不言正疑惑间,猛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力行,哪里走?” 听这声音,是一个女孩。 力行身子一顿停了下来,愁眉苦脸转身道:“见过若离师叔……呃,依白师叔。” 石不言眉头一皱转身一看,只见五六个人正走了过来,簇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红衣女孩。那女孩身子小巧,脸有些圆,红衣映衬下,只若粉雕玉琢一般,但眉眼间却有一股英气,正怒气冲冲看向力行。 女孩身边紧跟着一个英挺少年,十五六岁,容貌甚是英俊,但却傲气凌人,比之当初的石不言更甚。 原来这就是吴若离,还好,比她老爹好看多了。不知为何,石不言心头隐隐松了一口气。 只见吴若离走上前来,“啪”的一声将一物扔到地上,大吼道:“就这破烂,你敢要我十颗清神丹,可是觉得我好骗?” 石不言一看,那扔到地上的正是一把短剑。 力行身子一颤,忙道:“若离师叔息怒,这短剑,我也是在山中无意中得来,当日魁武师叔见了也说这匕首不错,我才献给你的。再说,我也没说要清神丹啊,是你自己……” 见得吴若离眼睛一睁,扬手便要打来,力行忙道:“别打别打,那清神丹我已经用了,但我定会还给你,你宽限几日。” 石不言正要开口,却被力行拉住了手一摇,石不言只好停下。 却见吴若离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收手道:“见你还识趣,就宽限你几日,三日后还我,不然饶不了你。” “若离师妹,我早就说了,这些人手中能有什么好东西。你想要什么给我说就好,我定会寻来给你。” 说话的正是那英挺少年,看着力行和石不言,一脸傲气。 力行脸上一红,显是有些不忿,却又强行按下了。 吴若离“哼”了一声道:“谁要你的东西?别跟着我!”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却一瞥间见到石不言腰间匕首,她身子一停,手一指道:“力行,这人是谁?把那匕首给我看看。” 石不言一惊,心道皇城中的公子王孙也没这吴若离蛮横,至少还识得一些礼数。 力行忙道:“这是不言师叔,卜川真人的弟子。那匕首……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 吴若离说话间身影一闪,已是将石不言腰间匕首取在了手中退回原地,正拔出来观看。 石不言只觉眼前一花,忙低头看去,腰间匕首已是不见,心中一惊,这吴若离好高明的身法。又想到她看看也不打紧。 只是那英挺少年看向石不言,眼神中有些惊疑。 第六章 风波 吴若离见手中匕首颜色灰暗锋芒不显,不禁有些失望,又看见了地上短剑,弯腰捡了起来,随手交击一斩,那短剑却无声两断,断处光滑无比,她心中一惊,又用匕首向手中断剑削去,此时手上并未用力,却只见那短剑悄无声息被削出细丝,不禁愕然。 力行见了若离神色,心道不好,转身便跑了。 若离将匕首还鞘,眼珠两转道:“不言是吧?你是卜川真人弟子,那就是我师兄,这匕首,便是师兄给师妹的见面礼了。” 吴若离说完,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转身便走,石不言大惊,忙道:“不可!”身子一窜,已是拉住了若离肩头。 若离脸上一红,转头喊道:“怎么,你可是要动手?” 见得吴若离旁边几人看向自己神色不善、摩拳擦掌,石不言收手道:“不言不敢,只是,这匕首于我意义重大不可送人,还请若离小姐见谅。” 吴若离“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想要东西。说吧,要什么?” 石不言脸色冰冷,定定看向吴若离,缓缓摇了摇头。 吴若离在玄一门中一向跋扈惯了,平日里看上了谁的东西都是予取予求,旁人从不敢声张,见得这人驳自己面子,她心中大怒转身就走,显然是要明抢。 石不言忙纵身一跃,想要拦住吴若离,却只觉一股大力猛然撞向自己腰间,他体内真元瞬间生出感应想要护住身体,但那一掌势大力沉怎挡得住,顿时横飞出去几丈远,重重跌落在地。他勉强撑起身子,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正是那英挺少年出手,见不言被自己一掌击飞吐血,大惊失色,全然没想到卜川真人的弟子修为如此浅薄。 吴若离听得有异回头一看,也是脸上一白,急道:“柳依白!谁让你打人了?” 却只见石不言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低着头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勾腰喘息了片刻,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柳依白,双目间一片冰冷,而后他一声大喊,向柳依白疾冲过去。 自上山以来,石不言为了复仇只是用心修炼,从未与人起过纷争,此刻无端被人抢走匕首,更被人打得受伤吐血,加之他本就因修为一事烦心不已,此刻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气猛地爆发出来,明知不敌,却也向那柳依白冲了过去。 吴若离一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止,迟疑片刻却又收回了脚步。 柳依白却是一声冷哼,石不言的修为,怎能打得中他?只见他身子一晃轻松避开了石不言,侧身一掌又向石不言腰间拍去。不料石不言身法精妙,这一冲竟然留有余力,见得不中脚步一错,身子一翻右手直向柳依白脸上抽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和一声闷响同时响起,石不言又是如飞而去摔落在地,柳依白虽站在原地,却是呆了。 只见柳依白白皙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淡淡掌印,更有一团血迹。那血正是石不言被腰牌硌开的伤口此刻迸裂流出。 石不言在地上勉力抬起头,见了柳依白的样子,咬牙凄然一笑,吴若离见了不由得一愣。 柳依白慢慢摸上自己的脸,见手指上沾染了血迹,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脸色猛地铁青,呛然一声已是长剑在手,直向正要撑着站起的石不言刺去。 旁边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若是柳依白在广玄峰杀了同门,定然难逃一死,纷纷向他扑去想要阻止,但如何来得及? 眼见得柳依白去势如电,石不言就要被利剑穿胸,只见人影一闪一声闷响,柳依白长剑脱手抛飞,他更是如刚才的石不言一般,身子弯曲如虾飞退而去,重重跌落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 看似极惨,但柳依白却并未受内伤,他身子一翻站了起来,双目通红几欲癫狂,大喊道:“是哪个王八蛋……” 急怒之下正要破口大骂,却听得响起“见过净泓真人”的声音,他不由一愣,吴若离更是大惊,正想转身跑开,却听得一个声音冷冷道:“吴若离,先不要走。” 吴若离一呆止住脚步,手足无措脸上通红,显然焦急无比。 石不言勉强站了起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歪就要倒下,但他眼前一花便被一个人扶住,正是力行,看向石不言一脸焦急。 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身边站着一个中年道人,神色冷峻无比,加上他的两道浓眉,不威自怒,正是净泓真人。他环顾几人一眼后冷冷道:“广玄峰上也敢拔剑伤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哼哼……” 旁边几人连忙上前施礼,而后静若寒蝉,便是刚才那蛮横无比的吴若离,也吓得微微颤抖起来。 柳依白却是如坠冰窟,心中害怕无比。 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打过他耳光,便是他父母也未曾有过,今日被石不言当众抽了一记,又见得指尖鲜血,他狂怒之下失了分寸,此刻后悔却是晚了。 净泓真人执掌从革峰一脉,兼掌拔罪峰,为人铁面无私,今日恰好在玄一殿,听得力行跑来说有人在广场上欺负卜川真人的弟子,急忙赶了过来,险险救下了石不言。 见了石不言口吐鲜血,净泓真人拉了石不言的手,输了一缕真元过去,石不言又是“咳咳”两声吐出一口淤血,精神一振,胸腹间已不再隐隐作痛。 石不言忙向净泓真人见礼,却被净泓真人拦下了,只见他转身看向众人冷冷道:“无关人等退散,你们随我来玄一殿。” …… 玄一殿中,大殿有百丈方圆,几如一个小小广场,却无一根支柱,大殿也是青石为底,上面密密麻麻铺满蒲团。 大殿上首有个礼台,礼台靠墙支有一张香案,香案后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只是一人的背影,那人脚踏青云,身边有坠下的天花。虽只寥寥数笔,却勾勒得极为传神,有股淡淡出尘意味。 此刻礼台上支着几张紫檀雕花椅,香案两旁一边坐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不过一个脸圆,面上微带笑容;一个脸尖,脸色阴沉。 尖脸老者身边坐着一个四十许的道士,相貌堂堂,几缕长须衬得他飘逸不凡。他身边是净泓真人,净泓真人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道士。 圆脸老者身边坐着也是一脸阴沉的卜川真人和元清真人,还有一个中年道人,四方脸,唇上有着髭须,一脸温和。石不言和力行站在下首,石不言脸上犹有怒色,力行却是一脸得意看向中间——柳依白和吴若离正跪在香案前,俱是身子微微颤抖。 只见净泓真人皱眉朗声道:“事情经过诸位已经明了,为何都不说话?” 柳依白听了身子一颤,不由得抬头看向那尖脸老者,目中满是哀求。 只见那尖脸老者淡淡道:“想必净泓师侄已有决断,宣布便是,不用顾忌。” 净泓真人看向一脸阴沉的卜川真人,起身肃然道:“既然如此我就说了。吴若离强抢他人财物,面壁半年。柳依白意图谋害同门弟子……” 听得面壁半年,吴若离顿时哭了。柳依白听到“谋害”二字魂飞魄散,依门规这可是死罪,不由得连滚带爬到了那尖脸老者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爷爷,救孙儿一命,孙儿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 却只见身影一闪,柳依白已被他爷爷身边那人一把提了起来,而后啪的一声脆响,柳依白被这一掌抽在脸上远远飞了出去,如布偶一般跌落到礼台下再无动静,已然晕了过去。 只见这人看向卜川真人冷冷道:“卜川真人,这交待可还过得去?” 卜川真人抬头看向此人,三角小眼中光芒一闪,淡淡道:“天风,祖师爷面前,可是不徇私情的。” 只见天风咬牙道:“眼下石不言无事,你却要我儿去死?依白是何资质,这石不言又是何资质?你如此维护石不言,真当他是什么应运之人?如此废物,只怕你是走了眼!更何况……” 此间俱是门中真人,石不言那浅薄修为自然一眼便知。 听得天风真人拿自己的资质和修为说事,石不言不由得一愣,虽然心中怒极,却也黯然不已,力行见了暗暗拉住他的手,石不言抬头见到力行一脸关心,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卜川真人一捋颌下的稀疏胡须正要说话,却见元清真人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横肉一抖眼睛一瞪,指着天风真人大吼道:“天风!卜川师兄走不走眼关你屁事,他弟子资质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柳依白那小子整日里围着若离转,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今日他做下此事咎由自取,你还想包庇不成?老子就不信了!” 天风真人此刻被元清真人一抢白,脸色铁青,指着元清真人颤声道:“你……你……” “我怎么?可是不服?” 见得元清真人袖子一捋就要上去,那圆脸老者呵呵一笑起身道:“祖师爷虽然背对着咱们,他老人家可是听在耳中。元清,你这是要干嘛?都坐下,都坐下。” 元清真人哼了一声,横了天风一眼一屁股坐下,犹自喘着粗气,那圆脸老者又呵呵道:“大方,带石不言和你徒儿先回去。” 只见元清真人身边那一脸温和的中年道士起身道:“尊山石长老法喻。”而后他带了石不言和力行走下礼台,向大殿外走去。 走出大殿前,石不言听得元清那大嗓门远远传来道:“臭丫头,自己去拔罪峰领罪!……” 第七章 匕首 出了玄一殿,大方道长住了脚步,面带微笑看向石不言道:“看不出不言师弟还有这么豪勇,明知不敌还要去拼命。不过,好像你的仇人还活的好好的吧?” 大方道长正是力行的师傅,为北望峰一脉,而闭关的云扬掌教正是大方道长的师尊。掌教闭关,门中事务都是长老和各峰真人商议而定,不过出面的多是大方道长。依门中辈分,石不言却是和大方同辈,故而力行私下里和石不言如同兄弟,有人时还得叫他师叔。 力行听出了师傅话中意思,抬头看向石不言。 石不言听后却是一愣。 对啊,大仇未报,我怎能不爱惜自己性命?今日若不是净泓真人及时赶到,那……一念至此,石不言心中后怕不已,忙肃然对大方道长拱手一礼道:“多谢大方师兄点醒,日后不言定会克制自己。” 大方道长哈哈一笑,一抹唇上髭须看向力行道:“力行,你先回纳新院,我和不言说说话。” “是,师傅。”力行施了一礼后急忙跑开了,大方道长待力行走远,拉着石不言到了僻静处,看向石不言轻声道:“门规你也知道,你想不想让柳依白死?只要你想,师兄自会帮你。” 看着大方道长捉摸不透有几分玩味的目光,石不言心中顿时翻涌起来,眼中透出几分厉色。 原来那柳依白居然是东流峰天风真人的儿子,清泉长老的孙儿……平日里从不得见,想不到一见面就是冲突,而且那柳依白居然想杀自己。难道真人子弟,便可以如此任性胡为?纵是在永昌时,皇家子弟也不敢当众杀人! 石不言心中愤怒不已,神色一冷,正想对大方道长说让柳依白死,却猛然间心中一惊。 ……不行,若是依门规处死柳依白,只怕自己也因此和柳家结下深仇。柳家执掌东流峰多年,定然在玄一门中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师傅纵然护得了自己一时,却也不可能时刻在自己身旁…… 想到这里,石不言心中一凛,眼中厉色渐渐消退,却又换上了一丝不甘,挣扎一番而后渐渐沉静。他摇了摇头道:“大方师兄,虽然他差点杀了我,但是……还是不要让他死吧。” 大方道长一怔,而后哈哈大笑,点头道:“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好,好!” 而后大方道长查探了石不言的身体,笑道:“已经无妨了,你自己回去,我去给几位真人说说,说说不言师弟的‘以德报怨’!” 石不言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大方道长却转身走了,他只得自己回了纳新院。 刚进了小院,力行就急忙跑过来拉着石不言问道:“师傅和你说什么?” 石不言将事情一说,力行顿时嚷道:“那怎么行?若不是净泓真人……” 石不言摇头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力行一愣,呐呐道:“也是,你是个苦命人,大仇未报,确是要爱惜性命。也罢,那吴若离是女子我不和她动手,若是日后柳依白再敢对你不轨,我就要他好看!” 力行与柳依白同为精玄境中层,修为相差仿佛,去年岁考力行只是一招不慎败在柳依白手中,屈居第二,一直有着怨念。 一时间场间气氛有些凝重,力行安慰石不言几句后就回房修炼去了,石不言回了房却无心修炼,心中仍是不平。 若是自己修为不是这么缓慢,今日与那柳依白对上,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年多了,连精玄境弟子都打不过,那五峰山…… 石不言沮丧不已,心头暗骂老天,又觉得心头真如被一座大山压住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得牙关紧咬,猛然间丹田一痛,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冒出豆大汗滴,身子微微颤抖。 一时间心神失守,石不言竟然就此走火入魔! 石不言只觉得丹田中那微弱的真元在翻腾,而后进入周身经脉乱窜,已然失去控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想要呼喊,却已发不出声来。 走火入魔非同小可,即便修为浅薄,若是经脉丹田就此毁去,石不言将再也无缘道途! 贼老天!你可是要断我念想,将我逼入绝路! 石不言心头恨恨不已,咬牙切齿挣扎着抬头看向窗外蓝天,终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待石不言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急忙运转《坎玄录》的纳气口诀,发现丹田经脉无恙,那微弱真元仍在,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此时才看见卜川真人正站在他床前,心知定是师傅出手相救,忙翻身下床向卜川真人见礼。 卜川真人沉声道:“起来吧……不言,柳依白最终只罚了六个月的寒潭之刑,你可失望?” 石不言起身摇头道:“弟子确是不想柳依白死去,若是如此,柳家定会因此仇恨师傅和我……” 卜川真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小小年纪便遭逢巨变,心思细腻是好事,但若是因此而不信世人乃至忿世嫉俗,却于心性修为有损,稍有不慎便会走上邪路。须知这世间也不是人人都是那穷凶极恶之辈,终究还是奉行正道,纵有跳梁小丑得一时之势,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可长久。” 石不言一愣,如遭当头棒喝。 大方道长问他如何处置柳依白时,他确是怀疑过大方道长的用意,而后才想起若是柳依白死后自己在门中的处境…… 今日的走火入魔,只怕真是心性有失所致,石不言本就聪慧,此刻心有所悟,又对卜川真人深深一礼。 卜川真人点了点头,肃然道:“眼下你修为不深,为师尚能施救,若是日后你修为高了再走火入魔,却是无人能救得了你。为师知道你是因修为一事烦心不已,但这一年多你刻苦修行心性坚韧,为师都看在眼里,对你极为满意。记住,道门中修为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道心才是关键。莫非你不记得门中的无名道人?” 这无名道人,是一千多年前玄一门中一个抄录经书的打杂道士,他本是孤儿,被门中弟子带回了山,也未修炼道法,习得读写后便成日抄录经文,这一抄便是五十年,一日正抄录时笔下喷涌花瓣,香气四溢,他便被那花瓣托着直上青云…… 石不言一愣,忙点头道:“弟子受教了。日后弟子定会凝神静心,还请师傅放心。” “大喜大悲正是道心之损,你能明白就好。你本就天资聪颖,无需妄自菲薄,相信穷我之力,定能带你走出属于自己的证道之路!” 见师傅说得肃然,石不言心中感激,忙跪下叩头道:“弟子何德何能,得蒙师傅如此抬爱。弟子本就已家破人亡,能拜入师傅门下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何敢让师傅耗费心神?” 卜川真人衣袖一挥,一股柔力将石不言轻轻托起,看向石不言一脸慈祥道:“你我师徒一场,不知是多少世的缘分,日后这些话再也休提。关于你的修为,为师日前替你卜算,但其结果均是模糊不清……想来也不是全无办法。来,这些给你。” 石不言听得师傅专为自己卜算,心中感激不已。 卜川真人精于卜算推演、算术通天,道门中素有“卜穿”之誉,但是推演卜算却需耗费极大心神,甚至是本命真元,石不言怎能不感激? 又见师傅递给自己两样东西,他忙接在手中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大瓷瓶,还有一个小小香炉。 “瓷瓶中是三百颗清神丹,那香炉叫‘定心炉’。在定心炉中点上香粉,于一旁修炼可保心神宁定、不受心魔侵扰,是不可多得的辅助法宝。” 石不言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卜川真人。 卜川真人一捻颌下稀疏胡须,三角小眼中精光一闪诡笑道:“你如此大度替柳依白求情,他爷爷老子怎敢不出血?放心去用,而且日后但凡你有些许偏差,为师都会着落在他们身上,你安心修炼便是。” 石不言只觉得手中两样东西重若山峦,心中感激不已。 若不是师傅据理力争,柳家如何会如此大方! 眼见得石不言眼眶一红就要流下泪来,卜川真人道:“对了,听说是吴若离那丫头看上了你的匕首,给为师看看。” 石不言忙将匕首递给师傅,卜川真人拔出匕首细细看去,只见这匕首锋芒不显,刀刃处却有隐隐寒气,心中一动,两指夹住匕首一拗,却是拗之不动,又放出一缕神念探去,却只觉刚探到匕首表层便被弹开,如何都不可进入内里。 卜川真人不动声色将匕首还给石不言道:“确是锋利无比,以后还是贴身放好吧,不要露于人前。对了,这匕首是何来历?” 石不言接过匕首,忙道:“弟子八岁时父亲给了我这匕首,让我不可离身。弟子……也不知这匕首来历。” 想起父亲,石不言心头又是一阵黯然。 “难怪你舍不得,这匕首你收好,切不可再出意外。”卜川真人拍拍石不言肩膀轻声道,但他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这是何等法宝,连他的神念都无法探入!莫非,这石不言真是应运之人! ; 第八章 推言 十六年前,玄一门上任掌教山松真人神魂圆满,一日心有所悟,顿时天花坠下,脚生青云,就要成仙而去。不料山松真人突然间面色大变,而后竟生生自散修为,鲜血狂喷坠落在地,诸真人大惊,忙抢上前去。 却见山松掌教面若金纸,喃喃道出十六字推言,立时驾鹤西去,重返轮回! …… 天机峰与别峰不同,生着片片竹林。此竹亦是异种,竹节有若龟背,色做淡紫,晚间雾气升腾,星月之下,那竹林在雾中若隐若现,山风吹来,紫竹枝叶摇曳间露出林中一方池塘与池塘边的精致竹楼。 池塘中种着数棵莲藕,此刻并非莲花开放时节,却有数枝莲花于风中摇曳,传来缕缕清香。 那竹楼便是卜川真人居所。 此刻草坪上,卜川真人正和元清真人月下对饮。 “大劫将至,天道无情。劫起劫灭,不言忘尘。”只见卜川真人喝了一口酒,眼望明月悠然说道。 元清真人一抹胡须上的酒滴,抓着头疑惑道:“师兄,为何又说起山松掌教的推言?对了,你叫我喝酒究竟什么事?” 卜川真人咂了口酒,看向元清真人皱眉道:“大劫难一说自古有之,而且山松掌教宁可不成仙也要留下推言,这劫难显然要应在咱们这一世。你是如何看这推言的?” 元清真人摸头呵呵一笑道:“师兄,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前三句意思明了,关键只怕还是最后一句‘不言忘尘’。不过,我一直以为是说不要忘记尘世尘缘,但去年在忘尘坡遇到了石不言这小子……师弟就糊涂了。有句话我可要直说,师兄可别生气。” 卜川真人沉脸道:“快说。” 元清真人嘿嘿了两声道:“虽然石不言暗合推言,而且也不笨,但于修行……也太差了点。若说他是这劫难的关键,我却是不信。也难怪天风当日那么说,只怕是凑巧了。” 卜川真人叹气道:“这孩子心性坚韧聪慧异常,按理不应是如此进境。而且……算了,我再想想办法,若是实在无力回天,就看他造化吧。只是这一年多来,我推演卜算时有不灵,发现天机已是紊乱不堪……” 元清真人一愣,急道:“莫非和去年你卜算五峰山为何入世一般,全无结果?” “这倒不是。五峰山入世时我推演中全无结果,定是其中牵涉大能掩了天机。只是此后我但凡推演卜算,结果是有,却是荒诞不堪,就连测算天气这种小事都是如此。” 元清真人皱眉片刻,突然抬头惊道:“莫非……” 只见卜川真人点点头,一脸肃然看向夜空,轻声道:“那劫难……就要来了。” …… 山中无日月,转眼又近年关。 这半年来,石不言仗着清神丹与定心炉日日不眠不休的苦练,修为却仍是进展不大,丹田中的真元虽有所增加,却仍是如游丝一般,若要“凝气成团”进入精玄境中层,按这速度,只怕还要两三年…… 不过石不言的力量与速度倒是大增,这大增,自然只是与上山前相比。 卜川真人倒是时常安慰石不言,让他不必着急,但石不言练功时却经常走神,而后猛然惊醒,若不是有定心炉,只怕早已走火入魔。 那瓶中的三百粒清神丹,石不言分了力行一半,而且因为那定心炉,但凡练功两人都在一起,故而力行这一年中修为进境更是飞快。 力行已进入了精玄境上层,见得石不言这样子,也是暗暗心焦,但石不言的修行连卜川真人都没有办法,他自然无能为力。 腊月二十,漫天大雪纷飞,天空阴沉一片,广玄峰广场上却支起了数十个擂台。 不过广场上空自有一层淡淡光晕,如一层薄膜将广场罩上,风雪不进。 今日正是门中岁考开始的日子。 去年岁考,因石不言才入门数月未曾参加,今年却躲不过去了。到了擂台边石不言心中忐忑不已,见了力行鼓励的目光,深深呼吸几口平静了心情,慢慢走了上去。 门中岁考是按境界划分,石不言早已自告示牌上得知,他的对手是邀月峰的一个女弟子。 石不言登上擂台一看,只见对面那女孩年纪不大,十一二岁,手里拿着柄木剑,看起来柔柔弱弱,不由得心中稍定。 见过礼后,只听“当”的一声锣响,比试开始。 石不言不知对手底细,想凭借自己的身法与她缠斗,谁知那女孩脚一点地如电而来,石不言心道来得好快,急忙撤步翻身险险避开来剑,却只觉手中一松,木剑抛飞而起,而后胸前一痛飞退而去、跌落擂台…… 真元法力提升,其速度和力量也会随着大增,道门中比斗若是真元相差太大,技巧是不能弥补的。 石不言躺在地上心若死灰,看着光罩外飞扬的雪花,听着裁判的宣布和邀月峰弟子的欢呼,心中渐渐冰冷。力行忙上前将他扶起,在人们异样的眼神中慢慢向广场外走去。 擂台边一人纳闷道:“依白兄,这比试有什么看头?我怎么觉得你是拉我们来看笑话的。” 只见人群中一人走了出来,正是柳依白。他“嘿嘿”冷笑两声,也不解释,施然而去。 腊月十五,柳依白已自拔罪峰寒潭出来。 回了纳新院,石不言仍是一脸阴沉,力行劝慰无果,只得让石不言自己呆一会。 石不言重重躺到床上,看着头上屋顶,双眼无神。 难道自己真是无缘修行? 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不眠不休,擂台上却与人走不过一招,还是个小女孩……石不言觉得自己在玄一门中就是个笑话。 昨日服用过清神丹,直至夜间石不言仍是毫无睡意,却又全无心思修炼,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无眠。 次日早课后,石不言走出玄一殿,心不在焉向走场走去,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一袭红衫的吴若离正冷冷看向他,冷哼一声,而后眼睛望着天便走了,石不言不由得一怔,却又看见柳依白背着手正向他走来。 一旁的力行见了忙上前一步,冷冷道:“依白师叔,你这是?” 只见柳依白微微一笑上前道:“不言师弟,拔罪峰寒潭半年我已经想通了,当日那事,确是我的不对,出手太重了。而且不言师弟以德报怨,委托大方道长替我求情,真要算来,你算得是我救命恩人,今日特来请不言师弟原谅我。” 见得柳依白一脸诚恳,力行在一旁见了有若见鬼,石不言大为震惊,听得说“出手太重”,却又被小小刺激了一下,不由得喃喃道:“是我修为低微……再说我并无大碍,那事……不算什么。” 柳依白闻言大悦,忙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举起道:“如此,咱们击掌,前事一笔勾销,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石不言抬头看向柳依白的手,心中微微一惊,却也伸手和柳依白击了一掌。柳依白哈哈一笑,而后看向力行道:“力行,想不到这半年你修入了精玄境上层,可惜今年岁考不能和你比试了。看来你不愧为北望峰这一代资质最好的弟子,师叔自愧不如啊。” 力行听了一愣,而后也不搭话,头扭到一旁哼了一声。柳依白笑了笑,说要准备岁考,告辞而去。 石不言看向柳依白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冷。 恰才柳依白举着的手掌中,分明有几个深深印痕,击掌后他收手时,石不言果然见得那手指节处微微发红。 那是用力握拳,指节绷紧气血不畅,猛然松开后才会发红。 当年跟着父亲,石不言没少学暗司中用于察言观色的本事,今日果然派上用场。看来这柳依白心思极深,日后不得不防。 石不言摇摇头,和力行向广场中走去,不料听得身后有人好似在小声议论,他不动声色凝神听去。 “……一掌飞?谁想的这外号,倒真是贴切。哈哈……” “一掌飞是谁?” “那,就是前面那个,卜川真人的弟子石不言。” “你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 “听见又怎么?不知多少人想入卜川真人门下,想不到他老人家多年不曾收徒,却收了这么个……” 力行自然也听见了,脚步一停一咬牙便要转身,却只觉得手上一紧,已被石不言紧紧拉住,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分说拉着他快步走去,脸上一片死灰。 听得身后传来哄笑声,力行恨恨扭头看去,只见笑得最大声的几个,正是平日里和柳依白一起的东流峰弟子。 …… 卜川真人来时,见石不言正坐在床上怔怔发呆,他看向石不言摇头道:“不言,这几日你不吃不喝也不修炼,可是因岁考一事?若是这小小打击你都受不了,还谈何复仇,更谈何修道?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一片坦途,岂不是人人都可得道?想想你三师兄,当年人人称他‘白痴’,谁能想到他有如今的成就?” 卜川真人第三个徒弟叫百尺,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意,当年也是进境缓慢,被人笑称为“白痴”,但其不为所动,修道三十年便入神玄境,终得“道痴”之名。 听得师傅话语,石不言身子微微一动,过得片刻抬头道:“师傅放心,这道理弟子明白,只是知易行难,弟子还做不到云淡风轻,过得一两日就好了,弟子定会刻苦用功。” 卜川真人看向石不言,点点头道:“为师知道你性子坚韧,相信也不会因这点小事就打退堂鼓。如此也好,今日你也不用修炼了,为师带你去天机峰散散心。” 第九章 不归 日挂西山。 卜川真人竹楼前,草坪上的积雪已扫开,此刻支了一张矮桌,四人就着这桌子盘坐在蒲团上喝酒聊天。 除了卜川真人和石不言,还有一个头发蓬乱、邋遢无比的中年人,但细细看去,那人却是颇为英俊,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正是石不言的三师兄百尺;四师兄苦岩倒是衣衫整洁,头发也梳理得极顺,却是一头白发,喝酒聊天都是愁眉苦脸,看起来比百尺要大上十多岁。虽然苦岩一副落魄样子,却也是神玄境的猛人。 几人已是喝了一阵了,卜川真人捻着颌下胡须,罕有的露出微笑看着三个弟子。 只见百尺一拍石不言肩头道:“小师弟,这事,你做得太丢人了……” 石不言低头黯然道:“师兄……此次,不言确实给天机峰丢脸了,唉……” 百尺一怔道:“知道丢脸,你还学苦岩垂头丧气干嘛?” 石不言愕然,苦岩喝了一口酒,咂咂嘴苦着脸道:“老三的意思是,岁考输得惨,不是丢人的事,输了后因别人的嘲笑影响了自己心情,这才丢人。” “正是如此!”百尺一拍桌子扬眉道:“非但不能消沉,反而要时刻谨记自己那‘白痴’……不,‘一掌飞’的大名,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才是我天机峰的风范,这才不致坠了卜川真人的赫赫威名!” 石不言目瞪口呆,卜川真人怒道:“百尺!你可是喝多了,有你这样教师弟的吗?若是我不在,你这样子让我如何放心?” 百尺却是怔了一怔,一头倒在了桌上,鼾声大作。 卜川真人如同一拳击到棉花上,空落落好不难受,大吼道:“苦岩,送百尺回去。气死我了……” 苦岩慢吞吞又喝了口酒,皱眉道:“师傅,这‘不归’可难得喝到,剩下的我带回去可好?您又不怎么喝酒……” “拿走拿走……滚!” 苦岩将桌上酒瓶取了,一晃间已是消失在手中,而后才扶起百尺,驾着云歪歪扭扭飞去…… 修道之人若是喝世间的酒,只怕连喝一日都不会醉,今日这酒名为“不归”,正是元清真人亲手所酿,修为越高,酒力越是霸道,极其难得。石不言本不善饮,喝了一小杯便昏昏沉沉,百尺和苦岩却是一人喝了一瓶多。 卜川真人见得那云头歪歪扭扭直向竹林中坠去,溅起团团雪粉,而后传来轰然声响,不由得哈哈大笑,三角小眼中竟然笑出了泪花。 石不言见了两个师兄的狼狈样子,也是微微发笑,平日里接触不多,此刻只觉得这两个师兄都是妙人,不知云游在外的大师兄二师兄又是如何模样。 这场酒一喝,石不言胸中块垒尽去,师傅送他回纳新院后,只觉酒劲上涌,上床沉沉睡去。 …… 月光如水,无声在山峰间流淌,使得各处山峰更添一分静谧。 天机峰竹林间草坪上,弥漫着一旁池塘中荷花的清香。 月光下,卜川真人与元清真人席地而坐,身前一张香案,香炉后是个红色锦盒,香炉中三只线香已经点燃,冒出缕缕青烟。 卜川真人一身法衣,戴着法冠,卜川真人尖瘦脸型戴上法冠感觉有几分滑稽,此刻却是一脸凛然,元清真人一脸凝重道:“师兄,真要如此?” 卜川真人抬头看向夜空,群星闪耀,月正中天。 “天机越发混乱不堪,只怕劫难就要来临。劫难一出涂炭生灵,今日请出师门重宝,我也是只存了一分希望,只盼能窥得一线天机,有备无患。” 元清真人听了此言,急道:“强算天机于修为有损,师兄你道法通玄,什么劫难能伤得了你?涂炭生灵也好,天崩地裂也罢,与你何干?师兄,咱不算可好?” 言语中,元清真人甚是急切。 卜川真人看向元清,厉声道:“你可忘了你是如何上山?若是修道之人皆不问世事,你可有今天?” 云清真人一愣,低头不再言语,过了一会,默默起身退到几丈开外,为卜川真人护法。 卜川真人取下锦盒,正要打开却顿了顿,轻声道:“元清,你性子急,脾气暴躁,日后还是要多做些心性修养的功夫,不要成日里打打杀杀。” 元清真人又是一愣,猛抬头道:“师兄!” 却见卜川真人猛然一掌击到地上,只见草坪上各处纷纷冒出光华,急速流转间,已是勾画出三丈方圆一座法阵,法阵上符文明灭不定,一圈光幕生出,将卜川真人和那香案罩在里面。 这一下只是电光石火间,元清真人正想要闯入光幕,却听卜川真人大喝道:“元清,此刻我与这法阵合一,你若是强闯,无异于耗损我法力,还不在一旁专心护法?” 见了卜川真人的凌厉眼神,元清止住身形,却仰天一声大吼,震得一旁竹林落叶纷纷。 卜川真人见元清已是停下,打开手中锦盒,取出三枚古钱托于掌上。 淡淡月光下,只见那古钱晶莹剔透,不似金属,微微反射着柔光。 这三枚古钱确非凡物,乃是玄一门开派祖师玄一子三千六百年前成仙时所遗,其上沾染了一丝仙气,推演卜算灵验无比。 只见卜川真人将三枚古钱合于掌中,双掌倒错于腹间,眉头紧皱,闭目默念法决,法力逐渐凝聚,身边空间居然开始震荡,卜川真人的身形逐渐模糊。 元清真人忙提聚法力,一脸凝重,护于一旁。 卜川真人双眼猛然睁开,神光如电、精芒四溢,双手翻飞间,已是闪电般将三枚古钱依天罡星斗方位掷出三十六次,一百零八个古钱残影于光幕中荧荧停留,有若小小星空,那三枚古钱已是握于卜川真人左掌中。 便是这一瞬间,卜川真人见得那残影图案中一股凶厉之气迎面扑来,忙收摄心神以神念一挡,闷哼一声口角溢出血丝。 元清真人紧张无比,却不敢打扰师兄做法,只得大眼圆睁看着卜川真人一举一动,若有不妥,拼着师兄责罚也要中断卜算。 只见卜川真人向胸前猛击一掌,一口心血喷出,化为血雾散于光幕之上,终是阻住那凶厉之气片刻,但就于这片刻间,卜川真人终是窥得一线天机,神色自震惊转为愤怒,怒喝道:“劫由……生、欺人太甚!” 其中一字却是发不出声音,但话音刚落,一道紫电自空中无声落下,直击到那光幕之上,受光幕所挡,缩为一团雷球于光幕上滚动,光幕之上布满曲折电光,古钱残影纷纷爆散,残影爆散一个,卜川真人身子便是一抖,口中鲜血直流。 元清真人见状大惊,大喝一声合身撞向光幕,但刚碰到便有若雷噬,飞退而去,怒吼一声又冲向前来,却眼见那光幕破碎,紫电落到卜川真人头顶,法冠顿时化为飞灰,卜川真人委顿在地,人事不省。 元清真人忙抢上前去扶住师兄,一探还有气息,又隐觉威压传来,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上、夜空中,一点紫芒闪烁,显然还要降下第二道紫电。 只听得远方广玄峰上传来一声龙吟,一道金光自广玄峰电射至那空中紫芒上,发出惊天爆响,于群峰间回荡,滚滚远去,有若惊雷。 爆响过后,那紫芒终于散去,再无踪影,只余朗朗星空。 元清真人心中一动,只见一个长髯道人无声现于香案之前,元清真人见得来人,哽咽道:“云扬掌教……” 来人正是闭关的玄一门掌教云扬真人,只见他生着一双凤目,紫红脸膛不威自怒,一袭青衫,手提长剑,黑发长髯于风中飘扬。 云扬真人见卜川面若金纸、昏迷不醒,胸腹间法袍上一片血迹,忙蹲下身去握住他的手,雄浑真元渡了过去。 过得片刻,卜川真人咳嗽两声,缓缓醒了过来,但云扬真人一查之下,已知卜川被那雷火击散了神魂,生机断绝,此刻强留,却是他有话要说。 云扬真人目露哀伤,缓缓摇头道:“师弟,你这是何苦?” 卜川真人见得云扬掌教,勉力微微一笑道:“我唯好卜算一道,见得天机紊乱,如何能按捺下好奇。只是连累师兄破关而出,只怕证道之日又要延后了……” 卜川真人顿了一顿,喘了口气又道:“如果我卜算不错,劫由……” 说到关键处,却是发不出声音,只见卜川真人脸色猛然发紫,喉间“咯咯”轻响说不出话来。云扬真人一声怒喝道:“大胆!”手中长剑凭空刺出,那剑身一荡却是隐于空中,有若刺入另一方世界一般。 随着这剑刺出,一声闷哼凭空传来,飘忽不定,不知发声之处位于何方。 云扬真人缓缓抽回长剑,见得剑尖一滴淡金液体滴落,怒容中有几分惊疑。 卜川真人终是缓得一口气,苦笑道:“今日方知天机不可泄露……”随后看向元清真人道:“不言……” 元清真人知道师兄意思,将卜川真人轻轻送到云扬真人怀中,闪身便已不见,不过数息时间,元清真人手臂下夹着一人猛然出现,那人正是一身白色内衣的石不言。 只见元清真人放下石不言,却是“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想必为了争分夺秒,急促间催动法力破空而行,已是受伤不轻。 ; 第十章 梦境 石不言本已睡着,却被雷鸣惊醒,见得窗外月朗星稀,正疑惑间,元清真人凭空出现,说了句“随我来”便将他夹于手臂下破空而去,眨眼已至天机峰师傅楼外。见得师傅胸前血迹斑斑,斜躺在一个长髯道人怀中奄奄一息,石不言心头巨震,忙跑过去跪下喊道:“师傅!” 云扬掌教看向石不言,想到刚才卜川真人传于自己的一丝神念,神色中有些惊异。 卜川真人颤抖着手摸上石不言的头,轻声道:“不言,为师以后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找你两个师兄,他们若办不到,就找你元清师叔。” 说完,卜川真人褪下一个戒指,递给了石不言。 石不言顿时慌了,接过戒指看向师傅,眼中流出泪来,连连摇头。 元清真人却是恨恨看向石不言,卜川真人微弱道:“元清,这事你不要怪不言,我早已算到了今天……不言这孩子,命极苦,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卜川真人话音一顿,猛听得元清真人仰天一声嘶嚎“师兄——”,随后那胖大身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卜川真人身前,拉着卜川真人的手嚎啕大哭,胡须上涕泪交加,如同孩子一般。 卜川真人已然身死道消、驾鹤西去! 石不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云扬真人见状,忙拉着石不言的手渡入一缕真元,只见石不言也是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云扬真人衣袖一抚,一股柔和力道扶住了石不言,石不言才痴痴坐于地上,眼神空洞,也不哭号,只是泪流不止。 有关卜川真人的回忆,在石不言脑海中接连闪现。 忘尘坡出手相救、带自己回山、收自己为徒、自己受了欺负愤然出头、对自己的悉心教导,便是日间,还因自己的消沉来开导劝慰…… 在石不言心中,卜川真人已是如同亲人一般,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此刻却已天人永别,石不言怎不悲痛欲绝,又如何不彷徨无措? 他想大声呼喊:为何真心待我之人,都要遭遇不测?是我命当如此,还是这天不长眼? 但是听着身边元清真人的哭号,他没有喊出来,只是在心中黯然神伤,耳边回响起卜川真人对自己说的那句“相信穷我之力,定能带你走出属于自己的证道之路”。 场间三人或悲伤、或恍惚、或沉思,谁也未曾发现,那自云扬真人剑尖滴落的淡金色液体并未融入大地,而是凝成一团于草叶间无声滚动、有若生灵,滚到石不言垂于草地的右手旁,探出两根细丝于那手指上触了一下,那有若水泡的淡金液体跳动不已,而后滚到那手指上无声无息融了进去。 只是此刻,卜川真人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好似露出一丝微笑…… 卜川真人虽至神玄境多年,神魂修炼就快圆满,但平日里不苟言笑,于玄一门中但凡遇到不顺眼之事均是直言训斥,故而门中与其亲近之人甚少。 而且卜川真人心高气傲,择徒之时资质心性若有半分不如意便弃之而去,故而弟子寥寥,且有两位早已结伴云游而去,连卜川真人的死讯都不能送到。 在玄一门中卜川真人人望不高,但在修道界中,他却是于卜算之道执牛耳之人,且因其爱憎分明的个性,于外界行走间时有惩强扶弱,故而感念其德之人得知消息纷纷前来吊唁,加之玄一门地位尊崇,门中真人仙去各大门派无不谴人前来致哀,一时间玄一门中也是来客如云。 只是自卜川真人身死后,石不言皆是浑浑噩噩,跪于卜川真人灵前一动不动有若木塑,几日间水米不进。 眼见得石不言一日比一日憔悴,百尺几人心痛不已,见卜川真人即便已是入土为安,石不言仍是跪于坟前不肯离去,心一横将其打晕,让力行抗回了纳新院。 …… 石不言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于梦中师傅卜川真人死了,来了好多人,虽然都于灵前露出哀伤之情,但分明有人心中欢喜。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透人心,但他就是知道。 力行一直陪着自己,还曾喂自己吃东西,但是嘴却总是张不开,两个师兄也时常来看自己,向自己身体灌入暖暖气息,很是舒服。 还有吴若离那小丫头,虽然感觉她很怕师傅,但是在师傅灵前哭的很伤心,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不知道她是否还记恨自己。 师傅要下葬了,于灵堂中最后看见他,他的脸上好似也有隐隐笑容,但那面孔怎么与父亲的脸隐隐重合?父亲那么英俊,而师傅分明长的很丑……很奇怪。 看着师傅的棺木被泥土一分分掩埋,他觉得心中一阵轻松,这梦做到这里,应该就要结束了吧。 但随着眼前一黑,梦境突然转变。 他看见自己在茫茫星空之中,眼前漂浮着一个个相貌奇异的黑色生物,有若鬼怪,散出邪恶无比让人厌恶的气息,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他孤身一人冲了过去,举手抬足间却有莫大威力,那些生物纷纷化为微尘散于星空,虽然他伤痕累累,但那些生物也被消灭干净。 随后场景一换,他正与一个浑身金光的人在打斗。那人是谁?想不起来,但只是觉得与他仇深似海,一定要杀死他。但是那个人也很厉害,打了很久很久,从星空打到了地上,好累…… 突然间眼前一亮,场景又变了,自己成了一个婴儿,一个黑衣男子正向自己走来,这男子,不正是父亲?只是看起来好年轻。他神情警惕,看见自己后忙过来抱起,露出微笑转头喊道:“快看,是个孩子……” 自己被抱起,视线开阔了一些,低头看见地上静静躺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好熟悉…… 感受着父亲怀抱的温暖,自己沉沉睡去。 但过得一会,石不言只觉得浑身又麻又痒,如同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自己身体中爬来爬去,想要抓挠却动弹不得,那麻痒感觉让人几欲疯狂,只想死去,他大声呼叫,却没有人能听见,眼看就要神智昏迷,只觉得好似有一团黑芒钻进了自己脑袋,化为一股奇异的力量守护住自己的微弱灵识,随后一阵剧烈晃动传来,耳边有人大声呼喊道:“不言、不言!” 不言是谁?他暂时忘记了那麻痒感觉,疑惑不已,觉得这两个字好熟悉。 是了,不言就是我,我是石不言! 麻痒感觉顿时消去,他缓缓睁开双眼,一个人正焦急的看着自己。 “力行……” 石不言自被打晕,已是睡了三日,其间力行请大方道长前来查看,得知他是心神耗费过度而陷入沉睡,并无大碍,让他不用打扰石不言休息,力行才稍微放心。 今日清晨,连日照料石不言的力行伏在床边沉沉睡去,却突然被怪异声音惊醒,只见石不言皱眉闭眼大张着嘴,口中“荷荷”连连,表情痛苦无比,忙将其摇醒。 听得石不言喊了声“力行”,见其终于清醒,力行顿时长出一口气,问道:“不言,做噩梦了吧?” 石不言坐起身来,眉头紧皱,正在努力回想那奇怪梦境,一时间没有回答。 力行以为他仍是伤心于卜川真人的逝去,宽慰道:“不言,卜川真人虽然已经仙去,但还有掌教真人与门中众师长在,你无须担心。” 石不言轻轻摇头,只是沉默不语。 梦境太过光怪陆离,只有那最后画面尤为清晰。 他突然自枕头下摸出匕首,举于眼前细细查看。 石不言猛然摸出匕首,却把力行吓了一跳,忙拉住石不言道:“不言,想开些。” 石不言轻声道:“你想哪里去了,大仇未报,我怎会寻死?只是这匕首似乎与我身世有关,我想好好看看而已。” 一年多的相处,石不言与力行已是成了极好的朋友,自己的身世,石不言也告诉了力行,私下里也无分辈分,均是直呼其名。 力行是个孤儿,自小流浪四方,八岁那年被一恶丐捉住,要斩他手脚而后行乞,被大方救下带回门中,也是极可怜的人。 听得石不言提起身世,力行睁大了眼,而后觉得关于这个话题,不便发表意见,默默退了出去。 石不言没有发觉自己无意间撩动了力行的心事,只是怔怔发呆。 莫非自己真是父亲捡来的?否则,这梦怎会如此清晰。 还是因为当年自己无意中听得下人的闲话,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借这梦境体现了出来? 想起梦中父亲年轻的样子,他心中又是一痛,转头看见挂在一旁的孝服,石不言心中又是一阵伤心,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正当他穿好衣衫,力行已是端了早点进来,递给他道:“几日未吃东西,定是饿坏了,快吃吧。” 石不言端着稀粥,接过馒头,心中感激,默默吃了起来。 吃过早点,石不言道:“我要去玄一殿。” 力行点头道:“师傅说过了,只要你醒来就过去,走吧,我们一起。” 到了索桥,石不言漫不经心向桥上跃去,却不料一跃间跳出老远,远远超出自己判断,眼看就要踏空跌落深谷,身子一拧,居然又横飞开来,直直向索桥外飞去,心中大惊,千钧一发间伸手抓住了铁索,才止住身形,吊在铁索上。 自己怎么了? 照力行所说,自己昏睡了几日,也未进饮食,应该是很虚弱才是,为何有了如此巨力和身法? 石不言静静吊在铁索上,心中震惊不已,前方云雾中的力行喊道:“不言,怎么了?怎么这桥晃得如此厉害?” 石不言身子一翻,落到桥板上,喊道:“没事!”而后他静静站了一会,皱眉片刻,终是摇了摇头,小心控制着力道,向前跳跃而去。 第十一章 苟活 到了广场,力行去了杂务司,石不言一人向玄一殿走去。 进了玄一殿,礼台上各峰真人俱在,云扬掌教和两个长老坐在上首,正面色各异看向石不言。 石不言跪下见礼,云扬掌教抬手将其扶起,看了他一会轻声道:“不言,来此何事?” “不言想在师傅安眠之地结庐相伴、为他守孝,还请掌教成全。” 云扬掌教一愣,而后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孝心,也不枉卜川真人收你一场。准了,我会让大方去安排好,放心吧。” 石不言忙又跪下,感谢掌教,却听得一人冷冷道:“谁知你是不是故作此态、邀买人心?” 石不言撑地看去,正是天风真人。 石不言心中疑惑,而后生出一股怒意,正要开口,却听得一个声音大吼道:“天风,你胡说什么?” 天风真人也不去看大吼的元清真人,面向云扬掌教朗声道:“此子命带孤煞之运,亲之不详,拜师一年卜川师兄即遭不测,若是留于门中,只怕会于我玄一门不利。再者说来,此子入门一年多,大家看看是何等修为?我玄一门领袖群伦,若是到了大比之日此子贻笑大方,何尝不是我玄一门之耻?而且此子入门真意,只怕还是为了下山复仇。他家破在前入门在后,是为私怨,且牵涉俗人,若是让旁人知道,少不得会笑话本门欺凌俗世中人。还望掌教真人三思,考虑一下师弟先前建议。” “哈哈哈……”元清真人仰天大笑,一指天风真人道:“有仇不报、谈何修道?若是你与石不言异地处之,清泉长老被人杀了,你这仇报是不报?难道你就会将那仇恨放于一旁安心修道?如此说来,清泉长老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石不言听了天风真人所说,心中却是一阵冰凉,而后头晕目眩、如坠深渊。 原来,家人遭遇不幸,是因我为不详之人? 修为高深的师傅死去,也是因我这孤煞之运? 石不言被天风真人的话点醒,一时间心中说不出的感受。 自责、内疚、还是深深的愤怒?怒这老天为何如此安排? 他的眼中渐渐冰冷,到最后,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忘尘坡上时一般,麻木、空洞。 房中几人却没有注意到石不言,因元清真人的话,清泉长老老脸一黑,天风真人怒极,正要反驳,云扬掌教抬手怒道:“够了!” 众人一惊,天风真人悻悻坐了下去,元清真人却是哼了一声,坐下喝茶。 云扬掌教沉声道:“想我玄一门开山三千六百年,何时因弟子命格不好而将其驱逐?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又何惧区区孤煞之运?不言资质如何暂且不提,但于修道,最为关键的却是道心。元清真人说的好,有仇不报,谈何修道,其实也是为了道心圆满。不言心性坚韧,诸位已有目睹,驱逐之事,以后休再提起。卜川师弟算数通天,他托付我照顾不言,自有其意。日后不言便如我的弟子一般,若是诸位惧怕其不详之运,自可远远避开,以免误了诸位道途,于证道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惊,全然没想到掌教会因这石不言说出如此重的话,只有元清真人又是“哼”了一声,面有得色看向众人,而后继续吸溜着茶水。 “大方,带石不言去天机峰!” 大方道长忙起身道:“弟子遵命!”而后大方看向石不言,此刻才见得石不言双目空洞无神,略一思索,知他所为何事,摇了摇头,扶起他出门而去。 …… 天机峰峰顶为一笔直峰柱,峰柱上却横生出一方数十丈方圆的石台凌于云海,孤绝无比。石台上生有一小片紫竹林,竹林边起了一座小小竹屋,更有一眼喷泉,在一个天然水池中翻腾不已,泉水顺着石台漫了下去,扯出一片飞瀑落入石台下的清潭中,再自那清潭漫出,顺着小溪流入茫茫紫竹林…… 石台正中,靠着天机峰柱新起了一座坟墓,正是卜川真人安眠于此。此刻,石不言正跪在墓前,身后站了几人,还有一头老虎趴在一旁要死不活。 石不言仍是木然,呆呆看着师傅的墓碑,泪流不止。 云扬掌教拍了拍元清真人的肩,摇了摇头,叫了大方一起驾云而去。元清真人对百尺和苦岩摆了摆手,百尺和苦岩也离开了,孤台上只剩下元清真人和石不言。 元清真人翻出一瓶酒来,又取了个酒杯,倒了一杯酒洒在卜川真人坟前,而后一屁股坐下,也不说话,自斟自饮,过得片刻,却已是双眼发红。 “不言,其实师叔和你一样,也是自幼家中生了大祸,幸而被师傅救回山中,入了玄一门。也不怕你笑话,我老爹是个山贼,还是寨主……” 元清真人也不管石不言听不听,一边喝酒,一边自顾说了起来。 原来,元清真人本是一占山为王的山贼头领之子,一日山寨中惊现妖兽,寨毁人亡,幸而被前来除妖的玄一门太隐真人所救,见其颇有资质顺手收为弟子,带回玄一门。 因其出身,尚为年幼的吴元清于师门受尽嘲讽冷遇,一时想不开想要自尽,却被卜川所救。卜川已入门多年,救下元清后对其极为关照,且元清但凡遇到修为上的问题也是找卜川为其解惑,是以在元清心中,卜川有若长辈亲人。 其后,元清修为突飞猛进,虽修道多年,生父悍匪血性仍是于元清真人血液中流淌,于外间行走,时有言语不和便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闯出了“恶道”名头,但许多首尾却是卜川真人为其默默处理,日子一长,元清真人如何不知? 卜川真人死去,这玄一门中,只怕元清比谁都更为悲伤。 元清真人看着渐渐回过神来的石不言,递给他一杯酒,石不言仰头便喝了,元清真人一抹眼睛沙哑道:“当日卜川师兄救下我后,给我说了一番话,此刻我说与你听。” 石不言怔怔看向元清真人,擦去眼泪,仔细听去。 “当日师兄说:死固然有泰山鸿毛之分,但有些时候,死,不过是最轻松的事。赴死,不见得慷慨,反而是懦夫行径。苟活,却要更大的勇气,且会备受煎熬,但在苦痛中活着,方能不忘初心,终显男儿本色!不言,你比师叔聪明,定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师叔却是过了好些年、经了好多事,才明白过来……” 元清真人说完,又是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酒,看向远方。 石不言听完后却是心中一震,细细咀嚼了半响,对着师傅的坟重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对元清真人深深一躬道:“谢过师叔。” 元清真人收回目光,起身一扶石不言肩膀,欣慰道:“不错!就凭你的心性,日后定有作为。” “师叔谬赞,不过,不言定不会辜负师傅和师叔苦心。” “如此就好。”元清真人重重拍了拍石不言肩膀,差点将石不言给拍趴下。 元清真人一指旁边装死的老虎道:“这便是当日差点咬死你的恶虎了,不过,在不醉峰的一年多,已是被若离打成了病猫,你一个人在这地方太过无聊,我将它弄来陪你,放心,它不敢作恶。” 石不言点点头,迟疑道:“师叔,若离小姐,可还恨我?” “她敢!”元清真人瞪眼道:“早就教训她了,你放心,若是她还敢欺负你,师叔一定饶不了她。” 石不言顿时无语,看来,这吴若离还在记恨他。 元清真人又递给石不言一个小小玉牌,嘱咐了几句,驾云而去。 这玉牌,便是可借之飞行的法宝——云符,平日里将自身法力注入,到时便可依法决运转,助自己飞行。 云符虽于气玄境以上的弟子无用,但对精玄境弟子来说却甚是实用,只是这云符炼制不易,普通弟子如何能拥有? 元清真人一走,那在地上装死的老虎“嗷”的一声翻身站起,看向石不言,眼神中似乎有几分迟疑,却慢慢走到孤台边,纵身跳了下去。只听得孤台下竹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逐渐远去。 孤台之上,只剩下了石不言。 石不言走到一块大石旁盘腿坐下,看向远天。 白云悠悠,随风变幻,孤台下云海翻腾,风疏竹叶声汇成一片,沙沙作响。 在这怡人风景中,石不言却想起了父亲、师傅,还有刚刚元清真人的话,他脸上神色一定,面现坚毅,站起身来。 想到过索桥时的异状,他握紧拳头,一拳击到身旁大石上,“砰”的一声,那坚硬的山石居然被一拳击碎了一小块,更有数条浅浅裂纹自那大石蔓延开来…… 石不言怔了一怔,于孤台上施展起身法,只觉辗转腾挪间圆转如意,更有原本施展不出的空中折转,此刻也能轻易施出,身随意转…… 石不言静静站立,任他如何想,也想不起这突然间就有了的巨力和身法因何而来。 他摇摇头又盘腿坐下,继续修炼《坎玄录》。 刚起手修炼,石不言身子一震马上停了下来,惊疑不定,而后他闭目片刻,却又是一惊,急忙睁开眼来。 原来石不言一运起功法,只觉冰凉的水属元气滚滚而来,有若狂潮涌入自己经脉,他急忙停下,闭目思索间,却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经脉丹田。 这内视之法需得气玄境才可施展,让他如何不惊?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想了想,再次闭上双眼,运转功法。 他“看见”了。 ; 第十二章 造化 在石不言的神念中,只见孤台上黑色的水属元气翻涌而来,随功法运转涌入体内、进入经脉,于经脉间急速流转,而后进入丹田。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好似自己身体中有着另一个世界,时至今日才能得见。 功法仍是原来的功法,但吸纳的水属元气却远超从前。 原来吐纳间吸入体内的元气有若涓涓细流的话,现在就是奔腾的大江大河,而且这元气在经脉间急速奔涌,运转周天的时间比之从前短了数倍…… 但这元气一进丹田却一分为五,化为青红白黑黄五色,如丝般于丹田中各据一方,又如环相连。 这……怎么会这样? 若是进入气玄境内视丹田,则会“看见”丹田中的真元呈现出各属颜色,石不言分明修行的水属功法,真元理应为黑色,为何会如此? 石不言心中震惊无比,暗道难怪修为进展如此缓慢,原来所吸纳的元气化为了五属真元,境界提升自然慢上常人五倍! 石不言缓缓收功,过了许久,心绪才自震惊中平复下来。 原因?自是想不明白,但也无需多想。 身体莫名变强,修炼速度莫名变快,石不言求之不得,也不会去声张。 他已打定主意,为师傅守孝时,正好在这孤台全心修炼。 日渐西斜,挂在远山。 天机峰孤台下,云海茫茫。 孤台边、大石旁,石不言于身边翻腾的水雾中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 命运,夺去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在他坠入绝望时,却又给了他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很渺茫。但命运随即又夺去了给予他希望的人,就在他悲痛欲绝时,这可恨的命运,却给了他更大的希望…… 造化弄人,可就是如此? 夕阳虽然落下,明日,却会升起一轮火红朝阳! …… 昏暗星月光芒下,竹林中,老虎舔了舔嘴上血迹蹲坐在地,身边有一小堆破烂的皮毛。 它抬头望向空中月亮,虎口开合,吞食月华…… 这老虎也有过奇遇。 它本在一处大山中逍遥自在,无意中得遇高人点化开了灵智,灵智一开,它便隐隐知晓修炼,但那高人本就是无心之举、早已飞身远去,它如何追得上? 无奈之下这虎只有凭着本能于夜间吞食月华,白天四处游走,想寻得旁人教导,却被五峰山那陈元化遇见,被其收为兽宠,其后得遇石不言。 发现石不言时,它隐隐觉得此人身上有当初点化自己那高人的气息,但极为飘渺、捉摸不定,故而在主人下令之后迟疑不前。 直至被卜川真人留下,其后在云上才发现那气息是自匕首散出,想到自己差点杀死那手持匕首的人,而这人显然与当日那高人有关,心中后怕不已。 但随后,它却被元清真人给送到了不醉峰,度过一年多凄惨无比的时光,一想到那红衣姑娘的大锤,它就浑身发颤…… 幸好,它被送到了天机峰,从此不会再受到那女孩的骚扰,无忧无虑,自在度日。 心情舒畅,这老虎不由得加意多吞食了几口月华。 但这月华入体,这老虎却只觉头中“轰”的一声,而后双眼发红、目露凶光,在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它要鲜血,无数的鲜血…… 懂得修行的野兽,已是妖兽,但妖兽若无妖修功法,修炼至最后,无不是狂性大发,成为一方之祸,结局自不必说,或被天雷灭之,或被高人除之,或是嗜血过度,爆体而死…… 这老虎早已修炼多年,却从无功法,仅凭本能吞噬星芒月华,想不到就在今日,终于狂性大发。 夜色中,一双猩红双眼抬头望向孤台,而后,一道黑影自竹林间狂奔而去。 虽已至深夜,石不言仍在孤台上修炼。 丹田中,五属真元于短短时间内急速增长,他怎舍得休息? 一道黑影窜上孤台,直扑向静坐的石不言,口中獠牙闪烁冷冷光芒…… 眼看这凶性大发的猛虎就要扑到石不言,好似忘尘坡上的重演一般,石不言腰间爆出一团黑芒,这老虎如遭雷噬、横飞而去,摔落下孤台,掉入下面的清潭中,水花四溅。 这老虎自水中爬出,眼中红光却已散去,目露惊疑,而后猛一甩身上水珠,转头向竹林中跑去。 就在那黑芒爆出的瞬间,一篇妖修功法凭空出现在这老虎识海中,并开始自行运转,这老虎同时恢复了清明。虽然疑惑,它也知这是天大的造化,急忙远去。 过得片刻,只听得一声长长虎啸自竹林中发出,惊飞满山宿鸟于竹林上久久盘旋,而后归于沉寂。 石不言被这虎啸声惊醒,缓缓睁开眼来,见得星光明月,才知已是夜晚,却又闭上双眼,功法运起…… 直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咏唱声传来,石不言才又醒来,见得天边一片火红,太阳就要升起。 凝神听去,那咏唱正是自广玄峰传来,想来玄一殿中,早课已经开始了。 石不言因在孤台守孝,却是无需参加早晚课,他站起身来,走到竹屋中取了香蜡纸烛,去给师傅上香。 黄纸成灰,随风飘散而去,线香的青烟也一阵缭绕,白烛险些吹灭。跪在坟前的石不言转头看去,那老虎正静静蹲在身后,看向自己。 石不言大惊,腾地起身跳开,匕首在手,凝神戒备。 不对,这老虎怎么变黑了? 只见那老虎全身上下,毛发已是漆黑,再无一根杂色,原本这虎行凶也好、装死也罢,身上总有一股煞气,此刻那煞气也好似全消。 石不言心中生疑,见那黑虎不动,好奇道:“你可听得懂话?” 那黑虎点点头,缓缓站起,向石不言走了过去。 石不言丝毫感觉不到恶意,一动不动,却见那黑虎走到自己身前,而后将那头低下,后又抬起,而后又低下,如是再三。 于这虎而言,自石不言处得到了妖修功法,于它是天大的恩情,它灵智早开,已是懂得感激,此举正是向石不言致谢。 石不言却是捉摸不透,奇道:“你这是?” 那黑虎顿时喉中“呼呼”不已,抬起一只虎爪比比划划,石不言如何懂得,更是糊涂,那黑虎见石不言不明白自己意思,走上前去,将那头在石不言身上磨蹭不已。 这动作石不言却是知道,如同那猫儿亲热人一般,这是在向自己示好。 石不言终还是个少年,见这黑虎如此通灵,心中欢喜,不再去想老虎怎么变黑,暗道日后这孤**居的日子,不会那么孤单了。 …… 时光的流逝,于天机峰好似并不明显,因这竹林四季常青,而石不言自从修道后,已是寒暑不侵,见得天降初雪,才知又到了冬天。 这一年中,除了元清真人和两个师兄不时来给卜川真人上坟,顺道看看自己指点自己修为,来得最多的,要属大方道长和力行了。 大方道长是来送吃穿用度,力行却是挂念石不言,时常借云符驾云而来,而后和石不言聊天,说说门中趣事。他那云符,正是石不言刚上山那年,力行岁考第二的奖励。 石不言的修为已入了精玄境中层,丹田中五属真元已经凝气成团,五色气团于丹田中各据一方。 要入得精玄境上层,需气团成旋,初雪落下时,石不言运使《坎玄录》,已能摧使水属气团旋转,但其余四属却是一动不动,不得进入上层境界。 看来,这是因自己那怪异真元的缘故。 石不言苦思不得其法,想要去寻三师兄帮忙,正站起身来,却只觉一阵恶风袭来,忙翻身避过,手一指道:“大黑,可是又要找打?” 大黑便是那黑虎,石不言给它起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名字。 不过,大黑二字一点不假,此刻的它正是又大又黑,身架比之原来猛增了一圈,不带尾巴,已是近两丈长短,如同小山一般。 听得石不言的话,大黑喉中一声轻吼,眼中居然现出几分戏谑神色,猛然跃起,如小山般向石不言压来。 石不言“嘿嘿”一笑,不退反进,右拳隐现光华,正是聚集的真元,直直一拳向上击去,大黑不敢硬接,身子一拧,身后长尾电射、如鞭卷来,却是卷了一个空,轰然一声,大黑落到了地上,心知不好抬头看去,却见得一团冰凉水雾罩来,“咯咯”声中,硕大的虎头已被冰封,那巨冰向它身子迅速蔓延而去。 只见大黑长尾一甩,“啪”的一声抽在自己身上,巨冰破散,随即昂头虎啸一声,一团黑色妖元激射而出,直向石不言击去,石不言心中一惊,忙翻身避让,但那妖元却转了个弯,如影随形,又向他飞来。 “好哇,想不到你练出了这古怪功夫,怪不得要来和我切磋一番。”石不言一边奔行躲避一边说道,心中一动,身子一转立定,法力运转,要硬接妖元。 大黑本就在石不言身后追赶,见他立定,长尾甩出,居然可以随意伸长,又向石不言卷去,石不言见那虎尾来得极快,与妖元齐至,只得右掌迎向妖元,左手挡向虎尾。 只听“轰”的一声爆响,石不言被那妖元震退了几步,左手却被虎尾缠上,那虎尾如大蛇一般在他手臂上盘旋,直向其身上缠去。 石不言忙搭上右手,一咬牙“嘿”了一声,猛的一拽,却把那小山般的大黑给拽得转过身来,石不言再一发力,大黑被一分分拉了过来,大黑虎吼连连,四爪在地上抓出深深爪痕,却仍是抵不住自尾上传来的巨力。 石不言“哈哈”一笑,手一松,而后飞身窜起,已是落在正失去重心的大黑背上,双手一环圈住大黑脖子,轻声道:“我要用力了……” 大黑身子一抖,不再动弹,石不言翻身下来,伸手拍了拍大黑的头道:“不错,看来咱们都有进步。” 到了现在,石不言如何不知这大黑是妖兽且修有妖法? ; 第十三章 岁考 这大黑站着已经比石不言高出一个头,听了石不言的话,大黑连连摇头,喉中呜咽不已,好似极为不服,却突然间看向远天,几步便跳下了孤台,向竹林中窜去。 但凡有人来孤台,大黑都会及时察觉离去,石不言心知又来人了,向天上看去,正是大方道长驾云前来。 大方道长落到孤台,看了石不言一眼,微笑道:“不言,修为又精进了,不错。” 石不言修为突飞猛进,元清真人与大方道长早有发现,但却不知原因,便是精于道法研究的“道痴”百尺也是疑惑不已,只道是石不言得师傅护佑,一朝顿悟。 大方一抹唇上髭须道:“你已是中层圆满?如此看来,今年的岁考,我很期待啊,哈哈哈……” 大方道长正是担心石不言忘了时日,过来提醒他参加岁考,顺便过来送一些米面。 石不言将东西收下,大方道长叮嘱一番后驾云而去。 石不言转着手中戒指,看向卜川真人的坟墓,过了片刻轻声道:“师傅,今年徒儿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这戒指正是卜川真人死前留给石不言的那枚,名为乾坤戒,其内另有乾坤,丈许方圆。 …… “天机峰石不言,请指教。” “从革峰古修明,请指教。” 广玄峰擂台上,两人手持木剑,相对一礼。 擂台下,力行见柳依白叫来一群人观战,面有忧色看向石不言。 这古修明在精玄境中层已有两年,力行与他在岁考中也有过比试,知道这人剑法凌厉,很不好对付,虽然石不言奇迹般进入了精玄境中层,但他修道也才两年多一点,力行生怕他初战不利。 听得台下不知是谁叫了声“一掌飞”,古修明不由得面露微笑,这石不言他早有耳闻,心道自己运气真好。好吧,快点收拾了他,还要去看念真妹子比试呢。 古修明心神一凝,手中木剑挽了个剑花,而后毫无花巧挺剑向石不言刺去,但这一剑迅捷无比,隐带风雷之声,其上光华缭绕。 石不言虽然入了精玄境中层,除了大黑却从未与人比试过,见了古修明的凌厉剑势,心中闪过去年被小姑娘一掌拍飞的画面,心生一丝畏惧,身子一晃撤步后退。 古修明见对方避让,冷哼一声如影随形,见对方已至擂台边,手中木剑光芒爆涨一剑劈下,想将石不言逼下擂台。 相对与人来说,大黑前后四爪加上一条飘忽不定的钢尾,攻击角度经常是刁钻无比,石不言已是练出一身极好的身法与反应速度。古修明这一剑虽势大力沉,但在石不言眼中,却及不上大黑冷冷抽来的长尾,心中顿时有了底。 只见石不言双脚一点翻身跃起,自古修明头上高高翻了过去,两人交错时,石不言手中木剑轻飘飘拍过,正中古修明肩头,灌注于木剑中的真元突然爆出,一股巨力将古修明直推向前。 古修明重心全失向前冲出,眼看就要冲出擂台,手中木剑疾斩而下,砰然一声,木剑深深斩入擂台方才止住去势,心中大惊。 只是这擂台为山石所制,被那木剑深深斩了进去还生出一条长长裂纹,观众无不对古修明真元之强赞叹不已。 石不言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身子落地脚尖一点拧身疾扑而去,手中法力狂催,木剑透出黑光直指古修明。 石不言这一下极快,古修明刚转过身来,那木剑已到了眼前,又是大惊,仓促间横剑挡去,只听“咔擦”一声,那木剑被石不言一剑斩断,古修明避无可避,却也生出一股豪勇,左手闪电般向石不言木剑抓去。 石不言一惊,心道这古修明对自己够狠,手中长剑一翻,古修明抓了个空,却只觉一股大力击中胸膛,飞退而去。 古修明心中一凉,却已身子腾空飞出了擂台,忙调整身形落到地上,虽稳稳站好,脸却涨得通红,看向台上,石不言刚刚收回左掌。 “当……” 只听一声锣响,裁判大声道:“石不言,胜!” 古修明心中暗暗后悔,不应轻视石不言,看来传言害死人啊…… 带着哀怨,古修明转身离去,只盼念真妹子的容颜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擂台下的观众鸦雀无声,人群中的柳依白神色阴晴不定,只有力行高兴得跳了起来,上了擂台拉住石不言道:“不言……师叔,不错啊,这么厉害。走,咱们去看气玄境的比试去。” 石不言点点头,和力行走下擂台,柳依白走过来微笑道:“不言,一年没见你了,还挺想你的,看来你修为大进啊。” 石不言停下脚步,看向柳依白淡淡道:“依白兄,若是我们对上,你可要手下留情。” 柳依白一愣,脸上一红道:“唉……依白愚钝,比不上力行天资过人啊。” 石不言自告示牌上知道柳依白还没有进入精玄境上层,故而他有此一说。力行却眼睛一眨道:“依白师叔,其实,还要多谢你门家那定心炉,不然我也没这么快。” 说完,力行还煞有介事对柳依白施礼,柳依白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好似没听见一般,看向另一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柳依白心中一沉,正色道:“有用就好,唉……当年的事,是依白莽撞了,既然不言不再介怀,力行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 力行忙道:“好,以后不说。” 石不言向柳依白点点头,和力行向广场一侧走去,那里的擂台均有一个淡淡光罩,光罩内,不时爆出强光。 见石不言两人离去,一人拉了拉一脸铁青的柳依白道:“依白兄,这石不言……变厉害了啊。若真是如他所说,你们在擂台遇上……” “哼,若是遇上,我会不小心使出不受控制的招数,将他重创……” 柳依白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冷冷道。 众人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冒出…… 石柳二人的过节,众人均有了解,却全然想不到柳依白会如此记恨石不言,均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日早课之后,柳依白打石不言,是为了讨好吴若离,不想被打入寒潭半年,自是对其怀恨在心,而后又得知定心炉被卜川真人要去,至卜川真人死后,父亲因提议驱逐石不言,更是被云扬掌教训斥,在柳依白心中,这石不言已是天下最为可恨之人。 门规森严禁止私斗,柳依白倒也有几分城府,面上未与石不言交恶,虽然石不言此后独居天机峰孤台,他也有留意石不言修为进境,当他得知其入了精玄境中层,便生生压抑自己修为没有进入上层,为的,就是在擂台上比试之时的“不小心”…… 石不言和力行去看气玄境弟子比试,正行走间,石不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向一处擂台看去。 力行转头一看,只见一身红衫的吴若离手中握着一柄巨大木锤,那锤头几乎有一人高、两抱粗,却在她手中翻飞如风,看上去倒似是她被那巨锤带着飞舞,对手在她如狂潮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眼看大锤砸下避无可避,干脆跳下擂台认输。 吴若离得胜后,手杵锤柄得意中四处看去,恰好看见石不言和力行两人,马上换上了怒容,手一指喊道:“石不言……” 石不言忙拉了力行离开,力行嘻嘻一笑道:“不言,可是怕了她?” 这吴若离也是精玄境中层,自是期待与石不言“好好”一战。 石不言不由得摇头苦笑,元清真人待自己不错,他这女儿……唉,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若是遇上了吴若离,也不和她打,认输就是。 又经过几日的比试,石不言均是胜出,或许因当年那“一掌飞”的外号,每次比试时,都仗着巨力与精妙的身法,将对手一掌击下擂台,心中多少存了为自己“一掌飞”正名的意思。 随着消息传出,每当他有比试,都引来许多人的围观,此时台下再叫喊“一掌飞”已经不是贬义,而是观众对他的期待,想看看当年的“一掌飞”要用到多少招将对手一掌击飞。力行更是暗中以清神丹为赌注开了赌局,应者如云,力行藉此小小赚了一把,暗暗得意。 …… 听着擂台下一片“一掌飞”的叫喊声,柳依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暗道待会就让你们看看谁才是“一掌飞”,脸上却微笑道:“不言,想不到你我之间终是有一场比试。” 石不言点头道:“相信这一天你等了很久,稍后,还请依白兄手下留情。” 柳依白微微一怔,随即咬牙一笑道:“彼此彼此。” 说完,两人再无话语,手持木剑相对肃立。 力行正在人堆中收赌注,只觉得后领一紧,忙转头一看,正是吴若离,心中一惊,笑道:“若离师叔,您也想玩一把?” 吴若离面若寒霜,将一个小布袋仍给力行道:“这次怎么押?” 力行接过小袋一掂,正色道:“本场不押多少招被击飞,只押胜负……师叔,你这太多了吧,若是你押中了,我可赔不起。” “哼,我押柳依白胜,你既然开了赌局,赔不赔得起就不关我的事了。”吴若离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她那边也有一场比试,胜出的人与石不言、柳依白两人之中的胜出者夺那精玄境中层第一! 力行虽知道石不言在此前比试中未尽全力,但与柳依白一战,仍是胜负未知。此刻拿着沉甸甸的布袋心中忐忑不已,暗暗祈祷石不言定要胜出,不然,只怕自己要赔得“倾家荡产”…… 第十四章 俱伤 只听擂台上“当”的一声,力行抬头看去,石不言柳依白两人已战在了一起。木剑交击却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可见其上灌注的真元雄厚无比。 两人过了几招,柳依白只觉木剑交击时,自石不言剑上传来阵阵雄浑巨力,手中木剑几乎拿捏不稳,心中一凛,撤剑后退两步,施了一套看似轻灵飘忽的剑法向石不言攻去,正是以柔克刚的“卸御剑诀”,为东流峰秘传。 “卸御剑诀”使出,石不言只觉手中木剑只要被对方接上,便有若粘住一般,力量施展不开,而后却猛然滑落,便是自己身子也被木剑带得一歪,踉跄间,柳依白刁钻一剑刺来,石不言余光瞥到强拧身形,却还是肋下被划了一剑。 虽是木剑,灌注雄浑真元后锋利无比,石不言青衫被割开,眼见得流出血来。 台下观众却因那赌局分做了两方,支持石不言的均是惊呼,而支持柳依白的则高兴不已,大喊依白快上,乘胜追击。 石不言中剑翻身而退,柳依白自然不肯放虎归山,木剑光华暴涨如电而去,石不言只有仗着精妙身法辗转腾挪避开剑势,却也险象环生,擂台下一片惊呼连连。 石不言被柳依白的剑法所克,出手时心有余悸未免不够果决,错过几次机会,眼见得对方剑势全然铺开绵绵袭来,心中恼怒,暗道莫不是要逼得自己使出道法? 这道法本须气玄境才可施出,石不言却好似不受这限制,早已能真气凝兵,《坎玄录》中的水属道法也均可施展。那冰封大黑的招数,正是水属道法“玄冰诀”,他不想为众人所疑,故而从未在人前使出。 柳依白看似风光,将石不言逼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却是有苦自知。这“卸御剑诀”所耗真元极大,若是片刻之下不能降服对手,而后便无力为继。见得石不言身法精妙,柳依白咬牙道:“不言兄,为何一味避让,这岂是男儿所为?” 石不言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柳依白此刻占尽赢面,正是他一展风姿的好机会,为何如此心急?莫非…… 心思电转间,石不言果真不再避让,喝道:“就依你所言!” 话语间,石不言手中木剑光华一闪横斩而去,柳依白暗道来得好,施展“御字诀”迎了上去,却只觉这一剑势大力沉,差点没有御下,他强催法力咬牙施出“卸字诀”,却不料石不言弃了手中木剑,合身向他怀中冲来。 恰才一剑石不言已是全力一击,果然令柳依白剑势中出了一线破绽、中门大开,石不言心知剑法比不过柳依白,舍剑不用,却也来不及聚力出掌,干脆沉肩撞向柳依白。 柳依白只觉有若被蛮荒巨兽全力撞上,“砰”的一声闷响,胸口一阵剧痛飞退而去,急切下劲灌双腿,鞋底都被快被磨透却仍无法站定,眼看就要退下擂台,他木剑向后一抵,险险刺到擂台边缘,而后“咔擦”一声木剑断折,却终是止住了去势。 柳依白身子一定,只觉喉中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咬牙强咽了下去,脸上一片铁青。 这一下形式急转,台下众人只看到石不言连连躲避间,突然一剑斩出而后一撞,柳依白险些被其撞下擂台,又是一阵惊呼。 就在这惊呼中,石不言已腾身跃起,直扑向擂台边缘的柳依白。 柳依白知道石不言巨力不可抵挡,见他来势迅疾不由得又急又怒,咬牙拔出了丹田上的一物。 只见突然间狂风大作,柳依白双目猛地通红,咬牙切齿,如同身受无尽苦痛,额头青筋冒起如蚯蚓乱窜。 石不言只觉柳依白气势猛地提升,但身在空中不作他想,一掌全力击出,不想柳依白不闪不避,也是一掌迎上。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劲气四溢风声大起,石不言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退了回去,柳依白却只退后半步,而后稳稳站定。 石不言又惊又疑,他全力一掌击出连妖兽大黑都不敢硬接,柳依白怎能轻松接下? 他却不知柳依白拔去丹田禁制,修为瞬间提升至精玄境上层,修为提升时,自有一股天地元气向其体内汇集激发。若不是他这一掌,柳依白少说也要长啸数息才可散去汇聚的天地元气,此时却借他这一掌之功将那元气耗去,掩下他境界提升时的异状。 台下众人见柳依白即将落败,但战况又是一变,均是惊奇不已,一时间欢呼声、叹气声接连响起。 柳依白之前被石不言撞出内伤,又于极短时间内强行提升境界,虽借那天地元气挡下石不言的一掌,但其身体却负荷不起这巨力,体内血气翻涌,一口淤血再也忍不住,虽未吐出却也自嘴角淌了下来,加上他此刻咬牙切齿的表情,狰狞无比。 柳依白抬头冷冷看向石不言,嘿嘿一笑道:“不言兄,再来!” 一张符咒悄然出现在柳依白掌心。 经那一撞和其后一掌,柳依白只觉这石不言好奇怪的巨力,全然不似精玄境中层修为,而后却已明白,即便自己是精玄境上层修为,也不是这一身怪力、身法精妙的石不言对手,唯有借符咒之力将其重创,一泄心头之恨。 石不言见他口角流血,心知他已受内伤,本不欲再下重手,却听得柳依白出口邀战且目露不屑,心中一凛,以为这柳依白仍有后招。 “既然如此,那就打个痛快。” 话音一落,石不言劲灌全身猱身而上,柳依白也是一声大吼,冲了过去。 这一场比试峰回路转,台下众人大呼痛快,见两人已是徒手相搏,心知到了一决胜负之时,目不转睛,生怕漏看一点。力行更是紧紧抓住赌注,心跳加速一脸通红,浑然不觉吴若离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满眼不可思议看向擂台。 眼看两人如狂狮疯虎冲向对方,各自一掌击出,众人只觉紫芒一闪顿时一阵眼花,又听得“咔擦”一声轻响,而后一声惨嚎远远而去,随后传来“砰”的一声落地声响。 力行忙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向台上看去,只见石不言静立擂台上,仍是一掌击出的样子,身上却不时传出“噼啪”细小声响,仔细看去,却是有电火在其身上缭绕,三两息便消失不见。 石不言虽然站着,却已晕了过去,柳依白不在台上。 力行只见眼前一花,一个胖大身影已经扶住了石不言,这擂台的裁判也抱了一人站在了台上。 胖大身影正是元清真人,他眉头紧皱抓住石不言的手,正查探他的身体。 裁判怀中那人却是柳依白,只见他也是晕了过去,口中鲜血直流,右臂自肘部一截断骨戳出了皮肉高高翘起,让人心悸。那裁判一脸焦急,惶恐不已,额头已然见汗。 台下众人顿时一片惊呼,面面相觑。恰才众人本就是凝神去看,强光一闪,反而没看清发生了何事。 只见元清真人面上黑云顿生,看向裁判冷冷道:“清风,比试结果如何?”说话间,雄浑真元已是灌入石不言体内,护住其心脉。 裁判清风此刻才看见元清真人,见他扶着石不言脸黑黑看向自己,只觉一股凉气自尾椎骨直窜上头,呐呐道:“元清真人……这结果……两人都晕了过去……” 话没说完,清风只觉身边一暗,他抬头看去,正是一脸冰霜的天风真人,顿时心中叫苦不迭,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只见天风真人接过柳依白,塞了一颗丹药到柳依白口中,淡淡道:“犬子贻笑大方,石不言胜出。” 不需自己来说这结果,清风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如他这名字一般,化为清风而去,远远离开这擂台,不要夹在元清真人和天风真人之间。 松一口气的还有力行,见得元清真人在给石不言疗伤,心知他定无大碍,又听得说石不言胜出,自己又可大赚一笔,更是暗喜。 修道之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或寿元已至,均可救回,断肢再续也不是难事,只是所耗甚巨。 天风真人说完,抱起柳依白就要走,元清真人大喝道:“天风,你就这么走了?” 天风真人一怔,转身看向元清冷冷道:“你要怎地?” “柳依白比试不敌,暗中运使神雷符咒,且为一品太乙神雷,形同谋杀!你不给句交待?” 元清真人挟怒大嚷,台下众人听后一片哗然,看向天风真人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已是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天风真人面上微怒,淡淡道:“咱们先给孩子疗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说完,天风真人驾云而去,元清真人虽不想罢休,但给石不言疗伤是紧,且石不言身中神雷不死,他也是心有惊疑,抱起石不言一晃间消失不见。 裁判清风此刻才觉得擂台上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去,微风吹过,只觉后背一阵冰凉,已是汗出如浆,一屁股瘫坐在地。 台下众人见了这么一出好戏,又听得柳依白恶行,顿时义愤填膺,那输了清神丹的弟子也将这怨气加在柳依白头上,更是腹诽不已,纷纷离去,逢人便说那柳依白如何如何。 赢了的弟子自力行手中取了清神丹,心知力行和石不言要好,也是一脸不平,只说早就知道石不言修为不凡,定是玄一门一颗冉冉新星,却险些命丧小人之手,定要将此事告知同门,拍着胸口愤愤而去。 力行却是冷笑连连,恰才拍胸脯的人中,有不少人曾嘲笑过石不言“一掌飞”的大名。力行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却见一身红衫的吴若离就在身后,他吓了一跳,忙道:“若离师叔……你何时来的?这比试……你不是想要回赌注吧?” 只见吴若离眼神本游移不定,听得力行说话,她一把抓住力行恶声道:“说!石不言到底是何修为?若敢骗我,我定将你私下设赌局一事告知净泓真人。” 力行顿时慌了,想要去掩吴若离的嘴又不敢,左右看了几眼小声道:“姑奶奶你小声点,不言……师叔这一年虽进境神速,但确是精玄境中层,这个,元清真人也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虽然力行对石不言的修为也有疑问,但事关“身家”与“牢狱之灾”,力行忙又说了每次去天机峰,看见石不言如何勤加修炼、如何不眠不休添油加醋说了,吴若离才若有所思,“哼”了一声恨恨离去,力行见吴若离走了,也忙不迭一溜烟跑开,生怕吴若离前去告发。 ; 第十五章 失衡 当石不言醒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想要坐起都不行,勉强张眼看去,发现正是在自己那竹屋中,又觉喉中干渴,轻轻哼了一声。 听得哼声,自门口进来两人,正是百尺和苦岩。 见石不言醒来,苦岩忙上前去将他扶起,石不言茫然道:“百尺师兄、苦岩师兄,我睡了多久?” 卜川真人仙逝后,天机峰真人之位不可空缺,此脉神玄境修为的弟子倒有六人,但卜川真人门下有两位早已结伴云游全无踪影,百尺、苦岩和另外两人均是无心真人之位,无奈之下长老和各峰真人便指了百尺,令他接掌天机峰。 百尺本是散淡心性,痴于道法研究,接掌天机峰后仍是我行我素,只是改了邋遢习性,每天还记得收拾一下自己容貌衣着,看起来仪表堂堂、丰神俊逸。 只是这改变,也是在被元清真人狠揍两顿后才有。 听了石不言所问,百尺看向他点点头道:“不错,你这次没有让我们失望。” 石不言已是习惯了百尺师兄的答非所问,看向苦岩,苦岩难得的微笑道:“老五,你挨了一记太乙神雷,不但未死反而重伤那柳依白,比试获胜,确是不错。但若不是元清老儿及时赶到,只怕你也陪师傅去了。你已睡了一日一夜,现在觉得如何?” “酸软无力,口渴……” 百尺取了个玉瓶递给苦岩,苦岩慢慢向石不言口中倒去。 石不言只觉一股清凉自口直入肚腹,满口余香,一时间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如饮仙丹,奇道:“师兄,这是什么,怎如此神效?” 苦岩皱眉道:“这是元清老儿自东流峰要来的‘归元灵液’,可活死人肉白骨,你这点伤用这个可是杀鸡用了牛刀。” 随后,苦岩说了他自擂台昏迷后的事情。 百尺走上前,伸手一搭石不言脉搏,点头道:“已无大碍。师弟,你好好休息,我和苦岩先走了。” 苦岩又道:“对了,你让那黑猫以后离我家远点,我怕哪天忍不住,炖了下酒……” 石不言愕然,想起苦岩说的是大黑,连连点头,却猛然见的苦岩竟是鼻青脸肿,愕然道:“苦岩师兄,你脸上是?” 要知道苦岩可是神玄境,肉体多年受法力真元浸润,些许皮肉伤稍加治疗便可复原,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苦岩恨恨道:“还不是那元清老儿,前几日我去不醉峰取点不归,他却下如此重手,还刻意留下真元不让我恢复容貌……哼,看在他如此紧张你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石不言早已知道苦岩师兄除了卜川真人,言语上从不尊敬别人,也不为奇。 百尺冷哼道:“你这四师兄好大本事,一直惦记元清师叔的不归酒,讨要不成前日里竟然去不醉峰偷取,被你元清师叔一顿好打,真是丢人。” “你懂什么,我是见元清老儿成日里在门中无事,他本就是好事之人,我这是陪他玩呢,说不定他心里多欢喜,巴不得我多去偷几次。” “哼……若是我出手,定不会被元清师叔抓到。看看你,本就是苦瓜脸,这下打成了烂茄子,还是神玄境,丢不丢人?” …… 两位师兄虽已远去,但那争吵声一直不断,石不言不由得莞尔一笑,随即又想起柳依白,却又面上一沉。 这柳依白为了对付自己,真是煞费苦心,最后关头自他身上散出的气势分明是精玄境上层,可见他为了和自己一战,施了秘法压制境界,还准备了神雷符咒,可见用心歹毒。 但听苦岩师兄所说,自己那一掌也让柳依白重创,心中稍微出了口气,虽然因受伤未能与吴若离争那精玄境中层第一,心中也不觉遗憾。 柳依白以符咒偷袭自己一事,净泓真人已有裁决,待除夕门中祭典之后废去他的修为!这结果不算轻,却保住了柳依白的性命,是各峰真人商讨几日后作出的决定,天风真人自然因此破费不少,以平息元清真人的怒火。 想到元清师叔对自己的维护,石不言心存感激。云扬掌教自师傅葬礼后,没几日又去闭关了,若不是元请师叔为自己出头,只怕此事不会如此轻易摆平。 只是依柳依白的心性,吃了如此大亏且声名扫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正沉思间,石不言听得门口一阵响动,转头看去,只见门已被推开,一个硕大的虎头嵌在门上,眼中满是焦急看向自己,正是大黑。 石不言觉得身上酸软已去,起身下床,才发现已被人换了内衣,一旁桌上,当日比试时所穿的青衫和内衣已被那神雷击得四处破洞,肋下血迹干涸一片焦黑。他另找了衣衫穿好出门,看向大**:“你可是在担心我?” 大黑点点头,巨大爪子轻轻抬起,放在石不言肩头。 石不言反手握住虎爪,摩挲着那坚硬爪子道:“放心,大仇未报,我没那么容易死。” 大黑放下爪子,伸头在石不言额上一抵,转身离去,走到孤台边纵身跃下,身周淡淡黑光泛起,向云海中滑翔而去。 石不言迈步走到孤台边靠着山石坐下,看向台下茫茫云海,心中又是百感交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头妖兽如此紧张他,而且与这大黑相遇时,它本是要杀了自己。 一念至此,石不言转头向师傅坟墓看去,轻声道:“师傅……” 借受伤的由头,石不言虽已伤愈,却也不再去广玄峰,心中多少有些防备柳依白报复的念头。 自清泉长老至天风真人,东流峰已在柳家执掌多年,在玄一门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石不言虽有元清真人照顾但也不得不防。他倒不是怕了,而是大仇未报,须得珍惜性命。 此后几日,石不言自百尺师兄处找全五属功法,习练“纳气篇”。 玄一门中五属功法于三千多年间收录极多,几千年来,在门内众多先贤搜集整理下,将各属繁多的功法取精华集为一册,而后成为传承,正是石不言所有的五本初篇。 木属《青龙决》、火属《烈日诀》、土属《载行录》、金属《从革经》、水属《坎玄录》。 习练完其余四属“纳气篇”,已是花去两日,石不言于心中默默回想两位师兄告诉自己的法子。 他突破境界遇到的难题,自是告诉了两位师兄,百尺和苦岩听后大为吃惊,此种异状可是从未听闻,对石不言好奇不已。 听得他体内有五属真元,百尺推断他定能修炼其它四属功法,一试之下果然可行。两人又想到师傅对石不言的重视,心知此事至关重大,也未向他人提起,苦思几日想出一个法子。 苦岩所习为《载行录》,又对五行之说颇有研究,与百尺探讨几日反复推演,终是得出一个办法。 五行中,若按方位土属中央,东南西北对应木火金水,且土载四行,石不言若是将丹田内五行真元依方位而列,其后摧使中央的土属气团旋转至极致,而后转换功法摧使其它气团反向而转,借土属气团旋转之力,自会随之而动、不会停止,待其它四属气团旋转后,再换至土属功法,全力摧使土属气旋,如此,则五属气旋可成。 只是这功法转换需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但这方法也只是于理论上的推演,至于石不言按此法修行成与不成,却是未知。 石不言又想起当百尺师兄告诉自己这方法时面上的得意,想必若是石不言按此法突破境界,将在他“道痴”之名上,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石不言再次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百尺师兄所说的方法,凝神静气,内视丹田。 丹田中五属气团一直是分五方而据,石不言也从未想过要将其移动,此刻要将土属气团移至中间,心中也是忐忑无比。 石不言运起土属功法,小心催动黄色气团旋转,并慢慢引导其转向丹田中央,但那土属气团虽然旋转,却是引之不动,只是在原位化为气旋急速旋转。 修习吐纳讲的便是心神宁定不急不缓,但石不言好不容易得到突破修为境界的方法,如何肯放弃,只道是自己施加的功力不够,心一横,毫不留力全力摧使土属气旋,终是见得那气旋一偏,脱离了原来位置,却歪歪扭扭直向斜对面的水属气团撞去。 见其偏离预想中的路线,石不言大惊,想要纠正却是力有不逮,眼看着那黄色气旋撞上了水属真元,只觉耳中如同耳鸣般“嗡”的一声轻响,身子一震,鼻中冲出两道血线,瞬时委顿在地,昏迷了过去。 只是那流出的血若是仔细看去,已是隐隐有了淡淡金色。 五行相生相克、相乘相侮,如何能轻举妄动?若是当日卜川真人在场,定会狠狠训斥百尺与苦岩不知天高地厚,习得点皮毛便狂妄自大,如何会让石不言去按这方法突破境界难关? 不过此法于理无差,但百尺与苦岩皆是纸上谈兵,却没有考虑到施行起来却是不易。 石不言丹田内五属真气自行分布,乃是顺势而为。如同水流低处、热气上涌一般暗合天道,强行变更其序,自然引起冲突。 石不言虽然昏迷,但丹田中那土属气旋离了原位后便失了控制,于丹田之中四处乱转,如同脱缰之马一般。 丹田中原本就平衡已失,余下四属真元被那气旋一冲,也是随那气旋旋转之势移动,各属气团碰到一起,或相生、或相克,无声间消融爆散,那黄色气旋被那爆散之力冲击,也爆散开来,丹田中各色真元混杂,混乱不堪。 —————————————————————— 首先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不觉发文已经五万字了,新人新书,能看到这里来的书友,应该是觉得这书还能看下去,不是很糟糕。 如果大家觉得还行,麻烦大家看后留个言,和我互动一下,觉得不行,也希望能留下意见和建议,我酌情调整。如果能收藏一下,有票的投个推荐票那就更好了,不为别的,我只是想自己写的东西能让更多人看到。 我的章节都是3000多字,如果分成2000字的章节,我可以多更新几次,多在首页更新上出现几次,但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从读者过来的,2000字的章节完全看不爽。所以我不希望我的读者也有这种感觉。 最后,感谢对本书有过支持和肯定的书友,随云漫躬身致谢。 第十六章 偷袭 却说柳依白被天风真人抱回东流峰后,清泉长老大惊,取来“归元灵液”为其灌下,而后将其断骨复位。剧痛之下,柳依白痛哼一声醒来,而后咬牙强忍,心中却隐隐得意。 精玄境弟子中了太乙神雷,定会身死道消,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石不言这人。 清泉长老一番施为,柳依白的伤已无大碍,“归元灵液”确是灵验,断骨刺破的皮肉已然收口结疤,而后他又吐出两口淤血,顿时一身轻松。 柳依白谢过爷爷为其疗伤,却见父亲一脸铁青看向自己,顿时想起自己发出太乙神雷,却也中了石不言一掌而昏迷。其后发生了什么?莫非,自己用符咒一事被人察觉? “愚蠢!蠢货!愚不可及!……”见儿子已无大碍,天风真人再也忍不住,连声怒骂。 柳依白顿时慌了,跪倒在地,一手拉上爷爷衣角。 清泉长老正要问天风发生何事,听得天风连串怒骂,一怔道:“天风,为何骂依白?” “这混账小子,气死我了……岁考中打不过人家,用上了太乙神雷符咒!” 清泉长老一惊,忙问道:“依白被我封了修为,精玄境中层还有不敌之人?是谁人弟子?如此高徒死去,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可曾有人发现依白用了符咒?若是发现,这如何是好……” 玄一门门规森严,事关孙儿性命,清泉长老却是失了方寸。 “怎会没人发现?依白解开禁止修为提升时,天地元气波动被那元清所查,恰好看见依白用那符咒。不过,那石不言却并未身死,此事尚有余地。”天风真人冷冷道。 清泉长老又是一惊道:“石不言?他进境怎如此快,还可逼得依白施出符咒?中了太乙神雷,以他的修为,又怎会不死?” “孩儿不知,只怕此子身有法宝,御了神雷,不过他也是当场昏迷。元清本就与孩儿有隙,只怕此次会借机发挥,我们须得早做准备。” 柳依白听得父亲所言,吓得魂不附体,忙抱住爷爷的腿哭道:“爷爷,定要救救孙儿,孙儿也是看因那石不言,你们受了掌教的训斥才想报复于他,爷爷……” 柳依白这一哭,清泉长老反倒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先回房躺下休息,爷爷自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柳依白看向父亲,见父亲沉着脸点了点头,匆忙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坐下,柳依白心中暗恨不已,心道那石不言怎如此命大,神雷都劈不死他。又想到自己此次捅了大篓子,爷爷和父亲定要因此受牵连,懊恼不已,一挥手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却又牵动断骨痛处,不由得一声闷哼。 服侍他的小道童明心听得茶杯摔碎声忙走进来,却只听得一声怒吼道“滚出去!”,心中一惊,只见柳依白一脸铁青正看着自己,连忙退了出去,心中惊疑道:“依白少爷一向待自己极好,今日怎发这么大的脾气?” 此后几日,柳依白闭门不出,明心知他烦闷,便将自己听得的事情说与他。 柳依白听得元清真人前来大闹,父亲和爷爷好歹才将他劝走,心道元清真人定是要了无数好处,爷爷和父亲因自己不得已委曲求全,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吴若离,一阵恍惚。 那一袭红衫的精灵,一颦一笑、发怒时大睁的双眼、吼人时的英气勃发……无不深深吸引着自己,只觉得若是能为她做点什么,纵是她责骂甚至打自己,都是幸福的事。 可是,她却从不理会自己,宁可去要别人的东西…… 那石不言的匕首,怎能让若离看上,捧在手心? 与石不言的一战,人群中,那一袭红衫,不正是若离?她来看我比试,我一定要赢,一定…… 原本我们的父亲就不和,眼下更是闹得厉害,怎么办? 可怜的柳依白恰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已是陷入深深的困扰中,不能自拔。 又过得一日,柳依白听父亲传来消息,说自己虽保住了性命,但要废去修为,不由得如遭雷噬,心中顿时生出狂怒! 石不言!若不是你,我怎会陷入如此境地? 可随后明心的话彻底让他脆弱的心破碎了。 原来,在玄一门中,我已经声名扫地,若离会怎么看我?若离…… 柳依白只觉万念俱灰,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杀死石不言!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双手一紧,如同掐住了石不言的脖子一般,但这感觉好真实,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气。 过得一会,柳依白猛然醒转,才发现他的双手扼在明心脖子上,明心已是大张着嘴翻着白眼,一动不动。 柳依白顿时慌了,颤抖着手一探明心鼻息,而后瘫坐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 石不言、石不言……都是你! 过得片刻,柳依白冷静了下来,咬牙将明心尸体塞进床底,提了把剑出门而去。 到了东流峰后山,柳依白见得一人心中一动,喊道:“泽洋师兄。” 这泽洋是天风真人的徒弟,已是气玄境中层修为,但为人木讷,少于与人交流。 泽洋见是小师弟,忙道:“依白师弟,何事?” 柳依白拉着泽洋低语几句,泽洋面有迟疑,柳依白忙拍着胸脯道:“放心,出了事有我顶着,定不会让人知道你。” 泽洋心道平日里想要讨好师傅总是不得其法,如今他儿子找到自己,正是求之不得,此去不过是教训一个精玄境弟子,不需多少时间,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快去快回。” 两人驾云而去,心知不是好事,驾云贴山而行,小心到了天机峰孤台,却看见那石不言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鼻中还有鲜血流出。 泽洋目光一扫,沉声道:“师弟,这小子好似晕了过去,想必练功时出了岔子,咱们走吧。” 柳依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狠狠道:“待我毁去他丹田气海再走,否则我怒气难消。” 说完柳依白便迈步上前,一掌向石不言丹田拍去。 泽洋见柳依白如此胆大心狠,心中一悸,却是不敢阻拦,又有几分不忍,转过头去。他却不知柳依白这一掌,是要置石不言于死地。 眼看柳依白就要一掌拍实,一道黑光电射而来,一卷间已是将柳依白卷到了空中,柳依白一声惊呼。 泽洋听得有异忙转过头来,只见孤台上赫然出现一头巨大的黑色老虎,冷冷看向自己,身后虎尾却如同数丈长鞭探出,在柳依白身上绕了几圈举在空中,起伏不定。 柳依白被那虎尾缠住,虎尾如蛇般盘旋,转眼柳依白已是面色通红,显然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泽洋忙大喝道:“孽障!还不放人?想你修行不易,莫不是要我斩了你!” 见这黑虎异状,泽洋如何不知是头妖兽? 只见那黑虎神色警惕缓缓向前,长尾摇曳间已将柳依白放到了泽洋身边,而后尾巴缩回身后,已是正常长短。 柳依白刚得脱困,急呼了几口气,脸色煞白,“呛”的一声长剑在手,不由分说一剑便向石不言刺去。 泽洋大惊,忙喊道:“师弟不可。” 却见那黑虎一声咆哮,口中一团黑光向柳依白疾飞而去,泽洋忙念法决,一块冰盾凭空现于柳依白身前,刚好将那黑光拦下,“咔擦”一声冰盾破散,柳依白却被那冲击余波震到一旁,长剑远远抛飞。 泽洋忙过去扶起柳依白,见其无恙心中一松。 两次被阻,柳依白已是极不耐烦,又急又怒,生怕拖得太久惊扰到旁人,大喊道:“师兄,你去斩了那妖虎。” 泽洋知道玄一门中从无来历不明之妖兽,这黑虎能口出妖元伤人,已是如同人间修士的气玄境,如此修为而身处天机峰中无恙,定然获得真人首肯,但此时柳依白却让其斩杀黑虎……虽不至于真去杀它,至少也要敷衍一番。 心中打定主意,泽洋抽出长剑,左手剑指于剑身上一抹,那剑已是覆上一层青黑玄冰,他挽了个剑花,一剑向那黑虎刺去。 大黑心知剑上那层冰壳有古怪,不敢硬接,但那剑势如影随形,辗转腾挪间那剑尖始终离它不多不少,刚好一步之距。大黑早就觉得此人修为比另外那人强,却没想到如此厉害,扭头一瞥间看见另外那人又是一掌向石不言击去,心中大急,狂吼一声,不顾刺来的剑猛转身向那边扑去…… 只听得“噗”、“噗”两声轻响。 前一声,是大黑撞上了泽洋的剑锋刺入它前腿肩胛,瞬间全身僵硬,呆立不动;后一声,却是柳依白那一掌拍到石不言丹田之上,石不言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柳依白躲闪不及,被几滴血溅到了脸上。 只听得柳依白突然间一声尖叫滚到地上,凄厉无比,双手捧着脸颊在地上滚来滚去,但马上又是一声痛呼,摊开了双手。 泽洋大惊忙奔了过去,只见柳依白脸上的皮肉已是烂了一大块、深可见骨,流出黄色脓水,那脓水流到哪里,哪里便如雪遇沸水一般消融腐烂,他两只手上也沾染了脓液,片刻间已经见得几节指骨…… 泽洋无暇多想,一掌拍出寒气喷涌,一块巨冰瞬间将柳依白封住,却见那脓液在冰中虽停止流动,却将那冰慢慢融了开来,他忙用手贴上巨冰输入法力加固,突然心中一动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身影远远疾飞而来,忙将巨冰托起,驾云全速而去。 第十七章 金光 来人正是百尺与苦岩。 两人本来正在争论一篇土属功法如何改进,苦岩虽修习的《载行决》,却在争论中落了下风,极为不服,正愁眉苦脸思考间,听得那妖虎厉吼了一声,心道这小妖如此聒噪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却不料过得片刻又是一声咆哮。 苦岩大怒站起身来,猛然想起那黑虎从未如此大声叫过,且这厉吼显然是从那孤台传来,脸色大变,忙与百尺驾云赶来,远远便见得有人驾云疾飞而去,显然是在躲避他们,心中大惊。 疾飞至孤台,果然见得石不言口鼻见血昏迷不醒,而那妖虎被人以水属道法封住了体内血液、僵立一旁,百尺忙扶起石不言,一探见还有气息松了一口气,苦岩也顺手解了那黑虎所中的道法。 大黑得以脱困,一声轻吼跳到石不言身前,见到他的样子,转身卧到地上,眼角带泪、喉中呜咽,向百尺与苦岩叩头不已,浑然不顾自己肩胛上血如泉涌。 百尺所修为《青龙决》,其中自有疗伤道法,百尺抬手间法力凝聚,有若几片绿叶飘出,落到大黑伤口处,片刻间已是止血收口,而后百尺伸手去擦石不言嘴边血迹,指尖刚一碰到,一抖便缩了回来,急运法力逼向那指尖,“噼啪”一声轻响,一小快指头肉自指尖剥离了下来落到地上,顷刻间已成脓水…… 百尺与苦岩对视一眼,皆是大惊。 百尺肉身被木属元气浸润多年,虽谈不上金刚不坏,却早已是百毒不侵,此刻被石不言脸上鲜血沾上一点便要马上抛弃皮肉才可脱身,可见那血如何霸道。 百尺与苦岩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青光缭绕间,百尺那手指已是完好如初,而后他撕下一片道袍,小心翼翼擦去石不言脸上身上的血迹,又接连施展几个道法,见其呼吸逐渐均匀、面色渐渐红润才放下心来,将其抱入竹屋,小心放于床上。 大黑见得此景,知道石不言已无大碍,又是对百尺点头不已,而后走到竹屋门口卧下,打定主意不再离开半步。 苦岩见那黑虎举止暗暗点头,但听闻当初师傅就是从这妖虎口中救下石不言,现在这妖虎对小师弟显然忠心得紧,也不知缘由为何。 百尺走向苦岩,面色阴沉,苦岩自然知道师兄心思,点了点头,走到师傅坟边一侧的山崖旁飘飞而起,至三丈时伸手自山崖上取了一块拳头般大的黑石落了下来,回到百尺身旁。 只见苦岩手托黑石,法力运转间,一片黄色沙幕自那黑石上升腾而起,沙幕上光华流转间现出图影,正是这孤台的画面…… …… 石不言因五行失衡昏迷,丹田内各属真元气团纷纷爆散交融、混乱不堪。 眼看五属真气交融翻腾有若惊涛骇浪,显是失控到极致,若是此刻爆散,则石不言丹田气海将会毁于一旦,从此再也无缘修道一途…… 就在此时,丹田中飘入一点金光。 那点金光与此刻狂暴翻涌的五属真气比起来,只若大海中的一颗砂石般渺小,却在波涛汹涌的真气浪涛中悠然穿行,闪耀出淡淡光芒。 金光照到的地方,暴虐的浪涛消失不见、变得风平浪静,而后慢慢变成一片金色的静流,随那点金光的前行,这片金色静流随之扩散,也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只余一片金色海洋…… 这金光,正是卜川真人仙逝当日、融入石不言体内那滴金色液体中蕴含的一点灵性,这点灵性虽少,却也蕴含有天地至道的片段于其中。 当日那金色液体被云扬掌教的长剑自原先那具身体中带出、滴落凡尘,本要于这方世界中消散,却被它发觉不远处有具身体能容纳自己,于是悄然融了进去。 但当它融入这具身体时,这身体的神识瞬间将它那微弱的灵性压制,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缕灵性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全然不受束缚,便在这身体内大肆活跃起来,这身体的血液虽已被自己感染同化了不少,但仍是不能与自己融为一体,它便借着本能于这身体血管内穿行了一遍,将那些同化的血液激发活跃,而后直奔这身体的识海——本能告诉它,它要吞噬这身体的神识、控制这身体,才有可能回到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在它就要进入识海之时,一股让它极为厌恶的力量突然出现,将它阻于识海之外,那力量太过强大,它突破不了,随即这神识醒来,它又陷入沉睡…… 便是这次,让石不言有了莫名的巨力。 其后又有一次极为短暂的苏醒,它直冲向这身体的识海,却又被一道神雷余威击中,随即陷入沉眠…… 但就在今天,它再次苏醒,发现这身体的丹田内修出了五属真元,凭借本能它径直向丹田游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真元进行转换,换为让自己感觉舒适的、自己原来所在身体中的元气。 只因它蕴含的只是些许至道片段,不能将这五属真元完全换为那种元气,但至少,这金色元气让它感觉舒适多了,如同一位流落在外风餐露宿的王子终于进到了城里一般,虽然及不上自己的宫殿,至少也比那荒野好得多。 做完这一切,它又向这身体的识海飘去,这次显然没有那让它厌恶的力量阻挡,却不料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这身体喷出一口鲜血,而它恰好便在那喷出的鲜血中,正想重新回到那身体,却不料瞬间便被冰封,它愤怒的在冰中跳跃,但没有了那身体的庇护,终是渐渐在这方世界消散…… 石不言将匕首放于乾坤戒中,却是险些害了自己;但若是柳依白知道正是自己那全力一掌无意间救了石不言,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 第二天清晨,石不言正睁开双眼便听得门口一阵轻响,他坐起身来一看,看见大黑卡在了竹屋门口进不来,又怕弄坏这竹屋,喉中“呼呼”直响,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着急,石不言忙下了床走到门口,大黑将脑袋在石藏锋胸口蹭了蹭,退了出去。 石不言走出竹屋,见到云海之上火红朝阳,心中疑惑道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不言你醒了……”一个声音自后面传来,石不言转头一看,百尺师兄正从师父坟前向自己走来。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石不言好奇道,却猛然想起自己修炼之时,丹田中土属气旋失控,而后自己转眼间就人事不省,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如何到了床上? 心中一紧顾不得失礼,石不言忙打坐查看自己丹田,却发现五属真气已是消失不见,只余一小团金色气团位于丹田…… 石不言大惊,辛苦修出的五属真气,怎么变成了金色,而且只有这么一小团,还不及原来一属气团的一半大小,这金色气团,又是何属真气?…… 百尺见石不言面色有异,尴尬道:“不用着急,我查看过你的身体,没有异状,唉……是师兄太过草率,累得你练功出了岔子。” 石不言见了师兄面色,又听得百尺所说,忙摇头道:“你和四师兄费尽心力才帮我想出办法,如何能怪你们,即便此法不成,我这不是好好的?还请师兄千万不要自责,否则不言有何脸面与你们相处?” 百尺点了点头神色稍缓,却又换上疑惑之色道:“只是,昨日分明见你走火入魔、昏迷当场,其后我虽施了些道法,却是治愈内外伤之术,绝无可能将你走火入魔治好!莫非……是那一掌之功?对了……” 说到此处,百尺看向石不言目光凌厉,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忙道:“师兄,怎么了?” 百尺沉声道:“你可是偷练过毒功?” 石不言愕然,呆了一呆问道:“师兄何来此问,毒功又是何功法?不言从未听闻过,更是无从练起。” 百尺冷冷看向他,见其神色不似作伪,沉吟道:“你的确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邪门功法……你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或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石不言想了想,摇头道:“此间一应吃穿用度,皆是大方道长送来。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总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可是我身体出了什么岔子?” 百尺摇头,手一翻,取了个小玉瓶在手,递给石不言道:“吐点唾沫进去,别洒到瓶身上,嗯,还得给你放点血……” 石不言摇头道:“师兄,定是我身体出了岔子,你告诉我。” 百尺现下心痒难耐,只觉得又发现几个道法上的不解之谜,也懒得解释,一把抓过石不言,驾云直向不醉峰飞去。 不醉峰顶,一片古松山石之间有块宽阔平地,一座宅院建在此处,正是元清真人居处。 前院中,一柄巨锤正带着一个红色身影在院中翻飞,正是吴若离,见得百尺和石不言落到院中,吴若离就势一歪,巨锤带着恶风直向石不言砸去,百尺嘿嘿一笑,挥手间荡开巨锤,扯了发呆的石不言直向客厅走去。 吴若离站定身子将那巨锤一扔,院中假山都抖了两下,而后她一顿脚,也恨恨向院后走去。 第十八章 交待 石不言随百尺入得客厅,只见山石长老、元清真人、大方道长还有苦岩师兄已在里面,均是一脸凝重,苦岩师兄那苦脸更难看了,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坐在元清真人旁。 石不言忙向众人见礼,才得知那妇人正是元清真人的道侣妙云,见了场间气氛,心知定是出了事,只见元清真人沉声道:“苦岩……” 苦岩身子一抖看向元清真人,见得元清真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拿出那块黑石,法力运转、沙幕升起…… 石不言见了沙幕中的画面,怔立当场,脑中却是波涛汹涌。 这柳依白好大的胆子,当日擂台上他本就是暗下杀手,戴罪之身居然又来天机峰暗杀自己,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他,以致他定要杀我而后快? 石不言怒气顿生,又看到大黑为了保护自己奋不顾身,心中又是一阵感激,待到看见自己一口血喷到柳依白脸上,其后的画面,让人心悸…… 石不言看完后呆了半响,喃喃道:“他为何要杀我?最后他又是怎么了?还是我的血……” 却猛然间听得身后传来“呜”的一声,石不言转头看去,正是吴若离,一手捂着嘴,匆忙向门外跑去,而后只听得“哇哇”声传来,正是吴若离在大吐不已,妙云急忙走了出去。 石不言转过头来,看见身边的百尺师兄,猛然想起他问自己的问题,石不言惊道:“可是柳依白给我下了毒?但为何我没有事,而他却……” 元清真人摇摇头,山石长老开口道:“不言,让百尺取点血,一查便知。” 百尺走上前来,取出一个玉瓶,右手食指指尖凝出一截青色的如锥锋芒,向石藏锋食指肚轻轻一戳,却是戳之不透,百尺“咦”了一声看了石藏锋一眼,加了几分力道一指戳去,石藏锋指肚中浸出一滴血,百尺小心用那玉瓶接住,面带惊讶看了石藏锋一眼,才将那玉瓶举到眼前。 只见玉瓶渐渐变的透明,那滴血珠清晰可见、随着玉瓶晃动在瓶中滚来滚去。 元清真人凑了过来,目蕴神光看向那血珠,见得血珠中带着淡淡金色,神色大变。 却是元清真人想起了师兄卜川死去那晚,云扬掌教剑尖滴落的金色液体…… 一把抓过玉瓶,元清真人将那血珠小心倒在掌中,只听“噼啪”一声轻响,那血珠被震了起来浮于掌上,掌心间,一点焦痕正淡淡散去。 “好霸道!”元清真人眉头一皱,房中余下几人也凑过来看,只见那血珠中一丝金色在其中翻腾不已,均是大惊、面面相觑。 元清真人将那血珠装入玉瓶,环顾众人一眼,沉声道:“先别去东流峰,等我回来。” 话一说完,一股恶风生起,元清真人已是破空而去,只见一个葫芦划出道曲线落到了苦岩怀中,苦岩拔出塞子闻了一下,苦脸顿时舒展开来,小心翼翼向嘴里倒了一口,而后珍而重之将那葫芦收起。 葫芦中,正是不醉峰特产——不归。 石不言犹自心中惶惶,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何事,但柳依白偷袭自己一事,看来众人已是要去东流峰问罪,心中感激不已。 “山石长老,大方师兄,不言本就是命苦之人,幸而在门中有你们不弃,平日里照顾有加,那柳依白无端加害于我,相信诸位长老真人自有决断,现在怎敢劳动你们又因我而操劳,与那东流峰生隙?” 山石长老“哈哈”一笑道:“不言,玄一门行事,讲的就是道理,这次那东流峰犯下如此大错,我倒要看看那天风又怎好去争那掌教之位!” 石不言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事还牵涉到掌教之位,但云扬掌教不是好好的? 见得石不言面有疑惑,大方道长一抹唇上髭须道:“不言,你这孩子沉默寡言,又独居天机峰,许多门中之事你并不知情。家师证道已成定势,只是时日未到,那东流峰早已在门中谋划多年,想要谋那掌教之位。天风真人来做这掌教本也无可厚非,但家师仍在,他就暗中拉拢诸峰真人,实在有些过分。呵呵……不言,让你听见门中笑话了。家丑、家丑啊……” 百尺可未曾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满是石不言身体中的秘密,见大方道长话已说完,拉了石不言就向后院中跑去,却是要取石不言唾沫、小便,见他已是取了草纸在手,只怕那大便他也要取之一看。 石不言如何肯依,拔腿便跑,但又怎逃得出百尺手心,只得告饶,放了一瓶血,又吐了唾沫到玉瓶中,至于大小便,却是宁死不从,百尺无法,只得捧了两个玉瓶而去。 石不言哭笑不得,但见百尺捧着玉瓶神色慎重,心中却又有几分敬佩。 …… 广玄峰上,不知位于何处的一间石室中,云扬掌教闭目而坐,于神游间感悟天地至道,正好似触到一丝至道片段,却被一声直透神识的清越钟鸣惊醒,脸上现出一丝怒色,闪身间自石室中消失不见。 玄一殿中,礼台香案上,有一个小小金钟挂在钟架上,元清真人刚将一个小锤挂到金钟旁,云扬掌教便出现在眼前,忙将那玉瓶递过去道:“掌教师兄,莫怪我打扰你闭关,只是此事元清参详不透,且与卜川师兄仙去那晚的事有关。” 云扬掌教怒气稍散,哼了一声接过玉瓶看了一眼,急道:“此血何处所得?” 元清真人忙将昨日天机峰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云扬掌教沉吟片刻道:“当日我一剑刺出,分明刺入一个身体中,见其血液为金色不知为何物,其修为却不在我之下,但听那声闷哼分明是人,故而有些奇怪。石不言确是于其后随你而来,只是那血液又如何进得他体内?这血如此霸道,他又为何受得住?” 云扬掌教接连冒出一串疑问,元清真人如何能答,大睁双眼,挠头不已。 云扬掌教又看着手中玉瓶,思忖片刻后放到嘴边仰头便倒进了口中,元清大惊,但只见云扬掌教闭上了双眼,好似在细细品味一般,嘴里“噼啪”直响,片刻后张嘴吐出一股黑雾,眉头一扬。 “这里面,有‘道’的气息……” 话音幽幽响起,云扬掌教却是消失不见,只余一段神念传来。 “天机峰之事,那东流峰虽然理亏,但你无需理会,日后自有分晓。此刻我捕捉到一点灵思,需要琢磨一番,闭关去了……” 元清真人嘴角一歪道:“闭关闭关,我看你闭关到何时,有人已经当你死了!成仙如何、不成仙又如何,终不是要离这尘世而去?谁知那仙界是个什么地方,若是真的好,为何自古以来成仙之人、从未给其子孙后代门人弟子稍个话递个信?哼……” 恶言恶语中,元清真人走出玄一殿,“砰”的一声摔门扬长而去,直让恭送他的值守弟子心中一颤,那身子躬得更低了。 不醉峰上,百尺一番测试,终是得出了结论,石不言的身体全然无事,只有血液于他人而言有若猛毒,至于是何道理,还需回天机峰慢慢查验。 百尺虽然有时如痴似呆,但其“道痴”之名终有几分真材实料,其在道法理论上的研究颇为深厚,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松了口气,但石不言心中却隐隐发苦。 因自己这孤煞之运,本就刻意疏远旁人,此刻自己的血还莫名成了毒药,更是须得注意,只怕以后岁考都不便参加了…… 苦岩见了他脸色,“嘿嘿”一笑道:“老五,你愁眉苦脸干什么?这是好事啊。你想,若是日后遇上敌人,你打不过,还被他打得出血……嘿嘿……” 石不言心中一动,暗道这倒是出奇制胜的好办法,只是,未免觉得有些奇怪,若是靠自己的血克敌制胜,这也太惨烈了一些。 正说话间,元清真人已然出现在客厅中,随即又听得破空声响起,而后只听得一人喊道:“元清真人,清泉带劣子特来请罪。” 众人面上一沉,纷纷走出门去,见得清泉长老和天风真人正落到前院中。 石不言见了两人,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两步道:“清泉长老、天风真人,不言究竟何处得罪了柳依白?为何他三番两次想要致我于死地?” 心情激动下,石不言不由得大声喊了出来,一脸愤怒,目欲喷火。 只见清泉长老听了这话,却是流下两行浊泪,天风真人一脸铁青看向石不言,终是一声长叹,眼眶发红道:“这个答案……没人知道了。” 见了两人神情,众人心中一跳,莫非…… “依白他……已经离开,化为一滩脓水、尸骨无存!石不言,纵然我那孩儿不对,你杀他便好,为何要如此歹毒,连个全尸都不留?” 话至最后,天风真人已是声泪俱下吼了出来,负在身后的手猛然伸出,手中提着的,正是那泽洋的人头。 众人听得柳依白死讯已是大惊,又见这泽洋人头,心中更是有难言滋味。 石不言却是头中轰轰作响,那句“连个全尸都不留”一直在头脑中回荡,在他心中虽已暗中立意要杀柳依白,但此刻听得柳依白化为脓水而死,终是觉得这死法……过于残忍。 “泽洋我已杀了,明日祭典上,我会辞去东流峰真人之位,就不劳诸位屈尊前去东流峰了,这交待可还过得去?哈哈、哈哈哈……” 有若疯狂的笑声中,天风真人驾云而起,清泉长老摇了摇头,脚下云团升起,几滴浊泪却穿过云团滴了下来,溅起几点尘埃…… ; 第十九章 过年 次日便是过年,正值玄一门祭典。 玄一门一片银装素裹,空中大雪飞扬。 玄一殿中,祭祀典礼及岁考嘉奖后,天风真人起身发言,辞去了东流峰真人之位,玄一殿中顿时哗然。 玄一门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此举,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见得台上诸真人毫不意外,有人顿时想起几日前岁考中发生的事,心道柳依白这小子,这次把他爹可坑苦了。 柳依白的死讯,只是少数人知道,普通弟子如何能知? 直至典礼结束,众人仍是对东流峰之事议论不已,人群中,一袭红衫的吴若离走了出来。 此次得了岁考第一,她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因最后一场石不言的因伤缺席,她这第一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此刻听得身边有人说起石不言如何如何厉害、抗下太乙神雷而不死,实在骇人听闻、还一掌击飞柳依白,柳依白臂骨寸断云云,吴若离听了更是不快,到了广场边,拿出云符驾云而去。 吴若离本就是直爽性子,行事虽刁蛮,却也有自己的傲气,当年面壁半年的事,是她有错在先,也不是如何恨那石不言,只是每次见到石不言那冷冰冰的脸,就莫名生出想要和他打一架的冲动。 此刻见在门中众人心里,石不言已是隐隐压了自己一头,怎会服气?当下便想去天机峰找他比试,猛然想起母亲早已吩咐自己早些回家,有客会一起来吃团年饭,忙向不醉峰飞去。 到了家中,见母亲正和几位侍女忙得团团转,她也插不上手,只好回屋生闷气。 又过得一会,听得院中有人落下,吴若离忙出去一看,正是山石长老和大方道长,大方道长身后一人缩头缩脑,不是力行是谁? 吴若离向山石长老和大方道长见了礼,而后“哼”了一声,力行忙自师傅身后走了出来,讪笑道:“见过若离师叔!” 见了力行的笑脸,吴若离顿时想起前几日这小子赢了自己一百多粒清神丹,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搭话,走到院中提起放在一角的巨锤。 力行虽然已是精玄境上层,却生怕这祖宗来打自己,一溜烟向院后跑去,山石长老和大方道长对视一眼,“哈哈”一笑,向后走去,妙云正走上前来招呼他们。 吴若离心中猛的一跳,看来,今日家中的客人,是门中和父亲交好的真人啊,天机峰百尺会不会来?那可恶的石不言来不来? 前院中,巨锤飞旋,带着恶风荡开纷飞的雪花,一道红影紧随着巨锤,如精灵飘飞…… 餐厅中,众人边吃边聊,热闹无比,石不言却只觉如坐针毡,见得吴若离就在对面恨恨看着自己,这满桌美味的菜肴吃在嘴里也只如嚼蜡一般。 石不言本就不想来不醉峰,奈何百尺根本不管他的想法,与苦岩一起捉了石不言就走,连喊道去喝好酒。 待到刚刚入席,吴若离就借赔罪之名,恨恨灌了石不言三杯不归,此刻石不言已是昏昏沉沉、只想睡去,见到吴若离又端着酒杯起身,忙告了声罪,借尿遁离去。 出了餐厅站在院中,风雪打在脸上,石不言顿时清醒了不少,只听身后一人嘿嘿笑道:“不言,如此好酒,怎不多喝几杯?” 石不言转头一看,正是力行歪歪扭扭向自己走来,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拉住力行道:“力行,我本就不善饮,若是再进去,定要被若离灌醉,我先走了,山石长老和几位真人正在兴头上,估计也顾不上我,你别声张。” 力行却又是“嘿嘿”笑道:“哥哥啊,看来,这吴若离对你可不一般,我可未曾听说有谁得罪了她,她会去敬酒,全是敬大锤啊……嘿嘿……” 这力行看来真是醉了,又叫起了石不言哥哥。 石不言一愣,一巴掌拍在力行头上道:“你喝多了吧,那小丫头才多大,如何对我不一般?她看着我那目光,分明恨不得吞了我,你什么眼神?” 力行被石不言一拍,腹中酒气一冲,差点吐出来,却强忍下,贼笑道:“对啊,就是……呃……就是想吞了你……” “力行!胡说八道什么?” 只听“砰”的一声,石不言见得红影一闪,力行已是身子弯曲如虾、飞退而去,口中喷出一道黄泉,一股恶臭随风飘散。 不待力行落地,石不言已是掏出云符驾云而起,逃走前匆匆一眼,见了吴若离一脸红云,心中微微一荡。 从未曾细看,原来,这丫头已是出落得如此水灵。 算来,吴若离已是年近十五,与力行大小仿佛,若是在尘世间,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石不言只见吴若离原本有些圆的脸已然变得小了一圈,身子骨也长开,此刻脸上的愤怒,也不知是否自己喝了酒,看起来倒是更似少女的娇羞。 听着下方力行的痛呼,石不言心中一凛,忙加急速度,向天机峰飞去。 元清真人于此时请山石长老、大方道长和百尺到不醉峰,绝不是简单的吃一顿团年饭,定有要事相谈,石不言不想牵涉进门中大事,故而借故离开,却也觉得虽入玄一门两年多,自己仍如外人一般。 此刻虽近黄昏,但天地间一片雪白,倒不怎么昏暗,石不言于空中见得茫茫天地间雪花飞扬,只觉一阵萧索,好似在这冰雪天地中,唯有自己一人。 近了天机峰,石不言想起大黑,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玄一门中,也唯有这大黑如同自己亲人一般。 或许是酒后,石不言变得有几分不羁,起了捉弄大黑的心思,盘旋着寻找大黑踪影。 于一处竹林中,石不言见得林中有一大团黑影,想必是大黑见有人飞来、躲藏于此,飞到上面粗声道:“呔!你这小妖,还不快快现身?莫不是要本仙出手,降妖除魔?” 大喝下,竹林中却全无动静,石不言只道大黑已被吓傻,按下云头落进竹林,笑道:“大黑莫怕,是我……” 说话间,石不言伸手拨开眼前竹枝,见了前方情景却是一愣,心念一转,匕首已握在手中。 只见大黑正静静卧在雪地中,只如黑色小山一般,在这小山前,却静静站着一个紫袍男子,正转头向自己冷冷看来。 这男子五短身材,站在大黑身边只若孩童一般,却很粗壮,头很大,头发未曾扎起、散乱披肩,方脸,一双大眼凶光直冒,翻鼻阔口,唇极厚,眉心好似有淡紫斑纹,身上紫袍紧紧裹于其浑圆身上,给人感觉极为怪异。 大黑显然极为恐惧,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是看向自己,眼神中满是焦急。 石不言大为吃惊,但一股力量早已是悄无声息自他的脚盘旋而上将其缚住,虽未发力,却感觉其中蕴含的无匹威力让他心生畏惧,而后只见那紫袍男子对自己咧嘴一笑,双目间异光透出,自己眼神顿时被那光华吸引,再也挣不开,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冒出冷汗。 猛然间一股巨力冲向石不言,他顿时昏迷过去。 昏迷前的瞬间,石不言依稀看见,那男子嘴间探出一条粗舌在唇上舔了一下,那嘴中隐隐布满尖牙…… 又是一个漫长的梦境…… 无尽虚空中,自己和一个浑身黑气的人相对而立。 看来只是大战之后的短暂喘息。 自己一臂齐肩断去,断处流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淡金色液体,那液体没有飞散,流出后即聚成一团,附着于伤口处如活物般蠕动不已。 但自己全然不觉疼痛,面无表情,目光宁定,断臂处金光大盛,居然自那伤处缓缓生出骨骼肌肉,不过片刻,又生出一条完整手臂,其后双手一拉,一条金色长槊现于手中,一挥间,一片金芒向对面那人袭去。 对面那人好似也疲惫不堪,却也击出一团黑气将金芒阻下,而后闪身前来,手中现出一柄黑色长剑,与自己战至一起。 盘旋交击,两人直向虚空中坠去…… 这坠落,好久、好长,石不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却觉得脸上突然又痒又麻,还带着湿热感觉,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居然还有一股腥膻味道扑鼻而来,石藏锋猛然睁开双眼。 只见一条巨大舌头正在向自己脸上舔来,那舌上,分明有着密密麻麻的肉刺,石不言大惊,猛然想起那紫袍人,翻身而起随即飞退,却看见原来是大黑,双目间有隐隐忧色看向自己。 石不言惊魂未定,看向四周,只见大雪纷飞、天光仍在,显然还未至夜晚,此刻万籁俱静,只有竹林间不时扑簌簌掉下雪团。 石不言猛然又是一惊,手中匕首已是不见,忙四处打量,只见大黑走了过来,示意他跟着自己看。 石不言顺着大黑眼光看去,只见那匕首正安放于一块方正青石之上,急忙走过去拿起匕首抽出一看,放下心来,又于四周仔细查探一番,一无所获,心中疑窦丛生。 莫非是那“不归”酒劲发作,那紫袍人也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决计不是!纵然酒劲发作,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匕首放于一旁。 而且最后大力袭来时,分明伴着一股凶狠绝戾的气息!那气息如此陌生,让自己大为震撼,怎会是梦? 只是石不言无论怎么问那大黑,此次大黑一反常态,俱是摇头,等被问得烦了,大黑举起爪子在石不言肩上拍了一拍,传出一个让他不要担心的眼神,而后抖了抖身上雪花,如风而去。 石不言又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丹田内真元仍在,经脉间法力流转正常。 石不言呆了片刻,努力回想那紫袍人的样子,终是摇了摇头,取出云符,驾云向天机峰孤台飞去。 若是东流峰对自己下手,自己绝不会安然无恙。 世间高人无数,便是玄一门中神玄境修为的人,自己都只见得几个,那人又未曾伤了自己……就当是个梦吧。 此间终是归于宁静,一股轻风袭来,吹开了空中飞雪。 方正青石下,积雪中的三枝草茎随风摇曳,排列如香…… ; 第二十章 端倪 不醉峰上,力行被吴若离一顿好打,酒却醒了,见得吴若离要去取那大锤,他吓得魂飞魄散,也是取出云符逃之夭夭。 头昏目眩间也没注意方向,待到飞出去好久,力行才昏昏沉沉发现到了东流峰下。 “柳依白那小子这次可是惨了,哈哈,废去修为,看他以后还狂。”力行想起平日里柳依白的傲气逼人,心中暗爽。 “咦,那不是明心?他背上是什么?” 只见漫天大雪中,一朵云贴着山脚飞行,力行远远看去,云上正是柳依白身边的道童明心,背着一个长方物体盖着黑布,比他人还大,却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好似感觉到有人,那云猛地加速,转瞬间消失不见。 力行摸摸脑袋好奇不已,又觉腹中一阵翻涌,忙向纳新院飞去…… 风波过后,尘埃落定。 玄一门各脉究竟有着如何商定,石不言不曾关心,此刻,他正渐入佳境。 当日石不言走火入魔后醒来,虽发现丹田中的异状,却一直没机会详加查看,待到回了天机峰孤台安静下后,石不言立刻内视丹田。 丹田中只余一小团金色真元,显得空荡无比,石不言有些无奈,仍是运起早已熟悉的《坎玄录》,却发现吸纳的黑色水属真气一入丹田便化为金色,融入那金色气团中去。石不言极为好奇,小心抽取那气团中的金色真元进入经脉,却是极为顺利,那金色真元转眼间化为水属真气于经脉间流转,且奔行速度比之从前又快了数倍。 石不言心中一动“玄冰诀”使出,只见左掌寒气翻涌间,一小块冰块瞬间现于掌中。 石不言呆了一呆…… 只见那冰块全然不是他所想的白色,而是透着隐隐青光,分明是青色玄冰。 只是这青色玄冰需水属真气极为凝练才可结出,自己尚未入得气玄境,无从对各属真气凝练,此刻掌中的冰块是怎么回事? 石不言散去手中玄冰面露迟疑,而后却是一喜。 既然水属功法能正常修炼,那也能驱使这金色气团,如此一来,困扰自己多日的境界难关不就解决了? 石不言按下激动,运起“纳气篇”,小心驱使那金色真元,果然见那真元微微一动开始旋转,只是较之从前沉重许多,转得极为缓慢。 石不言小心一分分加着力道,那气旋转动逐渐加快,金色气团已是被那旋转慢慢拉扁摊开,最后如同天空旋转的星云一般…… 气旋已成,纳气法决无需驱使自行运转,与那气旋相辅相成,石不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站起身来,一声清越长啸发出,声闻九天…… 当他睁开双眼,眸子居然也带上了淡淡金色,一眨间已是恢复了正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于此刻,石不言已是迈入精玄境上层。 此后,石不言潜心修炼,加上有过年时几位真人送的清神丹,又进入了不眠不休的状态。 修行虽刻苦,丹田中那金色真元增长却是极为缓慢,但此刻难关已过,石不言已不再心急。 只是当百尺发现石不言境界提升分外好奇,石不言怕他又将自己抓去研究一番,干脆就说是依了他的法子才得以突破,让百尺高兴不已,得意而去。 一月过后,大方道长前来看望石不言,见其修为心中微微一惊,放下米面蔬果驾云而去,回房后左思右想,又想起石不言血的异状,直奔书房,过得片刻手捧一卷出来,急速翻阅,而后一停,抬头喃喃道:“怎么可能……” 大方道长神色间满是惊疑,连那书卷掉到地上尤未察觉。 微风袭来,书卷悄然合起,只见那泛黄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异闻录”,字体古拙。其下还有三个小字——“仙神篇”…… 天机峰竹海中,一片竹林里不时传来沉闷爆响,正是自百尺竹屋中传出。 只见百尺衣衫破破烂烂、眼中布满血丝,小心翼翼向桌上玉瓶中滴入一滴液体,而后闪身站到一旁,玉瓶中冒出一缕青烟,又过了半响见那玉瓶没有动静,百尺心中一喜,快步走到桌前将玉瓶拿起放到眼前,表情渐渐诧异,而后一脸凝重。 玉瓶中,一小滴金色液体正在里面滚来滚去…… 冬雪化尽、百花盛开,转眼,又至炎炎夏日。 半年间,石不言未曾离开过天机峰孤台,丹田中的金色气旋在他不眠不休的修炼中倒也涨了一些,此刻的气旋已占据了小半个丹田。 百尺师兄和大方道长来的更勤了,除了指点他的修为,还不时带一些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为他拓宽经脉丹田,石不言心中感激,明白若想回报他们,唯有加倍用功。 也不知清神丹是否服用过多,此时服用已全然无效,不过入了精玄境上层,便是睡眠间,功法也会随丹田气旋自行运转,只是速度慢上一些。石不言虽觉得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大黑越发神出鬼没了,有时十来天都见不到它的影子,偶尔出现,便是和石不言切磋一番。石不言虽修为精进且眼下法力凝练无比,仍需费一番手脚才能胜出,可见大黑的修为也是进步极快。 除此,这孤台上唯一的访客,便是力行了。 去年岁考见识了石不言的威猛,力行早就跃跃欲试要和石不言切磋,十天半月便来一次。 初时,力行尚能和石不言战个数百回合不分胜负,而后渐渐不敌,到了现在,百招之内力行必败,他却愈败愈勇,此后每过十天便准时前来,随后鼻青脸肿而去。 若是他知道石不言顾及他脸面有意放水,不然十招之内便可取胜,不知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今日正是力行前来切磋的日子,石不言早早停了修炼,看向孤台下的云海,静静等候。 云海中,一个黑点冒出,破开云雾疾飞而来。石不言放眼望去,正是力行,嘴角微微勾起。 只见力行飞到孤台也不发话,还未落地沉着脸便是一掌打来。石不言一惊,心想这小子定是心知求胜无望,想早早打完好走,心中存了此次让他赢一场的想法——若是此后力行毫无斗志,这切磋未免无趣了几分。 一念至此,石不言好似来不及反应一般,一声惊呼被力行一掌印上。 却不料这一掌重若千钧! “砰”的一声闷响,石不言如飞而去,口中鲜血狂喷,抬眼见得力行掌风一扫荡去空中血沫,呛然声中长剑在手又向自己疾飞而来,石不言顿时清醒,强忍胸腹间剧痛喊道:“你是何人?”手一翻,握紧了匕首。 力行从不使剑,此人定是他人假扮。 但回答他的,只是那柄厉啸的长剑,转眼已至面门。 此刻石不言尚在空中,事出突然未曾提气无从闪避,唯有匕首奋力一斩,那光芒大盛的长剑无声而断。 那人面现惊疑冷哼一声,自那剑断处却猛然探出一截白色锋芒,正是真气凝兵。千钧一发之际,石不言猛一拧身子,“噗”的一声,那真气锋芒刺入石不言左肩,不过却只刺入几分。借这一刺之力,石不言退出老远。 那人又是“咦”了一声,身子却并未停下,如影随形紧追而去,法力提聚间,身周已散出刺目强光,赫然是一位气玄境高手! 石不言大惊,难道又是柳家的人?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一掌拍出寒雾四散,那人自持修为高过石不言几层境界,直直闯了进去。 却不料一入寒雾,那人身子一紧,想要飞退却已迟了,“咯咯”声中,一块青色玄冰瞬间将他封住。石不言飞快掏出云符,脚下云团顿生,手持匕首向其疾飞而去,心中一动,将匕首在肩上伤处一抹,而后照着那人胸口刺去。 眼看便要刺中,却听得“砰”的一声玄冰崩散。石不言避之不及被一大块玄冰击中飞退而去,又听得一声怒喝,一道白色光华向石不言飞卷而来。 石不言避之不及,猛地想起一物,伸手入怀一捏,一块木牌爆散,他身周爆开一团青色光晕。 那木牌正是百尺师兄送他的“神木盾”。 但白光一卷,“啵”的一声,神木盾与那白光悄然散去,石不言又觉身上寒毛直竖,抬眼看去,那人断剑上又起光华…… 石不言再无法宝,若想逃又怎逃得过那人!他心一横向那人急冲而去,心想拼着挨上一击,也要刺中那人。 不料那人见他冲来却也向后飞移,好似知道石不言鲜血的秘密心有畏惧,不料斜刺里一道黑光飞卷而来将那人缠起,那人身子一顿。 正是大黑的长尾缠住了此人。 石不言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咬牙疾冲而去。那人虽修为高绝,震开虎尾也非难事,但大黑这时机把握的太好,石不言已然冲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眼中现过一丝惊慌,光华大盛的断剑直指石不言。却不料石不言不闪不避任那剑芒剑身透体而过,一把搂住那人肩头,咬牙一笑,“噗噗噗”几声快速的轻响,石不言已在那人身上连捅数刀。 那人满脸不相信,低头看向自己胸腹间,只见一片狼藉,他仰天一声厉嚎,而后“砰”的一声巨响,爆出一团刺目强光,石不言远远抛飞一动不动,直向孤台外云海中坠落。 再看那空中已是空无一人,孤台上一个黑影猛然跳出孤台,向远处落下的石不言飘去。 ; 第二十一章 暗涌 石不言坠下那方正是万仞绝壁,此刻他浑身是伤,若是如此直坠而下,后果不堪设想。 大黑不会飞行心急如焚,跃出孤台直向石不言扑去,眼见得远处石不言已坠入云海中,它一声大吼,狂聚妖力,身后尾巴如长蛇乱舞电射而去,探入云雾中一卷而回,却是空空如也。 待大黑进入那片云海,只见身边雾气茫茫,如何见得到人影? 幸而妖兽五感极为灵敏,循着雾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大黑一头扎了下去。 …… 玄一殿中,诸峰真人和山石长老正在商讨东流峰真人由谁担任。 天风真人请辞后,便和清泉长老隐居一隅,半年间东流峰群龙无首。虽然道门中人均是清修,平日里也并无要事,但真人之位一直空缺也不可行,且真人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东流峰一脉也是人心惶惶。 东流峰确实人丁兴旺,现有神玄境弟子便有近二十人,几位真人一番商讨,为避免门中众人认为诸脉打压天风一门,终是决定让清泉长老的弟子、天风的师弟云鹤接掌真人一职。 这云鹤为神玄境中层修为,为人和善、心性淡泊,在东流峰本就人缘极好,让他出任,也可平复人心。 正当诸真人议定,百尺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眼中光华一闪。 一闪间,百尺已是看见一道凌厉白光向自己卷来……他一声惊呼道:“不言!”身子一晃,驾云而去,众人见有变故,纷纷跟随。 正是送给石不言的神木盾中,百尺留了一手。若是石不言施出神木盾,百尺又相离不远,便可心生感应,见到光盾中映出的场景。 到了孤台如何见的到人?诸人神念探出四下搜寻,一无所获,忙又唤来苦岩。 上次柳依白前来偷袭石不言后,苦岩自崖壁上取下的黑石名为“影石”,乃是苦岩无意中炼制出来,其后再想炼制却怎也不能。天机峰柱上,苦岩早又将影石放在了隐秘处。 苦岩一番施为后,大方道长急忙飞向纳新院,山石长老和净泓真人一脸怒容离去,余下几人直飞向绝壁外,没入云海。 绝壁下为一深谷,谷底光线昏暗,怪石崚峋,石缝间堆积着腐烂的枯枝败叶,蛇虫滋生,空中浮着一层浑浊的瘴气。 除了蛇虫爬行时的沙沙轻响,谷底一片寂静。 大黑看着眼前场景,瞪大了眼睛。 乱石间,石不言静静躺在那里,身上血迹斑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手里还死死抓着那匕首。 若不是听得他微弱的呼吸,大黑以为他已死去。 只是,他身上流出的鲜血…… 那流出的血并未淌向身下,而是有若生灵般滴滴汇聚,而后蜿蜒爬向石不言胸口大洞,慢慢扭曲着拉伸摊平,如膜覆了上去。 这伤,正是石不言撞向剑芒,那剑芒和断剑透体而过形成。 大黑只觉眼前一幕怪异无比,但它有限的认知无从知道眼前发生的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过了片刻,石不言的呼吸渐渐有力平稳,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是大黑身为妖兽,它那无比神奇的直觉救了它一命。 当它到了谷底,刚发现石不言时便要扑过去,却猛然间觉得有莫大危险自石不言身上传出,生生止住了脚步而后仔细看去,才见了眼前这怪异的一幕。而那危险,正是来自这鲜血。 突然间,大黑毛发直竖猛然向一旁跃开,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它原来站立的大石上爆开一小团粉尘。粉尘散尽,大石上一个幽深黑洞显了出来。 一阵让大黑觉得恐惧无比的感觉降临,它强忍落荒而逃的念头,努力扭头向一旁看去。 “好强的灵觉!”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自瘴气中传来。大黑听见这声音身子一抖,喉中呜咽,爪下微微用力、抓住地面。 几丈开外,瘴气缓缓分开,一个女道人走了出来,冷冷看向大黑。 只见她三十来岁,穿青色道袍,头挽道髻,除了一支木簪,全身再无饰物,柳眉凤眼、面若玉盘,唯有那一点薄唇让人觉得一丝凌厉、咄咄逼人。 正是邀月峰的幻云真人。 大黑从未见过此人,她虽只是静静看着,却只觉自她身上散出凌厉气势,不由得毛发乍起。 她是何来意? 大黑不敢冒险,拼着被石不言鲜血所伤,也要带他离去。 心念一定,大黑作势欲扑。幻云真人微微一笑,掌心幻出一柄长剑,白光刺眼。 “我最不喜有畜生在我面前晃悠。若是你再不让开,即便元清真人生气,我也要斩了你。” 略带沙哑的话音娓娓道来,说不出的好听。大黑却只觉这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紧紧盯着那白光紧张不已,慢慢站到了石不言身前。 “呵呵呵……想不到畜生中,也有你这般的忠心,可惜了……” “可惜”两字一出,幻云真人手中光剑向大黑电射而去,大黑身后便是石不言,它怎能避开? 只听一声虎啸,一团妖元发出迎向那光剑,那光剑却如无物般自妖元中破了出来,带着风雷之声直向大黑刺去。 “幻云!” 一声大喝传来,只见红光一闪,那光剑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突然而起的恶风消散。 大黑惊魂未定看向身前,一个满脸胡须的胖大道人正怒视着幻云真人,正是元清。 此刻,大黑只觉这凶恶胖子是如此和蔼可亲,以前只要看见他,它便会远远逃离。 却见元清真人眼中怒意顿消,轻声道:“幻云师妹,这妖虎对石不言忠心得紧,且是当年卜川师兄带回宗门,你……你放过它吧。” 大黑微微吃惊,在它心中,这胖子稍有不对便是吹胡子瞪眼,说不得还要动手打人,何时有过对人软语相求? “放过它?可是,那年除夕,他又何曾放过我的孩儿?事后我苦苦哀求,山松掌教又为何不替我报仇?” 幻云的声音如同梦呓,言语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元清大急,又听得风声突起,正是百尺赶了过来。他远远见得地上的石不言,忙飞落在旁喊道:“不言!”而后小心查看石不言身体。 幻云见了百尺,刚迈出的脚步退了回去,元清真人看向幻云微微摇了摇头,幻云脸上神色变幻,终是转身驾云而去。 此时大黑才四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自幻云现身直至离去,那强烈的杀意一直牢牢锁住它的心神,它早就是在这滔天杀意中苦苦强撑,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般随波逐流,差点便是肝胆俱裂。 元清真人看了眼大黑,叹了口气,上前去看石不言,却见百尺皱眉不已。元清奇道:“百尺,不言他……” 百尺摇了摇头道:“元请师叔,回去说话。”说完,百尺手中挥出一片青光,柔柔地托起石不言,元清真人提了大黑,几人驾云而去。 待石不言醒来,已是两天后。 石不言一查身体,已然全好,前胸后背居然只有淡淡疤痕,却是新长的皮肉与原本的颜色不一而已,丹田内金色气旋自行缓缓旋转,只是比之几天前小了几分。 定是百尺师兄为自己疗伤,石不言心想。他起身下床出了竹屋,发现大黑正卧在门边,师傅坟前静坐一人,那头白发异常耀眼,正是四师兄苦岩。 石不言摸了摸凑过来的大黑,微微一笑道:“多谢。” 大黑摇摇头,而后挤到石不言身边,大头在他身上蹭了蹭,自行走开,到一旁卧下。 石不言此时才发现,这大黑身子居然又回复成了寻常老虎大小。感觉到大黑身上的隐隐气势,看来它的修为又有精进。 苦岩早已站起身走了过来,见了石不言气色,叹了口气拍了拍石不言的肩道:“老五,那要杀你的人没有找到。” 一番交谈后,石不言得知当日力行被人打晕在纳新院房中,大方道长急忙赶去才发现。而后各脉真人和拔罪峰执法弟子举门搜寻,全无假冒力行那人的踪迹,便是受伤之人都没发现。门中虽有几人失踪,却早在半年前除夕之时,且为精玄境弟子,不可能半年时间即入气玄境,还是气玄境上层。 几位真人看了影石所留的画影,识得那人正是气玄境上层修为。 石不言的血有多霸道,几位真人心知肚明,被粘了那血的匕首刺入体内,只怕那人已于无人处化为脓水而死。 经此一事,众真人对石不言此后又高看了几分。不是因为他以低微的修为击退了气玄境上层弟子,而是他悍然撞上真气锋芒、一往无前的血性。 元清真人送石不言回天机峰后就径直去了东流峰,找到天风和清泉长老大闹一场,眼看就要动手,终是被赶来的真人劝下。 清泉长老和天风得知详情,也是惊奇万分,此事并非他们谋划,且毫无关联,自然将元清真人一番痛骂,元清真人暴跳如雷,还是幻云真人出面,元清才恨恨而去。 只是无人得知,在众人离去后,清泉长老和天风真人心中暗暗后怕,忙进了房中,紧闭大门。 就在元清真人来之前,天风听得院中几声轻响,前去一看,正是一截残躯掉落在自家院中,还有一柄断剑。 天风见得那残躯正流着脓水慢慢变小,心念一转间神色大变,挥手间寒风突起,而后一掌拍出,砰然一声,那被玄冰封住的短剑和残躯化为齑粉,就在此后,元清真人便一脚踹开了大门…… 关上门后,清泉长老和天风对视一眼,神色阴沉。 是谁想陷害我们? ; 第二十二章 懵懂 “谁要杀我?” 听完苦岩师兄的话,石不言眉头紧皱。 既然诸真人认定不是清泉长老和天风所为,定然有所考证,不会妄下结论。可是自己入门三年,除了他们从未与人结怨。至于吴若离,那小丫头不像是会做下此事的人。 而俗世中的仇人,宇文宏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知道,或许也并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将手伸进道门。至于五峰山更不可能,当日陈元化大笑而去时,视自己如蝼蚁草芥,怎会如此上心。 究竟是谁? 那人假冒力行,又明显惧怕自己的血,分明对自己十分了解,那血的秘密,所知可是极少的人。 不对,清泉长老和天风也知道!柳依白因这血而死,他们不可能不知,难道是他们找人来杀自己?又想起诸真人和长老的裁定,石不言心头又是疑惑顿生。他们是根据什么,断定此事不是天风所为? 一时间,石不言眉头紧皱、神色变幻不定。 见了石不言的表情,苦岩又是叹了口气,沉声道:“放心,日后我也来给师傅守孝!老头活着的时候我没怎么陪他,现下再来,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翻出个葫芦,百尺仰头喝了一口,摇了摇头向卜川真人的坟前走去。 看着苦岩的背影,石不言心生感激。但这感激无需说出,彼此自会明白心意。 看向孤台下的茫茫云海,石不言首次觉得这玄一门如这云海一般,变幻不定、浮浮沉沉,而自己,却是云海中的一团水雾随波逐流,是浮是沉,全然不受自己决定。 而且,这云海中,还有或明或暗的敌人,要致自己于死地!石不言不想去怀疑身边的人,但自此后,也不敢再随意轻信。 鲁大将父亲一刀枭首的场景,仍是不时在他脑海中出现! 风乍起,云海翻腾。 虽是盛夏,石不言心中,已是冰冷。 …… 直至年末,天机峰孤台风平浪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苦岩在此。 岁考中,石不言单凭手中木剑,苦战十二场,一举夺得精玄境上层头名。 修为越是向后,境界提升越是困难,门中困在精玄境上层的弟子少说也有数百人,石不言能取得第一,自是让人震惊。 石不言入门三年半入了精玄境上层已是骇人听闻,此刻他异军突起大放光明,只让当年嘲笑他“一掌飞”的人惊掉下巴,更是引得门中众多少女侧目频频,好似全然不惧传言中这石不言的“孤煞之运”。 年过十八的石不言相貌英俊,身子高挺,但他眼中却是无比冰冷。这冰冷不是冷傲,而是让人觉得,他对旁人有着深深的抗拒与戒心。 祭典结束,石不言走出玄一殿,迈步向广场边缘走去,突然听得一人喊道:“不言师叔……” 石不言回头一看,正是力行。 算来力行也已十五岁多了,身子高了不少,脸上也少了稚气,不过仍是透着几分机灵劲。 力行走到石不言身边,摸着胸口神色夸张道:“不言,擂台上你也不轻点,我胸口中那一掌,现在还疼得厉害。哎哟……哎哟……” 石不言知道力行定是有事找自己,嘴角微微勾起道:“我看还是出手太轻,又不叫我师叔了。说吧,什么事?“ 力行“嘿嘿”讪笑道:“咱俩说话,那么客套干嘛,哈哈。对了,有人托我给你带封信。” 说完,力行将一个叠成方胜的信塞到石不言手中,眉眼间满是促狭味道。 玄一门中,能让石不言没有戒心的几人里,就有这力行,纵是元清真人,经过东流峰一事,石不言都觉得那粗豪外表下,有着深深的城府,敬而远之。 石不言看着手中方胜一愣,看向力行,顺着力行诡秘眼神看去,只见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弟子中,一个清秀女子脸飞红云看着自己,见自己转头看去忙低下了头,匆匆跑开,那群女弟子也嬉笑着追了上去。 却猛然又听得一声大叫,石不言转头一看,正是去年岁考自己第一场比试的对手,从革峰的古修明。只见他一脸悲愤向索桥跑去,到了桥边腾身而起,“咚咚咚”脚踏桥板声传来,在浓雾中渐渐远去。 力行看着一脸疑惑的石不言“嘿嘿”一笑道:“不言,给你信的叫顾念真,就是刚才跑开的那个,她可是纳新院中有名的美女,看来定是爱煞你了,不然何至于如此大胆?这古修明暗中恋上顾念真几年了,可惜啊,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哈哈哈……” 玄一门讲究天道自然,并不禁男女之事,但石不言大仇未报,却是从未想过要找道侣。此刻他看着手中方胜,只觉得如火炭一般。 石不言眉头紧皱道:“她……为何……” “哥哥哎,你还不知去年你和柳依白一战后,多少女子打听你?你独居孤台,她们见不到你只好来找我,为了赚点……嘿,你长得英俊、境界提升又如此快,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要是女子都会爱上你。找我的人太多了,要不是顾念真长得漂亮,给的清神丹够多,我才不会帮她……哎哟!” 力行捂着头看向石不言,正是石不言照着他的头拍了一巴掌。 “把信还给人家,那清神丹,也还了吧。”石不言将信塞给力行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头道:“帮我对她说声……见谅。” 力行看着驾云而去的石不言,呆了片刻,猛拍头道:“高,实在是高!这招欲擒故纵玩得漂亮!” 而后又看着手中的信皱眉道:“但是这信我怎么退呢?清神丹要不要还?唉……” “无耻!”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力行耳边响起,力行吓了一跳,转身见得一抹红影,又是一惊,忙道:“若离师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若离自玄一殿出来便见到力行喊住了石不言,悄悄在一旁听去,却又未听分明,凭着只言片语猜了几分,只道这石不言果然可恶,居然和力行一起骗门中女弟子的清神丹。 吴若离顿时觉得面前这力行虽眉清目秀,却分外可憎,那石不言看着一脸冰冷,还以为是个高傲的人,想不到也有如此龌龊的一面。 吴若离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力行一脸诧异,摸着光溜溜的上唇眼珠子直转,心道这若离怎么如此怪异?难道她听到自己和石不言的对话? 莫非?…… 力行猛地瞪大了眼,一脸震惊,而后却是“嘿嘿”两笑,晃着八字步扬长而去。 吴若离回不醉峰后,想得那石不言和力行都已是精玄境上层,自己却还是中层修为,心中忿忿不平,只道这老天爷不长眼,那两人如此可恶,修为进境比自己还快。 想到这里,吴若离只觉自己的岁考第一就是个讽刺。 此后,吴若离一改贪玩习性,刻苦用功,直让元清真人和妙云疑惑不已,偶然听得若离恨恨叫着石不言的名字,妙云心中一惊。 妙云是过来人,如何不知这女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恨一个人,所谓恨之切、爱之深,况且这力行也并未做过让女儿深恨他的事。 看来,女儿长大了…… 半年后,吴若离终是一举踏入精玄境上层,元清真人高兴不已,直夸女儿聪明,而且比以前更为懂事,修炼也不要自己提醒了。 吴若离挥舞着大锤,一击将院中山石砸得粉碎,心中暗道:“石不言,今年岁考,本小姐要你好看!” 次日清晨早课后,吴若离出了玄一殿,突然间余光瞥见有几个女弟子正对自己指指点点,不动声色放慢脚步,凝神听去。 “……听力行说的,他和不言最好,一定不会错。” “不会吧?吴若离也恋上了不言?惨了,念真一定争不过她。对了,力行不会是骗你的吧?” “怎么会?我可是给了他十颗清神丹他才告诉我。那小子虽然滑头,但做生意声誉一向是极好的,收了我的清神丹,定然不假。” “不行,我要去告诉念真,那不言怎忍心回绝念真?为这事她都病了好久……” 吴若离虽然性子爽直,但并不缺聪慧,这几句话一听怒火顿生,在广场上四处看去寻找力行,恰好看见力行出了广场驾云而去,一声冷哼。 力行回了纳新院,正进了房中,突然听得一声砰然巨响,忙出门一看,自家院门处灰尘弥漫。 他正要破口大骂,只见那灰尘一散,一个巨大黑影带着恶风向自己当头砸来,心中一惊,忙向后跃开,却砰的一声撞到了门上。眼看那黑影是个巨大的锤头已到眼前,力行后背猛地一顶,木门崩飞,退进了屋中。 却又听得一声砰然巨响,那门框已被一锤砸飞直向力行砸来,力行忙身子一扭窜进了一旁房间,而后翻窗而出,跑到院外。 见得吴若离翻手间又是一锤砸向土墙,力行怒道:“吴若离!一大早你发什么疯?为何要拆我的房子?” 盛怒之下的吴若离此刻才发现力行已经跑了出去,手中一紧,提着大锤转身怒道:“你对人胡说什么?为何毁我声誉?” 力行一愣,心思电转间猛然想起一事,疑惑道:“难道,你没有爱上不言师叔?”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大锤。 ; 第二十三章 冤家 这一锤吴若离全力施出,反而没有了刚才的凌厉气势,只有一声沉闷的“嗡嗡”声伴着大锤而来。 力行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他已入精玄境上层一年多,见了这大锤来势如何敢挡?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锤头敲在地上,而后猛然暴起尘土飞扬,吴若离白嫩小手握着黝黑的锤柄一提,巨锤翻起,地面已然是一个丈许方圆的大坑。 微风吹来,尘土散去,坑中空空荡荡,吴若离四处一看,力行已不见踪影。 此刻的吴若离,被一种莫名情绪掌控,她要杀人! 她也知道此事定是误会,但一想到那几个女弟子的话,她只觉莫名的怒火升起,炙烤着她的心神,有焦虑,又似羞愤。 这情绪好奇怪,莫非,这便是爹爹说过的心魔? 若要斩心魔,便要寻得心魔出处…… 吴若离面若冰霜,一咬下唇,提着大锤驾云而去,直飞向天机峰孤台。 天机峰孤台边,石不言正在闭目修炼,猛然间心生警兆睁眼一看,只见远处空中,吴若离只若挂在那大锤上一般,随着那大锤向他直坠而来。 石不言心中一惊。 几次事件后,这天机峰孤台已成门中焦点,各峰真人也告诫过门中弟子,为了避嫌不得前去天机峰。 此时这吴若离来势汹汹,所为何事? 但来不及发问,那大锤伴着风雷之声已到头顶,压力传来,这一锤的威力,竟然笼罩了他身边丈许方圆。 千钧一发间,石不言猛地翻身避开,砰然巨响中,那孤台边缘被这猛恶一锤生生轰下一片,砸出一个大大缺口,山石滚滚落了下去,传来声声沉闷的撞击回响。 一击之后,吴若离翻身飘落在缺口一边,手持巨锤却动作轻盈,让人觉得分外不协调。对面,正是凝神看来的石不言。 风乍起,自那缺口从下而上吹去,带起团团水雾,缺口两边的人衣袂飘飞,青丝飞扬。 “若离,你要杀我?”话语冰冷,冰冷中带有一丝绝望。 那一锤饱含杀意,石不言在生死之间走过几次,已对杀气的感觉灵敏无比,如何不知? 吴若离抬头看向石不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却渐渐陷入迷惘,喃喃道:“我要……除魔!” 话语一出,吴若离双眼猛地通红,法力狂聚,那白嫩小手抓着粗大的黑色锤柄一紧,巨大的锤头直指石不言,一指间,吴若离竟然随着那锤瞬间突到了石不言面前,好似被那巨锤拖了过去一般。 猝不及防下,石不言双掌拍出一挡,“砰”的一声轻响,石不言被震得飞退、气血翻涌,暗道吴若离怎突然变得如此厉害,却也激起他心中狠劲。 “要杀我?那就来吧!” 莫名其妙的接连被人暗杀,石不言心中早有隐怒,却没有发泄的目标。今日这吴若离又是杀气腾腾而来,终是将他心中怒气激起。 “人人都想杀我,我就这么好杀?” 眼神一冷,匕首已在掌中,石不言身子一矮避过接踵而至的巨锤,消失不见。 人影一闪,石不言已然站在了吴若离身后,手中寒芒闪过,匕首递向吴若离修长玉颈。 吴若离却犹若未觉,小手一翻那巨锤猛然跳起,轮了个圈向身后砸去,石不言咬咬牙,脚步连错间身子扭转,匕首仍旧直指吴若离。 但吴若离又是有若被大锤拖走,随那一锤之势向后飞退而去,石不言的凌厉一击已然落空。 石不言脚尖一点电射而去,却见那巨锤突然间出现在面前,好似他用尽全力要一头撞上去一般,心中一惊,一掌拍出寒气翻涌,正是“玄冰诀”。 却又见得红光一闪一股热浪袭来,寒雾破开,那巨锤带着恶风当头砸来,石不言身子一顿翻身后退。 石不言心中震惊之余觉出几分不对,吴若离怎会有如此精妙的应对?好似久经生死搏杀一般。 他抬眼看去,只见吴若离虽双目通红,却空洞无神,如木偶一般,随着那大锤直直飞来。 “不对,她此刻好似神识已失。” 一念至此,石不言杀心顿去,但那巨锤已是翻飞而来。 莫非是这锤有古怪? 石不言翻身而起避开巨锤,却一手扣在了锤头边缘,随着巨锤的翻转飞起,另一手握着匕首向锤柄斩去,光华一闪、一刀两断。 砰的一声,那巨大锤头掉落地上,石不言翻身退后,看向吴若离。 只见吴若离一呆,石不言心中一喜,心道果然。却不料吴若离抬手间,手中锤柄离手电射而来,石不言猛然抬头后仰,只觉一股劲风擦着鼻尖狠狠刮过,心中又是一凛,腾身而起,果然吴若离正全力一掌拍来,掌中红光大盛。 石不言嘴中发苦,连忙将匕首收起,欺身上前,想将吴若离制住,若是不成,便打晕她。 吴若离此刻虽双眼无神,却有若神助,所发每一掌都势大力沉,且身法精妙。石不言与她对了一掌,只觉手臂一软,居然被她一掌震退。 石不言自被那金色液体改变体质后,力大无比,且法力真元极其凝练,他的一掌苦岩都说过,气玄境以下无人能硬接,此刻居然被吴若离一掌震开,他心中吃惊无比。 他抬头看去,一身红衫的吴若离有若飘飞的精灵,白嫩的手掌正轻轻拂来,石不言一咬牙,迎上前去。 一番缠斗,石不言只觉酣畅淋漓。 吴若离看似轻飘飘的招式,密集如雨,却偏偏又力大无穷,且招招要命,浑然不避下阴等处,如何会是玄一门女子能施出的招数? 石不言身上被击中处已然开始作痛,便是肋骨好似都断了几根,他却越打越勇。 平日里,何曾有这么一个切磋对手,招招要自己的命? 石不言打起精神,在如雨攻势中勉力招架,寻隙反击,已然忘记想要制住吴若离。当然,此刻他也不是吴若离对手。 猛然间,吴若离身子一顿头猛地抬起,张口长啸不已,身上突现红光,威势逼人。 石不言连忙收手后退,惊疑不定。只见吴若离啸声一停,眼中红色褪去,又现片刻迷惘,而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石不言大惊,忙抢上前去扶起吴若离,一探间只觉她体内气息紊乱,全身热力逼人,惊慌不已,抱起吴若离,驾云向不醉峰疾飞而去。 娇躯在怀且热气腾腾,一股少女的青春气息氤氲而来,石不言心中生起几缕异样情绪,不由得低头看向若离,见她俏脸上的一点红唇娇艳欲滴,不由得心中一荡,却又猛然醒转,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神一凛,全力驾云。 眼看不醉峰就在眼前,石不言只觉身下云团突然间消散,脚下一空,转眼间向地上栽去。他心中大惊,腾出手摸出云符再施法决,云符却是全无反应。他凝神看去,云符上赫然有一条小小裂纹…… 地面越来越近,石不言一声长叹,将吴若离抱在胸前,强转过身子让自己的后背朝向地面,而后闭上眼睛,提聚法力。 只是当他闭上眼后,吴若离的眼睛微微眨了两下,虽未睁开,嘴角却勾起浅浅笑纹…… 等了许久还未落地,石不言猛睁开眼,却见自己正浮在离地几尺高的空中,连忙抱着吴若离翻身站起。 见了周围场景,石不言一声苦笑,将吴若离轻轻放到地上,匕首在手,凝神静气。 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正在一旁冷冷看向石不言。 相距这么远,却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毁去云符,此人修为深不可测。石不言见那人手中长剑指向自己泛起光华,低头看了看吴若离,摇了摇头轻声道:“冤家,这次可被你害苦了。” 说完,石不言握紧匕首,一脸决绝向那人走去。 …… 却说力行自吴若离巨锤下逃了出来,惊魂未定向广玄峰飞去,到了广玄峰,力行猛一拍头道:“糟了!不言……” 顾不得门规,力行驾云直闯玄一殿,恰好百尺、苦岩和元清真人正在议事,他连忙说了吴若离要去找石不言拼命,几人大惊,也不问缘由,驾云而去。 到了天机峰孤台一看,那石台边缘已然被砸出个大大的缺口,吴若离的巨锤只见一个锤头,那两人却是不在孤台。 苦岩忙到一处取了影石,几人看后吃惊不已,力行更是拍着胸口后怕连连,元清真人紧皱着眉头。 过了片刻,元清真人突然间哈哈大笑几声,大喊道:“快,石不言那小子倒是知道分寸,他定是送若离回不醉峰了,咱们快去。” 话一说完恶风突起,元清真人已然到了数十丈开外,百尺忙和苦岩也不等力行,驾云跟了过去。 到了不醉峰,元清真人一问之下大为着急,顿时黑了脸,又叫了几人向来路仔细寻去,找了几个时辰,便是不醉峰众弟子一起四处找,又如何找得到人? 元清真人越想越不对,正要向广玄峰飞去,突然间瞥得下方林间人影一晃,忙向那处追去。 林中那人好似极为慌张,在林中狂奔,身法灵动无比,竟然不比元清真人慢多少。元清一声冷哼,手中红光一闪,一团红芒向那人直追而去,轰然爆响中一股火浪顿时铺开,林中数十丈方圆已成火海。 听得声响,百尺和苦岩疾飞而来,恰好看见下方火海中光芒一闪,一人冲天而起向一方逃去,元清大喊道:“哪里走!”发力急追而去。 百尺和苦岩心中一凛,急忙赶去。 ; 第二十四章 人心 元清真人和百尺等人去得太快,力行借云符虽能飞行,如何赶得上他们?突然见得大批人马四处找人,他心中一急,也慢慢找去。 正飞行间,远远见得一人疾飞,而后传来元清真人的大喊声,力行心中一凛,心知出了变故,不动声色按下云头。 那人正是向他这边飞来,力行自怀中摸出一张符咒,想了想又塞了进去,好似极为肉痛,不舍得用去。 眼看那人就要到他头顶,力行咬咬牙,两指夹起符咒真元运起,只见一道青光电射而去,瞬间追上头顶那人。只见光华一闪,那青光化为一条青藤瞬间将那人牢牢捆住,那人身形一顿。 这张“困龙咒”,可是力行多年投机倒把后花去他大半身家,才从一长老孙子手中换来,他如何不肉痛? 虽然那人身上光华一闪便将那青藤震断,但追来的是什么人?那可是恶道元清。 眼见得元清拦在了前面,后面的百尺和苦岩也围了上来,那人一脸苦笑道:“元清,为何苦苦相逼?” “天风你个王八蛋,我女儿在哪?石不言在哪?”元清见那人正是天风,怒气更是平添几分,手中一晃,猛恶巨斧已在手中。 天风大惊,忙道:“什么,若离和石不言?” 吴若离是元清的心头肉,若是她出了事,只怕元清要疯。好似这事刚刚发生,而他偏偏出现在此处……这下如何是好? 天风脸上一黑,心中叫苦不已,摇头道:“元清真人,如果我说我被人陷害,你信是不信?” 下一刻,天风已经知道了答案——猛恶斧轮带着恶风疾斩而来,伴着元清的怒吼——“还我若离!” 毕竟曾为一脉真人,天风修为倒也不低,闪身间堪堪避过斧轮飞退一旁。 天风知道此事解释不清,却也被元清这一斧逼出了火气,此前处处忍让,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大喝道:“元清,你发什么疯,你女儿不见了关我何事?” “哈哈哈,关你何事?当年你没争过我便一直怀恨在心,现下你失了儿子,就想让我不好过?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当年因为妙云,两人正是情敌。 元清真人怒极反笑,而后话语诛心。天风脸一黑,呛然声中,长剑在手。 百尺和苦岩面面相觑,百尺使了个眼色,苦岩一脸不情愿,转身向广玄峰疾飞而去。 事实不清,这两位已然动了真怒,元清真人的脾气,百尺如何劝得住?只好让苦岩去搬救兵。 “既然如此,相信你不会听我解释,那就来吧。”天风冷冷道。 元清一声冷哼,巨斧一横。 百尺见两人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正好奇间,突然只觉身边空间居然开始震荡,随着这震荡自己身子也晃动不已,大惊。他全然没想到两人也不客套,上来就要拼命,眼下两人法力提聚到如此程度,想要插手已不可能,正想离开,突然身子一顿疾飞下去,一把抓了正目瞪口呆的力行远远飞开。 飞到极远处,百尺和力行抬眼望去,已然见不到两人身形,空中只余一团红光和一团白光,有若升起两个小小太阳,刺眼不已。 风云突起!转眼间,晴朗的天空已是堆起铅云、天昏地暗,唯有那两个光球大放光明。 百尺心中叫苦,直道怎么还不来人,却见那两个光球一动,似缓实疾相对而去,百尺大惊失色,忙拉着力行转过身,而后狂运真元,法力透体而出,在两人身周罩上一团光晕,又向远处疾飞而去。 百尺只觉这世间猛然一亮,而后传来一声轰天巨响,跟着背上一紧,一股大力如巨浪席卷而来。百尺咬牙挺住,抱紧力行在这巨浪中摇摇晃晃,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身上一轻,心神一松,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力行已被吓蒙,见得百尺吐血才惊醒过来,忙道:“百尺真人,你没事吧?” 百尺摇摇头,转身看去。 只见空中黑云正渐渐散去,极远处,元清真人衣衫破烂,身上鲜血淋漓,正一把扼住天风的脖子不住摇晃,双眼通红,胡须下横肉凸起,厉声道:“还我若离!” 同样狼狈的天风如同挂在元清真人手上一般,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是死是活。 百尺大急,急忙飞了过去,却听得破空声接连响起,而后几位真人已出现在元清身边。见得元清状若疯狂,几人对视一眼,净泓真人飞到元清身后一掌击出,元清顿时软倒,几人忙将元清和天风分开。 元清只是法力耗尽并无大碍,但新晋真人云鹤抱着天风,一探间已然察觉他受了重伤,虽不致立时死去,但只怕日后修为有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天风是他师兄,他一声长叹便要离去。 却猛听得一声悲呼道:“天风!” 众人一看,正是清泉长老破空而来,一脸悲愤抱过天风,一探伤势,脸色猛然间煞白,转头看向众真人颤声道:“究竟何事?我儿遭如此毒手?” 几位真人并不知情,听得广玄峰上传来警讯匆忙赶去,才自苦岩那里得知元清和天风打了起来,待他们赶来便已成了如此境地。 百尺不敢拖延,忙将事情一一说了,众人又是大惊,而后沉吟不已。 清泉长老一指净泓抱着的元清,颤抖道:“元清不问青红皂白便大打出手,将我儿重伤!此事,你们管是不管?” 众人沉默不语,大方道长却面色阴沉,冷冷道:“敢问清泉长老,不知天风师叔于此时到不醉峰外的林中,所为何事?东流峰与不醉峰,相隔可是不近。” 众人听得此问,均是疑惑不已,看向清泉长老。 清泉长老一怔,脸上神色变幻,最后一声长叹,竟然就要离去。 净泓真人正色道:“清泉长老,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清泉长老转过身来看了众人一眼,面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竟然流下泪来。 云鹤真人顿时受不住了,在云头上跪下道:“师傅,我知你定有苦衷,还请你说出来,若是你有委屈,我拼着一身修为不要,也要为你讨回公道!”说完,云鹤一脸期待看向清泉长老。 清泉长老脸色稍缓,一声长叹道:“鹤儿,你自小便心性纯良、只知修道,哪里知道人心险恶?虽然你当上了东流峰真人,但为师实在不想是你坐上此位。看在你对我一片孝心,为师只好点醒你——道门虽跳出凡尘,但何尝又不是另一方浊世?惟愿日后,你莫要忘了入道门的初心。” 云鹤听了这番话,顿时呆住了,垂下头沉思不已。 清泉长老又看了众人一眼,冷冷道:“此次我柳家掉入圈套,载了。天风受了如此重伤,我也忍了。但是吴若离和石不言失踪一事,不是我柳家所为,我柳清泉,还不至于堕落至此!” 诸真人沉默不语,清泉长老就要转身离去时,大方道长突然问道:“还请问清泉长老,你们如何掉入圈套?既然是圈套……那饵,又是何物?” 清泉长老头也不回冷冷道:“大方,你定要苦苦相逼?” 言语中,透着决绝。 云鹤猛然站起,挡在了众人前面沉声道:“我相信师傅,吴若离和石不言一事,与他们无关,还请诸位……不要再逼师傅了。” 清泉长老一声冷哼,驾云疾驰而去,大方道长负手冷笑不已。 一时间,此处陷入沉默,过得片刻百尺道:“石不言他们还未找到,虽然过了这么久……大家还是找找吧。” 说完,百尺抱着元清向不醉峰去了,净泓和幻云分头而去,大方道长摇了摇头,拍了拍云鹤的肩也走了,只剩下云鹤真人呆立云头,久久不曾离去。 力行见得众真人现身心中一凛,没有过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见人都走了留下云鹤真人,虽心中不解,却也不想知道原因。 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好。 但石不言和吴若离还没找到,力行心中愧疚不已,此事因他而起,若是他们两人出了什么意外,如何是好? 力行一催法力向一处偏僻山谷飞去,继续找人。 找了几圈不见两人踪影,正垂头丧气间,突然间见得下方林中一点红影,力行心中一跳,急忙按下云头赶了过去,落下一看又惊又喜。 那青石上躺着的两人,不是石不言和吴若离是谁? 只是两人昏睡不醒,看上去又全无伤痕,力行急忙一手提起一人,驾云疾飞而去。 力行走后,自一旁林中缓缓走出一人,黑衣蒙面,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玉瓶,“嘿嘿”几笑。他正要向山谷中行去,突然间尖锐破空声传来,黑衣人翻身避过,只见一颗小石子击到一旁树上,“噗噗”声连响远去,也不知穿透多少树木。 黑衣人站定身子,一点也不惊慌,冷冷道:“找我何事?” “师兄,这次的事你太冒失了。此事纵然能挑起门内纷争,但元清看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发,若是被他查出蛛丝马迹,只怕我们多年心血会毁之一旦。”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辨不清发自何处。 “哼……若离安然无恙,且自行觉醒了火灵之体,元清高兴还来不及,想必此后要为若离费一番功夫,无暇他顾。”黑衣人沉声道。 “如此……看来是上天在眷顾我们。师兄,若是你再有动作,还请知会我一声,那石不言我日后有大用,你万万不可再伤他。上次他幸好无事,却变得极为多疑,又经此一事,再想取得他信任,只怕又要费不少手脚。” “如何行事我自有分寸,哼……莫不是你身居高位久了,连我做事你也要指手画脚一番?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舒服日子过惯,你已忘记那血海深仇?不然,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师兄何来此言,那深仇我又如何能忘?玄一门欺世盗名,不知做下多少恶事,但有些事,不到一定地位不可得闻,我费尽心机才到这位置,但隐约觉得还有几事不明,故而隐忍至今。师兄放心,除非不动,我若是动了,定让玄一门灰飞烟灭!” 淡淡话语中,却透着深深的怨恨,只让这林中都瞬间阴冷了几分。 黑衣人哈哈大笑,一闪间已然不见,唯有一句话远远传来。 “师兄信你。当年师傅就说过你智计过人,那我就拭目以待。” 林中陷入沉静,过了片刻,一声叹息微微响起,疾风吹过,卷起漫天落叶…… ; 第二十五章 薄情 石不言缓缓睁开眼睛,扭头看见百尺和苦岩正焦急的看向自己,问道:“我昏了多久?若离……她没事吧?”说完他强撑着想要起身,却觉得虚弱无比。 百尺忙道:“别动,你失血过多虚弱不堪,好好躺着。你睡了一天,若离没事。” 正在这时,石不言听见一个沉重脚步声走了进来,大声道:“不言醒了?” “见过元清师叔。”几人忙向元清真人见礼。 元清真人神色有些凝重,一摆手道:“不言说说,昨日发生了何事?” 苦岩扶起石不言,给他喂了一口药液,石不言精神一振,慢慢说起事情经过。 孤台上的事几人已从影石中见过,只是听石不言说起黑衣蒙面人,几人心中顿时一沉。 当时石不言知道这黑衣人修为高绝,且来意不善,心中已是存了死志,要护得吴若离周全。却没想到那黑衣人修为如此高,他刚要冲去,只觉一股莫大力量袭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只是在晕之前,分明听得吴若离惊叫了一声。 石不言说完,看向元清真人道:“师叔,若离她?” “这孩子,唉……都是我惯坏了,不过看来你并不记恨她,如此就好。她现下无事,只是情况有些特殊,无法来见你,向你赔罪和道谢。” 元清真人说完脸一沉道:“看来玄一门中,奇人异士不少啊,藏得够深。哼,待我忙完这阵子,倒要好好梳理一番。不言,你好生休息,日后就在我这里住下,我倒要看看,谁敢来这里动你。百尺,不言恢复身体若是还差什么东西,尽管说,师叔来想办法。” 百尺摇头道:“这倒是不缺,上次石不言坠落深崖便得知他大异常人,能自行修复伤势,此次也是如此,只是失血过多……那人为何将不言他们捉去,却又未曾加害他们?” 元清真人瞪眼道:“他敢!费那心思猜来猜去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我与天风这一仗有些不对劲,恐怕是中了那人算计……不过,也算他倒霉。苦岩,待会你去看看他,他老爹想必还有归元灵液,你把这东西带去。” 说完,元清真人扔给苦岩一个东西,走出门去。 苦岩接过一看,正是一瓶不归。 石不言有些听得云里雾里,百尺忙将事情一一说了,石不言听得皱眉不已,又听得自己失血过多,心中一惊,抬手一看,手腕上果然有道淡淡疤痕。 恐怕那人捉了他和若离,不单单是想挑起元清真人和柳家的纷争,他的血定是那人有意取了去。 石不言正想说出自己的疑虑,却听得百尺大喝道:“苦岩,这酒你也敢喝?” 石不言抬眼看去,苦岩正揭开了瓶塞想偷喝两口,听了百尺大喊一愣,悻悻将酒塞上道:“喝一两口又看不出来,有什么打紧?” “元清师叔想要给天风赔礼道歉的东西,如何能动?” “打就打了呗,道什么歉?他打我那么多次,怎没见他给我道歉?” 话虽如此,苦岩还是将酒收好,出门而去。 百尺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连忙出门喊道:“等我,一起去!” 见得房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人,石不言躺了下去,脑子里回想着黑衣人的体貌特征,一无所获,却总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失血过多,头脑中本就有些昏沉,不知不觉,石不言又睡了过去。 直到石不言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不醉峰上也没有见到元清真人和吴若离。若离的母亲妙云倒是时常来看望他,送了好多补身子的灵药,还时常亲自做些好吃的,叫他一起用饭,亲热无比。得知他的云符被毁,又送给他一块。 这段日子,石不言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永昌城的家里。 父亲很少在家,一直是母亲悉心照料自己,妙云师叔对自己的细心,让石不言恍惚觉得她正如自己的母亲一般。 他感受着这久违的温馨,而后却猛然间惊醒。 大仇未报,自己怎能在这温馨中流连忘返?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再也回不去。 次日,石不言向妙云师叔辞行,谢绝了妙云的挽留,驾云离开这给了他温馨感觉的院子,如逃跑般匆匆回到天机峰。 见到云海上那一台孤绝,石不言觉得,这里才属于自己。 咦,那是什么? 石不言放眼望去,孤台边有一只极小的动物,黑色,好似一只黑猫,正一动不动蹲在那看向身前云海,见到他过来,起身在孤台上跑了几圈。 他落地一看,这不正是一只黑猫?正疑惑间,只见那黑猫就地一滚,黑风顿起,浓烈妖气猛然散出。 石不言心中一凛一掌拍出,黑风散去,只见一头黑色猛虎正向自己扑来。 石不言微微一笑,张开双手一把抱住虎头揉着道:“不错啊大黑,都会变幻身形了,还可收敛妖气。” 多日没有见到石不言,大黑隐隐有些担心,此刻见他无恙,虎头直往石不言怀里蹭,亲热无比。 石不言因这大黑曾找百尺要过一些书籍,对妖族和妖兽也有一些了解。 妖族,极为神秘。 书中写道:妖,为世间除人之外的生灵修行而化之,原本世间妖修与人类道士相处和睦,时有切磋交流,一旦出现穷凶极恶嗜杀的,也是两族皆诛杀之。只是上古年间不知何故,妖族一日间消失不见,留于世间的,不分善恶,都被修道之人接仙旨诛杀,其后世间罕有妖族中人出现。 妖兽于妖族,便如同人的婴孩一般,偶有妖兽出没害人,均为其偶然间开了灵智,却无人指点修行、兽类狂性大发所致。若有修行功法,待修为一到,便可褪去兽身化为人形,成为真正的妖。 见大黑修为精进,石不言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这大黑也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此刻已能幻化身形大小,想来修行时日不短。他却不知大黑的妖修功法正是得自他那匕首中,才修行了短短两年多时间。 但若是日后大黑化身为妖,那时如何处之? 虽然那诛妖的仙旨只在上古出现过,但自古以来,道门对待发现的妖族却仍是遵循这旨意。到了那时,玄一门还会不会护佑大黑? 一念至此,石不言反而不希望大黑修为提升,只盼它永远如现下一般,在玄一门中悠闲度日。 一番切磋后,一人一虎坐在孤台边休息,享受着习习清风,看向茫茫云海。石不言摩挲着大黑光滑的皮毛,大黑微微眯起了眼睛,很是舒服惬意。 看向身前的云雾变幻,石不言回想起自己这三年多的经历,生出些许感慨。 锦衣玉食的贵胄子弟,逃亡途中的丧家之犬,得遇真人收为弟子,却修行缓慢受尽嘲讽时,师傅仙去后却莫名进境神速,修为迅速提升,而后两次遭人暗杀,九死一生…… 看来,他这孤煞之运真是凶险无比,换做别人,就是一生间,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变故发生。 想起他的命格他人亲之不详,石不言心有感触,黯然看向大**:“大黑,你为何与我如此亲近?我可是……不祥之人。” 大黑眼睛睁开,定定看向石不言,喉中呜咽不已,大头向石不言怀中拱去。 石不言不知它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抱住大黑的头喃喃道:“现下我也看明白了,这道门也如世俗一般有着勾心斗角、险恶人心。日后门中只怕有变,你身为妖兽,本就为道门所不容,我也不知到时能不能护你周全,若是你有去处……便去吧。” 大黑听完翻身站起,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间有着微微怒意,一声轻吼跳下孤台,向云海中滑翔而去。 石不言见那黑影隐入云雾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惘然若失。 呆呆看了云海片刻,石不言收敛心神,盘腿坐起。 这次被人放血,身体复原后,石不言只觉丹田中气旋居然大了几分,想起上次摔落深崖后也是如此,心中哭笑不得,莫非自己还真是一条贱命,险死还生才是自己修为的精进之途? 摇了摇头,纳气心法运起,石不言身边渐渐被涌来的水汽围住,而后水汽越来越多,弥散开来,与孤台下云海融在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孤台一角的云海中悄然升起一人,探头探脑看向孤台上的水汽翻涌,面现惊讶,而后换上一脸怒意,落到孤台。 来人正是古修明,只见他一声怒喝道:“石不言!” 话音一落,只见那翻涌的水汽渐渐消散,露出盘坐的石不言。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古修明,心中有些吃惊,起身道:“原来是修明兄,不知找我何事?” “何事?此事!” 只见古修明咬牙切齿地抽出长剑,一声大喝,一剑刺了过来。 石不言见那剑上白光大盛,心道这古修明修为进境不慢,这一剑势大力沉,已是有了几分火候。 但石不言经过几场生死之战,前几日与吴若离的一战更是获益良多,经验与眼界怎是古修明这般中规中矩比试中得来的经验可比? 石不言身子一闪避开来剑,手臂如蛇一缠一拿,拿住了古修明手腕,发力狠狠一抡,砰的一声,古修明被狠狠拍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直冒。 石不言一摔之后闪身后退,看向古修明冷冷道:“好强的杀意!我石不言何时得罪过你,你也来杀我?” 古修明挣扎了两下,手脚发软竟然没有爬起来。他撑地抬起头,双眼通红,眼中满是怨恨,咬牙道:“你这薄情寡义之人,不杀了你,怎消我心头之恨!” ; 第二十六章 构陷 听得古修明此言,石不言一怔,心中满是疑惑,却仍是凝神戒备。 只见古修明以剑支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嘴角淌着血。 感觉到古修明的杀意,石不言这一摔可没有客气。 古修明勉强站定,惨然一笑喃喃道:“念真,修明没用,打不过这人……”摇摇晃晃间,古修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夹在了手中。 石不言没有听清古修明说什么,但凝神看见那符咒色做淡紫,居然是张一品神符,心中一惊,手中一闪握紧了匕首,只要古修明有所动作,他便要狠下杀手。 古修明符咒在手,脸上神色却是挣扎无比,只听“当啷”一声,古修明抛了手中长剑,双腿一软跪坐在地,那符咒也落在一旁。 石不言心中疑惑,收起匕首仔细一看,古修明竟然在无声流泪,好奇不已。见他不似作伪,慢慢走过去蹲下道:“修明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如此伤心?” 古修明缓缓转头看向石不言,咬牙一拳打来。石不言见了那拳来势也不避让,这一拳正中脸上,果然绵软无力。 古修明见石不言坦然受了自己一拳,一怔后随即大哭,哭了一会,一把抓住石不言衣衫道:“不言,你去看看念真,算我求你了……你可知道因为你,念真她伤心欲绝,近日不吃不喝、形销骨立。我……我好伤心……” 听着古修明的哭诉,石不言彻底呆住了。 顾念真曾托力行给他带信,他未曾看过便让力行退回,全没想到顾念真会这么伤心。 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之时,不知多少人曾在这个年纪伤心欲绝,石不言独居孤台,心里也从未想过男女之事,只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他人来说却能明白。 顾念真生得极美,在同龄人中修为也是不俗,门中多少男子对她心生爱慕,她偏偏看不入眼。待石不言横空出世惊才绝艳后,她顿时觉得这一年中只有十来天才能得见的冷酷男子才是自己的意中人,从此芳心暗许,多次找力行打听。 直至一年后,顾念真终是忍不住相思之苦,鼓起勇气向石不言示爱,全没想到石不言连信都不看,断然回绝。 心高气傲的她如何受得如此打击,从此黯然神伤,憔悴不已…… 石不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却对古修明好感顿生。 这古修明本来也是一表人才,明明知道顾念真不喜欢他,他仍是一往情深,还因为顾念真的伤心,一时冲动来杀自己这个“情敌”……可见也是性情中人。 但石不言隐隐觉得万万不能去见顾念真,只怕若是见了,反而会惹得她更为伤心。 “修明兄,我见你对顾念真如此专情,她知道吗?”石不言见古修明神色渐渐平静,坐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古修明脸上居然一红,看向孤台外喃喃道:“不言,我知道这事也怨不得你,唉……也不知为什么,我对念真一见钟情,更见不得她受委屈。只是……不怕你笑话,我从没向她说过心意,我也不知……她知不知道。” 石不言愕然,而后拍拍古修明肩膀道:“修明兄,苦了你了。我听力行说过,爱慕顾念真的人很多,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我知道你就是为她做再多、受再多苦,不说出来的话,她又怎么知道,又怎么明白你的心意?我看,你还不如她,至少她敢说出来。” 古修明一愣,喃喃道:“怎么会?难道她感受不到我的眼神?有哪日早课,我不是深深看着她的背影?” 石不言听得目瞪口呆,深觉不可思议。但他未曾经历情爱之事,也不知陷入情网的人是不是都是如此,轻声道:“修明兄,看来你倒也是性情中人……你来杀我的事我不计较了,另外,我会让力行试着帮帮你。” 古修明顿时恼了,脸一红道:“谁要你来帮我……对了,你到底去不去见念真?” 石不言故意笑道:“你真想我去?” 古修明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过得一会才喃喃道:“这个……你真能帮我?” 石不言正色道:“修明兄,此前不知,但现在我对你的深情敬佩不已。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爱慕她的人那么多,来杀我的却只有你一个,要是念真知道,相信也会被你感化。你说不出口,我让力行去办这事,他这人你知道,机灵、鬼点子多,但成与不成,我却不敢打包票了。” 道门中虽有勾心斗角,但也有赤诚之人,古修明给石不言的感觉就是这种人,对他好感渐生,而后与他一番交谈,多少说了些自己的苦衷、无心情爱,听得古修明唏嘘不已,而后拍胸脯道日后只要能帮忙,刀山火海,一起! 看着古修明渐渐远去的背影,石不言微微一笑,心道这又是一个妙人,至情至性,当得情痴二字。 既然答应要帮他,石不言取出云符向纳新院飞去,找到力行将事一说,力行顿时呆了,而后哈哈大笑,很是夸张。 力行笑够后揉着肚子点头道:“古修明这憨货……顾念真现在一颗心全在你身上,这事可不好办,容我想想。” 石不言点头道:“你看着办,实在不行就算了。只是顾念真……唉,我怎么觉得我罪大恶极一般?” 力行瞪眼道:“去去去,少在这显摆。指不定听得有女子为你要死要活心里多开心,装什么样?” 石不言一噎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摇头便要走,却被力行一把拉住道:“眼看天色不早,就在我这里用饭,咱哥俩喝两口。” 石不言哭笑不得,这力行浑然不把他当师叔啊…… 漫天群星闪烁,石不言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孤台,猛然间心中一动向一处走去——淡淡星光洒来,一个石块下反射着淡淡白光。 石不言将石块拿开见是一张信纸,不由一愣,取在手中沉吟片刻,四处看去。 四周并无异状,石不言借着星光看去,信上寥寥数句一扫,皱起眉头。 “不言如晤:虽君弃吾如敝履,然吾盼君明吾心。为证心意,吾今以此书与君永别矣。” 字体娟秀,虽无落款,但想必这信是顾念真所书。 只是,是谁将这信送来?是她自己吗?难道她如此性烈,已是想不开? 还是,这只是一个圈套? 孤台外云海上,静静立着一人看向孤台,夜风中,长发与白裙随风飘扬。 石不言忽然有感,心中一惊转头看去,恰好看见一个女子身影隐入云海,那身影,依稀与记忆中模糊的顾念真相似。 事关人命,石不言不再顾忌,急忙收起书信取出云符,驾云追去。 云海中,前方的白影若隐若现,好像发现有人跟来突然间加快了速度,石不言咬牙狂追才没有追丢,那白影始终在前方不远。 石不言虽已入门三年多,但除了纳新院,便是独居天机峰孤台,玄一门中各峰也只去过不醉峰,随那白色身影绕了几个圈,浓雾中,石不言已是辨不清方向。 突然间眼前一亮出了浓雾,见得那白色身影飞到一山峰中进了一处屋子,石不言按落云头站在屋外,见那屋中漆黑一片,心中纠结无比。 这人是不是顾念真? 如果是的话,进去后自己说些什么?万一她真的要寻死,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顾念真,那她将自己引来此处,所图为何? 石不言举棋不定,只觉此刻心中的焦急与疑惑只让他痛苦万分,比与人生死相搏一场还累。 咬了咬牙正要离开,石不言突然听见屋中传来一声女子轻呼,他心中一惊不再犹豫,闪身到了门前,震开栓上的房门推门而进。 借着窗口洒落的淡淡星光,石不言只见房中桌旁坐有一人,却不是刚才那白衫女子。他心中一凛仔细看去,只见那人一动不动,暗道糟糕,正要退出去,却只觉左手手腕一凉,那房门砰的一声关起,而后传来一个嘿嘿冷笑声。 “糟了!” 石不言心中一跳,想要去开门,却发现那门已经打不开,正想一掌拍碎木门,却只觉突然间外面灯火闪烁,一片脚步声响起,一人大喊道:“天风!天风……” 听得这声音石不言如坠冰窟,转头看向桌前坐着那人,不是天风是谁?淡淡星光下,天风双眼圆睁一动不动,竟然已经身死! 石不言知道自己落入圈套,正彷徨无措间,只觉一股莫大力量袭来,他连忙避开,木门砰然四散,一人闯了进来,其后的人鱼贯而入,灯笼火把照耀下,房中顿时静了。 书桌前,天风真人胸口已是融去一大片,胸腔内微微泛起白烟,黄色脓水不断滴下…… 石不言看向自己左手腕,赫然被人割了一刀,正在淌着鲜血,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天风!” 清泉长老一声悲呼,看向石不言目疵欲裂。石不言忙大声道:“清泉长老听我说,我遭人陷害……” 见得清泉长老身形一动,石不言心知解释无望,闪电般取出一物弹开,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冲破屋顶呼啸着升到高空砰然爆响、有若惊雷,一团五彩烟火在夜空中盛开。 ; 第二十七章 手笔 “穿云箭?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出了房间看着空中盛开的烟火,清泉长老一脚踏上奄奄一息的石不言,脸色铁青。一人狠狠道:“师傅,何不杀了这小子为师兄报仇?” 清泉长老冷冷道:“既然他叫了人,我便等人过来。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将这小子碎尸万段。” 话语冰冷、杀气腾腾,衬着清泉长老狰狞面容,众人不禁一凛。 那人又小心到:“天风师兄……” “别去动他……他累了,让他多坐会儿……” 场间十余人不再言语,有人抽出佩剑盘腿坐下,将剑横放膝上,取出一块布细细擦拭。虽无话语,这擦剑的一幕给此间平添了浓浓的煞气与杀意,众人凝神静气、静待来人。 …… 纳新院女院独占一方,女院外的林中,一人看向一处房间,脸上有着深深忧虑——即便那房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此人正是古修明,与石不言一番交谈后他心中希望顿生,到了晚间实在按捺不住,又来到此处,收敛气息默默向顾念真房间看去,只盼能看到伊人的窗上剪影。 顾念真的房间正在女院一角,很是偏僻。却不料古修明站了许久,顾念真房中一直没有点起灯火。 “难道她的身体已是不行了?她的姐妹有没有照顾她?她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古修明心中难受无比,恨不得闯将过去将念真妹子抱在怀中,好生怜惜。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爆响,肖龙涛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朵烟火在后方空中爆开、灿烂无比。 咦? 烟火一闪间,古修明只见一黑衣人怀下挟着一个白衣女子正向这边飞来,他连忙屏气凝神闪身藏好,只听得风声一闪而过,古修明循声看去,那黑衣人正是向念真妹子房间而去,推开窗子闪身而入。但只是片刻窗子却又推开,黑衣人闪身而出,有若淡淡黑影远去。 那人推窗时古修明凝神看去,星月光芒下他分明认得此人,正是杂务司轮值道长风隐!此人掌各人杂务,纳新院弟子谁不熟识他? 难道念真已经移情别恋,与风隐暗中来往? 古修明大怒,正想大喝却又生生止住,眉头一皱尾随而去。 决计不会,这风隐四十多岁,念真如何会看上他? 但事无绝对,风隐为神玄境高手日后定有作为,要是这风隐趁着念真心中悲伤,暗中大献殷勤…… 古修明心乱如麻,咬牙紧紧跟着,全然没发现已是到了纳新院另一侧,此地乱石嶙峋,异常僻静。 突然间,古修明后脑一痛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风隐却马上站定,回身冷冷道:“你明知我要将他引至无人处杀了,为何多此一举?”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道:“师兄,为何不听我的话?” “哼,等你成功,只怕我都要证道飞升了,如何等得?此次至少能让玄一门大乱,多少出出我心头恶气。” “唉……”叹气声响起,一人突然间出现在风隐身前,风隐身子一颤,满眼不信看向那人。那人抱住风隐淡淡道:“虽然不舍,但你还是轮回去吧,这复仇的重任此后我一力承担!此事无需人多,你那些人……我让他们下去陪你。” 风隐喉中“荷荷”,脑袋无力靠在那人肩上,嘴角淌出鲜血,脸上却带笑看向空中明月,含混道:“好……连我都能杀……我信你……” 风乍起,风隐和黑衣人消失不见,此间只余不远处昏迷的古修明。 …… 天风房前急速破空声响起,正是元清真人赶来,他落地见到石不言被清泉长老踏在脚下,脸上一黑也不发问,大喝一声,巨斧疾斩而去。 只听“当”的一声刺耳声响,这一斧却被恰才擦剑那人接了下来。元清一愣,咬牙“嘿嘿”一笑,法力提聚,风声大起间又是一斧斩去。 众人刀剑在手正要攻去,却见青光一闪,一条藤蔓将元清拖了开去,一人一把抱住元清真人,另一人沉声道:“师叔且慢。” 来人正是百尺和苦岩。 元清真人一声大吼震开苦岩,只听破空声接连响起,各峰真人和山石长老纷纷赶来,见了眼前场景都是惊疑不定。 清泉长老此刻才抬眼看去,冷冷道:“都来了?” 云鹤真人上前两步沉声道:“师傅,发生了什么事?天风师兄在哪里?” “天风……天风?哈哈哈……天风就在房中,你速速去看或许还来得及。”清泉长老放声大笑,状若疯狂,只是脸上已挂上泪滴。 赶来的众人一凛,便是元清都是一愣,见得云鹤进了房间,其余几人也跟了进去,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微微一惊。 众人进屋一看大吃一惊,一大块玄冰中,天风狰狞表情清晰可见,胸腹间已融出一个大洞,其中内脏隐约可见、一塌糊涂…… 强忍心中吐意,几人出了房间看向石不言,见到石不言手腕伤口,惊疑不定。元清问了百尺,也是皱眉不已。 “你们看也看了,那我可以杀了。” 清泉真人此刻言语异常平静,他弯腰去提石不言,动作缓慢而平稳,如同闲暇时提水浇花一般。 “且慢!” 几人同声喊道,正是净泓真人、百尺还有大方道长,元清手中巨斧已是隐现光华。 清泉长老好似并未听见,动作仍是沉稳无比,他身边早已被他的弟子围成一圈,持剑防备。 眼看清泉长老的手就要抓到石不言,异变突生! 只见石不言身前强光一闪,清泉长老不由得眼睛微眯,心中一惊忙伸手捞去,却捞了个空!听得风声他抬眼看去,石不言正腾身跃出人圈,落到了百尺身边,口中大喊道:“请诸真人为不言主持公道,我遭人陷害……” 这一下事出突然,而且石不言身法迅捷无比,一时不查,石不言竟然自清泉长老手中逃了出来。 恰才在房中石不言发出穿云箭,随即便被清泉长老挟怒一击击中胸口,顿时委顿在地,清泉长老随手封住他经脉,如提狗捉鸡一般将他仍到屋外不去理会。 神玄境长老出手封脉,一个精玄境弟子如何能解开? 但偏偏石不言已不是普通人。经脉被封,丹田内金色气旋一滞,自行运转的水属功法停止运转。但随后这金色气旋好似极为艰难一般又慢慢转了起来,再进入石不言经脉间的,已不是水属法力,而是金色真元。 金光所至,那封禁势如破竹被解开,气旋旋转随之更快,当元清真人到时,石不言已经解开了全身封禁,但他却隐忍不动、静待良机,此刻果然乘隙得手逃了出来。 清泉长老一愣,随即大怒。呛然声中,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净泓真人大喊道:“清泉长老,请听我一言。” 见得清泉长老剑上已亮起光华,净泓真人急道:“当日你说落入圈套,今日之事你可曾想过是否也有蹊跷?为何不听这石不言说说,究竟发生何事?” 清泉长老微微一怔,沉着脸一言不发,剑上光华微弱。 石不言向净泓真人投去感激的一眼,朗声将发生的事一一说出,又说了上次被人擒走后自己大量失血一事。 众人听后无不吃惊不已。 上次石不言和吴若离被擒一事尚未查明,却又发生此事,看来是有人存心让玄一门生乱。 天风被元清打伤虽未痊愈,但也不是石不言说杀就杀的,而且这石不言也不是愚笨之人,纵然杀了人他又怎么不迅速离去,反而恰好被清泉长老带了人抓住现行? 而清泉长老又为何如此凑巧,恰好带了人前来? 清泉长老人老成精,此前接到秘信他急忙叫人赶来,见了天风惨死,想要收魂却发现魂魄尽散,一时间他心神失守未曾多想,此刻听了石不言所说,也是心中狐疑。 只怕此次又是圈套!设下圈套之人显然了解自家秘密,而且这人隐藏颇深寻出不易,纵是寻出,恐怕也会两败俱伤,反而坏了自家大事。 清泉长老咬着牙脸色铁青,一声长叹道:“净泓,你做事我信得过,此事详查。事情未明之前,这石不言的嫌疑便不能脱去。” 众人一愣,全然想不到天风身死,清泉长老还如此大度,其中定有隐情,却也各自松了一口气。 石不言也是微微一惊,而后他正色道:“多谢清泉长老,不言相信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还我清白。”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声尖啸由远而近,凄厉破空声转瞬即至。 元清真人巨斧一横斧面挡在石不言胸前,砰然一声,一物在斧轮上爆开,一团紫烟腾起。众人大惊,元清真人手中红光一闪而没,那紫烟已被突生的烈焰烧尽。 “区区紫罗烟也敢拿来丢人现眼,哼!”元清真人抬头看向空中。 只听得空中数人大喊道:“清泉长老莫怕,我们来了。” 随着大喊,数道电光、雷火、棘刺、罡风丛生而至,向着清泉长老对面的诸真人袭去。 山石长老大怒,拍飞击向自己的一道雷火怒喝道:“清泉,你这是何意?” 清泉长老见得空中飞来数十个蒙面人,疾冲下来便向诸真人攻去,心中一凉、如坠冰窟。 玄一门的诸峰真人岂是易与之辈? 这一次,那幕后之人选在这个时间,让如此多的人前来“相助”,定已谋划周密,要让他无法辩解致他于死地! “好大的手笔……” 微不可闻的声音中,清泉长老剑放光华、飞卷而去。 ; 第二十八章 迷雾 来袭的蒙面人虽多,修为却不够看。 元清真人哈哈大笑飞身而起,手中巨斧飞旋间断肢尸块如雨飞溅,如虎入羊群杀得兴起,见得清泉长老剑光袭来,吐气开声一声大喊,一道红芒自斧轮上射出迎了上去,砰然声中,数个蒙面人被爆开的气劲远远抛飞。 “哈哈哈,清泉老儿,你可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好,道爷陪你玩到底!” 话音一落,元清真人自空中直扑向清泉长老,斧轮上红芒大盛,如通红火球一般。清泉长老冷冷拍出一掌,顷刻间寒雾喷涌,几个飞过的蒙面人被波及,瞬间冰封摔落地上,断成几截。 众人急忙远远避开,只见一团红影扑入寒雾中上下飞舞,元清真人已是和清泉长老战至一起。 百尺和苦岩护住石不言,正在苦苦支撑。 他们的对手可不是后面赶来的蒙面人,而是清泉长老的三个弟子,俱是神玄境。 百尺手持一段青竹,青竹上还有几片翠绿竹叶、青翠欲滴,他眉头紧皱,但举手投足间仍是潇洒飘逸,道道青色龙影自青竹上射出,袭向来敌。 苦岩手中却是一面巨大圆盾,边缘弹出森森锯齿,飞旋间“呜呜”作响、摄人心魄,挡下攻击护住石不言的同时,锯齿寒芒飞射,袭向来敌。 神玄境的战斗石不言显然插不上手,但这三人铁了心要杀石不言,大多招式都奔他而去。他无法逃走,只得凭借精妙身法在两位师兄的保护中勉强自保,却仍是被交击间散出的余波震到,气血翻涌不已。 想到当日刺杀他的气玄境高手曾被他“玄冰诀”困住片刻,石不言心中一动,玄冰诀运起,全力拍出一团寒雾。 那三人知道石不言不过是精玄境上层,虽然能施展道法很奇怪,但此刻他们法力早已遍布全身,怎么会去理会这区区寒雾?此时两人正全力攻向百尺,一人拖住苦岩,存了各个击破的心思。 却不料那寒雾罩上与苦岩打斗的人,顷刻间那人身上便凝出一层薄薄玄冰,他身子一顿,不过瞬间那玄冰便爆散开来。 高手相博,就是心神有片刻分散都会致命,何况他这一顿? 巨盾轮转,“呜呜”声一晃而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苦岩一摆巨盾,接下另一人攻向百尺的剑芒大喊道:“不言,再来!” 石不言暗道自己愚蠢,他的法力莫名凝练无比,虽对上高手威力不足,但此刻也能助两位师兄一臂之力。他精神一振,随着苦岩的喊声又是一掌拍出,却是毫无反应。 石不言一惊,一查间发现他恰才那一掌紧张间已将法力耗尽,难怪连神玄境都被自己封住一瞬。 清泉长老的两个弟子心中大为震惊,恰才同门惨死便是因这小子的道法,虽然不解,却也分了几分心神防备石不言。 见得石不言又是一掌拍出,两人心中一凛,护身法力加强了几分,百尺两人顿时察觉对手剑势减弱,发力猛攻,转眼间便占了上风。 三两招后,一人被百尺龙影透体而过,胸腹间一个通透大洞,倒地身亡。另一人却被苦岩腰斩,一时不得死,凄厉惨嗥。百尺瞪了一眼苦岩,似有不忍摇着头走上前去,青龙飞出止了喊声…… 惨叫声一停,石不言只觉场间静了不少,放眼望去,只见此间遍布尸首,已成修罗地狱。元清真人和清泉长老已战到了空中,余下几位真人也在空中收拾残局,只有云鹤真人站在地上发愣,身边一地蒙面人的尸体。 诸峰真人各显神通,不时有人自空中坠落。 净泓真人剑势凌厉无匹,当者立断;大方道长纵是杀人也是温文尔雅,长剑轻柔一点,那人喉间便鲜血如泉喷涌;幻云真人面若寒霜、薄唇紧抿,手指牵绕间,白色光剑遥遥起舞,蒙面人纷纷坠地;山石长老也不用兵器,拳掌击出,爆出团团血雾…… 前来的蒙面人大都已身死,但余下的人明知事不可为,却无一逃走,如飞蛾扑火一般,纷纷力战而亡。 猛然间听得一声大喊道:“柳清泉图谋不轨,设局伏杀诸峰真人,此刻局面已定,还请诸位切勿靠近,以避嫌疑!” 声若惊雷、传遍四野。 石不言抬头望去,大喊的正是净泓真人。他又四处看去,只见空中已是影影绰绰。 也是,此间打斗如此剧烈,玄一门中怎会无人得知? 赶来的众人听得此言疑惑不已,但见诸真人已掌控局面,各自聚拢议论纷纷。 待诸真人落地,清泉长老带来的弟子除一人打晕被擒,余者皆死。蒙面人也只剩下三个,被封住经脉、委顿在地。 只听空中一声怒吼道:“清泉老儿,哪里走?” 众人抬头一看,一道光华直向天外飞射,一团红芒紧随其后,但那光华一闪便没了踪影,红芒在空中几绕,而后爆出一声惊天怒吼,一闪间,元清真人落了下来。 见元清真人黑着一张脸,山石长老沉声道:“柳清泉要走,只怕我也追不上……无妨,日后多加注意便是。” 虽然得胜,但众人并无喜意,大方道长沉着脸将擒下的几人脸上黑巾扯下,只听得几声惊呼。 “文昊?” “含玉?” “子真?” 这三人,却分别是大方道长、幻云真人、云鹤真人的门下弟子,众人如何不惊? 只见身影连闪间,诸真人将地上尸首的蒙面黑巾取下,见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众人的心也渐渐冷了起来。 这些人入门已是十多年,平日里从无异状,今日为何做下此事? 谋划此事的人,又是谁? 石不言在纳新院住过一年多,这些蒙面人多为气玄境弟子,虽不住纳新院,但在早课上、岁考中也有见过,也是大为吃惊。 “啪”,元清真人将一具尸体扔了过来冷哼道:“你们看看此人是谁?” “风隐?” 山石长老大惊,一时间居然微微颤抖起来,颤声道:“净泓……” 风隐正是净泓真人的师弟,师从山石长老。 净泓皱眉苦思,终是摇了摇头。 石不言一见此人只觉好生熟悉,风隐他当然认识,但这熟悉的感觉却分明是…… “蒙面人!对!就是他,上次我送若离去不醉峰,正是被他打晕!” 石不言终是想起大喊了出来。 净泓真人又是一凛,皱眉片刻后沉声道:“此事我定会查明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大家散了吧。大方,烦请你去拔罪峰一趟,将执法弟子叫来。” 大方道长沉着脸点点头,驾云而去。 元清真人黑着脸道:“净泓,我是相信你的,那风隐……哼,那我就等你的交代。” 说完,元清道长向百尺和苦岩点点头,几人带了石不言驾云而去。 远远听得净泓真人又大喊道:“此间暂时列为禁地,诸位请速速散去!” …… 东流峰天风真人房前一战,玄一门举派震惊。 清泉长老和天风真人为夺掌教之位,设伏欲杀诸峰真人,而与他联手的人竟然是风隐道长,而且风隐道长早已在玄一门各峰中遍插亲信,隐忍多年、突然暴起。 所幸诸峰真人法力通天,一举粉碎这天大阴谋,谋逆者悉数伏诛,唯有清泉长老一人在逃。 道门终是清修之地,众门人自广玄峰告示上得知此事后,虽激昂无比,但月余过后门中渐渐陷入平静,少有人再去议论,每日里仍是潜心修道,只盼今年岁考能更进一步。 …… 石不言自那晚随元清真人去了不醉峰,便被妙云师叔强留住了三日,只说多谢当日石不言对吴若离的维护之情。石不言不忍拂意,却又觉妙云师叔过于热情,心中别扭,三日后终是离去,回了天机峰孤台。 在此期间元清真人和百尺、苦岩俱在广玄峰,门中出了如此大的事,他们自然要忙碌一番,其中疑点自是要一一查清,对门中弟子的告示,也得仔细斟酌…… 石不言回到孤台,次日力行一脸神秘赶了过来,说要告诉石不言一个天大的消息。 石不言微微一惊,莫非又有变故? 力行见了石不言吃惊大为得意,掉足石不言胃口后,他将广玄峰告示上的内容一一说了,听后石不言哭笑不得。 告示上的事为石不言亲历,看来诸峰真人在告示中并没有提及他这个引发冲突的人,力行却以为石不言在天机峰中不知门中大事,还特意前来告诉他。 但石不言隐隐觉得,此事绝非告示上所说那样简单。 最大的疑点就是天风的死。 上次遇袭后,元清真人偷偷给了他一支穿云箭,这烟火升起门中真人便会迅速前来。只是这件事极为隐秘,清泉长老又是从何得知? 即便清泉长老要通过他引众真人前来,但陷害他杀天风一事显得太过多余,而且,纵然要陷害,清泉长老怎么舍得让天风死去? 当清泉长老见到天风尸体时,他那震惊与愤怒绝不似作伪,可见天风死去他并不知情。 那又是谁杀了天风? 想到天风胸前融出的大洞,石不言眼前现出一人——风隐。 一定是风隐那日取了他的血,后来杀死天风,嫁祸给他。 但后面发生的事石不言又想不明白了。 石不言皱眉不已,只觉得偌大一个玄一门,都好似笼罩在一层浓浓迷雾中,模模糊糊,已然看不分明。 ; 第二十九章 青眼 力行见石不言苦苦思索,伸手在石不言肩上一拍道:“不言,你在想什么?这门中你最担心的柳家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你应该高兴才是。” 被力行一拍,石不言思绪顿时被打断,见了力行气不打一处来,故作冷脸道:“你来就告诉我这个?对了,前几日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力行一愣,猛一拍大腿道:“糟了,你可是说古修明那事?那天一喝多我给忘了。我这就去……” 正要走,力行又转头嘿嘿道:“不言,你就真舍得?那顾念真可是大美女……啊……” 眼见得一块石头飞来,力行吓得大叫,急忙闪开,见石不言好似生气,吐了吐舌头驾云而去。 力行提起顾念真,石不言脑海中一闪。 对了,既然是顾念真引自己前去天风住处,她定然和风隐有关,风隐在门中安插了如此多的亲信、隐忍至今…… 不对,后面风隐带人前来相助清泉长老一事,很是奇怪。 既然风隐与清泉长老联手,他绝不会杀天风,而且他的那些亲信修为并不高,诸真人岂是人多就可战胜?风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石不言看来,那些蒙面人分明就是来送死。那风隐和他那些亲信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能让那些人不顾自身性命? 越想越是糊涂,石不言只觉得脑中如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这些事应该是诸位真人头痛才是,我去想什么? 石不言摇头苦笑,到了瀑布边盘腿坐下,过了好久才平静心绪,闭目修炼。 又过得几日百尺来到孤台,见孤台上一团水汽翻涌与孤台下云海连成一片,微微点头,径自去石不言竹屋中取了香蜡纸烛,去给师傅上香。 石不言听得有人来收了功法,见是百尺急忙上前见礼。 百尺看向石不言点点头道:“不言,你……很好。” 石不言疑惑道:“师兄,何来此言?” “见了你的变化,此刻我相信你一定就是应运之人。师傅收你为徒,果然大有道理。” 石不言一惊,奇道:“师兄?这是……” 百尺将前任掌教山松真人推言一事说了,石不言大为吃惊,喃喃道:“怎么可能?山松掌教说这推言时……” 一推年份,却恰好是石不言出生那年。 石不言摇头道:“定是巧合,我怎会是什么应运之人。” 百尺神色凝重道:“你的体质原本修行缓慢,但这一年来修为却突飞猛进,算下来已是一年一境界,而且不受气玄境之限可自如修习道法,法力凝练无比,体内鲜血带着淡淡金色且能自行伤愈……如此多的不可思议,又如何解释?” 石不言心中一凛,看向百尺。 百尺微笑道:“放心,此事所知的人不多,也就几位真人和山石长老。不过,纵然别人知道又怎样?诸真人已是认定你升仙有望,准备悉心培养,不然你以为元清真人为何给你穿云箭?你且在此潜修,若有需要但说无妨,纵然天机峰没有,其他几脉也会想办法。” 石不言有些发呆,全然没想到诸真人如此看重自己。 百尺摇头道:“你莫不是以为道门中人,人人都可证道成仙?想我玄一门建宗三千六百多年,除开师祖,也不过六人证道,云扬掌教若能升仙,便是这世上两百多年间唯一一位证道之人……道门中若是谁有望证道,莫不是当成宝贝一般,玄一门时至今日才看重你,也还不晚。” 石不言听了师兄的话,脑海中巨浪翻腾。 成仙! 多么诱人的字眼。 但石不言还从未想过成不成仙,他入道门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他要杀了谋反之人,更想毁去五峰山,正是因为他们,当年才导致那场惊天巨变。此时他只不过是精玄境上层修为,离那一天,还很遥远。 但听了百尺的话,他觉得这希望更大了几分。 如此也好,就借诸真人之助潜心修炼,修为增上一分,就离复仇之日近一刻。 见得石不言眼神闪烁,百尺点点头递给他几个玉瓶道:“这些是诸真人给你的,于你修为有益,你一一服下炼化,炼化一种后再服用下一种。” 石不言伸手接过道:“师兄,这是?” “五属灵根炼制的精华,你丹田中五属真元皆有,可是占了便宜。服用后炼化可增加各属真元,不过也只是初次有效,而且增加的真元因人而异。” 百尺等人却不知石不言丹田中已是金色真元。 石不言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手中玉瓶有若千钧之重,颤声道:“师兄,不言……如何敢当?” “收下吧,此物虽炼制不易,但我玄一门中还是拿得出几份。”百尺淡淡道。 做了一两年天机峰真人,百尺显然已是有了几分真人的风范气度。 石不言不再矫情,将这几个玉瓶收入戒指,又想起前几日的事,小心问道:“师兄,那天的事,可有了结果?” 百尺点头道:“多日详查加上拔罪峰对那几人的审讯,已是有了结果。本来此事不能告诉寻常弟子,但你已得诸峰真人认可,且你也经历了此事,我就告诉你。” 原来那风隐道长为早年间一邪门弟子,与玄一门有着深仇,多年前隐姓埋名入了玄一门,而后逐渐将邪门子弟举荐至门中入了各峰门下,一直隐忍不发。 到了石不言入门,见因为他元清真人与东流峰柳家生隙,初时风隐想让人杀了石不言嫁祸柳家挑起事端,却因石不言拼死反击,逃得一命。 此后,风隐又掳走石不言和吴若离,更设计将天风骗至不醉峰下,引得暴怒的元清真人与天风大战,却被及时赶到的诸真人劝下。 最后便是天风屋前大战一事。此事中颇多疑点诸峰真人也未查明,纵是净泓真人亲自出手审讯,被擒的清泉弟子与当日的三个蒙面人也只说不知,苦苦哀求速死,净泓真人下辣手搜其神识,仍是不得答案。 至于顾念真,却是被风隐打晕后以邪门道法控制她身体引来石不言,送她回去时恰好被肖龙涛看见。可见那时风隐并不想节外生枝,没有杀了顾念真与肖龙涛,只是将肖龙涛打晕。 听完百尺的话石不言低头沉思,但片刻后即不再去想。 诸真人都查不明白,他又如何能知?抑或是已经查明却另有隐情,不便告诉他? 百尺沉声道:“此事你无需多想,潜心修炼为要。门中经此一变也好,省的日后诸峰真人收徒时只问资质,不问来历人品。” 百尺说这话可是理直气壮,只因他和苦岩从未收过弟子,而且此事中,也只有天机峰与不醉峰没有弟子牵涉其中。 看着百尺远去的身影,石不言渐渐平静下心绪,翻手取出一个玉瓶,感受着其中澎湃的水属元力,盘腿坐下倒入嘴中…… 应运之人也好,升仙有望也罢,那些都太过飘渺遥远,只有当下修为提升才是最真实的。 孤台上水汽大盛,氤氲成浓浓白雾自孤台上淌了下去,融入云海。而后,好似这云海一角被那浓雾拖了过来,缓缓升腾而起,连那竹屋和竹林都罩了进去。 其后直至岁考,各峰真人时有前来孤台悉心指导石不言各属功法,便是道法也详加解释。 百尺有“道痴”之名,对道法理论研究颇深,且各真人眼界见识自是非同一般,指导石不言时深入浅出,自小处着手大处着眼,普普通通的道法于各真人手中施出,却有着巧妙变化。 单以石不言熟悉的“玄冰诀”而论,道法原理便是凝水汽为冰,但运用却可千变万化。可化冰枪冰箭伤人,可化冰盾防御,亦可冰封施困……如何取用视自身修为和环境而定。 普通弟子何曾有诸真人悉心指导的殊荣? 石不言这段时间已经炼化了五属灵根精华,金色气旋遍布了整个丹田,真元增加数倍。各属道法也是运用的纯熟无比,更为关键的是从各真人那里开阔了见识和眼界,不再拘泥于陈规,开始摸索属于自己的修道之路。 石不言体质原本修道缓慢,但这桎梏莫名消除此刻反而大占便宜,五属道法皆可施展,面对无数道法石不言只觉得眼花缭乱。 诸真人并不赞同他兼蓄并修,元清真人更是一针见血道:“一力降十会。不是夸口,我虽神魂不圆,但这天下敢与我一战之人少之又少,为何?便是我真元雄浑、法力深厚。任你什么道法,我自一斧劈散。不言,道法可修,但不可繁杂,最为紧要的,还是法力真元。” 石不言深觉有理,不再纠结于浩如烟海的各属道法。 时值隆冬,世间一片雪白,空中鹅毛大雪随风飞舞,落入云海。 孤台上突起大风,如龙卷摇曳,雪花纷纷被龙卷吸入,急速旋转、扶摇而上。 龙卷下,一个雪堆砰然爆散雪粉飞溅,一人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声闻九天。 长啸间那人脚下生云,缓缓飞起至龙卷中,那龙卷转得更为急速,突然间一震,龙卷消散,其中的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随着散落的雪花,石不言飘然落地,面露欣喜。 ; 第三十章 若即 修道四年,石不言入气玄境。 闭关的玄一门掌教云扬真人被誉为当世第一人,自修道入气玄境六年,门中所载无出其右者。 元清真人有“恶道”之称,道门中罕有敌手,自修道入气玄境九年。 “道痴”百尺入门时进境缓慢,入气玄境花了十五年,但其厚积薄发,再十五年入神玄境。 石不言入门四年就入了气玄境,消息一出诸真人无不惊喜万分,暗道祖师保佑,玄一门百年间将会有两人飞升。 是年岁考,石不言再一次成为玄一门焦点。 这个只有岁考时才出现的冷面少年——不,此刻年近二十已是冷峻青年,单使水属道法“玄冰诀”,配合其神鬼莫测的身法大战二十三场,一举闯入气玄境下层头名之争。 入了气玄境再想提升已不是朝夕之事,百尺自气玄境入神玄境共用十五年,已是所耗时间极短之人,更有许多弟子终其一生不得进入神玄境。 故而气玄境弟子在门中人数最多,玄一门中气玄境下层弟子便有一千三百多人。 最终一战,石不言的对手是不醉峰元清真人的弟子魁武,他已入气玄境下层五年多,就要突破进入气玄境中层。 元清真人门下,无不是身材异常高大粗壮,且大都使用重武器。气玄境弟子的岁考为了接近真实,允许使用自己的惯用兵器,而不是精玄境弟子比试时的木制兵器。 魁武身高接近一丈,手中两把短柄锤锤头只若方桌般大小,黑黝黝泛着寒光。《烈日诀》运转间,有若两个火球伴着风雷之声轰轰袭来。 石不言个头只到魁武胸前,他却毫不畏惧,目光中隐有兴奋。他法力摧使,匕首上探出几尺黑芒,吞吐不定。 石不言虽在岁考中气势如虹,擂台下一片观战的弟子却并不看好他,只因魁武已是几年岁考中气玄境下层头名。 这两人的比试,只让众人大呼过瘾。 魁武招式大开大合,走的正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法力灌注双锤,招招势大力沉、重若千钧,单单溢出的气劲就让擂台的法力光罩微微颤抖。 而石不言身法精妙、动作轻灵,翻飞间剑芒闪烁、刁钻致命,更有左掌间不时翻涌而出的寒雾,时而化为冰箭激射,时而覆上魁武将其冰封,更有一次魁武锤影笼罩一方擂台,石不言避无可避间一块巨大冰盾现出,挡下这必杀一击。 两人一动一静且一火一水,一场比试打得酣畅淋漓,时至最后,两人均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但比试终是比试,事关师门荣誉,终是要一决胜负。 两人对视一眼翻身退出战圈,于擂台上各据一角。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两人正在全力提聚法力,石不言身周水雾翻涌,魁武双锤红光大盛,他的身子居然又大了一圈,肌肉坟起、经脉凸显。 一声大喝,两人相对冲去,只见光芒一闪,法力光罩顿时扭曲,众人抬眼看去。 却见魁武被困于玄冰中,手中只余两个锤柄,那锤头已被石不言斩断,匕首寒芒正抵在魁武胸前。 观众顿时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如此快便决出了胜负。 石不言收起匕首翻身后退,砰然一声玄冰被震散,魁武哈哈大笑上前两步道:“不言老弟,后生可畏啊,不服不行!” 石不言轻声道:“徒借兵器之利,胜之不武,让师兄见笑。” 魁武摇了摇头走到石不言身前脸一**:“日后找你喝酒,我倒要看看你酒量是不是也能胜过我。” 魁武说完不顾石不言的一脸惊色,跳下擂台哈哈大笑而去。 观众顿时哗然,看向擂台上的石不言只若看怪物一般。 谁能想到当年的“一掌飞”,再过三年便有了如此成就? 力行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见石不言走下了擂台,提着沉甸甸的赌注忙跑了过来,拉了石不言就走。 石不言得胜心中终是有几分欢喜,看向力行笑道:“怎么,要给我分红?” “分红……也不是不可以,这次赚了太多有些人只怕要反悔,恰才看向我的目光已是有几分不对。你不是有乾坤戒吗?这东西先放你那,他们找上我,我就说东西已经用了,大不了他们打我一顿。” 力行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神色紧张无比。 石不言心头一阵好笑,接过东西收了。 这力行,还真是……要财不要命。 正走着,力行脚步一停,努嘴道:“不言你看。” 石不言看过去,只见一把巨大木锤牵着一个红色身影,正在擂台上翻飞。 半年未见吴若离更为强横,一锤便将对手轰出了擂台,虽然已分胜负,但吴若离好似意犹未尽,仰天一声大喊腾身而起,手中木锤红芒大盛,而后若流星疾坠而下,轰然声中,那木锤化为灰烬,擂台四分五裂,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吴若离一锤砸毁擂台,又是一声清啸,冲天而去。 众人躲避飞石间疑惑不已,不知这煞星今日又是哪里不对,这么大火气。 只是在吴若离一锤砸下尘土飞扬间,石不言分明见得一道眼神自弥漫的尘土中扫向自己,如痴、似怨…… 除夕当日祭典之后,因元清真人的不归酒,诸真人已是齐齐去了不醉峰吃团年饭,苦岩垂涎已久自是厚着脸皮去了,这次却没有带上石不言。 不过孤台上,石不言见得魁武手中提着两个大大的酒坛驾云而来,顿时呆了。 待酒一入喉,石不言赫然发现是不归,心头一颤,见得魁武含着酒碗眼睛定定看着自己,一咬牙仰头灌下,而后在魁武爽朗的笑声与石不言的告饶声中,这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石不言终是不胜酒力,在还有小半坛时醉倒睡去。 魁武哈哈大笑,将手中酒坛抱起一阵牛饮饮尽余酒,摇摇晃晃将石不言抱进竹屋扔到床上,转身要走时他也是眼前天旋地转,倒地沉沉睡去。 待到下午,力行和古修明来到孤台,发现床上床下酣睡的两人,忍俊不已。古修明身边跟着的一人见石不言和魁武烂醉如泥的样子微微颦眉,摇了摇头,而后紧紧扯住古修明衣角,古修明嘿嘿傻笑。 这人正是顾念真,也不知力行施了什么招数,石不言让他办的事居然硬是办成了。 力行身边总不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取出一物在两人鼻下一熏,过得片刻,两人悠悠醒来。 石不言从未大醉过,这不归醉后也无头痛口渴,深觉痛快。他见来了人,让魁武定要将他们留下,而后驾云而去,不过片刻就回来了,翻手间几坛酒已是摆在地上。 石不言此举正是效仿苦岩不醉峰偷酒一事,而这酒,也正是苦岩仿着元清真人的不归酿制,藏在一个山洞中快有两年。 只是当时苦岩面带得意告诉石不言时,万万没想到这酒也会有被偷的一天。告诉石不言,正是因他不好此道。石不言一醉之后喝开了性子,此时有客来访,说不得也只好就近“取”来。 魁武一见地上酒坛哈哈大笑,大喊道:“不言,看来你得谢我,让你入了酒之一道。” 石不言笑道:“以前不知,现下知道了,偶尔大醉一场确为妙事。如此,我先干为谢。” 石不言说完自灶屋中取来几个碗,一人发了一个,顾念真见几人已在竹屋外盘腿坐下,古修明正被拉着仰头喝酒,有些嗔怒,但她还是去了灶屋,寻了一些风鸡腊味炒起菜来。 到了后面,便是顾念真也被魁武拉着强灌了几碗酒,顾念真脸上飞起红云,只让古修明心痛不已,却又怕魁武纠缠喝酒只得作罢。 力行在岁考中输给了吴若离,心中有些不痛快,一碗酒大口喝了,红着眼看向古修明道:“要是岁考都像你们小两口一般就好了,唉……若离那疯丫头居然觉醒了‘火灵之体’,哎哟,想想那大锤,现在身上还痛,太烫了……” 众人无不莞尔,古修明却是得意不已,顾念真脸上更红了。 古修明和顾念真恰好是精玄境中层前两名,争那头名时,两人在擂台上施了一番“情意绵绵”剑法后,在观众的起哄中,古修明“失手”落败…… 五行灵体极为罕见,可说万中无一。吴若离正是前去孤台与石不言莫名一战时觉醒,而后元清真人遍寻天材地宝为其巩固灵体,而后吴若离闭关半年,终是灵体初成,只是法力真元不足,还未进入气玄境。 魁梧一拍力行的头哈哈笑道:“你输得不冤,这次师傅可是为小师妹花了大力气。要是小师妹入了气玄境,我倒想看看不言怎么招架,哈哈哈……” 想起吴若离岁考中示威般的一锤,还有那尘土飞扬中的冷冷眼神,石不言心中一凛。 这一场酒直喝到天黑,但众人都未喝醉,可见苦岩这酒实在及不上不归。 昏暗天光下,远天一个红色身影缓缓飞来,听得孤台上的欢声笑语迟疑了片刻,抱起手中酒坛一阵豪饮,待酒喝干将酒坛远远抛开,一抹红唇转身便走,瞬间远去。 那酒坛落入云海、坠入深崖,突然间轰然爆开,一团红光一闪陶片飞溅,惊得崖底蛇鼠乱窜…… ; 第三十一章 若离 男人之间的友情,很难说清。 有长年交往,感情日益深厚的;有初次见面便顿生好感,一见如故的;也有不打不相识,化敌为友的…… 石不言入门四年多,便结交了这样三个朋友,力行、魁武、古修明,至于顾念真…… 自除夕那天在孤台一场酒喝完后,她也时常随古修明来天机峰,石不言见了她心中多少有些歉意,顾念真看见石不言,初时也有几分不自然。 但顾念真本就是敢爱敢恨的女子,贤淑外表下有着几分豪气,否则她当时也不会主动向石不言表明心迹。时日一久,与石不言接触一多,她只觉得当初喜欢上石不言全是因为有众多女弟子暗中爱慕他,一时冲动而已。 石不言外表冷峻,且一年中只出现十余天,有几分神秘。入门第二年便如新星般崛起、大放异彩。情窦初开的女子,非但不觉得传闻中石不言的孤煞之运多可怕,反而激得母性大发,转化为浓浓爱意。 顾念真与石不言接触多了,深觉当初因他的拒绝黯然神伤多么可笑。 石不言性情冷漠、不喜言语,成日里除了修炼便是与前来的朋友切磋,非常无趣。若是和他一起,好似成日里面对一块石头一般,哪里会有相恋的柔情蜜意? 女子终是喜欢意中人围着自己转,偶尔耍耍性子,他会想尽办法来哄自己。 还是古修明好。 心结一去,顾念真与石不言相处也自然起来,喝酒时她也开始大胆敬酒了。石不言见顾念真态度有变欣慰不已,切磋时,更是加意将古修明打得惨一点,好让他在顾念真那里得到更多安慰。 诸真人前来授课时也时常发现石不言与几人一起,暗暗点头。 孤台上的几人,皆是各脉新人中的翘楚,日后说不得会是门中栋梁。此刻他们便有了深厚私交,将来定会齐心合力将玄一门发扬光大。 诸真人心情一好,授课时也不遣散其他几人,几人见还有如此好事日后更是来得勤了,一时间孤台上热闹无比。 这热闹也只是相对而言,见到石不言修习的刻苦众人自是纷纷效仿,孤台上多是几人各据一方潜心修炼,每日夜间切磋,而后散去。 一日午后,顾念真提着一些菜蔬前来,见石不言身边蹲着一只黑猫,那黑猫隐有气势、威武不凡,她大为好奇,伸手便摸了过去。 却不料那黑猫一滚浓烈妖气弥漫,虎吼间一头丈许长的黑虎赫然出现。顾念真大惊,刚要拔剑出手却被石不言拦下。 此后切磋时便多了一个大黑,除了魁武堪堪能与大黑匹敌,其余三人都不是大黑对手。力行更是时常被如同天外而来的长尾抽中,“哇哇”大叫着向孤台外飞去,众人大笑不已。 却是一日众人喝酒时,力行诓了化作黑猫的大黑饮酒,大黑大醉一天,自是对力行恨恨不已,与力行切磋时出手当然重了几分。 诸真人也知这大黑,时日一长大黑也就不再躲避。只是当幻云真人前来授课时,大黑总会远远逃遁,对她惧怕不已。 有了朋友相伴,石不言性情渐渐开朗,脸上也不时有了笑容,只觉修行途中不再是那么清苦,充满乐趣。 一日清晨,听着远方悠悠传来的早课首韵《澄清韵》,待听到“天无氛秽,地无妖尘”时,石不言却是猛然一惊。 他有多久没有想起父亲了? 又有多久,没有想起永昌城中家里的大火、忘尘坡上大笑远去的陈元化? 一念至此,石不言冷汗涔涔、心头巨震。 修道日久,他已然有了几分道士洒然出尘的心境,但大仇未报怎能出尘? 石不言缓缓起身看向东方,昏暗天光下,那处的茫茫云海已是一片火红,恰如当年离开忘尘坡时,他自云头回看而去,永昌城中的熊熊火光照亮夜空。 风乍起,孤台上已空无一人。 玄一殿小屋中,诸真人神色凝重看向跪在身前的石不言。 过得片刻,山石长老沉声道:“不言,你要下山游历本无不可。门中弟子若是尘缘未了,入气玄境后都会下山历练、洗练道心。你的身世我们都知道,那五峰山……当年做下那事只怕另有玄机,且五峰山虽声名不显却不可小觑。你此去定是为了复仇,只怕不易。” 大方道长点头道:“这仇怨是在你入门之前,玄一门领袖群伦,私怨却不好为你出头,只怕还得靠你自己。况且,五峰山的普通弟子想必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切不可滥杀无辜。唉……你身负成仙之资,师兄实在不愿你以身涉险,何不待日后修为大成再去复仇?” 众真人听得此言,皆是点头不已。 石不言直起身子,神色坚毅,他想了一下开口道:“弟子入门近五年,其间得诸真人青眼有加,实为不言天大福分。但念及大仇未报弟子心境已失,只怕日后难以潜心修道。气玄境境界提升本就艰难,若是道心不稳,日后心魔更甚。” 顿了一顿石不言又道:“五峰山当年插手俗世庙堂,不知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若是诸真人与不言异地处之不知作何感想?还请诸真人体谅。” 听完石不言的话,诸真人顿时面上有些不好看。 元清真人眼睛一瞪粗声道:“下山可以,不许前去复仇!不过眼下你已是玄一门弟子,也无需畏首畏尾。去祭奠一下你的亲人,若是遇上五峰山的人就亮出玄一门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动你。若是你有差池,我就去掀了五峰山。遇到其他的道门中人也是这般!” 石不言心中一喜,心知元清真人在点醒自己,忙正色道:“不言正是如此想,去祭奠一番亲人。至于复仇,弟子修为浅薄,如何能只身对抗一个门派?还请诸真人放心,大仇未报,不言自会珍惜性命。” 幻云真人点头道:“不言,你的孝心有目共睹。时隔多年,你也确是应该去祭奠亲人。”她又看了一眼房中众人道:“山石长老,此事,允了吧。” 山石长老抚须片刻,叹气道:“既然如此,你去吧。” 石不言大喜,叩头道:“谢过长老,谢过诸真人。” 山石长老挥手间一片柔力扶起石不言,开口道:“虽然我少于和你相处,但也知你性子坚韧,既然你立意下山,怕是劝不回来。你下山后万事小心为上,那穿云箭你也带几支在身,遇险发出,方圆数十里若有门中弟子自会前来相助。” 待山石长老说完,净泓真人又沉声道:“不言,我知你心性善良,但还是要提醒你,下山后切不可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人心险恶你也亲历过,若遇不平之事拔剑之时,须得深思。” 石不言忙点头称是,诸真人又纷纷嘱咐一番,更是送了许多防身的法宝符箓,连在门中全无用处的金银珠宝也给了许多。 现下天机混乱,推测运势已是不灵。大方道长一看日子后天为黄道吉日,宜出行。石不言虽归心似箭,却不好拂了诸真人的好意,只好定在后天下山。 回了天机峰孤台,石不言已无心修炼,呆坐在孤台边看着云海翻腾,怔怔出神。 他虽是气玄境下层,但一身巨力随修为提升更是强横,且法力真元凝练无比,便是神玄境中人也会被他的“玄冰诀”封住片刻。若是对上五峰山的人,若是不敌,想必他还有自保之力。 更何况,还有他一身鲜血! 石不言心中隐隐期待,期待重遇陈元化,到时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次日,得到消息的力行叫上了魁武、古修明、顾念真齐齐来到天机峰孤台,几人虽心中不舍,知道石不言用意后却也未出言挽留。 顾念真施出浑身解数弄了数道好菜,魁武更是找元清真人讨了几坛不归,让石不言收了两坛,余下的众人开怀畅饮。 酒过中旬苦岩循声而来,见到不归他自是主动加入战团,而后百尺前来送炼制的丹药给石不言,也被拉住喝酒。一时间孤台上热闹无比,力行酒一喝多也不分长幼辈分,“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百尺大皱眉头。 待见得力行醉醺醺叫着化为黑猫的大黑“哥哥”,还郑重向它敬酒,百尺顿时哭笑不得。 直到此时,苦岩才自力行处得知自己的酒正是被他们偷喝,大怒,将几人酒坛一收,向他的酒坛中倒出大半才心满意足,众人顿时不依,吵闹不已。 不归何其霸道?待到最后,除了百尺余人皆是醉倒在地,便是大黑酒醉后也现了原形,被魁武当了枕头也不知道,只是呼呼大睡。 冷冷月光下,百尺见得一地醉鬼摇了摇头,自去卜川真人坟前坐下,看着师傅墓碑喃喃低语。 待红日东升,力行几人渐渐醒来,见百尺和苦岩已然不在,猛然想到他们已是缺了早课,心中害怕不已,但现在去也迟了,索性不去。 石不言“哈哈”一笑道:“无妨,不过是拔罪峰小住七日而已。” 力行眨眼道:“要不,你去陪我们过这七日?” “真人定下的日子,我怎敢违背?时辰已到,我这就去了。” 说话间,大黑已化为黑猫跳到了石不言肩头,石不言脚下云团生起。 几人一惊,魁武大喊道:“不言,你这就走?” 石不言驾云而起,悬停孤台外看向众人强笑道:“你们莫不是要送我千里?千里之后你们终还是要回拔罪峰去,我看就算了。力行,你还是去找些吃的备上,省得在拔罪峰挨饿。” 力行见石不言破天荒开起玩笑,他却险些掉下泪来,一抹眼睛摆手道:“快走快走,要是在山下被人欺负了,记得回来找兄弟们,定会前去帮你找回场子。” 石不言一挥手,转身驾云而去,片刻已至天边,再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云雾缭绕间,一处孤峰绝顶的古松下、巨石上,吴若离怔怔看着远天消失的身影。过得片刻她一跃而起,向身前云雾中扑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大响,吴若离闭着眼睛,却是想起当日石不言云符被毁,他将自己抱至胸前,后背迎向大地…… 云雾里红影一闪,吴若离已消失不见,唯有几滴水珠如草叶间的晨露滚落,在风中飘荡、坠下深渊…… 《孤台观云卷》终。 ; 第一章 贼人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 官道上热气升腾,那几辆正在缓缓行驶的马车看上去有些飘忽扭曲,马车旁十余骑士护卫一旁,懒懒散散看向四周。 官道两旁只是大片的荒芜田地,无人灌溉管理早在烈日下干裂,那裂纹如鱼鳞大片大片将大地覆盖,只有耐旱的野草在干裂的田地中疯长。 众护卫虽是靠刀剑谋生,但多是来自乡野,见得田地荒芜,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卫唏嘘道:“现在这世道,唉……人人都只想入五峰山问道求仙,少有人从事生产。难道求仙就不用吃喝拉撒了?” 一人点头道:“可不是?但若有子弟被五峰山仙长收为弟子,从此便是举家风光,比做官权势还大,而且还不问出身,天下百姓自是趋之若鹜,谁不想将自家子弟送入五峰山?” 又一人顿时沉声道:“你们小声点,怎敢如此大声?莫要吵了黄公子……” 众人顿时收声,看向队伍中唯一一辆有车厢的马车。那余下的都只是平板车,捆着油布,油布下鼓鼓囊囊,正是这次黄公子购回的货物。 只听得一阵笑声自车厢中传出,而后车厢上的竹帘打开,一人探出头来看向众人笑道:“无妨,两位兄台的话我也是心有戚戚,但现下国势如此,也只能心中感慨一番罢了。” 只见那黄公子二十来岁,肥头大耳极为白净,正是车队的主人黄公子黄宝山,其父为永昌城中巨商黄万贯。此行尚是他首次出远门购货,也不为赚多少,为的就是在他父亲的圈子里混个脸熟,认识一下与黄万贯有生意往来的叔伯。 众护卫听了黄公子此言均是点头不已,却听得黄公子奇道:“咦,后面那人是?” 护卫大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在车队后缓步行来。 正值干旱时节,车队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但众人却见那男子身上全无尘土,衣衫也不见汗渍,整个人干净清爽,肩头还蹲着一只黑猫,均是好奇不已。 黄公子眼睛微眯,心中一动喊道:“兄台,独行无趣,可否上车一聚?” 见那人摇了摇头,黄公子有些失望。一护卫上前沉声道:“黄公子,此人要不要拦下……” 黄公子摇头道:“无妨。此人只怕有些来历,不会看上这几车破烂,我们走我们的。” 黄宝山在永昌时与五峰山的道士时有来往,见那人虽只二十来岁却气度不凡,举止中自有几分出尘之意,已是暗中猜出了几分。 众护卫又看了一眼车队后那男子,见他手无寸铁,身上也不见刀剑,不再理会。 此人正是石不言,出了玄一门向北飞行,出了大山便落到地上沿着官道而行,想看一看外间世界。 当年在永昌城时他也只是居住城中,少有外出之时,此刻想起当年所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心中有感而行。虽是步行,石不言也是行得极快,见得前方有个车队便跟了上去,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要不是张宝山探头看到,众人还不能发现。 只要石不言有意,方圆十丈之内风吹草动都可听见,众人的对话他自然全都听到。听得黄公子最后那句话,心中一惊,暗道这黄公子倒也有几分见识。只是他们所说百姓无心生产,一心入五峰山修道…… 看来五峰山入世果然图谋不小,竟然将这世间当成了一个大大的道场。 只是前方的人此后不再言语,石不言正要离去,突然听得马匹嘶鸣声自车队前方传来,而后传来轰然大响。 众护卫打马上前,只见官道中赫然被人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行在最前面的一辆货车已是连马带车掉了下去,那车夫正哎哟连连站在车上往坑外爬,显无大碍。 黄公子下了马车左右一看慌道:“来了来了,快护住货物!” 呛然声中,众护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只听得急促脚步声传来,一旁小山后,一大群人正向这边狂奔。没有喊叫,只有手中刀剑泛着寒光,待他们跑到了近处,才纷纷冒出一声大喊,杀了过来。 众护卫心头凉气顿生! 如此做法,这贼人显然没有想过留下众人性命。护卫头领一声大吼,率领众护卫杀了过去,留下两人护住黄公子。 神秦帝国本就是兵马取天下,虽百年之后,民间尚武之风仍是盛行。众护卫虽有几分本事,但架不住来人众多,刀光剑影中,数人围住一护卫咬牙狠杀,眼见得护卫纷纷坠马被人围攻而死凄惨无比。有一护卫见势不对,拨转马头落荒而逃。 黄宝山身边的两护卫又急又怒,见得同伴不敌打马跃入战团。 黄宝山大惊失色,回头见得远远站定的石不言,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向其跑去道:“救命,仙师救命!” 那人遭遇变故却不为所动、静立一旁,若不是被吓到,便是有大本事的人。只是黄宝山肥胖身子能跑得如此快,可见已是被吓的不轻。 石不言本不欲插手,但远远见得贼人心性残忍,劫财不留人命,转眼间已砍杀数人,便是车夫也被砍杀,心头暗暗后悔未及时出手。他大怒间纵身到了场中,捡起一柄长剑剑气飞旋,数个贼人顿时身首异处,余者见得不敌,大惊之下四散而逃。 只是那剑芒在一贼人面前时,石不言停了下来。 这贼人分明只是个孩子,瘦瘦小小怕只有十一二岁。只见他身子微微颤抖,眼中却现几分凶厉,嘶吼道:“杀啊,你杀我啊!”大喊声中,他已是泪流满面。 石不言微微一怔——死去的人里,莫不是有他的父兄? 剑芒散去,石不言沉声道:“你走吧。” 那少年一愣,好似不敢相信一般,石不言大喊道:“还不走?” 一松手中短刀,那少年眼中凶焰渐褪,随即转身便跑,边跑边哭渐渐远去。 看着烈日下那少年远去的身影,石不言仿佛又看见那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怨毒无比。 这眼神……好熟悉,一如当年忘尘坡上的自己。 正发愣时,只听得身后有人道:“多谢仙师救命之恩。”石不言转头一看,那肥胖的黄公子扶着一个受伤的护卫,还有四个护卫两两相互搀扶着,正准备向他跪下。 石不言忙摆手道:“无需多礼。此事……太过突然,我未曾想这些人毫无人性,出手晚了……”说完,石不言止住众人行礼,上前查探众人伤势,而后又运使道法为几人疗伤,几人更是千恩万谢,直说祖上积德得遇仙师。 在众人的道谢和阿谀奉承中,石不言却想起了陈元化。 当年陈元化大笑着离去时,只怕也如同自己放了那少年一般,未曾将那少年放在心里,更是不惧他前来复仇…… 一念至此,石不言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很是隐晦难明。 几人草草掩埋了众护卫尸体,石不言将坑中马车提了上来,一番整饬,车队又缓缓向前行去。至于那贼人尸首,石不言本欲聚成一堆烧了,念及逃走的人可能会回来收尸,也就不再去管。 已经出手相救,石不言也不再推辞,更想了解一下当前世事,便上了黄公子马车。 石不言坐下后,只觉车厢内布置倒也一般,还不及当年自家马车精致,只是车座够软,大黑窝在上面很是舒服。 “得遇仙师相救,黄宝山三生有幸,还请仙师收下此物聊表谢意。”黄宝山取出一个小小锦盒恭恭敬敬递过来道。 “如何敢当仙师二字?叫我不言便好。”石不言淡淡道:“既然遇见便是缘法,这东西万万不能收,你且收好。” 推劝一番后,黄宝山倒也爽快,收了锦盒道:“如此,我也就不矫情了。在永昌我也时常和五峰山的仙师来往,他们便不曾有你这番心性气度,可见恩人定是出自名门……” 石不言心头一惊,这黄宝山是何来历?好似对道门有几分了解。 见得石不言眼神转冷,黄宝山忙道:“家父生意做得极大,早年间常于各地行走,与一些道门打过一些交道,故而在下对道门也略知一二。况且五峰山的仙师都是黑色道袍,故而在下知道恩人出自他门。” 玄一门中也有外事道长,一应吃穿用度便是自外界得来。石不言听他如此一说疑虑散了几分,而后便问了一些当下世事,黄宝山自是知无不言,待到说得兴起,更是取了两瓶酒水,两人边喝边说。 原来当年永昌巨变,正是丞相宇文宏得五峰山之助夺了江山社稷,立国号为“玄”,年号“承仙”。其后玄帝宇文宏尊五峰山掌教武阳真人为国师,五峰山弟子地位尊崇,更是广收门徒,朝廷全力配合支持,一时间世人趋之若鹜,渐成潮流。 这里边的许多秘事普通人哪里得知?只因五峰山一应吃穿用度皆自黄家采购,黄宝山与五峰山弟子时有来往才可得闻。 石不言听黄宝山说完后眉头紧皱,看见窗外荒芜的田地连绵不绝,目光渐渐转冷。 爷爷是神秦帝国御史大夫、两朝重臣,深得秦帝信任,在朝中与宇文宏明争暗斗不止,宇文宏谋反,石家家破人亡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五峰山因何插手? 道门中人断然不会眷念俗世权力,其中玄机为何? 此处已近中原,官道之旁却有贼人,放在神秦帝国时绝不可能发生。不过短短五年,这大玄帝国究竟怎么了? 黄宝山见石不言听完后沉默不语,想起还不知这名叫“不言”的恩人师门来历,虽然他是救过自己,但修道之人的心思谁能猜透? 想起五峰山道士的喜怒无常,黄宝山不由得心头忐忑,只觉这天更热了,拿着毛巾连连擦汗。 —————————————————— 新的一卷,新的征程。 感谢一直对本书默默支持的朋友,更感谢独舞对本书的肯定,随云漫躬身致谢。 第二章 是非 正在这时,只听得前方一阵嘈杂,隐有哭声,车停了下来。石不言和黄宝山下车一看,只见几名官兵正恶形恶状向车队走来。黄宝山眉头一皱迎了上去,自怀中掏出一个腰牌递给几名官兵,那几人一看,忙将腰牌还给黄宝山,点头哈腰让开了去路,向一旁走去。 石不言随着那几名官兵看去,只见官道有一个小村落,晒谷场上此刻围满了人,外圈正是一队官兵,被围着的却是一群百姓,那哭声正是自老弱妇孺发出。 石不言皱眉道:“黄公子,这是?” 黄宝山看了片刻,手中毛巾一抹额头道:“定是交不上课税。连年大旱,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高,百姓日子不好过了,唉……恩人,这日头太毒了,咱上车走吧,前方二十多里便是合县,到了城里我再为恩人摆酒。” 石不言虽心中不忍,但此事他却不便插手,转身便欲上车,却见得十余丈外、晒谷场一旁屋后,一个瘦小身影蹲在那里,手中短刀紧握,看向围住村民的官兵,好似在伺机而动。 石不言心中一惊凝神看去,正是自己放走的那小贼。难道他是这村中的人?若是如此,那自己所杀的贼人…… 见得那少年身子一动,石不言心里一急,一闪间,已是将那少年提回马车旁。 那少年大惊,手中短刀乱砍,如同受惊的小兽拼死反击,又见自己已然不在屋后而是到了官道上,面前一个白净胖子神色惊疑看着自己,忙停了下来。 见少年不再挣扎,石不言松了手沉声道:“不要怕,我没有恶意。” 那少年闻声转过头来见了石不言,顿时眼红了,咬牙便要上来拼命,石不言无奈,只好封住他穴道,那少年一时不能动弹,破口大骂。 黄宝山不明所以,见那少年辱骂恩人,一捋袖子便要打那少年。石不言忙制止道:“黄公子且慢,我有几句话问问这小兄弟。” 石不言说完也不管这少年听不听,沉声道:“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可是你们交不上课税,才去做那贼人?” 少年一愣,不再大骂,神色悲苦、流下泪来。 见了少年神情,石不言已是有了答案,又道:“可是官府催缴,逼得狠了,不得不为?” 话音刚落,只听得村子那边传来大声哭喊,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官兵绑了一个老人正要强行带走,众妇孺却死死抱住、苦苦哀求,众官兵一顿拳打脚踢。 那少年听得哭喊顿时心急如焚,大喊道:“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们!” 石不言神色一凛看向黄宝山。 黄宝山心头一颤,忙道:“恩人,虽然你仙术通天,但这毕竟是官兵……” 石不言摇头道:“你去说说,这村子的税我来交。”他取出一包金银递给黄宝山,黄宝山一愣,忙道:“怎能让你出钱,我来我来。”一边说,黄宝山连忙跑了过去。 那少年却大喊道:“谁要你此刻来假惺惺?你不是杀人很厉害吗,为何不将我杀了干净?” 石不言闭目无语,脑海中却想起了净泓真人的话——“若遇不平之事,拔剑之时,须得三思。” 那些死在他手中的贼人,却是官逼民反的百姓! 石不言心头大为后悔,但那时若不出手,黄宝山和一众车夫护卫又该如何? 正沉思间,听得少年的哭骂,石不言杀心一动,却是心中一惊,略一思索已是明白了症结所在。 此次下山他本就存了复仇之心、杀意暗藏,出手时心境受杀意影响,招招要人性命,现下想来,对那些人自己不是没有制而不伤的办法。 只是那些百姓虽被官府逼得紧了,但落草为寇且手段残忍,也有取死之道……想必若是留了活口,只怕当日就会事发,那这全村老少…… 何为对错? 何为善恶? 石不言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得万里无云,一轮骄阳散发烈焰、炙烤着下方无尽大地。 “恩人,已经办妥了。我当是多少钱,全村也不过几两黄金。唉……” 石不言收回目光,只见黄宝山擦着汗正看向自己,再一看村庄,那群官兵已是走了,村中百姓正向这方走来。 石不言拍了拍黄宝山肩头道:“宝山兄,此事……” 想起这事还是因村里的人要劫杀黄宝山,反而让黄宝山替他们出钱缴税,一时间石不言不知如何说起。 黄宝山出身商人世家,看起来白白胖胖心思却极为活泛,此事经过他也想明白了,忙道:“世道已变,这是非已经很难分清了,恩人不必介怀。” 石不言点点头,挥手解了那少年禁制,看向他轻声道:“想必你心中恨极我了,是吧?” 那少年骂得累了,也不说话只是缓缓点头,目光极冷。 “若想复仇,你向南而去,数百里外大山中有一个玄一门,门中不时有道长下山。若是你有缘能够寻见,就报我的名字,自会有人带你上山。待你修为有成,便来寻我复仇吧。记住,我叫石不言。” 这段话石不言施了传音之法,只有那少年能听见。 那少年身子一震看向石不言,却见石不言又和那胖子说了几句话,而后脚下竟然生起云朵驾云而起,又向他点点头,升上天空急速远去。 众百姓见了此状纷纷跪下叩头不已,口中大呼神仙,而后只当黄宝山是神仙座下童子特意前来救苦救难,又是一阵拜谢。 黄宝山手中拿着石不言给的金银苦笑不已,将那金银给了村中族长,正是恰才官兵要绑走的那老人,与几个护卫驾起马车落荒而去。 只有那少年冷冷看向远天,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石不言驾云疾飞也未施法御风,任凭疾风吹打着自己,好似想让这风将心中莫名烦愁吹去。 那少年,分明就是当年的自己。 而自己,却就是当年让他家破人亡的人。 既然上天不曾抛弃我,那我就给这少年希望,让他在希望中活下去…… 听得耳边传来轻吼,石不言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却见大黑爪子死死抓住他的衣衫,那衣衫都已抓破,显然这风太大快要将大黑吹走。石不言忙将大黑抱到怀中,辨了方向,向北而去。 …… 永昌城中繁华依旧。 五年前的皇权交替,好像并未影响到这千年古城,也未影响到城中的普通百姓。老百姓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管那皇宫中龙椅上坐的什么人,只要不是异族、只要一年到头能够温饱,这就足够。 这便是劳苦百姓的心声,单纯、质朴,便是他们,组成这泱泱大国的根基。 站在城门口,看着城内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石不言有些不适应。 本就性情冷傲不喜与人打交道,又独自久居天机峰孤台,石不言变得更是孤僻,蹲在他肩上的大黑也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多人,尾巴紧紧缠上石不言脖子,显然紧张不已。 石不言摸了摸大黑的头,随着人流信步走去。 正在这时,只见得前方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喊道:“看,天上,有仙师飞过来了。” 街上的人纷纷仰头看去。 石不言抬头一看,只见几个身着黑色道袍的修士正驾云而来,听见身下人群呼喊,自云头撒下数张符纸,而后疾飞而去。 那符纸如雪片般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引得众人追逐、争抢不已,别处的人见了,也是蜂拥而至,街上一片混乱。 待那符纸全数落地被人抢完,人群又一哄而散,直追着那云头而去,街上留下数只被踩落的鞋子,还有被碰翻一地的瓜果蔬菜…… 石不言看向手中那张符,不过只是普通的“驱蚊符”而已,于修道人全然无用,但对普通人而言,有这一张符贴于房中,却可保全家人不受蚊虫叮咬,甚是实用。 石不言看着手中的符若有所思,信步向朱雀大街走去。 一路走来,他也见到过几次身穿黑色道袍的小道士,均是趾高气昂,在人群的阿谀奉迎中得意不已,便是那巡城兵甲见到了也是下马行礼,待那小道士走过,才上马继续行去。 石不言看的分明,那些小道士若是在玄一门中的话,只不过是刚刚入得精玄境、初入门的弟子而已。 又听得路人所言家家户户无不想把子弟送入五峰山中,虽然那五峰山择徒甚严,可说是百中取一,但又不限身份地位,只要资质过关便会收入门中,且其家人亦可得优厚待遇,故而世人趋之若鹜,一旦子弟被选中便是光耀门楣,从此举家扬眉吐气。 看来五峰山在俗世中经营了近五年,果然是卓有成效。 当石不言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座府邸。 此处,原本是石不言的家,他在此生活了十五年时间的家。 朦胧泪眼中,石不言仿佛看见奶奶牵着自己从那大门出来迎爷爷父亲回家,父亲将自己抱起,拉着爷爷走上台阶,入门而去…… 晃了晃头,石不言看着这显然是新建的府邸,看见大门之上的“王府”二字,眼神恢复了清明,带上一丝冷意。 王府门人正看向街中这肩上趴着一只黑猫的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居然不见了,忙擦了擦眼睛,奇怪不已。 石不言若是有意隐匿身形,常人又如何能见? 进了王府石不言信步走去,随着记忆走向他房间的位置,却发现那房间居然是按原来样式所建。入得房内,那床、桌、椅,无不是按原来自己所居时的位置摆放,甚至那书桌上笔墨纸砚的摆放细节,均是依着自己当年习惯,还有那书桌上依着原样做出一个小洞——那是自己八岁时,把玩匕首不小心所致…… 一时间,石不言有若梦回…… ; 第三章 母亲 出了房间,石不言快步向原来父母卧房的位置而去,心中隐约知道了这王府所居是何人,心中隐有几分期待和恐惧。 父母卧房仍是如同原来的房间,许多细微处都复原得毫无二致,见那开着的窗口冒出缕缕青烟,石不言心中一动进了屋中。 房里的摆设与原来一模一样,只是有些昏暗,弥漫着重重的烟火味道。床对面靠墙的柜子换成了香案,香案上摆放着数个灵位,香炉中几丛香已快烧完,飘着青烟。香案下的铜盆中,一堆黄纸正在灰堆上冒着黑烟,只有极微小的火苗闪动。 一个白衣妇人正取出香在那铜盆中点上,颤巍巍插上香炉,口中喃喃道:“纸钱受了潮,烧后也不知大家收不收得到……” 只见那妇人披散着一头花白头发,面容枯槁、形销骨立,但不管样子变了多少,石不言仍是一眼认出眼前的人正是母亲。 好似有所感一般,王采薇身子突然间一震,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屋子一角静静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只黑猫自他肩上跳上窗台,又跳了出去。那男子身子高挺、容貌俊俏,只是,那面容虽有些陌生,却如同她无数次于梦中见到的一般,正是那不言孩儿长大后的模样…… 听得那男子哽咽着轻轻唤了声“母亲”,王采薇头中一昏差点摔倒,她强撑着香案看向石不言颤声道:“孩儿,真是你吗?可是娘又在做梦?” 石不言忙上前扶住母亲扶到椅中坐下,他看着母亲,眼中已满是泪水。 王采薇直直看着石不言,双手颤抖,抚摸着他的头、脸,泪水连连。 “好、好,真是我的不言,娘就知道你没有死……老天保佑,我们母子终是得见。不言,娘好想你……” 石不言也是泣不成声跪在母亲面前,将头埋在母亲怀中哭泣,一如当年儿时一般…… 虽然石不言自见到母亲,心中已明白当年之事与王家逃不了干系,但是母亲……毕竟养育了自己十五年。 过了良久石不言抬起头来,伸手擦去母亲泪水,看向年近四十却尽显老态的母亲,张了张嘴,终又闭上。 王采薇养了石不言十五年,如何不知石不言性情心思?她喃喃道:“不言……娘……娘家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娘终日以泪洗面却仍留得残躯,就是想有一日能再看到你,给你说娘的苦衷……” “娘,不用说了,不言明白……这都是外公和舅舅的主意。” 石不言顿时全明白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娘要说给你听……秦帝夜宴那日,你外公家的仆人来告诉我说你外婆病了,娘慌忙赶了回去……他们骗了娘……骗了娘……” 石不言心中激荡,不觉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如此用力。听得母亲哼了一声,他才醒转母亲只是普通人,如何当得他用力去握,忙松开双手。 王采薇已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眼神直直道:“娘被你舅舅关在了家里,第二天才放我出来,可是,一夜间,娘就再也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那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他们拉着娘,不让娘进去找你……” 说到这里,王采薇紧紧抓住石不言的手,好似生怕他又不见了一般。 “后来他们清点尸体,好多……但是娘知道没有你,因为没有见到那匕首,娘知道那匕首你从不离身,没有你……娘好高兴,但是,他们自柴房中找到了你奶奶和你爹的遗物……娘要随他们去,但是他们不让……不言,娘好苦……” 石不言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他站起身来将母亲搂在怀中,只觉母亲身子一顿,而后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父母的婚事,石不言隐约听过一些。 当年北域狼庭犯边,父亲与他姐夫楚世南一起偷跑到边塞投军,其后服役五年。母亲本是与他们自小一起在街上打架认识的同伴,即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仍是等了父亲五年,当他们回京后,不顾两家的反对终是在了一起…… 父母感情之深石不言自小就知道,母亲也极为疼爱自己,养育自己极其用心。见得这王府中仍留下了自己的房间,又见了这父母卧房那一桌灵牌,还有母亲未老先衰的身子容颜,石不言如何不知母亲心中的苦…… “娘就知道,不言孩儿福大命大,一定还好好活着,娘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夫君,你看见了吗?……” 听得母亲话音一顿,正处于激动中心神不定的石不言猛然觉得不对,忙看向母亲。只见母亲心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石不言大惊,忙将母亲扶住,青光直闪数个道法施出,随即一探母亲身体,而后拼命将真元送去…… 王采薇被输入的法力真元吊住性命,见得石不言这几下显然如那五峰山的仙师一般修有仙法,她终于露出了微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抬起手摸上石不言的脸庞轻声道:“好孩儿,好好活着。娘枕头下有一封给你的信。娘走后,将娘葬到你父亲旁……” 石不言拼命摇头泪水四溅,只是疯狂的输入法力。 但王采薇那一刀正中心脏,他又如何救得回来? 直到怀中母亲的身体渐渐冰冷,石不言才颓然收势,跪在椅子前,流泪不已。 跪了半响,石不言将母亲抱到床上,整理好母亲容颜,看着母亲带着微笑的脸喃喃道:“母亲……” 永昌城外,乱葬坡。 纵是白天,这残坟遍地的乱葬坡上也是阴风阵阵莫名昏暗,让人心悸。 疯长的野草中隐见枯骨,蛇虫鼠蚁无数,不时有那肥硕的野鼠“叽叽”叫着奔出,其后紧跟着一条斑斓长蛇。 坡中有座如同小山岗一样的大坟,坟周有粗石垒砌,与那些散落山坡的残坟相比如同宫殿一般。只是其上野草遍布,显然久无人看。 平日里除了仵作从无人至的乱葬坡,此刻那座大坟前却是烟火缭绕,一旁新起了一座坟墓,四周草丛间无数蛇虫正在四散逃窜,一人静静跪在面前。 此人正是石不言,大黑静静卧在一旁,妖兽气息一散间蛇虫自然逃窜。 自母亲信中得知石家众人埋在此处,石不言从王家取了一具棺木将母亲入殓,托了棺材飞至此间,亲手埋葬。 石不言此举自是惊了王府下人,见得一“仙师”自家中托了棺材飞走,王府中顿时一片混乱…… 当年的议郎王文才将女儿王采薇嫁于石家,本是存的脚踏两船的心思。其后王议郎见丞相已是算无遗策且有仙师相助,面对死亡威胁他终是死心塌地,当日石家被灭门,正是他与儿子王仁昌所为。 石不言跪在母亲坟前,仿佛看见母亲和父亲正相偎着看向自己,面带笑容…… “在那边!” 一个声音自乱葬坡下传来。石不言抬头看去,一个背着长剑的中年道士正驾云向他这方飞而来,坡下几人打马急追。 那驾云的道士也不靠近,离石不言还有十来丈便悬停空中,背负双手冷冷看了过来。 骑马的几人急速驶了上来,行到石不言身前丈许才勒住马匹翻身下马站成一团,两人站在中间,余下几人将两人护住,看向石不言的眼中满是戒备的眼神。 石不言早已看见那华服老人和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正是现在的御史王文才和禁军统领王仁昌,按理石不言应该叫外公、舅舅,但眼下石不言只觉得口中发苦,心中两个念头正在交替出现——杀?不杀? 杀?母亲在信中恳求他原谅,见了母亲的样子,石不言怎能违背母亲意愿? 不杀?身后大坟中的数十条冤魂又怎么想。 石不言只觉这矛盾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头疼欲裂。 王御史虽老眼昏花,但那一脸冷傲的年轻人仍是被他一眼认出,正是石不言!见得石不言冷冷眼神,王御史心中一动,本要开口相认却停了下来。 王仁昌也认出了石不言,见得一旁新坟目光稍缓,他看了一眼停在空中的道士,分开护卫上前沉声道:“你是不言,你母亲……怎么死的,回来为何不去找外公和舅舅?” 本在心中犹豫不决的石不言听得王仁昌开口,眼中猛然布满血丝,杀意顿起。 “母亲……母亲的心早就死了,只是在等着见我一面。外公?舅舅?哈哈哈……”石不言怒极反笑,状若疯狂,笑了好久才恨恨道:“我只知我全家之死便是拜外公和舅舅所赐。外公、舅舅,你们告诉不言,这是为何?” 石不言一边说,一边慢慢向王仁昌走去,一脸铁青、面容狰狞。 王仁昌怔了一怔,隐约明白定是妹妹见到不言后心愿已了,自杀身亡。他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而后咬牙大吼道:“当年丞相得了仙师之助,若是王家不从,便会如同你身后坟中人一般!不言,舅舅和你外公……被逼无奈啊!” 石不言如同未曾听到一般仍是一步步走来,眼神直直看向王仁昌道:“即便如此,为何是你们,为何是你们?……” “因你舅舅擅自做主,派人阻你父亲入永昌城!你舅舅念着兄妹之情本想将你父亲阻在永昌城外,事后让你们一家三口远走高飞,却被丞相察觉。让我们动手清除石家,便是丞相逼我们下那投名状!如若不然……” 正是王御史老泪纵横、大声说了出来。 石不言听了王御史的话一怔,摇头道:“不言明白你们的苦衷,蝼蚁尚且偷生,当年之事,确也怪不得你们……但是,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苟活,并不是可以滥杀的理由!” 话至最后石不言目疵欲裂,手中匕首黑芒一闪如电刺向王仁昌。 ; 第四章 不堪 一派仙风道骨静立空中的道人,正是永昌城中五峰山道场的当值道长黑石。王氏父子匆忙来见说了家中之事,听得是一年轻道人驾云而去,黑石一查得知不是门内弟子,暗道莫不是有道门终是坐不住了,想来一探究竟? 不过只是个年轻道士,黑石道长自持修为也不带人,只身随王氏父子寻来,他听得几人话语已是了解了事情大概,心中暗暗一惊。 当年行事前正是害怕引起道门之争,五峰山曾花了几月时间详加查探,查明需铲除的高官世家中并无人修道才发出雷霆一击,但这叫“不言”的道士显是石家的人。 心思电转间,黑石顾不得维持世外高人的形象落于一旁,恰在此时石不言出手。虽是暴起伤人,但黑石如何会让他在自己眼前得逞,抬手间巨力喷涌推开王府众人,他已是站到了王仁昌的位置。 如一阵疾风扑面而来,黑石眼中一花匕首已是到了面前,见得匕首黑芒一闪心知不妙,头猛地后仰,仰头间匕首透出的黑色锋芒堪堪擦过他鼻尖。 黑石飞退,又惊又怒,但石不言已红着眼贴身而上,黑石翻手拍出一掌,沙石如墙凭空而起阻下了石不言,随即砰然四散,石不言破墙而出。 但终是阻了一阻,黑石已飘至空中,他声色俱厉道:“小子不知好歹,我乃五峰山道长你也敢动?” “五峰山之人,皆可杀之……” 话音冰冷,如九幽深渊传出一般。 石不言此刻杀意充盈,被黑石一引,面容狰狞飞身而起,兵锋直指黑石。 见得石不言飞身而上,黑石终是神色大变。 这石不言没有使用飞行法宝! 终究也只是惊异了一下,黑石可是御气境中就要练就金丹之人,如玄一门中气玄境上层圆满,如何会惧怕这年纪轻轻的石不言? “呛”的一声青锋在手,黑石手捏法决冷哼一声,长剑吞吐黄色光芒一剑斩下。 石不言如若未见一头迎上,手中真力涌出,自匕首探出数尺黑芒直直向黑石胸口而去,显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电光石火间黑石见得石不言双眼通红,心知他杀意盎然已是不顾生死,咬牙撤了剑势翻飞而退,随手甩出一张咒符一道雷光直向石不言击下,“孜孜”声中,石不言身上电光直闪,冒着黑烟直直坠下。 黑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紧手中长剑,带着风雷之声直向石不言电射而去,眼看就要刺到,突然间一团黑芒急速而来在黑石身上爆开,将他远远炸飞,而后一声虎啸,暴虐妖气冲天而起。 正是那未被人重视的妖虎大黑现了原形。 看见一头黑色大虎赫然现于地上,王府众人无不心惊胆战,那几匹马早已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大黑看向黑石抛飞的身影窜步而上,身后长尾如鞭卷出却是卷了个空,黑石间不容发间止住身形避开虎尾落到了地上,头发散乱、口角见血。 大黑那口妖元太过突然,也是这黑石过于托大毫无防备,否则何至于吃这大亏? 黑石看向奔来的妖虎咬牙切齿,显是动了真怒。他一声厉喝,地上土石如雨飞起向大黑砸去。妖兽本就皮糙肉厚,大黑也不躲闪直直冲了过去,却不料那雨点般的土石猛然间一收,如同一张网将大黑包了起来,凝为一体。 砰的一声大响,大黑只觉如同撞上了一座山,头昏目眩。而后它眼前一黑,一股沛然大力猛然重重压来,它无从抵抗,动弹不得。 黑石纵身站到困住大黑的小土堆上厉声道:“且看老夫今日降妖除魔!” 只见他手中长剑光华暴涨,一剑向土堆刺下。 眼看黑石一剑刺上土堆,异变突生。 数条带刺藤蔓如蟒破土而出直卷向黑石,藤蔓上遍生尖刺闪耀着妖异金光。但黑石此刻已去了轻视之心,留了三分心神防备,这一下又如何能击中? 眼前一花黑石已知有异,一掌拍出法力汹涌,将藤条来势拍开,飞身落到一旁。那土堆砰然炸开,一条黑影闪了出来。 大黑晃了晃脑袋,原地踱起步子,喉中低吼冷冷看向黑石。 另一边,石不言也收回了贴在地上的手掌,手持匕首看了过去,见得大黑无恙,面色稍缓。 石不言被那符咒引来的雷电击中,虽僵立坠落却也自那杀意中清醒,眼见大黑被黑石施法困住,忙以手贴地运使木属道法,千钧一发间救下了大黑。 黑石见石不言能硬抗神雷符咒,显是身有护身法宝,并且品阶不低。他心中一动沉着脸看向石不言冷冷道:“道友究竟是何来历?我见你修为不俗天资惊人,但毕竟修道日浅,即便加上那妖虎也不会是我对手,若是就此身死道消未免可惜,此事不若就此揭下,贫道放你离去,如何?” 黑石虽然不知石不言来历,但见他如此年纪修为已是不低,且身怀法宝,只怕出自名门。他不愿与这不言的师门交恶,故意如此说,便是想给个台阶,大家都过得去。 但此番一交手,石不言已大致得知这黑石修为,虽隐有气势迫来但未至神玄境。家中的横祸正是因五峰山而起,他怎会就此离去? “还未曾真正较量,你就要我走……莫不是你怕了,还是怕了我师门?放心,此事为私怨,师门不会过问,更不会因此助我,还请道长放心。不过,若是真动起手来,是谁身死道消可还难说。” 石不言一紧手中匕首,冷冷看向黑石。 黑石一愣,而后怒极反笑道:“哈哈哈……狂妄!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贫道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话音一落,黑石法力狂聚,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王府众人忙向远处跑去,而后看向这边震惊不已。 黑石已下定了决心,石不言自寻死路来送法宝,这可怨不得他。 只见风中一道黑影一闪,正是大黑长尾卷来,黑石腾身而起一剑向那虎尾斩去,却又听得破空声袭来,他心头暗笑,右脚如电弹出,正中偷袭而来的石不言。 这一腿势大力沉,石不言飞退而去,气血翻涌。又见一道光华激射而来,心道这黑石来得好快,他一掌拍出,寒雾喷涌。 见得寒雾黑石虽心头微惊,但此刻他法力布满全身,如何会惧怕石不言的道法?一摧手中长剑,仍是如电而去。 不料一入寒雾黑石却是身子一僵,些微“咔擦”声中,身上竟然瞬间凝结一层玄冰,他心中大惊猛提真元,砰然声中玄冰破开,但一把匕首却已至黑石面门。 好个黑石,千钧一发间仰头避过匕首,长剑后刺,剑势凌厉逼退扑来的大黑,而后他却弃了手中长剑,双手一托一拧已是拿住石不言手腕,步伐错动间身子一顶一带,石不言已被他抡了起来狠狠砸向一跃而来的大黑,“砰”的一声闷响,石不言的头重重砸在大黑头上。 这一砸,石不言和大黑均是眼前一黑金星直冒,几欲晕厥。黑石又飞起一脚正中大黑下颌,大黑远远飞出重重摔落地上,不再动弹。 石不言恍惚间见到大黑被踢飞心中大急,却只觉天旋地转间自己又被砸到地上,砰然作响,昏昏沉沉间,一只脚重重踩到自己脸上,而后身子一紧已是不得动弹,右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撕扯着自己手臂。 这几下兔起鹘落,转瞬间,石不言便被黑石踩在地上,身上被封了一层石壳。 “嘿嘿嘿……没学好本事就敢出来惹是生非,纵是天才老夫也活撕了你。”黑石怪笑一声面现狰狞,手上猛一发力却是扯之不断,那手臂居然莫名坚韧。他心中又是微微一惊,而后加了几分力。 石不言只觉那手臂就要离体而去,心中大骇,后悔不已。原来自以为凝练的法力和巨力身法,在黑石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尚未施展开就一败涂地。早知如此,那黑石给台阶下的时候顺坡下驴多好。 但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石不言本是紧紧抓着匕首,却猛然觉得那匕首在手心跳跃不已,好似要自行离去,心中一惊。 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而后又听得黑石怒喝道:“王仁昌,你活得不耐烦了?想干什么?” 却是王仁昌眼看石不言被黑石踩在脚底撕扯手臂,终是看不下去,或是他心中悔意升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搬起一块石头,重重向黑石头上砸去。 “不要伤他!”王仁昌红着眼状若疯狂吼叫道,拔出佩剑冲了过来。 黑石摇了摇头,翻手一耳光将王仁昌扇飞了出去,重重落到地上,人事不省。 石不言听在耳中心里一惊,不觉手一松,那匕首“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石不言心中大急,忙呼唤着匕首回来,他还要靠它杀敌。 王仁昌一打岔黑石却没有发现那匕首自行飞开,但那匕首却好似听见石不言呼喊一般掉了个头,如一道灰色闪电一闪而过。 黑石身子一顿,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状,而后缓缓瘫倒在地,自他身下渗出一大滩血迹,扩散开来…… 石不言只觉脸上手上一松,忙一掌拍碎身上石壳翻身而起。他看见黑石倒地心中大为奇怪,待看见他身下血迹吃了一惊,再一细看,只见黑石虽未死去却也眼神涣散,口中涌出血沫,抽搐不已…… ; 第五章 身世 黑石莫名受伤倒地,石不言心中一动,四下看去,那匕首果然静静躺在身后的地上,他刚想上前捡起却又停了下来,在心中呼唤这匕首,想看看它是否与自己心意相通。 只见那匕首听得呼唤居然颤巍巍飘起,歪歪斜斜向石不言飞了过来。石不言大喜想要抓住匕首,却觉得右臂已完全不听使唤,此刻才觉剧痛传来,他一咬牙,忙用左手抓去。 但那匕首突然一定,向地上掉去,而后任凭石不言如何在心中呼唤再无动静。 石不言捡起匕首放在眼前细细查看,却见那匕首仍是原来的样子,并无异状,石不言疑惑不已。 猛然想起大黑,石不言将匕首放入乾坤戒,闪身已到大黑身边。只见大黑口鼻出血奄奄一息,显然受伤不轻,他忙运使治疗道法,过得一会大黑才缓缓睁开眼,石不言又掏出一颗疗伤丹药塞进大黑口中,而后盘坐一旁为自己疗伤。 过得片刻身上疼痛渐去,石不言站起身来,向王府众人看去。 只见王府众人聚在王仁昌身旁,一人将昏迷的王仁昌抱在怀中,王仁昌脸上一片青紫肿起老高,口角有血。 王御史恍惚间见石不言冷冷走了过来,心中大惊,也不顾脸上涕泪纵横上前抱住石不言哭诉道:“不言,放过你舅舅,你要复仇就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石不言冷冷推开王御史,站在王仁昌面前静静看了他片刻,脸上阴晴不定,他终是叹了口气,手中升腾起绿色光华…… 王仁昌悠悠醒转看见身前的石不言,不由得流下泪来,口中呐呐道:“不言……” 石不言仍是冷冷看向王仁昌,一言不发,过了片刻他转头向大黑走去,大黑已站起身来,见得石不言眼中的焦急之色点了点头,化为黑猫,它勉力一跳却没有跳到石不言肩上,石不言忙伸手去抱却又牵动了右手经脉,身子一抖,连忙左手一伸捞住大黑抱在怀中,驾云而起。 转眼间石不言已消失不见,只余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道:“五峰山问起,就说玄一门石不言杀了黑石。据实说吧,或许能保住你们性命……” 王府的几位护院到现在仍不敢相信,神通广大的仙师黑石居然被那年纪轻轻的石不言杀死,面面相觑,只余王御史与王仁昌两父子瘫坐在地、流泪不止…… 放过王氏父子,除了母亲信中恳求,还有他被黑石踩在脚下时,王仁昌的愤然出手。石不言已感觉到王氏父子深深的歉疚,还有无力的悲哀。或许他们不比母亲的度日如年过得轻松。 如此,就让他们在痛苦中……活着吧。 一间阴暗小屋内,一盏本命魂灯陡然爆开传出一声脆响,值守弟子忙推门而进,只见那碎裂的魂灯之下赫然写着黑石二字,大惊失色,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口中大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过得片刻,一个脸色苍白的黑袍男子悄然出现在那小屋中,看着黑石的魂灯破片拳头紧紧捏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喃喃道:“是谁?哥哥你告诉我,是谁?” 须臾,数道身影杀气腾腾冲天而起,四面八方散去…… 当五峰山众人于乱葬坡前找到黑石尸体,石不言早已远去,一路向北。 北方有一片无垠的草原——落神原,落神原的北方,坐落着帝国雄关——落神关。 母亲的信中详细道出了石不言的来历——当年石维坚正是自落神关返京途中,遇到了尚是婴儿的石不言…… 在石不言心中,父母的养育之恩大于天地,得知他不是父母所生,虽早有隐隐猜疑却仍是大为震惊。 过得许久他的心绪才渐渐平静,虽然他不想一探身世究竟,但他也想去看看,看看父亲当年发现自己的地方…… 当年的玄武大街,其中住户早已全部迁走,此刻已建成五峰山大大的道场。 大殿中,黑袍男子面无表情坐在上首,一旁坐着缓过神来惶恐不安的王御史与双眼发直的王仁昌,地下跪着的几人瑟瑟发抖,正是当时在场的几位王家护院。 黑袍男子正在咀嚼得到的消息。 二十左右的玄一门弟子石不言杀了表哥黑石,还有一头可变成猫一般大的妖虎,听他们所言哥哥本占了上风,突然间倒地身死…… 凡人于道术所知太少,得来的消息却是模糊不清。 黑袍男子冷冷看向王御史,见他那惶恐样子,摇了摇头看向王仁昌道:“王都尉,那石不言是你外甥?就是当年暗司司主的儿子?” 王仁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黑袍男子面无表情道:“你外甥杀了我哥哥,你说怎么办?” 王御史猛然想起眼前这人的狠辣,一扫惶恐神态大声道:“那石不言不是我女儿所生,他……他是捡来的孩子!仙长,此事与我们毫无关系。” 黑袍男子“嘿嘿”一笑,大殿内好似突然冷了几分,跪着的几人只觉身子一冷,而后一丛火苗突然在身上燃起,剧痛传来他们却不能动弹,纷纷惨嚎不已…… 王仁昌也猛然醒转,起身喊道:“元化仙长,如何无故伤人?他们都是无辜的,还请仙长收了法术,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哈哈哈……可是,那石不言可曾放过我哥哥?” 看着那几人身上火舌翻腾,听着房中凄厉惨叫声,陈元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 王仁昌脸色铁青,站起身来走到那几人身前,熊熊火光照向他愤怒的双眼。 看着眼前几人哀求的目光,王仁昌拔出佩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而后他抛下长剑,放声大吼道:“你杀了我吧……” “好,我答应你。”黑袍男子轻声道,刚要一指点出,他猛然回头,只见身后一人正冷冷看了过来,忙跪下道:“元化见过掌教。” 王御史也颤巍巍跪下道:“老臣见过国师。”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五峰山掌教武阳真人,只见他五十多岁,一袭黑衫,双目深陷,眼中不见光华,如同普通老人一般,留着几缕长须,只是那鼻子有若鹰嘴,看上去有几分阴鸷。 武阳冷哼了一声看向身前的陈元化,眼中终是转为一分怜意,却还是冷冷道:“都起来吧。” 陈元化与王御史忙站了起来,武阳走到上首坐下,看向还在场中瘫坐流泪的王仁昌,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王御史只觉已经快要窒息,终于听得武阳冷冷道:“王御史,你们走吧。放心,我们不会再去动你家里的人,你们家还算体恤百姓,这是我不杀你们的理由。” 王御史心中一松忙跪下行礼道:“谢过国师。”而后也不知他从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扶起犹自迷迷糊糊的王仁昌走了出去。 待王御史走后,武阳看向陈元化淡淡道:“你表哥的事我知道了。你如何打算?” 陈元化咬牙道:“这石不言只怕就是当年卜川真人救下的那少年,没想到还收他入了玄一门。但就算他是玄一门弟子也是在那事之后,此事为私怨,玄一门定然不便明里出手,只要弟子手脚干净,玄一门也说不得什么。” 武阳点头道:“为师也是如此想。只是那石不言修道四年多,绝不可能凭自己修为杀了黑石,定是师门赐下了重宝,那位……对法宝需求日益增加,寻常法宝已是入不了他的眼,门中几件我又舍不得,你去把石不言身上的法宝带回来吧。” 陈元化向着武阳深深一礼,消失不见。 武阳走出大殿负手看向天空,过得片刻轻声道:“玄一门?哼……” …… 两日后,当石不言飞过一片连绵高山,见到眼前一片无垠草原,慢慢落了下去。 从未见过草原的他只觉心旷神怡,看着那一片宽广绿地,觉得心中也仿佛突然间敞亮不少,没有那么压抑,初战受挫的郁闷也一扫而去。 虽然最终莫名其妙斩了黑石,石不言心中并无杀人后的害怕或是兴奋。早在他十五岁时便已杀过人,与此时一般,俱是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但也无获胜的欢喜,反而后悔不已。 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个个都不可小觑。黑石说的好,他确实狂妄,险些身死不说还连累了大黑。正是与黑石的这一战,让他打消了潜入皇城的想法。 以他下山后的所见所闻,如果说皇城中没有五峰山道士又怎么可能? 看来自己的临敌经验确实太少,生死相搏可不是岁考比斗、门中切磋,看谁法力真元雄厚便可胜出,况且那黑石显然法力深厚无比,被他的玄冰封住,也只是瞬间便破冰而出。 而且他还不能很好控制自己情绪,当时他被那汹涌杀意冲昏了头,出手便是拼命、全无章法,还是得那黑石一符之助,才清醒过来。 石不言不时回想咀嚼当他那匕首向黑石刺去时,黑石步伐的移动、手上动作,还有锁住他右手的手法,而后那威猛一抡是如何借劲发力…… 他越想越觉得黑石很不简单,当他施展这些动作时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行云流水间,他已天旋地转砸到了大黑身上……不觉隐隐替那黑石惋惜。 看着手中匕首,石不言又摇头苦笑,若不是最后这匕首通灵,此刻他已经和父母团聚了。 只是这匕首自那日杀了黑石之后仿佛陷入沉睡一般,这两日他试过多次,那匕首俱是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反应,他无从知晓原因,只得作罢。 此刻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草原,那蓝天白云,石不言一扫心中阴霾。 他看向大黑朗声道:“咱们比一比,可好?” 大黑也是第一次见到广阔的草原,很是兴奋,摇身间已是一头巨大黑虎,发了一声吼向前跑去,如一阵黑色恶风自草原奔过,石不言随后如风追去。 草丛中的一窝兔子本能觉得有巨大危险靠近,正想四散逃开,却只见几只巨爪自头顶迈过,转眼那危险已是到了极远处,心中一松,却又觉得一阵轻风自草丛上刮过,它们直着身子看去,蓝天白云下,一个青色小点正向那巨大危险追去…… 第六章 重逢 落神原北方尽头,一条山脉横贯东西。 山之南,一片沃野;山之北,戈壁荒漠。 一道峡谷将那巍峨山脉斩断,峡谷之北矗立着一座巍峨雄关,正是落神关。 峡谷内是绵延的军营,峡谷南方、落神原边缘有一座城寨,名为落神城。 这峡谷也有名称——断龙谷,意为那横亘的山脉为龙,这峡谷将那龙一斩两断。 自古以来,这断龙谷便是南北通商的必经之地,只是此处也是北域狼庭与中原争抢不断的地方,以前兵祸连连无人定居,待秦太祖一统中原后将北域狼庭驱逐千里,更是建起一座雄关,各大商队见时局稳定便在靠近断龙谷的草原上建了据点,而后不断扩大,到了今日,除了没有城墙,已是与中原各地的郡城无异。 只是此处为帝国镇北军镇守之处,落神城没有开府立郡乃是施行军管,城中有将兵值守,维护城中安定。 母亲信中说到,父亲当年自落神城回京,五日后深夜于落神原中见得天生异象,好似有陨石天降至西方极远处,他好奇不已与人策马寻去,却只见一个巨大土坑,坑中只有一个婴孩和一把匕首…… 石不言在落神城休憩一番,他隐匿身形领略过落神关的雄伟,出了落神城向南而去,待行到无人处他驾云而起,估摸着当年父亲五日的行程,而后向西。 一路上,石不言按低云头搜寻得极为仔细,却并没有见到方圆数十丈的大坑,只在快要靠近苍茫大山的一处看见一个湖泊,这湖的大小倒如信中所描述的大坑大致相若。 见得不远处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石不言落到湖边。 定是当年的大坑被水淹没,成了这湖。 湖水清澈无比,微风吹来碧波荡漾。几只白色水鸟也不怕人,自在的在水中憩息,载浮载沉。湖岸边泥地上蹄印错杂,看来不时有野兽前来饮水。 放眼看去是一片茫茫草原,远处一道山脉连绵远去,山顶雪白。那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峰,正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雪线下郁郁葱葱,原始森林依山势起伏,如海连绵而去…… 虽然石不言不愿去想他的真正来历,但到了此处,见了此景,心中多少有些惆怅。他静静立于湖边,心中如那湖面一样,微起波澜…… 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我的吗? 此处罕有人迹,那我又是因何被人留在这里? 当年父亲就未曾发现线索,十五年已过,又能留下什么? 石不言抬头看向高天,心中一片茫然。 从天而降? 他摇了摇头,抱着大黑坐在岸边草地上,静静看向那湖面,那远方苍茫大山…… 突然间,湖中水鸟翅膀几扇,飞起四散。大黑一声低吼自石不言怀中跳了下来,黑光一闪现了原身,冷冷看向空中。 石不言也是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匕首已然出鞘,目光冰冷。 头顶,五个黑袍男子分列几方无声立于空中,已是将石不言和大黑围住,长剑在手神色冰冷,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看向石不言只若看死人一般。 …… 苦寻多日终是见到杀兄仇人,陈元化长出一口气,冷冷看向石不言,心道:“大哥,我这就给你报仇,你看好了……” 终究只是对付个御气境,陈元化手一挥让余下四人一旁掠阵,他要亲手撕碎这石不言,一泄心头之恨。 少年、黑虎,定然不错。陈元化也不废话持剑急冲而下,锋刃直指石不言,细长双眼间闪耀冷芒。 石不言见了那黑袍男子只觉好生熟悉,他略一回想已是知道此人为谁,正是当年忘尘坡上的陈元化。 近五年未见,这陈元化显是多了份杀伐果决,见面一言不发便向自己杀来。石不言正要躲闪,却只觉随那剑之所指,一股雄浑力量向他狠狠压来,身子为之一缓,心中大惊,明白这陈元化修为高深莫测只怕已是神玄境,今日定是九死一生之局。 眼看那剑尖黄色锋芒暴涨,石不言猛力一震自那无形压力下挣脱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起身抬手间一道火光直向陈元化射去,正是他使用了一张火符。 见得雷火击来陈元化微微吃了一惊,这石不言的修为明明只是入了御气之境,居然能从他的困魔剑势中脱出,可见其身上定有古怪。 莫非就是杀死兄长的法宝? 陈元化“嘿嘿”咬牙冷笑,剑光一荡拍散了击来的雷火,他舔了舔嘴唇却猛觉身后有异,也不回头,长剑一翻自身后接下了一团妖元挑向空中,那黑色妖元却在空中一个急转,仍是向他袭来。陈元化脸色变冷,也不躲闪,左手光芒大盛,握拳击出。“砰”的一声爆响,那黑色妖元居然被他一拳击散。 石不言见得陈元化甩了甩手一脸若无其事,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符咒收起,站到了大黑身边,凝神戒备。 陈元化如此修为,贸然出击只会自曝其短,不如就在地上防守,看看是否有隙可寻。 只是大黑见了陈元化莫名暴躁,虎吼连连。石不言一手按住它,它才没有飞扑而去。 陈元化落到他们面前相隔丈许,双目间凶光竟似不见,只听他冷冷道:“石不言?” 石不言点了点头道:“陈元化?” 陈元化缓缓点了点头,知道石不言认出了他,且对他念念不忘。 想到当年没有杀掉此人,时至今日,他反而杀了自己表哥,陈元化心头更是大怒,面上却仍是冰冷,只是狂聚法力。顿时狂风大作,枯枝败叶随风狂舞,一旁的湖水也是掀起大浪。 只见陈元化身形一顿,矮身一拳击向地面,一圈黄色光波急速散开,他抬头向着石不言咧嘴森森一笑,飞身而起。 石不言心中一动一脚将大黑踢开,而后飞退。只见原地猛然刺出数道尖刺、散着黄色光芒,定是那陈元化一拳的古怪,见得陈元化已如恶鹰扑来,想起黑石的身手石不言怎敢与之近身相斗,只得不住后退,眼看已到湖边他心中一动,转身扎进湖水中,急速下潜。 陈元化怒火攻心如何能让他逃走?冷哼一声,也是入了水中。 大黑扑到湖边,见得水中大浪翻腾,心中焦急不已。那四名五峰山弟子也是凝神向湖中看去。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石不言自湖中冲天而起,一道黄色光芒紧随其后,带出一条长长水柱。 那黄光正是陈元化长剑上射出的真气锋芒,大黑凝出一口妖元正要向陈元化喷去,却只见石不言猛然转身手中寒雾大盛,“吱咯”声响起,那水柱转眼凝成一根青黑冰柱直直向湖中坠去,砰然砸开湖水,溅起汹涌波浪。 四位黑袍男子大惊直向湖中飞去,石不言大喊一声道:“大黑!” 大黑瞬间明白了石不言意思,虎啸间四团妖元分头击向那四人,石不言疾落向湖中,手中匕首黑芒暴涨。 瞬间已至冰柱,隐隐可以看见冰柱中陈元化凝在脸上的惊讶神色,石不言闪电般在那玄冰上捅了几匕首,也不看结果如何,转身飞至大黑身边。大黑见得石不言飞来,早已变为大猫,石不言一把抓起大黑驾云贴地疾飞,直向那大山飞去,此时身后才传来“砰砰砰”几声爆响,伴着冰柱的碎裂声…… 陈元化入了湖中眼见剑芒就要追上石不言,心中一喜。不料石不言冲天而起,他也随之而去,却猛然间寒气逼来居然寒彻透骨,陈元化心中大惊,这石不言真元居然如此凝练! 但只是瞬间陈元化已被玄冰封住,一时居然没有震开,眼睁睁看着石不言在他身上捅了几匕首后飞速逃窜心中大急,此时那玄冰居然自行崩散。 那四名黑袍男子见得妖元袭来自是不惧,或拳击或剑劈。却不料那妖元古怪无比,不待几人击中便砰然爆开,有若胶液扑头盖脸浇来,虽全无杀伤力却粘稠无比,好似周身法力都被粘住一般、运行不畅。几人忙狂催法力将那怪异妖元震开,但就是这一瞬,那石不言和妖虎已然入了茫茫大山。 陈元化静静飘立水面,胸口三个小洞正在汩汩流出鲜血滴落湖中,晕开一片红色,随波荡漾。 “哈哈哈……”陈元化猛仰头一阵狂笑,伴着这笑声,那伤口中血如泉涌,陈元化犹若未觉。待他收住笑容低下头来,只见他额头青筋直冒,有若粗大蚯蚓在皮下乱窜,面色狰狞,本是苍白的脸色此刻铁青一片,目中冰冷看向赶来的四人。 抬手间,一道光芒卷向落在后面的一人,一条左臂高高抛起,翻飞远去。那人咬牙强忍飞速赶到陈元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去止血,低头而立。 陈元化一声冷哼,咬牙向那大山飞去,几人急忙跟上。 四人掠阵却让石不言跑了,陈元化如何不怒?断一人手臂已是最轻的惩罚,那几人也是心中明白,紧随陈元化疾飞,不敢再落下半步。 ; 第七章 惨败 密林深处,石不言正抱着大黑拼命逃窜,口中不时涌出鲜血,初时他都极小心侧过头去,生怕滴到大黑身上,而后他转念一想,取了个小瓶将血接住,收于怀中。 在水下时,陈元化那剑芒虽未击中石不言,但石不言却也被那汹涌而来的剑势震伤,其后来不及调息便强行急速奔逃,伤势更是重了几分。 他心知那玄冰虽强但毕竟他的真元不足,能将那黑山困上一困已是侥幸,故而他捅了几匕首之后转头便走,不敢有丝毫停留。 只听大黑一声轻吼跳到地上恢复了原身,石不言一跃而起落到大黑背上,取了一颗丹药吞了下去,大黑四爪如风急速奔行,比石不言更是快了几分。 本就是山中之王,林间奔跑大黑自是驾轻就熟。 但陈元化又是何等修为? 也不见他服药疗伤,那伤口居然已不再流血,他自空中向石不言直直追来,不消片刻已只离他们数十丈。他手中长剑一指剑芒射出,直袭向林中奔跑的黑影,途中树木枝叶无声剖断,纷纷坠地,更有那合抱粗的树干也被一剖两半轰然倒下。 石不言只觉背后皮肉一紧、寒毛直竖,忙喊道:“向左!” 大黑一纵间向左跳去,恰好一道剑芒擦身而过没入土中,现出一道幽深裂缝。石不言惊出一声冷汗,但就这一转向间速度终是缓了一缓,眼看几道黑影自后急速而来,石不言扬手间将怀中装有血的小瓶施了点手法向后抛去。 顷刻间小瓶飞到追来几人的面前,砰然爆开,碎片与鲜血飞溅。陈元化挥出一掌将那鲜血碎片拂开,但终是有两人没有避过,一人被血溅在手上,另一个正是那手臂被斩断的人,一小块粘有鲜血的碎片恰好嵌入断臂伤口中。 只听得一声惨嚎,那断臂的人跌落地上翻滚不已,几人急忙停下。只见那人翻滚间左肩已然消融,流出黄色脓水,在极轻微的“嘶嘶”声中,他的身体如蜡般从那伤口融化,已然可见内脏。 陈元化眼见此人救不转来,一剑挥去解除了他的痛苦,咬牙切齿间又见另一人正举着右手忍痛运功,手上光华连闪,却并不能缓解伤势,脓液不住滴下,皮肉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融,向手臂延伸去。 剑光一闪,陈元化将那人手臂齐肘斩断。那人心知陈元化是为了救自己,咬牙忍住剧痛,止血服药。 陈元化见几人面有惧意,心中也是惊异于这血红色毒药的霸道,不知是何毒,心想玄一门堂堂名门正派之首,居然研制如此猛毒,修道之人都不可抵挡。 陈元化脸上阴晴不定,想到他堂堂御神境还带了四人前来,不但没有抓住那小子,反而自己人一死一伤,恼怒不已。神念中感应到那小子就快离开他的感知范围,陈元化一言不发,飞身追去。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也是愤然赶去,只余地上那尸体慢慢化为一滩脓液…… 石不言见几人没有追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那血果然一击奏效。 大黑仍是埋头奔行。 身为妖兽大黑的灵觉极强,那陈元化正是当年抓住大黑当兽宠的人,此刻大黑模样大变,也不知陈元化认出来没有。几年不见大黑还习练了妖法,却觉得陈元化比之从前更为危险,它只想快快逃走。 但是不遂它愿,正跑到一处草坪,只听得后面一声厉啸飞速而来。 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身后树木纷纷断折抛飞,漫天枝叶间,陈元化面色狰狞有若疯魔突了出来,看到石不言,他又是一道黄色剑芒如弧割来。 见那剑芒威势已知避无可避,石不言翻身落地强运真元,匕首喷吐黑芒向那黄光迎去,轰然声中石不言向后抛飞,重重撞上正回过头来的大黑,一起翻滚出去,直到撞上大树才停了下来。 石不言头昏眼花又喷出几口血,大黑倒是好一些,只是受到撞击,于它来说算不得什么,晃了晃头便站了起来。 见到陈元化阴沉着脸落到林边,三个身影也正自林中穿出,石不言看向大黑摇头苦笑道:“大黑,来世再见!” 话音一落,石不言面现决然,脚尖一点向草坪那边的黑山电射而去,身上散出青色光芒,正是转运的《青龙决》。 石不言见黑山所习显然为土属功法,只盼运使《青龙决》能在属性上克制他几分。 见得数条带刺藤蔓在草丛中如蛇乱窜、随石不言奔袭而来,陈元化又小小吃了一惊,却“嘿嘿”一笑身上黄光大盛,发一声喊,向石不言迎去。 藤蔓如灵蛇探头而起,纷纷向陈元化卷去,陈元化也不避让,带着冷酷笑容直行。那藤蔓一触到陈元化身边黄光便纷纷爆散,化为数缕青烟,连阻他片刻都不能。 但那青烟在空中翻腾汇聚,瞬间汇成一条数丈青龙虚影。只见那影龙仰头无声嘶吼,而后向陈元化扑去。 正是受了诸真人的教导启发,石不言的道术运用已是精妙非常、熟稔无比,只是修道日浅,真元法力不强,威力不足。 这一切只是短短瞬间,石不言与陈元化还在相对奔行,影龙无视陈元化护体光芒透体而过,而后消散。 陈元化身子一顿,胸口伤处又开始淌血,但他脸上冷酷笑容丝毫不减,眼见石不言到了眼前,他剑芒大盛一剑横斩而去,左手捏了个法决一掌击出。 只见草坪中爆起强光和轰然巨响,枯枝败叶漫天飞扬,一个身影自那强光中猛然飞出,转眼间砸上林边树木,“砰砰”声中接连撞断几棵大树才重重跌落地上,滚了几滚,不再动弹。 强光一散,飞舞的枯枝败叶渐渐飘落,露出立于草坪中的身影,不动如山。 只见陈元化手中长剑已断,肋下添了一处新伤,正渐渐渗出血来。他的左掌正慢慢收回,手上光芒消散,脸上仍是自出现就如同凝固一般的冷酷浅笑,转头看向大黑。 “几年不见你居然得到了妖修功法,不错。只是当初你是要杀这石不言,但现在为何与他为伴?算了,只要你回到本座身边,本座不杀你,如何?” 大黑知道陈元化认出了它,它冷冷瞥了陈元化一眼跃入林中,见到石不言人事不省生死未卜,又见陈元化抛去了残剑正缓缓走了过来,大黑五内俱焚,急切间一声震天虎啸,一口妖元带着血光向陈元化电射而去。 只是这一口妖元喷出,大黑顿时瘫倒在地,萎靡不振。 陈元化见那妖元来势凶猛隐带风雷之声,脸色微变,双掌一错硬接妖元,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草叶飞扬。 大黑抬眼看去,只见漫天草叶中陈元化一边拍着衣衫一边走了出来,笑道:“居然将本座逼退了一步……变这么厉害了,本座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嘿嘿……” 突然间,一阵凄厉破空声远远传来,声势惊人,转瞬及至。陈元化身前又是一声爆响,连这大地都颤了几颤,尘土飞扬。 陈元化远远飞退立于草坪,惊疑不定看向那爆响处。那三个五峰山弟子忙站到他身边,凝神戒备。 只见山风吹开了空中飞扬的尘土草叶,草坪上赫然出现一个丈许大坑,大坑中,一根粗长大棒插在泥土中,一头遍布数寸长的尖刺,尖刺上闪耀着冷冷寒光——正是一把猛恶无比的狼牙棒。 一个大嗓门的声音随风传来:“你这么厉害,我也有点舍不得杀你,这如何是好?” 大黑只觉一个极恐怖却又极亲切的存在瞬间到了它身边,它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高大魁梧满脸浓密黑须的汉子正站在眼前,但这魁梧大汉偏生头扎方巾,穿了一件明显短小的文士长衫。微风吹过,两条毛腿在衣衫下若隐若现——这人居然没穿内衣鞋袜! 这大汉脸上带笑眯着眼蹲了下来,摸着大黑的头轻声道:“居然舍得用上本命精血,看来你和这人感情极深啊……” 大黑只觉得在此人面前它好似孩子见到长辈一般,眼中不由得流出两滴泪水,而后强扭头看向石不言。 那大汉知道大黑的心意,他轻声道:“你放心吧,他只是受了伤,没死。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护得你们周全。” 大汉说完手中光华连闪,大黑只觉一阵暖意自头顶散遍全身,无比舒服,昏昏睡去。 陈元化见来人全然当他们不存在一般,心中怒极。又想起那威猛无铸的飞来一棍,他冷冷道:“贫道陈元化,来自五峰山。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仙山何在?” “哈哈哈……” 那大汉原本正向石不言看去,听得陈元化所言一声大笑,起身走到土坑边抽出狼牙棒。见得那人行走间两条毛腿露出长衫,陈元化几人只觉无比怪异。 只见大汉将狼牙棒扛在肩上,右手一指陈元化恶声道:“大爷来自无疆山,名叫无回!你可听过?” 陈元化一愣,转头看向身边三人,见他们均是一脸疑惑,心想那无疆山不知是哪里的小门派,竟然无人听闻过。他心中不屑回头傲然道:“久仰。无回道友,你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这件事还请道友不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不要插手?大爷便插上一脚!” 话音刚落,只见那无回眼中凶光暴涨腾身而起,转眼已至几人身前。他也当真未用那狼牙棒,长衫下一条毛腿踢出,一股恶风袭来。 ; 第八章 妖族 见那无回暴起,陈元化几人一惊,却并未慌乱。 当先一人手持长剑向无回疾斩而去,正中无回踢来的长腿,只听“噗”的一声,那剑居然被一脚踢回,闪电般斩在那人脸上,那剑身深深嵌了进去,如同长剑切入一颗西瓜却未抽出一般。 那人喉中“荷荷”两声,倒地抽搐不已,过得片刻不再动弹,已是身死道消。 一腿踢出,无回翻转落地,看那脚上,却连油皮都未曾蹭破半点。 刚一落地,无回身子一转,双腿翻飞如电踢出数记。 无回动作实在太快,陈元化神念中刚刚生出招架的念头,那光着的大脚已然自上而下到了头顶。他急忙双拳迎上,却是运劲不足,砰然声中,陈元化口中喷血半跪在地,双手交错托住那条粗大毛腿。 余下的两个五峰山弟子身不由己翻飞而去,坠入密林。“哗啦啦”枝叶声响后传来两声沉闷的坠地声,此后不再有动静。 陈元化架着那大腿只觉重若山峦,若是手松得半分,便要被那山压成肉酱,只得狂催法力,拼命招架。 但自他那角度看去,无回长衫下、双腿间那一大条正随着无回加力荡来荡去,陈元化心中大恶,又气又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却只觉压力一松,无回已是收回了粗腿。 陈元化汗如泉涌、精疲力尽,觉得起身都困难无比。他半跪在地抬头看向无回,恨恨道:“阁下究竟何人?无疆山又是何地?” 无回眯缝着眼睛低头看向陈元化,冷哼一声道:“莫非你还想寻仇不成?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了,我不杀你。” 也不待陈元化回答,无回自顾道:“这方世界,可还有妖族?若是有,在何处?” “哈哈哈……妖族?早在上古年间妖族就被杀了个干净,你居然想找妖族?妖兽倒是有,那边黑虎便是。” 陈元化虽不敌无回,却也有几分硬气,言语间甚是桀骜。 无回听了陈元化此言,微微一怔,目中透出几分思索之色,就在这时只见黄光一闪,那陈元化居然消失不见。 “哼,跑得倒挺快。” 无回神念中,一团黄色光芒正在地下急速穿行,显然是那陈元化乘其不备土遁而去。 无回呲牙一声冷笑,右手一捏,只见神念中那黄光猛然一顿,其后那光芒黯淡了不少,却仍又飞窜而去,无回手中狼牙棒一紧正要追去,却听得一声**自林中传来,想必是那少年醒了过来,无回想了一想,转身向林中走去。 石不言借匕首之利斩断了陈元化长剑刺了他一记,却被陈元化一掌正中胸膛直飞了出去,撞断几根大树才落到地上,晕了过去。 但不过一会他便悠悠醒转,只觉四肢百骸如同散架一般不听使唤,且前胸后背传来剧痛,已是断了数根骨头。 轻哼了一声,他发现大黑正卧在前面一动不动,心中大急,忙咬牙支撑着站起,走到大黑面前,却看见一条昂藏大汉扛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走了过来,心中一惊。 只见那大汉满脸浓密黑须,肩扛猛恶狼牙棒,却偏偏扎着方巾作文士打扮,又见那长衫明显短小,其下毛腿隐现,赤身光脚,只觉此人怪异无比,但隐隐传来的危险感觉告诉他,这人绝不简单。 无回见石不言一脸警惕紧攥匕首,哈哈一笑道:“老弟莫怕,那叫陈元化的小子被我打跑了。” 石不言闻言一惊。 那陈元化已是神玄境,还有三人相助,这大汉居然将其打跑,可见这大汉修为深不可测。 只是听那大汉如此说,石不言又怎会深信,忍痛一礼道:“谢前辈相救,不知前辈高姓大名,为何救下晚辈。” 说完,石不言仍是不放心大黑,焦急的眼神看了过去。 无回蒲扇般的大手一摆道:“什么前辈晚辈?我叫无回,来自无疆山。在我们那里,除了自己父母祖宗,其他人都是兄弟姐妹,你叫我无回大哥就好。对了,这小家伙待你不错啊,为你都不惜拼命了。放心,它只是精元有损,我让它睡上一睡,醒来便好。” 石不言将信将疑,忍痛蹲下摸向大黑脖子,见其呼吸平稳确是昏睡,这才放心不少。 只是那无回却不高兴了,眼睛一瞪道:“小子,你什么意思?莫非信不过我?” 石不言忙道:“这个……无回大哥,我只是担心大黑,怎会不信你?若是你要对我不利,我怎可能还与你说话?” “哈哈哈……”无回狼牙棒在地上一顿,地皮几颤,他一摸颌下浓须笑道:“不错,自己重伤还能想着……这小家伙叫大黑?嗯,你们俩很好,都是好娃娃,我很喜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石不言哭笑不得,大黑如何是娃娃?不过见了这无回怪异装束,对其话语石不言已不觉得奇怪了。 “无回大哥,我叫石不言……还请你稍等,我要疗伤。” 石不言本就是强撑身体,此刻伤处一阵剧痛不由得一声闷哼,冷汗直冒,他忙收了匕首盘腿坐下,扔了颗丹丸到口中,而后运使道术疗伤。 无回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石不言运功,大头连晃,又见石不言身上绿光连闪很是好奇,一股神念探了过去。 “咦?” 只见石不言的伤正飞速转好,短短时间,内脏被震裂的伤口明显愈合,那断骨业已对上,断裂处的骨膜已经相连…… 这石不言修为不高,却有如此惊人的愈合能力,连无回也是极为惊讶。想必那颗丹药定非凡品,且那治疗道术也很高明,这石不言定是出自名门。 想到他来此的目的,无回大呼有缘。那陈元化所言不尽不实,而那叫大黑的妖虎显然习了妖法,还与这少年感情深厚,若是和他们交好,定能得偿所愿。 无回正是妖族。 无疆山,正是妖族圣地! 于妖修而言,无疆山便如人间修士心中的仙界一般,并非在这方世界,而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 只是这世上妖族早已消失,即便是修道之人,也只看能否在故纸堆中寻得这“无疆山”三字,不是有心人如何能知? 无回奉命来此,便是想接引这世上的妖族回无疆山,还要寻找遗落此间的一位大妖,但遍寻数月一无所获,今日寻到此处,他见了这茫茫大山心存希望,不久便感到有妖力运转,心中一喜疾飞而来,不想遇到一头修有妖法的黑虎。 未化人形的妖兽,于妖族而言便如人类的婴儿一般。见得那黑虎已是在与人拼命,无回如何不怒?愤然出手。虽然跑了一个,但也立杀三人。 至于他这惨不忍睹的书生打扮,却是因他自无疆山过来时,只是在腰间围了一块兽皮,逢人便问哪里有妖族。那些人见他衣不遮体,一颗大头浓须遍布,胸腹间更是黑毛丛生,肩上还扛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心道这不就是个妖怪?惊吓无比、四散而逃。 次数一多,无回也明白了他已不是在无疆山,须得入乡随俗穿上衣服,刚好遇到个文士,无回在他面前一站,也不待他开口,那文士就很干脆地晕了过去。无回心下恼怒,见那文士个子倒还算高大,于是剥了他长衫套上,想了想又摘下那方巾将头发一扎,顿时觉得自己风度翩翩,大笑两声飞身而去…… 石不言这一运功疗伤,不觉已是几个时辰过去,眼看天色渐晚,无回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正要起身,只见空中电闪雷鸣,随即大雨倾盆而下,无回手一撑,一个丈许方圆的淡淡光罩将几人护住,风雨不进。 但在雨中终是心中烦闷,无回神念散出寻得不远处有个山洞,妖风卷起石不言和大黑,直向那山洞飘去。 待到进了那山洞,只觉这洞也不深,无回将大黑和石不言放下,转头向洞中一角一声轻吼。 昏暗光线中,只见那山洞一角挤了十几匹狼,那外边的正拼命向里边挤,已是紧紧挤作了一团,有的狼更是屎尿齐流,显然吓得不轻。 但听了无回这一声轻吼,众狼渐渐平静了下来,虽仍是挤作一团,但已不再骚动不安,各自静静卧下,不再动弹发声,眼中的惊恐神色也渐渐消去。 妖族在此,这普通野兽如何能抗拒妖族与生俱来对它们的威慑?只是无回那轻吼让它们明白,这几位只是在此暂时停歇,不会伤害它们,它们才渐渐安定下来。 无回扫了群狼一眼,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石不言睁开了双眼。 石不言睁眼一看,只见自己已然处在一个山洞中,山洞外正“哗哗”下着暴雨,知道是这无回将他送到此处,不由暗暗心惊。 他虽在运功疗伤,却也留了一丝心神在外,毫无察觉间便来到了这山洞中,可见无回确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此次石不言下山,百尺给他的疗伤丹药可不是凡品。这一番疗伤,石不言只觉内伤已是好了七八,那断裂的骨头也已长好,精气神好了不少。 “无回大哥,多谢。”石不言起身拱手一礼,正还要说话,无回大手又是一摆,将他按坐到地上,瓮声瓮气道:“不言老弟客气什么?那话怎么说来着……对,相逢即是缘分。再说,你无回大哥最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娃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哈哈……” 无回显然是个自来熟,他觉得自从穿上这文士长衫后,也能不时出口成章了,心中很是得意。 石不言见无回摇头晃脑大笑不已,那感觉……怎么如此熟悉?是了,这无回,感觉倒是和魁武有的一比,他这名字,也和不醉峰特产不归同义。 想到此处,石不言顿时对无回好感渐生。 ; 第九章 无回 “无回大哥,无疆山……究竟位于何处?我怎么没听说过?”石不言见无回收了笑声,疑惑道。 无回一愣,大眼珠子一转道:“哈哈,穷乡僻壤,我们也少来世间行走,没什么人知道,不说也罢。” 石不言心知无回不愿说起,也不再追问。无回摸了摸头想找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场间气氛有些冷。 只听得“呜呜”几声自一旁传来,石不言低头一看,一个毛茸茸胖嘟嘟有若小狗的动物正在向他蹒跚着走来,再一看,十几头狼正挤作一团向这边看来,眼中满是担心,显然是在担心那小家伙冒犯这几位,却又不敢动弹。 石不言脸上浮起浅笑,伸手抱起了那小家伙,那小家伙也不害怕,或许,它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乌黑的眼珠定定看向石不言。 无回一愣,而后哈哈一笑道:“这小家伙胆子挺大啊。咦……目蕴灵光,可开灵智。不错,不言老弟,让我看看。” 无回伸手将那小狼接了过去,看着小狼的宁定眼神,他不禁摇头晃脑很是开心,而后递给石不言道:“这小家伙不喜欢我。奇怪,难道他喜欢小白脸?不对啊,它明明是只公的……” 石不言被无回的话噎了一下,苦笑道:“无回大哥,你怎么对野兽这么有研究?” 无回摸了摸头道:“无疆山别的不多,就是满山的野兽,你说我有没有研究?对呀,‘万兽无疆’原来是这么来的,哈哈……”无回说着说着猛一拍大腿,又是一阵大笑。 石不言顿时无言,将那小家伙放到了地上。那小家伙回头看了一眼,又向众狼走去,挤到一头母狼身边躺下,居然身子一软,立刻沉沉睡去。 无回自进洞中看了众狼一眼,便发现这些狼只是一群蠢物,不料漏看了这头小狼,一抱间,他已暗中点开这小狼的灵智,顺便藏了妖修功法于它识海中,只待它长大便可领悟习练。 妖族的传承除了无疆山,各方世界中的野兽若是开了灵智,而后又领悟功法,修炼至人形便可成妖。 只是那领悟功法谈何容易? 若不是有莫大智慧和机缘自行领悟、或是得妖族中人传授,大多开了灵智的野兽不过是凭借本能吞噬月华星芒成为妖兽,肉身强横、寿元大涨而已,终其一生,都不能褪去兽身化为人形。 但是能开启灵智的野兽也是万中无一,此刻无回遇到一个,怎忍心让它自生自灭?又想到那叫大黑的妖虎已然习了妖法,不知那妖法是自行领悟还是得自他人。 大黑仍在沉睡,也不知还要睡多久。天色已暗,石不言便和无回坐在洞口,伴着哗哗大雨交谈起来。 无回性情率真,如同他的长相一般——粗豪、直来直去。话中有不便说的,或摸头傻笑,或打岔转换话题,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其实很是生硬,一听便知。石不言越来越觉得他和魁武有些相似。 在无回看来,石不言谈吐间透出一股沉着冷静,如他那冷峻外表一般,完全不似他的年纪。当然,他知道石不言自然不能以妖的年龄判断来辨别他的年纪,若是化为人形的妖,少说也得数百年光景。 而且这石不言言谈中全然不似无回偶尔掉掉书袋,却偏生感觉文雅无比,这让无回很是羡慕,发现这一点后,无回刻意模仿石不言说话的语气,却总觉得别扭,哈哈一笑后又回复了本性。 除了无疆山上的风光与野兽,这无回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问了一大堆问题,石不言对无回没有隐瞒,说了他与五峰山的恩怨。 无回听了石不言的话,当即跳起大怒道:“老弟莫怕,明日我便与你前去永昌,一锤砸了皇城,挑了五峰山道场!” 石不言一愣看向无回,只见他怒目圆睁、额头血脉偾张,不似作伪。他心中一暖,却摇头道:“无回大哥,你本就是我救命恩人,大恩未报,怎敢再让你因我涉险?此事……日后再说吧。” 无回脸一横道:“怎么,瞧不起我?” 石不言忙道:“决计不是!无回大哥修为高深,不言望尘莫及。只是……” 想起自己的孤煞之运,石不言却无从说起,更怕无回以为是他的推托之词。 “只是什么?瞧不瞧得起,又关修为什么事?纵是我没有修为,那永昌城我也要闯上一闯,打不打得过,闯过再说。” 见得无回如此仗义,石不言更是不好拒绝了,只好默不作声。看无回这架势,只怕那永昌他定是要去的,石不言在心中苦苦思索,怎么才能劝无回。 无回经过几月的查找搜寻,本就对这方世界是否还有妖族产生了怀疑,不料遇到了修有妖法的大黑,而这大黑与石不言显然感情深厚,于无回看来,这石不言已是如大黑家人一般,那他的事便就是无回的事了。 见得石不言闷不做声,无回瞪眼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出发。” 说完,无回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也不嫌脏,倒下便睡,过得片刻,已是鼾声如雷。 石不言摇头苦笑。 不告而别?他又怎做得出来。 听着无回的鼾声,石不言也无法入睡,他盘腿坐下,回想着与陈元化的一战。 两次遇到五峰山的人,都是一败涂地,狠狠打压了他的傲气,他已明白单凭他眼下的修为,想要复仇只是个笑话。 第一次遇到黑山,是借那匕首之力莫名其妙得胜,第二次若不是遇到无回大哥,只怕他和大黑已经不能幸免。 可是,无回的修为有多高?若是他因此遭遇不测,恐怕自己会愧疚一辈子。 过得许久,石不言才渐渐平静心绪,入定修炼。 待到天色发白石不言睁开眼来,却见无回和大黑已然不见,连那群狼也不在洞中,只余昨晚那只小狼仍在酣睡。他心中一惊,莫非无回大哥已让大黑指路去了永昌? 只听得洞外传来“噼啪”轻响,石不言飞身出了山洞,只见一旁草坪上正燃起熊熊篝火,一头硕大的野猪被穿在狼牙棒的柄上,无回正举着狼牙棒在篝火上缓缓转动,他一边烤着野猪,一边回头看向石不言笑道:“来,吃过东西,咱就去永昌!” 大黑蹲在无回身边已是涎水直流,直直看着火上的野猪。只是野猪的皮本就是黑色,在这大火上一急烤…… 果然,等无回取下烤猪撕开一看,外表已成焦炭,内里鲜血直流…… 看着无回和大黑狼吞虎咽,石不言哑口无语,自烤猪上撕了几条火候差不多的慢慢吃了起来。 疾风升起,无回抓了石不言和大黑破空而去,草坪上唯余一堆被啃得精光的骨头。 几匹狼自一旁林中探头探脑走了出来,呆呆看向自家洞口。 那洞口一旁的石缝中,赫然有着几缕黑毛,淡淡威压扩散开来,只让众狼瑟瑟发抖…… “有了我无回的毛发,想必这山中再猛的凶兽也不敢去这狼穴撒野。”无回在空中想到。饱餐后他心情大好,不顾石不言的挣扎,铁臂一箍,让大黑指了方向疾飞而去。 无回蛮劲一发,石不言反倒释然了。 若是处处顾忌他这孤煞之运,不想累及他人,那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孤老深山。 既然来了世上就应洒脱一点,畏首畏尾,男儿血性何在? 想起无回那句“纵是没有修为,打不打得过,闯过再说”,石不言心中热血澎湃,虽不赞同贸然涉险,但不去试上一试,怎能心甘? 见石不言不再挣扎,无回哈哈大笑,又是加了几分速度。 无疆山跳出各方世界,身负重任、地位超然,只是因上古之变,世人已然不知由来,但身为无疆山的妖族中人却并未忘记。 这无回在无疆山上也是有名之妖,只因他太过鲁莽,闹得无疆山鸡犬不宁,才被妖王委以“重任”,来到这方世界。 于无回心中,这世上的人修为怎能比自己还高?帮石不言复仇,并不比打跑那陈元化难多少。 于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大妖,一个重被燃起热血的气玄境弟子,一头妖兽,杀气腾腾向永昌城疾飞而去…… 永昌城玄武大街,五峰山道场。 大殿中,武阳真人面色阴沉看着身前奄奄一息的陈元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恰才陈元化突然摔落至殿中,强撑着说了事情经过便晕了过去,武阳真人忙助陈元化疗伤,却发现他体内被留下一股怪异力量,怎都无法驱散。那力量如猛兽在陈元化经脉中横冲直撞,多处经脉已是爆开,若是这力量冲入丹田…… 陈元化在皇城中那人的帮助下早已入了御神境,真元强横,但听他所言,却连那无回一招都接不下,而且那诡异力量居然无法驱散……这无回究竟是何人,无疆山又究竟是何地? 武阳真人眉头紧皱,猛然想起陈元化已耽搁不得,只能看皇城中那人有没有办法,否则,陈元化一身修为就毁了。 身影一闪,武阳和陈元化已自大殿消失不见。 ; 第十章 快意 次日清晨,看着脚下的城池,无回大手一指道:“那处红墙围着的地方就是皇城?” 石不言随着看过去,咬牙点头道:“正是。无回大哥,先说好,咱先去杀了那宇文宏,五峰山人多势众,若是不敌,切不可恋战。” 虽然一腔血勇,但石不言知道五峰山为一方道门自有底蕴,不得不防。先除宇文宏,除开私仇,也是为了他下山后的所见所闻。 无回哈哈一笑道:“好,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依你。走吧!” 一紧手中狼牙棒,无回带了石不言和大黑疾冲而去。 此时正是早朝。 议事大殿中,上首赫然并列两张大椅,各坐一人。一张是龙椅,另一张镶金嵌玉,布满祥云图纹。 龙椅上,宇文弘身穿黄袍、头戴帝冠,原本的儒雅风范消失不见,此刻于帝冠下已换上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顾盼间不威自怒。另一张大椅上正是武阳,一袭黑袍面色阴沉。文武百官在大殿上分列两旁,一人正在上奏。 “……连年大旱,加之诸多百姓无心生产,眼下各地已是无粮可征,收缴课税时官民多有冲突,而且粮价高涨,比之前朝翻了数倍,各地百姓怨声载道。还望陛下和国师早定良策,以免生乱。” 上奏的正是御史王文才,这番话他已苦忍多时,但近日下属纷纷来报各地民怨滔天,此刻再也忍不住,咬牙上奏,但措辞还是小心谨慎。 此言一出,百官无不动容,看向场中跪着的王御史。 王御史所奏,此间谁人不知?但为了避免引火上身,从无人敢直言。一时间,看向他的眼光各异,有敬佩,也有幸灾乐祸。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茶盏在龙椅旁摔得粉碎,百官无不心惊。 宇文宏起身怒喝道:“王文才!你可是暗指寡人执政不若前朝?” 宇文宏皇位乃谋反得来,最是听不得“前朝”二字,这王文才如此不分场合,他怎能不怒?正要叫人将王文才拖出去,却听得一旁国师开口道:“陛下息怒,本座虽不问世事,但王御史所奏本座也时有耳闻、确有其事。陛下治国,还是需要王御史这般敢于直言的大臣。” 宇文宏一愣,脸色稍缓,摆手道:“既然国师也觉兹事体大,寡人便和国师商议一番……王爱卿,平身。” 王文才虽是冒死直谏,但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也是一身冷汗,忙谢恩起身。 突然间,凄厉破空声急速传来,只听砰然一声大响,议事大殿的屋顶顿时四分五裂迸飞而去,尘土飞扬。 巨声所震,众大臣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头昏目眩,有那年老体弱的文官已是瘫倒在地。 只是那飞扬的尘土并未在大殿内弥漫,整个大殿如同罩上了一个透明罩子一般。 众大臣只见国师远远站在大殿上首,衣袖一拂,却有一股大力袭来,他们顿时向殿外飞退而去,众臣吓得不轻,正鬼哭狼嚎间却觉得那力道一缓,他们已是轻轻落在了远处广场上。 众大臣惊疑不定看了过去,只见空中立着两人一兽,那彪形大汉手持武器正向大殿飞去。心知国师定是不想殃及他们送他们出来,众臣顿时不愿辜负国师好意,大喊着“有刺客”、“护驾”,四散而逃。 只是王文才远远见得空中一人好似石不言,心中大惊,忙向禁军大营跑去。 武阳真人将宇文宏护在身后,凝神看向大殿上,只见烟尘一散,一条猛恶狼牙棒正击在护殿法罩上,又是一声轰天巨响,那法罩闪了两闪悄然散去,顿时恶风袭来。 武阳眉头一皱,呛然声中长剑在手,抬手间剑芒如弧厉啸而出,恶风立散。 宇文宏虽也随着国师修习了几年,但年纪太大灵性已散,虽能强身健体,但若论修为,只怕仍是精玄境下层。见刺客来势凶猛,他吓得脸上煞白,瘫坐在龙椅上,却撑着龙椅强自镇定。 敢于谋朝篡位之人,毕竟还是有几分胆识和狠劲,这狠劲不光是向对手,对自己也得狠。虽然他这皇帝几成傀儡,但也不能让国师小觑了自己。 看见大殿一头肩扛狼牙棒的浓须大汉缓步走来,宇文宏心中一凛,沉声道:“陛下快走,此人修为高强,不在我之下。” 宇文宏一惊,忙起身拱手道:“如此也好,免得国师分心。” 说完,宇文宏转身便向一旁走去,面上虽沉静,但那急促脚步还是显露了他心中的害怕。 看着宇文宏仓惶而去的背影,武阳现出一丝愧意,随即散去。 立在空中的石不言和那妖虎,武阳怎么可能没看见?这皇城中除了他的身边,又有哪处更安全? 石不言与大黑在空中凝神看去,只见大队禁军已是疾奔而来,顷刻间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远处更是遥遥飞来几道身影,心中一惊。 再看下去,只见大殿一旁黄袍一闪,一队禁军马上护了上去,簇拥着向皇城内疾走,石不言冷冷一笑,匕首出鞘沉声道:“大黑,帮我拖住来人片刻,若是不敌,即刻逃走。” 说完,石不言向那甲士中的一袭黄袍如电而去。 没有石不言驾云,大黑自空中滑落,它明白石不言所说的来人不是身边这些吓得四散的普通人,而是远处飞来的道士。它仰天一声虎吼,暴虐妖气冲天而起。 宇文宏正在禁军护卫下逃跑,刚跑到一处回廊,一声震天虎吼伴着煞气滚滚而来,被那煞气一冲,他脚下一软摔落地上,正要爬起,却听得身边禁军闷哼连连,更有一颗人头滚到他的眼前,他心中一惊,手脚并用向后疾退几步,站了起来。 宇文宏惶然四顾,一队禁军已无站立之人,只有一个青衫男子冷冷看向自己。 此刻宇文宏反倒不害怕了,沉声道:“何人?” “神秦帝国石御史之孙、暗司司主之子,石不言。”话音冰冷,如来自九渊。 宇文宏闭目点点头,而后咬牙道:“你来杀朕理所当然,来吧。” 说完,宇文宏取下头上帝冠小心放到一旁,而后抬头坦然看向石不言。 见了此子身手,宇文宏深知大限已至,心中却是一阵轻松。 黑光一闪,人头高高跃起…… 石不言按下心头激动,剥下宇文宏身上黄袍将人头包了,想了想后系到腰间,而后向大殿飞奔而去。 只见议事大殿早已成废墟,空中风起云涌,朗朗乾坤顿时天昏地暗,只有空中不时爆出强光巨响。石不言凝神看去,正是无回在与一人大战。 广场中已是一地尸块残肢,禁军早已四散,只余大黑在广场上跳跃奔行,躲避着几个道士攻击的同时,偶尔喷出妖元,身后长尾忽长忽短、飘忽不定,一旁一具尸体身着道袍,却是自腰断成两截,想来是大黑长尾建功。 石不言杀了宇文宏,身上热血更是沸腾,见得一人正凝神躲避大黑妖元,黑色剑芒暗中卷去。那人听得不对急忙闪开,却见原地留下了半截身体,他心中一惊低头看去,而后剧痛传来,嘶声大喊。 石不言补上一道剑芒止了喊声,跃至场中,向余下几人攻去。 空中的武阳越打越是心惊。 见到那不伦不类的可笑装扮,来人显然就是陈元化所说的无回,此刻与无回对上,才知陈元化所言不虚。 道法于无回全然无用,俱是手中狼牙棒一棒砸得爆散,纵是偶有疏漏被击中,他也只是飞退数丈,一声大喊后又是一棒砸来。 武阳也曾与无回硬拼一记,手中长剑却是脱手抛飞,他若不是头低的快,只怕那头也会被一棒打飞。 武阳暗暗后悔,不该依仗自身修为和那人,让门中御神境高手皆去闭关,但时近五年皆是风平浪静,谁想到杀出这号恶人来? 无疆山究竟是何门派?这无回虽恶,却也能挡上一挡,但皇城中那人会不会赶来? 想起那人毫无表情空洞冰冷的目光,武阳心中忐忑不已。 高手对战,岂容分神。 无回向石不言夸下了海口,却不料遇到的第一人便如此难缠——打不死拍不烂,他也不知石不言得手没有,心中一急,却见得对面那人分神,他暗中聚劲,吐气开声一棒全力砸去。 武阳心思电转间,见得狼牙棒带着厉啸当头而来,心中一凛,却发现这一棒之威已是笼罩了身周数丈方圆,一时间避无可避。他咬牙捏碎一块泥符,身周黄芒大盛,弹起一层法罩。 轰然巨响,有若惊雷。 狼牙棒猛地弹起,无回被扯向一旁,武阳身周法罩破散,如电飞坠而下,口中鲜血狂喷,正正坠落到议事大殿中,溅起漫天尘土…… 当先赶来的不过是五个气玄境弟子,大黑长尾杀一人,石不言偷袭一人,余下三个哪里是石不言和大黑的对手? 平日里仗着五峰山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真临到生死相博,他们已是少了山中修行时的沉稳,见到两人身死道消,心头存了惧意。 昏暗天光下,石不言“玄冰诀”施出,一个五峰山弟子一时不察被冰封,大黑长尾如电卷来,啪的一声抽成数块,余下两人肝胆俱裂驾云而逃,一人被石不言剑芒追上枭首,另一人砰然爆开,正是被大黑妖元轰碎。 正在此时,武阳砰然坠落、尘土飞扬,石不言和大黑站定看了过去,无回也扛着狼牙棒落到一旁,看向大殿神色凝重。 一时间此处安静无比,只有那大殿中弥漫的尘土随风翻卷。 ; 第十一章 恐惧 整个世界好似一片寂静。 突然间,石不言却听见一个脚步声传来。 “塔……塔……塔……” 脚步声不急不缓,好像一人正漫步走来。 只是这脚步,却好像踏在他的心头一般,他的心也随着着这声音一起一伏。 他凝神看去,残破的大殿中仍是尘土飞扬,朦朦胧胧间一个身影慢慢出现。 无回眼中光华一闪、面色大变,大黑更是呜咽一声,一滚化为大猫跳到石不言怀中,一头钻了进去,瑟瑟发抖。 石不言正惊疑间,只觉一股莫大威力从天而降,大为恐惧,不觉身子开始隐隐颤抖,心中狂跳不已,只想远远离去。 这恐惧如同牛羊见到了猛虎一般,源于灵魂的最深处,源于远古先祖的记忆。 “啊——” 无回猛地仰天大吼、怒目圆睁,手中狼牙棒一棒击出,一团黑芒向尘土中的模糊身影轰去,而后他腾身而起,向大殿猛扑过去。 只听得砰砰两声大响,一物自那漫天尘土中带着厉啸疾飞而来,石不言强摄心神闪身避开,又听得砰的一声在身后响起,他凝神一看,正是无回的狼牙棒插在地上。 石不言心中一惊回头看去,恰好看见无回自尘土中如飞而来,在空中喷出一道血雾。 石不言大惊,只见无回在空中强拧身子落到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而后疾冲过来抓了石不言和狼牙棒飞身而起,转眼已至远天,再一闪,已是不见…… 好似清风徐来,此间的漫天尘土随风飞散,残破的大殿中,只余武阳向着皇城一方躬身而立,过了许久他才直起身子,目中惊疑不定。 被无回一棒打得从天上坠落,武阳也是受伤不轻,口鼻已然见血。他定定站了片刻,却突然间仰天大笑,状若疯狂…… 无回一阵疾飞已是飞出了数百里,突然间石不言只觉劲风扑面而来,耳边呼呼大响,石不言心中一惊,难道无回大哥已经无力御风? 他转头看去,只见无回脸上一片煞白、钢牙紧咬,眼睛直直看向前方,石不言心中一凛,一拍无回肩膀道:“无回大哥……” 一拍间,无回却身子一软仰头便倒,他们顿时急坠而下,石不言忙将无回扶住,一把抓住那狼牙棒,却被带得一沉,他暗道这武器只怕不比元清真人的斧头轻,急忙驾云止住落势,四下一看,向一处幽静山谷急速飞去。 山谷中林木遮天蔽日,石不言寻了一处草坪落下,将昏迷的无回轻轻平放地上,大黑也自石不言怀中跳了下来,焦急地看着无回。 石不言取出一颗丹药塞进无回口中,又运起疗伤道法向无回施去,直到他法力几乎耗尽才停了下来,打坐恢复法力真元,大黑摇身化为妖虎,护卫一旁。 …… 宇文宏遇刺的消息被五峰山压了下来,皇城中损毁的建筑也一日间复原,知情的官兵均被严令不得泄密。 三日后,一道皇令昭告天下——大玄帝国太祖因病退位,太子宇文德登基,改元“奉天”。 新帝继位之初便接连颁布两道政令,一为减赋,二是责令各地引水抗旱,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同时五峰山也通令天下十年间不再接纳弟子,望各地百姓安于农耕。 消息一出,有识之士皆道老天有眼,新帝实乃明君、国师体察民情,天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皇城御书房中,一人在紫檀雕花椅上坐立不定,不时看向一旁闭目端坐的武阳国师。 只见这人一身黄袍,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眼间依稀有着宇文弘的影子,只是比宇文弘胖一些,正是奉天皇帝宇文德。 父亲身死,国师却按下了消息不让世人得知,究竟为何?他又是怎么死的? 心慌意乱间,宇文德只觉得手中那奏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终是颤声道:“国师,请问父皇究竟是如何死的,父皇的头颅……何在?” 武阳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宇文德轻声道:“陛下,此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父亲的头颅……只怕是找不回来了。” 宇文德一愣,终是流下泪来,随即咬牙恨恨道:“可是道门中人刺杀了父皇?国师可知是何人所为?” 议事大殿中发生的事,宇文德虽未见到但也听到一些,杀父之仇他怎能不去查清? 武阳沉声道:“陛下,大玄建国亦是杀人无算……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更是永无止境。” 宇文德眼中现出迷惘,片刻后喃喃道:“请国师指教。” 武阳看向宇文德的眼睛轻声道:“你父亲其实是很想为万民谋福祉的,可是为了答谢我这个盟友……唉,是我对不住他,只顾了本门的壮大,未曾想过此举对世人的影响。” 宇文德哽咽道:“父皇起事正是因那秦帝昏庸无能而不自知,若不是父皇和众大臣,安有前秦盛世?父皇只是见天子无德才取而代之,为的也正是这天下百姓……” 武阳拍了拍宇文德肩膀道:“陛下,经此一事后百废待兴,陛下再去励精图治,更显陛下贤明,到时候万民敬仰,成就宇文家万世基业指日可待。” 国师的话仿佛将宇文德引入了妙境,他抬起头来,泪眼中好似看见大玄帝国在他的统治下繁荣昌盛、国富民强,远甚前朝。他站在高台,高台下万民来朝,大声赞颂他的文治武功…… “父皇,朕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 幽静山谷中,不时刮起时强时弱的风,风中好似还有奇怪的声响传来,在山谷中回荡。 石不言看着沉睡的无回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无回一直未醒,也不管有效无效,石不言每日给他服下一粒疗伤药丸,更是不时施展道法。自昨日日落,无回开始发出雷鸣般的鼾声,而且随着这鼾声狂风大作,好似他那悠长呼吸要将这天地间的空气全都吸进去一般。 一旁草丛中传来“扑簌簌”的声响,大黑叼着一只黄麂走了过来,石不言接下猎物,向谷底的小河走去。 过了一会,他拿着剖洗干净的黄麂回来用树枝穿好,点起一堆篝火开始慢慢烧烤,大黑扭头看了眼无回,而后眼睛直直看向篝火旁滴着油脂的黄麂,涎水四溢。 石不言虽然很担心,但大黑却知道无回正在恢复,而且就要醒来。 看着眼前的熊熊篝火,石不言却想起了当年永昌城中的那场大火,那大火中逝去的亲人。 当日待无回呼吸平稳后,他按捺不下心头的激动,悄悄回了永昌城外的乱葬坡,在石家大坟前以宇文宏的头颅为祭,祭典亲人。而后他将宇文宏的头颅埋在了大坟前,悄然离去,又回到山谷。 篝火中“啪”的一声炸响,火光一闪,石不言见那扭曲的火苗好似勾勒出一个人脸,冷峻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父亲……” 正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大嗓门道:“好香!不言,你烤的什么?快拿给我,饿死了。” 无回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惊喜道:“大哥!” 他回头一看,正是无回站在身后,眼放绿光看向火上的烤肉。 只见大黑一声轻吼向无回猛扑过去,大头在无回身上挨挨擦擦,亲热无比。无回哈哈一笑拍了拍大黑的头,大黑才退到一旁。 石不言看向无回,不觉眼中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忙将手中树枝递给无回道:“大哥吃吧,都是你的,我和大黑不饿,要是饿了再去打……” 无回接过黄麂哈哈一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盘腿一坐,开怀大嚼。 本来他对石不言夸下海口帮他复仇,要去挑了五峰山,谁知被人打得重伤而逃,心中羞愧不已,石不言刚才叫他可是直接叫的“大哥”,显然石不言不但没有介意他说大话,反而对他更为亲近,无回顿时去了心结,食欲大增。 石不言已是知道无回的修为显然是神玄境,他受伤后却足足昏睡了七日,可见伤得极重,也不知是否对他修为有损。 想到无回正是因为自己才受了如此重的伤,石不言怎能不心中感激?更觉得是他连累了无回,心中愧疚不已,恰才那声“大哥”脱口而出,也是他心中已经对无回无比信任和亲近。 无回将那黄麂吃了一大半才咂咂嘴道:“不言,你这手艺比我可是好多了,怎么烤的?” 石不言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觉得好吃就行,以后想吃了我给你烤。” 无回皱眉道:“那可不行,你得教教我,我要回去一趟。” 听得此言大黑猛地站了起来,石不言也一惊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你的伤……” 无回撕下一块肉边嚼边说道:“我的伤并无大碍,只要回去泡一阵子就可复原。只是后来出现的那人……有些古怪,我得回去问问。” 听无回说伤势并无大碍,石不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耳边仿佛又听见了那缓步而来的脚步声,重重踏在他的心头,还有那让人只想要逃跑的莫名恐惧…… 那人到底是何修为? 见到石不言眉头紧皱,无回沉声道:“那人的修为我觉得并不是很高,还不及被我从空中打下来那人,只是他对法力真元的运用极为巧妙,不可力敌。” 石不言一愣,想起了元清真人当年说的“一力降十会”,心想要是元清真人遇到那人,不知打不打得过。 ; 第十二章 高人 纵然不舍,但事关无回伤势,石不言和大黑还是目送无回破空而去。 想起道别时无回立在空中,长衫下那若隐若现的两条毛腿,石不言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长相粗犷、率性而为,无回大哥真真是个妙人。 正是无回的率性,让一直小心谨慎的石不言也热血了一回,突袭永昌斩宇文宏,更是和大黑击杀了五名五峰山气玄境弟子…… 此前不论是玄一门中的风隐,还是下山后的黑石、陈元化,无不是修为高绝,石不言哪次不是险死还生?被无回救下后他心中有些沮丧,不禁对自己的修为产生了怀疑。 但这次与五峰山弟子的一战,他发现普通的气玄境根本不足为惧,凭借他的身法巨力还有极为凝练的法力,纵是气玄境上层也可一战,更不用说还有大黑相助。 石不言心中信心倍增,想到宇文宏已死大仇算是报了一半,那五峰山…… 想起五峰山,石不言好似又看见漫天尘土中那模糊的身影。 想要只身对抗一派宗门,谈何容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待修为到了再作打算,既然下山了就去游历一番,说不定在这大千世界中,又能遇到无回大哥一样的妙人呢? 一念至此,石不言胸中抑郁渐消,他摸了摸肩上大黑,驾云而去。 一路行来,见过关山雄奇、长河迤逦,石不言只觉豁然开朗。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仇恨此刻暂放一旁,才发现世间有如此多曾经错过的美景。 飞出一片连绵大山,石不言远远见到一大群人正聚在一处山崖下,心中好奇,远远落地走了过去。 看着脚下大片大片干裂的田地,石不言心中唏嘘不已,也不知宇文宏一死,新帝会不会体恤百姓。 只听得一声轰然爆响,山石抛飞如雨,见那群人四散躲避,石不言心中一惊,正要飞身而去却猛地停了下来。 那群人虽然远远跑开但却俱是欢喜无比,口中大喊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水来了,水来了!” 只见自那山崖腰间冲出一股桶粗的水柱,散为瀑布倾洒下来,水雾升腾,在阳光下牵出一道彩虹。 一个黑袍道士正自空中落下,那群人忙簇拥过去跪了一地,称谢连连叩头不已。 那道士急忙将众人扶起,朗声道:“贫道也是奉掌教法旨而行,你们要谢就谢武阳掌教吧。这水足够这方田地所用,贫道还要去邻村找水源,先行告辞。” 说完那道士也不停留,驾云而去。众人跪地目送,待看不见那道士身影了才纷纷起身,匆匆向家里跑去。 石不言不动声色尾随着几人听去,眉头微微皱起。 只言片语中,石不言已知道新帝下令给百姓分发种子,各地官兵和五峰山的道士一起引水抗旱,五峰山停止收徒,全力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新帝的政令显然深得人心,五峰山的众道士在老百姓心中也无异于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武阳真人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石不言深知世俗皇权的力量在道门眼中不值一提,若不是新皇有些见地,那这政令就是出自武阳授意。 苦思片刻,石不言终是想不出结果,又想到天下百姓因此受益也是好事,他摇摇头,缓缓行去。 大山外一马平川,若不是大旱,此处可谓沃野千里。不知不觉,石不言又踏上了官道,本就漫无目的,他沿着官道信步走去。 过得一会,只见前方有一处小山岗,山岗下生着几株大树,枯黄的枝叶间一个幌子时隐时现,石不言凝神看去,那幌子上一个大大的“茶”字,想来此处有个茶水摊,做点路上行客的生意。 石不言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山岗下支了一个草棚,草棚上插着幌子,正是一间茶棚。 茶棚不大,不过三五张桌子,上面搭了茅草遮风挡雨,后面一间土墙房屋,灶屋里冒着白气,正是一锅水烧得滚开,茶棚中却没有喝茶的路人。 石不言见此处倒还清净,迈步走了进去。 店家是个老头,见得有客忙迎了过来,取了肩上毛巾到一张空桌前,擦完桌子又掸开长凳上的灰尘招呼石不言坐下。只是那毛巾黑不溜秋,似乎不比那有灰的长凳干净。 石不言要了一壶茶,店家忙去了里间,不过片刻便端了一个木托盘出来。 茶杯倒是洗得干净,且已烫过,石不言倒了杯茶慢慢品尝,虽只是粗茶入口极涩,但过后唇齿间还是有一丝茶的甘香回味。 大黑自石不言肩头跳到了桌上,喉中呜呜叫了两声,石不言叫店家烫了个碗过来倒了茶水进去,大黑忙伸着舌头去舔,而后也好似品茶一般眯着眼摇头晃脑。 石不言只觉好笑,一拍大**:“莫不是你也懂得喝茶?” 大黑却突然立起身子向一方看去,石不言一愣,只听得一阵歌声远远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咦?” 石不言初时只觉那歌者声音洪亮,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这歌也听得他慷慨激昂,谁知最后却猛然大转折为一声疑问,只让他好不难受。 他抬头看去,只见官道上一个身穿内衣、披散着头发的人正向他这边看来,那人身材高大,看向这边的眼中满是惊奇。 只见那人快步走了过来,口中连连称奇,走到石不言身前正色道:“这位小哥,你最近可是遇到了难事?” 石不言心中一惊看向那人,只见他虽然披头散发,那一身内衣也已是油光可鉴,却生得相貌堂堂,此刻一脸肃然抚须看向自己,居然有几分威严气势。 石不言以为他是道门中人,却又全然察觉不到那人修为,暗道莫非此人已是神魂圆满的高人? 他心中一凛,忙起身拱手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人手一摆在石不言对面大刺刺坐下,朗声道:“店家,看茶!”而后他一脸肃然看向石不言道:“前辈不敢当,小生文不华,若是你觉得直呼其名不妥,就叫我先生吧,虽然小生未曾取得功名,但先生二字还是当得的。” 石不言一愣,这人自称书生,偏偏取名不华,加上他的姓……他又觉这名字好生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何处听过,只怕是曾在门中听说过的高人游戏人间。 大黑却是喉中呼噜了两声蹲在桌上,眼中好似满是不屑。 恰好此时店家送来了茶水,文不华道了声谢,那店家却磨磨蹭蹭不走,眼神闪烁看向石不言,文不华扭头一瞪眼那店家才极不情愿走开。 文不华一手拉袖慢慢斟了茶,喝过一口咂砸嘴瞥向大黑,淡淡道:“小哥这猫生得不凡啊,居然有几分王者之气。” 石不言心中又是一惊,这大黑化为猫一身妖气全然消失,这文不华究竟如何看出它的本体是山中之王? 石不言更是觉得这文不华深不可测,开口道:“我看先生洒脱不羁飘逸不凡,不知先生找我何事?” 文不华凝神看着石不言一言不发,直看得他心中发毛、忐忑不已,只听文卜华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小哥,你可知我为何披头散发、只穿内衣?” 石不言奇道:“先生为何?” “十几日前我正在山中寻幽探胜,突然间跳出一个妖怪。只见他身高五丈、青面獠牙,满身长毛,手中一条狼牙棒只怕有几千斤重,恶狠狠向我冲来。小哥,你说我怕是不怕?” 石不言不知这文不华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茫然摇头。 文不华喝了一大口茶,一脸凛然道:“自然不怕!你可知为何?实不相瞒,小生虽是读书人,但一日夜里于梦中得仙人传法,习有降妖之术!” 说完,文不华面带得色看向一脸愕然的石不言,而后他一边喝茶,一边眉飞色舞大说他如何与那妖怪大战三日三夜,如何将那妖怪降服,又是如何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除去此妖,而是将那妖怪感化云云…… 待文不华将大战妖怪这一段说完,已是让店家加了两遍茶水,最后他道:“我那文士长衫便是在大战中被那狼牙棒挂破不可再穿,我便将长衫脱下,那妖物却奉为宝物,说要带回山洞加以供奉当那镇洞之宝。恰才我唱那‘无衣’,便是因身无外衣,有感而歌。” 听完这番话,石卜言已是瞠目结舌,深觉不可思议,但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文不华一口喝干杯中茶水,看向石不言点头道:“小哥,恰才我说你有难事……” 见石不言正要开口,文不华一摆手大声道:“先不用谢我,相逢即是有缘,听我说完后你若是觉得去了烦恼,便借我几两银子,我也好了却无衣之苦。” 石不言见他说得慷慨,不觉点了点头。 只见文不华皱眉掐指,口中念念有词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而后猛抬头定定看向石不言,过了片刻朗声道:“小哥出生时当有异象,是大富贵之人。我观你气色灵光喷涌、金中带红,主贵人相助。你那事虽暗涉天下苍生,但你也无需担心,日后自有分晓。最紧要的是小哥将有桃花之运,真是羡煞小生了。” 说完,文不华面带微笑看向石不言。 石不言本以为他要说五峰山一事,谁知他含含糊糊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又好似高深莫测,不觉皱眉去想贵人究竟是谁,他和五峰山的事如何牵涉天下苍生,桃花运又是怎么回事…… 石不言头中顿时有些乱,又见那文不华定定看向自己,想起他说银子的事,便昏昏沉沉自乾坤戒中取了一锭银子拿了出来。 文不华一把取了银子哈哈一笑道:“小哥果然爽快,如此小生谢过了,告辞!” 说完,文不华踱着步子悠然而去,远远又传来歌声道:“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石不言犹在皱眉苦思,却听一人大喊道:“公子,你被那妄人骗了!” 石不言一惊,转身一看,正是那茶棚店家看着自己,一脸惋惜。 (书中朝代为随云臆想出来的,各位千万不要纠结于《无衣》和《空城计》的时代和出处,借其意而已。) ; 第十三章 纨绔 听店家说他被骗,石不言不由得一怔。 店家叹气道:“公子,恰才我是想提醒你的,只是害怕坏了那人好事,到时他来报复我……” 石不言猛一拍桌子起身到那官道上一看,只见远处一人正在飞跑,突然间停了下来向后几步,弯腰捡起一只鞋忙往脚上套,抬头见得石不言远远看了过来,一脸惊慌,急忙套上鞋后狂奔而去。 那人不是文不华是谁? “哈哈哈……”石不言不由得放声大笑,摇着头回到茶棚坐下,看向一脸错愕的店家道:“店家无妨,那人能骗过我也算他本事,此事罢了,哈哈哈……” 店家顿时知道这公子是个阔绰的主,也呵呵一笑道:“这人时常来我这里骗人茶喝,许是见公子气度不凡贪念大起。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公子也是,还好这人只是个骗子,若是遇到劫匪怎生是好?” 石不言一愣道:“店家,莫非我脸上写了‘有钱’二字?” 店家嘿嘿道:“那倒不是,只是公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现下世事艰难,公子还有心一个人抱着猫出来游玩散心,家境定是不差。” 大黑听见这话,喉中呼噜了两声表示不满,石不言听了却暗道自己愚蠢。可不是吗?他抱着猫的样子,和当年在永昌城中看见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少了身边恶仆而已。 再回头去想,文卜华掐指时念的口诀分明只是粗浅至极的“八卦歌诀”,再说此刻天机已乱,推演卜算一概不灵,他居然就被这么一个无赖小施伎俩给骗了…… 摇头苦笑之余,石不言心中却是暗暗警醒,看来自己对世道人心的把握,还差的太远了。 不对!突然间石不言心中一惊。 这文不华我分明见过,当年永昌之变那日,茶馆中,正是这人说自己将有大难!莫非这文不华当真是世外高人? 一念至此石不言正要起身追去,却突然听得风声大起,石不言抬头一看,一行人声势浩大按落云头落了下来,冷冷看了他一眼,面带不屑摇了摇头,一人大喊道:“店家,看茶!”而后这人恭恭敬敬请一黄衫男子坐下。 店家见得这些人从天而降,知道定是仙师光临,惶恐不已,颤巍巍进屋去了。石不言见是道门中人,不想显露身份,只好不动声色向那四人看去。 “黄沙师兄放心,那小子定要从这里路过,到时候,还要看师兄大显神通将那小子拿下,为我们出口气。” 只见那黄沙一身明黄绸衫,三十来岁,白面无须,看人都是斜着眼睛,一脸倨傲。 说话那人却是鼻青脸肿,有一大片头发好像被火烧过一般,焦黄卷曲,对那黄衫男子很是恭敬。再一看余下几人,人人脸上都有伤,更有一个肤色极白的,脸上一个红色掌印轮廓分明、赫然在目。 “哼,说过让你们勤于修炼,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成日里在城中横行霸道,也不看看自己修为?这下倒好,三个人被一个小子给打了,还有脸来找我?……” 那黄沙显是极为生气,训斥一番后恰好店家送了茶水来,他喝了口茶“噗”的一声又吐了出来,撇了撇嘴道:“真是难以下咽……” 那脸上嵌着巴掌印的男子急忙自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来,扭头大喊道:“老头儿,来,把这茶给泡上。”而后忙转头对那黄沙媚笑道:“师兄,小弟知道你喝不惯这粗茶,特地备了一包,这茶是从城中王富贵家找来的,定能入得了你的口。” 店家急忙过来接了那茶叶过去泡茶,黄沙瞥了脸上有掌印的男子一眼道:“老头老头,不知道尊老吗?叫声老丈怎么了?可是坠了你白千丈的名头?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已是弃暗投明,但也不可仗势胡作非为!” 那百千丈忙道:“师兄教训得是,不过那小子口出狂言诋毁我宗门,而且他身上好似有不得了的法宝,不然,怎会是我们的对手……若是将那法宝夺来呈上去,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黄沙听了不置可否,喝茶不语,但见他眼神闪烁,显然已是心动。 听得那脸上有掌印的男子叫白千丈,石不言一口茶差点喷了出去。 堂堂玄一门一脉真人都只叫百尺,此人却叫“百千丈”……若是百尺师兄遇见此人,不知作何感想。 只是道门中除了五峰山,少有人堂而皇之入世,听得那黄沙说几人时常在城中作恶,莫非又是冤家路窄? 黄沙扫了石不言一眼,见那少年虽然独身有些奇怪,却只是在安静喝茶,还带着只黑猫,定是个只身出来游玩的纨绔子弟,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叮咚、叮咚……” 正在这时一阵铃声自南边传来,几人转头看去,一头黑驴正自官道慢悠悠走来,其上一个白衫男子优哉游哉看着四周,好似这荒山野岭风景怡人。 那白千丈忙道:“师兄,就是这小子,果然来了。” 黄沙点了点头冷冷一笑,起身走出茶棚慢慢踱上官道,面向南边,稳稳站定。 待那黑驴走近石不言看了过去,那一身白衫的却只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生得好似个女孩一般。 看那模样身段……分明就是个俊俏女子,如此明显那几人如何不知?只怕招惹她,不全是因她身怀法宝。 黄沙见了那女子也是一愣,而后却是眼中光芒大盛,嘴角微微勾起。桌上几人见了黄沙的表情嘿嘿一笑,那白千丈面带得色小声道:“哥几个怎么样?我说黄沙师兄就好这一口你们还不信,看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头发被火烧的人点头道:“如此就好,黄沙平日里正气得紧,想要和他增进一下感情却总是不得要领,这下可算是摸到门路了。千丈师兄,有你的。” 几人说完嘿嘿直笑,白千丈见得石不言看了过来,瞪眼道:“看什么看?喝你的茶,喝完快走!” 石不言忙低头喝茶,那人才向官道上看去。 虽然这几位的人品显然不怎么好,但石不言想起刚下山时村庄的事,他决定先看看究竟,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不料突然间天色一暗,又听得一声“噼啪”大响,石不言抬头一看,只见头顶居然起了一团黑云,黑云中一道闪电正劈向那黄沙,黄沙长剑在手腾空而起,剑放光华迎上闪电……那两人显然已是打了起来。 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那黑云不过亩许大小,正正罩在那女子头上,紧随着那女子的飞行而移动,云中隐现光华。那女子虽与黄沙斗法,却是面带微笑,好似一点都不生气。 见得黄沙一剑劈开闪电,那女子笑道:“哎呦,还不错啊,有几分道行,你比那几人可强得多了。” 白千丈几人一惊,心知被这女子看破行藏,起身破口大骂道:“小娘皮别得意,看我师兄怎么教训你!” 黄沙也是阴**:“强与不强,要待你被我抓住试过滋味后你才知道!” 那女子一愣道:“什么滋味?” 黄沙哈哈一笑,而后面色一凛一剑厉啸而去。那女子一惊,双手在胸前翻飞,芊芊玉指连点间黑云中顿时电闪雷鸣,数道闪电直直向黄沙劈去。 黄沙确实有几分道行,他口念法决身周黄芒生起,于闪电中穿行而去,偶有击中也不过是身子一晃而去势不减。 那女子见状大惊,翻手间握了一条黑色长鞭一抖,数团雷球劈啪作响向黄沙激射而去,只听一声轰然爆响,狂风大作、黑烟弥漫。 白衣女子皱眉看向黑烟,见过了片刻仍无动静,喃喃道:“莫非他已被轰成粉碎?那我不是杀人了?这如何是好……” 只见她手一举,那黑云翻腾间化为一方黑色手帕飞到她手中,她面有忧色将手帕收了正要落下,却听得一人在她身后冷冷道:“既然是个雏儿,就不要学戏文里女扮男装,更不该得罪我五峰山!” 女子闻言大惊,手中长鞭一举,却被她身后突然现身的黄沙一把抓住了手腕,另一手黄光大盛一耳光狠狠抽去,“啪”的一声脆响,那女子晃了两晃,软倒在黄沙怀里。 地上的白千丈见状大喜,摸了摸脸上掌痕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小娘皮,这滋味可好?”说完他猛觉不对向旁边看去,却见那喝茶的男子已是不见,只余桌上黑猫,他疑惑道:“这小子去哪了?” 美人在怀黄沙心中得意不已,在空中大喊道:“我先回去,你们随后过来。” 黄沙正要驾云而去,猛然间身子一拧,只见一道剑芒擦着头皮一闪而过,几缕头发随风飞扬。 黄沙大惊道:“谁?”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青衫男子立在几丈外的云团上冷冷看向他,正是茶棚中喝茶那小子。 黄沙暗暗心惊,心道恰才见他一副纨绔做派便没有去查他是不是道门中人,此刻却险些被他一剑毙命。 石不言看向黄沙冷冷道:“五峰山的黄沙是吧?放下这人,我让你离去。” 黄沙与那白衣女子虽在空中,但他们的话语石不言却是全都听见,正是听得“五峰山”三字石不言飞身而去,却还是慢了一刻。 ; 第十四章 法宝 黄沙险些被石不言击中,暗暗心惊。暗中一探发现此人不过是御气境下层修为,他心中稍定,沉声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石不言正要说话,不料黄沙抬手间便是一道黄光,一团风沙凭空而生向他飞卷而来。他心中一惊飞身而退,不料那风沙如影随形。石不言不知这风沙底细不敢硬闯,忙运“玄冰诀”,身周凝出一层玄冰将他包住,顷刻间被风沙淹没。 此沙名为“摄元沙”,若是被其沾染上,则体内真元法力会被此沙摄取,阴损无比。 见得那人被“摄元沙”团团围住已不见身影,黄沙咬牙冷笑,大喊了一声将怀中女子扔下,长剑在手。 见那女子缓缓飘落,白千丈忙上去接住,眼中光芒闪烁脸带诡笑,想必是要趁机报复那女子,或是轻薄一番也说不定。 刚刚温玉满怀,白千丈只听得身后传来几声惊呼,一声震天虎啸后妖气弥漫,只让他心惊胆战。他急回头一看,一头黑色大虎已将同门扑倒在地,血盆大口张开,眼看就要一口咬下去,另一人吓得远远跑开。 白千丈一声怪叫扔了手中女子,长剑在手大喊道:“休要伤我师弟!” 被大黑扑到的那人和逃跑那人修为不高,还未入气玄境,但他们与白千丈一样,是从其他门派投到五峰山的弟子,平日里在五峰山不怎么受人待见,几人只有相互嘘寒问暖,感情颇深。见得一人被那黑虎扑倒,白千丈热血上头,咬牙拔剑向大黑冲去。 大黑灵觉极强,一探已知百千丈修为不高。见到百千丈冲来,它舍了扑到的那人向白千丈猛扑而去,身子尚在空中,已是一尾抽飞百千丈手中长剑,趁其错愕,巨大虎掌一掌拍向白千丈右脸,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白千丈如布偶般被一掌拍飞。 白千丈全然没想到这妖虎如此厉害,转瞬间他长剑脱手脸上受重击飞退而去,那一虎掌抽得他头昏脑涨几欲昏厥,脸上火辣辣疼痛。猛然见到那妖虎虎口中黑芒闪动,只觉得那黑芒中隐含莫大威力,白千丈吓得魂飞魄散,一腔血勇顿时无影无踪,见得两个师弟已是远跑,黄沙在空中又无暇顾及自己,借着去势他脚下生云也疾飞而去。 大黑这口妖元本就不是喷向白千丈,只见黑芒一闪,一团妖元直向空中飞去。 黄沙本想发剑芒击向被摄元沙团团围住的男子,猛听得下方有变,看见妖虎发威,白千丈更是被妖虎一击吓破胆飞遁,另两人也是跑得不见了人影,黄沙大怒,心意一转剑芒向下方飞卷,却见那妖虎发出妖元向那剑芒轰去。 只听得一声轰然大响,妖元与剑芒齐齐爆散,狂风骤起。 大黑长尾自风中电射而去,黄沙见了嘿嘿一笑,心念一动那摄元沙分了一团向那黑光扑去,大黑只觉尾上一麻,转瞬间妖力急剧下跌,只是片刻它已瘫软在地,只觉得想要抬一下眼都困难无比。 黄沙长剑一紧正要向下飞去,却听得狂风中传来极轻微的“咔咔”声。他抬头看去,只见空中一团玄冰正不断扩大,摄元沙已被那玄冰封在其中。 黄沙心中一惊,却见那玄冰砰然爆散、碎片飞溅。黄沙拂袖扫开射向他的碎片,心道这小子还有些花样,咬牙一剑向侧方刺出,恰好挡下石不言暗中袭来的一道剑芒。他眉头一皱,取出一个小布袋抛向空中,默念法决。 石不言正在暗暗后悔,他自以为不用惧怕气玄境修为的人现在看来只是个笑话。前一刻他就被一个普通人给骗了,现在他本就是出手偷袭黄沙,又何必与那黄沙废话?反倒被老辣的黄沙趁隙一击将他困住。若不是大黑分了那黄沙心神,说不得他就要遭受重创。 一击不中石不言闪身飞退,却见黄沙扬手抛出一物迎风便长,顷刻已是丈许大小。他凝神一看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布袋,一股巨大吸力生起,四散的玄冰碎片向那袋口中飞去,石不言只觉身子随那吸力一动,忙提聚法力稳住身形,却仍是一分分向那布袋移去。 这布袋正是黄沙手中的一件法宝,名为“纳元袋”。平日里用来存储摄元沙,若是遇敌更是可以将其吸入,加上其中的摄元沙,袋中顿成杀局。 黄沙全力摧使纳元袋,那吸力顿时强了几分。石不言飘去的速度逐渐加快,他心中暗暗着急,凝神抵抗吸力,已是分不开心神。黄沙见了嘿嘿一笑,一道剑芒疾斩而去。 石不言见得剑芒卷来心中大惊,却只觉得那袋中有莫大危险,万万不能被吸进去,但这剑芒…… 剑芒转瞬及至由不得他选择,石不言咬牙提聚法力身子一拧,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剑芒自他左肩上划了过去,带出一蓬鲜血。那鲜血随着吸力直向布袋而去,转眼间没入了袋口。 黄沙见石不言已无力反抗,心中狂喜,手中长剑又起光华…… 片刻后,石不言已成血人,几处伤口深可见骨。若不是他咬牙避过要害,此刻已无力抵抗布袋吸力,却也是离那袋口近在咫尺,飘飞的衣衫已触到了布袋口上。 石不言心中大急,却猛然间觉得身上一轻吸力顿时散去。他本就在全力抵抗那吸力,此刻猛然一松,身子向布袋另一方急速飞去,恰好看见黄沙正在前方且口喷鲜血,石不言手中一紧匕首上黑光暴涨,剑芒一闪。 眼看着石不言就要被纳元袋吸入,黄沙心中暗喜,却不料突然间失去了纳元袋的控制,神念中与纳元袋的联系瞬间断去,法力反噬喷出一口鲜血。猛然间又见得黑芒袭来他翻身而退,不料只听得“砰砰砰”三声爆响,黄沙身子几颤被击向高空,口中鲜血喷涌。 石不言怎肯放过如此良机?身形一闪自黄沙身边掠过,而后凝立空中向下看去。 黄沙正向地面坠落,他胸口喷出一道血泉在空中扯出一片红绸,而后化为血雾,随风而散。 地上那白衣女子一脸寒霜,手持黑色长鞭冷冷看向空中,长鞭一甩“噼啪”大响,又是几个雷球向黄沙激射而去,连番爆响后,世上已再无黄沙这人,就连尸首都不再有。 石不言心中一松顿时觉得虚弱无力,眼前发黑。 被黄沙连续的剑芒击中,他体内鲜血在那巨大的吸力中从伤口狂喷而去,早已失血过多。眼看他已无力支持驾云,突然间他心中一动,一种奇妙的感觉生起。 这感觉,如同有什么东西和石不言心神相连一般,飘渺而奇妙无比。他强撑着身体四周看去,只见一个小小黄色布袋静静漂浮在他身边,他心念一动这布袋便飞到了他手中。 石不言大为好奇,他将匕首收起去扯那布袋,却怎么也扯不开。他想了想,在心中默念松开,只见那袋子一抖袋口松开,一道血泉猛地喷了出来,石不言此刻本就是勉力驾云,躲闪不及被那血泉溅到身上。 石不言大惊,不知这血有什么古怪。他凝神看去,却见那血凝成一团附在他身上,也未浸进衣衫,那血团缓缓扭动着向他肩上爬去,探进了肩上伤口,一分分没了进去,再过得片刻微微金光一闪,那血团已然不见,便是他身上的伤也收了口,身体的无力感也渐渐消去。 想到这血定是恰才自他伤口中流出,被这布袋吸入,此刻又宛如活物钻回自己体内,石不言又惊又奇,正皱眉沉思间,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唉,那个谁,你没事吧?” 石不言向下一看,正是那白衣女子在叫他,她身边躺着一动不动的大黑。 他急忙收了布袋按落云头飞了下去,见那女子跳到一边,正瞪着眼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俯身去看大黑。 石不言见大黑浑身软绵绵的好似全然没有力气,心中焦急无比,也不管有没有用,取出一颗帮助恢复真元法力的丹药塞到大黑口中,而后他自己也服了一粒,挥手间云团将大黑载起就要离去。 那白衣女子一愣,喊道:“你就这么走了?” 石不言回头道:“姑娘还有事?” 话一说完石不言猛一拍头,匆匆向茶棚跑去,只见那店家正藏在灶屋中一脸惊恐看向外面,石不言忙轻声道:“店家,这事……” 谁知那店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头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石不言一楞,知道这店家被吓坏了,取了一包金银放到店家身边轻声道:“老人家对不住,这茶棚可能开不了了……你拿上这银两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去吧。” 说完,石不言走到大黑身边驾起云来,歪歪扭扭勉力飞去。 那店家抬头看见那个“富家公子”带着那“黑猫”驾云而起,那白衣女子连毛驴都不要了紧随而去,又惊又疑。他拿起石不言放下的那包金银打开一看,掂了掂重量,心头一喜,急忙向屋中走去。 只听得那土屋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声,过得片刻那店家背着个包袱走了出来,扯下茶棚幌子塞进包袱,左右一看见到官道旁吃草的黑驴,他一路小跑骑上黑驴一催,匆匆而去。 ; 第十五章 胡为 虽然那鲜血莫名奇妙钻入了身体,伤势初愈,石不言也只能勉力驾云,见了那白衣女子跟来他也未作停留,脑中却在想着那古怪的鲜血,还有恰才他与那布袋的奇妙联系。 炼器一道玄一门中自然有授,清泉长老便是此道高手,苦岩师兄入了神玄境后也是潜心研究。石不言却认为法宝终究只是外力,自身修为为要。入了气玄境本可炼制法宝,他却并未着手炼制,只是提升自己的法力真元。 今日与黄沙一战石不言终于领略到法宝的威力。那吸力来时石不言只觉得若是稍有分神便会向那袋中投去,至于进到那袋中会发生什么石不言并不知道,只是觉得那袋中有莫大凶险,万万不能进去。 那黄沙的修为虽至气玄境上层,但石不言觉得若是没那法宝,他和大黑定能胜之。看来日后自己也要寻一些法宝傍身。 听得大黑喉中呜咽了两声,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大黑无精打采趴在云上,又想起自己的真元将尽,忙凝神向四面看去,见得前方一山郁郁葱葱,咬牙疾飞而去。 在林间寻得一处草坪,石不言按落云头,将大黑轻轻放到地上,催起剩余法力接连施展了几个治愈道法,大黑却并无好转。他无计可施,只得等大黑自己慢慢恢复。 听得风声响起,石不言抬头看去,只见那白衣女子正看着他向此间落下,他向那女子点点头轻声道:“我要回复真元法力,还请姑娘照看一二。” 那女子刚落到草坪上,听得石不言的话一愣,茫然间点了点头。石不言盘腿坐下双眼闭起,过得片刻便已入定。 自己救了她,她应该不会恩将仇报吧?入定前石不言心中想到。 但如果这女子心生歹意石不言也只能认命了。抵抗那布袋吸力时又要躲避黄沙的攻击,石不言的法力真元几乎耗尽。其后他强催身体斩了黄沙,而后又驾云至此,此刻他法力真元几近干涸,已是任人宰割之局。 那白衣女子见石不言闭目入定,忽然间柳眉竖起想要发怒,心中暗道本小姐凭什么要替你护法?莫不是以为救了本小姐,本小姐就可以让你随意驱使?你又是什么人,敢如此支使本小姐,还一脸冰冷? 不过这怒意也只是一瞬,转眼她就蹲了下来向石不言细细看去,见他剑眉星目生的极为俊俏,心中暗道这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过就是眉心间有一抹淡淡阴郁。 看过石不言她又转头向地上那黑虎看去,只觉大为好奇。这黑色老虎分明散出妖气,却趴在地上要死不活,也不知这妖虎受了什么伤,要不要帮它治治。对了,若是治好了这妖虎,她便不再欠那男子人情,大可心安理得离去。 大黑猛然觉得有莫大危险即将来临,眼皮一抬,只见先前那白衣女子正蹲在自己面前,口中念念有词道:“外表无恙莫非是内伤?也不知妖兽经脉是怎样,不管了,先输一点真元过去。” 见得那女子伸手来抓它前爪,大黑吓得腾身而起,摇摇晃晃向一旁挪开,眼中惊慌,喉中呜咽不已。 人类的真元法力与妖力大相径庭、水火不容,怎能入妖兽体内?一旦入体,便如那法力真元直接攻击它一般,大黑怎不惊慌异常? 白衣女子一愣,看了眼闭着双眼的石不言,而后向大黑作出恶相低声道:“怎么,不愿意让本……本公子给你疗伤?” 性命攸关大黑连连点头,白衣女子一怔,哑然失笑道:“哼,不知好歹。本公子还不愿脏了手!若不是那人救了本公子,本公子早就降妖除魔了。” 在大黑灵觉中,这白衣女子不过只是气玄境下层,若是它妖力仍在,只怕不用几招就可杀了她。大黑心中不屑,却对这女子口称本公子有几分好奇,瞪眼看了她一下又趴到地上运使功法,恢复妖力。 一人一妖全都在恢复功力,白衣女子百无聊赖,恨恨扯着身边花草,深觉烦闷。 这女子名为胡薇,乃是道门落云谷谷主胡硕之女。她数月前入了气玄境吵着要下山,胡硕怎敢答应?于是这胡薇便不告而别,还顺手偷了几样法宝。 落云谷只是个小门派,但在道门中却有极高地位。无它,此派长于炼器,胡硕更是公认的炼器大家,时有道门中人登门求教,胡硕却又是极难相处的人,稍有不顺便会逐客。那求教的人知道胡薇是谷主的心头肉,往往自胡薇这边入手,只要哄得她高兴那事多半就成了。 胡薇在落云谷中本就如同公主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前来求胡薇帮忙的不乏修为高深之人,时日一久,胡薇这脾气被越捧越大,行事更是胆大妄为。“胡作非为”便是谷中众人暗下给她起的外号。 胡硕自然知道女儿脾性,听得她要下山怎敢放心?但他也知道拦不住,不过早年间他以“乾坤戒”为酬劳专程请卜川真人帮忙卜算过,胡薇乃是福大命大之人,于是他暗暗将几样法宝放在明处,默默看着女儿偷走…… 胡薇下山后女扮男装,化名“胡为”,自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却不知别人只要稍稍注意她那女儿身便无所遁形。只是她入得气玄境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常人不敢造次而已。 一路游山玩水,胡薇只觉好不快意,这世间确实比落云谷精彩多了,各地小吃更是让她流连忘返,加之她出手阔绰,那些店家无不施展出浑身解数一展手艺。让胡薇吃满意了,她给的银子自然让店家更满意。 今日她正好来到临江城,寻得一家老店去吃狗肉。这家的狗肉可谓一绝,肉先烟熏腊制,而后加入辛辣佐料和秘制汤汁熬煮,香气扑鼻,吃起来辣得汗泪齐流却回味无穷,深得老饕赞许。 但这胡薇却偏生吃不得辣,一块狗肉入口当即吐了出来,连连漱口,给了钱摇头便走,不料听得有人阴**:“吃不得辣还来这家吃狗肉?你小子莫不是……咦?千丈师兄,是个雌儿。” 胡薇听得那人言语不敬,柳眉一竖回头看去,只见三人围了一张桌子正在喝酒,说话那人看向自己挤眉弄眼、面目可憎,她当即大怒道:“谁家的门没关好跑出来几条狗?还来吃他兄弟姐妹的肉?” 那桌正是百千丈三人,他们入了五峰山后在门中虽然受尽冷遇,但在这临江城中却是作威作福,谁敢捋他们虎须? 一场打斗在所难免,胡薇仗着雷神鞭之威自然将百千丈三人打得落荒而逃,她得意不已,不料出得城来却被黄沙拦住。 在谷中时多少门派的高手与她比试都是她“手下败将”,她如何会将这黄沙放在眼里,谁知刚过得几招她便被打晕,若不是石不言,只怕她已遭毒手…… 这人能仗义出手相救,显然不是坏人。对了,若是将这人拉着一起前往那处,只怕会安全几分。 胡薇想起自己要去的一处地方,看着打坐的石不言眼珠两转,“嘿嘿”一笑。 石不言虽是闭目打坐,心神还是留了一分在外,不过听得那女子并无不轨心下稍定,潜心运转功法。待他觉得真元恢复了七八成便缓缓睁开眼来,却见已是天黑,那女子正呆呆看着眼前篝火出神,一旁蹲着化为大猫的大黑。 石不言站起身来向那女子拱手一礼道:“在下玄一门石不言,多谢姑娘守护之情。” 胡薇正想着心事,听到有人说话猛然一惊站起身来,见石不言正肃然看着她,她原本的怒火也在那人清澈眼神中消散,她不由得喃喃道:“见过道友,我……我是落云谷的胡……” 说到这里胡薇猛然一惊,心道这石不言怎么知道她是女子?为何自己说话变得这么小声?可是怕了这石不言? 想到这里她一攥拳头,抬头瞪眼道:“什么姑娘?本公子是落云谷的胡为。见你救了本公子,说不得也只好在这荒山野岭为你护法。” 石不言见那女子说话咬牙切齿,不觉有些好笑,听得她否认女子身份,也就依着她道:“胡公子,你和那五峰山的人是如何结下仇怨的?我看他们专程在那茶棚等你。” 胡薇一愣,却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只因口角之争结果弄成如此局面,还死去一人,她心中也是有些后悔。但如果不是这石不言相救,只怕她的下场会更为不堪…… 但若是直说,只怕会让这石不言小觑了自己……于是她眼珠几转,说了一段如何见几人欺压良善,自己如何路见不平,而后结下仇怨云云。 石不言见得这“胡为”说话间眼神闪烁,心知其中有蹊跷,也不说破,但他心中却是在想自己是否错杀好人。 他与五峰山本就结下仇怨,虽是私仇,与五峰山普通弟子无关,但听得黄沙几人的话语,又见了黄沙的法宝威力不凡,这黄沙在五峰山中定是有来头的人,也不算枉死了——道门中的寻常弟子怎会有如此法宝傍身? 况且当年五峰山大举入世,只怕许多普通弟子也是满手血腥。 一念至此,石不言心结顿去,心中暗笑去听那胡为讲故事。 ; 第十六章 夜遇 却说白千丈借大黑一掌之力飞窜而逃,逃出极远后又觉此举不妥,若是黄沙得胜归来,只怕他要面对黄沙的滔天怒火,从此在五峰山再也站不住脚了。但若是黄沙不敌…… 想起道场中那位冷冰冰的真人,白千丈心头寒意顿生,捧着火辣辣的脸转头飞去,却恰好看见黄沙被数个雷球淹没,爆响过后尸骨无存。 白千丈心中大惊,脚下云团都差点散去。他忙收慑心神躲到一旁,见那两人一虎走后,那茶棚店家骑上黑驴也跑了,他才小心飞了过去。 黄沙的尸体自是找不到了,白千丈深知先前见到的一幕不是幻觉,如坠冰窟。他茫然飞起在空中四处寻去,两个师弟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他呆呆立在空中发愣,只觉天下虽大却已无处可去。 宗门莫名被灭,白千丈万幸逃得生天而后加入五峰山,却在五峰山中一直遇冷,别人只当他是丧门犬前来苟延残喘,但他们怎知白千丈心中宏愿? 三年前,百千丈还在随着一位老道在山中修炼。那老道修为不过御气境,也无门派,膝下弟子也只寥寥几人,但师徒们隐居山中却也过得极为悠闲。谁知一日飞来横祸,百千丈外出采药归来时,自山上见得师门中生起熊熊大火,一人好似拿着师傅的龙头拐杖几声长笑后破空而去。 他大惊失色跑了下去,却见师傅和众师兄弟全已身死,师傅的拐杖果然不见。白千丈隐隐明白灭门之祸便是因那拐杖而起,虽然那拐杖在师傅手中平平无奇。 为了复仇,白千丈加入了五峰山,忍受着五峰山的嘲讽和冷遇,单凭师傅传下的功法修到了御气境,又想尽办法接近门中要人,以求习得高深功法。眼看和黄沙拉上了关系,谁知…… 今日黄沙和他们出来五峰山是有人知道的,若是他一人回去……只怕性命不保。但他还能去哪里呢? 恍惚间白千丈毫无目的飞着,不觉已是天黑,看着头顶星空,他深觉迷茫和无力。 “师傅……” 白千丈低下头来,咬牙恨恨道:“若是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徒儿遇见那恶人,为您报仇!” 话音刚落,只听得远方一声爆响,他转头看去,那处已是火光冲天! 那里不是深山吗? 白千丈猛然想起他当初和师傅也是居住深山中,只怕那里也有同道所在,心中一惊向那处疾飞而去。 “师傅,莫不是您听到了徒儿的呼唤?” …… 自黄沙随白千丈几人走后,太阴真人在临江城五峰山道场中坐立不定,心中隐隐觉得有事发生,但天机紊乱多年,他却卜算不出。听那白千丈所言,黄沙一行此去不过是教训一个小小少年,应该无事。 太阴真人如此紧张黄沙,却是因黄沙不为人知的身份——武阳真人的侄子。 武阳父母早死,早年得遇五峰山真人上山修道,待他修为有成下山返乡,却发现兄长身死妻子远走,唯留一幼子在乡邻帮扶下艰难度日,他便将尚才五岁的黄沙带回五峰山。 只是这身份便是黄沙本人都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孤儿,门中诸真人对他照拂有加是因他天资纵人。 武阳将黄沙放在这偏远的临江城,正是因为若是有变,永昌即成众矢之的,而且黄沙身边还有太阴真人照看,此处比之永昌更为安全。 但过得极久黄沙一行还未回来,太阴长老开始烦闷不安,猛然间他一阵心惊肉跳,闪身进了一处幽暗房间,只听“咯”的一声,黄沙那盏本命魂灯裂成数块…… 待太阴真人带人寻到那茶棚,茶棚已是空无一人。太阴真人身影一闪,站到一处看向手中法力裹着几粒沙子,眉头紧皱。 只见太阴真人眼中光芒闪烁,过得片刻他冷冷道:“黑色妖虎、白衣少女、青衫男子。” 见得太阴真人阴沉的脸,五峰山众人不敢迟疑,飞身而起四处寻去。 直至天黑五峰山众人遍寻无果,听得回报太阴真人心中怒极,看向跪在身前瑟瑟发抖的两个弟子,冷哼一声飞身而起。 听得下方传来的惨嚎声,太阴真人心中的郁结并未消减。 “武阳师弟,你侄儿在我的照看下死去,日后我如何面对你?” 恰在此时远方传来轰然巨响,那方一片红光,太阴真人眉头紧皱,疾飞而去。 …… 深山中草坪上,石不言正在篝火上烤着大黑捕来的一头狍子,闻着烤肉散出的焦香味道,胡薇食指大动,她扭头看向石不言,暗道还要烤多久? 她转头一看,却见石不言正专注地看着烤肉,缓缓翻转,让那烤肉受热均匀。油脂滴到篝火中腾起小小火焰,他的眼中也有光芒随之闪烁,俊朗的脸庞在闪耀的火光中竟然好似在散发着微微光芒。 胡薇一愣,暗道这石不言此刻看起来居然如此吸引人…… 但随即她暗暗啐了一口,心道自己已是定了亲的人,怎能如此去看一个男人,又怎能生出这种想法? 胡薇正在心神不定,突然见得一块穿在树枝上的烤肉伸到眼前,她吓了一跳,随即就被那烤得黄灿灿的烤肉吸引,接了过来,大快朵颐。 石不言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心中暗笑,若是在尘世中女子有如此吃相,只怕没有婆家敢要……但随即他却又头痛起来。 听得这胡薇是落云谷的人,石不言初时也是微微吃惊。他曾在苦岩师兄那里听说过胡硕的名头,更知道落云谷是喜好炼器之人心中的圣地。他见过胡小姐的那“手帕”和长鞭,对她来自落云谷倒是有了几分相信。 女扮男装就算是她的爱好吧,但后来她所说的却是不尽不实,石不言心中对她已是有了几分不喜,只想就此分别,但胡薇却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游历天下,只让他大为头疼。 石不言漫不经心吃着烤肉,却见胡薇已是将一大块肉给吃光了,他心中一惊扭头看去,大黑那块都还未曾吃完…… 看着胡薇取了一块生肉穿在树枝上去篝火上烤,见了她那笨拙模样石不言摇头苦笑,正要伸手去接,只听得一声巨响自大山深处传来,他抬头看去,那方的天空已是通红,一如当年的永昌。 发生了什么事? 胡薇却是猛然间跳了起来,一把拉住石不言的胳膊道:“不言兄,快,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还可以除暴安良!” 大黑也是化为大猫跳到了石不言肩头,口中呜咽不已,好似极为兴奋。 石不言摇摇头驾云而起,与胡为一同向那火光飞去。 待到飞近,只见百余丈外一山腰中几幢屋宇烈焰熊熊,火光映照中,空中两人正在交战,而那下方不时传来惨叫声,一个个黑衣人正在收割着性命。 胡薇见得此景大怒,长鞭一抖便要下去,石不言忙一把抓住她道:“胡兄,我们不是对手,先看看再说。” 胡薇怎肯依从,但她怎敌得过石不言的巨力? 他们刚刚落下隐了身形,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他们忙抬头看去,只见那空中一人向着大火直坠,溅起一蓬火星。另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也疾冲而下分开火浪,过得片刻手中取了一物飞身而起,大喝道:“速战!” 听得下方惨叫声加剧,那黑衣人看着手中东西缓缓点头,而后仰天大笑不已,猛然间听得一声怒吼道:“果然是你!”随着这怒吼,一道剑芒向那黑衣人急斩而去。 剑芒正是白千丈所发。 听得那黑衣人的笑声,躲在一旁的白千丈身子一凛,而后双眼猛地通红。 当年那凶手的笑声他早已铭刻在心,此时听到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但只是瞬间,奔涌的热血摧使着他疾扑而去。 黑衣人见了剑芒卷来也不躲闪,收了手上物品一剑直斩便劈散了剑芒,正要对疾扑而来的白千丈下杀手,他却心中一凛长剑翻转斩去,砰的一声,黑衣人被震得疾飞,恰好撞上飞来白千丈。 白千丈浑然没想到黑衣人来得这么快,只觉全身被一股沛然大力击中,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远远抛飞而落。 石不言一直看着空中,见得一人向他们这边落了下来,只听得头上树枝扑簌簌连连作响,而后砰的一声,那人重重摔落在石不言他们身前不远处。 石不言上前一看微微一惊,只见这人右脸红肿,左脸上还有一个手掌印,不正是日间见过的白千丈? 胡薇也认了出来,手中长鞭一扬正要甩出,却听得那白千丈咳嗽了两声后居然大哭起来,她不由得一愣。 虽然被撞晕后自空中坠落,但白千丈毕竟是气玄境,肉身强横。那猛烈一撞只不过断了数根骨头,内脏受震。摔落下来时受浓密枝叶所阻卸去了巨力,掉到地上后他反而又被撞醒,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想起仇人就在眼前却复仇不能,不由得放声大哭。 胡薇柳眉一竖上前两步道:“男子汉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本……本公子在此,你还有心思哭?不怕我杀了你?” 白千丈抬头看去,见了两人心中一惊,双眼又是通红,一抹眼泪撑着坐起大喊道:“杀吧,杀了我干净!”而后他又是嚎啕大哭。 见了白千丈如此模样,胡薇反而下不去手了,她看了眼石不言呐呐道:“这个,不言兄,此人如此伤心,看来也是个可怜之人。而且他刚才向那杀人放火的人出手,可见也不怎么坏,不如就放过他吧。” 石不言却是抬头看着空中眉头紧皱,突然间他神色大变,一脚踢开白千丈拉着胡薇急速一跃,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原本他们站立的那处深深陷落下去,留下一个深坑,丈许方圆、其状如掌。 ; 第十七章 不杀 待太阴真人赶到此处,恰好远远见得对面空中的黑衣人仰天长笑,感应到那人气势,太阴真人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好高的修为,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下方熊熊燃烧的正是这山中的一个小门派——“悠然居”,举派不过数十人,掌门自号“悠然客”。五峰山在临江城开设道场时悠然居曾来人道贺,故而太阴真人知道此方有这样一个门派,不料在今夜被这群黑衣人所灭。 见得那黑衣人手捧一物长笑,太阴真人心中一动,心道悠然居被灭派只怕就是因那人手中的东西。想及武阳曾来信要各地搜寻法宝,太阴真人已是有了主意。 太阴真人正要出手,见得一道剑芒先他而至,心中一喜一掌拍出,一团阴柔劲气无声而去。不料随即一人向那黑衣人大喊着扑去,太阴真人见那人分明是白千丈,心中一惊。 黑衣人劈散剑芒才发觉有异,匆忙间斩上太阴真人的阴柔劲气,如飞而退,又撞飞了百千丈。但也借这一撞缓冲了去势,黑衣人抬手间光华如虹直向太阴真人卷去,手中长剑一紧,按下体内的血气翻涌,向太阴真人疾飞而去。 太阴真人无心算有心,此刻自然有了防备。只见他法力裹住左手长袖挥向袭来的虹光,“噗”的一声,半截衣袖随风飘落,虹光直扑向他脖子。太阴真人心中微微一惊,神色一凛,右手结印平平推出,那虹光无声扭曲,散于空中。 随手发出的一道剑芒居然能割去他法力灌注的衣袖,可见那黑衣人的修为确是高深。太阴真人收慑心神看向疾扑而来的黑衣人,却见他黑巾蒙面看不见长相,他手中长剑却是光华暴涨,已有风雷之声,也无花巧,平直一剑而来。 兵锋所指,太阴真人只觉身周突起寒意,心知这一剑大意不得,手中一闪现出一柄月轮刃浮于手心疾转,呜呜作响,风声大起。 谁知那黑衣人急速而来却锋芒一转,只见一道光华冲天而起,瞬间已至高天。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道:“五峰山的跳梁小丑,暂且容你们张狂,咱们自有相见之时。哈哈哈……” 太阴真人勃然大怒,心知中了对方的声东击西。他向下看去,只见那帮杀人放火的黑衣人已全然不见踪影,悠然居除了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再无动静。 被人耍了一道,太阴真人嘴中发苦,暗暗后悔没有先来下手,也不知那黑衣人取走了什么东西,又想起远远抛飞的白千丈,太阴真人阴沉着脸向那方飞去。 见得白千丈嚎啕大哭,又见到他身前那两人,那男子肩头的黑猫,立于空中的太阴真人咬牙间一掌拍下,不料那男子反应倒是极快,堪堪避过那阴柔劲气。 …… 石不言抬头看向空中,只见一黑袍老道正缓缓落下,面色阴冷,传来的威势和杀意让人不寒而栗,他不由得狂提法力抵抗才不至于被这杀意击垮心神。听得身边一声轻响,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胡薇已是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不已,大黑也是化为大虎,喉中呜咽连连,爪子深陷进泥土里。 至于白千丈,刚才连死都不怕的人,见得那人出现早已是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颤抖不已…… 他是神玄境中层还是上层?石不言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单凭这人散出的气势他已知道,纵是拼命,只怕也没有机会。 只听“咯”的一声,却是那人轻轻落地,踩上了一根枯枝。这极小的声响听在胡薇耳中却只若惊雷一般,她紧绷的心神随之崩溃。 “啊……” 只听胡薇一声大喊,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手中长鞭在面前毫无章法急速飞舞,数个雷球生出,激射而去。 石不言大惊,心中一动取出一枚穿云箭,瞬间一个火球扶摇而上,在高空砰然爆开。而后一道黑色剑芒自匕首挥出,混在雷球中向那人击去,大黑也是虎啸一声,一口妖元喷出。 雷球袭来也不见太阴真人躲避,只见他伸手一引,那数个雷球居然在这一引之下去势一停,缓缓浮在他手心上,交融汇聚,已成一颗极大的雷球。随后胡薇发出的雷球全都被这大大雷球吸引而来,融入其中。石不言的剑芒、大黑的妖元却被太阴真人一袖抽散。 太阴真人手指微曲,那雷球顿时“噼啪”大响电火四射,过得片刻已成一颗极小的雷球,光华不显,但其中蕴含的威力却让石不言大觉恐怖。 “贫道五峰山太阴,你们……可以无憾了。”太阴真人一手托着雷球冷冷道。在他眼中,这几人能死在他手里,自然无憾。那姑娘手中鞭子显是一件不错的法宝,只可惜在她手中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明珠暗投。至于那烟火传讯……哼。 石不言心神全在那雷球上,见得太阴手腕一转,只觉得浑身寒毛乍起,手中急速动作,捏爆一枚“厚土盾”,轻叹一声,几步站到了前面。 这厚土盾正是下山时苦岩师兄所赠,较之百尺师兄的神木盾要强上不少。只见他身周凝出黄色光罩,大放光明。 太阴真人嘿嘿一笑,小小雷球电射而去,只听得一声砰然大响,石不言飞退,眼看要撞上胡薇,胡薇被那大响猛然惊醒,忙伸手接向石不言,刚一触到他,胡薇如遭雷噬,两人一同飞了出去。 那颗雷球经太阴真人压缩凝练,一击便击破厚土盾,余威仍是重若千钧。 太阴真人抬腿踢飞扑来的大黑,向石不言两人落处走去,缓步而行,安稳如山,他身前横生的枝叶树木无声崩解,化为飞屑随风而散。 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人,太阴真人伸手在面前一握一提,两人缓缓飘起,凝立空中,太阴真人抬眼看去。 也不知这两人是何门派,但见他们的年龄修为和随身法宝,想必出自名门。 可惜了…… 太阴真人正要握紧手掌将那那男子和少女爆为肉酱,异变突生! 只见那少女胸前猛现光华,一道金光在她身上急速盘旋,太阴真人瞬间失去对那两人的控制,那男子顿时跌落在地,而那女子却仍是漂在空中,只听得一声似有似无的嚎叫发出,那金光向太阴真人疾扑而去。 太阴真人只觉那嚎叫愤怒而暴虐,伴着森森煞气直指人心,又见得金光如蛇而生有四脚,太阴真人大惊失色凝神看去——头上无角,这……这分明是一条蛟魂! 见这蛟魂暴虐气势,显然是成年巨蛟被生生抽魂而后封在法宝中,这是何人手笔?又是何等法宝能封住蛟魂,还能让其自行护体? 太阴真人顿觉口干舌燥,喉头吞咽不已。但他也知道魂体专攻神魂,外物不可抵挡,心中一凛提聚法力,身周黑芒暴涨而后一缩,如膜覆于身上。 只如清风吹过,那蛟魂自太阴真人胸前张牙舞爪透体而过,一个淡淡人影被蛟魂抓住带出,那人影却被太阴真人身上的黑膜紧紧裹住,黑膜被拉得凸起,蛟魂似是后继无力,终是松了爪子,黑膜一张一缩那人影才被吸了回来。 蛟魂盘旋一圈,再次仰头无声嘶吼,好似心有不甘飞了回去,自胡薇胸前钻了进去消失不见,胡薇此刻才跌落地上,再无动静。 太阴真人却是一动不动,过得许久只听“噗”的一声,太阴真人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晃几欲跌倒,终是摇摇晃晃站定,喂了一颗丹药入腹,马上盘腿打坐。 无人护法,也不另寻它处,敌人是否会醒来他也不顾,可见太阴伤势之重。 夜空中,一人正冷冷看着此处,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正是离去的那黑衣人去而复返。见得太阴真人重伤他不再犹豫,也不发剑芒,持剑向太阴真人疾斩而去。 太阴真人终是人老成精,分于身外的一缕神识见得有变,他猛地起身一掌劈去,但重伤之后虚弱无力,黑衣人身子一拧避开掌势,但那黑巾却被刮落,露出一张英挺面容,面带微笑,右脸一个深深酒窝。 青锋透体而过,太阴真人身子一顿,厉声道:“你是……” 光华一闪,太阴真人头颅冲天而起。 这一剑,斩断的不止他的头颅,还有他未完的话语。 黑衣人俯身一阵摸索,褪下太阴真人手上的一枚戒指,站起身来冷冷看向地上昏迷的两人,手中长剑紧了松,松了紧,终是一声长叹,而后侧头一声冷哼,身子一闪,转眼间消失不见。 当啷一声,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树丛中的白千丈颤抖不已,汗出如浆! …… 待太阴将那两人击飞后跟了过去,白千丈借师门秘法,折损十年寿元瞬间伤愈、恢复了真元法力,却仍是趴在地上装死,听得一声嘶吼在心头响起,他几乎被这吼叫撕裂了心神,正头昏眼花间见得一道金光闪过、好似龙影。见得那龙影正在仰头又要嘶吼,吓得他魂飞魄散,忙运法力,堪堪抵挡下那狂怒吼声。 惊疑不定的白千丈又凝神听去,只见全无动静,他壮着胆向那边走去,恰好见得太阴真人吐血疗伤,分明伤得不轻。 恰才若不是那男子将他踢开,只怕他已被太阴真人一掌拍为肉泥。见得太阴真人,白千丈咬牙切齿,心道若不趁现在杀了太阴,只怕日后太阴派五峰山道士追杀他时,不会知道他曾放过太阴一命。 但毕竟太阴积威犹在,白千丈不敢造次。等得一会见太阴真人还未起身,他一咬牙提剑轻轻走去,却见那黑衣人疾飞而至将太阴一剑穿胸,而后将太阴枭首,更是向他冷哼了一声…… 山风袭来,白千丈只觉身子冰凉,脑中却是不断在问自己。 他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那两人? ; 第十八章 龙隐 白千丈在树丛中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捡起长剑惊疑不定走了出来,见得太阴的无头尸体,只觉一阵心悸。又看见前面躺着的一男一女,白千丈心中涌起复杂的心情。 那女子身上显然有不止一件的法宝……杀不杀? 为了复仇,白千丈早已放下了尊严,不择手段。平日里在临江城中欺压百姓,正是泄泄在五峰山中积累的怨气。他与那白衣女子本也谈不上什么仇恨,却因他的私心请来黄沙,将她置于险境。谁知在茶棚喝茶那男子横插一脚,斩了黄沙救了那女子。 也正是这男子在太阴一掌击来时,不顾危险将白千丈一脚踢开救了他一命,那一脚,好似也踢醒了藏在白千丈心底未曾泯灭的人性。否则的话,依着白千丈在五峰山时的性子,只怕早已一剑斩了过去,不会如此为难。 对了,那黑衣人显然也在犹豫要不要杀他们,难道那黑衣人认识他们?还是只认识其中一个? 一念至此,想到藉这两人有可能找出黑衣人,白千丈收起长剑走了过去,呆了半响,将两人扶着坐下,而后小心向那男子输入法力,为他疗伤。 只是当白千丈收起长剑时,他没有发现他的心中轻松无比,为石不言疗伤时更是如释重负。或许,如此做法才是他的本性。 石不言的体质本就奇特,白千丈为他疗伤不过片刻他便缓缓睁开了眼,见是白千丈在身旁,心中一惊站起身来,见他不似作恶,看向四周见得不远处一具无头尸体,沉声道:“你这是?” 话一说完石不言身子两晃,显然站立不稳。白千丈忙将他扶住,轻声道:“这位道友,贫道白千丈。恰才若不是道友相助,只怕在下早已身死。我没有恶意,还请道友放心。” 猛然起身,石不言只觉全身酸软无比,那颗雷球不知被太阴施了什么手段,此刻他的法力真元几近干涸。此处福祸未知,须得尽快回复几分法力真元。既然白千丈如此说,也只好信他一回。 “既然如此,石不言多谢了,还请道友为我护法。”话一说完石不言盘腿而坐,功法运起。 白千丈见石不言如此信任他,微微一愣,看向闭目凝神的石不言,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又想到此人能斩黄沙,修为定然高出自己不少,那女子还是待这石不言真元回复后由他疗伤吧。 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白千丈此刻连那男女之防都开始顾忌。但石不言这一入定已过去了许久,也不知何时才会收功。 林中一片幽静,点点星月光芒自头顶洒下,透过枝叶可以看见远处的熊熊火光。 见得一旁太阴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白千丈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寻得人头,他拖着太阴走到那如掌印一般的大坑旁,将太阴的尸首扔了进去,而后他退到一旁,剑芒几闪推出一层土浪涌了过去,将那大坑淹没。 如此,就让自己那不堪的过往一斩两断,如这太阴一般,葬在这坑中吧。 白千丈心中突然涌起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而后他却是点了点头,如同加深自己对那想法的肯定。 待尘埃落定,白千丈正要转头向石不言走去,只觉一阵狂风伴着森森煞气向他扑来,他心中大惊忙纵身跃开,却发现身子已被一条黑色长尾缠住,那长尾正在缓缓收缩,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那身子就要被勒断。 只见身子一动,白千丈已被那长尾吊到一旁,一颗硕大虎头正冷冷看向他,口中发出低吼。 “大黑停下!” 正在这时石不言一声大喊传了过来,听得这声音大黑长尾“嗖”的一声收了回去,白千丈摔落在地,紧接着被石不言扶起。 见得石不言,大黑惊喜异常扑了过来,化为黑猫跳上石不言肩头,在他脖子上挨挨蹭蹭,见他扶着白千丈却又疑惑不已。石不言转头看向大黑微微摇头,而后看向白千丈道:“白兄,你没事吧?” 白千丈正在大口喘气,终是缓了过来,摇摇头道:“无妨,石……石兄这兽宠真是厉害……” 见得石不言年纪轻轻修为已是不凡,还有如此威猛的一头兽宠,而自己已是三十好几却是一无所成,白千丈不由得有几分失落,又想起正是因为他们自己眼下无处可去,心中隐隐烦闷。 石不言见白千丈好似闷闷不乐,略一思索沉声道:“白兄,多谢你的守护之情。我见那太阴出手全然不避你,知道你定是因黄沙的事受了连累。不过……白兄,要是那时你没有飞走被我杀死,只怕我也不会有丝毫内疚。白兄,你可明白我话中意思?” 白千丈听得此言心中一凛,转头看向石不言,过得片刻才点点头,而后沉默不语。 见到白千丈的样子,石不言也不好再多说,话题一转问起了太阴真人,白千丈说了自己所见,连同自己因何加入五峰山也说了,石不言皱眉不已。 那金光只怕是胡为的护身法宝所发,只是那黑衣人…… 黑衣人和太阴的对话石不言自是听在耳中,听得那黑衣人去而复返,他心中一动,暗道那黑衣人莫不是被穿云箭引来?那他是不是玄一门弟子?还是仅仅只是巧合,那黑衣人本就想要杀个回马枪? 听白千丈所言这黑衣人显是多年四处劫掠,所图为何?胡为身上分明有威力不凡的法宝,他又为何不取,反而放过了胡为和自己,还是他认得胡为?道门中出了如此凶徒,他又为何能逍遥至今? 这些问题石不言如何能想得明白,此刻他真元已恢复了五六成,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看向白千丈道:“白兄,我要离开此处为胡……胡姑娘疗伤,你要去哪?” 白千丈一愣,而后茫然摇头道:“五峰山我已是不能去了,天下虽大,我也不知该去何处。” 石不言沉吟片刻,看向白千丈正色道:“白兄,听你所言你也是命运多舛之人,加入五峰山后所行之事虽有偏颇,但你有自己的苦衷,算得重情重义之人。实不相瞒,我也是孤煞之运,若是你不怕亲之不详便随我一起,可好?” 白千丈心中一惊,而后不觉眼眶发红,连连点头颤声道:“石兄……” 石不言拍了拍他的肩,走过去抱起仍是昏迷的胡薇驾云而起,白千丈紧随而去。 …… 山洞中、篝火旁,刚醒来不久的胡薇看向右脸高高肿起,左脸还有淡淡掌印的白千丈,满脸鄙夷,哼道:“不言兄,这跋扈之徒不杀也就算了,你带着干嘛?你不是有了那大黑吗?” 石不言听了一愣,省的胡为暗讽白千丈是畜生,哭笑不得,见白千丈一张脸胀的通红,忙摇头道:“胡兄,不要胡说。恰才我不是给你说了白兄的苦衷,你怎么还是不依不饶?” 胡薇又哼了一声,将手中树枝递给石不言道:“那好,饶他也成,你帮我烤肉。” 石不言正要去接,只见白千丈深呼吸几口后将手伸向胡薇手中的烤肉道:“胡……胡公子,日间多有得罪,还请胡公子海涵一二。就让我为胡公子烤肉赔罪,可好?” 白千丈倒是不笨,知道眼前这姑娘喜好女扮男装,就连石不言也称她“胡兄”,他自然从善如流了。 胡薇与这白千丈本就无深仇大恨,虽然他引来黄沙差点将她擒住,但也被石不言救下,而且先前在山中,她晕过去后白千丈对他们多有维护的事石不言也对她说了,现在她看不惯白千丈,也不过是放不下脸面,见得白千丈给了台阶,她忙将手中烤肉递了过去,但仍是恶声道:“肉要烤好,不得比不言烤得差!” 话一说完,胡薇深觉自己那恶狠狠的语气与这话语内容颇不匹配,低头向石不言瞄去,果然见得石不言嘴角勾起,好似憋得难受,她自己反而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石不言也是放声大笑,白千丈也在一旁嘿嘿笑了起来,只有大黑抬头看了大笑的几人一眼,仍是低头看向火旁支架上的烤肉,口中涎水直滴。 胡薇笑过后一愣道:“这算什么?一笑泯恩仇吗?” 石不言微微一笑,白千丈却是连连点头,胡薇见了得意不已,只觉得自己终是如传言中的侠士一般,有着宽广的胸襟。 尴尬一去,几人话也就多了,听了白千丈亲口说来的坎坷命运,胡薇奇道:“那黑衣人因你师傅的龙头拐杖而去,那拐杖可是什么厉害的法宝?对了,你师傅叫什么?” “家师自称龙隐老人,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俗名叫什么。至于那拐杖,平日里师傅只是从不离身,也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说起师傅,白千丈的眼睛一红,好似又要流下眼泪。 “龙隐?” 胡薇突然一声大叫,白千丈吓了一跳,那眼泪也被吓了回去,他看向一脸惊奇的胡薇喃喃道:“有何不对?” 胡薇看向白千丈如同看见什么奇事一般,而后她猛然摇了摇头,却甩不去心头疑惑。 “若是龙隐师叔,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听他所说却是个老人……” 想到此处胡薇看了石不言一眼,站到白千丈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口诀,白千丈一听目瞪口呆,扭头看向胡薇,心头巨震。 ; 第十九章 代价 胡薇在白千丈耳边说的那句口诀,正是龙隐老人曾传给他的“回元决”中总决的一句,当年师傅曾对他说过,这法决是他的不传之秘,切不可授于外人,此刻却听胡薇说了出来,白千丈如何不惊? 见得白千丈吃惊,胡薇也是神色一凛。 白千丈见了胡薇的样子心念急转,强摄心神,向着胡薇低声说了一句“回元决”中的结语,这下,轮到胡薇大惊失色了。 “回元决”正是白千丈瞬间伤愈、恢复真元法力的法决,但这法决也是落云谷的秘诀。 炼器之时,若是真元法力不济,所炼之器便会毁于一旦,落云谷先贤穷尽智慧创出这“回元决”,正是为了炼器之便。但其施展后减寿十年的代价,却是常人不能承受的,也只有炼制极为不易、威力极大的法宝时才会有机会施展。 此刻胡薇已知道白千丈口中的龙隐老人正是当年自落云谷愤然出走的龙隐师叔,想及父亲谈起龙隐师叔时的一脸唏嘘,胡薇看着白千丈只觉得不可思议。 十年前,恰逢落云谷谷主仙去,其座下弟子胡硕和龙隐最有实力继任。经谷中长老议定,两人炼器为比,最终胡硕借炼制的“蛟魂链”胜出一筹,龙隐却觉得他于炼器一道并不比胡硕差,胡硕无非运气好恰好擒获一条恶蛟,若是那蛟魂由他抽出炼化,所炼之器威力定会更胜一筹。 心高气傲加心有不忿,龙隐愤然离谷,从此不知所终。时年正是小丫头的胡薇时常问起父亲对她极好的龙隐师叔怎么不见了,胡硕总是摇头叹息。 只因谷主之位,原本亲如一家的师兄弟俩,已成陌路。 听白千丈说龙隐已是垂垂老者,胡薇仿佛看见他为了炼制超过“蛟魂链”的法宝,一次又一次施展回元决的样子…… 见得胡薇发呆,白千丈好似不知所措,石不言轻声道:“两位怎么了?见你们样子,莫非有什么渊源?” 胡薇按下心头震惊,看向白千丈正色道:“白……白兄,你师傅右手尾指是不是缺一截?” 此言一出,白千丈不禁一呆,喃喃道:“正是,胡公子,你是如何得知?” “若是没错,只怕你的师傅正是我师叔龙隐。你师傅可曾对你说过落云谷?” 白千丈茫然摇头,胡薇轻轻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白千丈目瞪口呆自不必说,便是石不言也是大为惊奇。 白千丈此刻才知师傅并非籍籍无名,自己也算得是落云谷弟子,但他心中所想却不是去落云谷认师门,而是想让落云谷出面为师傅复仇,心中正想着怎么给胡薇说。 此前胡薇只说她是落云谷弟子,未曾想过她居然是谷主的女儿,石不言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胡薇,又想起白千丈所说黑衣人自龙隐手中抢走的龙头拐,他沉声道:“如此说来,只怕龙隐前辈那龙头拐,定是他倾尽心血所炼制的法宝,可能因为修为降至气玄境无力摧使,故而被那黑衣人得手……但他的修为为何跌落,身体又为何衰老至此,可是曾受过重伤?” 胡薇心头已是有了答案,正是因回元决连续使出,寿元大减的同时修为亦会下降。 胡薇看向白千丈,两人目光一触,微微摇了摇头。 石不言见了,心知他们定有隐瞒,但也不好追问,一时间洞中气氛有些微妙,胡薇眼珠两转看向石不言道:“石兄,你说你是玄一门弟子,你可认识卜川真人?当年我爹还请他给我算过命,说我福大命大呢。” 石不言心头一惊,忙道:“既然两位都不曾隐瞒出身,我也据实说了吧。卜川真人正是家师……” 几人同过身死,石不言也不隐瞒,将他与五峰山的恩怨和入玄一门一事说了,胡薇听得怒目圆睁,待听得卜川真人因心怀天下问卜而亡,不觉也流下眼泪,哽咽道:“我爹最为钦佩的就是卜川真人了,当年卜川真人仙去,他还带我前去吊唁……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原来你就是灵堂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提及师尊,石不言心头有些凝重,胡薇见了也不再说话。白千丈听得石不言身世比之自己更为悲惨,心头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曾听黄沙说过的一番话,沉声道:“石兄,一次酒后,我曾听黄沙说过关于五峰山入世的原因,但他醒转得快,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起。” 石不言一听,忙道:“他说什么?” “法阵……他说皇城中有上古遗存的法阵,但只说了这一句,而后任凭我们怎么灌他酒,他再也不说了。” “法阵?”石不言喃喃道:“上古年间,距今多远?又是什么法阵值得五峰山宁背骂名、屠杀无辜也要入世?” 白千丈茫然摇头,胡薇见得石不言突然间咬牙切齿,不禁呐呐道:“不言,五峰山做下此事,我爹也是大为不齿。你……你可不要难过,死者已矣,你现下入了道门而且修为不凡,只要潜心修炼,自有复仇之时……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听了你的事,我觉得好难过。” 胡薇的话石不言却恍若未觉,原本在篝火边假寐的大黑一跃跳上石不言肩头,石不言一惊,深呼吸几口强按下心头恨意,看向胡薇,却见胡薇泪眼汪汪看向自己,不禁一愣,忙道:“不言一时失态,吓着胡姑娘了,对不住。” 胡薇摇头道:“我娘走得早,我也常常想我娘,但是我很少伤心,因为我知道娘不希望我活在痛苦中,所以我要开心。不言,你的父母一定也是这样,所以你也要开心地活着。” 石不言一愣,母亲临别的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好孩儿,好好活着。” 不觉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石不言恍惚间见得胡薇好似也在流泪,不禁想起和胡薇相遇时她为他护法,当他醒来时,胡薇呆呆看着篝火的画面。 石不言一抹脸强笑道:“妹子,好,我们都好好活着,要开心地活!” 许是胡薇许久未曾被勾起心事,听得石不言这么一说,反而蹲在篝火边大哭起来,石不言一时手足无措,和白千丈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心复仇的人,何曾想过如何哄女孩子开心?也只得坐到篝火旁,看着胡薇喊着娘嚎啕大哭…… 待胡薇自己哭够了,耸着肩膀,泪眼看向石不言抽噎道:“什么妹子,我可是胡公子……这次就算了,以后可要记得,不可在外人面前露了馅,不然我的雷神鞭可不长眼。” 石不言万万没想到胡薇大哭后还记得这事,愕然。白千丈摸着脸夸张道:“胡公子,石兄定然不敢,你看,我这脸现在还火辣辣地痛……” 胡薇看向白千丈,见他呲牙咧嘴作痛苦状,脸上自己留下的掌印还若隐若现,破涕为笑道:“叫你不长眼……” 见得胡薇笑了,白千丈忙打蛇随棍上,插科打诨逗得胡薇哈哈不已,石不言觉得有趣,想及他俩真要算来还是师兄妹,也在一旁微笑,大黑却是觉得无趣,跳到石不言怀中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打坐的三人醒来,各自看去,不觉都是微微一笑。 洞中一晚,三人隔阂尽去。 胡薇站起身来走出山洞,深深呼吸几口清新空气后大喊了一声,转头看向跟着出来的两人道:“接下来去哪里,不言,千丈?” 石不言本就是想游历一番,没有确定目标,不由得摇了摇头,白千丈更是没有去处,也是摇头。 胡薇见了眼珠两转,大声道:“既然你们没有去处,那就随本公子走好了,我带你们去吃遍天下美食!” 石不言自是无所谓,白千丈想了想,呐呐道:“世间五峰山势大,太阴长老身死,只怕五峰山……” “怕什么?本公子在此,定会护得你周全。放心,龙隐师叔的事我回去就给爹说,只是眼下我还有几处地方的小吃没吃到,吃完后再去见一个人就带你回落云谷。” 胡薇一摆手豪气干云,白千丈心头一喜不再多言,几人驾云而去。 …… 悠然居余火未尽,热浪冲得山中晨雾翻腾不已。 翻腾的,不止那晨雾,还有此刻武阳的心情。 太阴的遗体已自那土坑中取出,此刻正封于寒冰中漂浮在武阳身前。 武阳闭目而立,脸上神色沉静,传出悠长呼吸声,一众五峰山弟子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跪于地上,只觉得时间好似凝固,便是身边的空气也开始慢慢向自己压了过来,沉重如山。 黄沙死了,太阴也死了…… 这是插手世间的报应吗? 想起当年卜川真人让陈元化带回的那句“皇权更替自有运数,贸然插手恐有干天和”,武阳不禁暗暗叹气,但想起皇城中那人,若是事成,又有什么代价不能付出? 武阳双眼猛地睁开,抬手间,在茶棚中险些被大黑一口咬死的弟子飞到武阳身前,只见他浑身是伤,眼神空洞木然跪下。武阳手掌覆于其头顶,顷刻间凄厉惨叫声响起,久久不绝,惊得无数禽鸟自林中扑簌簌飞起。 过得片刻,武阳收手脸色铁青,看向头顶天空喃喃道:“莫非真是报应?” 旋即他一咬牙,浑身腾起无边煞气,神念散出,身边众人脑海中浮现出几个身影,正是白衣飘飘的胡薇,一袭青衫的石不言,黑色妖虎,过得一会,又多了一个白千丈。 “青衫男子叫石不言,生擒。余者,杀!” 破空声接连响起,无数黑袍道士冲天而起四散飞去,山林中,只余当日随白千丈一起的那人瘫倒在地上抽搐,口中流出白沫,双眼翻起…… 第二十章 幽谷 这几日石不言和白千丈随胡薇一路行去,各地美食小吃几乎吃了个遍。 石不言纵是贵胄子弟,皇宫御宴也曾吃过,但许多地方的特色菜肴也是从未得见,更不用说穷苦出身而后隐居深山的白千丈,大呼过瘾。 有些做特色菜的地方并不在城中,或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店,或是乡野之中的某处人家,胡薇能寻得这些地方,全靠她手中一张地图。 这地图上密密麻麻记载了各处美食,神奇之处在于胡薇取出地图一念法决,她所在的地方便会在地图上亮起一个小点,只要分辨清方向,便可直奔地图上所标示的地方。 当白千丈见了这地图时,眼都直了,第一次见得有人炼制如此用途的法宝。石不言却是微微一笑,只怕炼制这地图之人,定是个老饕。 此刻胡薇又将那地图取了出来,见得两人仍是惊奇的目光,胡薇却黯然道:“这地图记载了我爹和娘当年游历人间的路径,他们也在这图上所载的地方停留过……” 见得胡薇好似要哭,白千丈忙道:“胡公子,下一处咱们去吃什么?” 胡薇看向白千丈轻轻摇头道:“下一处,自然有好吃的,不过我怕你不敢去。” 白千丈一拍胸口道:“吃个东西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前几日那蜂蛹我不也吃了?还别说,虽然看着恶心,但那蜂蛹油炸之后焦脆清香,端的是下酒良品,哈哈……” 想起白千丈初看到蜂蛹时皱眉不已,在她怂恿下闭着眼吃了一颗后双眼放光的样子,胡薇不禁微微一笑,又看见石不言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看向百千丈轻声道:“幽谷你敢去吗?” “什么?幽谷!” 白千丈大惊,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呐呐道:“你说的……可是……可是那个幽谷?” 胡薇点头道:“正是那个幽谷。” 白千丈不禁打了个寒颤,颤声道:“那处可是有名的凶地,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幽谷正是这世上有名的凶地之一,白日里也是黯淡无光、阴风阵阵。传言中谷底直通地府黄泉,若是进去便会被谷中阴风吹走神魂,曾有许多修士不信传言闯入,却从未见得他们出来。 石不言皱眉看向胡薇,胡薇低头黯然道:“怎么,不言也怕了吗?我们只是去幽谷外,不会进去。那处生有一种雪桃,最是美味,也是不可多得的灵药。再说这处去了,我再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就回落云谷,你们不陪我了吗?” 白千丈看向石不言,石不言想了想沉声道:“胡兄,此事开不得玩笑,你去那里,真是去摘那雪桃?” 见得两人迟疑,胡薇眼一红道:“原来你们如此不够义气,本公子自己去!” 胡薇说完驾云而起,石不言和白千丈忙飞身赶上去,胡薇转头莞尔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陪我的,走吧。” 石不言摇头无语,白千丈心头忐忑,却仍是陪着胡薇一路飞去。 胡薇不时取出地图调整方向,待到次日清晨,终是见得一山迎面而来,那山好似被一把巨斧当头劈开,生生劈成了两半,两旁崖壁笔直,相隔数十丈,其中雾气腾腾,但那雾却好似黑色,恍如活物在谷中翻腾不已,更有自谷中传出的呜咽风声,更是让人心悸。 几人距那谷口百余丈落了下来,看着眼前情景,心中忐忑。 胡薇虽然撺掇石不言和白千丈随她前来,但真到了此处她也是心头打鼓,思来想去,她转头看向石不言和白千丈呐呐道:“不言、千丈,我……我骗了你们。” 两人一愣,白千丈看了眼幽谷颤声道:“胡……胡公子,这事当真开不得玩笑。” 石不言见了胡薇为难的样子,沉声道:“相信你来此处定有要事,不妨说说吧,大家商议一番。” 胡薇有些不好意思,过得片刻才点点头,翻手间取出一个白色小鼎放在手中,轻声道:“落云谷弟子到了气玄境,都要自己炼制一件法宝,我来这里,正是为了炼制这‘摄魂鼎’。这鼎若是炼成威力极大,门中岁考我定可以借此扬眉吐气,让他们不敢再笑话我……” 话到后来,胡薇好似极为激动,鼻翼微张眼看又要流泪,石不言两人忙一番劝慰,待胡薇心绪平静后才慢慢道出由来。 胡薇的爹是谷主,她母亲早亡,胡硕自是对她百般溺爱,她在落云谷中别人也是对她千依百顺,但在岁考中,她无不是借长辈和父亲送给自己的法宝获胜,偶然听得门中弟子闲言闲语,心中自是不忿,便向胡硕讨要了那恶蛟头骨,要炼制“摄魂鼎”。 谷中相传这摄魂鼎的炼制方法来自域外天魔,究竟如何却无从考证,也无从得知,只是这炼制方法门中虽有记载,但多年来却从无人炼成,胡薇在刺激下发誓定要炼出让人大吃一惊的法宝,故而有了此行。 不过,那雪桃在幽谷旁却也是真的有,正是当年她父母在此处发现,其后念念不忘,幽谷中有生魂也正是那时被胡硕得知。 生魂便是活人魂魄离体而成,但那魂魄脆弱无比,无法在世间长存。据胡硕分析,此处地势阴沉,暗合养魂之地,故而生魂汇聚此处,经年不灭。 摄魂鼎炼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要用生魂淬炼,胡薇自然不能去取活人魂魄,当年听得父亲提及有这么一处地方,故而前来。 胡薇一番话说完低头不语,好似孩童做了错事被大人发现了一般,白千丈却对那白色小鼎大为好奇,仔细看去,那鼎白中带着微黄,晶莹剔透,全然不似恶蛟头骨,想必是被胡薇炼成了这形制。 沉吟片刻,石不言看向胡薇道:“胡兄,过去吧,我们一起。” 胡薇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却见石不言看向白千丈肃然道:“白兄,你就留在此处等我们回来……若是我们长久未归,你万万不可进去。” 幽谷被列为凶地自有道理,石不言不认为谷边就是安全的地方。况且胡硕是何修为,他们又是何修为?胡硕去得,他们不见得也去得。 只是一个人心中的梦想和追求若因遇到困难就不去追寻,定会成为心中遗憾。这胡薇虽然有些胆大妄为,此行却正是为了心中的愿望,石不言不忍拒绝她。 见石不言说的凝重,胡薇心中一沉,也是想通了此中危险,此刻才大觉后悔,万万不该来这地方,若是连累他人,她如何心安? 只见她猛抬头道:“不言……你,你也别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就好了。不!我也不去了,我不炼摄魂鼎了。” 听得此言白千丈心中一松,长出一口气,脸上带笑正要说话,却身子一顿被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他大喊道:“石兄,你干什么?” 石不言也不管白千丈的呼喊,将他扶到一僻静处坐下,而后让大黑陪在白千丈一旁,他起身看向跟在身后不解的胡薇道:“胡兄,你真不去了?” 胡薇茫然摇头,石不言微微一笑道:“我有个哥哥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这话是他帮我去打架之前说的——‘打不打得过,也要打了再说’……虽然不能事事如此,但我觉得很有道理。” 听到这句话,大黑仰头轻吼了一声。 胡薇一愣,却只觉手臂一紧,已是被石不言带着向幽谷行去,只听石不言回头喊道:“大黑,看着千丈。” 见得大黑蹲在白千丈身边点了点头,石不言看向胡薇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去的。若不试上一试,只怕你会后悔一辈子,说不定就成功了呢?纵是不成,只要我们小心一点,那生魂还是有办法抵挡的。” 石不言听得要生魂炼鼎,如何不知要入那谷内? 胡薇顿时眼红了,而后忍泪咬牙道:“好,那我们就闯一闯这幽谷。成与不成,闯过再说!” 石不言一听朗声大笑,一如那日无回拉着他奔向永昌一般,带着胡薇疾行,转眼已至幽谷谷口。 两人停下脚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周身光芒透出,迈步踏入那翻涌的黑雾。 …… 永昌城一处大宅中,传出一个杀猪般的嚎叫,那哭号声响彻大街,引得路人好奇不已,交头接耳道:“大清早的,黄家这是发什么疯?” “许是给五峰山仙师的货物以次充好,被问责了?” “定然不是。好似是黄掌柜的要走?你听……” 众人正凝神听去,却见那黄府大门砰然一声打开,一个大胖子匆忙走了出来,腿上还挂着一个小胖子。 那大胖子一身黄绸大褂,在朝阳下黄得亮眼,只如一座小小金山,只是那头却极小,还留着两撇鼠须,瓜皮帽下的小眼中一片惊慌。 这大胖子正是城中巨富黄万贯,那小胖子自是当初被石不言救下的黄宝山了。 只见黄万贯大腿几抖连声道:“撒手,我叫你撒手!” 黄宝山却是死死抱住,白白胖胖的脸上涕泪交加,大喊道:“爹,这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你走了,生意怎么办?我……我实在撑不住啊。” “老子不走,等人来吃我吗?混账小子,老子虽然不是你亲爹,但也辛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盼着我死?”黄万贯气得指着黄宝山大骂,两撇鼠须直颤。 “爹啊……朗朗乾坤,城中还有五峰山的仙师,谁敢吃你?再说了,你这么大个,他能吃下吗?你可是做了噩梦还没醒?” “混账!你再不撒手,老子可真要做噩梦了!” 黄万贯见黄宝山还不撒手,转头看向皇城方向,眼中一片惊慌,猛一抬脚,黄宝山顿时飞起砸向大门中,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不过黄宝山肉厚,这一下却没摔着什么,待他颤巍巍爬将起来赶到门外,他老爹早已跑远了,远远听得那晃动的金山传来一句话道:“生意有你徐叔照看,你放心去吃喝嫖赌吧,老子要是不死就回来……” ; 第二十一章 炼鼎 黄宝山看着那金黄的身影几闪就不见了,恨恨道:“那好,我这就吃喝嫖赌去。没见过你这么混账的爹,失心疯一般说走就走……” 黄宝山揉着屁股要走,见得一众街坊邻居还在围观,恶声道:“看什么看?我爹这是在考验我能不能独当一面将生意做起来!散了散了。” 众人见再没热闹看,嘻嘻哈哈散了,黄宝山却猛然心中一惊道:“老爹莫不是中邪了?不行,我得去请教一下五峰山的仙师。” 黄宝山自幼便被黄万贯收养,两人言语中虽有些不成体统,但那感情却是深厚无比,黄宝山心中一急也忘了坐府中马车,一路小跑向五峰山道场跑去。 眼看到了玄武大街,黄宝山只觉得身前人影一闪,而后砰的一声,一人被他撞倒在地。他忙停了下来,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正躺在地上哎呀连连,他暗道倒霉,伸手将那人拉了起来。 却见那人眼睛一翻身子一仰好似要晕过去,黄宝山怒火顿生,大喊道:“你要敢晕,我就放手!一把年纪,还是个书生,大清早就出来讹人,你羞也不羞?”一边说,黄宝山一边真放开了手。 没人扶着,那人翻着白眼立在地上晃晃悠悠也不见倒,晃了好一会他才似魂魄入体一般身子一颤,瞪眼看向黄宝山,见他正嘿嘿冷笑看着自己,肃然道:“这位公子,你可是有难事?小生文不华,虽是读书人,但曾在梦中得仙师传法,有几分道行。我见公子印堂发黑隐带血光,只怕……” “只怕有家破人亡之灾,是不是?” 文不华还没说完,黄宝山却把那下句给接了上来。只见黄宝山面有不屑冷冷道:“讹人不成,又想诓我?小爷什么人没见过?你这道行还差了点!走走走,跟小爷去见官,今儿你算撞小爷手里了。” 见得黄宝山袖子一撸就要来拉他,文不华连忙跳开,口中大喊道:“公子,我可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你爹……” 正在此时,只听得皇城中传出一声清越声响,如钟、似磬,听到的人不禁身子一震,只觉这声音直入心底,整个人都安静祥和了,城中顿时一片安静。 黄宝山回头向皇城看去,好似见得一人正冉冉升起,他口中嘿嘿道:“看见没?这才是仙师!”说完半响不见有回音,他回头一看,却见那文不华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恶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道:“算你跑得快!” 说完,黄宝山又仰头看了眼皇城上空,按下心头羡慕向五峰山道场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老爹,为啥你不准我入五峰山修道呢?” …… 石不言和胡薇一步踏入黑雾,顿时只觉眼前一暗,石不言忙运转目力看去,却只能看出丈许光景,又觉得这雾气裹在身上粘稠无比,好不难受。他一凛心神道:“胡公子,这雾气有些古怪,最好不要吸入。” 话一说完,石不言只觉手上一凉,却是胡薇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显是心中害怕,但她却点了点头,拉着石不言迈步向前走去。 活了二十岁还是首次和女子牵手,虽在险境,石不言心头还是狂跳了几下,只觉得手上那一团冰凉滑腻无比,很是舒服,不觉间稍稍用力握了上去。 胡薇何尝不是第一次去拉男子的手?只是她心中害怕未曾多想,突然觉得手上一紧,而后传来一阵温暖,心头也是微起波澜,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心跳加快。 石不言虽初时心头荡漾,但走了一段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法力提聚小心戒备,突然觉得胡薇好似气息紊乱,他忙停下脚步看向胡薇,见胡薇脸上通红,急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你吸入了这雾气?” 正在心头胡思乱想的胡薇一听,猛然想起此处事后要去见的那人,顿时心头一震回复清明,轻轻抽出手来,摇了摇头。 手中一空,石不言楞了一愣,想起胡薇的女儿身,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奇怪,他正有些不好意思,却突然闻得一阵异香,四处一看,只见一旁山崖上丈许高处生着一片林木,上面结着许多拳头般大小的白果子,在黑色雾气中极为显眼。 胡薇也看了过去,眼睛大睁连连点头,石不言飞身而起浮在桃树旁,挑那个头大的摘了起来,放入乾坤戒中。 眼见得前面枝叶间一颗雪桃奇大,几乎有盘子大小,石不言抬手够去,却猛然间身子一凉,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身上穿了出去,好像还从身中带走了什么,那感觉很不舒服。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正隐入那黑雾中,他忙一查身体,发现丹田中的真元莫名消失一小半,心中大惊,忙落到胡薇身边盘腿坐下,运转法决,法力透体而出凝成光罩。 见得胡薇还在发呆,他大喊道:“还不赶快?你看那雾中!” 胡薇抬头一看,只见那黑雾中密密麻麻影影绰绰,不知多少淡淡生魂正在其中穿行飘荡,早已将他俩团团围住,数条生魂已是按捺不住,向两人疾扑而来。 见得那生魂或麻木或狰狞的模糊面容,胡薇刚进来时的豪气顿时烟消云散,一声尖叫后急忙坐下凝出光罩,而后颤巍巍取出那白色小鼎,深深呼吸几口后将那小鼎安放身前,沉声道:“不言,护法。” 生魂只能以法力硬抗,石不言发出剑芒披散了袭来的生魂,两人脑海中传来几声尖厉叫喊。石不言咬牙道:“只怕我撑不了多久,你要快!” 胡薇点点头,闭目默念法决,只见那小鼎缓缓浮空而起,那鼎中传出一丝微弱吸力,恰才被石不言劈散的魂体正在翻滚扭曲想要复原,却被那小鼎吸了进去。 魂体入鼎,只见那小鼎的足沁进一道黑纹,那吸力也强了一分,此刻石不言正凝神抵挡纷纷扑来的生魂,不让他们靠近闭目念咒的胡薇,只要有魂体被劈散来不及复原的,均被那小鼎吸入,眼见得那三条鼎足渐渐发黑,待到后来,便是刚扑过来的生魂也逃不脱那小鼎吸力,刚一飞近便被吸入。 随着吸入的魂体越来越多,那小鼎已是通体发黑,开始旋转。转速越来越快,发出呜呜声响,有若鬼哭。 生魂只要出现便被生生拉扯进小鼎,石不言已无需抵御,盘坐在地恢复真元。胡薇也停了念咒,却是眉头紧皱,银牙紧咬,右手虚托,好似在极为吃力地控制那小鼎一般。 随着那小鼎转速加快,谷中黑雾随之盘旋,有若龙卷。黑雾中的生魂终是知道面临灭顶之灾,尖叫着想要逃走,但怎逃得出去?流水般被小鼎吸入。眼看那小鼎已是黑得发亮,开始透出黑芒。 石不言待法力回复看向胡薇,只见她虽然咬牙坚持,但看着那空中的黑鼎隐有喜意,知道她这鼎炼成有望,也是替她欢喜,而后凝神向谷中不断奔涌来的黑雾中看去。 突然间,一声暴虐怒吼在石不言脑海中响起,胡薇也是身子一颤,那小鼎几晃险些脱离控制,待那小鼎稳下来后胡薇面色煞白,闭上了眼睛。 石不言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两点红芒在那翻涌的黑雾中带出两条红色光带急速而来,黑雾一分,一条生魂出现在他眼前,飘在空中起起伏伏,看向黑鼎。 只见这生魂清晰无比,貌似武将,甲胄俱全,手提一柄偃月刀,神色木然,那两点红芒正是自他眼中透出,周身散出森森煞气。 只是与此前所见的生魂不同,这武将好似并非魂体,仿佛实质一般,且能抵抗那黑鼎的吸力。 被那煞气一激,胡薇也睁开了双眼,见到空中武将顿时大惊,忙向凝神戒备的石不言道:“别让他靠近摄魂鼎。” 石不言心中一凛,见那武将正向摄魂鼎飞去,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刀身黑光暴涨,威力散来,石不言只觉身上突然一冷。 这是什么力量,如此阴寒? 但那一刀就要劈下,容不得石不言多想,他抬手一道剑芒射去,略一思考,周身光罩亮起,手持匕首向那武将疾飞而去。 那武将猛然转头,刀势一转劈向剑芒,剑芒立散,但那长刀刀身却也崩散。 石不言心中一喜猱身而上,却见那武将木然挥刀向他斩来,只是那偃月刀刀身已散,怎能击中? 却见黑芒一闪而逝,一截锋利刀刃直向石不言当头迎来,石不言大惊,身子猛然一拧堪堪避开,发现肩头青衫已被削去一小片,如蝶飘飞。他心头一阵后怕,凝神看去,只见那长刀已然生出了刀身,而且正带着厉啸又斩了过来。 石不言默念法决,一掌拍出寒气翻涌,那武将不闪不避一头闯入寒雾,顿时被玄冰封住,形成一团巨大冰块,但那冰块却并未坠落,仍是停在空中。 石不言心头一松向下看去,见胡薇仍是盘坐在地,大喊道:“胡兄,还需多久?” 胡薇却一收法决缓缓站起,看向石不言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石不言一愣,转头看向空中黑鼎。 胡薇分明收势,只见那鼎仍在急速旋转,而且比之刚才显然大了不少,黑雾中仿佛无穷尽的生魂仍是向那鼎中飞去。 这鼎显然脱了胡薇的控制! 石不言心头一急,大喊道:“胡兄,这鼎究竟炼成没有?” 胡薇正要说话,却猛然大喊道:“不言小心!” 石不言闻声而动急速闪开,回头看去,只见那武将正自玄冰中飘出,一刀急斩而来。 ; 第二十二章 凶魂 千钧一发之际,石不言收了御空之术身子直坠而下,险险避开那猛恶一斩,几缕头发随风飘散。 他刚落到地上,胡薇已抽出了雷神鞭,长鞭一抖,一颗雷球向冲下来的武将疾飞而去,只听砰然一声,那武将被那雷球轰得爆散,化为数团黑气。 胡薇抖出这一鞭却面色发白,喘气道:“不言,摄魂鼎已失控自行运转,我……我法力几乎耗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退出去,待真元恢复后再进来。” 石不言看向空中犹自疾转的黑鼎,点头道:“如此也好,省得白千丈和大黑担心。” 说完,石不言和胡薇转头就走,不敢迟疑。 翻涌的黑雾中,只见那武将被轰散所化的黑气丝丝缕缕汇聚,待那黑气全数聚拢,黑芒一闪,两点红芒亮起,那武将又是手提长刀立在那处。 只见他仰头猛地一声嘶吼,而后隐入黑雾,消失不见。 正在向谷外疾飞的石不言和胡薇只觉一个嘶吼声径直在脑中响起,不觉一阵头昏眼花,脚下云团顿时消散,两人直直向地面坠去。 石不言凭借精妙身法稳住两人坠势,安然落地,却见身后黑雾中舞出数道红色光带急速而来,他看向胡薇摇头道:“走不出去了……” 胡薇一惊抬头看去,正好见得数个武将一样的生魂分开黑雾飞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见到那数点红芒和红芒映照下的木然神色,胡薇看向石不言喃喃道:“连累你了,不言……” 石不言一紧手中匕首,一手拉住胡薇咬牙道:“你不是说家师给你算过命,你福大命大?振作一些,想要我们死没那么容易!” 胡薇此刻法力已尽,看向手中雷神鞭黯然道:“可惜你修习的不是木属道法……” 石不言一听,顿时明白了胡薇言下之意,大喜道:“我怎么忘了?快将那鞭子给我!法决,快!” 眼看那一众生魂就要扑来,胡薇也来不及去想因由,忙将雷神鞭塞到石不言手中,这雷神鞭的运使法决极为简练,她也快速说了。 石不言一道剑芒逼退当先扑来的生魂,忙换使《青龙决》,木属法力涌入手中,默念法决一抖雷神鞭,数团雷球生出,劈啪作响喷涌而去,接连砰然爆响声中,猛恶生魂纷纷爆散。 雷电专克阴魂一类,石不言雷神鞭在手如虎添翼,势如破竹向谷外退去。 胡薇又惊又喜,但此刻也不好发问,随着石不言且战且退,但那生魂爆散后只需片刻便可复原,而且远处黑雾中飞来的红芒越来越多,石不言已是疲于招架,再也退不出一步。 雷神鞭威力虽大,但极为耗费法力,石不言心头发苦,见得胡薇一脸紧张站在身边,他咬牙摧使法力,挥舞着雷神鞭…… “是我拉你进来的,纵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将你安然送出去!” 石不言心中一阵后悔,不该拉了胡薇进幽谷冒险。 但法力终有穷尽之时,石不言一鞭扬起,却再无雷球发出,他心头一凉取了匕首紧紧握住,见得一生魂手持大锤向胡薇一锤砸去,他忙一把将胡薇拉开,却被那大锤砸中胸膛。 这一锤砸上却并无声响,石不言身子都不曾晃动一下,但他只觉一股冰凉怪力随那一锤涌入胸膛,寒彻透骨,好似连同思维也被冻住一般,头脑中一片茫然,眼看着自己一口鲜血喷出,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去应付抵挡扑来的生魂,听得胡薇好似发出一声尖叫,他也只觉得那叫声虚无缥缈,好似自极遥远的地方发出…… 石不言轰然倒地昏迷不醒,胡薇见那手持大锤的生魂又向她一锤砸来,不由得一声尖叫,谁知那生魂猛然间身上金光一闪,一声凄厉嘶吼后化为一缕黑烟,随风飘散。 随着这嘶吼发出,正纷纷扑来的生魂猛然止住了身形,转头便走,如潮水般急速退去,顷刻间已全无踪影,只留下胡薇呆立当场,惊疑不定。 她凝神看向持锤生魂消散的地方,只见一滴鲜血正浮在空中缓缓绕圈,随着那滴鲜血移动,又有数滴鲜血飞起、融到一处,成了一个小小血团,而后缓缓飞向石不言嘴角,化为极细的一缕血丝钻了进去…… 胡薇吓得又要尖叫,却猛然用手捂住了嘴,大睁双眼看向石不言,恍如看见极为可怕的事物一般。 那血……是什么?难道是“血炼秘法”? 不对,“血炼秘法”早已失传,她也是在谷内故纸堆中见过有此一说,而且那“血炼密法”极为阴损、歹毒无比,石不言是玄一门弟子,怎会去炼那邪门法术? 胡薇摇摇头,好似自己这么去想是对石不言的大不敬一般,要将这想法甩走,却听得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道:“咦?”胡薇大惊,四处看去,却只觉一阵沛然大力自黑雾中猛然袭来,她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 却说白千丈被石不言制住,眼看着石不言和胡薇进了幽谷,担心不已,看向身边窝成一团晒太阳的大**:“大黑,你不担心石兄?” 大黑好似正晒得舒服,抬起眼皮看了眼白千丈,喉中呼噜了两声,身子向草窝中拱了拱,又闭上了双眼。 白千丈哭笑不得,只得凝神运使功法,想冲开石不言的禁制。 待白千丈站起身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向远处黑雾翻腾的幽谷,又抬头看了看时辰,皱眉不已。 与石不言和胡薇多日相处,白千丈深觉自己与他们判若云泥。 石不言出自名门,虽然神色冰冷,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正气,行事也极有分寸,让人心折;那胡薇虽然胆大妄为,但行事也恪守着道门规矩,当日与她初起纠纷时,她也只是教训了自己几人,并未赶尽杀绝,反而是自己带了黄沙前去堵截胡薇…… 纵是为了复仇,但他的心性已然扭曲,变得他自己都认不出了——这哪里还是当年在山中时,与师傅和同门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替兔子包扎断腿、将鸟蛋送回窝中的白千丈? 越是和两人相处日久,白千丈就越是自惭形秽,想起在临江城中横行霸道、在五峰山中蝇营狗苟的日子,深觉惭愧,只盼借和石不言胡薇两人相识,从此洗心革面从头来过。 眼见得日已中天,幽谷中仍是全无动静,白千丈终是等不下去了,他唤醒呼呼大睡的大黑,大黑本极不耐烦,但一见头顶太阳,也是有些心慌咆燥,跳上白千丈肩头。 白千丈正要向幽谷走去,突然间大黑一咬他耳朵,他疼得大叫,却见大黑爪子指了指天上,白千丈抬头看去,只见远远飞来数个身影,心中一惊。 莫非是五峰山的人找过来了? 一念至此,白千丈心头猛跳,急忙向一处密林中躲去,收摄法力,透过浓密枝叶凝神看出去,见得那些人落到幽谷谷口,好似在争论什么,最终还是纷纷驾云而起,消失不见。 白千丈心头松了一口气,正要自林中走出,却觉得肩头大黑在瑟瑟发抖,他转头看去,却见大黑猛然滑到他胸前,一头钻进他衣服中,颤抖不已。 大黑修为强过白千丈不止一筹,因何如此害怕? 白千丈惊疑不定,猛然间听得一个巨大的破空声传来,他循声看去却一无所获,突然间心中一凛看向幽谷,恰好看见一个身着白衫的瘦小身影迈步踏进黑雾。 …… 待石不言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石室内,身下是一个石台,铺有一张兽皮。他心中一凛,发现匕首仍在手中才稍稍安心,又发现自己真元已复,他起身走出石室。 出得门来,石不言只觉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盆地,他所在的石室正是盆地旁的山崖上,一道陡坡连到崖下沃野,沃野上草木茂盛,更有一个极大的湖泊,如一面镜子嵌在绿地上,湖边正有一群牛羊,或悠然啃食青草,或低头畅饮湖水,或躺在地上享受温暖阳光。 “很美,是吧?”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石不言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葛衣老者正笑眯眯看向自己,他须发皆白,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当真是鹤发童颜。 石不言忙拱手道:“见过老丈,不知此处是何地,我又是如何来到此处?可是老丈出手相救?” 一探间,石不言全然察觉不出这老者的修为,但见了老者异状,心知这老者定是神玄境高人。 那葛衣老者哈哈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今日我去幽谷采摘雪桃,恰好见得你和一个小姑娘晕倒在地,便击退那群恶魂将你们带了回来。此处叫‘怀鉴谷’,自然是以那‘鉴湖’为名了。” 石不言见那老者手上托着一枚雪桃,其大如盘,好似正是他最后想要去摘的那个,心中一定,忙正式一礼道:“玄一门后进石不言谢过前辈相救之恩,不知和我一起的那女子何在?”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小友无需多礼,老朽玄璇子。你不用担心,那姑娘正在另一间石室内,也服下了‘驱阴丹’,只是她没有你这特异体质,冥力未消,还未醒来。” 说话间,玄璇子已是引了石不言到了另一间石室门口,石不言向里看去,只见胡薇正静静躺在石台上,那雷神鞭也放在一旁。 听得胡薇沉稳的呼吸声,石不言顿时放心了,又是称谢不已。 ; 第二十三章 真假 玄璇子一手托桃,一手抚须笑道:“小友何必多礼?俱是同道中人,自会相助。来来来,这枚雪桃如此大,咱们分而食之。” 说话间,玄璇子拉着石不言的手走到一处石桌前坐下,指尖透出淡淡光华将那雪桃一剖两半,而后递给石不言一半道:“这雪桃很是少见,鲜美无比,而且初次服食后能增寿一纪。想来你们去那幽谷,也是为了采摘这雪桃?” 石不言只觉这玄璇子慈眉善目,言谈举止自有一番出尘意味,且修为深不可测,大为心折。他急忙起身双手接了那一半雪桃,恭敬道:“长者所赐,不敢推辞,不言谢过前辈。” 只见玄璇子眉头一皱道:“坐下坐下!说了无须多礼,你还如此客气,老夫品桃都不自在了。” 石不言忙坐了下来,口中连连称是道:“既然如此,那不言就不客气了。” 见得石不言大大方方举起雪桃放到嘴边,玄璇子眼中才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点头也拿起雪桃。 石不言只见手中雪桃肉如凝脂、异香扑鼻,不觉食指大动,刚要一口咬下,猛然想起胡薇还未醒来,一愣后缓缓将雪桃放到桌上道:“前辈,此次我和那姑娘一同前来摘桃,这雪桃如此珍奇,不言还是待她醒来一同品尝,前辈勿怪。” 玄璇子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雪桃哈哈一笑道:“小友有情有义,老朽怎会责怪?如此也好,咱们就聊聊天,等那姑娘醒来。” 于是,两人看着崖下怡人风景闲谈起来。 石不言说了自己师承和下山游历遇到胡薇,而后前来摘雪桃,只是隐去了和五峰山的恩怨。玄璇子听了呵呵一笑,连说名师高徒,日后石不言不可限量云云。 这玄璇子自称散修,无门无派,早年间偶然得入此地石室得了道统传承,再也无心离去,独自在此清修,已是三百多年。 石不言听后大为吃惊。 虽然入神玄境后寿元大增,但他所闻神玄境在世最长寿者也不过二百多年,这玄璇子居然活了三百多岁,而且肤若婴儿、神完气足,一派鼎盛之容…… 莫非,自己有缘得见地仙? 《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道士修至圆满后求仙不能,往往是再入轮回,投胎托世后借上一世修来的宿慧,寻得机缘再入道途,一朝悟道、飞升仙界,以求天仙之位——此为求仙之正途。 但也有那修至圆满悟道之人,于最后关头尘缘未绝,不得飞升仙界,只能留于世间,便是地仙。地仙虽与世长存,但于道门正统来说,与那天仙之位相比判若云泥,故而地仙大都隐于山林,以免乱了道门弟子的道心,轻易不可得见。 更有悟道不成即将身死却恐惧轮回之人,抛却肉身,以一缕神魂存世,称之尸解仙。尸解仙可夺他人躯壳行走世间,待躯壳不堪使用,又可再换。只是尸解多为正统道门所不齿,且尸解仙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承受天雷之刑,谓之“雷劫”,正是仙界惩其抛弃肉身、道心不坚。 看着仙风道骨的玄璇子,石不言越看心中越是怀疑。 玄璇子好似看破石不言心头疑惑,呵呵一笑道:“老朽正是因不舍此处山水风光,没有去那仙境。唉……此间福祸,谁又能知呢?不过小友切不可仿效老朽、自误道途!” 见得玄璇子最后一句话语凛然,石不言点头道:“前辈寄情山水至情至性,这未必就不是道之一种。不言对前辈心生敬佩,前辈又何须自谦?况且世上修士不知凡几,又有几人能修至神魂圆满?更不用说地仙!” 玄璇子呵呵一笑,望向鉴湖抚须道:“小友谬赞。地仙终不是正途,不过是留得残躯多活些年岁罢了。” 见好似触碰到玄璇子心事,石不言也不知如何去说了,突然间听得一旁石室内传来声响,他心中一动起身道:“前辈,定是胡……胡姑娘醒了,咱们去看看?” 玄璇子转头微笑道:“算来也差不多该醒了,走,去看看。” 两人正要走过去,却见胡薇已自那石室中左顾右盼走了过来,见了石不言她大为惊喜,跑过来拉着石不言的手道:“石大哥,你没事太好了。” 石不言一愣,抽出手道:“这位是玄璇子前辈,是他救了我们,你还不快谢谢前辈?” 只见胡薇对玄璇子盈盈一拜道:“小女子见过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玄璇子哈哈一笑将胡薇扶起,拉着她坐下道:“恰才石小友说要等你醒来才吃这雪桃,真是有情有义啊,呵呵……来,现在咱们就一同来品尝。” 说完,玄璇子手中又亮出一枚雪桃递给了胡薇,胡薇连连称谢,看向石不言道:“多谢石大哥还能记得小妹。” 石不言又是微微一愣,却也没多想,举起手中雪桃递到嘴边,突然间余光瞥得那玄璇子也将手中的一半雪桃放在嘴边,眼睛却看向自己,好似有些紧张,他心中一咯噔,心思电转。 这胡薇从来都是以男儿自称,怎么突然间性情大变,恰才跑过来还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貌似……对自己亲热无比? 他脑中却想起在幽谷中,胡薇冷着脸自他手中将手拿开的样子。 见得石不言扫了过来,玄璇子忙将眼神移开,石不言见后心中更是生疑,将手中半边雪桃放下,看向胡薇道:“对了胡姑娘,百尺和大黑还在幽谷外等我们,要不要去把他们接来?” 只见胡薇呵呵一笑道:“无妨,就让百尺和大黑再等等,待会儿咱们就出去找他们,来,咱们吃。” 石不言听得这话心头巨震。 幽谷外的分明是白千丈和大黑,胡薇怎可能不知?纵是他口误,胡薇也绝不可能听不出来,还重复一遍百尺。 一念至此,石不言猛然翻身后退,电射至胡薇所在的石室,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他却发觉这石室好似晃动了一下,而后又回复正常。他心中一凛,目蕴神光再看向石床,却见胡薇正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石不言心思电转,急忙抢上前去抓起一旁的雷神鞭,木属法力运起,长鞭一抖,数个雷球轰向石门。 石不言这一下太过突然,那玄璇子和假胡薇全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措手不及下被石不言进了石室。 玄璇子面色一沉,假胡薇急忙冲了过来,恰好当头迎上激射而来的雷球,砰然声中,被那雷球轰成了黑烟…… 石不言见到那黑烟心头大惊,出门一看,哪里还有恰才那迷人风光? 只见自己所在确是山崖中的石室不假,但光线昏暗,眼前只是一个小土坎,此前见到的鉴湖不过只是一个丈许方圆浑浊的小水塘,那水面“故嘟故嘟”冒着气泡,气泡裂开散出缕缕黑雾。水塘边正是一大群武将模样的生魂,木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见得头顶翻腾的黑雾,石不言顿时明白了,此处仍是幽谷! 他再向石桌旁的玄璇子看去,心头巨震,比初时看见生魂还让他震惊。 昏暗光线下,只见那石桌旁坐着的人衣衫破烂,身上和脸上的皮肉好似已经腐烂,多处可见骨骼,牙齿都露在外面,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正呆呆看向石桌上,一条肥肥白白的蛆虫正自那鼻洞中探出头来,扭来扭去…… 石不言再看向石桌,却见石桌上恰才一分两半的雪桃居然是两团暗红的物体,形似肉块。想起他刚才差点便将那东西塞进嘴中,腹中翻涌不已。 他强忍吐意大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只听得一声悠悠叹息好似直接在脑中响起,而后那玄璇子的声音道:“天意如此,看来我玄璇子终是逃不过九九雷劫……” 那玄璇子一动,两只腐烂的手抓向桌上的那两团肉合在一起,只见黑芒一闪,那肉又凝为一团,而后他将那团肉塞向了……他的胸膛中。 石不言只觉诡异无比,凛然道:“玄璇子,刚才那是什么?你救了我,为何又要骗我?你……莫非你是尸解仙,要夺我身体?” 石不言灵光一闪,终是明白了。 只听那玄璇子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道:“小友莫怕,此刻你破了幻术,我再也无法夺你身体了,我这就送你们出去……那姑娘只是昏迷并无大碍,只是……老朽觉得你此刻还是不要让她醒来。对了,跟紧我。” 石不言见那玄璇子已然站起,迈步向幽谷的黑雾中走去,心中一惊。又听得身后传来声响,他转头一看,只见恰才被他轰出的黑烟正在汇聚,过得片刻一个武将生魂凝出,却不再对他攻击,而是走到那水塘边呆呆站定。 石不言脑中满是疑惑。 这玄璇子分明图谋不轨,布下幻境诱骗自己,此刻自己醒来,他反而要放自己和胡薇走,究竟为何?而且还如此细心,害怕胡薇醒来见得他的样子害怕? 看向黑雾中那缓步前行的腐烂身体,石不言心中却生出一丝奇怪的情绪,只觉那人好生可怜,却又心头一凛道万万不可滥生同情,这玄璇子绝非善类。 石不言见那身影已经快要隐入黑雾,自己身边仍无异状,忙进了石室将胡薇抱起,小心戒备着慢慢赶了上去。 ; 第二十四章 冰封 石不言虽法力尽复,却并未升空飞行。 玄璇子修为深不可测,若是离了视线范围他反而不放心,于是石不言始终离他丈许,慢慢向谷中走去,一时间,幽谷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翻涌的黑雾中响起。 过得一会,只听那玄璇子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道:“小友莫怕,你体质特异,我是无法强行夺舍的。多年未曾与人说话了,你陪我聊聊天可好?” 石不言心头一惊,暗道莫非玄璇子害怕他那怪异的血?定然如此。想到此处,石不言心头稍定,强忍恶心问道:“恰才你准备让我吃下的是什么?可是你这身体的心脏?” “呵呵,是,也不是。当年我尸解后,唯独余下了这颗心脏,也是我神魂寄居的所在,每次夺舍后,我便会将这心脏置入新的身体。若是小友吃了那一半心脏,此刻我已经得手了。唉……对小友出手,也是迫不得已。此前夺舍,俱是用误入幽谷、被谷中生魂吞噬魂魄后的尸体,今日见得生魂惧怕小友,故而前来一看。你这身体只怕是当世无双,一时间见猎心喜……” 石不言顿时沉默无语,走了片刻后他又问道:“你为何不出去寻找身体?” “唉……我是借这幽谷阴气藏身在此,若是出得此谷,只怕立时就会有天雷劈下。虽然这天雷或许我能抗过去,但终究会伤及神魂,若要复原,只怕又需百年光景……啊?” 话到此处,只听得玄璇子一声惊呼好似惶恐无比。石不言忙抬头看去,只见玄璇子毫不迟疑飞身而起,巨大破空声中黑雾剧烈翻腾,一瞬间玄璇子已是不见了踪影。 石不言又惊又疑,却又听得一个破空声自前方远处传来,一股熟悉的感觉猛然降临。 正是在皇城中时,那让他无比恐惧的感觉! 石不言如坠冰窟,又听得脑海中一片鬼哭狼嚎,好似整个幽谷中的生魂都在害怕颤抖,他忙凝神屏气运转“龟息之术”,生怕被破空而来的人发现。 但此刻他的身体却好似不听使唤一般。他运转的是“龟息之术”,但脚底却生出一团云来,正载着他冉冉升起,他心头大惊,连忙强摄心神生生将那云团散去,但只觉丹田中金色气旋急速旋转间,云团又渐渐生出…… 石不言心头剧震,这是怎么了?眼看身子又要飞起,他忙将胡薇放下,双手牢牢抱住一旁石柱,但那双脚却已笔直向天,将他向天上扯去,好似那方有什么东西极为吸引这身体一般。 石不言只觉得手中石柱一阵松动,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他一咬牙,强压住体内自行运转的驾云术,周身黑色水属真元暴涨,而后猛一回缩,一团巨大玄冰瞬间将他冰封,砰然落地,不再有动静。 被封在巨大玄冰摔下来,石不言已是仰面朝天,只见他的嘴角淌出了鲜血,在玄冰中晕出一抹红色,而后那红色又渐渐回缩进石不言口中。 他此刻运使的玄冰诀,并不是凝于体表作防御之用,而是他将自己当做了攻击对象,且是不留余力、全力一击! 重伤之下,丹田中的金色气旋终是停了转动,身体也随之安静下来。石不言强忍着没有昏迷过去,觉得自己喷出的鲜血又钻回了口中,他已不再奇怪。眼见得头顶黑雾被一道白色身影破开,黑雾剧烈翻涌间又掩去了那身影,只有巨大的破空声渐渐远去,又好似听得极远处传来隐隐雷声…… 极大的恐惧过后和重伤下,石不言终是昏迷过去。 幽谷中的生魂此刻好似全然消失,剧烈翻涌的黑雾也渐渐平复下来,缓缓流动,谷中寂静无声,只有被疾风自崖顶吹落的砂石掉下,不时传来扑簌簌的轻响。 …… 石柱下巨冰旁,被石不言放在地上的胡薇手指几动,缓缓睁开眼来,起身茫然抬头看去,发现自己仍是在幽谷中,突然觉得一阵寒气自旁边传来,她转头一看,只见一块巨大玄冰中封了一个人就在身边,心中一惊凝神看去,正是石不言。 见到石不言在玄冰中一动不动,胡薇忙运法力,发现此刻真元已复,绿光自她掌中盘旋而去覆在玄冰上,那玄冰渐渐消融,化为水属元气消散。 待石不言身子露出,胡薇已是气喘不已,恰才充盈的真元已耗去大半,她银牙紧咬将石不言抱出,一探间发现他不过是重伤昏迷,忙取出一粒丹药放入石不言口中,又扶他靠着石柱坐下,而后她也是瘫坐在一旁。 不言究竟是被何人打伤冰封?对了,这幽谷中的生魂…… 胡薇此刻才想起谷中的猛恶生魂,脸色煞白,忙起身四处看去,却只见谷中黑雾静静流淌,其中并无生魂,心中惊疑不已,又见得雷神鞭掉在一旁地上,忙上去捡起,紧紧握在手中。 不行,此地不可久留,先出去! 胡薇走到石不言身前,一咬牙将他背到了背上,驾起云来,却又不知哪方是出口,于是直直向上飞去,待到出了黑雾只见眼前一亮,发现头顶日正中天,自他们进谷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见得脚底的黑雾绵延而去,如一条黑龙在狭长山谷中翻腾,虽已自谷中出来,胡薇心头仍是惊悸不已,辨了方向疾飞而去。 …… 白千丈见得一个白衣男子入了幽谷,心头疑惑,过了片刻见无动静正要过去,却猛然间听得谷中传出极大的破空声响,他忙抬头看去,只见远方一条黑影自那幽谷中腾空而起、急速远去,随后一道白影也自幽谷飞出紧追不舍,瞬间那两人已是不见,却又见得他们飞去的那方远天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白千丈目瞪口呆,只觉这两人破空的气势和速度不敢想象,只怕比那太阴真人还要厉害得多。 对了,石不言和胡薇!他们也在幽谷中,里面发生了什么? 白千丈顿时焦急无比忙向幽谷飞去,刚一升空,却发现远远一人正飞了过来,一身白衣。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那白衣男子去而复返,忙不迭飞入密林中藏好,小心向外张望,却看见那白衣人飞到他被石不言封禁后放下的地方,正在四处张望,口中大喊道:“白千丈!大黑……” 听得是胡薇的声音,白千丈大喜,连忙自林中走出来应道:“胡公子,这边!” 大黑也是自他怀中窜到地上,一溜烟跑了过去。 胡薇忙向这边飞来,白千丈见了她背上的石不言,急忙接了过来,将石不言小心扶住道:“胡公子,石兄他怎么了?” 大黑也是焦急无比,口中呜呜连声看向胡薇。 胡薇哪里知道?她摇摇头坐到一块青石上,缓缓将入谷之后的事说了,白千丈听得大睁双眼,惊呼连连,而后皱眉不已。 这林中若不是刻意来寻倒也安全,看来,只有在这里等石不言醒来才能得知后来发生的事了。 待石不言醒来,见得蹲在身前的大黑,它一跃而起向他扑来,脑袋在他怀中拱来拱去,石不言站起身来,只觉身体已经大好,体内真元也回复了少许,看向正转身看来的胡薇和白千丈,他诚挚道:“胡公子,白兄,多谢了。” 胡薇微微仰头,白千丈却是连连摆手道:“这个,是胡公子背你出来的,我没做什么……对了,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不言招呼两人席地而坐,抱着大黑将谷中的事一一道来,待听得玄璇子和假胡薇时,两人直拍着胸口连呼好险,若不是石不言心细如发察觉那假胡薇的不对,吃下那半枚雪桃…… 至于自己身体的异状石不言却没有说出,只说玄璇子本要带他们出谷,却遇到一白衣人前来,玄璇子飞逃而去,玄璇子一走,谷内生魂又来攻击,将他重伤冰封。 胡薇咬牙道:“想不到那生魂居然敢化为本公子模样!不言,你可看仔细了?真是分毫不差?” 石不言一愣,点点头道:“分毫不差。不过,也许是那玄璇子的幻术,让那生魂看起来就是你的模样,但他终究不知道你是以公子自居,故而露了马脚。” 胡薇点点头面有得意道:“看来本公子救了你一命,如此说来,咱们两不相欠了。哈哈哈……很好。” 白千丈一撇嘴道:“那时你昏迷不醒,又何曾出力?如此大言不……对!就是你救了石兄,要是你此前是正常女儿心性,只怕石兄就着道了。” 见得胡薇手中翻出雷神鞭看向自己神色不善,白千丈连忙改口,生怕惹怒这胡公子……重回落云谷,还得着落在这胡公子身上啊。 胡薇听了又是得意不已,仰头哈哈一笑,猛然看向白千丈道:“不对!你可是说,我现在不正常?” 白千丈心头一咯噔,苦笑道:“不是不是,你正常得很,我是说……此前不……哎呀……” 见得胡薇鞭子一抖,白千丈魂飞魄散,叫苦不迭急忙飞退,只见一个雷球劈啪作响向他疾飞而去,而后只听得胡薇大喊道:“别跑!” 一边喊,胡薇也是向白千丈跑去的方向疾飞、怒气冲冲,大黑见有热闹看,也一溜烟跟过去了。 听得密林中不时传出的爆响和白千丈的痛呼声,石不言微微一笑,却是想起了不醉峰上那一袭红衫的吴若离——看来自小被宠大的女子,都有着刁蛮个性! 但想起白千丈恰才所言,石不言又皱眉看向林外天空。 五峰山的人显然正在四处寻找他们,看来日后更要小心谨慎了。那白衣人,是不是那日皇城中议事大殿出现的那人?玄璇子如此害怕这人,他能否逃脱?此前那雷声,是玄璇子的雷劫吗? 尽管玄璇子曾想夺他的身体,但石不言却觉得他很是可怜,隐隐期待他能逃过一劫。 只是,更为关键的一点石不言却下意识不去想它,那就是他身体的异状。 他的直觉让他害怕去想,害怕得知真相! ; 第二十五章 花开 待鼻亲脸肿的白千丈和志得意满的胡薇回来,后面还跟着看热闹的大黑,石不言取出雪桃一人发了一个,便是大黑他也给了一个,看向几人说道:“据那玄璇子所说,这雪桃初次服食可增寿一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白千丈一听忙道:“只是初次服用增寿吗?” 他正是想起施展“回元决”要减寿十年,若是这雪桃增寿没有限制,那以后只要备有雪桃,“回元决”岂不是可以随意施展? 石不言摇头道:“怎么可能次次有效?天地灵物自有其限,若是每次都有效,那这雪桃也轮不到我们来摘了……” 白千丈一想也是,沮丧道:“能增寿一纪也好,恰好可以补回我损失的……”话到此处白千丈猛地停下,看了看正瞪向他的胡薇,忙大口吃起雪桃来。 胡薇哼了一声,边吃边说道:“不过增寿十二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不过这雪桃确是好吃,嗯,再给我几个。” 石不言微微一笑,又给了白千丈和胡薇几枚雪桃,胡薇自是收入了乾坤戒中,白千丈哪里能有这宝物,嘿嘿一笑将雪桃递给胡薇道:“胡公子,我没有那宝贝戒指,这雪桃就放你那里吧。” 胡薇一愣,眉头一皱道:“落云谷的弟子,怎能没有乾坤戒?我看看……” 说完,她眼睛一闭,好似在搜索着她的乾坤戒,白千丈心头一喜,眼巴巴看向胡薇,只见胡薇手一翻,一枚黑色戒指躺在她手心,她看向一脸期待的白千丈撇嘴道:“这枚戒指是我小时候用的,内里不过尺许方圆,你先凑合着用,回了落云谷,我再让父亲给你炼制一枚。” 白千丈大喜过望,忙将那戒指接过,举到眼前仔细观看,一脸欢喜,想到还不知用法,看向胡薇呐呐道:“还请胡公子告知用法。” 胡薇将法决与用法一说,白千丈依法施为,将几枚雪桃放进取出放进取出,玩得不亦乐乎。 石不言吃完雪桃,只觉得唇齿留香,腹中一团暖流涌动,通体舒泰,就连丹田内的真元都好似增加了少许,听得胡薇说让她父亲炼制戒指,忙道:“胡公子,你可是忘记了什么?” 胡薇一愣道:“忘了什么……摄魂鼎!” 一声尖叫,胡薇闪身出了树林,直向幽谷飞去,石不言摇头苦笑,叫了白千丈和大黑一起追了过去。 待石不言见得静静矗立在幽谷中的那黑色大鼎,不由得和白千丈面面相觑,胡薇眼睛睁得老大,过了片刻才说道:“这……这是我那摄魂鼎吗?” 只见那鼎三足双耳圆腹,耳作方形,丈许大小,好似一间小屋,通体漆黑,鼎口黑雾翻腾,最为可怖的是那鼎腹上密密麻麻浮现出无数脸庞,或哭或笑,或木然或狰狞…… 石不言只觉此鼎邪异非常,看向胡薇凛然道:“胡公子,施法一试就知道了。只是这鼎……我觉得有些邪门,你可有把握控制住?” 胡薇茫然间点了点头,右掌摊开默念法决,只见那大鼎黑光一闪已然消失,胡薇掌心却出现一个几寸大小的黑鼎,正滴溜溜转着圈,胡薇大喜道:“成了!哈哈哈……” 石不言猛然觉得不对,抬头见得谷中亮起数点红芒,忙拉了胡薇和白千丈飞退道:“还不快走?” 两人回头一看,见得无数猛恶生魂正直追了过来,白千丈吓得魂飞魄散,胡薇忙驾云疾飞,石不言手持雷神鞭挥出一片雷球,也拉着白千丈急速而去…… 出得幽谷,听着身后黑雾中的声声不甘嘶吼,胡薇仰天哈哈大笑,拉了石不言和白千丈转了几个圈,高兴无比。 石不言知道胡薇因心愿得偿而高兴,由得她宣泄一番,只是白千丈被胡薇拉着手,一张脸通红,好似十分惶恐,大黑见得胡薇高兴地蹦跳,也是跟着猛跑。 待胡薇闹够,只见她看向石不言正色道:“不言,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只怕我吃不到雪桃,也炼不成摄魂鼎。” 眼见得胡薇身子一躬要行礼,石不言忙拦住了,沉声道:“胡公子何须多礼?朋友相帮理所当然,你如此一来可就生分了。” 胡薇一愣,低头道:“是朋友吗?” 她眼前,仿佛又看见那猛恶生魂大锤击来时,石不言代她受了那一击,口中鲜血狂喷的样子…… 石不言笑道:“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对了,你说幽谷事了后要去见一个人,然后就和白千丈回落云谷。你要去见何人,还要我陪同吗?” 胡薇听了身子一震,看向石不言喃喃道:“是的,这次下山我本是要去见他的,但现在,为什么我不想去了?” 石不言见胡薇好似心神不定,又想起她不愿进幽谷一事,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凶险?那人是你仇家?对了,五峰山的人还在找我们,我看你还是快快回落云谷的好。” “你想我回去吗?”胡薇猛然抬头,直直看向石不言问道。 见了胡薇的宁定眼神,石不言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心慌,忙道:“也……也不是,只是世间太多凶险,你……你一个女子……不安全。” 胡薇听得这话,仍是定定看看石不言,石不言见了那清澈的一汪秋水,只觉得心中发毛,正要移开视线,却见胡薇点了点头,展颜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见那人了。走,你继续保护我,咱们去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 石不言一愣,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得点头。 白千丈见了两人的怪异表情和对话却是一怔。 毕竟大了石不言不少,白千丈在那临江城中也做过不少荒唐事,花街柳巷自不必说,俏寡妇的家门也没少跑,男女之事经得多了,对这情爱也有了几分了解。见得两人异状,分明是胡薇对石不言暗生情愫,但石不言偏生是个呆头鹅,一无所觉。 白千丈心急无比,却又不敢说破,只得暗暗着急,但他觉得石不言和胡薇实在是郎才女貌、般配无比,他眼珠几转后说道:“千丈虽很想随你们一同游历天下,但我修为低微,只怕这一路会成你们累赘……要不,胡公子你修书一封说明因由,而后告诉我落云谷的所在,我自行前去,如何?” 石不言一惊,看向白千丈道:“白兄,你不随我们一起吗?这……” 想到要和这胡薇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石不言顿时觉得有些别扭,更害怕坏了胡薇名声。 胡薇听了却是大为欢喜,连连称是,当即取出纸笔修书一封给了白千丈,又告诉了他落云谷的位置,哈哈一笑道:“我给你的那戒指就是信物,加上我这封亲笔信,你放心去吧。” 白千丈见得胡薇暗带嘉许的目光,心头连呼这丫头真是春心动了,又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成人之美又不留痕迹,大为高明,也是暗暗得意,在石不言的郁郁眼神中大笑告别,驾云而去。 看着白千丈渐渐远去的身影,胡薇笑道:“他这人还不错嘛。” 石不言心道就在此前还因这白千丈一句话你就追着他打,现在怎么又说他人不错?唉……女子的心思,实在搞不懂。 石不言心头发苦,又见胡薇拿着地图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不言,走啊,咱们吃东西去。”他一声苦笑道:“胡……胡姑娘,你与我单独同行,不怕名节有损?” 只见胡薇眉头一竖道:“名节?说过了我是胡公子,两个男人同行,损什么?别婆婆妈妈了,快跟上!” 说完胡薇驾云而起,石不言无奈抱了大黑驾云跟去。 只是,石不言在后面,怎见得到胡薇面带微笑,灿烂如花? …… 一路行去,石不言随着胡薇又吃了数种美食,其中不乏稀奇古怪的食材。 一处深谷中,石不言看着手中那标注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地图,不觉对胡薇的父亲大为敬佩,心中暗暗想象这老饕当年究竟是如何寻找到这些美食的。 这些日子,知道五峰山在大肆搜寻他们,胡薇嘴上虽不怕,却也是小心谨慎了许多,城中是不去的,便是乡野,她也要观察许久见无异状才和石不言进去。 见得胡薇不再“胡作非为”,石不言心头稍松,随着入腹美食的花样一多,他的口味也渐渐刁钻起来,对将要去的下一处暗暗期待。 只是这一路上胡薇越发显露出女子作态,虽然仍是男装,但全然没有了初时的那种“男子气概”,石不言心头微微诧异,却想到眼下只是他们两人,定是她成日里假扮男子无趣且累,故而本性复萌而已。 吃过东西,胡薇便是四处寻幽探胜,遇到高山深谷定会前去一探,此刻胡薇正在谷中一处大大的野花坪中,手中摘了一朵小黄花,看向一旁的清澈小溪,面带微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峡谷两旁山势雄奇,谷底却生了好大一片野花,小溪自花坪旁流过,顺着溪流看去,前方却是豁然开朗,可见大片蓝天白云。 石不言坐在一块巨石上看着花坪中的胡薇,不由微微发愣,只觉得她在那里一站,这山这水这花……更是好看了几分。 微风吹来,花坪中微起波澜,胡薇的发梢和衣摆随风飘扬,这风也吹开了石不言脸上的寒冰,绽起淡淡笑容,一如他身下巨石石缝中,一朵微微绽开的黄花…… ; 第二十六章 同门 一处阴暗密室里,正中安放着一块巨大玄冰,方正如棺,其中隐隐有个人影。 冰棺四周点了一圈油灯,数个豆大的灯火映照下,只见地上隐有黑芒闪耀,仔细看去,那黑芒却是地上勾勒出的密密麻麻繁复符文,那符文如黑色蝌蚪,围绕着冰棺缓缓流转——冰棺放置的所在,显然是一处小小法阵。 法阵外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只见那老道须发皆白、面容清矍,仙风道骨,只是那神色却如这昏暗光线一般,阴沉无比。 那小道士原本生得明目皓齿,但脸上却有一股灰败之气,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眼中神色怨毒。 “爷爷,我要何时才能回到本体?这明心的身体快不行了,已经开始散发臭味,怎都掩不住。”小道士抬头看向那老者埋怨道。 那老道丝毫没有介意小道士言语中的无礼,看向小道士的眼神中满是怜爱,他轻声道:“若不是当日爷爷恰好有一枚移魂丹,只怕你也撑不到现在……依白,你受苦了。武阳真人对移魂颇有研究,只是欠缺一味魂引还未炼成,你再忍忍。” “忍!要忍到何时?这不人不鬼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当日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化为脓水死去?” 眼见得小道士起身大喊,险些带灭一盏油灯,老道忙伸手一挡,另一手虚空一点,那小道士软倒在地,不再动弹。 他将小道士身子摆好,又看向冰棺中面容一塌糊涂的那具身体,默然不语。 老道正是当年自玄一门逃走的清泉长老,那小道士正是被柳依白失手杀死的道童明心。不过,此刻明心身体中,却是柳依白的魂魄。 当日柳依白被石不言喷出的鲜血溅到脸上,皮肉急速腐烂,幸好被泽洋冰封迅速带回东流峰。清泉长老无法缓解柳依白的伤势,又寻得柳依白床下明心的尸体,咬牙用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移魂丹”,将柳依白魂魄移到明心体内。 那移魂丹正是得自武阳,原本是清泉长老预备尸解不成时所用! “唉……” 一声叹息将沉思的清泉长老惊醒,他转头一看,忙起身道:“武阳掌教。” 只见武阳看了看冰棺,又看了眼昏睡的小道士,点头微笑道:“清泉长老,那一味魂引即将练成,令孙回魂有望了。” 清泉长老一听大喜,连道多谢,却见武阳面有迟疑看向自己,心知武阳有话要说,沉声道:“武阳掌教,需要我做什么?” “普通法宝那位已是看不上眼了,若长老有什么厉害法宝,方便的话……或是开炉炼制也可,一应材料我来想办法。若是那位看上眼了,令孙的伤势不在话下,要是他心情大好指点令孙一番,只怕令孙的修为将会突飞猛进。届时,也好随我们一起走。” 清泉长老一听这话,心中一喜,而后却又皱眉道:“多年未曾炼制法宝,也不知还能不能有当年的水准。也罢,为了依白,老夫再拼一次,若是再多,只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离去那天了……” 武阳闻言大喜,忙道:“如此,武阳也不敢勉强长老,长老若有需要随时吩咐。本座还要去看那魂引,先告辞了。” 话音一落,武阳身影瞬间消失,只留清泉长老一脸阴沉,咬牙不已。 “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啊……” 清泉长老也自密室中消失不见,唯余话语在室内回荡,明心大睁着眼,眼角流下几滴泪水,喃喃道:“爷爷……” 而后他恨恨咬了咬牙,翻身坐起,静气凝神,一团黑雾翻腾,渐渐将他淹没。 “石不言、玄一门,还有五峰山……你们,等着!” …… 一处小镇上,正在吃一种炭烤烧饼的石不言猛然间大打喷嚏,胡薇一脸关切道:“不言,怎么了?” 石不言摇摇头道:“定是有人在想我了。” “哼……你这张冷脸,会有人想你?” “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吧,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石不言抬头看向玄一门方向,眼前晃过几个身影——高大粗壮的魁梧、鬼灵精怪的力行、嘿嘿傻笑的古修明和他身边温柔娴淑的叶念真,还有,那一袭红衫随着大锤飞舞的吴若离…… 见得石不言眼神迷离,胡薇心头老大不是滋味,暗道是什么人让石不言念念不忘?莫非,是他同门的女子? 一念至此,胡薇忙一扯石不言道:“别发呆了,走,咱们去下一处。这什么破烧饼,难吃死了。” 只是说这话时,胡薇浑然忘记她已是催着店家给她连烤三张。 石不言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怒色的胡薇一愣,又见得胡薇身后极远处,一个光点扶摇而上光华一闪,纵是白天,一朵绚烂烟花仍是若隐若现。见得那熟悉图形,石不言面色大变,拉了胡薇自闹市穿过人群疾行,到了僻静处驾云而起,沉着脸向那烟花下疾飞而去。 胡薇大惊道:“不言,怎么了?” “同门遇险,我得去相助!” 胡薇听得要斗法,忙将雷神鞭取了出来,面上一寒,杀气腾腾道:“玄一门弟子也敢动,是谁那么大胆?” 见得胡薇义愤填膺,石不言反而一愣,忙道:“待会你先别动手,若是我不敌,你速速离开。” 胡薇刚要大怒,转念一想反而一喜,看来石不言很是紧张自己嘛,不由得点了点头将手中雷神鞭递给他道:“我见你没有法器,这鞭子你先用着。” 敌情未明,石不言也不推辞,接过雷神鞭急速而去。 一阵疾飞已是到了深山中,远远见得一处山崖下光华连闪伴着声声爆响,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一青衫道士被四五个人团团围住,且战且退,左支右挡眼见不敌。 石不言心急如焚,一声大吼将大黑一掷,而后若离弦之箭电射而去。 大黑自是识得玄一门道服,随石不言那一掷已是恢复妖兽之身疾扑而去,口蕴黑芒,长尾在身后游移不定、如蛇扭转。 那几人正要痛下杀手,猛然间听得一声吼,而后只觉暴虐妖气冲天而起,转头一看,一头漆黑的妖虎正从天而降,心中大惊,忙分了两人迎向那妖虎。 不料那妖虎头一仰,一团妖元激射而来直直击向一人,那人心头一凛,长剑蕴起光华递剑一挑,那妖元冲天而去,不料一道黑光紧随在那妖元之后,那人只觉腰间一紧,而后无比轻松…… 另一人见得妖元袭向身边师弟,心知这妖元不足为惧,不料师弟挑飞妖元后却只见黑光一闪,师弟已是齐腰断成两截,他不禁目疵欲裂,一声怒吼道:“孽障……” 但随即一阵清风自他身侧吹过,他只觉那妖虎猛地向下一沉,而后天旋地转,依稀见得一个青衫男子正疾飞而去,那男子身后坠落的一具无头尸体,看起来好熟悉…… 石不言匕首上剑芒吞吐不定,与大黑同时袭向正大惊失色的三人,那玄一门弟子见来了援手,精神一振,剑芒暴涨缠住一人斗了起来,石不言和大黑无比默契,玄冰诀暗暗施出,大黑长尾连闪间,噼啪两声,与他们相斗的两人已成一地碎片。 余下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虚晃一剑掉头就走,那玄一门弟子一声怒吼合身而去,只见光华一闪,那人已是一剑两断。 这几人不过只是普通的气玄境下层弟子,怎当得石不言和大黑的凌厉一击? 见得敌人伏诛,那玄一门弟子气喘吁吁走了过来,向石不言深深一礼而后抬头道:“玄一门张净水谢过道友相救,不知道友……咦,你是一掌飞?” 石不言一愣,看向那一脸惊讶的张净水。 只见这张净水二十多岁,一张国字脸周方四正,看起来正气凛然,只是那眼睛也太小了,此刻他一脸惊讶,那眼睛却仍似是眯着一般。 石不言心知自己为了隐藏身份没有穿玄一门道服,故而张净水才会自报师门,但张净水知道自己一掌飞的“大名”,自己却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两人正面面相觑,却听得胡薇在身后道:“一掌飞?不言,这是你在门中的外号吗?” 石不言心头苦笑,回头喊了声道:“等会再说。”而后他忙向张净水道:“不知张兄师承何人?不言少在门中走动,你是怎么认得在下的?” 张净水看了眼一旁煞气森森的大黑,又看向正缓缓走来的白衣……女子,轻声道:“不言师叔,我是从革峰弟子,净泓真人是我师祖……怎么认得你,自是在岁考时去看你比试时认得的。” 想起净泓真人所向披靡的剑势,这张净水最后那一击确有几分净泓真人的影子,石不言忙道:“这个……净水,你可有受伤?这些人又是什么来路?” 张净水摇头道:“不碍事,只是真元耗去太多。我本在这山中采药,不料这几人见得我独自一人便闷声杀来,在那边山头被我斩了一人,但他们人多我实在打不过,边打边逃就打过来了。” 说到这里张净水猛抬头道:“我道出了来历他们也是浑然不惧,只说杀了我去投五峰山……师叔,我听得你下山已是数月,可知为何会如此?” “为何?可是你身有法宝?” 听得走过来的胡薇一说,张净水取出插在腰间的药锄,面有惊疑道:“莫非他们看上了这药锄?” 石不言和胡薇一看,只见那药锄非金非木,隐有宝光,确是一副好品相,不由得点头道:“定是如此!” ; 第二十七章 哥俩 石不言看向一脸迷惑的张净水道:“这位是落云谷的胡为,她也曾被五峰山弟子围攻,正是因她身怀法宝。” 张净水听了,向胡薇一礼道:“见过胡……” “胡公子!”胡薇忙开口道。 张净水一愣,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微微点了点头,呐呐道:“见过胡公子。”而后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向胡薇好奇不已。 石不言见胡薇好似渐生怒意,忙向张净水道:“净水,你先回复真元,我去将那几人尸首掩埋了。胡兄,你和大黑在此替净水护法。” 见胡薇点了点头,石不言将雷神鞭交给她才放心离去。 待石不言将几人尸首掩埋,另一处山头的尸体也寻来埋作一处后,刚回到山崖下,见得大黑虎啸连连,他忙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空中有两人正向这方疾飞而来,听得那破空声石不言心中大惊,忙道:“定是那穿云箭也被其他人看见了。净水,你真元回复了几成?” 张净水看向天空沉声道:“四成。” 石不言见那两人已是直直向山崖而来,摇头道:“被发现了,净水,待会见机行事,若是不妙你和胡公子先走。” 张净水一愣,摇头道:“再说吧。” 胡薇却是将雷神鞭紧紧抓在手中,神色凝重。 只听得空中一人惊呼道:“师弟,赚大发了,这……这不正是掌教要的那几人?不对,有一人好似不是白千丈。” “哈哈哈,大功一件!管他是不是,杀了再说,切记不要伤了那石不言,生擒!” 话音一落,只听得厉啸声大起,两道剑芒直向胡薇和张净水袭去。 见得剑芒气势石不言心头一惊,这两人只怕已是气玄境上层!想起他们谈笑若定,浑然不把自己几人看在眼里,只怕来的是五峰山高手。当初一个黑石便让石不言和大黑大败亏输,眼下一来便是两个…… 剑芒转瞬即至,胡薇长鞭一卷迎上剑芒,鞭身如蛇飞速将那剑芒缠上,只见那剑芒犹自左冲右突,胡薇咬牙一声轻咤,鞭身一紧,剑芒无声消散,胡薇却已是香汗淋淋,面色惊疑不定。 石不言心知胡薇有法宝护身,忙闪身挡在张净水身前,匕首黑芒暴涨向袭来的剑气一挡,轰然声中,石不言身子飞退,张净水眼见不妙伸手在石不言背上一抵,两人却是一同向后面滑去,脚在地上犁出几条深深沟痕,直至退到崖壁才止住身形。 见得大黑一声大吼向那两人扑去,石不言心中大惊,忙喊道:“大黑不可!” 只见那两人各自一道剑芒发去,大黑喷出妖元,却被那当先一道剑芒披散,随后跟去的剑芒狠狠劈中大黑,大黑一声惨嚎飞退,背上一道长长伤口,鲜血直流。 那两人嘿嘿一笑,也不去管咆哮连连的大黑,直直向石不言几人冲去,张净水神色一凛,翻出两张符咒引发,瞬间狂风大作、风沙四起,一颗巨大火球掩在风沙后向那两人击去。 只听轰然一声响,那两人已自那风沙中突了出来,身周现出光晕,显然那火球无功。石不言面色一沉,翻掌间寒雾喷涌,胡薇也是扬手祭出黑色手帕化为黑云,又长鞭一紧,几颗雷球疾飞而去。 那两人哈哈大笑,一人连连叫好,一舔嘴唇道:“师兄,这小妞如此多的法宝,看来出自名门、身份不低啊。” 那师兄也是嘿嘿道:“法宝咱们留下一件,余者上交,那小妞咱先享用几天。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 两人虽在说话,手上却也没闲着,师兄长剑如虹挑飞雷球,师弟听了师兄的话淫心大起,见了那女扮男装的丫头,只觉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口干舌燥,却突然只觉全身冰冷,正是闯入了石不言的寒雾中,他心中一惊大喊道:“师兄护法,这小子有古怪……” 话音刚落,那师弟已被一层玄冰封住,师兄忙护在师弟前面,一剑直刺逼退了随后而来的石不言。 玄冰急坠而下,大黑长尾电射而去,只听一声砰然大响,玄冰碎片飞溅,那师弟披头散发凝立空中,脸上又惊又怒,见得那妖兽长尾又电射而来,咬牙嘿嘿一笑,一剑迎去。 石不言眼见得那师弟与大黑战至一起,担心大黑不敌,一道黑色剑芒向师弟击去,不料那师弟大袖一翻迎上剑芒,那剑芒顿时了无声息。 石不言一惊,猛然想起一物,手中光华一闪,已是自乾坤戒中取出了得自黄沙的布袋。又见胡薇正在借黑云电光和手中雷神鞭抵御那师兄的攻击,但那师兄却一分分向胡薇逼近,石不言不再迟疑,扬手抛出布袋,心念一动,布袋化为丈许大小,吸力猛起。 那师弟正用剑芒将大**得左窜右跳,突然被那吸力一引,顿时向袋口飞去,他转身一看心中大惊,急呼道:“纳元袋?怎么在你手中?” 那师兄听得呼声,猛觉巨大吸力生起,面现惊恐,一声大喝生生止住去势,劈手一道剑芒向纳元袋斩去,但那剑芒入了袋中如泥牛入海、波澜不惊,全无声息。 这师兄心头暗暗后悔不该托大,没想到门中至宝会在这石不言手中,又觉那吸力奇大无比,身子正一分分向袋中移去,不由得魂飞魄散,咬牙抵抗,却已无力反击。 这吸力如此之大,全因石不言的凝练法力,但石不言知道自己真元不足不可持久,大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 见到形势疾转,微微发愣的两人猛然醒转,胡薇咬牙抖出两颗雷球,却是倾尽了一身法力,那雷球色做淡紫,嗡嗡作响疾飞而去。 大黑也是勉力喷出一口妖元,张净水眯缝着眼又摸出两张符咒,两个火球扶摇而去…… 眼见得就要被击中,那师兄剑指如电在自己丹田猛点几下,双目瞬间通红,只见他发一声喊,猛窜至师弟身边,将师弟一拖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得几声砰然大响,那师弟顿时浑身焦黑、口鼻见血,黑色道袍破破烂烂,只因被纳元袋巨大吸力吸住,才没有被轰走。 那师兄正是以秘法激发丹田真元,瞬间化为法力喷涌而出,又借师弟被道法击中时传来的巨力借势一冲,已是脱出了纳元袋的吸力范围。他不敢迟疑,驾云疾飞而去,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只见那师弟呼的一声被吸入纳元袋,石不言心中一松,纳元袋袋口一紧飘落下来,又化为小小布袋落到石不言掌中。 胡薇发出那两颗雷球也是耗尽了真元,此刻见大敌已去,身子一歪好似站立不稳,石不言忙一把将她扶住慢慢坐下,那空中黑云失了控制,化为一方黑色手帕飘落下来,石不言又接了手帕递给胡薇。 这一战虽转瞬即逝,却是凶险无比,石不言胡薇两人俱是耗尽真元,大黑身中剑芒,反倒是张净水全然无恙。 石不言看向张净水虚弱道:“快,离开此处。走了一人,只怕他会叫人前来……” 张净水忙点头道:“我还可驾云,只是这么多人还有这大虎……” 大黑虽受伤,但妖元未曾耗去多少,闻言就地一滚化为黑猫跳到了石不言怀中,张净水忙驾云而起,载着几人飞速离去。 其实石不言倒是多虑了,那师兄运使秘法后真元瞬间耗尽,虽远远逃开,却因法力不继已是摔落在一处灌木丛中动弹不得,浑身经脉如被烧红的铁棍通了一遍,火辣辣的,已是痛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睁开眼来,却觉得浑身撕裂般疼痛,丹田内空空荡荡,见得天色已暗,此处倒也僻静,他咬牙盘腿坐下,只是这小小动作已是痛得叫喊了出来。 “石不言……但愿你逃得够远,不要被道爷再遇到!” 他口中骂骂咧咧忍着剧痛坐好,正要运使法决,却听得一个声音悠悠在一旁道:“本以为你要死,我好见见无常老兄说说话,谁知你又活了……这怎生是好?” 他心中一惊,忙回头一看,只见身边不知何时蹲了一人,只是这人肥胖无比,蹲在那里只若肉堆一般,又见得黄绸长衫、瓜皮小帽、两撇鼠须,他大惊道:“黄掌柜?你怎么在这里?” 话语刚落他心中猛觉得不对,这黄万贯身为巨富,又是一介普通人,怎可能在这荒山野岭中到了自己眼前? 果然,只见那黄万贯一只胖手往他肩上一放,他顿时只觉得浑身一僵、不得动弹,耳边听得黄万贯嘿嘿道:“王道长,在永昌我可给了你不少好处,醉春楼没去过百次,九十多次怕是有了,是吧?咱哥俩是一同下过窑子的人,感情不可谓不深,是吧?哥哥问你个事,你定然不会隐瞒,是吧?” 这王道长在永昌城中名头不小,黄万贯为了做五峰山的生意,平日里没少去巴结他,他万万没想到这家财万贯的黄掌柜居然不是普通人! 王道长心知此刻动弹不得,命悬人手,这黄万贯又来意不明,急道:“哥哥,有话好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但问无妨!” 黄万贯一抹鼠须,小眼一眯轻声道:“恰才听得你说石不言……他是何人?” ; 第二十八章 大仙 见黄万贯问起石不言,王道长心中一凛,眼珠刚刚一转,只觉得肩头一阵冰凉,而后只听黄万贯冷冷道:“还请王道长据实道来,省得哥哥施那搜魂术,伤了咱哥俩感情。” 王道长一听搜魂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如竹筒倒豆般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但他也只是听令行事,所知不多。 黄万贯听后松开了手,摸着唇上鼠须沉吟道:“武阳要生擒石不言?这倒是奇怪的紧……可是那石不言救过我儿子,王道长,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道长一听大惊,慌忙道:“哥哥,这个……我只是奉命行事……” “那好吧,这事先放一放。你在五峰山好像有些人缘,那我再问你个事……皇城中那人……究竟是谁?” 王道长见黄万贯一脸肃然看向自己,但这话问得无头无脑,他怎能得知?茫然道:“哥哥,什么人?皇城中那么多,你说的哪一个?” 黄万贯见他一脸迷茫,暗道此人只怕真是不知,又道:“那我再问你,武阳为何率五峰山大举入世?” “自是为了广收门徒,发展宗门!” “狗屁!大放狗屁!你再不说实话,老子可真要搜魂了!” 见得黄万贯突然大怒,王道长心中惧怕不已,哭诉道:“哥哥,别,但是掌教就是如此说的,他……他有什么打算,我如何能知?” “当真不知?” “真是不知道啊,哥哥。” “既然不知,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话音一落,黄万贯一掌拍出正中王道长腹部,而后身子一晃已是不见了踪影。 王道长被那一掌拍上,顿时口喷鲜血瘫倒在地,又觉一股冰凉气息透进自己丹田,丹田中顿时翻江倒海、支离破碎,那冰凉气息又向全身经脉窜去,经脉间原本的疼痛随着那冰凉气息的游走渐渐消失,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丹田已毁、经脉寸断,王道长已是万念俱灰。 此刻林中一片寂静,连鸟虫之声都没有,王道长眼神渐渐恍惚,却听得林中突然传来“咔擦”声响,仿佛有人踩着枯枝走了过来,而后他听得一人朗声道:“这位道长,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王道长心中顿起怒意——我都这样了,还用得着问?但他心中也有了一丝希望,只盼这人能将他救下山去。 他勉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正一脸肃然低头看着自己朗声道:“小生文不华,虽是读书人,但曾于梦中得仙师传法。若是你有难事请我相助,我自会给你指出一条明路,让你逢凶化吉!” 王道长口中呐呐想要说话,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那文不华一愣,面上渐渐生出鄙夷道:“我还没说要多少银两,你就如此模样,看来定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既然如此,我就找有钱人去。唉,也是,我怎么突然来到这荒山野岭?这里的人怎会富绰?失算失算!还是去城镇中好一些,那些纨绔子弟人傻钱多……” 见得那文不华摇着头边说边走,转眼已不见人影,王道长绝望地伸出手去,徒劳地在地上抓着草茎,突然又听得一旁灌木丛中传出低沉兽吼,他转头一看,几头狼正口角流涎冷冷看向他。 凄厉惨嚎声在山中回荡,久久不绝,恰才一片死寂的山林中被这惨嚎惊起无数飞鸟,盘旋不已。 …… 张净水一路驾云疾飞,也没有飞到高空,而是贴着山脚飞行,待到他法力耗尽,已是飞出去数百里,寻了一处密林落下,几人忙打坐恢复真元,大黑护卫一旁。 大黑中了剑芒不过只是皮肉伤,于妖兽而言,这伤口纵是不去管它,过得几日也可痊愈,更何况它还运使妖力疗伤?那伤早已收口、皮肉长起。 待几人真元回复,已是天黑。只见大黑身边有一堆山鸡,正是它无聊时叼来。又见一旁一具残缺的兽类尸体,想来大黑已先行吃过了。 石不言和张净水寻得小河剖洗了山鸡,架起篝火烤了起来,不一会就香气四溢,胡薇忙自石不言手中抢了一只,狼吞虎咽。 张净水何曾见过如此饿相的女子?不由得目瞪口呆。石不言见了微微一笑道:“慢点吃,还有。” 胡薇一边吃,一边嘟囔道:“不言,我就说过那袋子不简单,今日多亏你使了出来,不然只怕我就吃不到这美味的烤鸡了。” 石不言点点头,想起那师弟还在布袋中,神念向布袋内探去,却见那师弟干瘪枯萎如干尸一般,心头一凛,暗道这袋子好生霸道,寻思着等众人吃完他再去处理这人尸体。 知道胡薇出自落云谷,石不言曾就这袋子莫名其妙依自己心意而动问过她,胡薇听得这布袋曾将石不言鲜血吸进过,她又见过石不言鲜血异状,沉思片刻后说了一番话,当时石不言震惊不已。 法宝也有三六九等,上品法宝须得与使用者心神相通,使用时如臂使指得心应手;中品法宝不过只如刀剑一般,是威力不俗的武器或是器具;下品法宝只是比之普通武器强上几分罢了。 当时黄沙突然失去对这布袋的控制,显然是这布袋被石不言那怪异鲜血破去了与黄沙的心神连接,黄沙顿遭反噬,而后被石不言和胡薇一击得手。 但凡法宝均有口诀,而石不言却只需心念一转这布袋便能随之而动,这已是法宝认主之相,能认主的法宝,均是法宝中的上上之选,无不是各宗门的镇派之宝,故而胡薇说这布袋不简单。 今日听得袋中这师弟喊过一声“纳元袋”,看来就是这布袋的名字了,纳元……是吸纳元神还是吸纳真元? 石不言正在沉思,突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猛然传来道:“好香的烤鸡,给我一只!” 石不言心中一惊,什么人能无声无息近到身前而不被几人发觉?而且还有灵觉无比强大的大黑?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人已是站在了篝火边,篝火照在那黄绸长衫上闪闪发光,映得那肥胖高大的人只如金山一般。 只见他看起来四五十岁,极肥胖的身子偏偏生个小脑袋,带着个瓜皮帽,眼睛直直看着篝火旁插着的几只烤鸡,连吞口水,喉结跳动不已。他一手撇了撇鼠须,眼巴巴看向石不言道:“我生平最爱吃鸡,给我一只,可好?” 石不言见看不透这人修为,心知定是高人来访,见其做派,只怕自己几人全然不是对手。但见他生得獐头鼠目,石不言却莫名感到一阵亲切——正是想起了师傅卜川真人。他抬手拦下了想要起身的胡薇,点头道:“相逢即是有缘,前辈但取无妨。只是不知前辈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那人听得“但取无妨”时已是一把抓了一只烤鸡,那嘴一张奇大无比,居然一口就将那烤鸡吞了进去,而后嘴里一阵蠕动,接连吐出光洁溜溜的骨头,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等他吃过三只烤鸡,他才拍了拍浑圆的肚子道:“不错,好吃。嗯……你刚才说什么?” 石不言愕然,感情这位全顾着吃了,自己后面那句话他全然没听进去。不得已他又说了一遍,却见那人大手一摆道:“什么前辈晚辈?你是石不言吧,我是黄万贯,见你人不错,叫我老哥就好。” 石不言心中一惊连忙退后几步,胡薇和张净水也是猛然起身、凝神戒备——知道他叫石不言的陌生人,现下也只有五峰山了。 黄万贯眼睛一横道:“怕什么?我就这么可怕?” 众人只觉随着那一横眼身子突然一凉,一股邪异力量突然笼罩当场,只让人心惊胆战,却又瞬间消失,一起一落间几人难受无比。 只见那黄万贯已是换上了笑脸,笑眯眯看向石不言道:“小哥莫怕,我听黄宝山说起过你,你曾救过他性命。今日我偶然间听得你名字,故而前来看看。” “黄宝山?他……你……”石不言吃惊不已。 黄万贯凑向石不言低声道:“他算是我儿子,捡来的。他不知道我有神通,日后你见了他也别说,省得麻烦。” 石不言愕然,黄万贯嘿嘿一笑道:“虽然是捡来的,但也有了感情,你救了他说不得我要感谢你一番,再说又吃了你几只鸡……” 说到此处黄万贯好似为难不已,迟疑片刻后只见他一咬牙,自唇上拔下一根长长胡须,呲牙咧嘴递给石不言道:“出来得急,也没带什么东西,只好用这个感谢你了。别小看,若是你与人交战不敌有了凶险,只需将它抛出去就可以了。” 石不言皱眉看向胡薇和张净水,见得他们偷笑的样子,哭笑不得伸手接了那根胡须。只见黄万贯突然间神色一慌道:“有个很恶心的家伙跟着我,我不能和他见面。放心,他对你们这些人……还是极好的。” 石不言一惊道:“是什么人?前辈可是不敌?” 却见黄万贯身子一闪已是没了踪影,远远传来他的声音道:“老子怎会怕他?不屑与他动手而已。对了,那胡须你扔出去时,须得大喊三声‘黄大仙’……” 听得这话,胡薇已是笑弯了腰,捧腹道:“黄大仙?哈哈哈……那不是黄鼠狼么?这法决当真有趣,哈哈哈……” 张净水也是暗笑不已。 石不言只觉得手中胡须被山风一吹坚硬如铁,见得仍是瑟瑟发抖的大黑,心中暗暗生疑。 纵是神玄境的太阴真人,大黑也能奋起反击,不曾如此害怕——他也还记得那年除夕,漫天风雪的紫竹林中,大黑在那紫袍人身前恐惧无比…… ; 第二十九章 美食 待胡薇笑够,自石不言手中要了那胡须,一看之下也是吃惊不已,她眼珠几转对石不言道:“要不我试试,看这胡须有何神通?” 石不言忙正色道:“那黄万贯修为深不可测,没理由逗我们几个玩,万一这胡须用过一次便没了,岂不可惜?” 胡薇将那胡须还给石不言点头道:“也有道理,不过那人太有趣了……哈哈……对了,你还没给我说为什么张兄叫你‘一掌飞’。” 石不言一愣看向张净水,张净水见得胡薇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忙又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点头,才将这大名如何得来一一说了,胡薇大觉有趣。 待张净水说完,他突然间想起一事,看向石不言道:“我下山采药前,有个叫严敌的少年入了大方道长门下。好似这少年认得你,说是你让他去玄一门拜师的。” 石不言一愣,过得片刻才想起下山时遇到的那少年贼人,点头道:“确是我让他去的,他倒也真有那勇气和机缘,很好。” 张净水忙问道:“那少年和你……” “严敌”、“言敌”——看来,这少年真是把自己当成了生平敌人啊!石不言脑中正在想那少年的名字,听得发问转念一想,问道:“他可曾说过什么?” 张净水笑道:“力行听得是你让他去玄一门,自是问了。那少年说是你救了他们全村,见他已成孤儿,才传音让他前去求道。诸脉真人知道后也是对你赞许不已。” 石不言听了后心头苦笑,这严敌倒是不笨,晓得掩下对他的仇恨。只怕等这严敌修为有成后,又是一个心机深沉难缠的对手。 就看命运如何安排吧…… 胡薇听得石不言还曾做下行侠仗义之事,忙要刨根问底,石不言却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无非是官府催缴赋税,村民无钱粮上缴而已。区区小事,不说也罢。” 说完,石不言在篝火旁盘腿坐下,片刻后已是入定。胡薇和张净水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再去打扰,只得熄灭了篝火,各自也运起功法,只有大黑此刻好似精神振作了一些,蹲在一旁看向空中星月,目中光华流转…… 次日清晨,张净水要告辞回山,他此次下山只是为了采玄月草,昨日已采齐分量,要回山交差。 与精玄境弟子的杂务不同,气玄境弟子能御空飞行,各峰杂务便是诸如采矿采药之类,以供各峰炼丹炼器之需。 石不言自乾坤戒中翻出一枚云符,正是当年妙云送他的那块,递给张净水道:“这云符麻烦你带给严敌,替我转告力行平日里对严敌照顾一下。还有,带我向各峰真人请安。” 见涉及门中真人,张净水肃然道:“净水定会将师叔口信带到。” 正要走,张净水转身迟疑道:“师叔,那五峰山……” 石不言沉吟片刻后道:“你下山后的听闻据实上报就好,至于我和五峰山的事……你不用担心,诸位真人是知道的,这也算是我的历练吧。” 张净水点点头不再多言,躬身一礼后驾云而起,瞬间远去。 石不言收回目光,看向胡薇正色道:“胡兄,此次五峰山来人你也见识到了,凭我们的修为,能逃出生天算是侥幸。要不……你先回去吧。” 听石不言一说,胡薇也是想起了昨日的凶险,隐隐后怕,却又定定看向石不言道:“不言,我若回去,你呢?” 石不言见她言下之意颇为关心自己,沉吟片刻后觉得不想骗她,轻声道:“我下山本就是想历练一番,此次五峰山追杀我,这也算是历练的一种吧。我也不想瞒你,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反而轻松,进退亦可自如一些。况且我本就是家破人亡,能多杀一个,便是给家人多报得一分仇……” 胡薇听后半响不语,过得片刻后她抬头强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那地图上的地方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不若你陪我走完?走完后,我自会回去。” 见得胡薇笑脸后隐有黯然,石不言一愣,终是狠不下心拒绝,点头笑道:“也好,就陪你走完,我也好再去尝尝诸般美食。” 胡薇听后展颜一笑,一把拉着石不言的手架起云来,回头喊道:“大黑,还不快跟上?” 黑光一闪,大黑化为黑猫跳上了云头,胡薇看向前方朝阳,眼中神采奕奕,一声大喊道:“美食,我来了——” 见胡薇恢复了精神,石不言心中微微放松了一些,却发现胡薇仍是紧紧拉着他的手,感受着那温软滑腻,他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要抽出手来,却不想胡薇手上一紧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禁一愣,却是不敢再抽手。 胡薇哼了一声,眼中满是得意,嘴角勾起,不顾石不言心中复杂滋味驾云疾飞,洒落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 家住汪村最偏远处的老汪头最近烦心不已。 汪村深处高山之中,气候寒冷,所产的鸭子肉质细嫩鲜美,处处可见放鸭人的随身窝棚。窝棚外的水田中、河流里,大群大群的鸭子悠然觅食,时常有商人前来采购鸭子。但鲜有人知此处最为美味、堪称一绝的,却是出自老汪头手下的鸭杂。 老汪头做鸭杂,只取鸭舌、鸭掌、鸭肠,以秘制泡菜烹成。鸭舌中软骨未去,柔中带硬;鸭掌去骨去皮,滑腻柔韧;鸭肠却是先用热油爆炒后下锅,腥膻全无、脆爽无比,加上酸辣爽口的泡菜和汤汁,有幸得尝的人均是赞不绝口。 但是做鸭杂耗费颇大,十只鸭子才可做得一小锅鸭杂,若是遇到热天,鸭肉来不及吃便会糟蹋,本可做成腊味,但那食盐在大山中却又十分难得,故而老汪头过了冬天便不会再做这道菜,即便是有人拿金银来砸,他也会置之不理——山民朴素的思想中,糟蹋食物,可是要遭天谴的。 只是十余日前来了三个人,在老汪头家住下就不走了,老汪头还得巴巴去给他们做鸭杂,怎不烦心? 这三人中,其中一人面目清秀,身穿绣花白衫,老汪头初时见了还以为是女子,谁知却是个公子哥儿。另外两个男子穿着倒是正常,但也是俊朗无比,好似是那公子下人,对他恭敬有加。 刚进院子时,见了老汪头那公子也不废话,笑眯眯地提着一壶酒递给了老汪头,老汪头顿时一愣,心知这又是哪个在他这里吃过鸭杂的人介绍来的食客。 老汪头哼了一声接过那陶壶,磕开泥封凑上去一嗅,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忙跑屋里取了个酒盅倒了一口仰头便喝了,而后吧嗒着嘴坐到椅子上闭目回味,竟然就此沉沉睡去,待他醒来却已是次日清晨,又觉神清气爽,走了两圈发现老寒腿好似也不疼了。 正啧啧称奇间,老汪头只听得一个轻柔声音笑道:“老丈,这‘百花醉’可还入得了口?” 老汪头一愣,转头看向院中“亭亭玉立”的那位公子,沉吟道:“‘百花醉’……可是取百花所酿?难怪酒香浓而不烈,回味中能分辨出数种花香。不错,好酒!” 话音一落,老汪头就见那公子已是翘起了大拇指,微笑点头。老汪头心头得意,又见得院中堆了一堆东西,过去一看是好几袋盐巴,那另外两人正抬了个大酒坛自院门进来。 老汪头疑惑道:“这是?” “久闻老丈大名,这次我就是来品尝老丈绝艺的。”那公子笑道。 金银打不动老汪头,但这酒却是他的死穴,看着那一大坛酒只怕有几十斤,那公子又走过来在老汪头耳边轻声道:“那坛中,正是百花醉。” 老汪头顿时喉头两抖,哈哈一笑道:“来来来,进屋说话,哈哈哈……” 老汪头妻子皆在大川县中开腊味店,这老屋中倒也有住处,那三人便住了下来。眼看连住了十余日也不说走,虽说他们隔三差五才吃一顿鸭杂,但老汪头看着自家那群鸭子少去了一大半,心头也渐渐烦闷起来,要是再住得几天,只怕自家过年也没鸭子吃了…… 不过,虽然那花公子有点女子作态让老汪头看着不顺眼,但他为人谦和有礼,知情识趣,老汪头又收了那百花醉和几袋盐巴,怎好意思逐客?暗暗寻思着自家那几只种鸭可万万不能动,实在不成,用盐巴去村中其他人家换点鸭子。 这一日,老汪头正将昨晚腌制的鸭子挂到火塘上的木架上,又到院中去翻鸭肠,刚用竹筷翻了几根,听得有人在敲院门,而后有个女子喊道:“有人吗?” 老汪头一愣,暗道莫不是又有人来吃鸭杂?看着木盆中那一大堆鸭肠,老汪头好似看见木盆被堆满的样子,心中烦闷不已,仰头大喊道:“不做鸭杂!” 谁知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院门已被人推开,一人提着个青瓷酒瓶走了进来,看向他嘻嘻一笑道:“老丈,我是来给你送酒的。” 老汪头抬眼看去,只见那人虽穿着男子长衫,却分明是个女子,那女子身后,还有一个青衫男子正冷冷看向他身后。 老汪头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传来花公子的声音道:“小薇,是你吗?你果然来了!” ; 第三十章 情敌 胡薇本是带了石不言来吃鸭杂,谁知进门听得有人叫了声“小薇”,她顿时一愣,抬眼看去,只见一女子正掩着嘴一脸惊奇看向自己。 可是,叫她“小薇”还这么亲热的,分明是和她定亲的花一秋,虽然自幼分别多年未见,但这女子…… 见得胡薇发愣,那花公子又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而后向胡薇挥手道:“小薇,是我啊,你秋哥儿,你不记得我了?” 胡薇见那秋哥儿一边说一边向自己挥手走来,不禁心头一凛向他凝神看去,顿时有些发呆,轻声道:“秋哥儿,这……真是你?” 听得胡薇开口相认,花一秋高兴得跳了一下,疾奔过来拉了胡薇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一回,嗔道:“妹子,你怎么穿了男儿衣衫?” 只是他那欣喜无比的小跳,怎么看怎么妖娆,胡薇眉头微皱,石不言愕然,屋檐下和花一秋一起来的两人无奈捂脸,老汪头却是吓得手一抖,竹筷和鸭肠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 花一秋好似全然没看见胡薇身后的石不言,拉了怔怔发呆的胡薇向院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家等了许久都不见你来,前几日去了落云谷见了伯父,有个叫白千丈的说你吃东西去了,伯父就叫我来这里等你。对了,我家的好姐妹给了我这个,你看看。” 胡薇怔怔看去,却见花一秋手上捧了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仔细一瞧,正是胭脂水粉……她猛然一惊,看向花一秋长衫上绣的大红牡丹,又看了看花一秋微带红晕的脸,呐呐道:“秋哥儿……你……我们……” 花一秋定定看向胡薇,眼中好似水波荡漾,看得胡薇心头发毛,过了片刻他突然噗嗤一笑道:“有些事待会再说,来,先进屋。” 说完,花一秋收了手上的胭脂水粉,又去拉胡薇的手。胡薇身子一抖,向一旁让了一让,花一秋眉头微皱又伸手抓去,胡薇原本已经躲开,但不知怎么回事手就被花一秋牢牢抓住了,只如铁钳一般。花一秋脸一沉拉着胡薇就向院后走去,浑然不顾胡薇的挣扎。 眼见得那花公子在自家宅院中为难一个女子,老汪头胡子一翘便要起身,却只觉眼前一花,那花公子已是停下了脚步,侧头淡淡道:“放开。” 正是石不言一把拉住了花一秋的肩头。 他原本以为胡薇和这“秋哥儿”认识,此刻朋友偶遇是件喜事,谁知那秋哥儿出手制住了胡薇,不由大怒出手。 石不言冷冷道:“要放,也是你先放开她!” 花一秋嘿嘿一声笑,看向胡薇轻声道:“妹子,你说我放是不放?” 只见胡薇抬起头来看向石不言,脸上神色好似为难无比,眼中又有些茫然,如同心神失守,而后她微微摇了摇头。 花一秋呵呵一笑,沉肩抖开了石不言的手,低头在胡薇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胡薇不由得一愣,而后花一秋看向一脸愕然的石不言笑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又和她什么关系?何时轮到你来出头?不知所谓。呵呵呵……杀了。” 花一秋轻笑着道出那最后两字,身影一闪,已是拉着胡薇站到了老汪头家的屋檐下。石不言心中一凛腾身而退,只听得噗噗两声,两道剑气击到原本自己站立的地方,地上裂开两道长长深痕。 石不言心头又惊又怒,匕首出鞘黑芒暴涨,肩头大黑也是一跃而起,尚在空中便是一声虎吼现了原形,暴虐妖气弥漫,长尾电射向其中一人。 大黑虽是暴起,但那两人毫不慌乱,身影晃动间两道光华交击斩向大黑长尾,大黑见势不对长尾疾收,与石不言一同扑了过去。 老汪头何时见过如此阵仗?但淳朴心性仍是支撑着恐惧不已的他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 话未说完,老汪头已是身子一抖,瘫倒在地。 石不言见得花一秋正收回手掌,心头大怒,一声大吼拍出一团寒雾,而后向花一秋电射而去,谁知花一秋一掌拍晕了挣扎的胡薇,将她提起迎向石不言袭来的锋芒,石不言心中大惊,急忙收势后翻。 这一下强行收势真气一岔,石不言已是受了内伤,嘴角隐见血丝,恨恨看向花一秋,却见花一秋右掌举在胡薇头顶,正在向他颔首微笑,突然又对他努了努嘴,石不言猛觉如芒在背,急忙闪开,恰好避开了势大力沉的一劈。 花一秋见了不由得掩嘴咯咯一笑,见得他那张狂模样,石不言又急又怒,但击向他这人修为不凡,他一时不得脱身,只得转身迎了上去,战至一起。 只听得一声悲嚎,石不言心头一惊转头看去,却见大黑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与大黑交战那人正一脸冰冷向自己击来,石不言忙按下心头悲痛凝神应战。 院中狭小,几人也未御空,此刻战至一起剑气倒是施展不开,皆是劲灌武器埋身厮杀,石不言借精妙身法倒也能勉强抵挡,却也是险象环生。 石不言越打越是心急,那两人显是精于配合,一攻一守相互交替,纵是一人被自己“玄冰诀”封住,另一人也能泰然接下自己后招,守得水泄不通。待那人破冰而出,自己压力顿时加剧。 又见那两人极为谨慎,自一人长剑被削断后,另一人手中长剑从不与自己匕首交击,每次都是以剑芒将自己逼退,石不言心头叫苦,暗道只有两败俱伤的打法了,眼见得那秋哥儿抱了胡薇进屋,石不言不再犹豫,合身向一人疾扑而去。 那人见得来势,仍是面色冰冷,手中断剑探出几尺剑芒向石不言刺去,谁知石不言不闪不避仍是疾扑,那人终是面上一凛撤步后退,另一人自侧方一剑阴阴递出,直刺向石不言腰间。 石不言本就有留力,眼见得一剑袭来,突然间去势一疾速度快上了几分,那一剑擦身而过带出一溜血花,石不言忍痛腾空而起,寒雾直追退后那人。咔擦声中,那人已被冰封,另一人已是落在了身后。石不言大喜,正要发出剑芒,却猛然间又是翻向一侧,一物恰好擦着他发丝激射而去。 石不言强按下翻涌的气血一眼扫去,只见那秋哥儿正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笑吟吟看向场中,恰才正是他一招逼退了自己。 又听得砰的一声,玄冰中那人已是破冰而出,与另一人汇合到了一起。 见花一秋转眼便出来了,石不言心中好似松了一口气,但仍是心思电转,想要突破这困局。 先行离去?他怎能放心胡薇! 但这两人如此精妙的配合,步伐招式互有呼应,显是一套极高明的功法,若要胜之谈何容易! 看来,只有动用纳元袋了。 纳元袋霸道无比,入者必死,石不言本不想多造杀孽,但眼下救人心急,他已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心意已定,石不言厉声道:“莫再逼我!” 那两人一愣,却听得那秋哥儿呵呵一笑道:“逼你怎么了?还不快上?” 听得此言,石不言心知无法善了,咬牙间取出纳元袋挥手抛出,庞然吸力罩向秋哥儿三人。 见得浮在空中那丈许大小的布袋,花一秋神色大变,闪身间站到了那两人身前,法力狂聚。另外两人的修为显然不若花一秋,身子一分分向那布袋移去,花一秋忙一手拉了一人,咬牙抵抗,粉脸通红,而后一声轻叱,竟然生生将那两人拉了回来,又慢慢向后退去。 石不言心中暗暗吃惊,这秋哥儿好强的修为!又觉真元如潮退去,心中暗暗焦急,只听得身后传来低沉虎吼,石不言回头看去心中一喜,正是大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大黑见了此景,勉力站定,口中黑芒闪烁,花一秋见了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小祖宗再不出来,你秋哥儿就要香消玉殒了! 眼看大黑妖元就要发出,只听得一声大喊道:“大黑,不要!” 石不言听得正是胡薇的声音,心中一惊忙收了法力,但大黑那口妖元已是疾飞而去,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花一秋身子飞退,却见胡薇忙将他接住,站在了院中。 石不言见另两人急忙跑了过去,胡薇也是一脸焦急地看向那秋哥儿,他收了纳元袋疑惑不已,呐呐道:“胡兄,这人是……” 只见花一秋晃了晃脑袋,缓缓站起,看向石不言笑道:“这位小哥好生厉害,我嘛……正是你的情敌!” “情敌?”石不言一愣看向胡薇,却见胡薇一脸通红,一跺脚道:“秋哥儿,你胡说什么?不言……不言他才没有……” 话没说完,胡薇的脸已是娇艳欲滴,又是一跺脚,扭头跑进了屋里。 石不言茫然,又见得一人走到倒地的老人身边,手中光华一闪,那老人已是悠悠醒转,那人忙将老人抱进了屋去。 “呵呵呵……石不言是吧?我是百花轩的花一秋,胡薇正是我的娃娃亲媳妇儿。你说你瞎掺和什么?好生讨厌。” 眼见得花一秋被大黑那妖元炸得衣衫破烂,脸上也是乌黑一片,但指着自己的手却分明捏成了一朵兰花,加上那娇嗔言语,石不言心头不禁一阵恶寒。 ; 第三十一章 好酒 红泥炭炉上,一口铁锅正咕嘟咕嘟沸腾着,一块雪白的鸭掌在红汤中浮浮沉沉,分外显眼。 眼见得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胡薇手中长筷如风掠过,将那鸭掌夹了起来放入口中,眯眼咀嚼,好不惬意,而后又喝了口汤,才志得意满地放下碗来,环顾四周,见得众人瞠目,不由得羞涩一笑低下了头去。 胡薇此刻已换上了女装,一件月白长裙,衬托得她婀娜多姿。 老汪头喝了一口胡薇带来的“柔云”,呵呵一笑道:“胡小姐,若是喜欢,不妨多住些日子,明日我再为你们做一道‘腊味鳝鱼’,包你满意。” 胡薇一听眼都直了,连连叫好,眼睛却是看向石不言,见得石不言点了点头,顿时雀跃无比。 花一秋掩嘴笑道:“老丈不厚道,我们来了这么多日,也不见你说做这道菜。” 老汪头酒喝多了有些微酣,不假思索道:“人家是姑娘,而且那‘柔云’比你的‘百花醉’更好。瞪什么眼,不服?要不是胡小姐求情,我早就哄你走了。” 花一秋小声呐呐道:“我也想是……老丈,凭什么说‘柔云’比‘百花醉’好?” 老汪头拿起一旁的长长烟杆,磕去了烟斗中的残烟,又嵌上卷好的旱烟伸到红泥炭炉中点燃,吧嗒了几口喷出一股青烟才悠然道:“若是没有喝这‘柔云’,你那‘百花醉’也算是酒中极品,但‘百花醉’虽然酒味芬芳,闻起来不烈,实则入腹即醉,我才品出几种花香便已醉去。如同赏花,刚赏得一小半便来了倾盆大雨,你说扫不扫兴?” 老汪头说到这里一顿,看见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吧嗒了几口旱烟嘿嘿一笑道:“但这‘柔云’就不同了。酒香不浓,味却极醇,入口后绵柔无比、回味悠长,恰如白云苍狗变幻无穷,酒的力度也把握极好,老头我此刻酣而不醉,正是如在云中一般,好酒,好名!” 一边说,老汪头一口喝下杯中余酒,摇摇晃晃向他卧室走去,远远还听得他含糊道:“好酒、好名。” 石不言听了老汪头这番话,心中对他顿生敬仰——看来这老汪头好酒,却是好出一定的境界了。 不过,老汪头毕竟只是凡人,若是修道人喝来,自是那“百花醉”胜出一筹。无它,修道人可没那么容易醉,自是能回味出各种花香,反倒是那“柔云”喝起来太过柔了,几无酒味。 见得花一秋皱眉,石不言笑道:“花兄……” 花一秋抬头一笑打断道:“石公子,叫我一秋便好。” 石不言一愣,想到他那绣花衣服,心中隐约明白这位和胡薇相反,竟然不欲别人叫他公子…… “一秋,老汪头毕竟只是普通人。叫我说来,你这‘百花醉’更有滋味。” 花一秋略一思索,已是明白了其中关节所在,不由得呵呵一笑道:“我只寻思着什么酒好,却是忘了普通人如何当得这酒力,呵呵呵……还是妹子心细啊。” 胡薇嘻嘻一笑,见石不言和花一秋有说有笑,心事去了多半,心情大好,举杯邀道:“来来来,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多日来,石不言还是首次喝酒,此刻酒兴大开,听得“不醉不归”,猛然想起自己带的“不归”,忙取了一坛出来道:“既然今日大家有如此兴致,不言也来献丑了,此酒名为‘不归’,一来凑个趣,二来向几位道友赔罪。” 花一秋一起那两人是兄弟,一人叫叶卫轩,一人叫叶卫秋,这名字显然是门中所赐。只见叶卫轩连连摆手道:“石道友言重了,要说赔罪也是我们……” 说到这里,两人停口不言看向花一秋,却见花一秋横眼道:“赔什么罪,这是你应该的!” 花一秋本就是酒劲上涌,此刻一脸桃红,这一横眼不见威严,昏黄烛光下看去反倒似是媚眼如丝,石不言不由得忙转开了眼,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给几人斟酒。 “不归”入口,好似大刀阔斧直杀向几人腹中,本就有了几分酒意的花一秋三杯下肚,刚伸出大拇指叫了一声“好……”,随即便歪到了桌下,胡薇大笑不已,边笑边喝那不归,眼见得她身子一软,石不言忙上去接住,而后将她送去睡了。 等石不言送了胡薇回来,叶家兄弟正在收拾残局,石不言忙上去帮手,待将一应餐具洗刷完,叶家兄弟一人自去休息,一人守夜。 见得叶卫秋一闪便不见了人影,石不言不由得心中赞许,倒不是赞许他的修为,而是他对花一秋的忠诚! 石不言看向醉醺醺酣睡的大黑,摇头苦笑,在门外屋檐下盘腿坐下,看向夜色中连绵的大山,想起了下午花一秋和胡薇的话,又是微微一笑。 百花轩和落云谷世代交好,当年胡硕带了胡薇去百花轩串门,百花轩的宗主花想容恰好有一子,正是花一秋,见两个孩子一起玩得开心,花想容打趣道不若结下娃娃亲,而后却越想越觉得不错,去给胡硕一说,两家便当真结了娃娃亲。 其后胡薇母亲仙去,胡硕一直不曾出谷,胡薇也就再没去过百花轩,只是记得儿时在百花轩玩过,里面有许多仙子一般的姐姐,还有一个文文静静的秋哥儿。 待到胡薇刚给父亲提起下山时,胡硕心知拦不住,便将当年娃娃亲一事说了,胡薇吃惊不已,脑海中却怎也想不起来当年秋哥儿的模样,暗暗想到下山后去见他一见,不想却在老汪头这儿遇到了。 知女莫若父,花一秋正是得到胡硕传讯,说胡薇下山了估计会去看他,他倒是时常听母亲花想容说起自己的娃娃亲媳妇儿,见得母亲成日里在家念叨,胡薇却迟迟未来,花一秋索性带了护卫去落云谷,恰好白千丈刚刚认祖归宗,得知两人线索,花一秋便来了这老汪头家守株待兔。 只是,花一秋想在百花轩外先见见胡薇,却是有着自己的苦衷。 百花轩门如其名,除了宗门中遍地的鲜花,便是那如鲜花一般多的美女了。而且这百花轩以女为尊,门中历代宗主皆为女子,花一秋正是从母姓。 宗主的儿子,自是受到百般宠爱,自幼花一秋身边便是一大堆美女围着他转,少与男子接触,时日一久,他竟然已是忘了自己是个男子,喜欢穿漂亮衣服,佩戴精致饰物,若不是顾忌母亲,只怕那女装他也要穿上一穿的。 幼时尚不觉得,待花一秋渐渐长大,花宗主越来越觉得不对,这儿子怎么养着养着养成了女儿习性?但此时木已成舟,再想扭转过来,花宗主已是无力回天,心中存了希望,希望儿子只是喜欢女子物事,心中所喜,万万不能是男人。 一念至此,花宗主又想起了娃娃亲一事,只盼儿子成亲之后能回复正常。 但花宗主不知,花一秋如何不知自己所想?与胡薇成亲他是宁死不从的,他想先见得胡薇,正是要告诉他自己想悔了这门亲事,待到终于等来了胡薇,又见她和一俊俏男子一起,心中认定胡薇定是和那男子相好,心中大慰,想来胡薇定不会反对自己悔婚,却又想试一试那男子对胡薇的用情之深,故而有了日间的大战。 花一秋自然不会说他不喜女子,只说和胡薇是兄妹之情。胡薇自然深信,但见了花一秋的怪异言行,石不言虽心中生疑,却又不便发问,见得胡薇眉飞色舞,一点不为那亲事不成而伤心,想起云头上胡薇紧紧拉住自己手那一幕,石不言更是不便插话。 想起日间花一秋那惊艳无比的小跳,石不言嘴角微微勾起。 这花一秋,倒是一个妙人! 抛开娘娘腔和一些怪异习惯不谈,石不言却觉得这花一秋是个能断之人,而且性情颇为爽直,倒是值得一交。 待到次日,老汪头自去准备食材,提着个竹篓便出去了,说去水田中抓黄鳝,眼下正是秋收之后月余,鳝鱼正肥。 老汪头笑呵呵出门而去,昨日小院中那一战以及他被打晕,被花一秋说成他酒后大梦,老汪头见得几人亲热无比,哪里是“梦”中见得的大打出手?虽是将信将疑,却也不再问起。 老人,自有老人的智慧。 来他这里吃鸭杂的,不乏达官贵人,有些事,还是糊涂点好。 石不言见老汪头悠然向山中走去,却是想起了下山时所见,那平原上干裂的大地……这山中的生活,实在是太安逸了! 石不言正思绪连连,却听得院门外有人喊道:“汪伯,在家吗?”,石不言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出门一看,一个胖子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呆了半响,那胖子猛地跪下道:“恩人啊!你怎么在这里?” 石不言忙将他扶起,这白白胖胖的人不是黄宝山是谁? 黄宝山惊喜无比,石不言也觉得有趣,前几日才遇到他父亲黄万贯,不想今日又遇到了他,忙和黄宝山进了院子。 黄宝山还带了几个护卫,此刻石不言在此,哪里还需要他们,自是交待几句后让他们先走,他和恩人好好叙叙旧。 ; 第三十二章 看破 见得石不言领了个胖子进来,两人显是认识,但那胖子分明一点修为也无,胡薇和花一秋暗暗吃惊,忙围了上去,叶家兄弟自是没有去凑热闹。 黄宝山见得两个美女走了过来,一个妖娆妩媚,一个透着几分英气,不禁眼睛都直了。石不言见了,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都是道门中人,你悠着点。” 黄宝山听了身子一抖,肥肉几颤,忙换了正经嘴脸,石不言暗暗发笑。 虽然这黄宝山一点修为也没有,但他那便宜老爹显然高深莫测,石不言忙向胡薇和花一秋道:“这位兄弟叫黄宝山,是我下山时结识的旧人……呃,商人世家。对了,你怎么来了这里?” 黄宝山见恩人发问,忙道:“我老爹发疯,将摊子一丢就跑了,也不知死去了哪里。这不是秋收后嘛,鸭子正肥,我来收鸭子,顺便收些山货。对了,汪伯呢?当年我随老爹来吃过鸭杂,那味道可真是绝了。汪伯,汪伯……” “别喊了,汪伯出去抓鳝鱼了。算你有口福,汪伯可是极少做这道菜的。”胡薇走过去拉住了石不言的手,看向黄宝山笑道:“走吧,先进屋,在院子里站着干嘛?” 胡薇这举动,俨然以女主人自居,男主人……自然是她拉着的石不言。她正是要传递这么一个信息,想看看黄宝山有什么反应,他是否知道不言此前有没有意中人。 但黄宝山和石不言只是匆匆一见便分别了,哪里知道石不言的过往,胡薇此举却是无用。但花一秋听得黄宝山对他父亲出言不逊,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又见胡薇拉了石不言的手,石不言分明想要抽开却被胡薇死死抓住,不由得嘿嘿一笑。 果然,只见黄宝山看向石不言呐呐道:“这个,石兄,这位是你夫人?” 石不言顿时一愣,胡薇听了却是眉开眼笑道:“宝山哥,来,进屋说话。” 听得“夫人”二字,胡薇顿时觉得这胖子知情识趣,顺眼了不少,放了石不言领着黄宝山走进屋去,隐隐听得她问道:“宝山哥,你和不言是怎么认识的?……” 石不言摇头苦笑,花一秋往他身边一站,石不言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不禁心惊肉跳。只见花一秋正色看向他道:“小薇自幼丧母,命是极苦的,她对你用情极深,还请石兄不要伤了她的心。” 石不言见得花一秋隐带警示的神情,又想起这些日子和胡薇的相处,那一路欢笑,不由得怔怔出神。 过了片刻,他却神色一黯,摇头道:“一秋,借一步说话。” 走到小院一角,石不言看向狐疑的花一秋,缓缓道出了自己和五峰山的恩怨,还有自己那孤煞之运,无心情爱。与胡薇同行,也只是陪她吃吃东西,而后便要送她回落云谷。 石不言说话,只见花一秋双眼圆睁,一脸吃惊,而后猛然间咯咯一笑,如花枝乱颤一般。 待花一秋笑够,只见他又是兰花指指向石不言,瞪眼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这个?都是修道之人,你给我谈什么命格运势?那都是狗屁!呸呸呸……还有,你和五峰山的仇怨又怎么了?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何必把自己搞的苦大仇深,成日里暮气沉沉。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心中便是无憾。再说了,若是终生复仇无望,你便孤独一生?人生苦短,难得小薇这丫头看上了你,你从了又有什么打紧?” 听得花一秋一大串言辞犀利的话语,石不言不禁有些发晕,却又见花一秋掩嘴一笑,眼睛一瞟轻声道:“莫非你心中,一点都没有小薇?昨日我可见得你拼命哦。呵呵呵……” 花一秋呵呵笑着得意而去,只留下石不言呆立当场,脑中一个画面逐渐清晰,正是在那幽静峡谷的花坪中、小溪旁,胡薇拈花微笑…… 到了午后,老汪头带着满满一竹篓黄鳝回来了,手里还采了一大把紫色叶子,见得家里又多了个胖子,脸上顿时一沉,但又发现这胖子好生面熟,一问之下才想起是故人,面色稍缓,自去剖洗鳝鱼。 待鳝鱼上桌,往那红泥炭炉上一放,见得卷曲的鳝段和切成薄片的熏腊肉片在汤里微微颤动,传来一阵异香。胡薇不由得当先夹了一箸,放入口中细细一品,而后大眼圆睁看向老汪头道:“汪伯,当真好吃。鳝鱼细嫩爽滑,这腊肉也熏制得刚刚好,两者煮在一起,别有风味,只是……还有一股异香,那是什么?” 老汪头呵呵一笑坐下道:“那是我自山中采来的紫苏叶子,提味当是一绝。来来来,大家尝尝。对了,酒呢?” “柔云还是百花醉?”花一秋笑道。 “百花醉还是你们年轻人喝吧,老头我怕喝了后又发恶梦,就喝那柔云。”老汪头嘿嘿一笑,花一秋也不尴尬,笑着取了柔云给老汪头斟酒,叶家兄弟自去取了百花醉,将众人酒盏一一倒上。 黄宝山毕竟是商人,看着胖傻实则精明。他深知能和这几位“仙师”一桌吃饭实在难得,又是初来乍到,当即手持酒盏起身道:“这个……石兄是宝山救命恩人,我对各位也是深为钦慕,能结识诸位是宝山的福气。若是诸位不嫌宝山粗鄙,这杯酒我敬你们,对了,还有汪伯。” 黄宝山说完一饮而尽,刚觉得这酒好香,随即却脚下一软、头昏眼花,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差点摔倒,引得众人哈哈一笑,黄宝山也是嘿嘿了两声。 有了黄宝山打头,桌上顿时热闹了起来,老汪头笑呵呵地看着一桌年轻人说笑,自顾吃菜喝酒。 抛开法宝不谈,叶家兄弟和石不言昨日一战不分高下,晚上喝酒也没尽兴,此刻倒是有了斗酒的心思,只是一人需值夜不能喝酒,叶卫秋便频频相邀。石不言的酒量是不归喝出来的,这百花醉自是不惧,顿时和叶卫秋喝了起来,大黑蹲在桌上也是喉中呜呜,胡薇笑眯眯给大黑倒了一碗,大黑忙将头伸了进去,连舔不已。 只是黄宝山本就是风月场所的常客,此刻在他醉眼中,花一秋酒后脸飞红云更显妩媚。许是酒后胆大,黄宝山浑然忘记石不言让他悠着点,腆着脸找花一秋说话,“花仙子长花仙子短”的,引得花一秋咯咯直笑,也是觉得这黄宝山顺眼无比。 石不言不曾对他说起,黄宝山哪里知道这花一秋是男子?见得花仙子似是并不拒绝,反而主动来找自己说话,黄宝山顿时飘飘欲仙,大吹特吹家里的生意如何如何大,自己如何本事,便是五峰山的人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云云。 喝到此时,老汪头已不胜酒力,自去睡了,只是石不言突然听得黄宝山说起他此次进山,是一位五峰山的长老陪同他来,石不言顿时一凛,一把拉住黄宝山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长老在何处?” 黄宝山吓了一跳,见石不言一脸严肃,酒都醒了几分,忙道:“是真的。那长老派头极大,带着他孙子去村里吃烤鸭去了,这个……石兄,有何不妥?” 胡薇一听忙放下了碗筷看向石不言,花一秋也是收了妖媚,一脸凛然看向石不言道:“一门长老少不得是神玄境,不言,你要如何?” 石不言脸上神色不定,看了眼胡薇刚要说话,却听得门外突然有人喊道:“老汪,在家吗?黄宝山,在不在?” 众人顿时一惊,叶家兄弟对视一眼走出门去,身影一闪隐了身形。大黑跳下了饭桌,花一秋看了石不言和胡薇一眼,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扶着黄宝山走向院子。 黄宝山见得几人神情心知不对,心思电转间听得花仙子低语了几声,他神色一凛,忙仰头喊了声道:“仙师,我在、在这里。” 花一秋一放手,黄宝山踉踉跄跄去开了院门,只见一白须白发的老道和一个神色木然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 那老道淡淡扫了眼脸上带笑的花一秋,沉声道:“黄宝山,老汪何在?” 黄宝山忙道:“这花小姐是在下旧友,汪伯此刻……不胜酒力,已是睡了。” 那老道抬眼看了看大开的屋子,见里面空无一人,转身对那年轻道士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老汪了,明日再来吃鸭杂。” 黄宝山心中一松,连忙摸了把头上冷汗,但那年轻道士却是直直看向正微微笑着的花一秋,突然说道:“爷爷,我要这女子。” 这小道士的声音嘶哑无比,很是怪异。 黄宝山心头一惊,脑中急转,而后咬牙道:“这个……仙师,这女子虽是在下旧友,却也是……也是……仙师,回了永昌我来安排,何等美人儿没有?你看,如此可好?” 黄宝山一脸为难看向那老道,那老道却恍若未闻,看向那小道士道:“既然你想要,就带走吧。” 老道说完,转身看向好似一脸惊慌的花一秋,突然间神色一凛,而后皱眉道:“想不到富甲一方的黄公子还喜欢这调调……咦!你究竟是何人?” 先前老道听得是黄宝山的旧友,未曾多看,但现在这一眼却不仅看破了花一秋的男儿身,更是看出了他身怀修为! ; 第三十三章 故人 老道一声大喝,黄宝山吓得身子一抖、魂飞魄散,无助地看向花一秋,却见花一秋盈盈一笑道:“晚辈百花轩花一秋,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老道心中一惊,百花轩的宗主俱是花家继承而来,此人姓花,定是百花轩要人,只怕与黄宝山在此相会,并非如黄宝山所说的一般。他神念一放即收,淡淡道:“暗处的两位出来吧,还有房中的两位。” 见那老道并不回话,花一秋面上一寒,上前几步拉回了黄宝山道:“我来此只是与宝山相见,他们都是我的护卫,何必出来?前辈若是想品尝汪伯的手艺,明日请早。” 花一秋说完拉着黄宝山转身就走,那老道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已非当年、风光不再,虽被花一秋的话给噎住了,却也无奈摇头,拉了那年轻道士说了几句转身欲走。 那年轻道士猛然看向黄宝山,又看向花一秋,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透出几分鄙夷和不屑,突然他“咦”了一声,看向正顺着墙根缓缓走过来的一只黑猫,见得那猫定定看向自己,眼放绿光、喉中呜呜,只觉莫名厌烦,呛然一声,拔剑疾斩而去。 不料只听得一声震天虎吼,瞬间妖气弥漫,一条黑尾如电向那年轻道士射去,那老道惊呼道:“依白!”伸手一拉将柳依白拉开,拍出一掌迎向那黑影,只听砰然一声,伴着一声虎啸,一庞然大物飞退而去。 房中的石不言听得大黑一声虎吼后又是一声痛呼,心中一惊,无暇他顾飞身而出,见得大黑正努力想要站起,却又无力摔了下去。石不言心中一痛,蹲在大黑身边抬头看去,却大惊道:“清泉长老?” 这老道正是柳清泉,逃离了玄一门的清泉长老。 数日前柳依白终于移魂成功,但脸上溃烂处日子一久,已是不能恢复,只得戴了个面具。念及柳依白吃苦多年,未曾在外间行走,柳清泉想给孙子弥补一番,对他千依百顺,此次又带他来汪村吃烤鸭和鸭杂,顺便散心。 谁知大黑记得柳依白身上气味,当年正是柳依白在孤台上对石不言痛下杀手,石不言和胡薇藏好了身形,大黑却闻得不对走了出来,向柳依白暴起一击。 突然见了石不言,正要上前对大黑下杀手的柳清泉也是一愣,又听得身边柳依白一声厉吼道:“杀了他,爷爷,杀了他!不,抓住他,我要亲自动手……” 嘶哑的吼声并不大,但压抑在那吼声中的怨恨,却是让人心悸。 石不言闻声一凛,见了那怨毒目光,只觉好生熟悉,猛然间想起一人心中大惊道:“是你!你是柳依白,你没死!”又见得柳清泉眼睛微眯,须发飘扬,知道他要出手,心中大急,连拍大黑,扭头大喊道:“逃!” 却见柳清泉双眼猛地一睁,光华一闪,阴阴一笑道:“都不要走了。” 话音一落,柳清泉已是消失不见,石不言心知不妙,抄起恰好化为黑猫的大黑猛然跃起,只听得一声轰然大响,那处已是尘土飞扬。 见得弥漫的尘土一荡,石不言忙将大黑向后抛出,只听得噗噗几声闷响,石不言抛飞而去撞上院墙,院墙轰然垮塌。 石不言将大黑抛进屋里,胡薇自是明白不言要她带着大黑逃走,但是,她怎能就此离去? 胡薇刚抽出雷神鞭,便见石不言身中一击撞垮院墙,那老道正缓步向砖石堆中的石不言走去,急怒之下数个雷球发出,嗡嗡大响。 花一秋一声叹息,手中光华一闪,一把折扇在手心旋转如飞,而后折扇猛然打开,绘满鲜花的扇面上喷涌出无数花瓣,向柳清泉如雨洒去。 却见柳清泉不闪不避,雷球撞上他的身体也不见爆炸,反而向那花雨弹去,砰然声中花瓣四散,却有两柄长剑掩在这花雨中向柳清泉电射而去。 柳清泉嘿了一声,长袖自下而上一抚,而后他看也不看,仍是走向石不言,却见胡薇将昏迷的石不言搂在了怀中,眼中带泪、一脸关切,柳清泉轻轻叹了口气,隔空一点,封了胡薇真元法力。 只听得砰砰两声,叶家兄弟摔落地上,口鼻见血一动不动。花一秋神念探去见是昏迷才松了口气,眼见得这人修为深不可测,心思急转间见了一旁神色木然的柳依白,闪身而去,却见那柳依白不闪不避任由他拿住自己,只是那眼神……是在嘲笑吗? 花一秋心中一惊,又觉法力向柳依白体内如潮而去,连忙撒手飞退,心悸不已,又听得柳依白沙哑道:“多谢。哈哈哈……” 花一秋心中惊疑不定,看见柳清泉冷冷看向自己,一时不敢动弹,那柳依白仰头大笑向石不言走去,只是那声音犹如破裂的风箱,又如极钝的锉刀在花一秋耳中锉来锉去,实在难听。 石不言昏迷,胡薇状若痴呆,叶家兄弟昏迷不醒,黄宝山早在大黑现身时就已吓晕,自己这边已只剩下了自己……花一秋心思电转,但柳清泉恐怖的修为已不是自己这些人的计谋能算的,况且那柳依白莫名诡异,花一秋已是无计可施。 眼见得柳依白怪笑着走了过去,花一秋心一横,咬牙向柳依白飞扑而去,却只听一声厉喝道:“念在你是花家之后不伤你,你却如此不知进退!” 伴着厉喝,一股沛然大力笼罩向花一秋,却见只见身影一闪,正是叶卫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闪身窜到了花一秋身前,砰然声中,叶卫秋的胸膛顿时塌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身子飞退撞上花一秋。 花一秋只觉自叶卫秋身上仍是透出一股沛然巨力,顿时身子一震,与叶卫秋一同抛飞,摔落在地,不再动弹。 石不言却在这厉喝声中猛然睁眼,见得胡薇双眼含泪痴痴看着自己,又觉得身体不能动,定是被那柳清泉封禁,眼见得花一秋倒地,柳依白阴阴走向自己,石不言心中大急,又见得一旁地上的黄宝山,猛然想起一物,忙轻声道:“黄大仙。” 可见了柳清泉的修为,石不言重伤不醒,胡薇早已心乱如麻,被柳清泉封了法力她只若未觉,此刻见石不言醒来,能再四目相注片刻,她已是无憾了,却听得石不言轻声说了句什么,她一时没听清,不由得一愣。 石不言又急道:“黄大仙!” 胡薇恍然大悟,忙将一物抛出后喊道:“黄大仙。” 柳依白停下了脚步怪笑道:“你是石不言的女人?长得不错,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哈哈哈。只是,你此刻才来求仙,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请来,你就喊吧,哈哈哈……” 胡薇抛出的,正是黄万贯那坚硬如铁的胡须,她虽心头将信将疑,但仍又连喊了两声。 柳清泉凝神看向地上皱眉不已,只见胡薇喊声一停,刺目光华一闪,狂风骤起,一头巨兽伴着无边煞气现了出来。只见那巨兽貌似放大无数倍的黄鼠狼,眼冒凶光向自己疾扑而来,柳清泉心中一凛,真元遮体一掌拍去。 柳清泉见这巨兽后半身探进了房屋而房屋未损,已知这巨兽不过只是魂体,谁知那罩上了真元的一掌竟然恍如击中空气,深深探进了凶兽幻影体内。柳清泉心知不好,想要退去却已迟了。 那幻影并非灵魂,而是一股妖元所化,此刻猛然一缩融入柳清泉护体真元中,那长尾却是卷到目瞪口呆的柳依白身上,化为黑雾钻了进去。 只听得一声惨嚎,柳依白瘫倒在地翻滚不已,柳清泉也是身子僵立,额头冒出一层汗珠,咬牙切齿,面容狰狞,自他身上传来时强时弱的威压,正在运功抗衡那妖力。 石不言只觉柳清泉的封禁正在体内金色真元的自行运转下渐渐破开,暗暗着急,心道千万要在柳清泉缓过来前恢复,却见胡薇一把拿了他手中的匕首向翻滚的柳依白走去,心中一惊,忙道:“小心!” 柳依白要杀石不言,更是对她出言不逊,胡薇怎能容他?她虽不能运使法力,但行动却是无碍,走到柳依白身前,匕首一挥。 柳依白眼见得匕首直奔面门,一声大喊忍痛一滚,还是被匕首削中右脸,一块皮肉顿时被削下,胡薇却动作一停,呆呆看去。 只见柳依白脸上被她一削,那一张面皮竟然全被掀开来,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数处地方露出了白骨和牙床,裸露的眼珠血丝遍布定定看向自己,凶光直冒。 胡薇何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情景,一声惊叫急忙后退,蹲到石不言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颤声道:“不言,他……他是人是鬼?” “哈哈哈……我是人是鬼?是人?是鬼?哈哈哈……” 如鬼怪般沙哑的笑声中,却见那柳依白居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石不言走去,那面皮连在额头也未脱落,却在他脸上一扇一扇,那眼洞中疯狂的神色时隐时现。 胡薇强按下心头恐惧,刚要咬牙起身,却只觉手中一紧,石不言缓缓站了起来,接过了匕首将她护在身后,轻声道:“不怕。” 胡薇心中一喜,自后紧紧抱住石不言,头靠在他肩头,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石不言身子一凛,而后缓缓放松,伸手将胡薇扯开,轻轻抹去她脸上泪水,转身凝神看向柳依白,眼神复杂,过得片刻他沉声道:“又见面了。” ; 第三十四章 仇怨 见到柳依白那可怖模样,石不言不禁想起当年的他玉树临风,与他的诸多恩怨……石不言知道柳依白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虽然错在柳依白,石不言心中仍是隐隐对他生出几分怜悯之情。 听得石不言开口,柳依白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一颤,仰天一声低沉嘶吼,自口中喷出一股黑气,而后渐渐止住了颤抖,低头看向石不言,片刻后沙哑道:“是啊,又见面了。可是,再见面你容貌依旧,但是我呢?” 柳依白一声大吼,猛然将脸上搭着的面皮一把扯去,一塌糊涂的脸上裸露的牙床紧咬,眼中透出怨毒目光恨恨道:“拜你所赐,我过了几年不人不鬼的日子,眼下依然是不人不鬼。你可满意?” 石不言转头看了眼闭目咬牙的柳清泉,摇头道:“依白兄,当年之事谁是谁非,你我心中明白。你我无冤无仇,你却一再想要致我于死地,你落到如此境地,也是你咎由自取。但见了你如此境况,我却不想赶尽杀绝,你带了清泉长老走吧。” “哈哈哈……谁是谁非?自然是你的不对!你本就是孤煞之运,为何不早点死去,要来玄一门害人?你害死你全家不说,还害死了卜川真人,更是害得我柳家家破人亡被赶出玄一门!你留在世间便是祸害,祸害!” 状若疯狂的嘶吼后,柳依白突然一顿,眼中凶光大盛阴**:“更何况,你还夺走了若离!若不是你,若离怎会离我而去!” 石不言听完一愣,呆立当场——柳依白所说,正是他心中隐痛,此刻再次听见思绪翻涌,不觉心中大痛,已然失神。 见石不言发呆,柳依白仰天一声嘶吼,也不用兵器,状若疯虎合身向石不言扑去,右手曲张成爪,一团黑芒在爪中隐隐酝起。 柳依白得了皇城中那人相助,修为已突破至气玄境,更是习得无上功法。柳清泉此刻仍是不得动弹,但他却已是行动自如,不受影响。 胡薇眼见那如同鬼怪的柳依白一掌袭来,石不言却恍如痴呆,大力摇晃他喊道:“不言!” 石不言猛然惊醒,只见一掌已到胸前,想要抵挡已是来不及,砰然声中,石不言横飞出去撞上胡薇,胡薇一声惊呼重重摔在地上,已是晕了过去。 柳依白一击得手,口中怪笑一声向石不言飞扑,猛见得一道剑芒向自己卷来,身子疾翻险险避开,肩头却被割出一道长长伤口,鲜血淋漓。 只见石不言面色阴沉站起,手中匕首黑芒吞吐不定,看见躺在地上的胡薇,眼中猛然一红,一声怒吼,剑芒如电而去。 柳依白浑然不顾肩头伤口,呛然声中长剑在手,一剑披散剑芒,他心中一凛长剑横斩,却被石不言匕首一刀两断,噗的一声轻响,柳依白肋下被深深切开,他却嘿嘿一笑,闪电般一把抓住交错而过的石不言右手,功法运起。 石不言只觉法力真元向柳依白手中滚滚而去,心中大惊,左手接过匕首在柳依白身上连捅几刀,有一刀甚至刺中心脏,柳依白却浑然不惧,只是嘿嘿怪笑,石不言心思电转,一刀向自己右手划去,而后匕首直刺,柳依白晓得厉害连忙放手飞退,怪笑不已。 短短瞬间,石不言真元已被吸去一半,暗暗心惊。 “哈哈哈……石不言,滋味如何?这只是开始,我要让你明白,什么是痛彻心扉!” 如魔鬼低语的话音一落,只见柳依白身影一闪,石不言一声大喊道:“不要!”向胡薇疾扑而去,但怎来得及? 时间仿佛放缓,石不言只见柳依白那恐怖的面容转头看向自己,牙床裂开阴阴一笑,右手成爪直向胡薇面门抓去…… 石不言心急如焚,匕首脱手射去,眼见得就要击中柳依白,但柳依白的右手已然要抓上胡薇。 却见胡薇胸前金光一闪,一声厉嚎在脑中响起,一道金光猛然间冲向柳依白,将他带得飞起,恰好避开了石不言的匕首。那匕首嗖的一声飞入夜空,消失不见,但极远处却好似传来一声惨叫。 石不言强忍脑海中那凄厉嚎声凝神看去,只见一条金色蛟魂紧紧缠在柳依白身上,一只爪子抓着一条淡淡人影,正从柳依白身中向外猛拽,柳依白那凄惨面容更显狰狞,悲呼不断却无力阻止。 眼见柳依白即将魂魄离体,只听得一声大吼,柳清泉七窍渗血飞身而起,掌中光华大盛,一掌向那蛟魂拍去。又是一声悲嚎,蛟魂化为点点金光飞回胡薇胸前钻了进去,柳清泉反手劈出一掌,也不看结果,一把抱住无力坠下的柳依白冲天而去。 事起突然,且石不言被那蛟魂怒吼震得头昏眼花,柳清泉掌势突来他躲闪不及,一声闷响,委顿在地。 月光下,化为黑猫的大黑一瘸一拐挣扎着自屋中走了出来,口中呼哧连连,发出急促的低吼,走到石不言身前,刚刚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脸,却是四爪一软瘫倒在地,勉强抬头看向石不言,终是头一歪,晕了过去。 院中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月光冷冷撒下,照向一片狼藉的小院,还有院中几具一动不动的身体。 只听砰的一声,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却传来一声“哎呦”,而后一人大喊道:“这大半夜的,是谁乱扔匕首伤人?” 伴着大喊,一白衣文士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昂头走进院子。 见得无人回应,那文士低头一看,猛然见得院子中倒了一地的人,顿时吓得哇呀呀怪叫、跳脚不已,不料一脚踩上了黄宝山,摔倒在地碰到了痛处,又是哎呦连连。 黄宝山本就是被猛然化为妖兽的大黑吓晕,此刻被这文士踩了一脚,身上一痛竟然悠悠醒转,想起那妖兽的森森煞气,黄宝山“哎呀”一声猛然坐起,却听得身边一声惨叫,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文士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黄宝山心中一惊,惶然四顾,见得众人东倒西歪倒了一地,急忙站起,眼中满是惊慌,脸上肥肉直抖,眼珠几转向院子外跑去,过得片刻已是没了声音。 过得一会,听得远远传来脚步声,只见黄宝山又垂头丧气走了回来,口中恨恨道:“这下只怕得罪了五峰山的仙师,永昌不能回去了……死老头,叫你别走别走,这下倒好,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黄宝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探脚下叶卫秋的鼻息,一探之下黄宝山大惊,又颤着手去探花一秋,见得还有气息心中大定,又见月光下花一秋小脸煞白,颦眉的样子好生惹人怜爱,心中一荡,不由伸手向花一秋脸上摸去。 眼看指腹已是触到花一秋脸庞,黄宝山只觉传来一阵滑腻,猛然间身子一僵…… 花一秋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定定看向黄宝山。 黄宝山只觉得自己犹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不敢动弹,额头汗水猛地冒了出来,呐呐道:“花仙子,在下……在下见你昏迷……” 却见花一秋嘴角一勾,轻声道:“我好看吗?” 黄宝山一愣,而后连连点头,又见花一秋道:“我脸上嫩不嫩,摸起来舒服吗?” “舒服,舒服得很!”黄宝山喉头吞咽不已,猛然一惊,连忙将手拿开。 果然,只见花一秋脸色一冷,“啪”的一声,黄宝山脸上顿时红了一片,渐渐肿起。黄宝山知道这花仙子是道门中人,见她发怒,脚下一软已是瘫倒在地,口中大呼道:“花仙子饶命!小的,小的一时情不自禁……饶命啊!” 只听得一声冷哼,而后再无动静,过了许久黄宝山才惶然抬头,却见花一秋正呆呆抱着叶卫秋,一脸悲色。 黄宝山连忙爬起,呐呐道:“花仙子……叶兄……已经仙去了,咱们去看看其他人。” 花一秋低头看了眼叶卫秋,缓缓将他平放在地,猛然起身一声悲鸣,而后摇摇晃晃向叶卫轩走去,黄宝山见她走路不稳,想要去扶却又不敢,犹豫片刻,向石不言走去。 待石不言醒来,见自己已在屋中,一旁站着一脸关切的黄宝山、神色冰冷的花一秋,忙起身道:“胡薇呢?” 这一动,石不言只觉胸腹间一阵疼痛,显是受了内伤,不由得闷哼了一声。黄宝山忙上前将他扶住,石不言听得房门传来脚步声,抬眼看去,正是胡薇端了盆水走了进来。 石不言心中一松,又见得叶卫轩站在一个躺着的人身旁流泪,忙上前一看,心中大惊,颤声道:“卫秋……他……” 却见胡薇已是哭了出来,自盆中取出一条毛巾拧了水,轻轻擦拭叶卫秋脸上的污渍,而后替他梳理头发…… 石不言只觉心头一凉,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勉强站定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间一人大喊道:“人呢,跑哪里去了?出来!莫非伤了人就不管了?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石不言沉脸走了出去,只见一白衣文士正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哎哟连连。只是,那人怎么如此眼熟? 却听得黄宝山惊呼道:“是你?你这个骗子怎么来了这里?” 那人心中一惊转过头来,石不言凝神一看,那一脸惊恐的人,不正是当日茶棚中忽悠了自己一锭元宝的文不华! ; 第三十五章 莫测 因他连累叶卫秋死去,石不言心头本就内疚不已,此刻见得那文不华顿时心头火起,闪身揪住了文不华衣领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处?” 见得石不言面色铁青,眼中凶光大盛,文不华心中一抖,却犹自举起一把匕首颤声道:“是谁乱扔匕首……伤人?小生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此事小生却占得一个理字!若是不给汤药费,小生定要……定要报官!” 石不言见了那匕首心中一惊,放开文不华夺过匕首一看,正是自己射去却被柳依白躲开的匕首,不由得心中大呼侥幸,连忙收起。 却见文不华转过身去,文士长衫上屁股那位置一滩血迹,只听他恨恨道:“小生正想爬山赏月,不料被这飞来的匕首戳中了……戳中了那里。附近只有此处燃有灯火,前来一看却是一地尸体……对了,恰才我是吓晕了吗?” 饶是文不华贪财如命,但见得有女子在场,“屁股”二字却是说不出口。 只是众人或悲伤或怀疑,自是没人回答他,见得石不言收起匕首,文不华又恨恨道:“这匕首是你扔的?还不快陪汤药费?” 话至最后他愤愤不已,反倒一把抓了石不言衣衫,定要他给个说法。 石不言狐疑不已,刚才他抓住文不华时已是探了一股真元至他体内,分明他没有半点修为。但自己这匕首分金断玉削铁如泥,若是击中文不华,定是前后通透,如何只是这点小伤、还能行走?况且那匕首上,沾有自己的鲜血! 一念至此,石不言嘿嘿冷笑,猛然将文不华抓着驾云而起,顷刻间已至高空,文不华见得脚下黑茫茫一片,恰才灯火通明的那院子,低头看去只如豆大一点,吓得哇呀呀乱叫,又觉领口一紧,石不言已是将他拎了起来,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淡淡月光下,只见文不华的脸顿时煞白,怪叫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小的实在不知你们是仙师,若是知道,那天定然不敢骗你的银子。” “还不从实道来!” 石不言一声厉吼,文不华只觉得领口一松,吓得又是大叫,紧紧抓住石不言的手哭诉道:“仙师……我……我也不知我是何人,这……这要我如何说起?” 石不言一声冷哼将文不华提到云头上,文不华见脚下受力,心中一松,却发现双腿发软已是站立不稳,石不言提着他冷冷道:“说说,怎么回事?” 文不华心知事关性命,不敢隐瞒,哭丧着脸道:“仙师,你可不要笑话我,这事说了,你也不一定信,可它就是这么个事……” “何事?” 文不华看向石不言幽幽道:“我是神仙!” 话音刚落,文不华只觉脚下一空顿时坠落下去,吓得魂飞魄散,在呼啸的疾风中含混大喊道:“梦中……是在梦中!” 话一喊出,文不华只觉身子一顿,小心睁眼一看,正是石不言抓了他浮在空中,心中长出一口气,又觉腿间一片冰凉,已是吓得**…… “说话说完整!” 文不华急忙一咬舌尖,强撑着不要晕过去,而后如竹筒倒豆般急速说了一段话,石不言听后沉吟不已。 原来这文不华多年前便开始夜夜怪梦,梦中他正如神仙一般无所不能,而且有时醒来,会发现自己已是身在千里之外,但醒来后他仍是那个潦倒的书生,既不会飞天,也不能遁地。这事太过奇怪,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莫名身处异地的事一多,文不华也就习惯了,只是他本就穷困潦倒,身上也无银钱,如此一来吃饭却成了问题。好在梦中一些莫名其妙的口诀他倒还记得那么几句,加上一表人才,一路招摇撞骗倒也没饿死。 只是最近一年多,纵是没有睡觉他也会莫名失去知觉,待他醒来便发现又是在陌生地方。今日便是如此,只不过是被那匕首戳中了屁股才醒过来…… 难怪他说石不言听后不一定信,这事太过匪夷所思,石不言确实疑惑不已,见得文不华战战兢兢的样子不似作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暗道这文不华莫不是被尸解仙夺舍,却又未驱走文不华魂魄? 一念至此,石不言突然看向文不华的双眼,目蕴神光大喝道:“若是想保全这肉身,你就好生护着他!” 话音一落,石不言手一松,文不华顿时跌落下去,只听得文不华一声惨嚎道:“又来?……” 石不言也只是怀疑,却不敢当真摔死文不华,飞身而去随着文不华落下,距他丈许。 眼见得那院子扑面而来,文不华那惨嚎声却停了,想必已是吓晕了过去,石不言急忙飞了过去想将文不华接住,却只觉手中一空,文不华已是不见了踪影。 没有真元流动,没有光华,更没有破空声,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但这文不华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院中的花一秋自是见得两人从高空落下,心知是石不言吓唬那文士,却见那文士凭空消失也是心中大惊,又见石不言疾飞几圈探寻无果后呆呆落到院中,心头对石不言的恨意已是忘了,惊呼道:“那……那人……他是何人?是鬼吗?” 石不言茫然摇头,喃喃道:“此间哪里会有鬼?他……很是奇怪。” 石不言将他所听到的和猜测一说,花一秋也是皱眉不已,慢慢走进屋中,又见得叶卫轩一脸悲痛,他脸上一寒看向石不言道:“石道友,你欠我一个解释。” 听得花一秋冷冷话语,石不言心中一凛,胡薇也止住了哭泣抬头看向花一秋,黄宝山不知所措,只是叹气不已。 石不言心存愧疚,怎会去在意花一秋言语中的冷淡,轻声道:“一秋、叶兄,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们节哀。” “那清泉长老到底是谁?” 石不言见花一秋冷冷眼神中隐含杀意,心知他定要为叶卫秋复仇,只得将往事一一说来,只是柳清泉投了五峰山、柳依白诈死之事,他也是现在才得知。 花一秋听后眉头微皱、嘴唇紧抿,过了片刻抱起叶卫秋,转身淡淡道:“卫轩,咱们走。” 胡薇心中一惊,石不言忙道:“一秋……” 却见花一秋冷冷看向石不言道:“你我不熟,还是称呼我全名的好。若不是小薇对你……你好自为之!” 石不言一愣,知道花一秋因叶卫轩的死恨上了自己,心中极不是滋味,自责不已。胡薇轻轻拉了石不言的手,看向花一秋轻声道:“秋哥儿,此事也怪不得不言,想必他也是伤心难过的。日后若是你前去复仇,不言定会相助。” 石不言猛然抬头,定定看向花一秋斩钉截铁道:“赴汤蹈火!” 已经醒来的大黑也一瘸一拐走到花一秋身前,大头连点,黄宝山那肥胖身子也上前一步沉声道:“这清泉长老是随我同来的,若不是我……唉。花仙子,要怪你就怪我吧。” 花一秋听了哈哈一笑,而后面色一冷看向几人道:“我百花轩的事,还不需要外人帮忙!黄公子,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道门中的事,怎轮得到你插手?” 话音一落,花一秋抱着叶卫秋出门而去,叶卫轩向几人告了声罪也走了,只是走之前,回头冷冷看了眼石不言。 胡薇心中一急追了出去,却听得花一秋传音道:“婚约一事,我会说服母亲,你放心吧。石不言人虽不错,但他为孤煞之运,亲之不详,不是良配……” 见得夜空中渐渐消失的身影,几人默然无语,各有心思。 花一秋言语虽冷,黄宝山却是听出了言外之意,显然是提醒自己。只怕那永昌城,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里,黄宝山一阵肉痛,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取出毛巾擦着胖脸上淌下的汗水。 胡薇心中却是挣扎不已,时而想起与石不言的同生共死,时而是花一秋的那句话语,时而是叶卫秋那冰冷的尸体……她眼中一片迷茫看向石不言,却见石不言仍是抬头看向夜空,脸上也是神色不定。 石不言何曾有过连累别人死去的经历?今夜虽然是大黑按捺不住,但大黑只如同人类孩童的思维,而且也是因为他大黑才复仇心切,怎能怪罪大黑?石不言自然内疚不已,心中暗暗决定日后定要小心谨慎,若有旁人在场,绝不涉险。 想起柳依白被那巨大的黄鼠狼幻影伤后,不过片刻便行动自如,而神玄境的柳清泉仍是动弹不得,石不言暗暗吃惊。又想起他那强行吸纳自己法力真元的怪异功法,更是心悸。 这几年柳依白到底经历了什么?虽然当年他便手段残忍,但绝不是如今的戾气深重。还有那怪异功法,好似能吸纳他人真元为施法之人所用。石不言时常与门中几位真人聊天,世间阴狠歹毒的功法听过不少,却绝没有此等功法,他是从何处学来? 对了,还有那黄万贯! ; 第三十六章 祖孙 石不言按下心头震惊看向黄宝山,见他正用毛巾擦着汗唉声叹气,略一思索知道了他所为何事,沉声道:“宝山兄,今日连累你了……” 黄宝山叹了口气,胖手一挥道:“说来还是因为我。唉,谁知道那老东西和你有仇?也罢,反正死鬼老爹说家里由我折腾,永昌的生意丢了也不打紧,纵是不再做事,老爹四处留下的家财也够我用几辈子。” 说完他看向一旁蹲着的大黑,啧啧道:“常听五峰山的道士说妖兽,想不到今日亲眼得见……” 大黑抬头看了黄宝山一眼,就地一滚化为黑猫跳上石不言肩头,脑袋靠在石不言头上,无精打采。 石不言心中有事,却没有注意到大黑的情绪,他看向黄宝山问道:“宝山兄,为何你对你父亲如此不敬?” 黄宝山摸头嘿嘿一笑道:“也不瞒你,我是那死……老爹捡来的,老爹不在意礼仪伦常,有时一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哈哈,让你们见笑了。不过说归说,咱爷俩感情可是极好。他一跑这么久也不知去了哪里,现下我还担心呢。” 胡薇听得石不言说起黄万贯,也想起了那黄鼠狼幻影,顿时眼中惊疑不定看向黄宝山,悄悄拉住了石不言衣角。 石不言不动声色道:“宝山兄,你和你爹这么多年,就没发现你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黄宝山一愣,看向石不言疑惑道:“恩人,你这是?” “听你所说你们家无权无势,我就觉得你爹一个普通人能将生意做这么大,还能长盛不衰有些好奇。”石不言轻声道。 黄宝山皱眉片刻后一拍大腿道:“对了,我爹爱吃鸡,而且那吃相……极为难看。这算不算奇怪?” 石不言和胡薇对视一眼,摇头苦笑道:“这个……算吧。” “嗯……这个不算。其实我家的生意能维持,是因为我爹朋友极多,天南地北都有,大都是商人。上次你遇到我,我就是去南边海涯县见见我爹在那边的朋友,他们都说自祖上就和我家做生意了。对了,海涯那边的海鲜不错,恩人有空可以去尝尝。” 石不言听了心中暗暗吃惊,摆手道:“宝山兄,你我今日同历凶险,‘恩人”二字再也休提,日后兄弟相称,就叫我名字。时辰已晚,都歇息吧。” 黄宝山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心中却极为高兴,看来石不言确是将他当了朋友,见石不言正看着他,忙点头道:“也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汪伯这里有几间空屋,我先去歇息。” 见得黄宝山进了屋,胡薇忙拉着石不言轻声道:“不言,那黄万贯,可是……可是……” 石不言见她一脸惊恐,缓缓点头道:“只怕这黄万贯真是妖族,而且道行极高。不过,他好像并不似传说中的妖族一般凶残嗜杀,反而收养了黄宝山。而且,他也救了咱们一命……算了,只要他不伤天害理,咱们还是为他保密吧。” 胡薇点了点头道:“怎么看他都不像妖族,只觉得他是个有趣的胖老头……对了,若离是谁?” 石不言一愣,却见胡薇幽幽道:“那鬼一样的柳依白说你抢走了若离,不要说你不认识。” 眼见得胡薇眼眶一红就要转身,石不言忙一把拉住她,将有关吴若离的事一一说了,胡薇听得好奇不已,反复追问石不言和吴若离到底有没有不清不楚。 没有的事石不言自是说得诚恳坦荡,胡薇这才满意而去,临走前淡淡道:“这吴若离当年如此欺负你,日后我定要她好看!” 只是这淡淡话语,石不言怎么听都觉得杀意凛然。 尸解仙玄璇子,妖族黄万贯,神秘莫测的文不华……石不言只觉得此次下山确是不虚此行。若是在山中苦修,如何能遇到这些人? 虽然文不华貌似毫无修为,但他那诡异莫名的消失,石不言怎会等闲视之? 石不言抬头看向悠悠夜空,心道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隐士高人。 只是自传说的古时直到现在,世间罕有妖族,但凡发现妖族行踪,道门皆是群起攻之。这黄万贯隐藏如此之深,却并不在意自己知道他身份……若不是他道行通天,便是另有原因。 石不言自然不会相信只因他救过黄宝山,黄万贯就会对他如此放心。但思前想后,他也只能着落在大黑身上,定是因大黑为妖兽,而自己和大黑相伴而行。 回想着那巨兽幻影,那凶狠绝厉的气息,石不言心中一动——那年除夕,天机峰上出现的紫袍男子,身上不也是这种气息?莫非他也是妖族中人?但是玄一门中,为何会出现妖族,诸峰真人知不知情? 又想起玄一门中每年除夕都会有弟子失踪,石不言心中一凛,只觉得不寒而栗…… 隐隐约约,石不言觉得这气息还在哪里见过,却怎都想不起是何人。 …… 一处山谷中,阵阵压抑的低吼不断响起,声音沙哑,有若鬼哭,在山谷中悠悠回荡,惊起宿鸟无数。 昏暗的星月光芒下,乱石间,清泉长老静静看着跪在地上仰天嘶吼的柳依白,一脸悲悯。只是清泉长老胸腹间的衣衫已是血迹斑斑,脸色煞白,口角仍有血迹。 待柳依白嘶吼结束,只见他双手撑地喘息不已,过得片刻抬头看向清泉长老,脸上血肉模糊,眼中凶光直冒,恨恨道:“爷爷,你去杀了石不言,快去杀了他!” 清泉长老眼中露出几分哀伤,缓缓摇头道:“依白……爷爷不成了……” 话音刚落,清泉长老身子一晃委顿在地,柳依白大惊,忙上前将他扶起,大声道:“爷爷,你怎么了?” “想不到……石不言身边有妖族……我妖气入体被制,为了救你……此刻我体内妖气未除,真元溃散……” 见得清泉长老萎靡不振,柳依白脑中嗡嗡作响,眼中一红仰头厉嚎道:“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 嘶嚎声中,柳依白紧紧抓住清泉长老的手,不觉间手中黑光冒起,清泉长老只觉得体内失控的真元如潮而去,反而舒坦了许多。他转头看向如凶兽般一无所觉的柳依白,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只是眼角,两滴浑浊的泪水悄然滑落。 真元被吸尽,体内暴虐的妖力也被吸走,而后向柳依白掌中奔涌而去的,是清泉长老的精气神,但清泉长老却是一动不动,任凭柳依白施为。 “不对……不对……那位传给依白此等功法,怎会安好心!依白!我得告诉他,告诉他。” 或许是回光返照,清泉长老迷迷糊糊间猛然惊醒,却只见柳依白喘着粗气,眼泛血丝,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宁定无比。 见得清泉长老醒来,柳依白沙哑道:“爷爷,如此一来你我祖孙一体,待我神功大成,我们先灭了玄一门,再灭五峰山。皇城中那位我自会防着他,你放心去吧……” 柳依白行事虽偏激,却不缺聪慧。清泉长老闻言心中一松,随即又闭上了双眼,脸上泛起淡淡笑容。 过得许久,山谷中又响起了凄厉嚎叫,伴着砰砰大响碎石飞溅、尘土飞扬,而后一道黑影直窜夜空,急速远去。 待尘埃落定,黯淡光芒下,山谷中现出一个巨大的石堆,其状如坟。 …… 次日清晨,老汪头昏昏沉沉起了床,发现已是人去房空,不由得微微一惊,而后摇了摇头,去给火塘加柴火。 那些纨绔子弟不用去理会,只是这熏制的腊味,可不能坏了。 数百里外,石不言和胡薇带了黄宝山正在向南疾飞。 黄宝山长这么大,何曾上天飞行?初时心中极为害怕,过得许久习惯后,又觉兴奋不已,撅着屁股爬在云头上小心向下看去,见得山川河流飞速后退,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永昌黄宝山自然不敢回去了,石不言问他可有去处,他想了半天说了海涯,几人正是向海涯县飞去,待将黄宝山送到,石不言和胡薇再离开。 待见到眼前的一望无际,石不言不由得痴了。 脚下是一片绿色的海水,视线越远,那颜色越蓝,到得最后,便是一片湛蓝直铺天际,远天的云好似就浮在海面,或者说,那云、那天空,是从海面升起…… “很美,是吧?”胡薇轻声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海,也为它深深震撼。” “这海如此辽阔,可有边际?”石不言看向远方喃喃道,大黑喉中呼哧呼哧作响,也是看得呆了。 黄宝山见不过两日便到了海涯,高兴不已,笑道:“听这边的渔民说,大海极远处有风暴和漩涡,从未有人能穿过,所以没人知道这大海有没有边际。不过你们会飞,若是有空倒可以去看看。” 胡薇一撇嘴道:“海的那一边我爹去过,也有极辽阔的土地,不过当地的人好似尚未开化,茹毛饮血,且言语不通,没什么好玩的。” 黄宝山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也不用惦记怎么和那边做生意了。不言老弟,看那处,那小山旁的宅院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了。” 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苍翠小山下,树荫中挑出一角飞檐。他点了点头,驾云向那方飞去。 ; 第三十七章 兔妖 宅院中大开筵席。 不愧为经商世家,此间虽然偏僻,席面却颇为丰盛,南北食材山珍海味皆有,胡薇吃得极为满意。 主人姓刘,名泉泽,为一白须白发的矍铄老者,看起来六十多岁,黄宝山称之为世伯。黄宝山当自己是半个主人,对石不言和胡薇殷勤无比。刘泉泽也不住向石不言胡薇劝酒布菜,行动间却极为稳健,石不言暗中查探席上刘家众人,均是普通人,看来这刘泉泽显是保养得法。 来时石不言叮嘱过黄宝山不要透露他们身份,也对刘老爷子世伯相称。刘老爷子只当他们是黄宝山交好的世家子弟,宾主尽欢,言谈中得知刘家和黄家世代交好,纵是乱世之时,两家祖上也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虽不常走动,但两家感情非同一般。 石不言不动声色问起两家交往的事,得知这黄家历代掌柜都喜好吃鸡,且都是大胖子,容貌也相差仿佛。石不言听到这里,隐隐明白大妖黄万贯在这世间已隐藏多年,不知所图为何。 不觉间石不言眉头微皱,黄宝山见了暗暗嘀咕,开口道:“石兄,可是吃不惯这海味?” 石不言一怔,连忙摆手,举杯相邀众人。 虽是凡酒酒力不足,胜在有几分滋味,胡薇却是用的海碗,咕咚几口喝完,一摸肚子满意点头道:“刘世伯,海味不错,新鲜的很。” 刘泉泽哈哈一笑道:“都是刚打上来的海货,喜欢就多吃点,不够再叫人去做。” 胡薇一吐舌头道:“撑不下了,我得去活动活动。对了,刘世伯,这大海听说凶险无比,渔民出海可有危险?” “怎没有危险?风浪不说,若是遇到海中凶兽,也是船毁人亡,从前还有修成精怪的海兽上岸伤人。”刘泉泽一捋胡须道。 胡薇好奇不已,忙道:“海中凶兽怎能上岸?” “现在已是看不见了,家祖小时就见过,他说那凶兽掀起滔天巨浪,浪头有若高山,直扑到岸上来,待那巨浪退去,方圆数十里的人畜全都被卷入大海……当年家祖能逃过一劫,还多亏了宝山的祖上。”刘泉泽唏嘘道。 黄宝山一愣,疑惑道:“我爹怎没对我说过?世伯,说说咋回事。” 刘泉泽摇头道:“家祖不曾细说,经过却是不知了。不过此后这方海域就风平浪静,已是多年不曾见过海中凶兽伤人了。黄家确是我们刘家的贵人,此后待家祖大一些,黄掌柜便让他代收海货,慢慢走上了经商的路子。” 听得此言,石不言却是知道定是黄万贯降服了此间海中妖兽,造福一方。不觉间,他心中升起一些异样情绪。 黄万贯此举有何用意?但是当年凶兽肆虐时,道门中人何在? 直到两人离去,石不言仍是不得释怀。 道士中有大神通者,若是能相助世人,世间可少去多少磨难?但他修道近五年,门中真人莫不是不问世事。难道为了成仙,真要斩去尘缘,不问世间疾苦,潜心修道? …… 待石不言和胡薇自一农家出来,胡薇满意地一抹嘴,向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去,一边走,她的脸上渐渐黯了下来,驻足幽幽看向石不言道:“不言,你舍得我走吗?” 当日和胡薇约定吃完地图上的美食,石不言就送胡薇回落云谷。真到了这一天,他心中反而不舍,又听得胡薇此言,不由得一愣,喃喃道:“你本就是偷跑下山,已快半年,想必你父亲也是极为担心。不若……我送你回去吧。” 胡薇一把拉住石不言的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问你舍不舍得。” 看着那一汪秋水,石不言莫名心慌,心中却隐隐欢喜,不由轻声道:“我自然是舍不得……” 胡薇闻言大喜,摸出了地图看向石不言狡黠一笑,只见那地图光华一闪,胡薇双手一拉,那地图居然又拉出长长一截。 看着新拉出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地名,石不言不禁目瞪口呆。 胡薇得意笑道:“先前那地图,不过只是中原之内,这世间如此大,爹爹本就贪吃,怎可能不都去看看?”说完,她看向石不言嘻嘻一笑,脸上却飞起红云。 此时此刻,石不言怎不明白胡薇心思,见得胡薇粉脸上带有几分羞涩,看向自己的眼神躲闪中又有几分异彩,他不由得心中一荡,双臂张开,想要去抱胡薇。 不料他还未来得及动作,胡薇已是如小鸟依人般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头埋在石不言的胸口,已是羞得满脸通红。 石不言一愣,而后紧紧拥住胡薇,嗅着怀中佳人的芬芳,陶醉无比。 没有言语,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轻响交织在两人周围,好似也在为他们欢呼雀跃。 过得许久,石不言只觉胡薇在怀中轻轻一挣,他忙松开双臂,只见胡薇猛将头转到一旁,大口呼吸。 却是石不言太过用力,胡薇的头本就埋在他胸上,这一下却是憋坏了。待她喘过气来,向石不言娇嗔一眼,石不言尴尬一笑,而后大步上前一把将胡薇拥入怀中,驾云而起,在胡薇的惊呼中向西疾飞。 “不言,我好开心。” “我也是,哈哈哈……” 从未有过的爽朗大笑自石不言口中发出,伴着胡薇银铃般的笑声,一路远去。 地图的西边,还有无数美食在等着他们。 …… 大山下的农田里,一对夫妇正在田中忙活。 田埂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灌木中寻找野莓浆果,突然见得一只白兔自灌木中跳出向林中跑去,他连忙追了过去,田中的夫妇却没有发觉。 那白兔见小孩追来,停下了脚步,但它抬头看向天边晚霞,而后转头看向小孩,红红的眼中好似有几分焦急,见得小孩走近,微微摇了摇头,转头向山中跑去。小男孩见这兔子有趣,怎么舍得让它跑掉,又急忙追了上去。 随着那兔子在林中跑了许久,小孩终是追丢了,左右一看,却已到了大山深处,眼下天色渐黑,林中光线昏暗,心中害怕无比,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大声叫喊着娘亲。 不远处的草丛中,那白兔正看着那小孩,见他惊慌失措无助大哭的样子,白兔扭头向大山看了一眼,一团白雾升起。 白雾散尽,一个白裙女子现了出来,向那小孩走去。 小孩看见一个女子走来,也不知道害怕,急忙跑了过去,拉住那女子衣角抽噎道:“你能带我去找娘亲吗?” 那女子笑道:“好,姐姐带你去。”说完,女子拉着小孩的手,向山外走去。 不料刚走得几步,一道破空声传来,白衣女子心中一惊放了小孩腾空而起,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身旁一颗合抱粗的大树缓缓倒下,巨大的树冠正向懵然不觉的小孩砸去。 白衣女子本要离去,见了这一幕心中焦急无比,咬了咬牙猛然向小孩冲去,一把抱开小孩,险险避开倒下的大树。 轰然大响中,枯枝败叶四处抛飞。白衣女子将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放到地上,一脸惊慌四处看去。 “兔妖,还不将孩子放下,束手就擒?” 伴着大喝,三个道士现了出来,分作三方将这女子围在了中央。 面对兔妖的是个中年道士,余下两人不过二十左右,不似中年道士的沉着,两人持剑肃立,手中捏着法决,凝神戒备。 那兔妖感应到几人传来的隐隐压力,心中害怕无比,颤声道:“你们为何对我动手?我一生从未杀生,更谈不上伤人,与你们更是无冤无仇。此刻我本是要送这迷路的孩子回家,他的父母定是急坏了。” “哼!何须花言巧语,妖便是妖。泉鸣、涛声,杀!” “杀”字一出,兔妖只觉眼前一花,那中年道士已抱过了孩子站在一旁,那孩子定是被他施了手法,已是沉沉睡去。泉鸣和涛声剑上光华暴涨,剑芒向那兔妖急斩而去。 那兔妖不过刚修得人形,道行低微,却也被逼得狂怒,只听她一声大喊,双目中两道红光射出,直向那剑芒迎去。 红光剑芒刚一碰上,只见兔妖如遭雷噬飞退,重重撞上一颗大树,摔落在地。 中年道士显是对两人剑芒威力满意,微微点头,泉鸣涛声两人缓步走了过去,在抽搐的兔妖身前站定,手中长剑慢慢扬起。 兔妖心知难以幸免,却也勉力撑着身子坐起,口中鲜血直流,冷冷看了眼几人,双目闭上。 泉鸣见兔妖形容凄惨闭目待死,心中不忍,转头看向那中年道人道:“善之师叔,我见这兔妖也不似穷凶极恶,放她一条生路吧。” 只见那善之一声冷哼,沉声道:“莫非你想回山受罚?不要忘了门中祖训!” 泉鸣还要说话,却被涛声一拉,而后涛声一剑向兔妖刺去。 眼看那凌厉一剑就要刺中兔妖,只听得一声震天虎啸,妖气冲天,一团黑芒疾飞向泉鸣两人,泉鸣两人大惊闪身避开,那黑芒却如影随形紧跟涛声,眼看就要被击中,泉鸣手中光华流转一掌接下黑芒,砰然爆响中黑芒消散,却被那爆炸冲击得远远飞去,终是身子一翻稳稳落地。 只听善之一声大喝道:“尔敢!”呛然声中长剑出鞘,一道剑芒向涛声身后急斩而去,只见一条冷冷向涛声抽去的长尾瞬间缩了回去。 三人只觉一阵狂风伴着煞气猛然吹来,一头黑色妖虎已是站在了兔妖身前,身子低俯蓄力,发出阵阵低吼。 ; 第三十八章 道理 泉鸣和涛声眼见有异,急忙站到了善之身边,却见善之并未看向那妖虎,而是转过身去冷冷道:“浩气宗善之携师侄泉鸣涛声有礼了,不知来者何人。” 泉鸣涛声心中一凛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自林中走了出来,那男子朗声道:“玄一门石不言见过几位道友。” 来人正是石不言和胡薇,他们正飞到附近,大黑突然莫名狂躁,跃下云头滑翔而去,石不言急忙紧跟而来,恰好见得大黑出手救下那兔妖。 胡薇也不回话,恨恨看了几人一眼,径直向那兔妖走去。 见得善之面上一黑,石不言忙道:“这位是在下同行道友,落云谷胡薇。她……性子有些怪,还请诸位见谅。” 善之黑脸道:“玄一门为正道之首,道友为何会与妖兽同行,又为何放纵妖兽伤人?” 石不言心中叫苦,心思电转,暗暗盘算。 浩气宗的人是有名的顽固,但凡他们认定的事情,定然不会罢休。石不言一眼便识出那受伤的女子是妖族,浩气宗的人除妖,他还真不好插手。 但是不插手也插手了,大黑不但阻了他们除妖,反而险些取了那涛声的性命。 石不言正在想着怎么解释,却听胡薇大喊道:“这女子究竟做了什么,你们将她伤得如此厉害!还有你怀中的孩子,他为何不动,你做了什么?” 善之冷哼道:“落云谷……炼器有些门道,但这眼力还是太差了。那女子是妖族中人,我们见她带了这孩子鬼鬼祟祟,故而出手。又不欲这孩子见到血光,让他睡了而已。” 那兔妖本已闭目待死,此刻被救下惊喜不已,听了善之的话立刻大声道:“这孩子迷路,我送他回父母身边也有错吗?你为何如此仇视妖族?可曾有妖族伤害过你,伤害过你身边的人?” 话至最后,兔妖已是大喊了出来,泪水滚滚落下。大黑在一旁也发出低吼,大头抵住兔妖身子,兔妖顿时轻松了不少——正是大黑渡了几分自身妖力过去。 胡薇听见这女子是妖族,非但不觉妖族可恨,听了兔妖的话反而连连点头心痛不已,取出一块丝巾去给兔妖擦脸,兔妖伤后一时没有避开,只得一脸感激看向胡薇。 善之又是冷哼了一声,看向石不言淡淡道:“两位出自名门正宗,自然知道我为何除妖。还请石道友让那位姑娘让开。” 石不言此刻已想好了说辞,正要说话,却见胡薇眼睛一瞪取出了雷神鞭,生怕她不管不顾出手,忙过去将胡薇扯在身后,看向善之等人朗声道:“请几位道友听我一言。这兔妖所说不似作伪,而且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诛杀妖族虽是古训,但时过境迁,凡事也需讲一个理字。若是不问青红皂白见到就杀,道理何在?” 善之冷冷道:“你要怎地?” 石不言笑道:“不如让这兔妖发誓,日后不得害人,放这兔妖一条生路。” 善之听了冷笑道:“发誓?你当我们都是小孩子吗?” 石不言正色道:“若是道友信不过,我愿替她担保。” 却见善之摇头道:“如何担保?那妖虎恰才不就险些伤了涛声?石道友,切莫自误,你们让开吧。” 石不言听得说起大黑,无言以对。善之将怀中孩子放下,长剑在手,一脸肃然缓步上前。 却见胡薇猛然站出来道:“这兔妖玄一门要了!玄一门中妖兽养得,妖族也留得。莫非你想抢人不成?” 善之一愣,停下了脚步看向石不言疑惑道:“石道友,恰才你不是说她是落云谷弟子?怎么……” “哪那么多废话?我是不言道侣!这人我们带走,你要是不服,自去广玄峰问问诸位真人,看我是否说谎。” 见得胡薇恶形恶状,石不言暗暗摇头,不料善之竟然真的收剑退了回去,定定看了石不言和胡薇片刻沉声道:“既然是玄一门要,善之自然不敢插手。还请石道友……看紧这兔妖,不要受她迷惑,入了歧途。” 话一说完,善之竟然抱起孩子走了,那涛声恨恨看了石不言和大黑一眼,急忙追去,泉鸣临走前却是瞥了一眼兔妖,神色复杂。 见得几人离去,石不言愕然。胡薇得意道:“不言,可别小看了玄一门的名头。有些时候,‘仗势欺人’不见得是坏事。” 狐假虎威的事,在落云谷中胡薇不曾少做,此刻用来自是面不改色驾轻就熟。 石不言不禁苦笑了一声,此刻才知道当他下山时,元清真人交待那番话的分量——“若是遇上五峰山的人就亮出玄一门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动你。若是你有差池,我就去掀了五峰山。遇到其他的道门中人也是这般!” 看来,有时候讲道理,也并非全是“理”字,还是看谁的拳头大。 兔妖见危机已去,得了大黑帮助身子恢复了一些,站起施礼道:“红雪谢过三位救命之恩。” 胡薇忙将她扶住,却见这叫红雪的兔妖身子一抖,看向她满脸恐惧,奇怪道:“红雪是吧,你在害怕什么?” “你们……是不是要带我走,将我囚禁起来?” 胡薇一愣,哈哈笑道:“怎么会,说要带你走那是我骗他们的。不这么说的话,只怕要打一场。你伤势如何,能自己走吗?” 谁知红雪一听这话,顿时有几分警惕,连连点头道:“不妨事,我休息一下就行了。你们走吧。” 说完,红雪神色复杂看了一眼大黑,欲言又止,终是化为白兔跳入了草丛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胡薇一愣道:“这红雪……就这么走了?好歹我们救了她性命,眼看就要天黑了,她也不请我们去她家坐坐?妖族吃什么?他们的菜我还没吃过呢……” 胡薇大大咧咧,石不言可是将红雪的怪异神色看在了眼里,沉吟道:“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吧。再说世间不容妖族,她小心一些也有道理。” 大黑却是看着红雪离去的方向静静不动,好似在想着什么。 “哈哈哈,我说有妖气你们不信。怎么着,逮到大鱼了吧。哈哈哈……” 突然间,一阵怪笑传到石不言耳中,他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四人正飘在它们头顶,一人面有得色,其他三人却是面色阴沉。 见到那黑色道袍,石不言心中叫苦——五峰山的人终是寻来了……感应到一人身上隐晦的真元流转,石不言更是心中一冷。 是敌非友,自然无需口舌。胡薇眉头紧皱雷神鞭一抖,数颗雷球电射而去,大黑却是跳入了林中,瞬间失去了踪影。石不言知道大黑并不是怯战逃走,而是想隐匿身形伺机而动。 见得几人云淡风轻弹开雷球,石不言当即取出纳元袋,林中顿时狂风大作。 那神玄境修士见了纳元袋,不由得哈哈大笑,而后左掌前伸屈指一抓,纳元袋竟然一动,而后缓缓向那人飘去。石不言大惊,强摄心神锁住纳元袋,却觉得一股莫名大力随着他与纳元袋的神秘联系直击向他心神,顿时身子一僵,口中鲜血狂喷。 胡薇见石不言受伤,心中大乱,却灵光一闪想起了石不言鲜血的厉害,一掌横扫,石不言喷出的血珠向空中几人疾飞而去。 如此程度的攻击那几人怎会惧怕?但那神玄境修士猛然间心惊肉跳,大喊道:“避开!” 就在此时,四团妖元无声袭来、砰然爆开,如树胶一般淋向避开血珠的几人。虽然几人轻松化解,但是低头一看,下面的两人已然不见。 那神玄境修士嘿嘿一笑,下颌一扬,几人电射而去。 石不言收了纳元袋拉了胡薇就走,大黑也化为黑猫跑来跳上了他的肩头,石不言驾云而起,向大山中疾飞。 神玄境高手在场,且有三人相助,不会有胜算。不趁机逃走,更待何时? 正疾飞间,石不言只觉如芒在背,顾不得回头,急忙凝出一面冰盾护在身后,砰然声中,石不言身子一震气血翻涌,生生压下就要喷出的鲜血,脸色已是青紫。 胡薇扬手抛出那黑色手帕,顿时雷云翻涌,数道闪电汇成一处击下,刚好截住袭来的第二道剑芒。只是剑芒虽然接下,雷云却瞬间散去,黑色手帕砰然爆散,胡薇也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 石不言咬牙驾云,见得胡薇摇摇欲坠,心中一痛将她搂入怀中,塞了一颗丹药到她口里,而后一脸怜爱看着她,反手将大黑自肩上扯下放到胡薇身上,双臂张开,将胡薇和大黑紧紧护住。 身后,又袭来第三道剑芒…… 时间仿佛在此刻放缓,石不言强催全身法力凝成冰盾护在身后,看向胡薇轻声道:“我好开心……” 胡薇惨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抬头道:“不言……” 大黑却好似明白了什么,顿时狂暴无比,想要恢复真身,却只听得一个声音急呼道:“留他性命!” 但这呼声太迟了,砰然爆响中,只见石不言身子一颤,后背鲜血狂喷,脚下云团顿时散去。 那剑芒虽被冰盾和石不言身体所阻,没有伤到胡薇和大黑,但那凌厉剑势却透体而出,胡薇也是一声闷哼,晕了过去。 一声震天虎啸发出,大黑真身现出。它虽不会飞行,却能借妖力滑翔。见得石不言和胡薇坠落,一爪抓向石不言手臂,而后用宽大的脊背接了胡薇滑翔而去。但当它抬眼看时,却是如坠冰窟! 一面峭壁正正矗立在它面前。 追来的几人生怕石不言死了,不敢再发剑芒,见那妖虎不懂飞行,紧跟在后面飞去,只待那妖虎落地,就上前拿人。 眼看大黑就要撞上峭壁,只见白光一闪,一只兔子落到大黑头上,而后大黑竟然如同扎进水面一般,瞬间没入石壁,踪影全无。 ; 第三十九章 意乱 见那妖虎带着两人没入石壁中,五峰山几人大惊,急忙抢上前去,那神玄境修士沉脸发出剑芒击向石壁,轰然声中石块飞溅,滚滚落下。几人向那处一看,里面仍是坚硬的山石,并不是幻术化成。 神玄境修士沉吟片刻抬头道:“四周搜搜。石不言和那女子分明昏迷,单凭那妖虎,能逃到哪里去?” 几人即刻散开,分作四方向这高耸入云的大山搜去。 …… 蓝天、白云,四周高耸入云的悬崖,中间是一片宽阔平地,清澈河流缓缓淌过,滋养着此间大片的树木和草地……石不言几乎以为又到了尸解仙玄璇子幻境中的“怀鉴谷”。 不是怀鉴谷,没有湖泊,而且,这里有如此多的妖族和妖兽。 草坪上,看着身边众多恶形恶状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妖族中人,更有许多飞禽走兽,或攀在树上,或停在树枝向他看来,妖气升腾。石不言不由得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身在梦中。 石不言醒来时,已是一天后,见得兔妖红雪,才知道是被她所救。 此间被妖族称之为“万兽谷”,为上古仙界降旨斩妖时,妖族中人避祸所在。其外有妖族大能布下的法阵,只有妖族才可进入。这万兽谷极为宽阔,当年进入此谷的妖族大都逝去,但留下的后代却渐渐繁衍开来,至此时谷中已有百余妖族,算是兴旺。 从古至今,此间妖族禁止外出,多是在谷中潜心修炼。只是每隔数年,此间首领便会出谷寻找开了灵智的禽兽带回谷中,以求妖族最为原始的传承不灭,也是顾念世间妖兽不易。 红雪本就是耐不住寂寞偷跑出谷,带了大黑进入万兽谷便将石不言等人藏在一处洞中,不料终是被谷中妖族发现。 此刻,红雪正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胡薇也是紧紧抓住石不言胳膊,一脸紧张。 虽未痊愈,石不言也恢复了几分精神,他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如同铁塔般的首领,沉声道:“诸怀……大人,红雪也是救人心切才带了我们进入贵地,事已至此,还请你不要为难红雪,饶过她吧。” 诸怀身高丈许,粗壮魁梧,身上胡乱批了块兽皮,头大如斗,毛发蓬乱,口中犬齿交错。虽是人形,却让人望而生畏。只见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向石不言,又扫过一旁紧紧靠着石不言的大黑,鼻中喷出一股粗气,瓮声道:“看在你救过红雪,我不杀你。你们留下吧。” 此言一出,众妖顿时嚷了起来,一秃头老者模样的妖族喊道:“万万不可!人间道士为我族仇敌,怎能如此便宜了他们!” 石不言和胡薇听那诸怀言下之意是要将他们留在此处,心中大惊,又听得这鼋老如此说,更是忐忑无比。大黑虽在众妖族强大威慑下畏惧不已,却仍是面向诸怀呲牙咧嘴,低吼连连。红雪也是紧张无比,却又不敢发声,连连摇头。 只见诸怀看向那老者道:“鼋老哥,你要如何?” “无数先祖惨死修道人手中,怎不杀了他们一泄怨气!” 诸怀皱了皱眉,又看向众妖道:“各位兄弟姐妹们怎么说?” “杀!” “杀了他们!” …… 众妖顿时群情激奋,更有甚者已是取了兵器拿在手中,眼冒凶光。 大黑咆哮不已,石不言只是冷冷看向诸怀,胡薇脸色煞白却强自大声喊道:“上古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和不言不是救了红雪吗?” 只见那鼋老阴**:“自古传言人类奸猾无比,谁知你们不是演戏骗我们红雪,将你们带入此地?诸怀,决定吧。” 众妖纷纷看向诸怀,有那按捺不住的,已是开始大声呼喊,涌上前来。 只见诸怀大手一举,众妖顿时停了下来,见他眉头紧锁看向那大黑,鼋老也看了过去,过得片刻也是眉头一皱。 渐渐的,场间氛围有些诡异,一众妖族都是看向大黑,满脸惊疑。 “红雪,你私自外出一事暂且记下。先带他们去找个空置的山洞住下,养好身体再说。”诸怀冷冷道。 红雪闻言大喜,急忙起身去拉胡薇,只听石不言朗声道:“万万不可!” 诸怀斜眼看向石不言瓮声道:“由不得你。” “你们已知道我遭仇家追杀,若是我们留在此地不出,他们找不到我,只怕迟早会发现此处……”石不言大喊道。 却只见诸怀一挥手,已是上来几个粗壮大汉将他拖了就走,胡薇也被带去。大黑一声咆哮就要跳起,却被鼋老一把揪住了后颈皮,微微一抖,大黑便瘫软如蛇。 只听鼋老啧啧道:“奇怪,这黑虎自何处得来的妖修功法?还对这小子如此忠心……” …… 却说当日五峰山几人搜便方圆数十里,全无妖虎和石不言两人的踪影,奇怪不已。待几人汇聚之后,那神玄境修士留守,余下几人疾飞而去。 过得两日,只见一人破空而来,鹰鼻深目面色阴沉,正是武阳。他到了留守的神玄境修士身旁,沉声道:“元修,有何线索?” 元修见过礼后摇了摇头,皱眉看向那山崖,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武阳听后也是皱眉不已,缓缓飞到大黑消失的地方,一手抵上石壁,眼睛微眯。 过得片刻,只见武阳脸色大变,猛睁开眼颤声道:“难怪如此……” 元修奇道:“师傅,发现了什么?” “一处大阵,待我看看……好强的妖气,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天助我也!” 大笑声中,武阳冲天而起瞬间远去,只留下元修听得他神念传讯后,在此惊疑不定。 …… 一处幽深石洞中,石不言靠着石壁坐着,面色冷峻。胡薇偎依在他身旁,眼中冒着怒火看向洞口。 只见洞口有一团黑色光晕缓缓流转,并没有妖族。 不过这光晕,却是让胡薇吃了大亏——那是由无匹妖力铸成的牢门,坚不可摧! 听得洞外传来一阵轻响,石不言凝神看去,却见红雪提了个竹篮走了进来,丝毫不受那妖力影响。 红雪看向石不言和胡薇,一脸愧疚道:“两位恩人受苦了……可是,诸怀大哥他……他也没有办法。若不是这样,鼋大哥……” 胡薇眼睛一瞪正要说话,石不言将她一拉,看向红雪轻声道:“说来我们应该谢你才是。若不是你,只怕我们早已被仇家……” 红雪忙道:“红雪虽是妖族,但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当时事急从权,却没想到害得你们……不过,我便是死,也不会让哥哥姐姐们加害两位恩人的。” 胡薇见红雪说得情真意切,她心中怒气渐渐消去。 当时那第三道剑芒卷来时,她本就存了死志。此刻险死还生,能多和不言呆上一刻她觉得都是赚来的…… 红雪自竹篮中取出数个果子递给两人道:“我不知你们吃什么,不过这果子极为鲜美,你们先吃吧。对了,哥哥们有肉干,你们要不要,我去取。” 胡薇接过果子道:“不用,果子挺好。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酒?” 石不言看向胡薇,微微一笑道:“怎还想着喝酒?可是担心那恶妖来杀我们,喝酒壮胆?” 胡薇听得“壮胆”,却是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红雪一拍手道:“还真有,侯大哥家里有果子酒,我去讨一葫芦。不过,我们这里可没有恶妖,都是好妖。”话一说完,红雪急忙跑出了洞去。 石不言一脸疑惑看向胡薇道:“你这是……怎么突然间脸红成这样,可是伤还未好?” 胡薇娇羞无比,此刻石不言一问她倒恼羞成怒,一把向石不言腰间软肉掐去。这一掐力道十足,偏偏只掐了一点皮肉,石不言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吃痛不已,不由得一把抱住胡薇。 谁知胡薇一顿,手上顿时松了,感受着石不言有力的怀抱,被那男子气息一熏,心中小鹿乱撞,抬头看向石不言,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劫后余生,虽然前途未卜,石不言却并未如胡薇那般觉得两人多活一日,便少一分遗憾——神仙眷侣的日子,怎可如此短暂! 看着怀中佳人一副任人采摘的样子,石不言心中一荡,却强自忍住,只是在胡薇额头轻轻一吻,而后紧紧抱住她。 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一定! 胡薇本就意乱情迷,此刻只觉石不言将自己拥在怀中如此用力,她不由得也紧紧搂住石不言,只想融化在他怀里…… “咦,你们这是……”红雪拿了个大葫芦站在洞口,看向两人一脸好奇。 两人一惊,胡薇大窘,满脸通红地松开手,坐到了一旁,石不言也是尴尬不已。 红雪想了想,走过来递过葫芦道:“你们……在疗伤吧?我记得有篇功法中,疗伤便是需要拥抱在一起,胸腹相贴,便于妖力传递……” “正是正是……我正在给不言疗伤。”胡薇忙道,而后起身接过那葫芦,拔开塞子一闻,眉头一扬道:“好香!不比秋哥儿的百花醉差。来,咱们喝酒!” 说完,胡薇盘腿坐下,红雪想要告辞,却被石不言叫住一起。红雪虽从未饮过酒,但恩人的话她不好回绝,也爽快坐下了。 第四十章 情迷 红雪果然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有些不清醒。不过,这果子酒也非凡品,不知藏了多少年,入喉虽香甜,酒力却是不低。 胡薇听得石不言发问,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不住向红雪劝酒,直至深夜,红雪才醉醺醺离去。 待红雪离去后,石不言眉头微皱,整理得到的信息。 极久远的上古年间,世间妖族被道门围攻,死伤无数,此谷中妖族的先祖,便是在一妖族圣地使者的护佑下来到这里。那使者本是前来接引世间众妖撤离,但无奈人数众多,只好在此间留下大阵,将带不走的妖族留在了这里,待以后再来接引。 也不知发生何事,那使者一去不回,多年以后,谷中最强的一位妖族出谷打探,几经周折,才打探出道门当年将圣地使者与他带走的妖族全数杀死。 得知这消息,打探的妖族万念俱灰,不料却被道门察觉大举围攻,大战之中他分出一缕妖魂回谷报讯,力战而亡。 谷中妖族得知讯息,只得在谷中隐匿下来,不再问世事,只是尽其所能,使传承不灭,直至今日。 只是那妖族圣地,却让石不言心中大惊。 无疆山…… 无回大哥,不就说他来自无疆山!是了,难怪见了黄万贯妖力所化的黄鼠狼后,自己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原来是无回大哥隐隐露出过这种气息…… 原来,那豪气干云的无回大哥,也是妖族中人。 一念至此,石不言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而后却又眉头紧皱。 无回大哥走得急,也未曾留下信物,他该如何说,才能让诸怀相信他识得无疆山的妖族中人?黄万贯那胡须也没了…… 黄万贯是不是自这谷中出去的? 石不言脑中一片纷乱,只想着如何取得诸怀信任,离开这山谷。突然间,只听得嘤咛一声,胡薇已是伏倒在他怀里,酒气熏人、娇躯滚烫。 只见胡薇看向石不言,眸子却是极为清亮,咬牙道:“恰才你说我想借酒壮胆……被你说中了。” 话一说完,只见胡薇向后一挥手,一卷红纱层层涌出,铺满山洞,更有一匹红纱飞出附在那洞口石壁上,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而后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解开了衣衫…… 看着眼前的玉体好似发出淡淡光晕,本已呆住的石不言只觉得有些晃眼,如处梦中。他颤巍巍将手伸向那光晕,却被光晕中探出的一条玉臂狠狠拉了进去,而后,陷入欲罢不能的美妙梦境。 洞口红纱好似被风吹起一角,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正想向洞中看去,一片乌云却挡了过来,不让这调皮的星星去打搅洞中正抵死缠绵的一双璧人。 …… 洞口红纱已然落下,洞中也是一片凌乱。 石不言拥着沉沉睡去的胡薇,只觉得欢欣无比,不由得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却见胡薇含混不清喃喃了一句,眉头微皱,测过头去。 初经人事,胡薇自是吃痛,石不言哪里知道这些?只是横冲直撞,见得落红和胡薇惨白脸色,才觉愧疚不已,而后温柔怜惜。 见胡薇纵是睡着也是眉头微皱,石不言心痛不已,心中却涌起豪气万丈。 为了身旁佳人,纵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 次日清晨,两人起身后,胡薇只觉娇羞不已,连与石不言对视都不敢,石不言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笑道:“‘胡作非为’今日怎如此胆小?” 胡薇一怔,将头靠在石不言胸膛上,轻声道:“不言,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放荡的女子?” 石不言一听,双手扶在胡薇肩头将她推开一些,看向她的眼睛正色道:“怎么会,你的心意我又如何不懂。相信我,我们会离开这里。” 胡薇又将头靠上石不言胸膛,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喃喃道:“如果能和此间妖族友好相处,我们就在这里不出去,也挺好的……” 此处山清水秀,远离尘世,若是真能隐居此处长相厮守,确是佳地。但想起石不言和五峰山的恩怨,胡薇知道这不可能。 石不言心中一愣。 胡薇的心思,他能猜上几分,但是……他只得将胡薇用力拥在怀中,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心中满是歉意,而后纠结不已。 突然间,洞口妖力涌动,一道黑影扑了进来。石不言心中一惊与胡薇分开,正要出手,而后却一把抱住那黑影。 “大黑!” 胡薇也走了过来,检查大黑的身体。大黑不住在两人身上磨蹭,亲热无比。 “不用看了,它毫发无伤。”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石不言抬头看去,只见诸怀和鼋老已经走进了洞中,诸怀本就是一脸恶相,看不出什么神色,鼋老眼中却有几分狐疑。 只听诸怀瓮声道:“想必昨夜你已经自红雪那丫头口中得知了这山谷的来历。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又何苦给她灌那么多酒?” 石不言心中一惊,而后却是有些歉意。胡薇抱住石不言一只手,看向诸怀大声道:“是我和红雪妹子一见如故,才多喝了些酒,不要说得咱们好像有多深的心机。” 诸怀也不理会胡薇,看向石不言道:“这虎对你感情深重,想必跟你时日不短,说说吧,还有你昨日说的仇人……一并说了吧。” 此事无需隐瞒,石不言一一说了,而后诸怀和鼋老沉吟不语。 石不言见两人神态,好似事有转机,又将无回与黄宝山一事说了出来,两人大惊,忙让石不言反复描述细节。 多少年来,此间妖族早已对圣地失去了希望,此刻突然间听得石不言提起,怎不吃惊?听到石不言说起无回因伤回去,说只要回去泡一阵子就没事,心中已是相信了几分。 无疆山中有数个灵泉池,妖族中人去世后便会投进去,池中的阵法会将其尸体中的妖力抽取出来,蕴藏在池中红色灵泉中,若妖族中人受伤,在池中浸泡便可伤愈。因其颜色,这些灵泉池被称为“血池”。 此事非无疆山的妖族不可得知,诸怀能知道,是因为当年圣地使者曾有说起,而这使者的一言一行在谷中有着详细记载,只为日后有希望寻得线索,重回圣地。 只是那黄万贯,却并不是从这万兽谷中出去的。听得世间还有这么一位妖力通天的大妖,诸怀两人也是惊奇不已。 只见鼋老眉头一皱道:“如此说来,小哥与我妖族可是有缘得紧。但这些都是你口上言辞,并无证据,我又怎么知道不是你编了诓我们?” 此言一出,只听得一声虎吼,大黑走到诸怀面前,看向他点头不已。 石不言忙道:“我恰才所说,大黑全都亲历。” 大黑又连连点头。 诸怀看向大黑,目中满是温柔,让人觉得与他那恶相极不协调。只听诸怀向鼋老道:“鼋老哥,此虎虽与这小子感情深厚,但终究有望成为妖族,我信它。” 鼋老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放了他们。石不言是吧,此后若是你再遇到无回与黄万贯,还请你告知他们此处位置。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你便是此间妖族的恩人了。” 听得此言,大黑走到鼋老身前,大头轻轻靠上他肩膀一触。鼋老笑道:“这家伙,现在满意了吧?” 大黑喉中轻吼两声,摇头晃脑,好似极为得意。 石不言却有些呆了,见得诸怀挥手散去洞口妖力,忙道:“诸怀……” “叫我大哥吧。” “诸怀大哥,昨日你们还不听我的,今日怎就……” “不是信你,是相信这黑虎!妖兽断然不会欺骗我族。”诸怀淡淡道。 石不言一愣,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想到妖族与道门之间的血仇,却也释然了。 胡薇却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迟疑道:“就这么容易放我们走了?” 鼋老看向胡薇嘿嘿一笑道:“怎地,莫非你还想生个小娃娃再走?” 胡薇大窘,而后柳眉倒竖大声道:“莫非昨夜你有偷看?” 鼋老一愣,侧头疑惑道:“偷看什么?” 见得鼋老不似作伪,胡薇心中一惊,而后羞愧不已。 见了胡薇神色,诸怀又看向面上一红的石不言,不由哈哈一笑道:“看来这石洞,倒是成了名副其实的洞房,哈哈哈……来,不言老弟,咱们去喝酒,庆祝一番。” …… 谷中草地上,大开筵席。 妖族的宴席,自然比不得人间繁复,无外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已。若是腻了,自有芬芳的奇花异果。 酒后话一说开,石不言才得知昨夜诸怀和鼋老已起意放了他们。虽然大黑不能言语,但诸怀和鼋老深知妖兽性情,自有办法。除了一些关键处不能得知,他们已知道石不言和胡薇与妖族有过接触,而且并无不利妖族的行为。 诸怀已向众妖说了无疆山无回一事,听得此言,众妖想起昨日却险些杀了石不言,心中大惊,纷纷上前向石不言和胡薇敬酒赔罪。 看着虽然形容奇特,但眼中却是一片真诚的妖族,石不言怎好拒绝,于是那酒便一碗碗喝下,不觉间已是醉眼朦胧,只觉得与此间妖族一起喝酒,心中快意无比。 是了,没有尔虞我诈,性情大都是直来直去的妖族,与之相处自然快意! 听得众妖此起彼伏的欢呼,石不言看向诸怀道:“诸怀大哥,他们为何如此高兴?” 诸怀看向已是东倒西歪,却仍是笑着一碗碗喝酒的鼋老,轻声道:“因为,有了希望……” ; 第四十一章 破阵 “中原西方,山中发现一座妖族大阵,其中隐藏有妖族,数量不明。” 不到一日,这条消息传遍道门。 道门震惊。 世间早已无妖,此刻听得有妖族隐匿图谋不轨,道门中人无不群情激奋,誓要降妖除魔,还世间安宁。 虽然大多道门不齿于五峰山入世一事,却也纷纷前往武阳指出的地点。 师门长辈各有所思,但大多后辈子弟却是想着还有什么比除妖更显自己的正义呢?妖族可是十恶不赦的。更何况道途枯燥平淡,纵是大比也是束手束脚,除妖却可以放手施为,又可结识当世豪杰,何乐而不为? 玄一门诸真人得知这个消息,商议一番后,却严令门中弟子不得前去,只由净泓真人与按捺不住的幻云真人前往。 当两人到得地方时,不由得一愣。 只见一座万仞绝壁之前挤满了道门中人,有那站不下的,只好远远浮在空中——你总不好漂在别人头上吧?要知道今日到场的,可不乏道门中的顶尖人物。 见得净泓和幻云到来,早有伶俐的五峰山弟子上前接引,将两人接到悬崖下方一处大帐外。 刚到帐外,只听一人哈哈大笑后朗声道:“武阳恭迎玄一门两位真人。” 话音一落,只见武阳满脸笑容出了大帐,将净泓和幻云引进帐中,帐中众人顿时纷纷见礼,打过招呼。而后武阳将两人带到大帐上首一旁坐下,自有弟子奉上香茶。 能入大帐的,无不是一派掌教或是道门显赫人物。 幻云与熟识之人打过招呼后,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净泓喝了两口茶,看了眼武阳笑道:“武阳掌教,国师兼太上皇的日子,可还舒坦?” 净泓真人本就嫉恶如仇,此刻见了武阳,怎不刺他一刺。听得此言,帐中众人顿时暗中带笑看向武阳。 “嘿嘿……”武阳老脸一黑,干笑了两声道:“五峰山比不得玄一门底蕴深厚、家大业大。为了光耀宗门,贫道说不得只好贻笑大方。哈哈、哈哈……” “哼……”只听一人冷哼道:“祸乱世间便可光耀你宗门了?眼下五年已过,不知五峰山发展得如何,宗门可曾光耀?不过,看来你跑腿的弟子可是足够了,否则此事仓促,你又如何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说话的正是浩气宗掌教善存。他原本不屑与五峰山的人共处帐下,只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这才勉强进来。 接连被人奚落,武阳也有些恼怒,却是强自按下,看向净泓真人道:“不知玄一门此次,来了多少人。” “就我和净泓。怎么,嫌少?废话少说,妖族大阵何在?咱们来可不是和你喝茶聊天的!”幻云真人起身冷冷道。 武阳听得此言,心头一松,笑道:“玄一门两位真人齐至,自是抵得上千军万马。人也来得差不多了,诸位,请随我来。” 到了悬崖下,武阳止住脚步,一指万仞绝壁笑道:“此处便是妖族大阵。” 众人抬头,见得绝壁高耸入云,不由得暗暗心惊。有那想一显身手的,已是发出剑芒真气击向悬崖,却见砰然爆响中,山石滚滚,只若普通山崖全无异状。 虽然对武阳做派不齿,但其于阵法研究确是大家,既然他说大阵在此,定然不假。 只听善存冷哼道:“别卖关子,既然大阵在此,如何寻出破之?” 武阳鹰目中精光一闪,哈哈一笑道:“既然贫道敢让诸位劳师动众,自然有破阵之法。起阵!” 最后两字,武阳却是用上了道法,声音如雷而出。就在此刻,他也一改此前低眉顺眼之态,神色肃然,法力提聚间须发飘飞,向悬崖下留出的一大片空地飞去。 感应到武阳含而不发的隐隐威力,净泓真人目中一闪,若有所思。 只见那空地之上突然现出九十八名五峰山弟子,依了方位盘腿坐下,占去百丈方圆,默念法决、提聚法力。 武阳飞至空地正中,闭目片刻,猛然间双目睁开一声大喝,只见数道光华在地上流转,风声大起,顷刻间已是勾勒出无数巨大符文,通过那九十八名弟子相连,闪烁不定,构成一座大阵。 武阳缓缓落下站到大阵中间,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一手指天,一手猛然拍向地面。 只听“嗡”的一声异响,阵中符文大放光明,各弟子也是一手贴地,另一手却是推向武阳,眉头紧皱。 只见武阳面色瞬间变得赤黄,牙关紧咬,好似极为吃力。那指向天空的手摒成剑指,手腕轻转。在空中,随着武阳剑指游移,道道金色线条凭空出现,一个纷繁莫名的符文渐渐现出。 待那符文最后一笔勾勒出来,武阳已是大汗淋漓,只见他猛一咬牙,剑指一挥,口中大呼道:“疾!” 空中那符文缓缓一动,轻飘飘向悬崖一处飞去,而后印上悬崖石面,光华一闪,缓缓黯去。 见那悬崖上全无动静,众人面面相觑。再看向阵中,那些五峰山弟子大都已瘫软在地,显是法力真元耗尽。虽然看似狼狈,但旁观的诸位掌门和真人分明有掩藏不下的震惊。 武阳虽站起身来,那身子却在微微颤抖,但他仍是一脸肃然,负手看向那金色符文黯去的地方。 众人见了他神色,也是一脸凛然看去。 风起,山崖上一株横生的老树枝叶颤抖,一片黄叶随风飘落,划着圈撞上山崖。 …… 却说万兽谷中,众妖正在与石不言和胡薇道别,大黑化为黑猫顿在石不言肩头,看着那谷中众多妖兽,吼中呜呜轻吼,分明有几分不舍。 石不言将大黑抱到眼前,正色道:“大黑,外间世界确是不适于你,不如,你就留在谷中。一来有诸位哥哥指点你修行,二来你也不至于没有同类、太过孤单。” 大黑转头看向谷内,眼神直直的,过得片刻它才回过头来,纵身跳上石不言肩头,不再发声。 诸怀哈哈一笑道:“看来这家伙对你的感情,不比胡小妹来得浅。哈哈……” 胡薇此刻已去了扭捏,紧紧抱住石不言手臂,恨恨剜了诸怀一眼。 鼋老也是嘿嘿笑了几声,而后神色一凛道:“不言老弟,出了此间,你可千万要多保重啊……” 胡薇笑道:“这山谷中,就数鼋老哥狡猾,想不到你却如此关心不言。” 石不言摇头苦笑,诸怀又是一阵大笑道:“老鼋哪里是担心不言,他是担心不言若是有个长短,那无回如何能找到此处,哈哈哈……” 诸怀仰头大笑,眼角余光猛然间瞥得一物自悬崖中飘荡而出,不由得面色大变。 众人一惊随之看去,只见一片黄叶正如飘飞的蝴蝶缓缓坠落,悄无声息落到众人身前。 “这树叶,是自石中飞出……”诸怀喃喃道。 话音刚落,只听“咯”的一声脆响,有若水晶破碎一般,而后狂风大作,却是自眼前悬崖平平吹来,随着风声,那悬崖中的大片山石渐渐淡去,如幻影消散一般。 “吼……”一声闷雷般的大吼自诸怀口中发出,众妖顿时凝神后退,手持武器,熊熊妖力交织升腾,凝出阵阵杀意。 石不言惊奇不已,看向一脸凛然的诸怀道:“诸怀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鼋老厉声道:“你的仇家是什么人,为何能破去此间大阵?” 石不言心中大凉。 前日喝酒时诸怀大哥对这大阵信心满满,直言不会被人发现,此时为何…… 却听得风声一停,石不言转头看去,如坠冰窟。 悬崖已然不见,眼前只是一条宽阔峡谷。峡谷外,无数道门中人飘在空中,杀气腾腾!石不言自是认出,那些道士并不只是五峰山的人。 感应到另一边隐隐汇聚的无匹威力,诸怀眼角微微抽搐,取出一柄双刃巨斧,扭头看向惶然不已的石不言和胡薇,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峡谷两端,道门和妖族隔谷相望,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如山压向所有人,几乎窒息。 也不知是道门中的哪位道士先发出剑芒,或是妖族中哪位先射出利箭。但就在剑芒和利箭的尖利呼啸声响起时,那隐隐的窒息感顿时散去,激荡在妖族和道士心中的,只有无边战意。 没有交谈,也无需交谈,战火顿起。 看着身边的妖族眼放凶光随着诸怀向峡谷中呼啸而去,谷中妖兽也如潮涌来,石不言却陷入两难。 帮谁? 大黑已是化为妖虎,爪子深陷泥中,看着峡谷中的血肉横飞咆哮不已,不时扭头看向石不言,很是焦急。 胡薇却不曾想过那么多,见得这几日还一起喝酒的哥哥姐姐们正在浴血奋战,眼都红了,大喊道:“不言,咱们上!”雷神鞭早已盘旋不定,光华隐现。 石不言眉头紧皱,只觉得为难不已,却听得一声厉啸由远而近急速传来,他心中一惊,只见一道凌厉剑芒正向自己卷来,想要避开或是抵挡却已来不及。 胡薇和大黑心思全在战场上,待发现不对时却晚了,胡薇一声惊呼道:“不言!”极速向石不言扑去,只盼能替石不言挡上一挡。 两人犹豫间并未提聚法力,猛然遭袭,定然不死也伤! ; 第四十二章 除妖 大黑狂吼声中一道妖元喷出,却落后剑芒半分,眼看那剑芒就要卷上胡薇和石不言,只见黑影一闪,而后噗的一声闷响,一人口中鲜血狂喷撞上两人,剑芒已然散去。 石不言此刻才运转法力止住几人身形,定睛一看,那胸前一片血迹的,不是鼋老是谁? 只见鼋老一脸青紫、口角带血,看向石不言恨恨道:“战阵之侧发呆,你小子不要命了?” 虽被鼋老训斥,但见得鼋老惨状,石不言眼眶却红了,不知该说什么。 胡薇俯下身子想将鼋老扶起,却见青光一闪,鼋老在青光中化为一只桌面大小的团鱼,色做青黑,背甲上分明有一道深深伤痕。 只听一声悲呼道:“鼋大哥!”正是红雪一脸焦急跑来,见了鼋老真身,悲恸不已。 胡薇轻声道:“红雪妹子,鼋大哥他……” “大哥他被打回原形,需得从头练起……”红雪抽噎道。那团鱼回头看了眼红雪,微微摇头,红雪忙将鼋老背起,直向谷中溪流跑去。 石不言听得从头练起,脑子里顿时轰轰作响,他咬牙看向剑芒发来的方向,一个黑袍道士也正看向他嘿嘿冷笑,手中长剑又起光华。 石不言钢牙紧咬匕首出鞘,驾云如电而去,胡薇和大黑也是战意昂然,紧紧跟随。 原本以为是战场上逸散出的剑芒,谁知是五峰山弟子刻意为之! 此刻战火已蔓延至谷中,那五峰山弟子见了石不言冲来,嘿嘿一笑,顺着山崖向一方飞去,手中剑芒却是直直射向天空,发出一声厉啸。 石不言此刻杀意凛然,誓要杀了那人为鼋老报仇,也不虞有诈,剑芒寒雾齐出,直追那人。 五峰山弟子接令在谷中寻找石不言,那人见石不言被他发现并引了过来,心中大喜,暗道掌门如此紧张这石不言,此举定然立下大功。 但他却不知武阳下令搜寻石不言的弟子,都只是气玄境。若是不能被石不言擒而杀之,只怕他不会上当。 见得剑芒裹在寒雾中袭来,那人心中不屑,抬手间沙尘滚滚吹向寒雾,长剑迎向剑芒,却只觉身子一僵,那剑已然递不出去,眼见得黑色剑芒卷来,他心头大惊,一声大喊震开身上寒冰,身子疾转堪堪避开剑芒,却只觉身子一轻,而后剧痛传来,不由得嘶声大喊。又见几个雷球噼啪而来,轰然爆响中,那五峰山弟子已然骨肉不存。 斩杀一人,石不言非但不觉为鼋老报仇的痛快,反而激起心中杀意,听得远处妖族中人吼叫连连,他看向胡薇沉声道:“薇,此处人少,你和大黑留在此地,我去杀人。” 胡薇见石不言目作通红,说话间形容狰狞,她心头一紧正要摇头,却面色大变! 石不言心中一凛正要转头,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自上而下压来,心中大惊抬头看去,只见一鹰鼻深目的黑袍老者正向他遥遥一爪抓来。 这一抓之势笼罩方圆数丈,竟然连胡薇和大黑也罩了进去。大黑虎吼连连,却是不得动弹,石不言和胡薇自然也不好过,法力狂聚,才不致身子被制。 此人正是武阳。只见他嘿嘿一笑手指一紧,石不言和胡薇身子一震,口鼻中顿时流出血来,脚下云团消散跌落下去,大黑也是瘫软在地。 武阳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取出一个纹饰粗陋的陶碗,正要抛出却心中一凛,向下看去。 一脸寒霜的净泓真人正站在石不言和胡薇身前。 石不言见了净泓真人,心中大喜,忙道:“净泓真人!……” 净泓真人手一摆,看向武阳浓眉一扬道:“武阳掌教,不言和贵门恩怨,贫道有所耳闻。但你想当着贫道的面以大欺小,贫道手中的‘断岳’却不会答应!” 只见净泓真人长剑出鞘,宽大古朴的剑身嗡嗡作响。 武阳眉头一皱,抓着陶碗的手紧了松、松了紧,终是将陶碗收了,嘿嘿一笑道:“大敌当前,些微小事就算了。不过,日后你可要将这小子看紧了,若是哪天再撞到我手上,嘿嘿……” 净泓真人朗声道:“玄一门行事,无需你来操心。” 说话间,净泓真人已是各自渡了一分真元给石不言和胡薇疗伤,此刻石不言将化为大猫的大黑抱在了怀中,一脸感激看向净泓真人。 只听武阳猛抬头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告退。” 见得武阳离去,净泓真人神色稍缓,转身看向石不言正要说话,却身子一震,看向远远飞去的武阳,神色复杂。 却是武阳传音淡淡道:“莫非,你真以为我怕了你的断岳不成……” 悬崖之前,破阵时那近百个五峰山弟子,俱是神玄境! 即便玄一门人才济济,六脉神玄境之人合共也不过百余……想起破阵之后道门中人看向武阳那震惊眼神,武阳按捺不住的得意之情,净泓眉头大皱。 石不言虽见净泓真人神态有异,却也向他介绍了胡薇,又问道净泓真人为何来此,净泓真人意兴索然道:“回山再说。” 说完,净泓一手拉着石不言,载着几人驾云而起,向战场上方飞去。 虽然被净泓真人相救,但胡薇见净泓真人对她不冷不热,心中不快,扭头看向别处。石不言知道胡薇所想,拉住了她的手,胡薇心头稍微好过一点,看向石不言眨了眨眼,捏了捏他的手心。 石不言微微一笑,看向净泓真人呐呐道:“真人,不言和薇……” 净泓瞥见两人拉着的手,淡淡道:“知道了。” 石不言一愣,不知净泓真人何故如此,得见师长的欢喜淡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再言语,看向下方。 却见下方剑气激荡、妖元乱窜,更有各属道法与妖元齐出,两族早已死伤无数,却仍是战意昂然,声声爆响中血肉横飞。 石不言心中不忍,却知道此战凭他这小小气玄境弟子无从化解,更何况此刻新仇旧恨交织一起…… 眼见得前几日还一起饮酒的妖族中人在浴血奋战,他终是鼓起勇气看向净泓真人,正要开口求情,却见净泓真人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沉声道:“不言,可是不忍?莫要忘了道门除妖天经地义!你与此间妖族有何瓜葛我且不究,若是你现下坏了玄一门名声,我定然严惩不贷!” 石不言一愣,将心头激荡生生压下,扭头看向一旁,不再去看那修罗惨景。胡薇却是忍不住了,大声道:“除妖除妖!妖族究竟做了什么?此间妖族隐世不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何道理杀他们?还有!不许对不言大呼小叫!” 净泓真人一愣,看着胡薇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了眼石不言道:“不言,这胡薇对你不错啊。” 石不言心中有气,只是点了点头,净泓真人知道这两个一时想不开,担心他们冒道门之大不韪,叹了一声,暗暗布下法力围绕在两人身上。 却听得一声如雷大吼传出,石不言心中一惊低头看去。 只见说话这短短一刻,妖族又死去数人,而道门中人却好似汹涌浪潮源源不绝自峡谷中涌出,大浪里一条昂藏大汉手持双刃巨斧首当其冲,挡下了大部分道士的攻击,纵跃间手中巨斧盘旋如风,将一个个道士斩下云头。 此人正是诸怀!他身旁一个瘦小汉子手持长棍与他形影不离,护住诸怀身后,一条长棍使得水泄不通,剑芒道法皆是一棍抽散。 见那酿得好酒的侯森大哥如此厉害,石不言有些心惊,不过也替他们暗暗担心。又见得众多道士纷纷被暴怒的诸怀斩杀、洒出漫天残肢血雨…… 是什么仇恨,能让两族水火不容?难道只因古时的一道仙旨?这仇杀分明无关正义道德,那仙界中的仙人,又是为何?不是说仙人都是救苦救难、深明大义、明察秋毫的吗?…… 手心的一阵疼痛将恍惚中的石不言惊醒,他看向胡薇,见胡薇一脸愕然,不由得随之看去。 一柄小小光剑正在妖族中上下翻飞,带起道道血光、断肢横飞…… 幻云真人! 石不言四下看去,果然见得一脸寒霜、薄唇紧抿的幻云真人立在云头,右手剑指对着下方连点,凌厉的眼神中分明有着狂热,那狂热蔓延开来,使得幻云真人的脸上,涌起一片潮红。 石不言全然想不到在门中对自己体贴无比的幻云真人如此狠厉,不由得呆了。 诸怀如此凶猛,自然引起了道门高人的注意。 放手狠杀间,诸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已被人围住,只是侯森隐有发觉,但此刻深入重围,他已是应接不暇。 但诸怀冲入重围并非是莽撞,而是因为幻云在这人群后方!这女人自出手至现在,死在她手里的妖族为数最多,诸怀怎不知道。 只见诸怀一声怒吼,巨斧脱手飞出,向幻云盘旋而去,疾如闪电。 谁也没想到那妖族首领会将兵刃脱手,几人来不及避让惨被分尸,净泓真人更是大惊。 幻云施展这“浮光掠影”道法之时,正是全身防备最为空虚的时候!更何况,那武阳不知何时出现在幻云一侧,面带微笑遥遥看向净泓真人。 净泓方寸大失,舍了石不言和胡薇,沉脸破空而去。 ; 第四十三章 生离 眼看巨斧就要击中幻云,净泓堪堪赶到,断岳光华大盛横拍而去,砰然大响中,巨斧远远抛飞,却仍是呜呜作响盘旋不已,自众道士后方疾转而回,一路上溅起漫天血雨、残躯纷纷坠落。 啪的一声,诸怀握住巨斧仰天大笑,而后一头扑向惊恐不已的众多道士。 虽然接下那一斧,但事出仓促,净泓真人胸腹间隐隐气血翻涌,他冷冷看向一旁仍是面带微笑的武阳,持剑护在幻云身旁。 发生的一切幻云却恍若未闻,她仍是双眼放光,手指挥舞间收割着一个个妖族性命,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这不是害怕恐惧,而是近乎病态的兴奋! 虽然幻云真人杀妖无数,但见得她安然无恙,石不言心中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木然的神色却仍是未变,抱着大黑呆呆看着下方的血腥战场。 妖族中人有的妖元将尽,已是化为巨大兽身、爪牙尽显,冲撞纵跃间怒吼连连,更显狂暴。 听着声声兽吼,石不言只觉得仿佛这声音莫名熟悉,好似深深吸引着他,而他的情绪也随着这吼声渐渐翻涌,体内的鲜血开始沸腾,如同那日随着无回大哥千里奔袭永昌皇城时一般。 战场一角,一道门弟子刚刚闪开一团激射而来的妖元,却被一条钢鞭般的长尾狠狠抽中,鲜血狂喷飞退而去,眼看一个巨大的爪子森森抓来,不由得魂飞魄散,突然间身子一紧,被人直直向后一拽险险避开,而那抓向他的巨兽已被众多道门弟子围攻而上。 他惊魂未定回头一看,只见一神色木然的年轻道士正站在他身后,连忙一礼道:“多谢道友相救。” 却见那道士也不说话,突然间拉住他的手呲牙一笑,声音沙哑、无比怪异。 那人正疑惑间,突然发现法力真元自被拉着的手中奔涌而出,全然不受控制,大惊失色,正要怒喝,却只觉身子一软瘫倒在那道士怀里,发声也是不能,再过片刻他已是形容枯蒿如同老者一般,头一歪,就此轮回。 那神色木然的道士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空中的石不言,怨毒无比的目光闪烁不定,而后身子一闪,冲入一片混乱的战场中去。 那里,有更多的“粮食”在等着他。 这一幕却被武阳看见,本就一脸微笑的他,不由又嘿嘿笑了两声,意味深长。 妖族终究抵挡不了道门的攻势,战场渐渐向谷中退去。虽然诸怀勇猛依旧,但诸位道门高手见了浩气宗掌教存善与诸怀一战重伤欲死的下场后,却纷纷爱惜羽毛,未曾出手相斗。只是众多热血沸腾的弟子为了“大义”,前仆后继,将诸怀和侯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时见得中间血肉抛飞,洒出圈外。 不过,这也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诸怀虽猛,却也有妖力耗尽之时。 见得妖族伤亡惨重,石不言双目赤红,心中如刀绞一般、愧疚不已,他转头看向胡薇,眼中凶光消散一些,浮现几分温情、几分不舍。 但胡为却没有看向石不言,而是看着万兽谷中的河边,眼见得一人直向红雪杀去,不由得一声惊呼道:“红雪妹子!” 石不言本是一指点出想要制住胡薇,不料胡薇瞬间疾飞,却是点了个空。他凝神一看心中大惊,而后大怒飞去。 净泓真人远远见了也是一惊,但武阳分明居心叵测,幻云又杀红了眼如痴似呆,他怎敢离去?眼见得武阳口唇微动,而后几道黑影直向那河飞去,不由暗暗后悔没带人来,焦急不已。 那向红雪杀去的道士也是杀红了眼,此役他几个要好的师兄弟死于非命,心中悲愤不已,但能战斗到现在的妖族无不是凶猛无比,他的修为却不够看,随着大队冲进谷中后,眼见得小溪边有个柔柔弱弱的妖族女子,二话不说疾飞而去。 眼看就要将那妖女一剑穿心,却只听得噼啪之声在身后大响,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碗口大的雷球闪烁着电火直击向他面门,心中大惊猛一弯腰,那雷球擦着鼻尖飞了过去,却也被电火燎去一大片头发,黑烟直冒。但他去势未停,疾飞间长剑带过红雪身子,而后只听扑通一声掉入了河中,狼狈不已。 身影一闪,胡薇站到了脸色煞白的红雪身边,柔声道:“妹子莫怕,我来了。” 红雪脸色凄苦,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也不看胡薇,眼神直直看向被团团围住、杀声震天的诸怀那方,她的肋下,鲜血渐渐浸透衣衫。 胡薇知道正是他们引来了道门,红雪记恨自己和不言,不由心中一黯,忙给红雪包扎了伤口,而后一咬牙,手中雷神鞭一紧,面若寒霜向河边走去。 “不可!” 石不言一声大喝,剑芒急追而去,劈散了呼啸的雷球,飞身拦在胡薇身前,放下大黑。那刚刚爬上岸的道士已吓得脸色煞白。 胡薇看向石不言,那眼已是红了,冷冷道:“让开!” 石不言却猛然将胡薇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如此用力,好似想要将怀中佳人融入自己身体一般。 胡薇心中一惊,隐隐觉得不对,正要挣开身子却是一颤,已然不能动了。 只见石不言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深深一吻,而后看向她的眼轻声道:“这罪孽怎能让你背负,我来。” 那目光中,分明有深深的不舍和眷念,却也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胡薇惊呼道:“不言!” 石不言闭上双眼,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双手离开粉脸,转身而去。 河边那人却未离开,见到石不言闭着眼睛向他走来,惊疑道:“你们这是……可是和妖族勾结?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胸前突然间多出来的一个通透大洞,满脸不可思议,缓缓倒下。最后,他只看见石不言睁开的双眼中一片血色,随着他急速离去的身影,眼角好似拖出两道红色光芒…… “不言——” 胡薇一声长长悲呼,如杜鹃泣血,泪流满面。 红雪却是呆了,怔怔看向那孤绝背影冲向疾飞而来的几个黑袍道士。 大黑喉中咆哮不已,化为妖兽,一瘸一拐向那背影追去。 红雪见胡薇背朝战场,脸上焦急无比,终是走向胡薇,想要解开禁制却不得其法,只好将胡薇转了个身子,将她扶住。 胡薇遥遥看去,见得石不言和大黑在四五个黑袍道士的围攻中险象环生,脸上却渐渐浮起一丝笑容。 “若是你有不测,那我也不活了……” 她一双眸子紧紧锁住石不言,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已淡去,只有眼中浴血奋战的那个人如此鲜明。她看得如此专注,生怕漏下他的一举一动,便是他身上添了几道伤口,她也细细记下。 不知道死了以后,那伤会不会跟着带去。 突然间,她只觉眼前一黑,那个正怒吼着高高跃起的身影被什么挡住了,她心中大急,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薇儿……” 她不由得一愣,散乱的目光渐渐聚集,一个人影慢慢在眼前清晰。 “爹,你挡着我了……”胡薇喃喃道。 红雪却满脸恐惧看向这个散出让她心悸气势的人。只见他面容清瘦,肤色极黑,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却有些花白。只是他看向胡薇的眼神温柔无比,这才让红雪稍稍有些放心。 胡硕向一旁走了一步,见得胡薇目光又投向那个与五峰山道士厮杀的男子,微微叹息一声,一掌击向她后脑,而后将瘫软的胡薇抱在怀中,驾云而起。 停在空中,他又向那一人一虎看了一眼,迟疑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冲天而去。 只因破阵之时武阳为了震慑道门,门中近百神玄境弟子大都法力耗尽,此刻与石不言交战的几人俱是气玄境,不过也是气玄境高手。石不言和大黑虽借精妙配合斩杀一人,此刻也是疲于招架。 快若闪电的攻防间,石不言无暇取用纳元袋,只得凭借一身修为咬牙支撑,眼见得法力将尽,大黑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虽有不甘,却也渐渐绝望,眼中厉色散去,渐渐恍惚。 恍惚间,石不言眼前仿佛又看见父亲的微笑,那漫天大火,但那火,分明正向他滚滚卷来! 突然,只听一声震天巨吼响彻山谷,石不言顿时清醒,见得一道雷火直冲面门,千钧一发间,身子却横飞开来,正是大黑长尾将他一拖,险险避开。 是了,我还不能死! 石不言一手紧紧扣入肩上一道伤口,剧痛之下恢复几分清明,而后他一声大喊,手中鲜血如雨飞去,面向峡谷那人却好似呆了,一脸惊恐看着那方一动不动,数滴鲜血顿时嵌入他脸上皮肉,他却犹如未觉,直到剧痛传来,他才嘶吼着翻滚在地…… 见得这人脸上皮肉急速腐烂,惨嚎声中又见石不言一脸狰狞,余下的三个五峰山弟子心中一凛,不由得攻势稍缓。大黑虽无力发出妖元,却乘隙一口咬向一人腰肋,血盆大口张合间,那人肋下顿时缺了一大块,惨呼声中一剑向跳开的大黑斩去,寒光一闪,大黑长尾齐根而断! 石不言心中大急,拼着身中两剑咬牙扑去,一把攀住那人脖子,手上匕首直直向他心脏捅了两刀,而后将那人一推身子疾退,恰好顶上一人,却也被那人手中长剑刺穿了身子。 石不言一把抓住自小腹刺出的长剑,一咬牙,忍住剧痛翻转匕首向后急速几刀,噗噗声中,石不言只觉抓住长剑的手上一轻,背后那人已撒手倒下! 见得石不言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余下一人心生惧意转身便走,却见石不言反手拔出刺在身上的长剑,一声大喝用力掷去,将那人刺个对穿跌落在地、惨嚎不已,他却身子一歪险些倒下。 他已几近脱力! 也不知是汗还是血,迷了石不言的双眼,模模糊糊间,只见远方一个如小山般的巨兽怒吼连连,那巨兽头生四角,上面串着数具尸体。 巨兽一旁,又有数个黑影向石不言急速飞来…… ; 第四十四章 无疆 如雷般的兽吼和法术爆裂声中,石不言蹒跚着捡回大黑断尾,重重坐在地上,身边是伏地喘息的大黑,他恍惚向河边看去,胡薇却是不在了,惘然若失。 她不会有事的,那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吧——虽然在战斗中,胡薇那边他却留了一分心神,只是石不言全然没想到如此老饕,居然是个清瘦的人。 又见得红雪化为白兔,钻入浮起的巨鼋口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随巨鼋一起沉了下去,他心中稍有一丝安慰。 看向远处飞来的身影,石不言淡淡一笑,翻出一瓶“柔云”给大黑灌了两口,而后他一边喝酒一边轻声道:“大黑,净泓真人被武阳牵制住,这次我们……可能躲不过去了。” 大黑喉中轻吼,虎目却是看向那酒瓶。 石不言勉强一笑,将酒向大黑口中灌去,歉声道:“连累你了……可惜没了不归。如此场合,还是不归应景。” 大黑吞咽着酒,定定看向石不言,眼神渐渐暗淡,眼角却滚出豆大泪水。石不言也是眼眶通红,将瓶中余酒尽数倒向大黑口中,而后将断尾放在大黑身旁,拍了拍大黑,面向来敌缓缓站起身来,提聚所剩无几的真元,灌注到四肢百骸中。 只待他们靠近,便会爆开一团血雨! 还真是惨烈啊…… 要到了最后关头,石不言却想起了四师兄苦岩——当日在不醉峰上,正是苦岩调侃让他用自己的血出奇制敌…… 石不言的一举一动,净泓自然看在眼中,但身边幻云见了那妖族首领化为的巨兽之后,目中神色更是狂热,光剑不住掠过巨兽带出长长血槽,层层叠加,渐可见骨。 眼见得那一群五峰山弟子就要飞到石不言那处,净泓一声长叹,呛然声中断岳出鞘,剑指武阳冷声道:“五峰山好实力,武阳掌教好手段,净泓领教了。只是,若今日幻云有什么意外,玄一门定会厚报!” 话音一落,净泓一声暴喝,向石不言破空而去。 武阳嘿嘿两声看向一脸痴狂的幻云,脸上阴晴不定,见净泓如此干脆舍了幻云……莫非,他也知道石不言体质之异?定然不会!若不是皇城中那位曾有提起,这世上又有谁能知道? 看向全不设防的幻云,武阳只觉得那修长的颈项如此诱人,快要按捺不下一剑割去的冲动…… 战场偏僻处,木脸道士抛开手中干尸,冷冷看向那河边的一人一虎,又看见疾飞而去的数道身影,心中怒极——石不言是我的,怎能死在你们手里! 黑芒一闪,木脸道士牵出一道淡淡黑影,直向河边冲去…… 战场上,只余诸怀所化的巨兽和那手持长棍的侯森尚在垂死反击,道门中人眼见得胜利在望,莫不是热血上涌纷纷出手。石不言在有心人眼中已成焦点,但一众狂热除妖的道门中人却并未察觉。 突然间,一道破空声自天外而来,那声音如此尖利,此间众人只觉耳中如针刺一般,不由得纷纷大惊失色向空中看去,运劲抵御。 只见一道黑光破空而来,直击那几个向石不言飞去的五峰山弟子,而后一声砰然爆响、尘土飞扬,更有断肢尸块四处激射,而这偌大的万兽谷,也好似随那巨响震了几震,冲击的余波却直直向那诸怀所化的巨兽周围冲去,修为低微者顿时如狂风中的落叶翻转抛飞,修为高深者也是咬牙抵御。 待风声一止尘埃落定,巨兽身旁已是干干净净,诸怀心知来了强援,瞬间化为人身,扶了侯森飞退。 净泓真人站在石不言身边面有惊色——这一击恰好解了石不言之危,来者何人? 石不言却是直直看向眼前不远处陡然现出的一个大坑,那坑底,一柄猛恶狼牙棒静静立在那里,如此熟悉。 “无回大哥……”石不言喃喃道。 石破天惊的一击,让道门诸人停下了动作,数道如电目光看向那大坑。 大坑中,一条昂藏大汉正将那狼牙棒缓缓提起。只是,这须发茂盛的粗豪大汉却身着短小的文士长衫、头扎方巾,打着赤脚,看起来很是有些滑稽。 但看到他冷冷瞥来的目光,众人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只觉得眼神一触,心底涌起无边凉意。 石不言认得那人正是无回,正要开口相认,却见无回沉脸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他时并未停留,只如看一个普通人一般,他不由得一愣。 见得妖族横尸遍野,无回双眼通红睚眦欲裂,仰天爆出一声长啸,如惊雷滚滚在谷中回响。待啸声一停,无回神色一穆低声诵道:“百兽齐啸风云起,骨肉成泥何所惧……” 声音虽小,残存的妖族却是听得分明,嘶声应和,诸怀更是激动不已,大声道:“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 顿时间,残存妖族仰天长啸,虽那啸声稀稀拉拉,却也凝成一曲苍凉悲壮的战歌。 战歌声中,无回将一物抛给泪流满面的诸怀,而后轻提狼牙棒,面向道门修士缓步行去。只是每走一步,都传出沉闷声响,大地为之颤抖。 走了十余步,无回脚步一停,而后若怒龙出海,咆哮着向众修士扑去。 有那机灵的修士见了无回气势,自然闪到一旁避其锋芒,但更多的热血男儿却是蜂拥而上,狼牙棒砸出漫天血雨…… 石不言却是呆了,眼眶渐渐发红。 此刻他才知道,先前胡薇在一旁看他时的感受——那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只盼那浴血奋战的人,换成自己。 但此刻石不言真元耗尽,还是得净泓真人之助才得站起,眼看一众道门高手已在战圈外隐隐围住无回,石不言焦急万分。 残存妖族也是纷纷起身,拖着残躯向那战场走去,却见诸怀手一扬,一个皮囊浮在空中急速变大,而后吸力顿生,众妖族纷纷被那皮囊吸了进去,便是一众垂死的妖兽也没落下,沉在河底的巨鼋也破水而出,没入皮囊。 正是无回传音与他,让他将众妖族和妖兽暂且收入囊中。 光华一闪,那皮囊化为巴掌大小,缓缓落到诸怀手上。诸怀双手捧着,眼中泪光闪烁,如捧着一座大山一般,珍而重之放入怀中,而后看向杀声震天的战场。 只见无回在剑芒和雷火闪电中左冲右突,狼牙棒呼呼作响,带起惨嚎无数。 狼牙棒下,竟无一合之众! 见得无回气势如虹,石不言心头稍松,却见战场一角幻云真人双掌一合,一柄粗大光剑生出,比之前的大了数倍,带着厉啸直向无回射去。 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石不言心头大惊,此刻得净泓真人之助他恢复了几分精神,忙看向净泓疾声道:“真人,不可杀他!他……他救过我,是我结拜大哥!” 净泓闻言一惊,抬头看向远处一棍砸飞光剑的无回,又沉脸看向石不言,浓眉倒竖道:“胡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如此猛恶大妖,怎能成你大哥!” 见得无回在围攻中好似犹有余力,石不言急忙将如何被无回相救一事说了,更说了在无回相助下突袭皇城、得以手刃宇文宏一事。 净泓真人听了皱眉不语,而后微微一叹,看向石不言正色道:“此妖……道行高深,留不住的。幻云真人法力将尽,我们去接她……此事,万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切记!” 却只听远处传来无回的厉声大吼道:“一群无知之徒,被人蒙蔽了多少年,还是如此食古不化,老子今日就大开杀戒!” 又是一声怒吼,而后黑光一闪,如涟漪掠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修士,众修士惨嚎连连,纷纷如雨坠落,渐渐现出战场中间的无回,只见他杵棍而立煞气凛凛,有若杀神。 一别数月,无回大哥修为怎提升得如此之快?石不言隐隐担心,生怕无回是施展了妖族秘法强提修为。 见得黑光过后幻云吐血摇摇欲坠,净泓大惊,顾不得石不言,飞掠而去接住幻云,退至一旁看向无回,心中翻起巨浪。 这无回……好生厉害! 只见无回抬头看向一众远远遁开的道门高手,目光中凶焰熊熊,一口浓痰啐到地上,而后一声冷哼飞身而起,却是向石不言飞去。 眼见得无回要走,被净泓扶着的幻云咬牙间手指一挥,一柄光剑无声而去。净泓真人虽有心拦下光剑,但看向法力耗尽的幻云、她眼中那恨恨神色,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动作,但见得无回飞去的那方,不由大惊道:“不言!” 石不言见无回向他飞来,心中欢喜,心道无回大哥终是愿意认我。却听得净泓真人一声大喊,又看见无回一脸凶恶,手中狼牙棒高高举起,正向自己一棒砸来,欢喜尽去,心中却浮起一分释然,只觉得能如此解脱,也好。 若不是自己,此间妖族妖兽怎会死去? 石不言抬头看向那呼啸而来的狼牙棒,狼牙棒后那咬牙切齿的黑脸,面上泛起淡淡笑容,喃喃道:“无回大哥……” 棒上尖刺划破长空发出尖利嘶鸣,雷霆一击直向石不言轰去,只听一声轰然爆响,狂风大作,尘土飞扬…… ; 第四十五章 大妖 净泓的一声大喊也喊醒了幻云,她抬头看去,恰好看见那大妖一锤砸向一动不动的石不言,心中一急喷出一口鲜血,一推净泓,指着那处烟尘含混道:“快去……” 净泓不由得暗暗恼怒。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今日却因武阳处处受制,畏首畏尾,好不窝囊。 他一声大喝,又向石不言那边疾飞而去,却听一众修士大喊道:“别让他走了!” 净泓凝神一看,心头一松。 只见烟尘消散,石不言正呆呆立在那里。在他身后,一个黑袍男子瘫倒在地,生死不明。那无回一把抄起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大黑直向诸怀奔去,连同大黑那断尾也未落下。 眼见两人汇集一处,无回将大黑和诸怀送入皮囊,腾空而起,就要离去。 只听一声冷哼在山谷中悠悠响起道:“杀了我五峰山如此多的人,你还走得了吗?” 话音一落,只见无回头顶的空中金光流转,转瞬间一个金色符文勾勒出来,光华一闪,那符文向无回飞去。 虽然那符文飞得极慢,但无回被那符文金光一罩,却好似动弹不得,怒吼连连,额头青筋直冒,眼睁睁看着符文慢慢飘来。 众修士大喜道:“武阳掌教,干得好!” 山谷一角,一个大阵中坐了数十个黑袍修士,俱是全力摧使法力,阵中武阳咬牙指着符文,指尖缓缓移动,如同在拨动一座山峦。 正是武阳破去妖族大阵时所用的阵法。 就在无回现身时,武阳舍了幻云飞出谷外,也不心疼炼制不易的丹药,将先前破阵时上场的弟子召集起来,暗暗在山谷一角布下大阵。 若是擒下这无回,皇城中那位只怕更为高兴……看着空中挣扎的无回,武阳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无回正是数日前又来了这方世界,遍寻石不言和大黑不得,索性专寻五峰山的道场,一路杀了过去。 得知消息的武阳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但他本就不是无回对手,而且无回行踪不定无法设伏,恰逢弟子发现了妖族藏身之地,他索性将门中高手聚了一起,散出消息后赶来此地。 无回杀得兴起,连挑了五峰山十余处道场,到了最后一处时,却发现道场中只余几个打杂弟子,只是略微一吓,便得知世间发现妖族藏匿之地、道门齐聚前去攻打,不由得心急如焚,但打杂弟子只是知道在西方,如何知道具体位置,他只得向西疾飞一路寻去。 待他赶到,万兽谷中已是尸横遍地…… 呆立的石不言脑海中却仍在回响着恰才无回与他交错而过时的一句短短话语:“老弟,日后随哥哥并肩杀敌。” 听得那声“老弟”,石不言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一红,想要和无回说话,但他一闪便没了踪影,又见得被无回一棒打得几乎嵌入泥土的那人,那血肉模糊的脸,心中一惊! 柳依白? 他怎也来了这里? 是了,恰才定是他前来偷袭而自己不知,又被无回大哥救了一命。 见到柳依白被深深砸进泥土里人事不省,石不言目中闪过几分犹豫,终是一咬牙,向他迈步走去。 恰在此时,石不言听得无回在空中怒吼连连,急忙抬头看去,见了那情景他心急如焚,只听身边落下一人淡淡道:“武阳这阵法玄奥莫名,又集合数十人之力……只怕无回走不了了。” 石不言大急,看向一脸凝重的净泓真人道:“武阳?他在哪里?” 净泓向山谷一角看去,石不言一言不发摸出匕首,却只觉手腕一紧已是动弹不得。 他急道:“请真人放手!” 却见净泓真人冷冷道:“如此大妖,走了确是可惜。你放心,我不会让武阳得逞,待他最后一击发出之际,便是他丧命之时。” 说话间,背负在净泓身后的断岳呛然跳出插在一旁,散出森森寒意。 石不言见净泓真人神色凛然,心中稍定。但听得无回怒吼,却仍是担心不已,一时间没有留意净泓真人话中意思。 只听空中一声大喝,石不言抬头看去,只见那符文距无回已只有数丈,大喝间,无回身子居然一动慢慢向一旁滑去,却见那符文光华一闪金光大盛,无回顿时一停,裸露在外的须发开始焦黄卷曲,冒出屡屡青烟,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 身受痛苦,无回却是咬牙硬抗,石不言心中一痛,只恨自己修为浅薄不得相助,又听得一众修士欢呼不已,不由恨恨向武阳看去。 只见武阳那方的大阵中,无数符文急速在各个盘坐的五峰山弟子间流转,武阳面上一黄,看向空中挣扎的无回,咬牙间嘿嘿一笑,手指一动便要向下点去。 “嗡……” 断岳一声轻啸跃至净泓掌中,净泓真人凝神蓄势看向武阳,只待他手指点下,便要电射而去。 就在此刻,正仰头看向空中的修士却发出一片惊疑。 “那是谁?他怎么来的?” “怎不见他驾云?也没有破空声!” “恰才那里分明没人,怎一眨眼他便停在那里了?” “他是人是鬼?不好!看那符文……” 空中金色符文那里,一白衣文士赫然出现,恰好停在那金色符文中,他好似好奇一般伸出一指点在符文上,只见金光一闪,化为无数光点纷纷扬扬。 众人惊呼声中,那文士也好似极为慌张,想要仰头大喊,不料那光点尽数钻入他口中,只见他顿时红光满面一脸惬意,好似被这金光大补了一番。 众人大惊,呼声连连。武阳却是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面若死灰、颓然坐下。他抬头看向空中文士,眼中满是怨毒。净泓真人皱眉看向空中,好似面有不甘,翻手间断岳入鞘。只有石不言心中一喜,而后也是一脸惊疑——那人,不正是文不华? 无回压力一去,身子猛然向上窜出一大截,他急忙止住去势落了下来,停在文不华面前凝神看去,惊道:“是你?你不就是被我扒了衣服那人?”说完,无回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又瞪眼向文不华看去,而后眉头一皱鼻子嗅了两嗅,面上现出厌恶之色,手中狼牙棒一紧。 此刻的文不华,脸上哪里还有市侩与圆滑神色? 只见他神色肃然浮空而立,衣袂飘飞,本就仪表堂堂,加上飞舞的几缕胡须更舔几分飘逸,尽显仙风道骨。他定定看向无回,一脸悲悯,目中又似有无边歉意。无回不由得一愣,紧握狼牙棒的手不觉稍稍松了几分。 文不华又看向下方,目光却在石不言和生死不明的柳依白身上停了片刻,而后他开口轻声道:“小友,你、啊……” 无回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听得一声惨叫,面前顿时没了人,他低头一看,那人正张牙舞爪向地上坠去,口中大呼救命。 无回顿时呆了,一众本就莫名其妙的修士更是目瞪口呆,生生看着一个大活人自空中惨嚎着坠落,然后,不见了…… 如同他莫名出现一般,他的离去也让众人心中生出一阵凉气,几乎怀疑眼前见到的,只是幻影。 但武阳的法阵分明已破,那空中大妖已恢复自由。 无回立在空中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一声冷哼,又向石不言遥遥点了点头,破空而去。 石不言目送着无回,却想起恰才他说的那句“并肩杀敌”。 杀敌,杀谁?道门修士吗?还是说他要帮我杀五峰山的道士?石不言只觉得这话无头无尾,让他好生费解。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尖啸传来,那啸声直入人心、凶狠绝厉。众人大惊循声看去,只见山谷的悬崖顶上,一颗兽头探了出来,眼中闪耀着森然寒芒。那兽见得满谷妖族妖兽尸体,又是一声尖啸,无边妖力伴着森然煞气瞬间蔓延至谷中,犹若实质,让人心中一紧,有那修为差的,已是瘫坐在地。 无关勇气,只是这妖力太过强大,强大到勇气都无法支撑孱弱的身体。 而且,那悬崖少说也有数百丈,如此高远那兽头却能看得分明、如狐似狼……这妖的真身得有多大? 恰才那大妖便无人能制,却也没有如此煞气,那这位……是妖王吗?众人心中涌上深深的绝望。 世间从未曾有妖族消息,今日前来除妖,本以为只是小妖,谁知一个比一个猛,现在这位,就凭这气势,此间谁人能敌? 净泓真人一脸苍白,咬牙抵御妖力,心中暗道侥幸——无回离去时,他几乎就要拔剑追去! 但石不言却好似全然不受这妖力影响,但他见那妖兽分明和黄万贯胡须所化的幻影一模一样,顿时知道了来的是谁,心中巨震。 黄大仙黄万贯! 怎能想到那獐头鼠目的大胖子恐怖如斯?他如此愤怒,会不会屠尽谷中修士? 只听那啸声陡然一停,妖力如潮退去,只余一地如痴似呆的道门中人。 石不言急忙抬头看去,隐隐见得黄万贯离去的地方一个白点一闪,而后一个若有若无的歌声飘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原本悲壮的歌声此刻听来竟然无比苍凉忧伤,石不言已是呆了,不觉流下泪来,但他却不知自己会为何觉得这歌声忧伤,又是因何流泪…… 第四十六章 问心 如渊似岳的妖力滚滚而来,又如潮而去,虽时间极短,其间的众修士却遭了殃。 那让人恐怖绝望的妖力一退,只听得惨嚎声此起彼伏充斥山谷,有那修为低微的,纷纷跌落云头瘫软一地,口鼻中沁出血来,目光涣散。 一众修为深厚的,莫不是盘腿坐下,全力摧使法力,驱除钻入体内四处乱窜的妖力,不敢分神。 净泓真人在妖力来时便护住了身体,虽妖力未进,真元损耗却也不少,他转头看去,见石不言虽痴痴呆呆犹有泪痕,却是无恙。又四处一看,见得幻云倒地吐血,净泓急忙拉了石不言疾飞过去。 扶起幻云,净泓搭脉一查眉头紧皱,幻云却凄然笑道:“今日一战,我不知杀了多少妖族,多少也算为孩儿出了一口气。就算被这妖力毁去修为,也值了。只是没想到这世间,也有如门中那……” 净泓忙一拉幻云的手止住她说话,侧头看向石不言,见他仍在神游天外,如木头人一般,好似并没有听见幻云说什么。 幻云看向石不言,强笑道:“不言没事就好,他可是升仙之资,不能有闪失。若是我那孩儿未死……也有他这般大了。”只见她神色一黯,终是显露了女人作态,再无平日里那般冷冽傲然,只如寻常人家失了孩子的母亲一般。 净泓心中一惊,忙将手掌贴在幻云背后,要替她驱除体内妖力,但那妖力早已毁去幻云大多经脉,净泓的真元无路前行…… 眼见得幻云身子一震咬牙闷哼,显是那妖力在强闯丹田,净泓不由一声悲呼道:“幻云——” 这一声喊惊醒了石不言,他猛然转头,见得身前情景也是大惊,情急之下,石不言连手中匕首也忘了收起,另一手拉住幻云的手喊道:“幻云真人、幻云师叔,你怎么了?” 净泓仍是咬牙探寻幻云体内经脉,想寻得一条未被毁去的路径,幻云已是昏昏沉沉,两人都不曾发现石不言那匕首隐有黑芒一闪。 石不言只觉一股冰凉滑腻的气息自拉着幻云的手上直窜进体内,直直奔向另一只手,而后自掌心透出不见,他心中一惊看向拿着匕首的手,恰好见得黑芒散去那一霎。 这匕首自斩杀黑石之后如同沉睡一般,从未有异状现出,今日却又现黑芒…… 石不言惊疑不定,刚想以心神查探,却听得一声轻呼,幻云真人身子一缓睁开眼来,紧紧抓住石不言的手急道:“不言,你做了什么?为何我体内妖力好似窜到了你手中?快坐下,让净泓为你驱散,快!” 幻云虽然伤重,但自己体内的事如何不知?净泓真人闻言大惊,忙将石不言按坐在地,石不言也被吓了一跳,忙一查体内经脉丹田,摇头道:“师叔放心,我没事。” 净泓真人虽然疑惑,却只见旁边一位正咬牙苦撑的道士突然间一声喊,而后瘫倒在地抽搐不已,净泓上前一查,黯然摇头道:“气海已毁……” 只听得悲呼声不断响起,而后渐渐停息,幻云咬牙道:“那妖人好狠的心!经此一役,只怕此间修士十有八九都无缘道途了……” 净泓阴沉着脸抬头看去,缓缓摇头道:“他本可轻易取去众人性命,却只废去众人修为,已算是留情了……” 话至此处,净泓真人神色一凛,幻云和石不言也随之看去。 却见恰才武阳所在的大阵中,一众五峰山弟子已站起身来,看他们神色显然无恙,武阳正一脸阴沉看向四周。 “是了,妖力来时他们的阵法未散,定是因护阵法力躲过一劫……不好!”净泓真人突然一声惊呼。 正是武阳看见了他们,阴阴一笑。 幻云真元耗尽,且经脉损毁受了重伤,若是武阳心怀不轨要留下他们……此前武阳便显露不轨之心,此刻他还有数十神玄境弟子相助,净泓怎敢冒险,心中虽恨,却也一手提了一人,驾云急速而去。 听得远远传来武阳的放肆大笑,净泓真人的心又是一沉——五峰山的高手几无折损。 经此一役,只怕这五峰山真的要名震道门了,而这武阳分明野心极大且心机深沉,于道门不知是福是祸。 净泓真人心思电转,一时间也忘了石不言的异状,直向玄一门飞去。 …… 见净泓真人落荒而逃,武阳仰天长笑一显狂态,待笑声一停他看向那方恨恨道:“想杀我抢那无回,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哼,算你跑得快。” 看着谷中遍地绝望哀嚎的人,还有那一个个正咬牙强撑的道门高手,武阳心中狂喜不已,暗道那妖族这一手妖力外放实在是帮了他天大的忙。他看向身后肃然待命的一众弟子,眼中闪过几分狠辣,正要挥手,突然间瞥得河边一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而后疾扑向身旁一个正在哀嚎的修士,黑芒大盛…… 心思电转间,武阳眼中厉芒散去嘿嘿一笑,闪身到了那人身旁,轻声道:“依白别急,这人吸干也无妨,但那些高手,只要将他们体内妖力吸走,留得一命便可,而后随你施为,他们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只见那人一停,抛下手中干尸一般的修士,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凶光四溢的眼睛看向武阳,迟疑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森然一笑,向一个正盘腿而坐的修士扑去。 只听武阳大声道:“诸位道友莫急,本门有办法驱除妖力,大家可要挺住了。” 在一众苦苦支撑的修士感激的眼神中,武阳缓缓浮空而起,仰天大笑,那笑声掠过满谷尸体和已然心若死灰的道门弟子,滚滚远去…… 急速飞行间,石不言见净泓真人眉头紧锁,又见盘坐云头的幻云正在闭目运功疗伤,不觉有些微微失神。 净泓真人为何要走,他自然猜得几分,但此刻他却想起净泓真人那句“如此大妖,走了确是可惜”…… 可惜什么?照净泓真人话里的意思……是了,他是要借武阳重创无回后,杀武阳抢无回! 可是,他要无回大哥干什么? 幻云真人对妖族如此狠辣,如同有深仇大恨一般,又是为何? 突然间,石不言眼前闪过一副画面,漫天飞雪中,紫竹林里,一个长相奇异的紫袍男子对他森森一笑,口中利齿闪耀寒芒…… 他心中一凛,扭头看向净泓真人,本想发问,又见得他那凝重神情,生怕打断他的思绪,只好忍下。 待远远见得天地间众峰拱卫的那孤绝凌天,石不言心中涌起几分别样情绪,有若近乡情怯,又似担心害怕、害怕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但不管怎样,广玄峰仍是静静矗立在那里,越来越近,很快便占据了石不言的整个视野,急速扩大。 抬头看向玄一殿那巨大牌匾,石不言深深呼吸几口,随净泓真人抬腿迈了进去。 书房中,诸峰真人和山石长老很快便来了,言谈间自然少不了元清真人的哈哈大笑和重若山峦的巴掌。见得诸人关爱的目光,石不言心中一暖,所有不安和疑虑好似不再重要,心中满是重逢师长的喜悦。 众人落座,石不言一一说了下山以来的种种经历见闻,除了和胡薇私定终身一事,不曾再有半点隐瞒。 而后,石不言自乾坤戒中取出幽谷所摘的雪桃,看向诸人歉然道:“下山之行,不言多是在逃亡中,回山也是事发突然不曾备礼,只好以此聊表心意,还请各位师长笑纳。” “哈哈哈……若不是有心,你此刻如何拿得出这雪桃?好,好!卜川师兄真是没看错你。”元清真人哈哈一笑道:“快拿来我尝尝。” 石不言马上将雪桃一人奉上一枚,元清真人几口便吃了,咂了砸嘴面色一凛道:“好精纯的天地元气,确是灵物。那一纪寿元暂且不说,幻云快吃,只怕对你的伤有好处。” 幻云却将雪桃放在一旁,定定看着石不言,目光凌厉。石不言一愣,此时才想起净泓真人交待他切不可在幻云面前提起和妖族的来往,不由得心中忐忑。 但又想起无回大哥的磊落仗义、鼋老的舍命相救,那一众妖族的率真坦诚……石不言眼中一定,抬头迎向了幻云的目光。 场间气氛有些微妙,百尺和大方不明所以,云鹤更是糊涂,净泓手搭额上微微摇头,元清脸有些黑,摩挲着颊上浓须一言不发。 山石长老四下一看,哈哈笑道:“难得不言如此孝心,幻云收了吧。” 幻云好似一愣,呆了片刻,目光中的神色渐渐柔和了几分,而后微微叹了口气,拿起雪桃。 元清心头一松,忙道:“多日不曾回山,不言你且去天机峰看看卜川师兄,然后歇下吧。” …… 天机峰,那一台孤绝默然凌在云海之上。 飞瀑依旧,竹屋依旧,只是那片竹林中新抽出数枝紫竹。卜川真人的坟墓也是一片整洁,显是有人常来打理。 石不言给师傅上了香蜡纸烛,静静跪坐在师傅坟前,看向师傅的墓碑,此前在玄一殿中一一述说的下山经历却又浮现在他眼前。 “师傅,徒儿下山本为复仇,以求圆满道心。但经历种种之后,徒儿却越发看不清了……师傅,你要我奉行正道,凡事需有道理。但是,何为正邪,何为善恶?……” 泪眼中,那高大墓碑仿佛化为了一袭青衫的卜川真人,三角小眼中精光四溢,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向石不言,默然不语。 山风袭来云海翻腾,风疏竹叶沙沙作响,青烟缭绕中,卜川真人的身影一阵恍惚。 “师傅,告诉我……” 第二卷终 ; 第一章 月夜 本是赏月佳节,却有数块厚重黑云浮在空中,那一轮圆月只得努力自云的缝隙中洒出稀疏月华,已慰今夜翘首以盼的世人。 王府后花园中,支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散乱放着一些瓜果糕饼茶水,御史大夫王文才窝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王仁昌看了看父亲,挥退下人,轻声道:“爹……” 王文才身子一颤,睁开双眼茫然四顾,过得一会才含混道:“他们都歇息了?”说完,他撑着坐起,抽出一条方巾擦拭着嘴角涎水。 “都回房了,我让下人也散了。” 王文才收起方巾,端起一盏茶喝了两口,动作一停看向王仁昌道:“你妹妹那里……” “孩儿去过了,顺便……顺便……”王仁昌目光一闪低下了头,手中捏了块月饼,迟迟不语。 王文才轻叹一声,抬头看向空中黑云,缓缓道:“应该的……” 见父亲久久不语,王仁昌放下手中月饼,左右看了看,探头过去轻声道:“爹,宇文宏……是不言杀的。” 只听哐当一声,王文才手中茶盏摔落在地,他猛然起身抬头看向王仁昌,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浑浊? “可是当真?” “孩儿亲眼所见,只是担心您……故而今日才说。”王仁昌欲言又止道。 王文才手抚长须,看了王仁昌片刻后开口道:“你多虑了。为父虽老,却还不糊涂。”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道:“此事你以为五峰山的人不知?只是瞒着宇文德而已。” 王仁昌脸上一红,忙扶父亲坐下,只听王文才淡淡道:“宇文德继位后,还算贤明,五峰山也关了收徒之门……今年难得有了几分收成,百姓方可缓一口气。只是,不知这天下百姓,能否长享昌平。” 王仁昌哼了声道:“若没了百姓,他还当什么皇帝?不言可算是替石家出了口气。对了,爹,你这话里的意思……莫非又会有变?” “道门从不出世,莫非你以为他们来了,便只是帮宇文宏建这大玄帝国?”王文才言语中透着几分无力,抬头看向夜空。 王仁昌也抬头看去,夜空中黑云压顶,如掌、似山。 ……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紫檀雕花椅上,宇文德看着手上的一封奏折,却在怔怔出神。 “陛下……”一个声音悠悠响起。 宇文德一惊,回头看去,忙起身道:“国师,夜已深了,为何还来看望小侄?” 只见一袭黑袍的武阳含笑道:“我见此处灯火通明,料得陛下还在批阅奏折,故而前来一叙。” “国师有何指教?”宇文德轻声道。 “陛下如此励精图治,老夫心中甚是宽慰。宇文老弟生了个好儿子,呵呵……” 宇文德心中一痛,沉声道:“国师谬赞。建国以来天灾不断,小侄自当殚精竭虑,为万民想。” “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陛下,日后老夫就不再参政,你放手施为吧。”武阳点头道。 宇文德心中一惊,忙道:“国师,您这是何意?” 武阳板脸道:“怎么,真要我继续参政?” 宇文德一愣,讷讷几声没说出话来。 武阳呵呵一笑道:“你父亲在时,我是怕众臣不服,才在大殿上支了张椅子。如今陛下龙气稳固,今年丰收后万民归心,那椅子又何须留着。再说,我对治国一窍不通,前些年因为收徒,搅得举国民心不定,还累得你爹背了骂名,实在罪过。日后,我还是一心修道罢了。” 宇文德看向武阳,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武阳见他眼眶通红,柔声道:“可是还在怨恨我,不告诉你杀父仇人是谁?” “小侄怎敢怨恨,只是……” 武阳突然打断道:“你可想复仇?” 宇文德神色肃然,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复仇,便要舍了万民,你可愿意?”武阳突然高声道。 宇文德心中大惊,抬头看向武阳,只见得两道冷冽目光就在眼前,头脑中顿时嗡嗡作响,心中一片慌乱。 …… 玄一殿中,书房内有些沉闷。 元清真人将手中茶盏一顿,看了看房中众人,大声道:“这五峰山五年时间,不知得了什么法子,弟子修为突飞猛进,而且那武阳分明不把我玄一门放在眼里,预谋不轨。要我说,咱们不如就下山灭了他,省得道门生乱。” 山石长老呵呵一笑道:“自始至终,武阳未曾向净泓和幻云出手,你有何借口?不言一事,可是他们的私怨。且不言杀了五峰山数名弟子,师出无名啊。” “哼……不是叫我‘恶道’吗?待我去大闹一场,自然有了理由!”元清瞪眼道。 “不妥!”大方道长皱眉摸了摸唇上髭须道:“眼下,只怕五峰山得了众望,而道门对我玄一门……只怕心有怨恨。” “此话怎讲?”元清瓮声道,幻云也看向大方。 大方喝了口茶,淡淡道:“此次除妖之行前来的多是大派,虽有历练弟子的意思,但损失过于惨重。我们事先料到妖族凶猛,却未曾想此行前去的道门中人,十有八九都被毁了修为……” “如此一来,只怕各门派需要数十年才能缓过这口气。我玄一门未曾有损,道门中的怨气自然不小……”净泓皱眉道。 幻云冷冷道:“什么怨气?他们谁有我杀得多?” 一向默不作声的云鹤叹气道:“这便是人心了。此行若是一帆风顺,他们会觉得玄一门人来多了,是在仗势欺人抢功劳。但现下伤亡惨重,且数个门派年青一代几乎俱废……只怕会觉得咱们只去了两个人,显然是在敷衍除妖一事,没有与他们同甘共苦。” 听得云鹤这番话,房内几人均是有些心惊,百尺更是一脸诧异,诧异于这个心性淡泊的云鹤,怎能揣摩出这样一番话来。 看来当初柳清泉一事之后,云鹤确是有些变了。 “哼,两位真人齐至,他们还能说什么?老子就不信他们敢拿这个说事。”元清瞪眼道。 大方道长喝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放下,摇头道:“此事他们自然不会说。只怕不言与妖族相识一事,会被拿来大做文章。” 事关“大义”,房间内顿时陷入沉默,各真人眉头皱起,苦思良方。 “对了,听不言所说,有数个黑衣人四处杀人夺宝,不知各位可曾知晓?”大方道长突然看向山石长老疑惑道:“为何此前从未听闻过?” 山石长老眼中微微一闪,随即眯眼看了看房中疑惑的众人,呵呵笑道:“许是他们下手干净利落,未曾有人得脱吧。没了苦主,谁会多管闲事。” 元清看向大方道长道:“小小毛贼,何足挂齿。大方,你主意多,想想不言这事,若是道门诸人来问,如何分说。” 大方道长呵呵一笑道:“有元清师叔在,又何须分说。斧子一亮,闲杂人等自然退去。” 元清听了一愣,而后得意不已,一拍大方肩头道:“哈哈,这话我爱听。不想了!我回不醉峰,妙云还在等我赏月。哈哈哈……” 众人苦笑中,元清出门而去,而后房中又是一阵沉默。 …… 云缝间,几道清辉冷冷洒下,洒到缓缓流转的云海上,随着云海涌动,月光无声移向那孤台,照向孤台边呆呆静坐的石不言。 石不言身后,几个人横七竖八醉倒一地。 月光下,古修明斜靠山石,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涎水,顾念真靠在他身旁,魁武手脚大伸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一直脚却压在趴着睡去的力行身上。 得知石不言回山的消息,几个好友自然齐聚孤台,听石不言简略说了他的下山之行,惊叹不已,而后却发现寒暄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过得几日恰逢中秋,他们便携酒带菜前来,想要热闹一番,让石不言一醉解千愁,高兴高兴。 酒自然是不归,但今日石不言却怎也喝不醉,茫然看着好友一个个醉倒,待到最后已无对饮之人,于是提了一坛不归,坐到了孤台边缘,对着茫茫云海独饮。 喝了几口,他抬头看向云缝中半遮半掩的明月,却想起了远在他方的胡薇。 那天夜里,天上也有厚厚的云朵遮住了星月,掩下了石洞中的梦幻和旖旎。 “薇,你还好吗?我很想你,你可曾想我?” 石不言喃喃低语,眼中满是眷念,脑海中却闪过云头上、胡硕看向自己,微微摇头后破空而去…… 一时间,他不由心中一黯,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不言……你……你想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石不言扭头看去,只见力行正用力挪开魁武的粗腿大口喘气,想来是被魁武给压得憋气才醒来。 力行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孤台边,险些身子一歪摔落下去,一惊之后酒醒了几分,坐到石不言身边坐下,抓过酒坛便喝了一口。 石不言摇了摇头,看向头顶乌云缓缓道:“力行,若是有一群人远离尘世隐居山中,几千几百年来休养生息,从不与外间来往,与世无争,但有一日却被外人闯了进去,说这里的人是上古神仙降旨要杀的恶人,而后大肆杀戮……不言,你觉得闯入的人对不对?” “既然是传说,呃……自然当不得真。而且,呃……几千几百年他们与世无争……又如何会是恶人……神仙?什么神仙?”力行打着酒嗝、大着舌头道。 “仙界的仙人,他们降下的仙旨。” “仙旨……仙旨便可随意定人善恶吗?呃……一个人是善是恶,自是要看其行为,行为无恶,即非恶人……”力行醉醺醺道:“不言……你……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那隐世不出的是妖族呢?”石不言大声道。 “妖族?”力行一愣,见得石不言肃然面容,眼中那急切目光,顿时一激灵,想起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除妖一事,明白了石不言心结所在。 ; 第二章 风起 石不言一声大喊,却是惊醒了其他三人。 “妖族!在哪里?”只见魁武翻身而起,不觉间法力涌动、全副戒备,顾念真也紧紧拉着古修明站在一旁,两人神色警惕。 见得几人反应,石不言心中黯然,也不问呐呐不语的力行,仰头喝尽坛中余酒,定了定神,突然间一声大喊,将酒坛远远扔出。 只听他淡淡道:“若是大黑修炼有成,也会化身为妖。”说完,石不言径自去了师傅坟前盘腿坐下,不再动作。 魁武等人一愣,不知所以,力行忙将此前他们的对话说了,几人恍然大悟。 “看来,不言这次下山定是结识了妖族。依他高傲的性子,此刻言语中却有为妖族回护之意……只怕他认识的妖族,真不是什么恶妖,纵是恶妖,也能合了不言性情。”顾念真轻声道。 魁武若有所思点头道:“能和不言合得来,人品……这个应该怎么说,妖品?定然不坏。而且照他所说,此次道门前去除妖,那些妖族真是隐世不出的,也不曾伤害百姓。” 力行点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言性子虽冷淡,却是个好人。他能对妖族惺惺相惜,只怕此次道门除妖一事,便是他的心结了。人妖不两立,这可是道门铁律,不言他……这如何是好?” 见得几人皱眉,古修明朗声道:“事情到底如何,我们都不知道,猜来猜去累不累?走,咱们让不言说说,省得他憋在心里憋出毛病。” 几人知道听到妖族时自己的反应让石不言心中不喜,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一起走了过去。石不言见他们确是关心自己,心中也有些为恰才的冷淡抱歉,便将与无回、红雪及万兽谷之事一一说了,几人听后唏嘘不已。 只见魁武一拍大腿朗声道:“百兽齐啸风云起,骨肉成泥何所惧。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如此英雄之辈,我魁武不得结识,当为生平之憾!” 众人看去,却见他眼眶微红,隐有泪光,古修明也是起身长叹。 顾念真喃喃道:“红雪修为虽不高,却能淡然赴死,更懂得知恩图报。如此女子,强过多少世间男儿。” 力行却是紧紧握住石不言的手,急声道:“大黑到底如何?它……它不会有事吧?” 见几人全然没有轻视妖族之意,石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一股暖意在胸中回荡,他看向众人点头道:“黄大仙如此道行,加之他们去了妖族圣地,大黑一定没事。” 魁武将手放到石不言肩上,捏住他肩头沉声道:“若是日后再见了无回,定要替我引荐。” “我想看看红雪……” “我倒是觉得鼋老挺对我胃口。”力行嘿嘿笑道。 “那是,一个老奸巨猾,一个小滑头,自然臭味相投。哈哈哈……”魁武一巴掌几乎把力行给拍趴下,几人顿时笑了起来。 “那……你们觉得这妖族,该杀吗?”石不言终是将心中郁结说了出来。 “自是不该!”魁武瞪眼道:“听不言一说,才知自小所知的妖族无恶不作残杀世人皆是屁话。似无回这般有情有义的妖族,我结识还来不及,怎会去杀?” 力行嘿嘿一笑道:“只怕你是杀不过无回大哥吧。哈哈……上古仙旨便是铁律么?现下我却是不信了。” “上古至今,也不知过去多少年。当年之事,书籍文献中也语焉不详,但那之前人与妖和谐相处的记载却是很多,只怕仙界降旨除妖另有隐情。”古修明沉吟道。 顾念真却黯然道:“万兽谷中的妖族太可怜了……从未出世,却惨遭横祸。若是我当日在场,定会如不言一般拼死相护。” 石不言心中一痛,想起当日自己虽九死一生,却因心中疑惑并未当众为妖族直言,反不如顾念真有血性和决断,不由得很是黯然。 见石不言沉默,几人又是一阵安慰,石不言知道他们能冒道门之大不韪说出如此言语,全因了自己、对自己的信任,心头一阵感激,抬头看向几人,想说点什么,却又觉不知从何说起。 力行哈哈一笑道:“可是觉得先前对我们太过冷淡内疚了?没事,咱几兄弟谁跟谁?你呀,干嘛什么事都要憋在心里,早说出来不就完事了?” 魁武拉住石不言肩头沉声道:“不用怕,日后若是再有此事,咱们一定和你站在一起。” 古修明和顾念真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道:“正是。” 石不言当下也不再矫情,张开双臂将几人一拥,大声道:“来,咱接着喝!” 孤台上,酒坛碰撞声中渐渐有了欢声笑语,突然听得力行问道:“不言,我好似听得你说了句我好想你……呃……你在想谁?可是下山撞了桃花运?” 石不言一愣,抬头看向自云中探出大半的圆月,脸上浮起笑容。 众人一见,心中有了答案,更是好奇,纷纷追问。奈何石不言哈哈大笑声中抱起一坛不归一饮而尽,而后……醉倒在地。 力行骂骂咧咧道石不言不够意思,却被魁武拉住一阵灌,古修明和顾念真此刻却不再饮酒了,相视一笑携手入了云海,不见踪影。 待到最后,孤台上又是一片安静,只有隐隐鼾声不时响起。 大风突起,暂时吹开了空中黑云,清辉悠然洒下,却见石不言分明睁着眼,看着天上圆月一脸微笑,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 与妖族一战,除去死伤,前来的道门十有八九的修士修为被废,有那小门小派举门前来凑热闹的,于道门中就此名存实亡。好在五峰山的武阳掌教宅心仁厚,承诺此事因他而起,将会妥善安顿诸人,顿时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而且五峰山竟然有解除侵入体内妖力之法,借此救得各门派数十高手,保其丹田未损。虽真元法力一空,便是那本命真元也几近干涸,但被救高手只当是被妖力吞噬崩散,事后重头练回便是,感激不已。 而且救他们那人连自己容貌被毁的伤势也未处理,便为他们一一施救,事后也不图报施然而去,更显五峰山弟子的修养心性,加上五峰山百余神玄境弟子此役无损,再一看武阳掌教的善举,一时间五峰山声势无两,隐有问鼎道门之首的意思。 借中秋之时,五峰山将此役道门中人全都接回了永昌,安置在玄武大街那偌大的道场之中,一众修士虽哀其修为尽失,但见有如此多的“同道中人”,不觉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时常聚在大殿中谈天说地,藉此抚慰心中伤痛。 “就是,玄一门的人呢?与妖族大战他们居然只来了两个人。如此敷衍,怎当得道门之首!”大殿中,一丹田被废的修士突然大声恨恨道。 “但是,那幻云真人可是杀了不少妖族,只怕就数她杀得最多。”一人皱眉道。 “哼……若不是我们舍生忘死堵在前面,那婆娘怎会如此方便一展手脚?” “说得也是。对了,你们看到没有,好像净泓一直没有出手杀妖。”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他只是在战场上护住一个小子。” “那小子是谁?” “那小子叫石不言,玄一门的人。而且,他和那山谷中的妖族有勾结。”一个五峰山弟子阴**。 众人大惊,忙道:“此话怎讲?” 却听得一角一人冷声道:“那石不言确是和妖族有勾结。他不但随身带有一头妖虎,更从我手下救过那谷中的一个兔妖。” 五峰山那弟子一听大喜,忙起身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与那石不言如何遇到?” “贫道浩气宗涛声……” 过得许久,只听得五峰山大殿中猛然人声鼎沸涌出数人,群情激奋,直向道场后院跑去。后院中,正是此役残存的各门派高手掌门在和武阳议事。 道门皆知浩气宗的人最是正直,齐齐向浩气宗掌教善存看去。善存虽不喜五峰山做派,但毕竟受了人家好处,武阳相邀不好驳了他的面皮,故而也来了永昌。此刻他听了涛声所说,又见众人目光灼灼,当即面上一凛,正色道:“涛声,此事当真?” 涛声抬头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善之师叔虽已仙去,但泉鸣当日却也在场。”话语最后,涛声面上一丝怨毒一闪而过。 除妖一战中,善之被诸怀所杀,而后那黄万贯的妖力浪涛中,泉鸣却被善存护住修为未失,涛声心中自然感叹老天不公。 善存转头看向泉鸣,泉鸣犹豫片刻,终是咬牙上前道:“师兄所言不假。” 善存当即拍案而起,怒道:“怪不得玄一门只来了两位真人,门中弟子却一人也无,想是知道此役凶险。如此重要情报却不告知天下道门,累得道门损失惨重,其心可诛!” “只怕,玄一门并不只是隐瞒情报。”一个声音幽幽道。 善存转头看去,只见武阳拈着颌下稀疏胡须沉声道:“当日手持狼牙棒的大妖名为无回,与石不言相交时日可是不短。且因鄙门与石不言的私怨,那无回残杀我门中弟子多达数百人……” 众人大惊,纷纷发问,武阳一脸悲痛,缓缓道来。 ; 第三章 云涌 次日清晨,待石不言悠悠醒转,石台上已然没人了,想来魁武和力行已去早课,他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人被罚怕了。给师傅上过香后,石不言站到孤台边深深呼吸一口,盘腿坐下。 下山之行虽有收获,但修为却落下了。万兽谷一事,若自己能有通天修为,怎还会有如此惨剧发生? 一念至此,石不言功法运起,一时间孤台上水雾翻腾。 经朋友一番开解,又因力行酒后善恶之说,石不言心结稍去,只觉吸纳元气的速度大有提升。此刻不是在山下,玄一门中自是安全无比,石不言未曾留一分心神在外,全心沉浸在修炼中。 日已中天,只见云海远处,一个瘦小身影缓缓升起、看向孤台,眼中有几分挣扎神色,终是一冷,无声向孤台飞去。 眼见得这人拔出长剑直指孤台上翻涌的那团水雾就要一剑刺去,却见红芒一闪,这人手中长剑远远抛飞跌入云海,他只觉胸前一热,而后疾撞向一旁山壁,砰的一声大响,昏迷不醒。 这声响自然惊醒了石不言,他猛然张开眼睛,却见一袭红纱拂过眼前,正似那晚石洞中的红纱飘扬,不由失声道:“薇……”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眼前这一泓秋水散着隐隐寒意。 “……为什么来这里,若离?”石不言忙接道。 石不言回山,吴若离自然知晓。 虽然于情窦初开的懵懂间、石不言悄然扎根她的心扉,她的骄傲却一再阻止她袒露心迹,唯有装作漠不关心,却私下关注石不言的消息。 听得石不言回山,本以为他会去不醉峰向她母亲请安,谁知几日过去不见人影,今日早课后她愤然前来,却恰好撞见那严敌预谋不轨。 只见吴若离红唇紧抿,看了石不言半响,石不言只觉有若两柄钢刀在他身上刮来刮去,心中莫名慌张,又见一人在师傅坟边昏迷不醒,忙道:“若离,那人是……” 却只听嗡的一声,吴若离手中现出一柄大锤,那锤头比之从前更大了,比之石不言还要高,锤柄更是粗若儿臂。只见她手一翻,将锤头向地上一顿,石台都颤了两颤,冷冷道:“先与我一战。” 石不言看着若离,缓缓摇头道:“为何?” 却见吴若离轻提巨锤身子向后飘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到当年被她在石台边缘一锤轰出的缺口旁,看向石不言肃然道:“我也入了气玄境。” 见到吴若离提聚法力后眼中喷薄的战意,石不言却想起了去年岁考时,她一锤砸碎擂台,漫天尘土中看向自己那冷冽眼神。他暗暗苦笑,看来这一战纵是现在不打,岁考时也要遇上,除非岁考前自己能修至气玄境中层。 感觉到吴若离传来的隐隐气势,石不言心中一凛,飘然落到缺口另一侧站定。 山风突起,孤台边那大大缺口中雾气升腾,缺口两边响起衣袂飘飞的声音……石不言不觉有些恍惚,恍如又回到当日,与吴若离莫名其妙的那一战。 雾气遮掩下,吴若离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而后一声大喊,手中巨锤如雷而去。石不言双掌推出硬接巨锤,只觉这一击力若千钧,被震得飞退。心道这若离多日不见,真元进境好快,定是因她那火灵之体的缘故。 见吴若离出手不似切磋,石不言收起心思,匕首出鞘,身子一矮避过接踵而至的一锤,如鬼魅般闪现在吴若离身后,匕首向她脖子递去,却见一抹红光迎面而来,心道不好,猛然仰头脚步连错,但那匕首却仍是指向吴若离脖子,只差数寸。 却见吴若离一抽锤柄巨锤掉头而去,她借势飞退。石不言怎肯让她拉出距离施展锤法,疾冲而去,突然间灵光一闪生生止住身形,不由得哈哈大笑。 吴若离站定了身子转过头来,也是眼中带笑。 恰才的过招,分明与当年的打斗如出一辙,如果石不言不停下,定然会一头撞上吴若离的回头一锤。 石不言笑声未停,却见吴若离笑容一敛黯然道:“不打了。你双掌接下的那一锤,已是我全力一击。听爹说神玄境高手也被你闹得灰头土脸……只怕我依然不是你对手。”而后她一拖巨锤走到孤台边缘,将巨锤横放,轻轻跃起坐到锤柄上,一手托腮看向眼前的茫茫云海轻声道:“原来此处景致如此美丽,难怪你在这里一呆便是四年。” 石不言看了过去,只见云海边、巨锤上那的一袭红衫随风飘扬,不觉又是一怔,只觉这一幕好生奇怪,猛恶的巨锤与那看似柔弱的女子怎会构出如此和谐的画面。 他晃了晃头,向孤台边缘慢慢走去,轻声道:“我来天机峰的原因你也知道,当年为师傅守孝,更是日夜苦修,却是忽略了这大好美景。” 吴若离看向站在一旁的石不言,拍了拍身下锤柄道:“过来坐。怕我吃了你吗?” 话一说完,吴若离却是脸上一红,急忙扭过头去装作看风景。 那年除夕,正是听得力行用这句话调侃她和石不言,吴若离才愤然出手,将力行暴打一顿,还吓走了石不言…… 感觉锤柄微微一颤,吴若离转过头来,见石不言已然坐了上来,距她尺许,正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怕唐突了若离师妹。” 吴若离听了心中有些不快,冷冷道:“怎与我这般客气?我见你和顾念真便没这么多顾忌……” 话一出来,吴若离忙一扭头,不敢再去看石不言,心中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一来,石不言不是便知道她有来偷窥过…… 石不言一愣,略一思索轻声道:“他们与我,都是极为要好的朋友,自然没什么顾忌。你和我发生的一些不快……现下想来如同小孩吵架一般,更何况我们还一同经历过凶险,其实,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对吧?” 吴若离转头看去,见得石不言诚恳的眼神,面上神色一缓,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好,日后若有聚会,你也来参加吧。”石不言微笑道:“对了,这里有两枚雪桃,也只有这两枚了,你和妙云师叔一人一枚……” 石不言后面说什么,吴若离已是没有听见了,只是看着手上的两枚雪桃,愣愣发呆。 石不言说得片刻见吴若离没有应声,见了她的神色,只好住口不语,看向眼前的云海变幻,心道女子的心思便如这云海一般,不可揣测。 突然间,吴若离收起雪桃跳下锤柄,石不言忙跳了下来看向她,只见她说了声“我走了”,当即便收了巨锤驾云而去,而后远远传来她的声音道:“严敌想杀你,被我打晕,你自己去看看。” 石不言一愣,忙大喊道:“此事还请你保密。” 见那一抹红云远远隐去也没有回音,石不言又呆了片刻才向山崖走去,自言自语道:“猜不透……”而后看向昏迷不醒的严敌。 半年多未见,当时又黑又瘦的小小贼人白净了几分,虽然昏迷,却仍是紧紧咬着牙,口鼻间有血流出。石不言看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拉起严敌的手,渡了一缕真元过去。 回山几日,他却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仇人”。 待严敌醒来,见石不言站在身前,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愤怒,那是……哀伤吗?他在悲伤什么? “为什么不杀我?” 没有大喊大叫,显然因为仇恨,严敌有了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冷静。 石不言摇头道:“等你修为高深,能与我一战之后再来吧。现在的你太弱了,常言道‘君子复仇十年不晚’,你如此心急,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边说,石不言一边走到孤台边,看向远天轻声道:“每一个复仇的人,性命都珍贵无比,怎能不慎之又慎、小心爱惜?” 严敌一愣,咬牙想撑起身子,却又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吴若离见了严敌想杀石不言,怎会留手?没有杀他,只是要留他性命交给石不言。 石不言又是叹了口气,抬手间绿芒闪烁飞向严敌,过得片刻严敌吐出几口淤血,颤巍巍站起,神色复杂看向石不言。 “这一次算是给你个教训,日后再要动手,可要准备万全。”石不言淡淡道,一抬手,一瓶丹药飞向严敌。 严敌下意识一把抓住,而后却是一愣,正要扔下,却听石不言道:“这可是百尺真人炼制的疗伤丹药,不可多得。” 见严敌恨恨将丹药吃了一粒,而后将药瓶收入怀中,石不言微微一笑道:“你走吧。记住,你想杀我的事可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严敌脸上一黑,咬牙道:“我不知你有什么目的,更不会领你的情。你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话一说完,严敌掏出云符驾云而去。 石不言见那倔强身影渐渐远了,更是觉得这身影好生熟悉,心中不觉生出许多感慨,而后摇了摇头,继续修炼,不过片刻便已入定。 只是他不曾看见,晴空万里的远天,一朵黑云缓缓飘来,途中更不时有小团黑云前去汇聚,慢慢凝成一大片,直向这玄一门涌来。 ; 第四章 山门 玄一门诸峰之南,茫茫丛林间一座小山坟起,山上没有树木,只是大片绿草茵茵。山顶上并排耸立着两根木柱,色做青黑,也不知是何树种,三两丈高,相隔丈许。虽然挺直且剥去了树皮,但一些地方的枝杈都未清理干净,留着一节节断茬。 虽不起眼,但这两根木柱却是玄一门数千年来唯一的山门,但凡出入玄一门,俱是由此通行。 木柱下,各自盘坐着一个中年弟子,正是当值的静虚和静玄,见得黑压压一大片修士驾云而来,心中暗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可是哪峰真人大寿?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两人正嘀咕间,破空声接连响起,那群修士按落云头飞了下来,一时间山门下偌大的草坪也是人满为患。静玄静虚正要上前迎接,却听得一声怒喝道:“石不言何在?” 虽只是玄一门当值弟子,但何曾有人对其大呼小叫过?前来拜山之人莫不是客客气气。这人显然来者不善,再一看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俱是横眉冷眼,静虚顿时恼了,强压心头不快,微微一礼冷冷道:“静虚有礼。阁下何人,来玄一门有何贵干?” “浩气宗善存!”善存上前一步,手一挥指向身后众人大声道:“随我来的,俱是此前除妖一行的道门中人。石不言勾结妖族,害得道门损失惨重,我等今日前来,便是要玄一门给一个说法!” “正是,交出石不言!” “与妖族勾结,罪该万死!” …… 一众修士群情激奋,怒吼着向山门涌来,分明想要强闯进去。 只听呛然一声,静虚长剑在手,一脸通红大喊道:“谁敢擅闯玄一门?” 在五峰山道场时,听得武阳说了石不言和那大妖无回的事,众修士本就要立刻前去玄一门,却被武阳生生压下,说要联系更多的人一同前去,时至今日才得前来,本就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得静虚拔剑,一众修士顿时炸了。 只见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怒吼道:“小小看门弟子对我们都如此嚣张、拔剑相向,谁知石不言勾结妖族是不是玄一门授意?老子受不得这等鸟气,诸位还这么客气干嘛?杀进去!” 善存一听大惊。 武阳称另有要事没有来,善存的嫉恶如仇道门皆知,故而此行以他为首。他深知若是据理力争,玄一门或许还能迫于道门压力给个交待,若是发生争斗……他心中一寒忙道:“且慢……” 但这一声却叫得迟了,他眼睁睁看着一道剑芒向静虚卷去,幸好静玄一把将他拉开,那剑芒擦着静玄脸庞飞过,咯的一声剑芒消散,一根木柱印上一道浅浅白痕。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那两根木柱之间仿佛扭曲了一下,善存心中一惊凝神看去,却见静玄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而后拉着看向木柱白痕发呆的静虚走进山门。 只是,他们那一步之间便好似走入另一方世界一般,一入山门便消失不见,隐隐传来静虚的大叫和怒吼声渐渐远去。 善存脸一黑回头吼道:“是谁出手?” 见善存发怒,却没人应声,只是众人看向善存的眼神渐渐有了几分不屑。 善存大吼道:“咱们此行有理有据,为的便是以悠悠众口逼那玄一门给出交待。你们……你们……” “玄一门行事不端,那小子还如此嚣张,怎能不杀杀他风头?再说那小子不是没事吗?”一人不满道:“善存掌门,此行你带领大家前来,可不是为了训斥咱们的。” “就是。善存掌门,你是在害怕什么?” 见众人满不在乎,善存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着手指向那两根木柱道:“咱们占理而来想要问罪,你们……你们却打人山门!玄一门岂是乱来之地?” “什么?这两根木柱便是堂堂玄一门的山门?哈哈哈……这也太寒碜了点。善存掌门,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可别诓我们。” 有哪家门派的山门不是建得高大雄伟?这两根木柱往地上一杵便是山门……也难怪没来过玄一门的修士不相信。 有那来过玄一门的高手忙拉住了发话的人,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众人顿时一凛,一人上前几步好奇无比向那木柱摸去,口中啧啧道:“难怪剑芒也斩不进去,这到底是什么……” 善存一见心中大惊,忙道:“不可!” 只见那人的手刚触到木柱,一道雷火一闪,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众人目瞪口呆! 只是一击,那人已是尸骨无存! 善存恨恨看向那两根木柱,回头大喊道:“护山法阵已开,大家切不可靠近。” 前来问罪,山门未进却折了一人,一众年青弟子如何心甘?死去那人的同门顿时眼红了,一声大吼道:“玄一门如此欺负人,大家还能忍吗,毁了他山门又如何?一起上,砍了这两根烂木桩子!” 话音一落,这人一道剑芒挟愤而去,更有义愤填膺的同道剑芒道法齐出,善存纵是想要阻止,也拦不下了。只听得轰然爆响声接连不断,光华连闪。 待众人收手,那两根木柱已然不见了。 玄一门的山门哪里这么容易便被毁去?别人看不见,善存却见得那两根木柱一闪便消失不见,而后一阵隐隐波动瞬间围着一众道人绕了个大大的圈子……只怕他们已被阵法围住了。 打人山门,与攻打这门派有何区别?事已至此,善存知道此行已是无法善了。 虽然木柱不见,但见过那雷火威力,一众道士仍是心有余悸。一人大喊道:“咱们绕过这山坡,一起去广玄峰!” 善存忙大声道:“切莫轻举妄动!咱们只怕落入了阵中!” “善存掌门言下之意,是要等玄一门的人来了之后摇尾乞怜吗?”一个声音冷冷道。 善存一愣,脸唰地红了,厉声道:“难道你们以为玄一门的山门、那护山法阵就这么被毁了?……” 他话未说完,却听得一人大喊道:“事已做下,只怕玄一门不肯善罢甘休,咱们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为除妖一战中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走!” 原有犹豫之人,听得这话顿时被点燃了胸中怒火,见得数人驾云而起,纷纷尾随而去,只有那修为尽失之人在地上呐喊助威,恨不得自己法力尽复能一同前去。 虽然被忽视,但善存怎能眼看着他们前去送死,刚要驾云却见空中一闪,数道电火纵横交错,无声间织成一张大网虚立空中。有那来不及收势的一头撞了上去,光华一闪,空中顿时冒出缕缕黑烟。 “快落下!落下——”善存声嘶力竭大吼道。 却见空中那电网一闪,无数闪电只若银蛇乱舞,飞射向阵中修士,爆出团团黑烟。空中没死的人早已魂飞魄散掉转回来,又听得噗通声接连响起,是那胆小的已然吓得忘了驾云,自空中跌落在地。 待那电光肆虐一遍,山门外浩大的队伍顿时变得稀稀拉拉、痛呼遍地。 虽然那大网渐渐消失,但一股无形的威压却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如山似岳。幸存的人不由得张皇四顾,但场间再无人敢动、一片安静,生怕引得电光又起,众修士皆是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善存颓然瘫坐在地、眼眶通红喃喃道:“怎成了如此境地?这是为何?……” 玄一殿中,静虚静玄肃立一旁,诸真人端坐椅中面色凝重。过得片刻,只听云鹤轻轻叹了口气,百尺也好似面有不忍。净泓起身拍了拍百尺的肩,看向山石长老道:“差不多了,我去吧。” 大方道长停下了摩挲着髭须的手皱眉道:“经此一事,只怕玄一门和诸道门这仇怨是解不开了。大方愚钝,不知为何要如此。” 山石长老微微一笑,一指面前那淡淡光晕道:“善存这呆子,被人所用却不自知。纵是让他们进了玄一门,也仍是这结局的。” 大方皱眉看向那如膜光晕,只见上面赫然是山门外的场景,善存一脸沮丧瘫坐在地,一众道士也如惊弓之鸟,但另一旁却有几个人盘坐在地不恐不惊——正是最先袭击静虚和后来发声挑拨的那些人! 大方若有所思,而后起身道:“长老洞若观火,大方佩服。但若是放他们进来,纵然有人挑拨,也不会有这些无谓的伤亡,对吧?但若是如此,不言……确是有些不好交待。” 却见元清一拍桌子,脸上胡须直颤道:“哼!玄一门行事,怎轮得到他人来说,又何须给人交待!既然武阳想要这个结果,咱们就给他这个结果又如何?净泓坐下,就由我这‘恶道’出面。” 话一说完,元清破空而去。不过片刻,众人便见那如膜光晕上,山门的两根木柱现了出来,元清提着巨斧煞气腾腾大步踏出,也不说话腾身而起,一斧便向那几个挑唆的人斩去,红芒闪烁间血肉抛飞。 众道士大怒出手,他却一把拎起尚未回过神来的善存,耳语几句后将善存抛在身后,而后仰天一吼,一圈红芒如波散去,众道士顿时人仰马翻,他仰天大笑几声,巨斧向众道士一指说了几句什么,转身慢慢向山门走去。 元清步伐虽慢,且背对他们,众修士却再无一人对其出手,面面相觑、大有惧色。 只有善存看向那渐渐隐入山门的桀骜身影,神色复杂。 ; 第五章 武阳 山门一事,诸真人告诫了知情的人不得外泄,玄一门中好似仍是一片清净地,波澜不惊,石不言哪里知道因为他,玄一门山门外发生过一场杀戮,整个道门已暗流涌动。 天机峰孤台,好似又回到了石不言下山前一般,每日早课后,一众好友便齐聚孤台,切磋较技、打坐修炼。偶尔也大醉一场,有那早上醒不来的,大家也不叫醒他,笑看那人消失七日后愁眉苦脸自拔罪峰回来。诸峰真人得闲,也不时前来指点一番。 不过,少了一个大黑,多了一个吴若离。 吴若离的到来,多少让其他几人有些吃惊。虽然初时摄于她早年间的“淫威”,几人有些不自在,但相处日久,却发现这刁蛮丫头也有可交之处——无它,为人豪爽不让男儿,慷慨大方。 初次喝酒吴若离便放翻了魁武,让人刮目相看。此后但凡喝酒,酒水便由她一手包办,不归自不用说,就是元清真人私藏的好酒也被她偷了许多出来,此举比之她在切磋中获胜更深得几个酒鬼佩服。 只是,石不言早前被他们感染出的那份开朗,好似又慢慢消失了,虽然朋友间的诚挚仍在,他脸上却又回复了冰冷,终日不见笑容,偶尔还怔怔发呆。 知情的几人,只当他在思念一直没有说出的“神秘女子”,相视一笑也不去劝慰。吴若离却不知情,又不好问其他的人,生怕泄露自己心事。但她一心所系全在石不言身上,见他不快,纵然外表无异,她的心中何尝不是有几分苦涩? 几个男子不曾发现,顾念真却是看出几分苗头,一回想大家一起时吴若离对石不言的种种言行,分明有几分当年她自己暗念石不言时小心掩藏心事的表现,于是暗暗对古修明说了。 几人之中,魁武就是一个粗人。力行虽滑头刁钻,却一心盘算如何在门中“发财”,对情之一事还未开窍。古修明虽是情痴,但心愿得偿后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听顾念真一说,暗中看了吴若离片刻,不由得眉头皱起,而后轻声对顾念真道:“不言性子高傲,能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定然已在他心中扎根。而这若离性烈如火,若是得知不言心有所属……只怕会生出事端。不能让她知道!你提醒一下那两位,别说漏了。” 顾念真低声道:“如此一来,若离被蒙在鼓里岂不是十分可怜?你不觉得对她不公吗?” 古修明摇头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顾念真一愣,也是颓然摇头,却见古修明看向她幽幽道:“情之一事,总是要让人痛上一痛的……” 听得这话,顾念真想起了她和古修明当初何尝不是痛彻心扉,不由得呆了,而后却突然间柳眉倒竖,一掐古修明腰间软肉恶声道:“莫非你还在吃不言的醋?” 古修明倒吸一口凉气,忙低声道:“姑奶奶,快……快放手……嘶……” 却听吴若离的声音突然响起道:“你们这是……” 见腰间一松,古修明如蒙大赦忙揉着腰跑到打坐的魁武身后,顾念真不由得掩嘴一笑,看向吴若离道:“几日不敲打一番,他便得意忘形,呵呵……我怎么对你说这些。对了,若离妹子,喝酒要等晚上,前些日子我托外事道长带了一些布匹,有你喜欢的红色,要不要去看看?” 吴若离看了眼云海边发呆的石不言,仰天哼了一声道:“我们走。” 顾念真见了吴若离貌似刁蛮的做派,心中却是莫名的一阵痛,忙拉着若离飞去。 …… 玄一门山门外,静虚静玄仍在当值,两人各自盘坐在木柱下边,一动不动。 突然间,两人身子一颤站起身来,皱眉看向前方,但那里分明空无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静虚朗声道:“来者何人?” 只见不远处的空间好似一阵扭曲,一个鹰鼻深目的黑袍老者现了出来,也不搭话,定定看了那两根木柱片刻,连连点头道:“以两根蟠龙木为山门,玄一门好大的手笔!看来,前些日子的那些人死得不冤,哈哈哈……” 这木柱是何来历静虚静玄都不曾知晓,此刻见这老者一口道出,且语带戏谑,静玄皱眉道:“见你年龄,在下尊你一声前辈。不知前辈来玄一门有何贵干?” 只见那老者笑声一停,转头看向静玄,静玄只觉得那老者眼中异彩闪烁,好似有一股吸力要将他神魂吸出一般,身子一震,却又觉被那妖异目光看着,身子暖烘烘的舒服无比,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却听得静虚一声大喝道:“你干什么?” 静玄眼前一暗,正是静虚挡在他身前阻下了老者目光,他心中一凛,不觉冷汗涔涔,心中害怕静虚冲动,忙将静虚拉开,功法运起抬头看向那老者眼睛道:“前辈修为深不可测,想必不是来和后生晚辈开玩笑。” 静玄竟是要硬抗那怪异目光。 那老者心中微微一惊,双目间光华一闪,只见静玄的头猛然后仰,闷哼一声,鼻中喷出两道血线。 呛然声中,静虚长剑在手,一声大喝便要斩去,却只觉手臂一紧,已被静玄拉了回来,不由得惊疑不已。 却见静玄呆立片刻,而后一擦血迹对那老者深深一礼道:“能得前辈指点,静玄感激不尽!” 待静玄抬起头来,眼中分明如恰才那老者一般,异彩微现。 “哈哈哈……好个心思敏捷的静玄,好个玄一门!”那老者又是一声长笑,而后看向静玄道:“贫道武阳,这是拜帖,烦请道友代为呈上。” …… 玄一殿中,山石长老端坐椅中,元清净泓大方坐在下首,冷眼看着武阳给祖师爷上香,之后大方唤来童子上茶,而后殿门缓缓关上。 听得门一关,只见元清横眼看向武阳瓮声道:“武阳,你还敢来广玄峰,不怕被我留下?” “哈哈哈……若是诸位真人想留下我,又何必让我来广玄峰?只需在山门外开启法阵便可。”武阳放下茶盏笑道:“玄一门法眼如炬,元清真人的口讯我已收到,怎敢不前来广玄峰赔罪?只是群情激奋,贫道安抚花费了一些时日,直至今日才得前来。” 元清的口讯,自然是被他巨斧斩出的断肢尸块。 元清一声冷哼,狠狠瞪了武阳一眼。净泓眉头一皱想要说话,却听山石长老哈哈一笑道:“武阳掌门难得前来,诸位怎摆出如此姿态,莫要让人家笑话我玄一门失了礼数。来来来,武阳,喝茶。” 武阳含笑举杯,浅酌一口,眼睛向几人一扫,见几位真人仍是一脸冰霜,收笑道:“贫道从未来过玄一门,今日一见,果然不愧为道门之首,端的是卧虎藏龙。便是山门的值守弟子资质都是万中无一。贫道……莽撞了。” 山石长老眼睛微眯,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哦?武阳掌门何出此言?” “山石长老,您这不是逼着我自己打脸么?不说也罢,哈哈,不说也罢。”武阳笑道:“此事中……其他的道门,我有办法说服他们,不来玄一门生乱……” 说到此处,武阳话语一顿看向山石长老。 却见元清瞪眼道:“有话直说!买什么关子?” 武阳轻轻叹气道:“是贫道狂妄了,自以为一番经营后实力不俗,便以为可以和玄一门较量一番。今日广玄峰一行所见所闻,却是让贫道打消了念头。唉……自不量力啊。还请诸真人不要因我那小小心思置气。” “好一个小小心思!你可知因你这小小心思,山门外死了多少人?”净泓道长终是没忍住,起身大喝道。 “你可是想死更多的人?再说了,我不信玄一门当日没有不杀人的法子。”武阳扭头看向净泓,面带微笑。 净泓一愣,而后愤然坐下,喝茶不语。 却见武阳站起身来,直直看向微笑的山石长老道:“上次的事,是武阳考虑不周,全然没想到诸位用如此手段破局,好威风、好霸气,……武阳佩服。此局就是要以力破巧,若是玄一门和他们理论,面对悠悠众口,只怕就落了下风。不过,天下道门也只有玄一门敢有如此霸气。” 山石长老呵呵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武阳掌门谬赞。道门清净地,我玄一门虽被誉为道门之首,其实也只是虚名而已。不过,若是有人要动玄一门的心思,说不得也只好陪他玩上一玩。清净得久了,难免无趣,是吧?” “正是!哈哈哈……”武阳听完一阵大笑,而后正色道:“既然如此,武阳也不收着掩着了。上次的事,武阳保证绝不会再发生。不过,还请诸位也给在下一个保证……” “发生又如何,大不了我再活动活动筋骨。”元清冷冷道。 武阳嘿嘿冷笑道:“元清真人的威名,自然响彻道门。只是,你真忍心杀尽再来之人?贫道要道门和玄一门生怨,只是因为敬重玄一门,不想让贵门卷入尘世纷乱而已。” 元清听了眼中几分疑惑,抓头不已,却听净泓冷冷道:“如此说来,武阳掌门志向不小啊,只怕是想将玄一门之外的道门一网打尽?” “非也非也,武阳只是想和天下道友共修大道而已。”武阳微笑道。 净泓突然想起当日五峰山那近百神玄境弟子,心中一凛,恍然道:“只怕少有人能抗拒那诱惑……武阳掌门好手段。” “哈哈哈……彼此彼此,玄一门的一些手段,贫道还是知晓一两分的。若非贫道知晓玄一门定然不会与五峰山合作,又哪里会生出如此事端。话都说到这份上……山石长老,此后玄一门和五峰山互不干涉,可好?” 见得武阳笑眯眯看向几人,山石长老也哈哈大笑,武阳见他点了点头,一礼之后便要告辞。大方道长为尽礼数,陪同送行。 当武阳走到大殿门口,殿门缓缓打开时,却听得山石长老悠然道:“道法自然。” 武阳不禁一凛,眼中闪过几分挣扎神色,终是一咬牙,迈步踏出大殿。 ; 第六章 红纱 昨夜孤台上的一场酒,力行却误了早课,听着远远传来的诵经声,他索性倒头又睡,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神清气爽地醒来,而后万般不情愿前去拔罪峰。 飞到途中,远远见得山门当值的静玄带了个黑袍老者飞来,力行忙追过去问道:“静玄师叔,这位是?” “这是五峰山的武阳掌门。”静玄介绍道。 听得是五峰山掌门,力行不由得心中一惊,眼珠几转笑着见礼道:“原来是武阳掌门,久仰久仰。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 武阳呵呵一笑点头还礼。见得力行转头就走,静玄喊道:“力行,看你去向不是要去拔罪峰吗,是不是早课又没上?唉……你怎么回去了?这小子,搞什么鬼。” 武阳笑道:“哪个门派没几个调皮的?不过,也能给门中添一些生气,哈哈哈。” 静玄正色道:“让武阳掌门见笑了,前方便是广玄峰,咱们走吧。” 力行一路疾飞直飞向天机峰孤台,找到石不言气喘吁吁地说了,石不言眉头一皱,沉声道:“力行,你自去拔罪峰,我去看看。” 话一说完,石不言驾云而起向广玄峰疾飞,力行怎能放心,但他云符速度怎及得上石不言,只得向近一些的不醉峰飞去。 听得武阳来了玄一门,石不言心中自是波涛汹涌。 国仇家恨、万兽谷冤死的修士和妖族,全都要着落在此人头上。更何况武阳在万兽谷时,分明对幻云真人预谋不轨,他为何还敢来玄一门? 一边疾飞,石不言心思电转,最后,眼中却是一片熊熊大火,还有火光中父亲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见得大方道长送武阳至广场边,两人微笑作别,静玄引了武阳驾云而起慢慢行去,石不言不由得一愣。 怎么办? 看情形,诸真人定然和武阳达成了什么协议。是玄一门不想引起道门之争还是武阳有恃无恐?还是……诸真人自有深意?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见武阳来了玄一门,此刻他占据地利,若是不做些什么,他如何甘心。但是武阳的修为深不可测…… 电光石火间,石不言猛然想起元清真人曾对他吹嘘过的山门法阵,眼中一定隐了身形向山门疾飞而去,心中希望大生。 只是心乱间,他却未发现一个刚交完杂务的瘦小道士看见了他,悄悄尾随而去。 静玄和武阳的速度不快,石不言急速之下果然先到了山门,却见身影一闪,正是静虚拦下了石不言,笑道:“不言师弟,你要下山?可有真人法旨?” 石不言看了看身边木柱摇头道:“静虚师兄,我不下山,只是今日突然想起曾听元清真人说过山门大阵厉害,想过来看看。” 石不言这几年风头正劲,门中弟子皆知,无不钦羡。但静虚已快入神玄境,且性子暴躁,当初对石不言不置可否。只是当他得知石不言入门之后的经历,却对这个一脸冷峻的石不言有了几分好感。 只听静虚哈哈一笑道:“我玄一门的护山大阵那还用说?便是前些日……”说到这里静虚突然一停,脸色尴尬摸头嘿嘿一笑道:“不过,这大阵可不是一直运行的。再说,你想怎么看?进入阵中以身试法吗?这大阵可是不会分辨是敌是友,一律轰杀的。” 石不言心中一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静虚师兄,不知这大阵要如何启动?” 静虚一脸瞪眼看向石不言,眉头一皱道:“问这个干嘛?” 石不言苦笑着摇头道:“静虚师兄在山门当值责任重大,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吧。” “也罢!你得诸真人厚爱,自然不会有其他心思,看你好奇,我就说与你罢。”静虚一看左右,附耳小声道:“这大阵玄一殿中可开启,我和静玄也可视情况开启,而且,若是山门受到攻击,便会自行开启。不过要大阵停止攻击和解除,却得真人才行。” 话一说完,静虚又正色道:“切不可说与他人,若是门中弟子胡闹开了大阵伤了人……” 石不言余光瞥得远远飞来两人,忙点头道:“不言晓得厉害,怎会乱说。再说了,有静虚师兄值守,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弟子敢在此胡来?” 静虚一听哈哈大笑,顿时觉得这石不言外表虽冷好似对门中人事漠不关心,但分明了解得很嘛,一拍石不言肩头道:“哈哈哈,不言师弟,这话我爱听。不过,我说的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叫你来看大阵威力。” 只听风声一响,静玄和武阳已然落地,正向山门走来,石不言微微背过身子,看向静虚笑道:“如此,不言谢过静虚师兄。” 说到这里石不言话音一停,恰好静玄和武阳走到山门,武阳随意看了一眼木柱旁交谈的两人,见得静虚冷哼了一声,他微微一笑向静玄告辞,迈步踏了出去。 静玄见武阳出了山门,转头看向石不言皱眉道:“不言师弟,你怎么来了?” 却见石不言掌中光华一闪,一掌直劈向身旁木柱,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两根木柱顿时隐去,威压顿生。 静虚一见大惊,大喝道:“石不言,你干什么?” 武阳正要驾云而起,猛然间心惊肉跳,忙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恰好听得静虚大吼,他凝神看去,恰才山门旁的那小子正冷冷看向自己,不正是石不言?又觉威压传来显然陷入了阵中,不由得又惊又怒,但想起那日众修士回去后告知的山门法阵的消息,心中终是一定。 只见武阳脸色变幻,最后转身哈哈一笑道:“石不言是吧,你想借护山法阵杀我?哈哈哈……我若是不动,这大阵终究只能困住我,你又能奈我何?”虽然修为高深,但武阳也是阵法大家,深知法阵凶险非人力能抗,怎会轻举妄动。 见了武阳狂态,石不言不由得咬牙切齿,又见这大阵好似全无动静,更是焦急。静虚却是一愣,看向石不言疑惑道:“这武阳和你有仇?” 石不言咬牙道:“当年正是因这武阳,世间腥风血雨,我也家破人亡,幸好得蒙师傅收留入了玄一门。静虚师兄,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当年五峰山插手世间庙堂一事,静虚自然知道,他皱眉看向石不言沉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是……你如何杀他?” 却听静玄在一旁冷冷道:“静虚,你速去广玄峰告知真人。”而后静玄看向武阳朗声道:“武阳掌门,事起突然,关闭法阵需真人出面,还请见谅。” 武阳点头道:“无妨!”而后他盘腿坐下,竟然就在阵中闭目养神。 静虚轻叹一口气,看了石不言一眼驾云而去。石不言心急如焚,眼见得静玄一脸肃然向自己走来,显然是要将自己拿下问罪,猛然间想起武阳那句“我若是不动”,面上一凛,法力运转。 静玄冷道:“莫非你还想抗拒?不言,切莫自误。” 只见石不言周身黑芒一闪狂风大作,静玄心中一凛,却猛然间发觉不对忙伸手抓去,但怎来得及?一捞之下,手中空空如也。 静玄大惊,看向法阵伸手大呼道:“不言——” 石不言已然疾飞进了护山法阵,一脸决绝急速上升。 武阳见石不言入阵,本以为他要前来偷袭,心中暗笑,只待他一近身便要雷霆一击擒下,万万没想到石不言存了引发大阵攻击的心思,心中大惊,一声怒吼道:“石不言,你不要命了?” 若能杀了武阳,这性命不要又如何? 石不言看向头顶交织而出的电网,其间一点紫芒闪动,传来让人战栗的威压,他眼中一定,法力真元全力摧使,一声大喊,剑芒劈出直击向那点紫芒。 让这电芒,来得再凶猛一些吧。 没有万千银蛇,只有一片紫芒瞬间涌出,伴着惊天炸响。 电芒及体前,石不言眼前却有一片红纱拂过。 这是幻觉吗? 他闭上眼睛,心中泛起几分苦涩,脸上却现出一丝微笑,但突然间他却身子一紧被一人紧紧抱住,他心中一惊睁开眼来,只见一双倔强的眸子在眼前闪烁,耳边传来一个带着哭腔又有几分刁蛮的声音道:“不言,我的见面礼……” 如潮的紫芒自那红色娇躯上喷涌而过,穿过石不言,瞬间淹没了怒吼的武阳。 山坡上,魁武被静玄按倒在地,定定看着空中,眼眶通红,怒吼连连拼命挣扎;力行呆立一旁如泥雕木塑,眼中却泪流不止。眼看古修明和顾念真急速赶来,毫不停留便要向阵中闯去,静玄无计可施,长叹一声劈出一掌,古修明顾念真口中喷血翻飞而去,重重跌落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颓然倒地。 光华一闪,世界好似突然间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死寂,唯有空中相拥的两个模糊身影,拖出一条长长红纱摇摇坠落。 那坠落,怎如此漫长? ; 第七章 离去 那一抹红随风飘舞、轻柔袅娜,却如刀般狠狠割裂着旁人的心,便是潜藏在暗处的严敌,也不由得痴了。 只听一声嘶声大吼远远传来道:“若离——” 狂风骤起一卷而过,法阵上方的电网闪烁不定、随后消失,山门那两根木柱也现了出来。一个肥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红纱下方,将坠落的两人接在怀里。 元清浮在空中,见怀中两人气息全无,他忙运使道法红芒大盛,良久之后他却仰天一声嘶吼、煞气升腾,目眦欲裂向地上抽搐的武阳飞去。 眼看武阳就要被元清一脚踩上踏为肉泥,只见光华一闪,那武阳已自元清腿下消失不见,元清怒吼一声转身向后踢出,只听一声砰然爆响一人被踢得飞退,滑出老远才堪堪站定。 正是山石长老拦下了元清的攻击。 只见他随手抛下手中武阳,看向元清一言不发,胖脸上的白须微微颤抖,显然接下这一击并不轻松。 元清一愣,而后轻轻放下怀中两人缓缓站起,煞气猛然一收,好似一个普通人一般,只是双眼却变得通红。 只听元清咬牙颤声道:“我早说杀了那武阳,你却顾忌天下道门。何须顾忌?山门一闭杀得狠了,他们自然会散去……”说话间,元清手中猛恶巨斧现出,他倒拖巨斧缓步向山石长老走去,斧刃在地上压出深深裂痕。 “元清三思!”山石长老面上一凛大喝道,但眼神中,却分明有几分犹豫和愧疚。 “你替天下道门着想,却累得若离和不言身死……我如何向妙云交待,又如何向师兄交待!” 元清猛然间一声怒吼,身子一晃消失不见,山石长老大惊失色,无暇多想,飞身站到武阳身前,眼见得一弯斧刃破空而来。 又是一声砰然大响,好似这山坡都晃动了一下,狂风大作,无数衣衫碎片随风飘飞。 尘土弥漫间传来元清的冷冷声音道:“你真要阻我?” “不能杀他……” 山石长老的声音好似有几分虚弱。 只听几声惊呼远远传来道:“师傅!” “元清!” “师叔!” 破空声接连响起,大风吹散烟尘,只见元清那巨斧正正砍在一个拳头上,只是那拳头却几乎有面盆大小,猛恶斧刃居然没有砍进去。拳头后,一条粗壮异常的手臂上肌肉坟起,如岩石般轮廓分明。相比之下,身形暴涨肌肉虬结的山石长老,须发飞扬的头却显得分外的小,扶着他的净泓,此刻也只齐他胸前。 真人齐至,且山石长老分明要保那武阳,元清怎会真的与同门拼命?只是看向山石长老身后的武阳,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元清的巨斧却被幻云轻轻一托拿了下来,云鹤和大方忙将元清向后拉,但怎拉得动?只好站在他的身前,以防他又暴起。 “哒……哒……” 巨斧取开,只见山石长老拳头上几滴鲜血落下来,光华一闪,山石长老已回复正常身形,净泓忙将外袍脱下递了过去,山石长老颤巍巍穿上道袍,摇头道:“孩子们交给我,我带他们去无为峰,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听得要带两人去无为峰,诸真人无不震惊,元清却冷哼道:“莫非门中还有能去地府的长老?” 山石长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向无为峰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去试试。” 诸真人忙向石不言和吴若离走去,却见百尺坐在地上抱着石不言如痴似呆,口鼻见血的顾念真抱着吴若离泪若雨下,力行和古修明也是泣不成声,魁武只若癫狂,仰天嘶吼。 静玄见诸真人走来,忙上前将此前的事说了,山石长老点头道:“不枉他们相交一场,都是好孩子……快,莫要让他们走远了。” 几人一凛,大方道长忙上前抱起两人,要和山石长老同去,山石长老却接了过来,摇了摇头驾云走了。 元清沉着脸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山石长老向无为峰那方飞去,过了片刻,口唇微微动了几下。 却见空中的山石长老一顿,而后如电疾行。 “你要我不杀武阳,可以。但若是两人救不回来……‘恶道’将重现道门!” 力行几人听大方道长说两人还有救,心中希望顿生,一个个止了啼哭,百尺径向天机峰飞去,净泓冷冷看了眼元清,和云鹤几人走了,元清也带了力行他们向不醉峰飞去。 山门外顿时变得冷清,只有静玄站在木柱下,看着仍在地上抽搐的武阳皱眉不已,正要上前,只听一人大喊道:“师兄,怎样了?石不言呢?真人们呢?” 诸真人是何速度?静虚此刻才赶了回来。 静玄微微摇了摇头,收回脚步,在木柱旁盘腿坐下。 静虚叹了口气,看向武阳恨恨向地上啐了一口,也走到另一根木柱旁盘腿坐下,凝神运气。 却只听一旁树丛中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瘦小少年走了出来,恨恨看着武阳,手中提着长剑向他蹑手蹑脚走去。 这少年,正是尾随石不言前来的严敌。 当年在村庄时,村子里的人也曾让家中子弟前去县城中的五峰山道场,想让他们入五峰山。但那穷困村落,怎拿的出银两收买道门杂役?最终全村将钱凑到一处,好不容易凑了几十两银子,只举荐村中最机灵的姜宝一人,但那杂役收了银子却不诚心办事,只是叫了个初入门的弟子看了姜宝一眼,便转身走了。 于是,全村的人绝望了。 原本,他们是想只要有人能入五峰山,便能免去一些村里的赋税的。 待到要近收税时,绝望的村民只有铤而走险,却遇到了黄宝山和石不言。 姜宝便是严敌。 石不言虽是他最为直接的仇人,但五峰山在他心中,更是让他们村庄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而且,他心中更有深深的愧疚——时至今日,他还以为是自己资质不够,连累村里的叔伯们白白耗费了银子。 听得地上抽搐那人便是声震天下的武阳,待诸真人走后,他看了看山门下闭目打坐的两人,终是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但他的修为实在太低,脚步声都不能掩去,静虚静玄如何不知?只见静虚眼睛几眨,余光瞥向一旁的静玄,却见静玄微微摇头,静虚咧嘴一笑,眼睛又闭上了。 眼看武阳就在身前,严敌只觉手心满是冷汗,剑柄变得湿滑无比,一颗心也砰砰直跳,但想起往日种种,他眼中终是一冷,挺剑向武阳脖子刺去。 见了这一剑又快又准,静虚不由得微微点头,却只见黑芒一闪,咯的一声,那剑远远抛飞,严敌却直向静虚飞去,静虚心中大惊,忙起身接下严敌,只见他已是晕了过去。 “哈哈哈……要不是那丫头和石不言挡上一挡,老夫今日就真的轮回去了。”大笑声中,武阳已驾云而起,看向冷冷看着他的静玄笑道:“静玄小友,还请你转告山石长老一声,老夫多谢了。哈哈哈……好一个紫火天雷,不错,不错……” 静玄见武阳驾云张狂而去,又是一声轻叹,盘腿坐下,如雕像一般。 …… 玄一门中,门中弟子各峰皆可去得,唯有无为峰是禁地,也无人看守,但只凭那随时开启的法阵,便可将门中弟子所有的好奇扼杀。便是神玄境,也绝无可能避开这法阵,终会惊动在峰中的人被拿下,其后再不得见。 单凭这点,弟子便知道无为峰绝不仅仅是门中长老隐修之所,但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却从无人得知。据传只有门中掌教和无为峰唯一能出来参与门中事务的长老才知道。 山石长老,便是此代无为峰与外间联系的长老。 只见山石长老一手抱了一人驾云疾飞,一座大山迎面而来,山上林木苍翠,溪水潺潺而下,本是风景极佳的地方,却极为怪异地透着几分戾气,让人不禁想要远远逃离。 山石长老飞临大山,却在空中停留了半响,而后才忽左忽右,偶尔还退后数丈,短短距离花费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才飞进大山的林中,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空旷无比的场所,一片昏暗,唯有正中的上方,一片天光透过顶上的小小洞口洒落下来,给这空间带来一分光明。 光芒如柱,直直打在下方一个鼾声如雷的人身上,晕出一片微弱紫芒。 山石长老自一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本是极小的脚步声在这场所却分外的响,隐有回声。他慢慢走向那光柱,距离数丈时停了下来,将石不言和吴若离轻轻放到地上。 鼾声一停,光柱下那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只见他身穿紫袍,身子极矮只若孩童一般,却很粗壮,一颗大头上头发散乱披肩,方脸上一双大眼凶光直冒,翻鼻阔口,唇极厚,眉心有道淡紫斑纹,身上紫袍紧紧裹于其浑圆身上。 这紫袍男子,正是石不言那年除夕,在天机峰紫竹林中遇见的那怪人。 ; 第八章 无常 那紫袍男子虽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他看了山石长老一眼,哼了一声道:“何事?” 虽只两字,却声若洪钟,震得此处嗡嗡作响。 山石长老身子微微一晃,笑道:“大王修为不减,仍是这般生龙活虎,真可谓老当益壮啊。今日晚辈前来打扰年王,是想请您前去地府一趟。” 被称为“年王”的紫袍男子一愣,猛然仰头哈哈大笑,声浪袭来,山石长老如风中的草叶一般摇摇晃晃,却挺立不倒。 只见年王笑声一停,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人,而后看向山石长老恶声道:“你玄一门困了本王三千多年,现在想让本王帮你们?三千多年……三千多年……本王被困在这洞穴中已是三千多年——” 只听年王仰天一声嘶吼,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凭空生起,如环般急速散开,向山石长老如电涌来,却只见光芒一闪,一个金色法罩瞬间生起,恰好将那波纹罩在里面,悄然消散。 借这法罩的淡淡金光,只见山石长老分明站在一个法阵边缘,法阵中符文急速窜动,数道金光如鞭向年王抽去,啪啪大响。 年王仍是狂吼不已,任由金光抽在自己身上,紫袍被抽得破破烂烂,身上显出道道焦痕,密集如网…… 待法罩散去,年王已是瘫软在地,唯有两颗怒目圆睁,呼呼喘着粗气。 山石长老面有不忍,摇头道:“年王,此法虽能散去戾气,却……极为痛苦,还请年王少于动怒。” “痛苦?这痛苦,怎及得上当年……”只见年王缓缓坐起身子,光芒一闪,破烂的紫袍又崭新如初,但他脸上,却现出深深的哀伤。 “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为何年王从不提起?”山石长老看向年王,见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叹气道:“不说就不说吧……但我却知道当年若不是祖师爷带你回来,你已经被道门的人杀死。虽然你被困在此地,但至少每年除夕,你还是可以出去进食一番。” “哼……如此说来,本王还得谢过你们?无需多说,把人埋了吧。除了每百年给你们一滴本命精血,其它的事,本王一概不管。”年王手一挥,身子躺下,竟似又要睡去。 山石长老忙道:“年王,这里面有你曾放过的一个人,他叫石不言,你也不管?” 年王身子一震翻身站起,再次看向地上的石不言和吴若离,面色大变,伸手一抓,只见石不言缓缓向年王飘去。 见得石不言仍是死死捏在手心的匕首,年王眉头皱起一动不动。山石长老颤声道:“年王……” “人留下,你走吧。” 见年王终是答应,山石长老心中一松,却又看了看身边的吴若离,小声道:“这吴若离是门中真人的女儿,还请年王……” “真人的子女又如何?本王又不是没吃过。滚!”年王突然间大发雷霆,双眼现出绿芒,山石长老生怕此刻激怒年王,微微一礼飘然后退,隐入周围那深深的黑暗中去。 见山石长老退去,又过了片刻年王才将石不言放到地上,取了那匕首合在手心,光芒微微一闪,他不由得一怔,如铜铃般的眼中竟然流下几滴泪水。 “哥哥,你真的走了……”一声喃喃低语在洞中悠悠响起,其中的哀伤,只如洞中的漆黑一般,那样深沉。 …… 这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不知其深远。但在这漆黑中,却有一条小路随着一人的脚步隐约现了出来,在黑暗中蔓延。 “哗啦……哗啦……” 吴若离呆呆地在这条路上走着,脚上的铁链拖在地上,传出阵阵刺耳的声响。她的手铐上也有一根细长铁链,却是伸入了前方的黑暗中,只是不时传来的拖拽让她明白,前面有人或是什么东西在拉着她走。 “是传说中的阴差吗?”吴若离迷迷糊糊想到。 当她赶到山门,恰好见得石不言向护山法阵中决然而去,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转瞬间胸中却有满腔怒火,只想抓住那一脸冷峻却牢牢占据她心神的小子——本小姐还未曾向你袒露心迹,你怎能就此离去? 护山法阵的厉害,真人的子女如何不知? 没有停留,她如一阵红色的疾风闯进法阵,向那冉冉升起的决然身影扑去,真元全力摧使,只为驾云的速度能快上几分。 她好怕,怕自己不能赶到,对他说出心中的话语。 终是赶上了,她一把抱住了他,话到嘴边,却成了“不言,我的见面礼”…… 死都不怕,我怎么连话都不敢说出来……他能明白吗? 他一定明白,他看见我时,脸上分明有着笑意,紧紧抱住了自己。 这紫火雷电,好美,好温暖。 真想就这样永远拥抱在一起,这坠落,不要停息…… 当冰冷的镣铐锁住她手脚,她才从那温暖的梦境中醒来,左右一看不见石不言,顿时大惊失色,想要反抗却全然使不上力气,镣铐上的冰寒渐渐蔓延,大喊大叫的她,也渐渐如温顺的羔羊一般,随着前方的铁链木然前行。 “七爷、八爷,请留步!” 一个声音突然间在这黑暗的世界中响起,异常响亮,吴若离前方的铁链一停,两个人影自黑暗中渐渐现了出来,默然向后望去。 只见那两人中一人穿黑袍,身子矮胖,脸极黑;另一人穿白袍,身材高瘦,脸雪白,那铁链的另一端,正是牵在这白袍男子的手里。 紫芒一闪,年王出现在呆呆立着的吴若离身边,看向那两人抱拳道:“七爷八爷,又见面了。咦?你们的帽子呢?” “何止帽子,哭丧棒都忘了带。我和你七爷原本正在下棋,这不是太突然了吗?小年,你来找这……吴若离?”只见那白袍八爷咧嘴一笑道。 年王闻言心中一惊,忙道:“如此说来,是意外?他们还未到时日?” 黑袍七爷点头道:“正是。看在咱们相熟,你要这女子就速速带走,我们好回去接着下。眼看我那黑龙就要做活……” “哈哈哈……做活?我分明就要将你那泥鳅给宰了。对了,下一步是谁走?”八爷一边说,一边收了脚镣手铐,搭着七爷的肩转身就走。 年王一愣,忙喊道:“两位爷,可曾见过石不言?” 那两位转过身来,白袍八爷一抓头发,掏出个小本一翻,疑惑道:“石不言?没这个人啊,咱今天没接到这个活儿。” 年王一听心中大惊,大声道:“当真没有?可曾漏了?” 却见黑袍七爷皱眉道:“说了没有便是没有,咱的话你不信?若不是见你们妖族可悲可叹,咱兄弟俩哪有那闲工夫?小小年兽,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 年王一凛,忙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信不过两位爷,只是这石不言好似和我哥哥仇天有关,我一时心急,才……” 八爷上前两步拍了拍年王的肩道:“小年啊,你七爷就这暴脾气,别往心里去。无疆山为了这方世界做出的牺牲,大家都看在眼里,也是佩服得紧。唉……娘们儿害人不浅啊。说起你的伤心事了,不说也罢。不过这石不言,既然没在这本子上,那就定然不在地府,你回去再找找。” 年王眉头皱起,摇了摇头,看向两人道:“七爷八爷,去年我托你们打听的事……” “放心,妖皇这一世舒服的很,你无需担心。没别的事了吧?走了。”八爷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只是瞬间,两人便隐入了黑暗。 这七爷八爷,正是黑白无常。 年王看着身边仍是痴痴呆呆的吴若离,微微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光华一闪,两人消失不见。 山洞中那一道光柱下,躺在地上的吴若离身子突然一动,挡着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左右一看,只见周围昏暗无比,又见得一怪异的紫袍男子看着她,不由喃喃道:“这里便是地府吗?刚才带我来的,可是黑白无常?” 年王微微摇头,但吴若离却突然站起一声大喊道:“不言!对了,不言呢?他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难道他没死?不行,我要回去!” 此刻吴若离才看向年王,见年王身子矮小,她恶声道:“你是谁?阎王吗?如何自地府回去?快说!否则本小姐不客气了。” 年王只觉得这女娃好生有趣,索性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看她要如何。 却只听一个声音自黑暗中响起道:“若离醒了?还不快谢过年王!” 吴若离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忙转头看去,正看见一张圆圆胖脸上满是激动看着自己,白须白发。 “山石长老,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又怎么认识阎王的?我又为何要谢他?”吴若离奇道。 山洞中回声轰轰,声音一混,山石长老的话她正是听成了“阎王”。 山石长老连忙摇头,吴若离一脸疑惑向他走去,却见年王突然间伸出手来,向吴若离脖子抓去,吴若离身子一颤顿时昏迷。年王另一手覆上吴若离头顶,紫芒一闪,而后吴若离向山石长老缓缓飘去。 山石长老忙上前几步接下了吴若离,看向年王正色道:“多谢年王出手。否则晚辈……还真不知如何让她守住秘密。” 年王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冷冷道:“石不言的魂魄不在地府,你寻得他后,带他来见我。” 山石长老一惊,而后咬牙道:“请年王放心,只要石不言的魂魄还在这世间,晚辈定会将他带来。” 年王点了点头,挥了挥了手,而后缓缓坐下不再动弹,在那淡淡光柱中,只若一座隐隐约约的雕塑,亘古不动。 ; 第九章 老者 不醉峰上,昏睡的吴若离悠悠醒转,刚睁开眼睛,便看见母亲正放下手中的汤勺和碗,一脸怜爱地看着自己,她忙坐起道:“娘,我……我没事?不言呢?不言怎样了……” 妙云一愣,轻轻叹了口气,将吴若离轻轻拥入怀中,轻声道:“傻孩子……” 吴若离身子一紧,推开母亲看向她的眼睛道:“不言到底怎么了?” 妙云眼神有些闪烁,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吴若离大急,却听得一个低沉声音响起道:“他死了。” 吴若离忙转头看去,只见一脸憔悴的父亲站在门边,走了过来。 “怎么会?不言的修为高出我许多,我都没死,他怎会死去?你在骗我!”吴若离大喊起来,但见了父亲阴沉着脸定定点了点头,她如坠冰窟,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妙云见了心中大痛,将吴若离紧紧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哭出来吧,好受一些。” “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顿时响起,如杜鹃泣血,在不醉峰顶久久不绝。 待吴若离这一场大哭停止,她轻轻推开母亲,下了床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 “若离,你去哪里?”妙云忙道。 “我去看看他。爹,他在哪里?” 元清定定看了若离半响,沉声道:“我带你去。” …… 天机峰孤台,石不言静静躺在竹屋中的床上,百尺一手搭着石不言的脉门,眉头紧皱,又起身翻看石不言的眼睛,沉思片刻,抬了抬手,招呼一旁的苦岩退出了竹屋。 “老三,到底怎样了?”苦岩忙道。 百尺却仍是皱着眉头,喃喃道:“奇怪得紧。不言分明气息全无,但他的伤势却已痊愈,而且体内真元仍在自行流转……按理说,魂魄离体不应是这个样子。” 苦岩沉吟片刻,猛然抬头道:“莫非老五已被人夺舍,假装不醒?” “不是。”百尺摇头道:“山石长老亲自查验过,不言体内魂魄全无,定然不会错。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有那成仙不得的尸解仙想要躯壳,只怕不言便是最好的选择。我回去取点东西来布个法阵,你在此看护。” “尸解仙?传闻中的东西你也信?没这必要吧?” “莫非你忘了不言说过的玄璇子?世间确是有尸解仙的,小心一些不是坏事。”百尺说完匆匆离去,苦岩听了却如临大敌在竹屋门口盘腿坐下,哪里有风吹草动都要看上一看。 只听破空声响起,苦岩忙抬头看去,而后起身道:“师叔来了……”话没说完,却只觉红影一闪被人一把推开,他正要大怒,向竹屋中一看,却呐呐两声没说出来,叹了口气看向元清道:“师叔,去师傅那坐坐吧。” 闯入竹屋中的吴若离呆呆看着一动不动的石不言,泪水又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坐了上去,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终是轻轻抚上了石不言的脸。 春葱般的手指慢慢划过乌黑的眉、划过冷峻的脸庞、划上挺翘的鼻尖,最后停在那紧抿的唇边。 “答……答……” 枕旁的匕首上,绽开几滴水花。 “傻瓜……” …… 莽莽群山中,一道宽阔悠长的裂谷掩映在苍翠林木和茫茫云海下,夜风拂过,云海翻腾,露出一小片缝隙,隐隐见得下方露出点点灯光。 “不言——” 一声惊呼从一间阁楼中传出,随即,阁楼上的窗子被猛然推开,一脸恐慌的胡薇出现在床边,皱眉看向头顶云海,抬手擦去额上冷汗。 只是那窗子,分明有铁条封住,黝黑的铁条上面,隐有淡淡符文。 “小姐,又做噩梦了?” 阁楼下花园中,一方青石上打坐的白千丈抬头问道。 胡薇低头看向白千丈,点头道:“我又梦见不言了,可是他……他就在前面走着,我怎都叫不应他。千丈,可曾有了石不言的消息?” 白千丈站起身来,叹气道:“师傅让我在此照看你不得离开,我又如何能知?小姐,石兄如此好的一个人,定然吉人天相,更何况当日有他师门真人在……” “不行,这几日我老是做噩梦,不言定是出事了。千丈,你一定要帮我。”胡薇一脸慌乱,哪里还有半分刁蛮的影子。 “可是师傅……” “放心,我爹怎舍得长久困住我。他此次生气……我也确有不对的地方。你放心去,若是他敢责罚你,我就以死相逼。”胡薇咬牙道。 “千丈哪里是怕什么责罚,只是担心小姐……既然如此,千丈就走一趟。” 白千丈也不迟疑,说走就走。见得白千丈在头顶云海中渐渐隐去,胡薇稍稍松了口气,但一颗心却仍是高高悬着,坐立不定。 又是一夜无眠。 …… “这是哪里?” 石不言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朦朦胧胧的空间中,好似这空间被灰蒙蒙的大雾笼罩一般。 “是了,我不是被法阵的雷电击中了吗?吴若离呢?” 他心神一动,身子便向前疾飞而去,也不知飞了多久,眼前仍是一片朦胧,他又凭着感觉向下落去,于是这坠落,便没有了尽头。 终于,石不言停止了探寻,皱眉看向身周的迷雾,只觉得这空间无比广袤,也分不清方向,更让他隐隐担心的,却是这里的空荡与寂静。 如同,他是这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说,人死后便会来到这里?但这,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地府?无常呢?判官呢?牛头马面——” 石不言声嘶力竭大喊起来,但周围却仍是毫无动静,只有无边的空旷和孤寂将他包围。他颓然张开双手,在这空间中载沉载浮,脑中却想起当那紫色雷电涌来时,吴若离在他耳边的话语,随即苦笑道:“若离……原来你对我,如此情深。” 思前想后,他却想不起若离因何对他心生爱意,但他知道,定然不是因为若离对他的匕首念念不忘。 对了,匕首! 石不言心中一惊向手中看去,空空如也,便是那乾坤戒也不在手指上! 一时间他如坠冰窟,却只见这世界突然间一抖,一个巨大的黑色爪子向他一把抓来。 见了这爪子的来势,怎躲得开?他心中大惊,眼睁睁看着那爪子一把抓下,心中冰凉。但那爪子却是透体而过,如同幻影。 他急忙飞了起来,而后向下看去,心头巨震。 这分明,是一处位于虚空中的惨烈战场。 见得战场中不时有人化为巨兽,石不言心中一凛,认得那是妖族,另有一些浑身闪耀金光的战士,与妖族一起同无数漆黑的怪异兽类殊死战斗。那黑色怪兽,散出让人为之心悸的邪恶煞气。 看着这如汪洋一般的战场幻影,石不言不由得呆了。 却见画面突然间一转,他眼前顿时现出一片如仙境般的景色。漂浮在云海上的苍翠山峰、山峰间的彩虹飞瀑,还有那在云中如山的白玉宫殿和宫殿前无边际的广场……无不让他深深震撼。 但那广场上,却仍是一处血肉横飞的战场! 此前见到的妖族和那金甲将士正在彼此厮杀,妖族的人俱是一脸愤怒,而那金甲将士却神色木然,如雕像般冰冷,纵是被武器斩断肢体,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不知为何,石不言突然觉得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好似愤怒,又有哀伤。 画面再转,却是石不言熟悉的场景! 那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多次的场景! 一个黑袍老者单人只剑,独自迎上如云般的黑色怪兽,而后,便是那虚空中探出的长槊,与金甲大将的缠斗,以及……无尽的坠落。 只是在他的梦中,他却时而是那黑袍老者,时而,是那神色木然的金甲大将…… 眼看画面中坠落的两人出现在一处山脉旁的草原上空,而他们的下方,显然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石不言不由得心中一惊,睁大眼睛向那处看去。 那草原,分明就是他去过的落神原! 但画面戛然而止,他所在的,仍是那个朦胧的世界。 他不由生出一股怒意,再也抑制不住仰头大吼道:“是谁?你让我看这些是为什么?为什么又不让我看完?” 声若惊雷,在这空间远远传去,却久久杳无音讯。 就在石不言即将崩溃时,传来了一声悠悠叹息。 “唉……” 石不言眼中光芒一闪,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疾扑而去,远远便见得一个黑影模模糊糊立在那处,心中一凛,距离数丈停了下来,凝神看去。 身边的朦胧淡去,一个人影渐渐清晰,只见他一袭黑袍,面容清矍,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正仔细打量着石不言。 石不言见了那人,不由大惊道:“你是……你就是……” 这人,正是那画面中的黑袍老者。 “老夫仇天。”黑袍老者看向石不言,顿了一顿淡淡道:“来自无疆山。” ; 第十章 秘闻 听得这仇天来自无疆山,即使他如同这地方一般诡异莫名,石不言也对他隐生好感,微微一礼后急切问道:“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是不是死了?……还有此前的幻境……前辈想告诉我什么?” 石不言已是察觉身体中的真元法力全然感应不到,身体完全依心念所动,隐隐知晓自己现在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如同……魂魄一般。那这仇天,只怕也是同样的存在。 仇天眼睛微眯笑道:“倒是不笨。你可以说死了,但也可说没死。”见石不言正要张口,仇天一摆手道:“不用急,你的疑问我会告诉你。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 “什么前辈晚辈,妖族中无这称呼,你叫我大哥吧。”仇天笑道。 石不言听了,却是心头一热——他正是想起了无回当日这么说过,黄万贯也如此说过,万兽谷中的妖族,也俱是兄弟姐妹相称…… 见石不言好似发愣,仇天等了一会才开口道:“妖族……你怎么看?” 石不言抬头看向仇天,想了片刻缓缓道:“上古年间曾传下仙旨除妖,现在的世间也传言妖族凶残,皆可杀之。但我有幸结识很多妖族,却觉得妖族中人多是真性情的好儿女。传言,不可信。况且,上古之前妖族和人间修士和睦共处,是有据可查的……只是妖族因何离开,仙界又为何降旨除妖,却是无从考据。不言以为,此中定有隐情。” 仇天缓缓点头,默然良久后肃然吟道:“百兽齐啸风云起,骨肉成泥何所惧。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 听得仇天又吟起这首诗,石不言眼前现出万兽谷中那悲壮的画面,却又现出此前见得的那几幕幻境,不禁凛然看向仇天。 只见仇天黯然道:“此诗名为《无疆》,正是当年仙帝所写,妖族上下无不为之自豪……可悲,可叹。” 而后,在石不言的目瞪口呆中,仇天说了一段匪夷所思的上古秘闻。 自古以来,仙界与无疆山便是此方世界的守护者,抵御着域外天魔的入侵。多次的并肩御敌,仙界与妖族结下深厚情谊。 上一次来袭的域外天魔,为有史以来最为庞大和强横的队伍。妖皇不忍生灵涂炭舍身取义,尽歼天魔大队,但即便如此,残余的天魔仍是给仙界和妖族带来重创。 几经浴血奋战,终是将残余天魔一网打尽,就在妖族修整之时,仙界却突然间向此前的同袍发出雷霆一击,就在仙界大殿的广场上,前去抗敌的妖族几乎全被屠杀,只有百余人念及无疆山本部,在无数妖族的舍命断后下突围而去。 紧接着,尘世间的妖族和妖兽也被道门围攻,无疆山虽在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前去接引,但能回无疆山的还是寥寥无几。 妖族元气大伤,强忍滔天怨气与怒火蛰伏无疆山,休养生息,并时刻防备仙界来袭。只是仙界为何突然间对妖族兵刃相向,却成了无疆山最大的疑问,虽有些许推测,但终是不得证实。 数年过去,仙界不曾攻打无疆山,而且连半点仙界的讯息都不曾传出。便是尘世间的道门,也再无仙界旨意,如同那九天之上的仙界已经消失了一般。 仇天,便是当年自仙界突围而出的一人,也是妖皇座下十妖王之一。只是,能回无疆山的,却只剩下两位妖王。他们另取“仇天”“恨天”为号,便是为了不忘仙界之仇。 虽过去数年,但妖族元气未复,无疆山上并无多少事务处理,仇天恨天轮流当值,空值的人闭关修行。 但是,守土之责妖族并未忘记。 一日仇天突然间心生警兆,破空而去,却见得虚空中远远传来让人心悸的气息,仇天凝神看去,心神巨震。 正是域外天魔再度来袭! 看其规模,只是前锋小队,但仇天身后便是无疆山,见了天魔来势汹汹,他怎能退去? 一番苦战,仇天击杀大部天魔,残余天魔退去,但就在他回转无疆山时,一仙将破空而出向他杀来。 一如当年那诡异的木然神情,这仙将仿佛傀儡一般,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手中长槊翻飞如龙。 大战之后且身受重伤,仇天对上这仙将只能堪堪打个平手,大战三日三夜后,两人在缠斗中坠落世间、同归于尽…… 仇天将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说完,不再言语,负手而立看向怔怔发呆的石不言。 过了许久,石不言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 照仇天所说,确能解释上古之时的种种异状。只是,仙界为何突然间对妖族狠下杀手?而且据记载,仙界降旨除妖,分明是三千多年前。 见了石不言疑惑眼神,仇天缓缓道:“上届一日,世间一年。如此算来,我已死去二十年……当年天魔来袭,听闻仙帝也重伤不醒,而且以仙帝和妖皇之间数次并肩战斗的情谊,怎可能下如此命令?定是那仙后所为!但所为何事,却无人得知了。” 再次说起伤痛往事,仇天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但仅仅只是这一瞬,石不言却感受到仇天心中的滔天怨气。 石不言默不作声,一正衣冠后向着仇天深深一礼,低头道:“不言只觉得妖族重义,却没想到还有如此可歌可泣的一段历史。世人为妖族护佑却不知其恩义,多年来妖族身背恶名,仇天大哥还……仇天大哥,请受我一拜。” 仇天一愣,而后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伸手虚托将石不言扶起,点头道:“老夫当年不欲牵涉无辜临时起意……却不想有了你这般明事理之人,哈哈哈……” 听得仇天的话,石不言心头巨震!又想起他说死了二十年……自己今年,不正是二十岁?当年仇天和那仙将同归于尽的地方,定是落神原! 仇天好似知道石不言心中所想,点头道:“我先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吧。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在你身边,也有了十二年……” 石不言猛然抬头看向仇天,一个念头突然出现,他不由脱口而出道:“匕首!” 只见仇天缓缓点头道:“正是。当年我与那仙将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又不愿重入轮回,不得已,一缕残魂只好藏在这匕首之中。这匕首为我仓促间炼制,除了锋利一些,也只有寄魂之用了。” “如此说来,那日……那日杀死黑石,是前……是仇天大哥所为?”石不言急切道。见得仇天含笑点头,又道:“那为何……为何事后我如何呼唤,匕首却一动不动?” “我生前虽有些道行,但死后仅余这缕残魂,能苟延残喘至今已是殊为不易,又哪里有更多魂力驱动这匕首。而且我需静养维持神魂不散,平日里都是在此沉睡,那日心有所感救下你,已是你天大的运气,但魂力却消耗一空,陷入沉眠,直至被紫火天雷惊醒。” “紫火天雷?原来那紫色雷电叫如此名字。”石不言皱眉道:“这天雷……有何异处?” “此雷不应现于人间,乃是仙界雷法。为何你会遇上,我却不知道了。此前我说你可死可不死,便是因那天雷袭来,你魂魄离体的一瞬间,将你引入了此处。只待你醒来,便可将你送还身体。” “仇天大哥,吴若离呢?你可有将吴若离的魂魄引来?”石不言忙大声道。 仇天摇头道:“能将你引来,已是耗去我积累的大半魂力。” 听得此言,石不言不禁心中一黯,过得片刻他抬起头来颤声道:“仇天大哥,你说当年临时起意……我……我……” 仇天看向石不言,神色渐渐肃然道:“若是你不知自己来历,可有遗憾?” 石不言一愣,心中却想起了父母、奶奶、爷爷,那一张张慈爱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过了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道:“虽然知道不是父母所生,但能蒙父母养育,他们便是我唯一的家人。这来历,不问也罢。但是仇天大哥,为何是我?” “为何是你?呵呵……”仇天听了,眼神微微闪烁,淡淡一笑道:“只是那日,你凑巧出现在那处罢了。也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石不言心知仇天不想说,又听得命运,他不禁暗暗苦笑——还有谁的命运,比他更为曲折? “其实那答案,一直存在你心中,只是你修为未到罢了。” 就在石不言感慨时,仇天突然说道。 石不言抬头看向仇天,轻轻摇了摇头道:“说了不问,便不问了。仇天大哥,多次蒙你相救,不言实在感激不尽。此刻能见到你,却不知该如何道谢……” 却见仇天手一摆道:“我不入轮回在此苟延残喘,为的便是想解开心头疑惑。若是你日后得入仙界见了仙后,定要替我问上一问,究竟为何?” 石不言摇头苦笑道:“大哥真是看得起我……我修为如此浅薄,想要飞升仙界谈何容易?更何况,域外天魔的大军就要前来……” “我与天魔前锋一战,上届不过才去了二十余日,天魔大部来犯,最少也要月余,换做人间便还有十余年。时间确实不多,但终究还有希望不是?” “希望吗?”石不言喃喃道,眼前却仿佛看见了万兽谷中,诸怀端着酒碗看向喝得东倒西歪的鼋老,对他轻声道:“因为,有了希望……” 第十一章 问情 竹屋中,伤心过度的吴若离靠在石不言身上沉沉睡去,脸上犹有泪痕。 元清在门口静静看着她,脸上胡须微微颤动,终是一声叹息,转身向孤台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摸出个葫芦,狠狠灌了几口,而后坐在百尺和苦岩身边,将葫芦递了过去,看向身前变幻不定的云海。 百尺沉声道:“师叔,山石长老说不言的魂魄不在地府……会在哪里?而且门中……又是何人能入地府?” 元清眼中有些闪烁,而后摇头道:“无为峰中俱是门中前辈,有那修为通天之人,也不足为奇。只是不言……这混账小子去了哪里,我又如何得知?但愿他不是被那天雷击得魂飞……” “定然不会!师傅如此看重老五,他怎会是早夭之人。咳咳……”苦岩正在喝酒,这番话说得急了,大咳起来,一头白发乱颤。 “而且,咳……师傅当年出事,只怕是有意为之。老五上山后,师傅因他修为进境缓慢曾有过卜算,出事那天,极少饮酒的他还将我们叫到一起喝酒……而老五修为突飞猛进,正是在师傅出事之后。”苦岩一脸肃然道。 “是了!”百尺突然抬头道:“我依稀记得在我醉前,师傅曾说若是他不在了,如何放心我们……” 元清一凛,看向卜川的墓碑喃喃道:“师兄,你到底算出了什么……” 却只听竹屋中突然传来吴若离的惊呼道:“不言!” 几人心中大惊,瞬间出现在竹屋中,只见吴若离身子微微颤抖,眼中噙满泪水看向床上坐起的那人,而后一头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 只是石不言眼中好似没有焦距一般、空洞无比,人也是一动不动。元清心中一凛,拦下身边想要过去的两人沉声道:“先等等。” 只见石不言喉中咯咯两声,而后仰头吐出一股浊气,眼中渐渐恢复神采,却发觉又是被人紧紧抱住,低头一看,正是满脸欢喜的吴若离,心中一喜捧住她的脸道:“若离,你没事?太好了!” 只听咳咳两声,石不言一惊,转头看去才发现屋中还有人,苦岩正在对他使眼色,他忙松开了手,而后只听得一声冷哼,元清黑着脸正要开口,吴若离一声大喊道:“出去——” 元清眼一横,正想上前,却被苦岩和百尺一把抱住拖了出去,出门时苦岩回头嘻嘻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只是苦岩成日里俱是一张哭脸,此刻那笑反而有些吓人…… 门一关上,石不言见吴若离脸上满是犹豫和挣扎,心中一惊道:“若离,你是不是在阵中……” 只是这话,转眼就被堵了回去。 堵住这话的,正是若离的娇艳红唇。 她紧紧搂住石不言的脖子,一脸通红,却用那唇稚嫩而热烈地索取着,如同干渴了数日的旅人见了清泉,却怕那清泉转眼消失…… 石不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而后一幅画面却渐渐清晰,正是在万兽谷中他浴血奋战时,河边那流着泪、呆呆看着他的那个倩影。 他心中顿时一凛,一把推开吴若离,看着那一双渐渐迷乱的眼道:“若离,听我说!” 见石不言一脸肃然,吴若离一愣,眼中渐渐恢复清明,皱眉看向石不言。 见了吴若离神情,石不言反而不知如何说起,眼神闪烁呐呐道:“若离,你……你是怎么逃过那天雷的?” 吴若离虽然性子爽直,但事关感情,却并不缺乏女子的细腻,见了石不言神色和言语,心中一冷,缓缓收回了搂住石不言的双手,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摇了摇头。 石不言只觉她那两道眼神渐渐变冷,好似要看入他的心,慌忙起身道:“这个……我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刻脑中有些昏乱,你……” “要赶我走?”吴若离突然打断道。 “怎么会?但是……但是……”石不言更慌了,只觉得此刻的吴若离,给他的压力不比那紫火天雷弱。 “但是什么?”吴若离脸上更冷了,但这一声,却分明带了几分颤抖。 不行,此事定要说清,否则……只怕会伤她更深。 石不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定定看向吴若离的双眼道:“若离,你对我的情义,那天雷落下时我才得知……你能如此对我,我自是感激不尽。但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人,而且……已和她私定终身。” 这短短几句话,石不言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了出来,心中更是莫名地隐隐作痛——他正是想起了当初顾念真痛苦的样子。 但是感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卜川真人的坟前,元清还是一脸愤然,百尺拉着他的手笑道:“师叔,如今若离和不言安然无事,而且好似更有一喜……” “喜什么喜?若离这傻丫头,我是担心她被……被……唉!石不言那混账小子,在他下山时,有个落云谷的女子一直和他同行。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言辞闪烁,而且净泓分明见他们十分亲热,只怕……哼,若是他敢骗若离,老子扒了他的皮!”元清大吼道。 “落云谷?我正想去找胡硕老头请教一番,听说他性子古怪,正在为难呢。不言认识落云谷的人,这倒好了……”苦岩也是拉着元清的手,慢慢说道。 元清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抽手,却只听轰的一声,一股火浪自石不言那竹屋中涌出,一个红色身影冲天而起,伴着如同疯狂的笑声。 元清神色大变,法力吞吐间震开百尺和苦岩,向空中疾飞的吴若离电射而去,只留下了一声怒吼在孤台上回荡、嗡嗡作响。 “石不言,老子要你好看!” 百尺和苦岩大惊,飞身扑向石不言,只见火浪过后那竹屋已然消失不见,只余漫天灰烬纷纷扬扬坠落,落向一动不动的石不言。 眼见得一旁紫竹林也燃起大火,苦岩忙一掌拍出,漫天黄沙穿过竹林,火焰立消。 百尺担心石不言,正要上前查探,却见石不言扭过头来看向他,神色凄苦道:“师兄,我想喝酒……” 待山石长老得知消息赶来,石不言已是烂醉如泥,一问百尺,他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提起石不言破空而去。 …… 漫天的红纱飞舞,石不言和胡薇正在抵死缠绵,却只见飞舞的红纱突然间化为熊熊火焰,石不言大惊,搂着胡薇便要离开,却赫然发现怀中是冷冷逼视着他的吴若离,他们也不在那熊熊大火中。 他忙向那火焰看去,却见那火焰正在急速离去,越来越远,胡薇在火中呆呆看着他,脸上水汽濛濛…… “薇——” 石不言一声大喊坐起身来,茫然四顾,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原来只是个梦……但这是哪里? 石不言四处看去只见一片昏暗,不知多深多远,只有头顶的小洞有一道光柱射下来,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光圈。 他皱眉不已,全然想不起自己为何到了这里,但见了周围那深邃的黑暗,隐隐觉得有极为重要的事忘了。 是了!域外天魔! 定要将此事告知门中长老! 一念至此,石不言便要向头顶洞口飞去,却只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道:“先不要走。”他心中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矮胖的紫袍男子正自黑暗中走入光柱。 “是你!”石不言惊道,此人正是那年除夕,天机峰竹林中的那人。 那人看了石不言片刻,抬手道:“匕首给我看看。” 两人相距不过两尺,石不言只觉这紫袍男子虽然身材矮胖,但却自有一股气势,威严中又隐隐带着几分亲切。听得他要看匕首,石不言只觉得这好似是理所应当,没有迟疑,取出匕首递了过去。 只见他接了匕首盘腿坐下,脸色肃然,而后将匕首拔出合在掌中,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微微一颤,不再动弹。 石不言见了他的动作神态,心中一凛——莫非他能联系上匕首中仇天大哥的魂魄?又见他眉心生有淡淡紫色斑纹,仔细看去却好似是细小的鳞片,已是知晓了他定是妖族中人。 想起仇天告知的妖族遭遇,石不言只觉得老天何其不公,更是对这紫袍男子好感大生。见他睁开眼来一脸哀伤,石不言轻声道:“前辈……” “叫我年大哥吧。”年王看向石不言神色稍缓,递过匕首淡淡道:“也不用介绍了,想必你已知道我是妖族。” 石不言接过匕首小心收了,忐忑问道:“年大哥,此处可是玄一门中?你为何在这里?对了,仇天大哥送我还魂,定然损耗不小。你刚才……是去看他了吗?他怎样了?” 年王看向石不言,黯然摇头道:“我只能感应到大哥的一缕气息在这匕首中,这气息远没有那日强盛……若不是那日被我发现这匕首,你已经……” 石不言却没有细想,大声打断道:“他……他还能恢复吗?” “不能恢复又怎样?本就是一缕残魂苟且偷生!再说,妖族中人何曾畏惧死亡,若是能杀上仙界,便是我也死去,又何妨!” 年王一声大吼煞气升腾,只让石不言心中一凛。 过了片刻,年王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石不言轻声道:“我无法破开大哥的封印进入匕首,也不知大哥藏身的匕首为何在你身上,但大哥自然有其用意。既然被我遇见,我虽不能出了这里,也能让你无恙。” 石不言心中犹在为仇天担心,听得年王如此说,不由得呆呆看了过去,一脸惊疑。 ; 第十二章 光影 无为峰以北数十里,远远看去数座石峰拔地而起,峰体上寸草不生,如长矛利箭直指苍穹——此处正是拔罪峰,门中犯错弟子领罪的所在。 一处阴暗石洞内,一潭黑水飘着袅袅雾气,雾气中不时传来哗哗的细微水响,还有阵阵长吁短叹。 只见雾气中一个大汉猛然站起身来,水声大作,而后一声大吼道:“烦死我了!力行,石不言不是没死吗?你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干什么?” 此人正是魁武,他身边坐着一脸哀怨的力行,古修明和顾念真两人也在魁武另一旁,还有个瘦小身影在水中瑟瑟发抖,正是脸被冻得发青的严敌。 私闯山门、不从值守弟子命令,比之缺席早课面壁七日的惩罚可是重多了——打入寒潭一月。 这寒潭之水来自地底深处、阴寒无比,却又不会冻结成冰,投入其中的弟子俱是封了真元法力,只能凭肉身硬抗。 听了魁武的大吼,平日里惯于和他斗嘴的力行却摇了摇头,又是一身长叹,好似心中无比惆怅。 魁武眉头一皱又要说话,却只觉身边有人扯他的衣服,他低头一看,正是古修明,他一边扯,一边打着眼色指向一方。 魁武顺着看去,却见那方水中,静静坐着一袭红衫的吴若离,眼睛虽睁着,却如寒潭水面的雾气一般,眼神空洞飘渺、没有焦距,脸上也没有分毫表情,一如寒潭一般,透着让人心悸的冷。 今日吴若离来寒潭时,见了几人激动和关切的眼神,只是说了句“他没死”,而后便一言不发,慢慢融入了寒潭。 魁武一愣,又见古修明和顾念真对视一眼后向他连连摆手,虽然心中纳闷,他却也知道自己不善猜人心思,他们如此紧张,定然有什么事自己不知,连忙闭嘴坐了下来,向古修明附耳过去。 只见古修明寥寥数语后,他的眼睛猛然瞪得溜圆,看了古修明和顾念真一眼,又转头看向力行,却见力行哭丧着脸点了点头,他呆了一呆,而后颓然抓了抓头发,也是一声叹息。 严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又为何如此为难。不过,定然不是因这寒潭之刑。 听得严敌私闯山门、想暗杀武阳被打入寒潭,力行几人对他好感大生,已然将他视为自己人,这几日里无话不谈。 严敌觉得平日里在门中高深莫测的几位弟子能如此对他,心中自是欢喜,但想到他们能接纳自己,却是因那石不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小心打听石不言的往事,听了之后心中虽然吃惊,但想起当日死在石不言手中的父亲和乡邻,心中仇恨怎能放下,只是将那仇恨暂且深埋,隐藏起来。 他已是隐约知道石不言为何如此对待自己了,正是因为他和石不言的遭遇如此相似。 不觉间,严敌愣愣看向寒潭中的那抹红,却只觉一阵寒意猛然涌来,他不觉一颤,咬牙坚持着,瑟瑟发抖。 …… 无为峰中,一处阁楼内,石不言透过窗口看向空中的悠悠白云,心中却不似那云的悠然。 听完年王的一席话,石不言震惊不已,而后山石长老将他带至这里,默然看了他半响,点了点头飘然而去。 没有封他法力,也没有关门,看似毫无戒备。 但石不言却知道山石长老带他到此,是想让他自己想明白,日后如何处之。 此刻他的心中绝不似表面的沉静,反而风起云涌。 原来妖族的年王已在玄一门三千多年。 年王本体正是年兽,石不言年幼时,爷爷曾对他说过。 年兽是自古传说中的恶兽,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才爬上岸,伤害人命。时日一久,人们渐渐发现年兽害怕三样东西,即红色、火光和巨大的响声。于是后来人们在除夕的时候就会聚到一起,帖红纸,挂红灯笼,放鞭炮,就是为了赶走年兽。 这年王本是妖皇账下十妖王之一,且性情暴虐。妖族实力为尊,在妖皇和诸位妖王的压制下他才不致滥杀世人。当年仙界一战妖皇陨落,而后在与仙界大战中,年王舍命断后被杀下凡间,伤重欲死。 恰逢仙旨降下,世间道门大肆围杀妖族,年王被玄一门祖师玄一子发现,年王心中怨气滔天怎甘心死去,抛出玄一子无法拒绝的条件与他达成协议,玄一子将年王带回广玄峰,而后困在无为峰石洞。 这条件,便是助玄一子成仙!玄一子怎能拒绝? 年兽生来以人为食,其成妖之后的本命精血却能让有道之士吸纳炼化。妖修功法与道门功法大相径庭,在炼化精血过程中,若是悟性足够,自能一叶知秋、求同存异间领悟天地至道! 只是这年妖的本命精血,若不是出自自愿,天下间又有谁能取到?玄一子不杀年王,为的便是年王承诺每过百年、取血一滴,其后玄一门能发扬光大,多年下来的那三十多滴本命精血居功至伟。 玄一子要精血,而且存了福泽后代的想法,自然不能让年王死了。年兽每逢除夕必须吃人,年王虽已是妖王不必年年如此,但过得十余年也要吃上一番,送来的人他还不屑一顾,须得亲自挑选,玄一门只得默许年王在门中吃人。也不担心他走了,但凡需要吃人之时年妖修为大减,门中长老便可轻松拿下。 …… 听得如此秘闻,石不言怎不震惊?这震惊,更甚于仇天告知的域外天魔、仙妖之变! 仇天所说的实在太过遥远和缥缈,而年王和玄一门却是身边活生生的人。玄一门为天下正道之首,却暗藏大妖,以妖族精血为引,证道飞升…… 石不言本觉年王吃人已让人心悸不堪想象,但玄一门的做法却是更甚。年王吃人乃是不得已,但当他外出掳掠玄一门弟子时,定然有长老跟随。或许,被年王看上的弟子,还曾向长老求救…… 而且这年王——堂堂妖王,也只如牲畜一般,被玄一门圈养…… 何其荒谬!何其残暴? 难怪这无为峰是门中禁地,这秘闻也只有掌教和无为峰上的人知情。 看着那白云下的处处高峰,石不言只觉心中一片冰凉,第一次觉得这玄一门让他深深恐惧。 次日清晨,山石长老静静立在门口,看着窗前一动不动的石不言。 石不言虽背对门口,却也知道来的是山石长老。此刻他只觉得平日里圆脸上满是笑意的山石长老让他无比厌恶,更甚于对他的恐惧。 当年若不是那匕首,只怕山石长老会冷冷看着自己被年王吃掉吧…… 但是,又能怎样呢?若不是先师,自己如何能入得玄一门,又怎能杀得了宇文宏?玄一门此举虽然让人心悸,但比之五峰山入世所带来的腥风血雨,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幼稚,将道门想得太好了——哪里有清静无为?苍穹之下,皆为浊世! 又想起尚在永昌时的所见所闻,石家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血腥、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石不言强按下心头厌恶转过身来,心中却是一声叹息、涌起深深的悲哀。 山石长老仍是仙风道骨,微胖的脸上白须飘扬,眼中带笑道:“失望了?” 石不言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世间善恶,只在人心。不过是在这浊世求存罢了,谈何失望……” 听得此言,山石长老眼中笑意更甚,上前道:“看来你已明白了一些东西。我不知道年王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令我不可……我也不想去知道,更不想知道你是如何起死回生。原本以为要是你想不明白,便要在此终老。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石不言心中一凛,看向一脸笑意的山石长老道:“不知山石长老要……” “既然如此,只要你能保守秘密,我也不必做那恶人,你回天机峰吧。或许,日后有些事情我会找你去做,还请你不要推辞。”山石长老收笑道。 石不言知道门中定然还有秘事,只怕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知为何,他眼前好似浮现出悠然居中,一群黑衣人在烧杀掳掠…… 他点了点头,却又转身看出窗口,看向那白云之上的高天,沉声道:“长老,你可知这世间时日不多了吗?那劫难,就要来了。” “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玄一门多年准备,也正是为了应付这大劫,你放心吧。” 山石长老的淡淡话语,却让石不言心中大惊,猛然转身看向山石长老。 却见山石长老收笑肃然道:“域外天魔一事,年王自是告知了祖师爷。祖师爷虽已飞升,但历代掌教和无为峰长老还是知道的,怎会没有谋划准备?而且我还知道这劫难,正是应在此世。之所以要保守秘密,便是不致让世人恐慌,得以安心生活。” 石不言楞道:“那为何……” 山石长老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轻声道:“你以为我玄一门、我山石,便是那般不堪?年王一事,只是为了保证我玄一门的地位不致有失。日后你便会知道,有光便有影。只是身处影中之人,心中何曾不是念着天下、满怀光明?” 石不言心中一凛,缓缓看向山石长老,见得山石长老坚定眼神,他心中突然间泛起一丝苦涩,隐晦难明。 是了,“苟活”!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苟且偷生? 只怕此中煎熬,比之苟且偷生更甚! ; 第十三章 煞气 孤台上,月光如水,顺着那石台流淌向其下云海,隐约见那云海也在缓缓流转,偶有疾风吹过、波涛暗生。 石不言靠坐在孤台边的山石旁,听着风疏竹叶的沙沙声,极力看向那浩瀚星空,想要看得更远一些,看看那九天之上,到底是什么模样。 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却全无死里逃生的欢喜,一颗心反而沉得更深。 仙界、妖族、域外天魔,还有玄一门的阴暗面……这一个个惊天秘闻在这短短时日内接连冲击着他的心神。 仇天、年王和山石长老所说的,他无法辨明真伪,却也无意去辨别——只凭他依然能坐在这里眺望星空。 过了许久,石不言缓缓收回目光,不由得摇头苦笑。 身前的云海尚且看不透,又怎可能看去九天之外? 天魔将至、劫难将生,为了心中那些鲜活的面孔,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提升修为更为重要? 心神一收,黑色水汽升腾,那水汽渐渐弥漫,探入台下云海,连成了一片。 …… 次日清晨,山门外的静虚冷冷看向前方的男子,心中暗暗吃惊——那日的腥风血雨后,居然还有道门中人敢来? 只见那三十左右的男子上前几步抬手一礼道:“两位道友,落云谷白千丈有礼了。” 听得落云谷,静玄心中一松——万兽谷除妖和当日山门一事,并无落云谷的人。 静虚却横眼道:“有礼。你来干嘛?” 白千丈一愣,全然想不到堂堂道门之首的门人是如此态度,却也笑道:“前来访友。不知石不言可曾在门中?” 静虚的眼瞪得更大了,正要开口,却见静玄上前道:“原来是不言师弟的友人来访,贫道静玄,请道友随我来。” 听了静玄的话,白千丈顿时放心了,看来石不言没事。 静虚见那白千丈随师兄进了山门,就要驾云而去,突然一拍脑袋笑道:“白千丈,你这名字好生霸气!哈哈哈……” 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声,白千丈莫名其妙,一脸疑惑看向静玄,却见静玄淡淡道:“我那师弟是这脾性,还请白道友见谅。他之所以发笑……只是本门中,有一脉真人名为百尺。” “真人,百尺……”白千丈暗暗琢磨,心中猛然一惊,一脸通红看向静玄道:“这个……在下名字父母所赐,绝无……绝无那个意思。” 他生怕静玄以为他是故意叫了这名字,好压那百尺一头。 静玄微微一笑道:“玄一门怎会如此小气?更何况百尺真人当年被人笑称为‘白痴’他都是淡然一笑,你无需害怕。对了,百尺真人正是不言的师兄。” 白千丈早已在世间磨得圆滑无比,一听之后笑道:“不愧能成一脉真人,这心胸气度确是非同一般。我见道友言谈中不乏大气,也是让我心折不已啊。” 静玄看了白千丈一眼,微微一笑,只是驾云,过了片刻一指道:“那处便是不言所居了。” 白千丈抬眼看去,恰好见得一轮红日自云海中跳出,那云海边的一台孤绝和那如剑峭壁便蒙上了一层豪光,不由得大声道:“好一处仙山福地!这份孤傲,倒是像极了石兄的性子。” 听得此言,静玄心中怀疑尽去,与白千丈落上了石台。 送别静玄,石不言面色一凛看向白千丈道:“白兄,你怎么来了?胡薇她……” 白千丈点了点头,一脸微笑道:“看来你和小姐终是成了,哈哈哈……听得你担心她我很欣慰,不枉她自回谷后就日日牵挂于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此刻见你生龙活虎,我也好回去复命,让她放心了。” 而后,白千丈将自己认祖归宗,入得胡硕门下,还有胡薇回谷后的事一一说了,石不言黯然道:“这傻丫头,怎能不爱惜自己身体。只是胡谷主……唉,还是恭喜白兄认祖归宗,得入谷主门下。” 说起胡硕,石不言眼前好似又见得那日,他带着胡薇停在空中看向自己,而后冲天飞去。 白千丈呐呐道:“其实师傅……虽然性子怪了些,但心却是极好。我听说小姐自幼与人结了亲事……或许师傅是担心这个吧。” 石不言摇了摇头淡淡道:“不说这些,日后我自会上门提亲。白兄,既然来了,也无需急着回去,怎么说我都要尽一番地主之谊。” 白千丈心中一喜,一拍石不言肩头道:“我就知道石兄这个性,定然不会因难而退。有担当,好男儿!待我回去后就告诉小姐,让她再‘胡作非为’一次,怎都要让师傅退了那门亲事。我就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能比你更配小姐。既然如此,今日咱不醉不归!哈哈哈……” 听得白千丈的笑声,石不言心头却没他说的那么轻松。 当日胡硕的决然而去,激起了他心头傲气,定要让胡硕认可自己,而后风风光光前去提亲。 只是这认可……谈何容易? “不醉不归?好啊!老五,咱也一起,没问题吧?”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头白发在朝阳下耀眼无比,跳跃着自云海中升起。 石不言见是苦岩和百尺前来,身边还跟了一人,忙道:“自是应该。师兄,这位是?” 只见百尺和苦岩身边一人一袭黑色劲装,全然不似道门打扮,看起来与百尺年纪相差仿佛,三十多岁,英挺面容上带着淡淡微笑,右脸上一个酒窝分外明显。 “不言是吧?一回来就听见有女子念叨你,果然一表人才。不过,还是不及我貌似潘安,哈哈哈……”那男子刚落到石台便是一阵爽朗大笑。 百尺忙上前道:“还不见过你二师兄?” 石不言自入师门,虽知道师傅门下还有两位师兄,却早已远游从未得见,此刻听得这人是二师兄水溢寒,不由得一愣,又见苦岩也是少见地松开了眉头面带微笑,忙上前对水溢寒一礼道:“不言见过二师兄。对了,这位是不言好友……” 却见水溢寒摆手打断道:“多年没回来了,你们陪我去看看师傅。唉……也没能送终,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怪罪我。” 水溢寒说完双臂一张,搂了石不言和百尺就向卜川真人的坟墓走去,只是回头淡淡瞥了眼白千丈。 苦岩看向白千丈,见他好似面有不快,慢慢说道:“这位小哥,老二就是这脾性,你千万别跟他见气。待会几杯酒一喝,他自会和你称兄道弟。”说完,百尺去石不言那竹屋取了香蜡纸烛,也过去了。 石不言和百尺被水溢寒拥着走了,苦岩只当是水溢寒打断了石不言的介绍白千丈心中不快,哪里知道此刻白千丈心头的震惊。 自那水溢寒现身,又见了那酒窝,听得那笑声,白千丈怎认不出? 这水溢寒,正是那日悠然居外杀死太阴的黑衣人!也正是百千丈师门被灭的元凶! 只见白千丈双眼通红,身子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纵是在师傅坟前也是哈哈大笑的水溢寒,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怎么办? 他拥了石不言走时,那回头的一眼,分明认出了我。当日他没有杀我,是不是因为石不言?不对,那时我和不言还没有交情。但他,怎能是玄一门的人,又怎能是不言的师兄!不言可曾知道他这师兄的所作所为? 仇人在前,白千丈心头却是一片混乱。若是放在从前,纵是不敌,他也会慷慨拔剑而上,但眼下…… 远处坟前,水溢寒脸上带笑看着那墓碑,一手揉着石不言的头发,石不言脸上肃然,但他眼中,分明有着笑意。 …… 待石不言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向孤台边看去,却发现白千丈已然不见,心中一急想要过去,却只觉手上一紧,回头看去,正是二师兄拉住了他的手。 只见水溢寒昂头笑道:“那小子定是见了我的惊世容貌自惭形秽,悄悄走了。再说了,既然是你朋友,见了咱师兄弟初次见面,定是不好打扰咱们。嗯,这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错。” 石不言只得望向那茫茫云海,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想起该说的都已说了,白千丈也不是拘于小节的人,定然不会介意。 只是听了水溢寒的话,百尺呵呵直笑,苦岩撇嘴道:“全天下就你容貌最美,行了吧。多年不见,你这毛病还没改?” “这怎么是毛病?这是自信!若是不服,你找个容貌胜过我的人来看看?”水溢寒捶了垂苦岩的肩头道。 苦岩翻手就是一拳打了过去,水溢寒朗声大笑道:“多年不挨打,皮子痒了是吧?今日我就好好治治你。” 话音刚落,水溢寒面上一凛,一股庞然气势猛然涌出,苦岩也聚上法力,向水溢寒冲去。 砰然声中狂风大作,两人只若两道轻烟在狂风中缠到了一起,石不言已看不清两人动作。见得两人在石台上越打越远,已是打到了云海上,搅得风起云涌,不禁一脸愕然。 百尺微微一笑看向石不言道:“你二师兄和四师兄自小就喜欢拌嘴打架,习惯就好。不过两人都好酒,这次你二师兄一回来,偷酒的人有了伴,只怕不醉峰就不得安宁了。” 石不言看向云海上那两道不断分合的身影,眉头微皱。 在水溢寒的法力吞吐间,石不言只觉身子一凛——这二师兄,怎会有如此森然煞气? ; 第十四章 爱恨 才到午后,卜川坟前的几人已是东倒西歪——水溢寒竟然就在师傅坟前取来酒水,拉了几人一顿畅饮。 只见水溢寒虽有些摇晃,却仍是端了杯酒,拍着身边的墓碑笑道:“师傅,小师弟……我见着了,敢喝!人不错。就是……婆妈了一些,不够果决。不过既然我……我回来了,您老就放心吧。” 说完,水溢寒将杯中酒淋到墓碑上,酒液缓缓流下,却没有一滴流至地下,如同被那墓碑吸收了一般,在墓碑上晕开一大片水痕,现出斑驳纹路,如符似画。 苦岩见了一愣,瞪着红眼道:“这酒师傅喝了,咱快陪师傅一杯。” 石不言已是有些醉了,想要向杯中添酒,酒水撒了一地,水溢寒一手托了酒坛帮他倒上酒,几人一饮而尽。 看向东倒西歪的几人,水溢寒晃了晃头,深吸一口气道:“痛快!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了!”说完他看向百尺笑道:“百尺,你虽是本峰真人,但我总是你师兄不是?现在我和不言有话要说,你和苦岩先走,如何?” 百尺摇了摇头,眼神发直看向水溢寒道:“当日我做这真人,也……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你回来便好,这真人……还是……还是你来做吧。” 水溢寒那头顿时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不行不行,我洒脱惯了,怎受得那拘束,此事休提。” 说话间,水溢寒一把扶住就要倒下的苦岩,将他向百尺怀中一塞道:“快去快去。” 百尺扶了苦岩站起,叹了口气,驾起云来。 石不言脑子里昏昏沉沉,一脸疑惑看向水溢寒,只见水溢寒又是摸了摸身边墓碑道:“师傅多年前就曾对我说过,会有一个小师弟。只是未曾想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收了你。” 听得说起师傅和自己,石不言心中一凛,那酒也好似醒了几分,愣愣道:“师傅……是怎么说的?” 水溢寒脸上笑容收起看向石不言,慢慢变得肃然,眼神也有了几分凌厉,终是一声长叹,淡淡道:“我说是你害死了师傅,你信是不信?” 突然间听得这么一句,石不言大惊,一脸惶然道:“师兄,何来此言?” 水溢寒却看向孤台下的云海,目中神光闪烁,过了片刻悠然道:“虽然都说占卜之人算不了自己,但师傅又怎是那些只习得皮毛之人能比?” 听得这个,石不言肃然道:“师傅算术通天,自是当世第一。” “正是因这天下第一,师傅心忧天下,多次推演自古流传的那劫难一说,却不想推出了他会收第五徒,这第五个徒弟,便隐隐是劫难的关键。只是……” 说到这里,水溢寒一顿,面上首次露出几分哀伤。 石不言忙道:“只是什么?” “只是收了这徒弟,他便会遭遇不测,以他的死,换来这徒弟化茧成蝶的契机!”水溢寒看向石不言,一字一句道。 这话语,只若惊天霹雳在石不言脑中响起,嗡嗡作响。他一个踉跄,而后勉强站定,抬头看向水溢寒颤声道:“师兄……可是当真?你……你又是如何得知?” 水溢寒惨然一笑道:“师傅八十大寿之时,酒后曾对我和你大师兄说起。但那时我们只当师傅酒后戏言,哪里当真?又见几十年过去师傅全然无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只听噗通一声,石不言跪在师傅坟前,抱着墓碑潸然泪下,心中滋味,却是苦涩难明。 难怪师傅死后,自己的修为一日千里……泪眼中,石不言只觉眼前墓碑正是一袭青衫的师傅站在身前,看向自己肃然道:“相信穷我之力,定能带你走出属于自己的证道之路!” “师傅……” 石不言自责不已,更是深深内疚——要是当年在忘尘坡,自己被那陈元化杀了多好?何至于累得师傅死去? 正在伤心欲绝中,石不言只觉肩头一痛,被水溢寒一把提起,他恍惚看向水溢寒,只见他大声喝道:“恰才我便说你不够果决,岂料你还有如此小儿女作态!师傅已死,你能哭回来?莫要辜负师傅的一番苦心才是!” 石不言心中一凛,缓缓点了点头,擦去泪水看向水溢寒,只听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正是。死者已矣,又逢劫世,哪里还有时间去悲戚。” 他转头看去,正是山石长老一脸肃然向着卜川真人的墓碑行礼。 水溢寒向山石长老微微点了点头道:“长老来了。” 山石长老看了眼水溢寒,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一去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水溢寒哈哈一笑道:“好。我倒要仔细看看,门中可曾来了配得上我的女子。” 山石长老摇头微微一笑,却看向石不言道:“我来是找你的。” 石不言心中一凛,看向山石长老。 “呵呵呵……不用紧张,只是让你去找点东西回来。”见石不言一脸紧张的样子,山石长老眼睛一眯,笑道。 石不言心头一松,但不知为何,却又有隐隐失望——他已是准备好、步入阴暗的。 …… “什么?你又要走!这才回来几天?”力行一口酒喷出,大声道。 魁武和古修明他们也是一脸疑惑看向石不言。 这几位自拔罪峰一出来,便急不可耐地来了天机峰,见石不言安然无恙,自是大喜。石不言早已得知当日他们的奋不顾身,也是眼眶发红、哽咽道谢,却被力行一顿数落,只说他不似男儿、婆婆妈妈。其后,自然少不得要痛饮一番。 只见石不言叹气道:“若离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心中已是有了人,我实在不知……如何处之。” 魁武一抹胡茬上的酒沫粗声道:“世间三妻四妾不是平常事?一并娶了便是,有什么打紧?” 石不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顾念真一拍魁武大头道:“你个憨货,若离那性子,能与人共享不言吗?再说情之一事最是自私,女子更是如此。若是修明敢有此想,你看我如何收拾他。” 古修明忙板脸道:“怎又扯上我?再说了,我对你如何,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这话当罚,快满上!” 见古修明一本正经,顾念真难得的没有顶嘴,斟了酒一饮而尽,而后与古修明相视一笑。 力行撇嘴道:“你们两个少在这恶心人,不言要走,你们也不想个法子劝劝?” 古修明微微一笑道:“这是取舍问题。除了不言,谁又能替他想办法?只怪不言和若离都太过高傲,当初不曾有往来。唉,问世间情为何物……谁又能想到若离会对不言一往情深?” 魁武摇头道:“小师妹看似豪爽,还真是个高傲性子。不醉峰多少男子对她献殷勤,她从不理会,原来那心已在不言这里……不言,你外面的女子,真就比若离好?不若……” 石不言也是摇头道:“她与我出生入死,且已私定终身……你们是知道我的,但愿若离不要恨我才好。”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唉声叹气,却突然听得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严敌道:“我知道的,若离师叔只是伤心,她不恨你。” 力行几人哪里知道严敌和石不言的恩怨?自是带他一起来了天机峰,严敌未曾露出异状,石不言更不会说什么。 听得严敌插话,力行一拍他的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莫非你小小年纪,便能知道什么是爱?师兄我都还不知道呢。” 只见严敌低头轻声道:“我虽不明白什么是爱,但我却知道什么是恨。” 几人一愣,力行呆了一呆,又是一巴掌道:“你唬我?看我不灌死你。魁武快来,给我按住他的手。” 见得几人顿时嘻嘻哈哈,石不言心头却是一暖——朋友们只是不想将那离愁显现出来,故作此状,好让自己开心一些。 为了眼前的欢颜,步入暗影又何妨?他自是知道,能让山石长老专程让他去做的事,定然不会简单。 石不言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却见那几人动作停了下来,一脸吃惊看向自己身后。 他转身一看,正是若离浮在石台边,一脸寒霜定定看着他。 魁武忙道:“师妹来了,来,咱、呜……呜……” 话没说完,却被力行一把掩住了他的嘴,而后和古修明几人将他一拖,也不顾他的挣扎,驾云而去。 严敌也自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石不言和吴若离,醉眼中却看不分明神色,只是咬了咬牙掏出云符,歪歪扭扭离去了。 “若离……”石不言轻声道。 却只见吴若离抬手间一个酒坛飞向石不言,他忙一把接住,楞道:“若离?” “喝酒。” 简短的两个字,不容抗拒。 石不言心中一声叹,抱起酒坛,却见吴若离已仰天豪饮,只得举起酒坛。 酒味醇香,他却只觉苦涩无比。 待酒喝完,吴若离将酒坛远远抛开,又看了眼石不言,转身就走,没有迟疑。 看着那朵红云隐入云海,石不言怔怔发呆,突然间耳边响起若离的冷冷话语,让他更觉苦涩。 “我不会放手的,不会。” ; 第十五章 眼神 高天之上,石不言正在驾云疾飞,他看着手中地图上的那个小小光点,心中狐疑不已。 有地图,只要飞去目的地取一物便回来,那目的地只是一处幽深峡谷,也不是什么凶地,看起来只如各峰弟子的杂务一般,但为何是山石长老让他去?而且又不说是什么东西,只说去了自会知道。 只是那地方偏远无比,见距离尚远,石不言心中一动,拿了另外一幅地图出来。这地图,正是胡薇放在他那里的那幅“饕餮之路”。 光芒微微一闪,地图打开。看着那一处处熟悉的地名,想起了那些难得一见的美味,更想起了那一同品尝美食女扮男装的佳人。 此刻,你定然自白千丈口中得知我安然无恙,也明白了我的心意,想必你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吧…… 石不言眼中满是温柔,小心将地图收进怀里。 不是不想去落云谷,只是每每想起胡硕看向他摇了摇头决然而去,他心中好似憋了一口气一般——自然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感应着丹田中澎湃的真元,已是隐隐要进入气玄境中层,石不言暗道:“再给我三年时间……三年!” 这大半年中他多次险死还生,体内真元却是大幅增加。此次死而复生之后,丹田金色气旋中竟然又隐隐添了几丝紫色、真元暴涨,更是印证了他此前所说自己是“贱命一条”的说法。 道门之中本无日月,但此刻他却觉得这时间太不够用了。仇天虽说还有十年,但谁能保证,域外天魔大部不会提前到来? 石不言只盼三年后能入得神玄境,到了那时,自然有了去见胡硕的资格。 虽然内心高傲,但石不言自幼得家人教诲,礼仪伦常自然不敢废,婚姻又是人生大事岂同儿戏,他自是希望能取得胡硕认可、风风光光迎娶胡薇。 又想起自己的修为能突飞猛进,全凭师傅舍身成全,他心中又是一痛,而后收慑心神,极速破空而去。 …… 看着下方情景,石不言眉头微皱,又取出地图核对一番,才继续飞去。 此地本是一片苍翠山岭,却突然间现出一片茫茫戈壁,一道宽逾百丈的长长裂谷绵延而去,不见其终。谷中更有无数石柱笔直向天,那石柱与裂谷山体俱是带着诡异的暗红色,便是那裂谷中的雾霭,也如薄薄黑纱涌动,薄雾下方黑洞洞的见不到底,不知其深。 按地图所示,石不言顺着裂谷向前飞,图上的那个光点越来越亮,突然间那光点猛然一闪,而后消失不见。 石不言心中一惊,忙向地图中灌注法力,但无论他如何摆弄,地图上的光点都不再亮起。神念探出,却发现那黑雾中却探不进去,他眉头一皱,凭借脑海中的大致方位一头扎向裂谷,如一道青烟在石柱和越来越浓的雾中急速落下。 隐约听得下方传来人声,他急忙放缓速度,贴着一根石柱悄然滑下,而后停下不动。 此处距地面已不知多深,身边的雾气有如实质将天光挡住,昏暗无比。但下方却隐隐有红芒涌动,阵阵热浪伴着刺鼻的气味也不时传来,石不言屏气凝神,仔细听去。 “……那畜生也不见如何厉害,掌门怎还叫了我们四人前来?” “小心一些自是好的,掌门如此紧张这东西,若是有个闪失,只怕咱们……” “既然掌门如此小心,为何不让门中高手前来?” “高手……自然有更重要的事。相信掌门没错,不见短短五年,宗门到了何等地步?现今天下道门,还有几个不来巴结我五峰山?” “这倒是,从前在山上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风光?咱们赶紧将东西送回去,若是掌门见咱哥几个办事利索,说不定也让咱们入那大阵……” 只听得几个啧啧声响起,而后几条人影自石不言藏身的石柱不远处掠过,向上疾飞。只是自他们那方散出浓郁的灵气。 听得五峰山,石不言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冤家路窄。心思电转间,他也不去看下方到底如何,仍似一缕青烟般向上追去。 四个气玄境,若是攻其不备,有很大取胜机会…… 石不言却有几分迟疑,脑中念头交替出现,想起水溢寒所说的不够果决,又想起山石长老那一番光与影的话,目光渐渐变冷,匕首出鞘,无声向落在后方的那淡淡人影摸去。 那人好似觉得风声不对正要回头,却只觉后脑一麻,一截暗淡锋刃自他口中透出,随即不见。恍惚中,他大张着嘴想要呼喊,却听得一阵奇怪的风声吹过,思绪也仿佛被这风吹得模糊…… 拔出匕首,石不言立刻向上挥出一团寒雾,身子一闪贴在死去那人的身下,托着尸体向裂谷中飘落。 俱是修道之人,石不言再怎么小心,前方的人也听得异响。只听得上方传来一声惊呼道:“老四!”而后风声大起,几人破开雾气向下飞去,想要接住坠落的那人。 又听得一声大喊道:“不对,小心……”话语戛然而止,只有物体坠落的声音。 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一块巨大玄冰破开浓雾当头落下,其中隐隐封有几人,他当即自尸体下闪身而出,匕首上黑芒吞吐,玄冰砰然爆散,其中的人自然成了数块。 他在空中停留片刻,凝神感应,见再无动静,转身向一方追去——散出浓郁灵气的东西,正是被炸向那方。 只是恰才的伏击中,他却未发现自己的动作如此自然和流畅,刺杀一人后跟着挥出寒雾,藏身尸下也是不假思索便做出,好似他天生便精于此道一般。 感觉中那东西越来越近,石不言加了一分速度,浓雾一分,只见一个圆球模样的东西正在眼前,色做青黑如碗口大小,那灵气正是自这圆球中不断涌出。 石不言心中一定,伸手抓去。 眼看就要一把抓住,却见那小球暗淡的表面突然间蔓延出道道裂纹,自那裂纹中红芒一闪,小球竟然生生止住去势,向下急坠。 石不言大惊,也是一头扎了下去。 随着落下,身边越来越热,浓雾下方的红芒也越来越强,突然间石不言只觉眼前一亮已是冲出了那浓雾,满目通红一片,更有熊熊热浪扑面而来,干燥的空气中带着刺鼻的气味。他忙运玄冰诀,堪堪抵挡住那无边热力,仔细看去,眼前景色让他大为吃惊。 只见一条红色的河流在错综的石柱间缓缓流淌,只是那河水,分明是火红的岩浆,岩浆下不时冒出一个个气泡炸开,爆出缕缕黑烟,掀起无数火雨溅上飘着的一团团正在凝结的石块…… 石不言不由一阵恍惚,抬头看向头顶,只见上方极远处黑雾如云翻腾,使得此处更似另一方世界,恍若传说中的烈火炼狱,。 光线太强,反而看不出去多远。就在不远处的石柱后,一柄长剑慢慢探了出来,其上光华流转。 石不言正在恍惚间,突然觉得心中一凛,不假思索脚步一错,身子急速向一侧闪去,抬手向自己原来的位置发出一道剑芒,只听啵的一声爆出一团光华,剑芒消散,一黑袍男子现了出来。 只见他面有悲容,看向石不言咬牙切齿道:“还我兄弟命来!”一声大吼一剑向石不言刺去,长剑破空,发出一声厉啸。 那人不过是凭着一腔激愤刺出这一剑,气势虽足,威力却有限。石不言也不避让,黑芒一闪间那人口喷鲜血抛飞而去,眼看就要落入岩浆,石不言眉头一皱,忙飞了过去将他一把提起,顺手封禁住他的真元。 石不言首次设伏杀人,心中隐隐有几分愧疚,却又有几分激动,先前玄冰中封住的人他却没有细看,不想还有一人没被冰封反而尾随而来。若不是此人修为尚浅,只怕他已被一剑得手…… 只听那人大吼道:“你既然杀我兄弟,为何又拉住我?放手、放手!” 石不言见那人虽放声大吼面容狰狞,但却泪流不止,不由得一愣道:“你真想死?” “哈哈哈……莫非你还会放我不成?” 听得此言,石不言面上现出几分犹豫,终是摇了摇头——是啊,既然已杀了三人,留他一个做什么?再说,五峰山的人,不正是自己的仇人吗? 又听得那人怒骂道:“只恨我不能替同门报仇!鸡鸣狗盗之辈,还不放开?不要脏了我的手!” 虽然怒骂连连,石不言却恍若未闻,眼中映出的红光好似化为火焰熊熊升腾,而后渐渐暗淡。 只见石不言目光一冷,迎向那人的决然眼神,松开了手。 那人向下方沸腾的岩浆飘落,没有呼喊,只是定定看向石不言,直到岩浆吞没了他的身子、慢慢没过他的眼睛,那不可名状的眼神才断去。 那眼神……好似有仇恨、有伤心,更有几分疑惑,却独独没有恐惧。 虽然自石不言出手偷袭便有了杀人的觉悟,但这人一心求死,却让他微微吃惊,而且他的眼神……只若一柄利刃,刺中了他心中柔软的那一部分。 呆了片刻,石不言晃了晃头,只觉胸中如塞满大石、压抑不已,猛然仰天一声长啸,抬手发出一道剑芒直斩向一座石柱,只见那石柱微微一晃,而后轰然倒下,在岩浆中砸出汹涌火浪,岩浆四处飞溅…… 抑郁稍减,石不言凝立空中神念探出,却发现在这黑雾之下又能感应到极远处,心中一动,向一方疾飞而去。 ; 第十六章 灵物 大大的熔岩湖中,没有石柱,一个漩涡在缓缓转动,带出道道波纹涌上湖岸,岩浆冷去,湖岸边的黑石又厚上一分。 漩涡中心不见低陷,反而凸起一道熔岩泉柱,那个散出浓郁灵气的小球此刻又成了通体青黑,在泉柱的顶端翻滚浮沉,一物随着漩涡在熔岩柱旁缓缓流转。 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那东西隐有鳞甲,好似兽类,想来便是五峰山弟子口中的“那畜生”吧。 见那野兽生死不明,但那小球显然就是山石长老要他带回的东西,他深深吸了口气,小心飞向熔岩湖心。 越是飞近,身周的温度越高,石不言纵是运使“玄冰诀”,也只觉热力逼人,须发都开始焦黄卷曲,见离那湖心还有数十丈,他眉头微皱,而后哑然失笑。 水火不容,为何不运使“烈日诀”? 石不言忙换功法,果然只觉那热力顿时退去,身子暖烘烘的反而舒适无比。 只是随着飞近,那野兽看起来越来越大,待他距离丈许时才发现自熔岩湖边看去的小小野兽,却有数丈大小。 只见它青色鳞甲,甲叶如盘大小,肚腹极大,头尾和四肢没在熔岩中看不见,但隐约有着两条长长脖子,身上布满伤口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死了。 见这怪兽的尸体不惧熔岩,石不言暗暗心惊,不知是何异兽,小心避开它向那小球飞去,只是他却未发现,在熔岩的浸泡下,那怪兽身上的伤口正在急速收拢。 到了熔岩泉柱旁,石不言右手灌注法力一把抓去,此刻那小球却是不动了,被他一把抓在手中,他心中大定,转身就走。 却只听一声哗然大响,一道熔岩巨浪劈头盖来,石不言心中一惊,忙在身周布上法力护罩,而后默念法决想将那小球放入乾坤戒,不料乾坤戒上光华一闪发出一声爆响,那小球竟然收之不进,反而随那爆响疾飞而去、冲向熔岩巨浪。 石不言大惊,正想去追,却见那火红巨浪一分,一个爪子带着斑斑岩浆森然抓来,伴着一声巨大的怪异嘶吼。 见那巨爪来势,石不言怎敢硬接?当即舍了小球飞退,待到离开火浪范围才升了上去,向下一看,大为震惊。 只见一长逾十丈的异兽正在发出嘶吼,那吼声听起来怪异,正是因为它有两颗如蛇头颅,两条长长脖子更是在漫天火雨中摇曳。 那青黑小球此刻正被它握在另一只爪中,见得一击不中,它身子几拱,在熔岩湖中急速滑过,分开两道汹涌火浪,两颗头一前一后嘶鸣着向空中的石不言追去。 见那两颗头如蛇卷来、飘忽不定,石不言仍是飞退,那怪兽不能飞行又怎追的上他。只见那怪兽一顿,头颅慢慢定在空中,随那立起的长脖微微晃动,却不再吼叫,四只竖瞳中透出冰冷眼神。 石不言也停下来看过去,不知为何,见这怪兽死而复生,他心中却生不出杀意,按之前听到五峰山弟子的对话,这怪兽也不是如何厉害,不由得苦思如何取到那小球而不伤它。 只是他却不知五峰山弟子来时,却是借武阳赐下的法宝隐了身形气息暴起偷袭,三人剑芒齐出斩向沉睡的怪兽,一人取那小球,一击得手。 这怪兽本是这熔岩湖亿万年间才孕出的灵兽,只要熔岩湖在便可死而复生,重生一次便会多生出一颗头颅。此前它在沉睡中被斩杀,一身本事不曾显露,此刻它全神戒备,更有满腔怒火,怎会是石不言眼中弱小的怪兽? 一人一兽相距数丈静静对视,地下的熔岩湖中却暗暗生出一道波纹,石不言身后,一条巨蟒般的尾巴无声自岩浆中升起,慢慢探向石不言。 石不言正在想这怪兽是否如大黑般听得人言,突然间只觉腰间一紧,一条如水桶粗细的长尾闪电般缠上了他,他心中大惊,法力急聚猛然一挣,却没有挣脱,那长尾显然坚韧无比。只见长尾一甩,石不言顿时被拖向前方,那两颗头已是张开了大嘴,森森獠牙如利刃般寒芒一闪。 他心中大急,再顾不得伤不伤它,匕首直向那尾巴割去,只听得两声惨嚎发出,他身子一松,那截尾巴已被斩断掉落下去,断尾处喷涌出暗红血泉,摇晃着缩入湖底。 但此刻,石不言离那两颗头不过丈许,一颗头电射而来,眼中凶光大盛,石不言忙向上飞去,却只听得一声轻响,他向下一看,却见一道火柱自另一颗头的口中喷出,瞬间已至眼前,避让已是来不及,他只得狂催法力护体。 只听轰的一声爆响,石不言被冲向上方,衣衫尽燃如火人一般。这火柱,竟然比那熔岩还要炽热,石不言抵挡不住,更被那火柱中蕴含的巨力所震,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瞬间被火蒸发。 正要飞身脱出火柱,却又听得破空声交错传来,他透过火焰看去,却是那长尾已然复原抽了过来,另一方,是獠牙大张的头颅。 石不言暗暗后悔小觑了这怪兽,怎想的到它如此凶猛?不伤它?此刻只怕要拼命!怎还能留手? 心中一凛,石不言咬牙迎上袭来的兽头,匕首直刺兽头双目中间。怪兽先前断尾已知匕首厉害,头颅猛地甩开,那长尾却重重击上石不言后背,石不言一声闷哼被远远抽飞,一路上洒落喷出的血滴。 那血滴在此处高温下眼看又要被蒸干,却有一点恰好落在了怪兽蜿蜒收回的长尾上,顿时融破鳞片钻了进去。 相比怪兽庞大的身躯来说,纵是它被挖走一块皮肉都只若蚊虫叮咬一般,但这丁点鲜血入体,它却猛然一顿,一阵巨大的恐惧感顿时席卷它那不是很丰富的思维,只听它一声惨嚎,两颗头猛然射向长尾,在距那鲜血钻入还有数丈的地方便张口狂咬,只若这尾巴不是自己的一般。 石不言好不容易止住身形,见得这一幕目瞪口呆,转念一想,这分明是壮士断腕!莫非这怪兽也惧怕自己的鲜血? 那怪兽几若疯狂,两颗头大力撕扯着自己的尾巴、血肉翻飞,身边更是溅起大片熔岩四处飞溅。但它一身皮肉坚韧无比,一时半刻却咬之不断,巨大恐惧下早已无心顾及石不言,此刻不去夺那小球更待何时? 石不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如电向那巨兽躯体飞去,见那怪兽紧紧抓住的脚掌上爪子交错如剑,他眉头一皱刺上脚掌,只见那爪子一紧而后一松,一个青黑小球落了下来,他急忙一把抓过,飞身离开。 待飞到远处石不言转身看去,恰好见那怪兽将尾巴咬断,而后急速离开断尾掉落的地方,到了熔岩湖的入口处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断尾掉落湖中,慢慢被岩浆覆上。 石不言见了这一幕,心中却有几分不忍,慢慢向那怪兽飞去,谁知那怪兽见石不言过来,腾地站起一头扎进岩浆中,逆着河流急速下潜远去、消失不见。 石不言不由得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又看向手中那青黑圆球。 见过这圆球突然生出暗红裂纹并自行飞去,他一直用力抓着它,并在它外面覆了一层法力缚在手中。 此刻这圆球全无动静,只若一个普通的石球一般,但那材质非金非石,怎会是石头?单凭它外溢的灵气,短短片刻,石不言只觉被怪兽击出的伤势便已复原,身处这炼狱一般的世界也只觉神清气爽,可见这圆球是不可多得的天地灵物。只是此地隐蔽非常,时至今日才会被石不言取得。 想起这东西还不能收人乾坤戒,石不言不由得眉头皱起——若是去了外面这灵气散出,只怕就像黑暗中的火炬一般耀眼,引来无数觊觎它的人。而且,若是五峰山弟子迟迟不归,只怕还会来人,此地不宜久留,须得尽快离开。 一念至此,他驾云向头顶黑雾飞去,突然间却觉得心中一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落下一般,而且那东西,正在呼唤着自己。 他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一片缓缓流转的熔岩,循着那呼唤慢慢飞去,而后凝立湖面。此刻圆球在手,那炽热的高温他已全无感觉,只如暖风一般,好似这融肌消骨的岩浆也成了温泉,大可去得。 只是此处分明是那怪兽断尾淹没的地方,这下面有什么? 心念一动,石不言慢慢将手伸入岩浆,果然无事,而他的手上却分明有什么东西裹了上来,待再无异动,他迅速抽回手来,那岩浆也不停留在手上,尽数滑落。 看着那手,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一团金色液体覆在他的手掌上,正慢慢渗进皮肤,而后一道暖流通过经脉一路流入丹田,他连忙闭目查看,却见丹田中那气旋随着一股火红真元的汇入急速扩大、越转越快。 他心中一震,急忙飞身落到熔岩湖边盘腿坐下,运转功法。 过得片刻,只见他身周猛然爆出一圈火浪、熊熊铺开,所过之处便是岩石也被融化一层。待火浪散去,只见石不言双眼猛然睁开,光华一闪,眸子自火红转为金色,复又变黑。 丹田中,真元气旋已然消失,只余一团金色液体缓缓流转。 凝气为液,正是进入了气玄境中层。 石不言缓缓起身,看向那异兽消失的方向目光闪烁,犹豫不已,终是摇了摇头驾云而起,向头顶那浓浓黑雾飞去。 ; 第十七章 一念 待石不言重见天日立在云头,看向下方那蜿蜒而去的裂谷,虽然修为提升,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最初,是发现自己的血对他人来说有如奇猛毒药,而且自己能自行伤愈。此后发现若是流出体外,它还能自行汇聚回返身体。眼下却又能吸纳灵兽的肢体化为灵元助自己提升修为…… 师傅……我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死,和这变化有何联系?我这身体……还藏有什么秘密? 呆立半响,石不言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疑虑,却发觉手中圆球自出了裂谷中的黑雾后,灵气散发得更为浓郁,他心中一凛,忙辨了方向疾飞而去,转念一想他又降下高度,贴着这片荒凉戈壁飞行。 但天不遂人愿,眼看就要飞出戈壁进入大山,却见得一个黑色身影远远停在山林上方,石不言心中一惊,见前面有个凹槽忙落了进去,小心探出头来遥遥看向那人。 …… 现在的五峰山,已成了无数散修争相加入的地方。一些有门派的弟子也暗中前来,在得了绝对保证他们安全的承诺之后,毅然判门入了五峰山。更有数个小门派自上而下全数并入,消息一出,纵是一些大门派的首脑也坐不住了,纷纷派人前来密谈。 无形中,五峰山已成道门焦点,声势无两。 这一切,全是万兽谷外五峰山破阵之功! 五峰山本为三流小门派,且插手俗世为道门所不齿,但短短五年门中便出了百余神玄境弟子,怎不让人刮目相看?即便是一些历史悠久的门派,举派也不过数十神玄境。 五峰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皇城之中,又有什么? 只是见了门中鼎盛境况,陈元化心头却高兴不起来,师傅的一些举措越发看不透了。 当初于世间大开收徒之门,虽不问人品,却还要看资质。现在倒好,但凡有道门中人来投,却连资质也不看了,来者不拒。更何况,那让人修为急速提升的秘法,师傅却不让原五峰山弟子修习,更是讳莫如深。 他已入了神玄境,所欠缺的只是神魂修行,全凭个人领悟无外力可借,那些也能算了,只是替多年同门恨恨不平,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却是师傅不让他做事了,只是让他们闭门潜修。 难道说自己和一众同门为五峰山立下大功后,师傅就要将他们置之不理了?还是说,他们这些老弟子已经失去了师傅的信任,师傅要另用他人?就如那玄一门逃出来的柳依白?他分明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但每次见到师傅,他都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鬓角竟然隐隐有了白发……师傅,你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只是师傅每次看到他,目光中都有几分欣慰,而后拍拍他的肩匆匆离去,只留下话至嘴边的他暗暗发呆。 这一日,陈元化实在是无心冥想,信步走到大殿,恰好见得师傅与四名弟子在说什么,他忙隐身一旁,见他们收下一物后便出了道场驾云而去。 陈元化心头一动,暗中跟了过去,远远看着也不现身。 那几人看起来好似兴奋得紧,一路疾飞,浑然不觉有人跟来。这一飞便是一日一夜,再到天明,那几个弟子终是法力不继打坐休息,陈元化也远远落下,但见了那茫茫戈壁、如刀劲风,还有那蜿蜒无尽的裂谷,心头忽有所感,忙静心冥想,捕捉那一丝韵味。 终是一无所获,但他却觉得神魂凝练了几分,心头大慰,起身一看那几人却不知去向,他索性就等在此处,等那几人回来。 突然间,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气一晃而过,他心中一惊,四处感应一番后皱眉腾空而起,向那茫茫戈壁看去,恰好见得一人自那裂谷中飞出,却又急速降低贴地而飞,显是想掩藏身形,随着那人的飞进,灵气越来越强,这荒凉的戈壁竟然如洞天福地一般…… 那人身上,是何等灵物? 不对!此人服色分明不是五峰山弟子,那四人呢? 陈元化心中一凛,长剑出鞘向那人缓缓飞去。 …… 见远空那人身边白光一闪,而后向这方缓缓飞来,石不言心头一凉——看来,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他不再隐藏站了出来,冷冷看向那人,暗暗提聚法力。待那人飞近,见了他的苍白面容和如刀薄唇,心中大惊,暗暗叫苦。 果然,陈元化也一眼认出下面这一脸冷峻的男子正是石不言,武阳交待过不得杀他的命令早已抛之脑后,只道老天有眼,没有丝毫犹豫,剑芒如虹斩去。 石不言何尝不是一认出陈元化便立时飞退?上一次他在落神原便被陈元化的剑势所困,自然知道此人不可力敌。 砰然声中,剑芒卷上布满砂石的地面,石不言回头看去,陈元化正自漫天尘土中如电袭来,面带冷笑一剑披散他斩去的红色剑芒,眼中闪耀寒光,一如他手中长剑。 见他来势,石不言心知逃不脱了,但见到自己剑芒的颜色不由得一愣,这才想起他此刻运使的还是《烈日诀》,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念头,急忙将真元凝在后背,向那裂谷疾飞。 又是一声砰然大响,剑芒击在石不言背上,大片衣衫如蝶翻飞,伴着点点血光。石不言如遭雷噬,闷哼一声咽下上涌的鲜血,借那一击之力猛然窜出远远一截,眼看裂谷就在眼前,心中一喜。 却只听咔擦一声轻响,裂谷边缘突然间生出数根石刺向他当头扎来,他急忙转向空中飞去,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噗……” 一截剑尖自石不言胸口探了出来,复又缩了回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突然间慢了下来。 石不言的身子被抽出的长剑带得转了过去,他定定看向陈元化,见了他那仍是带着冷酷笑容的脸,那又缓缓斩来的长剑,他只觉得好似轻松无比,眉头舒展开来。 原来,我一直都在渴望死亡吗? 眼看着那长剑向自己的脖子斩来,却有无数画面和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最后,是回荡在脑海中的一声惊呼——“不言!” 他猛然一凛,如同挣扎一般身子一挺,手臂带着匕首迎向长剑。 咯的一声轻响,长剑被匕首分成两段,断剑掠过石不言额头,带着几缕头发电射而去,而他也被这无匹一剑的剑势直直轰下裂谷,一道剑痕自前胸斜到肋下,喷出漫天血花。 只是那匕首一挥间,熊熊火光直向陈元化升腾而去,感觉到那热力,陈元化不由得微微吃惊,猛然翻身避开,就在这一瞬,石不言已自他神念感应中消失。 这小子总是带给他太多吃惊,若是按他这速度成长下去…… 陈元化微微皱眉,眼中厉色一闪,换了柄长剑在手,一头扎进裂谷中那翻涌的黑雾。 石不言急速坠下,在石柱间剧烈碰撞,却始终咬牙坚守着一分清明,待那剑势中蕴含的大力在碰撞间消弱,他勉力提起法力向下钻去。 破开黑雾,眼前又是那熔岩世界,石不言看向左手圆球,不再犹豫,一头扎向那熔岩河流,没了进去。 待陈元化自黑雾中钻出,见了眼前奇景,自是大惊,又觉猛烈热力袭来,忙提法力防御,眉头紧锁。 恰才那黑雾好生奇怪,居然能隔绝神念查探,一进那黑雾,神念更是被压抑在身体中不得发出,此刻这地方更是古怪,熊熊热力压制下,神念虽可探出,却去不了岩浆下面,也不知那石不言去了哪里。 若不是石不言那红色剑芒中蕴含让人心悸的威力,他又怎会避开,此刻不由得后悔不已,恨不得当时拼着受那一击,也要追上坠落的石不言。 陈元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随后冷哼一声,四处寻去。 穿胸一剑,又被自己全力一击的剑势击中,他还能逃去哪里?只盼他不是落入熔岩灰飞烟灭才好。 石不言一入岩浆,果然如他所料一般,被法力紧紧缚在手上的圆球散出的灵气将他包围,丝毫不受无穷热力的侵袭,只如泡在温泉中一般,虽然有些烫,却还能忍受。 他略一查探身体,发现伤处已然被自己的鲜血封住,正已肉眼可辨的速度缓缓收口,心中微微吃惊。虽然他知道自己体质特异可自行复原伤患,但绝无此等速度…… 这圆球究竟是什么宝物?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山石长老让自己来取? 看来,只有回到门中才可得知了。 满目只是火红一片看不见外面,他也不知陈元化是否追来,索性沉下河底摆出坐姿,静心吸纳身边充沛的火属元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石不言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瞬间天翻地覆,身子不由自主被卷出了熔岩,他忙左右看去,却见这熔岩河流中溅起数道巨浪奔涌而来。巨浪上空,一人手中长剑翻飞,如虹剑芒不住击向下方。 他心中大惊,急忙一头扎进熔岩,随那河流向下游去。 但石不言现身这短短瞬间,陈元化已然看见,一道剑芒急速射来却慢上半分,只是溅起漫天火雨,伴着陈元化的愤然大吼。 虽是神玄境,但这岩浆陈元化却不敢进去,见得石不言在岩浆中无恙,显然是那灵物的神通,更让他欲罢不能。 只是石不言虽然再度潜入熔岩,且手中小球溢出熔岩外的灵气也只有极微弱的一点,但就是这一点灵气却成了极为显眼的目标。 陈元化不再发出剑芒,随着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那点灵气慢慢飞去。 第十八章 夺舍 石不言在熔岩下方急速向前,突然间觉得流速一缓,却有横流涌来,下方隐隐传来吸力,知道定是到了恰才那熔岩湖中,心中大定,向下潜去。 这一潜下去了数十丈,却仍不见底,但身边暗涌却越来越强,他已开始身不由己,眼看就要被那暗涌扯下去,心中大惊,忙挣扎出来上浮数丈才掌握了平衡,在熔岩中缓缓流动而不致下坠。 也不知甩脱那陈元化没有,如此深度,只怕他那剑气击不下来。但若是他不死心,眼前这困局……虽然得圆球所助石不言暂且无碍,但若是这小球中灵气耗尽,只怕自己立时化为飞灰。 看着眼前满目红芒和身边涌动的炽热,石不言焦急不已,脑中心思电转。 石不言心急如焚,陈元化又何尝不是?眼前这熔岩湖如此宽大,石不言的下潜让那丝灵力完全失去了踪影,他怎不心急?大骂石不言奸猾,恼怒连连。 那石不言手中本就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匕首,还有本门纳元袋,此刻更有那神秘的宝物,他怎舍得离去?四周查探一番见这熔岩湖再无支流,便在那河流入口旁寻了一处坐下,恢复消耗的法力,眼睛却死死盯着湖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此间一片死寂,只有熔岩流动间那粘稠的怪异咕噜声不曾断去,伴着不时发出的气泡爆响,丝丝缕缕黑气升腾而起,汇入上方那浓稠黑雾。 熔岩中,无计可施的石不言眉头紧皱,感受着手中圆球散出丝丝清凉,心中一动运转纳气口诀,想将这灵气纳入经脉。 世间道门的纳气口诀,无不是专对五行中的一属。眼前这灵气怎分得出是哪一属?或许并不在五行也说不定。他想将这灵气纳入体内,就是担心一旦圆球中灵气耗尽,还可凭吸纳的灵气支撑。 刚试着吸纳,那灵气竟然无比驯服钻入经脉,随法决运转流向丹田,石不言心中一喜小心摧使,但那灵气到了丹田外却怎都不再前行。眼看经脉中积累的灵气越来越多,已然开始有些驾驭不住,石不言心中一叹,将那灵气自右手中泄了出去。 只是他此刻运使的是《烈日诀》,将那灵气自手中泄出时,无意中用上了“烈火掌”。只见一道淡青气流喷涌而出,瞬间在熔岩中击出一道长长空洞,过得片刻,旁边的熔岩才又合拢,将那空洞漫上。 石不言不由得一楞。 不对,那空洞……不是熔岩被击开,而是被那淡青的气流瞬间蒸发! 心念一动,石不言左手吸纳灵气,右手如电连劈数掌,而后看着身边出现的蜂窝般的空洞,心中巨震。 这是……何等热力? 希望顿生,他抬头看向上方,眼中光芒一闪,嘴角勾起。 熔岩湖的一角,只见一个黑点缓缓冒了出来,陈元化心中一喜,身子一动隐在暗处,凝神看去。 果然是石不言,只见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慌张左顾右盼,见四处无人才自湖中飞出,落到岸边,打坐良久后,才贴着岩壁向头顶黑雾飞去,仍是谨慎无比。 陈元化心中暗笑,也隐了身形向上飞去。石不言打坐时他没有出手,正是怕他又钻进湖中,只要他离了那熔岩湖,怎会再逃出自己手心? 入了黑雾,虽然神念不得探出,但陈元化的目光早已锁住上方那淡淡身影,眼中厉芒一闪、如电而去。 石不言果然被破空声惊了,身形一转,好似又要向下飞去,但陈元化怎能如他愿?一道剑芒横斩而去封住他的去路,在石不言一脸的震惊和恐惧中,陈元化瞬间已到了他的面前,见他已无力抵抗,一剑斩去。 眼看那石不言就要被一剑斩成两半,却见他突然诡异一笑,右手轻抬劈出一掌。 他在做什么,想拨开我的剑吗? 陈元化心中惊疑,却只见手中长剑自剑尖慢慢消失,如同自己和石不言之间有着另一方世界一般,他心中大惊抛了长剑止住身形,生怕自己也随那长剑莫名消失。 长剑在眼前一分分消失不见,而后,便是一阵暖风吹过…… 看着陈元化向下坠落的身体,石不言心头闪过几分后怕。 果然是神玄境,精钢长剑都可融去的热力,他却在那一瞬间强聚法力护身,御去大半热力,虽然无力坠落,但却生死不知。 若不是出其不意,单凭小球的灵气与他正面一战,只怕也不见得能敌。 身子一动,他向陈元化坠落的身体追去,匕首黑芒吞吐。 陈元化就在眼前,看见他脸上仍是略带错愕,石不言心中一叹。 自己与他的恩怨,说来只因他是五峰山的人,多次被他追杀,自然不得两立……只怪,大家都活在这大劫将至的混乱时代吧。 目光一冷、匕首疾斩,却见陈元化身子陡然横飞,石不言大惊,正要一掌劈去,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径直在脑海中响起:“小友且慢!” 石不言一愣,收手缓缓飞去,只见陈元化已止住下坠,在黑雾中载沉载浮,一个被黑雾紧裹住的人影立在一旁,对他连连摆手。他脑中猛然一闪,惊呼道:“玄璇子?” “哈哈哈……正是老夫。想不到时隔多日,小友还记得我。”玄璇子的声音响起道。 见这人正是玄璇子,石不言不觉有些吃惊,想起当日在幽谷中,他曾在幻境中诱骗自己想要夺舍,恍然道:“你要这身体?对了,那日……” 想到当日那白衣人,石不言仍是自心头泛起深深的恐惧,颤声道:“那日的人究竟是谁?你又怎么来了这里?” “唉……先等老夫换了身体再说,我已经等不及了。还请小友退远一些,那灵物溢出的灵气,老夫快受不住了。” 石不言忙远远飞开,在远处立定凝神看去,只见那团黑雾砰然爆开,只余一小团附到陈元化胸口,看其形状,正是当日玄璇子那颗心脏…… 黑芒连闪,那团黑雾一分分陷进陈元化胸膛,待到最后一丝黑雾也没入进去后,只见陈元化身子一震,头猛然后仰,四肢向后努力伸展,好似在挣扎着要挣脱什么一般,双眼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口中发出嘶哑嚎叫,伴着那嚎叫,一股莫名的阴寒溢出,只让人心中发寒,更是让人心悸。 那凄厉嚎叫久久不绝,就在石不言觉得心神都为之晃动时,叫声陡然一停,只见陈元化身子也随之一缓,慢慢浮空而立,双目紧闭。 石不言忙又退后数丈,抽取小球灵气凝神戒备。 只见陈元化那身体的眼睛缓缓睁开,却是漆黑一片,只有眸子的位置隐有光芒一闪,而后那黑渐渐褪去现出眼白,眸子中隐现疯狂神色,目光一定,转头缓缓看向石不言。 自幽谷一事便可看出这玄璇子善恶不定,石不言怎敢不小心,若是有变,他便会立时一掌击出。见那“陈元化”眼带凶光看了过来,他沉声道:“玄璇子?” “哈哈哈……”“陈元化”一阵大笑,而后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向石不言一摆手道:“正是老夫,小友无需戒备,老夫先熟悉熟悉这身体。” 话音一落,只见陈元化——不,现在已是玄璇子——身周法力暴涨,砰然一声,他已消失不见,而后,只听得远远传来他的疯狂大笑和岩石轰然坍塌声。 石不言循声而去,却只见一道黑光在裂谷的石柱中急速向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但所过之处石柱纷纷折断、轰然坠下…… 这是何等修为? 石不言有些呆了,却见眼前黑芒一闪,那玄璇子已然立在他眼前,面色一肃。 石不言心中惊疑,不由得暗运法诀,却看见玄璇子竟然对他深深一礼,肃然道:“老夫能重见天日、全是小友所赐,老夫身无长物,唯有一礼相谢。” 依旧是陈元化那阴柔的声音,石不言只觉怪异无比,又见他眼角隐有泪滴,愕然道:“前辈……何来此说?是了,你不再害怕雷劫?” 玄璇子含笑点头道:“且听老夫慢慢道来。” 原来那日在幽谷,白衣人前来,玄璇子在大恐惧中不顾雷劫狼狈逃窜,但他一出幽谷黑雾,劫云便罩向他头顶,随之疾飞的同时提聚威力,终是降下雷霆一击。 玄璇子魂飞魄散,运起积年魂力硬抗九道天雷,饶是他有通天道行,也被击得神魂暗淡几乎破散。 只是那天雷击下时,可不会去管里面还有谁。谁知那白衣男子好似浑然不惧这雷霆之威,径直闯入天雷中,谁知只是那第一道天雷便将他击得鲜血狂喷飞退而去。 玄璇子虽咬牙硬抗天雷,心神却分了一丝给那白衣男子,见他被远远击飞不由得心中大惊。 以他散出的恐怖威势,自当可在这天雷中漫步而行,怎会是如此结果? 只见那白衣男子伤势虽重,却并不理会,只是呆呆立在原处,皱眉苦思,好似也是茫然不解。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玄璇子心中希望生起,狂催魂力疾飞而去,待九道天雷击完,那劫云说散就散,他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拖着残破的身躯化为黑烟,终是寻得此处裂谷,见那黑雾有隔绝神念之力,不由大喜,潜伏于此苟延残喘。 ; 第十九章 贪欲 玄璇子藏身裂谷,但这裂谷中的黑雾却让他大喜过望。 黑雾分明是自那熔岩中冒起的气泡中散出,却不知为何蕴含着强横的阴寒力量,简直就是他这魂体的大补之物。不过数日,他那摇摇欲坠的神魂便已补全,其后再行吸纳,魂体更是凝练无比、几成实质。 他好奇之下四处寻去,想要潜入岩浆之下一探究竟,但火和雷天生克制魂体,他怎能下得去?搜寻中,他自然也远远发现了那熔岩湖中的异兽和圆球,但那圆球散出的灵气,却正是他这污秽不堪尸解仙神魂的克星,只得远远避开。 又过月余,魂体已如实质一般,他索性抛了残躯,唯将那颗心脏护在魂体内,夺舍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但只要他自那黑雾中探出头去,劫云便立时罩来,他只得恨恨落下。 雷劫一次比一次厉害,虽然他此刻魂体凝练无比,但怎知道下一次的雷劫威力几何?若是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又怎能冒险? 无边怨念下,他只得蛰伏此处,等待来人。 许是此处太过荒凉,而那黑雾又能隔绝气息和神念,苦等数月,便是飞禽走兽都不见下来一只。今日他本来正准备沉睡,却心中一动查得下来几人,大喜而去,却发现四个修为低微的道士偷袭那异兽取了圆球,也不停留,疾飞而走。 有那圆球在几人身边,他近身不得,心中如猫抓一般,眼巴巴看着那几人离去,不料转眼间一具尸体坠落下来,随后上方传来一声爆响,而后数块玄冰封着残尸如雨坠下。 他心中一喜,忙抢上前去将那完整尸体摄走,隐入黑雾暗暗看去,全然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故人。 此后,石不言杀人、大战异兽取圆球他自然看在眼里,本想现身相认,但又觉终是萍水之交,而且当初自己还想谋他身躯,思忖一番,他终是拖了那尸体离开。 看着眼前这尸体……唉,先对付着用吧。 正当他准备移魂之时,谁知上方又传来打斗声响,他心中一惊急忙潜去,却见石不言重伤下坠,随后竟钻入熔岩,而后一黑衣男子急追而来。 他不是没想过帮石不言,只是他此刻抛了躯体,单凭神魂却是无法与那神玄境的黑衣人一战,而且那黑衣人此刻全神贯注,无法扰其心神,幻境也引他不进。 此后峰回路转,石不言将那黑衣人一掌击得昏迷过去,眼看石不言就要将那人斩首,他再也忍不住了,急忙现身相认。 …… 听玄璇子说完,石不言眉头微皱,沉声道:“前辈,为何你说……从此便能重见天日?你不怕那雷劫了吗?” “哈哈哈……这正是老夫开心的地方。这陈元化……身为神玄境,且此前只是昏迷,老夫潜入他神魂将他引至幻境,此后……嘿嘿,他的神魂并未散去,只是被我抹杀了意识与老夫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在天道眼中我便是这陈元化,如何会降下雷劫?” 见石不言仍是眉头紧皱,玄璇子顿了顿道:“不是人人都当得我那抹去意识的法术的。若非他是神玄境,魂魄便会立时飞灰湮灭。只是身为神玄境、又尚未死去的身体……若不是小友,我又哪里能寻得!小友大恩,玄璇子永不敢忘。” 见玄璇子说得情真意切,石不言眉头终是松开,淡淡道:“既然前辈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不知日后将何去何从?” “哈哈哈……自然是去吃遍天下美食、拥尽天下美女!不过,小友心地善良……我自会去酒肆勾栏,不会作恶。哈哈哈……” 听得玄璇子如此说,石不言不由得一愣,略一思索,却也释然。 果然,只见玄璇子一声长叹道:“早知修道落得如此下场,当年我还修什么道?成仙不能,我就是重入轮回也好啊……说到这里,老夫已是有些急不可耐,小友莫怪,我这就去了。” 话音一落,只听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凌厉气势猛然一闪,那玄璇子已破空而去。石不言正要追去,却只听一个声音传来道:“老夫此刻拥有陈元化全部记忆,待我先去享乐一番后,自会去寻你……” 他不由得一愣,而后心中巨浪翻涌。 这玄璇子也不知是邪是正,但即便是正常人,在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扭曲生活下,心性还能正常吗?而且他显露出的恐怖修为……这世上,可还有能制他之人? 千万不要从自己手中放出一个魔头才好。 又想起他最后的话语,石不言心中暗暗期待与他重逢。如此一来,只怕五峰山入世的秘密便会得知。 呆了片刻,他终是摇了摇头,向上飞去。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玄璇子立时破空而去,却是几乎控制不住心中贪欲! 天下间,又有哪具身体能比得上石不言? …… 看着眼前的满目苍翠,石不言目瞪口呆,这……哪里还是先前那荒凉的戈壁? 只见一大片野草正在随风摇弋,那野草的范围,却正是他此前拿着小球经过的地方,而他曾待过的那处凹槽,已是有了几颗小树拔地而起。 看着那绿色正在这戈壁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铺开,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看向手中圆球,而后心中一凛抬头看去,脸色大变,忙向前方大山疾飞。 远方天空,已经可以见到数个身影正破空而来! 当石不言第一次带着那圆球出了黑雾时,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湖,一圈灵力波动急速四散而去,扩至极远处,自然惊动了此方道门。 与玄璇子相处时,石不言时刻不忘抽取圆球灵气,此刻他身形一动,居然发出剧烈的破空声响,便是身后的空中也好似带出一道淡淡波纹,那在他前方数十里外的大山居然转瞬及至,一时心中大定。 心思一转,他换上了惯用的“坎玄录”,也不再隐入深山,高高飞起破空而去。 那剧烈的声浪有若闷雷,石不言一闪便消失不见。但此刻能赶来的自是高手,感觉到残留的浓郁灵气,不假思索破空追去。 石不言正在疾飞,却不料当头一道剑芒袭来,急速之下避让不及,心念一转,一面黝黑冰盾瞬间生出挡在前方,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冰盾断去一半,而剑芒已然消失。受这剑芒所阻,他却停了下来。 数道压力隐隐传来,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身周数十丈开外接连有人现身出来,已成合围之势,这些人石不言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服色各异,显然不是同门,却俱是目光灼灼看向他手中圆球,毫不掩饰眼中贪婪神色。 被十余高手意念所及,石不言只觉他身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暗暗以灵气抵御、小心戒备。 只是,此刻场间气氛有些诡异,查得眼前这小子不过气玄境后,众人目光自石不言身上收回,又是一言不发相互看去,一番眼神交流后,渐渐分成了几个团体。 没有言语,也无征兆,好似约好一般剑芒法术突生,却并不是击向石不言,而是他们在相互攻击! 砰然爆响中,几声惨嚎戛然而止,三人的残躯摇摇坠落,却又有一道红芒急追而去,一团火焰升腾后,只余数点粉尘在空中随风飘扬…… 这些人……好狠!只如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红着眼闷声狠杀,便是尸体也不放过。见他们好似并没有在意自己,石不言瞅准个空子疾飞而去,却见那正在生死相搏的人齐齐停下打斗,数道光华发出,又将石不言逼回了原地,而后光华又起,不时传来惨呼。 难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已是待宰羔羊吗?石不言暗暗苦笑,但见了他们斗法的威势,却又心中一凛,脑中心思电转,皱眉苦想如何脱身。 若是等他们分出了胜负,只怕自己就要立时死去。 怎么办,要不要拱手奉上这圆球? …… 云海上,一座山峰有若孤岛在云中浮沉。 元清站在峰顶,肃然看向云海远方,皱眉道:“长老,不言他……能撑得住吗?要不要我去接他?” 山石长老胖脸带笑,一抚颌下长须看向元清道:“若不是不言死而复生,我怎会让他去取那东西。天地灵物冥冥中自有其护,旁人纵然能取得,不是有大造化的人,也只会是得个横死之局。” “你真不担心不言?若是他有个万一……” “那他便不是应运之人!时日无多,怎不用些非常手段。元清,莫非你还心有疑虑?”山石长老突然大喝道。 “我……”元清一愣,面上居然现出悲悯之色,缓缓道:“我只怕他会在接下来的杀戮中,迷失了自己……” 山石长老听了,看向那云海默然不语,过得许久才一声长叹道:“你不也挺过来了?不言心性坚韧……放心吧,有那地图在不言身上,他不会有事的。” 话至此处,山石长老又是一声叹息,拍了拍元清的肩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向一方青石上的地图凝神看去,眉头紧皱。 那地图上,一点金光正在闪烁着缓缓前行,看其方位,正是石不言所在的戈壁那方,而后,那金光却被一团浓郁血色淹没,几不可见。 元清目光中好似生出几分恐惧,过得片刻才缓了过来,喃喃道:“想要脱出那尸山血海……怎会容易……” ; 第二十章 肆虐 被当做待宰羔羊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石不言怎能拱手让出手中圆球?他冷冷看着一众寻常不可得见的道门高手厮杀,又感受到数道若隐若现锁在他身上的心神,不仅暗暗苦笑。 不过,你们真当我是待宰羔羊? 心中一横,石不言不动声色吸纳圆球灵气,玄冰诀功法疾转。 只听得猛然一声轰天爆响、光华大盛,而后几声惨呼接连响起,狂风过后,云头上已只剩下了三人。 这三人显然是一伙,虽然胜出,却也披头散发狼狈不已,道袍上剑割火烧之后破破烂烂,更有一人一条手臂齐肩断去。 断臂人一手按住伤处,却是仰天哈哈大笑,而后向石不言缓缓飞来,虽然眼中凶焰内敛,但周身透出的隐隐杀意让石不言为之一凛。 却有更为凌厉的杀意一闪而没! 断臂人身子疾转,只见一个黑影一头撞来,他一声厉喝拍出一掌,砰然声中血肉抛飞,见得漫天血雾中师弟的头颅高高跃起,他心中一惊疾飞而去,一把将那头颅捞在手中,而后却身子一颤。他怒目圆睁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身后那人。 只见那人阴阴一笑道:“大师兄,你和二师兄被夺宝之人杀死,师弟日后定会率领举门上下为你复仇,你放心去吧。” 哈哈大笑声中红芒一闪,一声怒吼戛然而止,而后空中干干净净。那人笑声一停,闪身便到了石不言身旁,也不废话,一掌劈去。 这小子修为浅薄,却又得了这神秘宝贝,怎不是自寻死路?他心中暗笑劈向石不言,却见那小子原本的一脸惊恐却换上了浅笑,心中一凛,只觉一股凉风猛然喷涌而来,而后咔擦一声,他的思维顿时停止,如同也被那突然生出的青黑玄冰封住一般。 一块有若房屋般大小的玄冰赫然现出将那人封在其中,透过冰层看去,只见他那脸上已被冻出道道裂纹,正在无声蔓延。 石不言一击得手心中大定,一掌拍去,但掌势尚未发出,却只听一声沉闷爆响,那玄冰与封在其中的人竟然化为漫天粉末随风飘扬…… 这……是何等霸道的寒力? 他呆了一呆,而后神色一冷急速掉头离去,前方,已隐隐绰绰现出了数道身影。 山石长老究竟是如何想的,如此宝物,怎让自己一人来取?疾飞中,石不言心思电转,怎也猜不透山石长老的心思,但见了这圆球威力,显然事关重大,只得咬牙恨恨疾飞,眼看那裂谷就在下方,却又是猛然一停转向而去,复又折返。 四周空中,无数身影接连现了出来,心神紧锁石不言。一朵云头上,武阳见了那左冲右突的身影,嘴中一苦、后悔不已。 早知玄一门也知道这东西,他就是亲来取之又何妨?有皇城中那位在,冥冥天道也敢违上一违! 但正是他的爱惜羽毛,这宝物却让石不言给得手……莫非这石不言,真是五峰山命中一劫? 看着石不言手中那圆球,又感受到此处空间中渐渐弥漫开的浓郁灵气,武阳眼中凶光大盛,突然间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出现在他脑中,正眯着眼对他抚须微笑……他心中一凛,想起和玄一门的约定,咬牙不已,终是手一挥,带了一脸错愕的门人离去。 只是一个声音突然在此间响起,有若惊雷:“那人便是石不言!” 这句话,犹如一点火星溅入油锅,本来就在贪欲和相互顾忌中煎熬的众人顿时哗然,只听得一声苍老的悲呼声响起:“还我徒儿命来!” 剑芒如电而去,发出凄厉呼号,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漫天光华顿时生出,争先恐后直击被包围的石不言,更是伴着声声大喊。 是了,有了如此好的由头,此刻咱们不是来夺宝,而是为民除害!——私欲一旦有了正义的外衣,宣泄出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石不言看向悲愤无比的众人,又听得那些厉喝,不禁愕然。那些责骂怒斥,无不是找他复仇,他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如此多的道门中人? 没时间去想,见那五彩光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身形疾转,黑芒闪烁间身上覆盖一层厚厚的青黑冰甲如电而去。 砰然爆响中光华大盛,如一团绚烂烟火在空中盛开,石不言却已不在那处,正向一方疾飞。见了他那恐怖的速度,众人无不大惊,发一声喊急追而去。 而石不言逃去那方的众人却是暗暗心喜,心道这小子慌不择路自己送上门来,可不要让旁人抢了先。众人目光灼灼看向飞来的石不言,有那按捺不住的,已是发出了剑芒。 虽然避开那雷霆一击,石不言却也被那爆炸的余波追上,冰甲崩散,喉中更是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又见得前方光芒闪动,他不由得一声大喊,双眼顿时通红,一头迎了上去。 既然人人都想杀我,那便来吧! 心念一转《从革经》运起,匕首猛然窜出长长一截光刃,只如一柄长剑闪耀着刺目光芒,这光芒又瞬间大涨,裹上了石不言。 剑芒,一剑斩断;法术,一剑劈散;避不开的,就撞上去吧;那一脸错愕的人,既然如此想杀我,也斩了吧…… 漫天血雨、残肢乱飞,散出刺眼白光的石不言只如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冲入人群,所过之处,当者立断。 他手中圆球的灵气好似渊深如海、绵绵不绝,转为道法施出后威力更是不可想象,众人哪里想到玄一门中这个勾结妖族的弟子如此凶厉?纷纷四散,那包围顿时空出一截。 眼见得石不言就要逃走,一众修为高绝之人哪里甘心?电射而去。谁知石不言身形疾转复又回头,一个神玄境高手措不及防,被厉啸而过的白光一斩两段。 在他眼中,凝住了一副最后的画面——耀眼白光中,两点猩红凝练如血,拖出两道红痕…… 这是石不言斩下的第一个神玄境,却深深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时候,神玄境的高手如此不堪了?这石不言,又是何等修为? 看见那团光芒不闪不避迎着一众高手的法术直闯而去,众人不由得心跳加速,只盼石不言被众高手杀死,不致再闯过来。 惊天爆响后,那团光芒隐隐一黯,从中溅出点点血色,众人大喜。却只听一声若有若无的嚎叫过后,那光芒一缩,而后猛然暴涨。 众人只觉眼中一痛,再一看那光芒已然不见,又听得一阵哗然伴着惨叫自身后传来,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却看见自远方合拢过来密密麻麻的修士中,一团白光拉出长长尾痕正在里面辗转疾行,带出层层血光。 那一击,可是十数神玄境联手,世间有谁能挡?这石不言即便自娘胎练起也不过二十余年,怎能有如此修为! 一时间,许多人眼中的光芒更甚于那肆虐的白光,他们的贪欲在这一刻集体升华,心中的恐惧早已抛之脑后,只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大喊:“抢过来,把那宝物抢过来,我也能这样!” 此前拦截石不言的十余个神玄境道士本来眉头皱起,生怕这石不言杀破众人的胆,谁知除了少许人立时飞走,大多修士却如同见到猎物的饿狼汹涌而去,心中一松的同时,几位高手不禁面面相觑,而后那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是,嚎叫着奔涌过去的众人,却没发现一众高手已然远退,立在云头遥遥看向这方。他们只是拼命飞向那从四面八方将石不言团团围住的人群,生怕去得晚了。 光芒依然闪烁,围成圆球般的人群在一分分变薄,那减少的人,已然成了空中接连坠落的残肢尸块。 漫天血雨并没有吓退众人,此刻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战士,只可惜支撑他们去战斗的,只是他们心头失控的贪欲,这贪欲受那血雨一激,众人反而更显狂热,发出如雷嘶吼、狂躁不已。 除了一人!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人群外游弋,不时抛下手中干尸,而后舔着嘴唇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背影,好似在菜场挑白菜一般,看看哪颗更鲜嫩、更水灵。 他如同财迷掉进了金山、色鬼进了女儿国、酒鬼泡到了酒池里一般,激动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栗——还有什么、比如此多的修士聚在眼前,任他挑选“进食”更为幸福呢? 他仰天大笑,笑得肆无忌惮却无人理会,更让他大为满意。 只可惜,这笑声太过嘶哑,而且那木然的脸上,显不出笑意。 柳依白听着人群中不绝传来的惨嚎,眼中透出几分异样神色,犹豫了片刻,终是身子一动拉住一人的手,黑芒闪烁间那人法力真元汹涌而去,那人却犹若未觉,眼中焦急无比,只是想挤进人群…… 远处云头上,那十余高手终是现出惊愕神色,一人更是掉头离去,抛下一句饱含怨念的话语。 “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想等他法力耗尽吗?杀了如此多的人,此刻他定是被杀意占据心神,待那边的人一死光,只怕就要过来了……” 看着那黯然远去的身影,几人心中一凛,又回头看向远处那人群,目光中仍有几分不舍。 血雨依然自云头洒落,如此远的距离,也传来阵阵腥风。只是那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明显稀疏了,已经可以看见里面的那团白光、肆虐依旧。 而且,终于又开始有人纷纷退去,不再回头。 几声叹息悠悠响起,高手停留的云头上,已空无一人。 ; 第二十一章 血海 石不言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看着一个个身体被他分开、抛洒、坠落,他却犹如看客,浑然不觉这些人是死在自己手里,只是觉得体内热血沸腾,好似多年被压抑的念头今日喷涌而出,畅快不已。 漫天血色,伴着腥风与惨嚎向他迎头扑来、如渊似海,他不由得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一股冰凉滑腻顿时淹没了他,他却觉得舒适无比,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深深沉浸其中,随那血色浪涛一路前行、载沉载浮。 这感觉,好舒服。 犹如长久行脚的旅人在一处树荫下闭目小憩,又如炎炎烈日下劳作后的农夫畅饮甘泉…… 只是,心中为何有着深深的牵挂,好似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物忘记了一般? 突然间,一声悠长嚎叫猛然在他耳边响起,他心中一惊在血色浪涛上站起,回过头去。 眼前是满目猩红,天空如此,身下这大海亦是如此。只是那极远处,分明有个身影在刺目白光中长啸着急速远去,那无尽血色汪洋,正是自他身后喷涌而来。 那身影……好熟悉。 石不言踏着浪涛急速赶去,却发现心中一动他便站在了那人身后,前方是一片黑暗,那人发着光芒在这黑暗中疾行,手中光刃翻飞、如同恶战。只是,随着前行,这血色空间便不住蔓延。 此地好生奇怪,那在黑暗中与他相博的又是什么,怎能涌出如此多的血? 石不言见那人好似全然不觉自己在他身后,他小心转到一侧看向那人脸庞,见到那一脸冷峻,心中巨震! 这人不正是自己? 那我又为何在此地? 石不言心中猛然生出极大恐惧,颤抖着又看了过去,却看见那双眸子正定定看向自己,他心中一惊,被那眸子中的两点猩红扯了进去。 他看见了。 前方哪里是黑暗?分明是无数剑芒道法伴着一张张亢奋的面孔,嚎叫着向自己扑了过来。他心中一惊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右手一挥白光一闪,一张面孔的正中间出现了一道红线,而后那人便缓缓分成了两片,红白流淌、坠落下去。 不对,停,快停下! 石不言大声呼喊,心思急转想要控制住身体,但发现仍是白光连闪,声声惨嚎中血雨漫天…… 这是怎么了,为何自己的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自己又是何时有了如此修为,在如此多修士的围攻中游刃有余并狠下杀手? 只觉左手中一股凉气升腾,他灵光一闪,断去的思维瞬间续上…… 是了,有如此宝物在手,又何须畏惧? 只是,自己在突出重围后,不是要急速远去的吗?为何被杀意占据了身躯,成了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他极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觉得头痛欲裂,却仍是咬牙强忍。终于,他又看见了当时自己冲出人群,顿时觉得身上一轻想要破空而去,但此前的杀戮却让他热血沸腾,又感觉到手中圆球汹涌的灵气……为何要逃?又何须逃! 他仰头看向天空,那一轮红日却瞬间成了夜空中的满月,而后传来一声悠长嚎叫。 此后便不记得了,任他如何去想也想不起。 他颓然停下,木然看着“自己”斩出片片血色,追赶着终于集体崩溃的众人。 人的贪欲,真的能让人不顾生死吗?还是说,只要能抢到自己手中的圆球,他们觉得死而无憾? 或是见了太多的人死在“自己”手上,初时的不安已然淡去,渐渐木然,直至……渐渐亢奋。 或许,这才是平日冷峻面容下真实的自己! 一念生出,原本那轻飘飘的无力感瞬间消失,他手中一紧举起匕首,而后又用力一捏那圆球……物体的坚实感在告诉他,他回来了! 石不言抬头看向眼前四散奔逃的身影,热血沸腾,但眸子中的那两点猩红却渐渐淡去,原本木然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看向那人群中的一道淡淡黑影。 此役,想必柳依白也占尽了便宜吧。 柳依白紧贴一人黑芒暴涨,转瞬间一具干尸自黑芒中飘落,石不言凝神看去,却看见柳依白此时也遥遥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俱是心中一凛,柳依白一指飞逃的人群,又遥遥一点石不言,转身追去。石不言微微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期待和兴奋,破空追上一人,不顾他的哀求,光刃掠过,人头抛飞…… 当日万兽谷中,他便杀了一个素不相识且无冤无仇的道门弟子,今日他又大杀四方……看着下面层层叠叠的残缺尸块铺满大地,石不言心中响起一声微微叹息——既然已经背负了罪恶,那这罪恶的多寡,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他以为现在自己才回归了本性,这才是真实的自己,但他真的从那血色汪洋中回来了吗? 不知名的血色汪洋中,一个身影在汹涌浪涛中挣扎呼喊,但那浪涛铺天盖地如雷而来,几波之后这汪洋慢慢回复了平静,只是那挣扎的身影已看不见了。 …… 日薄西山,一旁的云彩在落日余晖中如火燃烧,将这世间染成暗红,血色红芒下,茫茫戈壁残尸遍野。 石不言和柳依白凝立空中遥遥相望,四方一片寂静。 再见柳依白,石不言只觉在玄一门中与他的恩怨恍如隔世,尽管那些事只发生在短短几年前。而且,虽然当年柳依白几次对他暗下杀手,此刻见了对面那黑雾升腾鬼气森森的身影,他心中全然生不出恨意。 “又见面了。”他轻声道。 柳依白身周黑雾一阵翻涌,而后一个沙哑声音传来道:“时隔几月,想不到你也能杀人不眨眼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在这世间,便是祸害!” 上一次听见柳依白如此说,他心神巨震,此刻却恍若未觉、丝毫不受影响,他微笑着看了过去,匕首光刃探出。 “祸害吗……那便祸害吧。”石不言微微一笑道:“来吧。” 凄厉破空声响起,白光与黑雾瞬间碰撞数次,如雷爆响接连响起,如血暮色被闪耀的强光割裂,复又合拢。 又是一声砰然大响,一个身影自高空急坠,落到下面的尸堆上,尸块四溅。而后一道白光如电落下。 光刃停在了柳依白咽喉,但它却好似不甘停下一般犹自缓缓吞吐,一道血痕在柳依白脖子上现出,石不言眉头微皱收了匕首,浮空看向柳依白。 “为什么不杀我?”浸泡在血水中的柳依白沙哑道,人皮面具早已破散,此刻的他只如恶鬼一般,眼中神色涣然,却扭头看向西山那一点微弱红芒。 “你走吧。”不知为何,石不言也看向那点余晖,只觉有些索然。 “哈哈哈……”鬼哭般的笑声回荡在这遍地残尸的屠场上,更添几分阴森。 “你在可怜我?”柳依白边笑边说道。 石不言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有这灵物在手,我已经死在你手中了。你的修为已经超过我许多,真元更是胜出许多神玄境高手,哪里需要我来可怜?” 柳依白目中闪烁,又是森然一笑道:“我可不会承你的情。” 石不言点点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柳依白一声大喊,咬牙站起身来,却又犹豫片刻才开口道:“若离……她还好吗?” 石不言一愣,却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柳依白玉树临风、吴若离粉雕玉琢,正是一对璧人。若不是自己的出现让柳依白改变了命运,说不定在柳依白的深情下,他和若离真能走到一起…… 见石不言默不作声,柳依白以为吴若离出了什么事,沙哑大喊道:“若离怎么了?”说话间,他勉力飞身而去抓住石不言衣襟,血肉模糊的脸一片狰狞。 柳依白恰才摔落尸堆,衣衫被那血水浸透,石不言只觉此刻一阵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受这血气所激,他眼中一红正要一掌劈下,却又生生止住,一把推开柳依白,看向他那急切的目光摇头道:“若离乃真人之女,怎会有事?你走后第二年,她还觉醒了火灵之体,修为一日千里,好得很。” 听得若离无恙,柳依白顿时松了口气,看向远天就要消失的余晖、看向那抹红,眼中渐渐泛起几分柔色,怔怔出神。 过得片刻,他终是目光一黯转过头来,看向石不言呐呐道:“她……可曾有了意中人?” 听得这话,石不言不由得一脸苦笑,又见了柳依白焦急神色,竟然也看向天边,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和若离之间那难以分说的纠葛。 说来也怪,这柳依白分明和他是敌非友,但有关吴若离的事,石不言反倒觉得说给他听是理所当然。 于是,上一刻还在生死相斗的两人,都看向天边那点渐渐暗去的残红,一个说,一个听,如同两个老友重逢。 只是,说者话语虽淡,却掩不下心头纠结与无奈;听者脸上血肉模糊,但在这暗淡光线下看去,那神情反而比白天更分明,时而傻笑、时而皱眉、时而怒目看向身边那人,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一脸微笑。 尽管那微笑,只如狰狞鬼脸…… ; 第二十二章 葬滩 那一抹残红,终是被无可抵挡的夜色掩下,本有稀疏星光,但这屠场中残尸遍地阴风阵阵,缕缕黑雾升腾,愈发显得昏暗可怖。 石不言一番长谈,将他和吴若离之间的无奈细细说了,柳依白听后久久沉默,脑子里全是那红色的精灵在翻飞飘舞,心里滋味难以言表,有欣慰、有嫉妒、有伤心、有希望……但最后,他摸上了自己脸庞,指腹间传来的滑腻冰凉却让他心中一黯。 石不言等了许久,见柳依白一动不动好似仍在发愣,他摇了摇头,自嘲道这是怎么了,怎与他说这些?身子一动便要离去。却听柳依白沙哑道:“不……不言兄,你我之间的种种恩怨是非,其实我早已知道错不在你。” 石不言一愣转过身来,只见柳依白眸子中一片冷静,缓缓抬头看向他道:“我柳家落得如此下场,是没有真正得到玄一门的信任,虽然柳家执掌东流峰两代,却不知道门中的关键所在,以为拉拢了人心便可问鼎掌教之位,其实在有心人眼里只是个笑话而已。更何况,还有个幕后的人在暗中挑拨事端。此人隐藏极深且心狠手辣,更是杀我爹的凶手,栽赃嫁祸我柳家,逼得爷爷叛逃出玄一门……” 石不言皱眉道:“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却见柳依白摇头道:“我只是担心若离。听得你说你和若离曾被杂务司道长风隐掳走,而后这风隐在混战中被杀死……由此可见风隐绝不是那幕后的人,凭那人的心机手段,怎会死去?他此刻定然还在玄一门中,只怕会生出更大的事端。虽然玄一门底蕴深厚不惧阴谋诡计,但若是真有那一日,还请不言兄……保护好若离。” “若离为了我宁愿赴死,我自会用性命护她,请……依白兄放心。”说起此节,石不言正色道,心中也想起了门中黑手这一悬而未决的事情。 似是又想起了在玄一门中的日子,柳依白一阵恍惚,只觉恍如隔世,而后叹道:“这些都是爷爷说与我听的。经历种种之后,其实我早已不再恨你,想要杀你不过是心中执念罢了,好似,总得有人为我命运的转折负责。” “若是如此……我又该找谁负责,真是武阳吗?”听了此言,石不言不由得心有戚戚,扪心自问。 柳依白顿了一顿,又开口道:“不言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石不言点头道:“但说无妨。” “若是日后你查得那幕后之人的消息……还请告知我一声。”言语虽冷静无比,但柳依白眼中凶光大盛,杀意冲天。 就凭他今日能在石不言的攻击中接下几招,已可见其真元之强横,只怕许多神玄境也不及他。 石不言点头道:“杀父之仇、毁家之恨……若是我侥幸得知,自是应该告诉你,我应下了。” 柳依白深深一礼,而后沉声道:“我知道你和五峰山的恩怨,但此刻我寄居其间,却不好明着助你,只好告知你一些消息……你可知我这一身功法从何而来?” 石不言眉头一皱道:“我与五峰山的恩怨,自然会亲手了结,依白兄有心了。” 柳依白哈哈一笑,有若鬼哭,而后沙哑道:“若是你知道传我功法那人的恐怖,只怕你就不会有如此自信了。有那人镇守皇城,便是五峰山肆无忌惮的底气所在。好言提醒一句,玄一门最好不要干涉五峰山行事,即便起了纷争,切莫前去皇城。” 听得此言,石不言心中一凛,眼前突然现出与无回突袭皇城那日,议事大殿废墟的烟尘中,那模糊却让人恐惧到不敢回想的身影,不由得颤声道:“那……那人究竟是何来历?” 不问那人是谁而问来历,看来石不言见过那人。柳依白心中微微一惊,而后喃喃道:“我也不知……只是我修为越高,越是觉得他更为恐怖,让人绝望的恐怖……” 夜风突起,卷来浓郁的血腥气,但石不言犹若未觉,只是怔怔看向头顶夜空,那心也如同被这暗夜笼罩。 无回大哥如此修为,也是被那人一击重伤遁走……这世上,还有谁能抵挡? 若是那武阳终身蛰伏皇城不出,那我这深仇大恨,怎生得报? 深深的压抑下,石不言身子莫名躁动,脑海里却又现出幽谷中那一袭白衣破空而去…… 那恐惧如此相似,只怕皇城中的那位,正是这白衣人! 柳依白也好似陷入那恐惧,虽然默不作声,却双拳紧握身子颤抖。石不言猛然仰头一声大喝,将心头恐惧退去一些,而后咬牙恨恨道:“只要他还是人便会死,又有何惧?” 这一声大喝也喊醒了柳依白,只见他眼中也是凶光渐盛,阴沉道:“你我手中冤魂数不胜数,本已是该死之人!多活得一日,便要多了一些心愿……若不是见你杀伐果断,我怎会与你……” 却只听“啪”的一声,柳依白劈手夺过一物,凝神一看却是一个酒囊,不由得一怔,又见石不言正在仰头猛灌,他也去了塞子,将囊中酒液向喉中倒去,只是那酒液自裸露的牙床中溢出不少。 无需多言,这酒一喝,他和石不言的恩怨自然尽去。 酒囊一抛,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只是这两只手,都已浸入了如海般深沉的血色,而且这血色,注定会更浓、更盛…… 这一场杀戮,石不言斩杀道门千余人! 次日,不住有人前来这屠场,而后却是目瞪口呆。 哪里还有戈壁、哪里还有尸体?下方只是一片草原和其间的树木在疯长。 圆球的灵气催生了草木,又得了血肉滋养,这一处的草木枝繁叶茂,片片叶子肥嫩异常,只是细看之下,那叶片的脉络中,带着丝丝血色。 看着那一个个仇怨滔天的道门中人接连而来,武阳眉头紧皱,终是想起和山石长老的约定,心中盘算不已,终是咬了咬牙,却又诡异一笑向身边弟子耳语几句,而后,数个五峰山弟子四面八方飞去。 日后,这一片已成原野的戈壁有个名号隐隐传开——“血原”,只因这方原野上无论什么种类的植物,所开的花皆为血红。 但另有一个名字却流传更广——“葬滩”。 很好理解,埋葬有无数尸骨的戈壁滩,而且正是此处原本应有的样子。不过,究竟是葬“滩”还是葬“贪”呢? 只是随着这一场惊世杀戮,此处裂谷引起了无数道门中人的好奇,纷纷下去一探,隐隐希望下方还能有残余宝物,但却大都被那生了三颗头颅的暴虐异兽杀死,为“葬贪”之名增添几分注脚。 …… 上一次道门中人集结,前往玄一门讨要说法,尚是石不言“勾结”妖族,而此次石不言亲手杀了如此多的道门中人,玄一门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也不知五峰山是如何劝解的那些道门中人。 玄一殿中,山石长老眉头微皱,暗暗惊讶于武阳的手段。须知在一些人心中,仇恨并不是利益便可以化解,为了复仇,有些人更是不惜性命! 但偏生玄一门山门外,连这种人都不曾前来。 元清自是吸溜着茶水,一脸惬意,净泓幻云却是面色沉静,百尺和云鹤接掌真人之位时日尚浅,但凡议事也是少有意见,两人看似也是平心静气。 只有大方眉头皱起,沉声道:“只怕武阳正是藉此收买人心。” 山石长老眉头一展,微笑道:“何出此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怕他正是如此劝说诸人,待时机一到……更何况,还有不言所说皇城中那人。”大方面有忧色道。 “只要他不是神仙下凡,道爷的斧头便斩得!”元清突然插话道:“不言又见过几个厉害的人物?许是他太过小心了。” 山石长老摇头道:“大方的分析极为有理,最终咱们和五峰山少不得有一战。武阳有谋略、更有魄力,而且还有未知的助力……那急速将人修为提至神玄境的法子,定然便是他的助力之一。” “道法自然。能为此所诱的人,不值得担心。真正有见识的,比如那几个大派,哪里有人去投五峰山?”云鹤突然开口道。 众人纷纷点头,云鹤却又皱眉道:“只是此次不言……我知道门中有些秘事长老不会告知我等,但此次不言所为,是不是太过了?如此滥杀,怎是正道所为?而且,为何不言只是被打入拔罪峰思过,而不是按门规处置?” 山石长老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见大方也是皱眉道:“既然云鹤师兄起了头,大方也有一问。本门讲究自身修为,少于求借外物,不知长老让不言去取那灵物回来……所图为何?而且灵物天成,妄取为天道不容,这可不是运势之说,而是确有其事的。不言本就命运多舛,长老不怕他有变?” 此言一出,幻云和百尺也是疑惑不已,元清听了却将茶盏一放,眉头一皱便要起身,山石长老见了忙开口道:“既然如此,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元清净泓一愣,看向山石长老,却见山石长老也看向他们,神色肃然点了点头道:“这大劫,不日便要来了。” ; 第二十三章 归来 名为思过,但看其居所,石不言分明惬意得很。 拔罪峰一峰峰顶,一座雅致小院坐落在周围的山石和古松间,十分隐蔽。石不言正在小院的一座阁楼上凭栏远望,耳边松涛阵阵。 与柳依白一谈后,即便他有灵物在手,但对皇城中那人的恐惧还是让他打消了前去永昌的念头。 一路疾飞直奔玄一门,路上自然还有那不开眼的人想要抢夺散出浓郁灵气的宝物,但他们哪里知道这身怀异宝的气玄境小子是个杀星? 在手上的血腥又浓郁了几分后,石不言终是入了玄一门地界,远远便见得山石长老带了元清和净泓等在山门,他忙降下云头在几人身前站定,见过礼后看向山石长老轻声道:“不言幸不辱命,将这东西带了回来。” 只是当石不言落下时,一股浓得好似化不开的血腥味随着那风扑面而来。 山石长老面色无异,元清微微皱眉,净泓心中一跳,猛瞪眼看向石不言。在他们身后的静虚却是咬牙强忍身周那冰凉滑腻的血腥气,看向石不言的眼中竟然有几分惧意,静玄虽看似无恙,但身子却也在微微颤抖,满脸吃惊。 见得石不言嘴角含笑一脸平静,相较以往的冷傲,此刻仿佛多了一些生气,元清更是心中巨震,他左右一看,却又停下了迈出的脚步,只是默默看去。 看着石不言左手上的那颗圆球,山石长老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去取,却只觉那小球好似生了根一般,他又是微微一笑看向石不言道:“不言?” 眼见得石不言脸上笑容更盛,那圆球溢出的灵气向他左手汹涌而进,眼中好似渐渐泛起红雾,周围充斥的血腥味又浓上了几分,元清暗道不好,忙作狮子吼道:“咄!” 这一声断喝下,石不言身子一颤松开了手,晃了晃头看向元清真人疑惑道:“师叔,您这是……” 几人对视一眼后,山石长老接过圆球笑道:“长途跋涉,你定是有些倦了。来,咱们进去再说。” 说话间,山石长老取出个木匣将那圆球放了进去,却见原本四溢的灵气猛然间一断,再也传不出分毫,可见那木匣也非凡物。 石不言点了点头,随长老和两位真人向山门中走去,心神却有些恍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毫无察觉。 心神恍惚的他却未发现,当他迈入山门之时,山石长老和元清净泓将他护在中间,眉头紧皱,几人看似随意的步伐,却在地上烙出深深的脚印——山门木柱间,一点紫芒闪烁不定,终是无声消散。 静虚却是看得分明,心中巨震! 这石不言究竟做了什么,若不是杀孽滔天之人,这两根神木怎会自行攻击? 静玄看向几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而后对静虚轻声道:“这石不言……只怕也会成为那暗影中的人。” 静虚身子一颤,浓密胡须下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颤声道:“他……他不是有升仙之资?为何……” “见了长老和诸真人此举,许是那大劫就要来了……师弟,你那贪玩的性子可要收一收,虽然不知那大劫如何到来,但修为多上一分也是好的。” 静虚心中一凛,缓缓点了点头,而后两人盘腿坐下修炼不语。 一入山门,山石长老交待了几句就走了,元清和净泓便掩了几人身形直飞拔罪峰,将石不言安置在峰顶小院,净泓随后离去,元清却是定定看了石不言半响,默不作声。 石不言也是看着元清真人,眉头微皱。 此前不觉得,但自他今日回来再见到元清真人,却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着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却见元清真人突然间咬牙一笑,石不言心中警兆顿生,不假思索翻身后退,就在这瞬间,一股庞然杀意却罩定了他、如影随形,这杀意如此之强,如巨浪接连冲击着他的心神,他只觉得身子一缓而后呆立当场,心神被那汹涌的滔天巨浪淹没,却在那血色波涛中,又被一双猩红眸子紧紧牵住,挣脱不开。 就在石不言觉得心神即将崩散之时,那双红眸突然消失不见,滔天杀意如潮退去,再一看,元清真人仍是一脸微笑看着自己,此前的一幕,恍如环境。 但背心的冷汗却能证明,这绝不是环境。 “怎么样,滋味好受吗?”元清笑道。 石不言强摄心神,颤声道:“这……这是……” “这便是真正的杀意!唯有满手血腥之人,自那尸山血海中脱出后,方可收发自如。此前在山门外,我见你神情无恙安然归来,本以为你天赋异禀已然脱出,谁知你还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元清摇头道。 石不言心中一凛,而后却摇了摇头看向元清道:“我确实曾被杀意占据过身体,成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但我醒过来了,而且心神不受那杀意影响。” “你以为你醒来便是归来,但归来的,是全部的你吗?你真不受杀意影响?”元清神色一穆,肃然连声道。 见他说得慎重,又想起他那“恶道”的名号,还有刚才那渊深似海的杀意……只怕,元清真人也是过来人。 只是,山门外他那杀意涌现时,他自己全然不知,此刻纵是元清真人提醒,他也丝毫想不起来,皱眉不已。 元清见了,一声叹息道:“此事旁人帮不了你……不过,依我的经历来看,在你彻底掌握这杀意之前,除了性子暴虐一些、嗜杀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石不言一愣,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妥,只是元清这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是见自己杀了不少人,敲打自己一番也说不定……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叔担心,我也不小了,会有分寸的。” 元清眼睛一瞪好似要大吼一般,终是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轻飘飘一掌拍出印在石不言胸前。 这一掌看似无意,石不言本想避开,却只觉如遭雷击立时飞退,口中鲜血狂喷,砰然声中撞塌院墙,又撞碎数块山石才停了下来,瘫倒在地,四肢百骸无处不传来剧痛。他心中怒极,勉力站起一声大喊,却见元清真人正冷冷看向自己,左掌虚托,掌中漂浮着一点血珠。 “我知道点醒不了你,这一掌,是因为若离。” 石不言又是一愣,而后颓然坐倒在地,喘息不已。 …… 元清真人打他那一掌,石不言并不记恨,反而觉得他打得轻了。只是事后无论他如何查探,自己的身体全然无异,思维正常,性情也不见暴虐,反而觉得在这拔罪峰住了几日后,看这世界都不一般了。 从前看这世间,纵是风景如画,他也觉得有隐隐压抑的感觉。但眼下他自阁楼上看去,景致与天机峰孤台相差仿佛,也是大片的云海、云海中数个山峰探出,隐见灵禽异兽在其上出没……但是,分明多了几分以前不曾有的鲜活。就好像,这鲜活以前隐藏在暗处,只是现在才展现了出来。 浓云密布的高天上,一只山鹰随风翱翔,石不言的目光随着它起伏,脸上带着笑意。 若是如此,纵然不是全部的自己,那又如何? 微风吹过,石不言突然觉得脸上一点冰凉,他伸手摸去,是一点水滴。再抬头看去,却见空中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如精灵般盘旋飞舞着落向大地。 又是冬天了吗? 是年岁考,石不言不曾参与。虽然是长老的命令,他也对那岁考毫无兴趣——经历过如此多的生死搏杀,且交手之人不乏神玄境,虽然他此刻只是气玄境中层,但门中岁考对他来说,与小儿过家家无异。 就凭门中那些未经风雨的气玄境弟子,纵然真元强于他,他也有信心十招之内将其击杀。 想起这一点,石不言心中隐隐生起几分兴奋,而后却心中一凛,暗道莫非长老正是担心自己擂台上杀人? 但怎么可能?自己只是想想而已。 过得片刻,他又狠狠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他只是想想。 …… 拔罪峰在玄一门中本就偏远,数座山峰间更是愁云惨雾,广玄峰的喧嚣与热闹如同发生在另一方世界。 一峰峰顶,一个雪堆在一方巨石上极突兀地堆积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住落在上面,更有几只鸟雀在上面驻足片刻,而后扑棱棱飞走。 砰然一声,雪堆猛然爆散,雪粉疾飞间,来不及飞远的鸟雀爆成一团血雾,在这一片雪白中分外鲜艳。 雪粉被风吹散,巨石上长身而立的石不言显现出来,衣袂飘飞、一脸微笑。 “师弟修为精进了,看来心情也是大好,不错。哈哈哈……”水溢寒站在巨石另一端,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二师兄过奖了。不知二师兄前来……可是想邀我喝酒?”石不言抬头道。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只知道喝酒吗?”水溢寒走上前来,一拍石不言肩膀笑道:“今日是除夕,我好歹才说动山石长老来接你回天机峰。师傅那里,怎能少了你的一炷香?不过,这喝酒自是顺带,哈哈,顺带。” 石不言当即也是哈哈大笑,声音传去,只让拔罪峰各个囚室中一众愁眉苦脸的人听了愤愤不已。 第二十四章 改变 天机峰孤台上爆竹声声,震得一旁紫竹林上的积雪扑簌簌直掉,声音远远传去,隐有回响,但在这一片雪白的苍茫世间,更显几分萧索。 卜川真人的坟前,石不言最后一个上了香烧了纸钱,磕过头后,山石长老和几位真人告辞去了不醉峰,只留下卜川真人的四个徒弟留在这里。 百尺和苦岩看向水溢寒,却见水溢寒一拍石不言肩膀道:“不言,现在咱们干嘛?” 石不言看了几人一眼,哈哈一笑道:“还能干嘛?自然是喝酒!” 自上次一别,百尺和苦岩直至今日才见得石不言,自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不由得很是担心,此刻一听石不言那爽朗的笑声,两人均是一愣,而后相视一笑。 百尺点头道:“听闻你大开杀戒,我们本以为你会在杀戮中迷失自己,想不到你如此快便摆脱出来,很是为你高兴。看来山石长老将你藏起来的日子里,定是废了不少心思替你开导劝慰。这是喜事,自当喝酒!” 苦岩也是连连点头,而后驾云而去,想必是去取酒。 百尺对道法钻研颇深,深知修道之士虽有别于凡俗世人,但若是杀戮过重,心性的迷失更甚,有那回不来的,往往成为一方魔头,为祸不浅。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石不言消失的这一段时间,只是自己在潜修而已。 石不言微微一笑,也不辩解,水溢寒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能摆脱出来自是好事,只是你这一身的血腥味……只怕日后少有女子敢近你身。这可是大大的不妥,你得寻个法子把这血气掩下才好。” “还请师兄多多指教。”石不言向水溢寒微微一礼道,眼中却有几分戏谑。 水溢寒一愣,看了眼皱眉的百尺忙打哈哈道:“我又不曾杀过这么多人,哪里知道什么法子。哈哈哈,不说这个,对了,等苦岩太慢,我这里还有一些,咱们先喝。” 却见百尺也不看他们,自顾道:“二师兄所说确是有理。我记得有这么个法决能炼化血气为己所用……待我回去想想,看能不能让不言把这血腥味给收了。” 水溢寒先转头恶狠狠瞪了眼石不言,而后笑道:“如此甚好,若真有那么个法决,不妨也说给我听听。” 石不言又笑道:“二师兄又不曾杀人,学那法决干什么?” “万一日后我要杀人呢?你哪那么多废话!喝酒!” 水溢寒知道石不言看出了些什么,正在拿他打趣,不由得暗暗恼怒,心想莫不是山石长老口无遮拦?虽然看样子,长老有意让石不言步入阴暗,但他的修为……还是不够啊。 苦岩转瞬及至,手上托了个老大的酒缸,只怕有百十来斤。只见他把那酒缸往地上一顿,拍开封泥扯开红布,浓浓酒香顿时散了出来,而后他得意笑道:“快尝尝,这酒我可是花了心思,定然不差。” 水溢寒闻着那味道不由得眉开眼笑,点头道:“想不到老四居然久病成医,不错。我来尝尝。” 说话间,水溢寒已自酒缸中舀了一碗倒入口中,只见他眼睛一亮,一把拍上苦岩肩膀大声道:“真是不错,不比那无归差。来来来,大家满上,日后咱就不用受元清师叔的鸟气了,要他点酒总是诸般条件,小气得很!” 听得自己的酒及得上无归,苦岩不禁哈哈大笑,如同憋屈多年的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婆,喝酒那姿态也是颐指气使,一派志得意满。 石不言心知这几位在场,却是取不了巧,也是一碗碗酒满满倒入口中,只觉得爽快无比,又想起这段时间的潜修,体内真元已隐隐有了结丹的兆头,更是不时大笑。 那圆球的灵气虽然不能纳入丹田,却将他的身体重新淬炼了一番,修行速度又是大增! 百尺和苦岩见石不言一改此前的冷峻,好似脾性大变,虽然心中诧异,却也觉得他这样比之从前好了许多,不再是暮气沉沉,有了年轻人的朝气和欢颜,更隐隐现出几分此前不曾有的爽快,也是为他高兴。 只是百尺心中藏不下事,既然应承了石不言要去找那炼化血气的法决,只觉得这酒喝得心上心下,索性说了两句后驾云而去。 却听得孤台边传来一声大喊道:“不言!你果然回来了,哈哈哈……大家快来!” 石不言转头看去,正是魁武力行他们一行人,俱是一脸欢笑向自己走来,忙起身迎去,却见他们脸上的笑容猛然一凝,面有惊疑,严敌更是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而后掩着嘴直跑到孤台边,哇哇大吐。 他们只觉得石不言身子一动,一股浓浓血腥气扑面而来,石不言虽然一脸笑意,但眸子中却透出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煞气,目光一触,好似有血浪在脑海中翻涌,几乎心神失守。 力行惊呼道:“不言!你……你怎么了?” 石不言一愣,此刻才想起他们修为不够,受不了他的血气,摇头笑道:“杀了太多的人,这血气却还掩不了……不打紧,我还是我,不是嗜杀的魔头,你们放心。” “如此说来,那传闻是真的?你真杀了上千修士?”魁武一脸吃惊,古修明和顾念真眉头微皱,严敌听了,更是身子一颤,吐得更厉害了。 力行强忍身体不适,看向石不言笑道:“眼下你可是风光得紧,不知多少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冷面煞星’之名响亮得很啊。” “哈哈哈……那些人想杀我夺宝,自然有取死之道。不说那些,来来来,咱们喝酒!”石不言哈哈一笑,将几人迎了过去。 几人向水溢寒和苦岩见过礼,默默坐下,看向石不言的眼神中仍是惊疑不定,严敌更是不堪,身子颤抖,看都不敢看石不言。 水溢寒见了,笑道:“你们莫非不是好朋友?不言杀人也是不得已。你们自当知道,他哪里是嗜杀之人?” 魁武点头道:“师兄教训得是,只是我们太过吃惊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血腥气……太难受了,我坐远些。” 魁武是个粗豪性子,当即坐得远远的,力行也是嘻嘻一笑跟了过去,古修明顾念真两人却握着手看向石不言,没有坐开,严敌虽然难受的很,还是咬牙坐在原地坚持。 见古修明好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水溢寒脸上带笑一拍苦岩道:“让他们朋友说话,咱去你那里接着喝。” 待两人离去,古修明皱眉道:“不言……你……怎变得如此厉害?” 石不言一愣,而后笑道:“哪里变了?我觉得很好啊。” 顾念真摇头道:“虽然你一脸笑容,我见了却害怕得很,反而觉得以前你冷冰冰的样子好一些。” 力行远远拍手道:“正是!不过,眼下不言这一身煞气……若是再和他切磋,只怕咱们都不用打,只消他看你一眼,目光稍稍凌厉一些,你自然就败退了。是了,难怪不言没有参加岁考,定是真人们有这考虑。” 魁武摇头道:“你们想太多了,不管怎样,不言还是不言,还是我们的好兄弟不是?男人嘛,有些煞气是好事。虽然有些难受,但我还是很羡慕不言的,哈哈哈。” 石不言听了也是哈哈一笑道:“今日除夕,你们来不是只和我聊天看我的变化吧?” 看了石不言举起的酒碗,几人脸上一笑,欣然举杯。 酒一下肚,话自然多了,力行本就心中好奇不已,听得石不言说起那圆球的神奇,当日心性迷失的凶险,和魁武惊叹不已。 但古修明和顾念真见石不言说起当日杀人的场景面不改色,大笑中喝酒不止,两人对视一眼后眉头锁得更紧了。 石不言自然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自和力行魁武聊天喝酒。 严敌好似渐渐适应了石不言那汹涌血气,强撑着喝酒,若有所思。 这一场酒,全然不似以前的欢畅,虽然笑声不断,但众人和石不言多少有些难以言明的距离感生出,未至黄昏几人便散去了,只余石不言独自站在卜川真人的坟前。 “师傅,徒儿真的变了吗?” 几不可闻的声音被突然生起的风雪吹散,消失无踪。却有个声音突然响起道:“你变了。” 石不言转过身来,看向风雪中那红色伊人,一脸微笑道:“若离。” 吴若离见了那微笑却是瞳孔一缩,不由得当即倒退两步,脸上一白。过了片刻,她定定看向石不言,身子微微颤抖,终是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道:“你变了!” 话一说完,她转过身去好似要走,又好似有几分犹豫,而后一声叹息幽幽道:“你还回得来吗?” 石不言笑道:“若是回不来,就这样也很好。是了,我见过柳依白,他托我照顾你。” 吴若离一愣,转身向石不言看去,有些疑惑。石不言笑着将柳依白的事一一说来,吴若离只是皱眉不已,待到最后,眼中透出几分怜悯。 “他也是个极可怜的人……” 风雪卷起,吴若离若一朵红云飘飞而去,石不言耳边又传来一个带有几分怜悯的声音。 “你还回得来吗?” 脸上的微笑终是一凝,他的眼中飘过几分迷惘,复又宁定,一声长啸中他腾身而起,黑芒一闪,波及的雪花瞬间凝为坚冰四散而去、发出凄厉声响,和着风雪中那疯狂的笑声。 第二十五章 血炼 除夕之后,水溢寒没带石不言回拔罪峰小院,百尺也送来了一条法决,正是吸纳血气的“血炼决”。 据百尺所说,这“血炼决”是当年邪门“血炼宗”的功法,多年前血炼宗被玄一门剿灭,但这功法却被留了下来,只是百尺没有血气无从试验,自然不知这法决有没有用。 其实石不言觉得这血气能不能掩去都无所谓,但见百尺很是关切,只得依法练了。 这法决果然有些门道,一练之下,石不言居然好似看见了他身周的血气,几如浓浓鲜血将他裹住,行动间便会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痕。 心中一凛,他依着法决将这身周的“鲜血”小心吸纳进经脉,一道红色缓缓在经脉中流淌,如天地元气般直通丹田,但却不能并入自身那金色真元,只是凝成一颗血珠悬浮在金色湖泊之上。 百尺凝神感应,见石不言依法修炼后虽然血气仍在,但已经淡了许多,知道法决有效很是高兴,嘱咐几句后便离去。 此后石不言每日除了修行,便会花上一个时辰吸纳血气。也不是不想多用些时间,只是每日吸纳的血气到了一定的量,便再也无法吸纳。 这段时间,魁梧力行几人却不曾再来,石不言乐得无人打扰,只是苦修。 七七四十九日后,随着最后一丝血气归入丹田,石不言身子一震站起身来,双目间红光一闪而过。 血气尽消,丹田中一颗暗红血滴缓缓起伏。 心念一动,那血滴瞬间化为血雾涌入经脉,看着指尖探出的一截红芒吞吐不定,石不言放声大笑。 血炼秘法中,自然有驱使血气伤敌的法门,若是敌人被这指尖红芒入体,修为不及或是定力不足,心神便会在滔天血浪中被冲得溃散,成为行尸走肉,任人宰割。 “看来师弟心情不错啊,有什么喜事?”水溢寒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石不言散去指尖血芒,转身笑道:“又习得一门厉害功法,自然心情大好。” “心情大好……你要如何庆贺?”水溢寒眯眼笑道。 “不如,随你去杀人?” 水溢寒一愣,见石不言虽然一脸笑意,但目光宁定,显然不是说笑,当即哈哈大笑道:“师弟也学会开玩笑了,不错。” 只是那笑声,多少有些不自然。 待水溢寒笑声一停,他目光一凛看向石不言道:“杀人……自然有你杀的。山石长老让你去一趟,随我来。” 石不言只觉水溢寒这一眼凌厉无比,仿佛一柄寒气四溢的利刃直入心底,不由得一颤,忙收笑正色道:“师弟莽撞了,还请师兄不要介意。不过,不言真只是想和师兄开个玩笑。”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走吧,别让长老久等。”水溢寒说完转身就走,石不言摇头苦笑,忙追了上去。 血炼决习成后,在他神念中,水溢寒那处正是一团浓郁猩红! …… 出了玄一门,石不言看向手中地图上那光点,眉头微皱。 这地图回来后山石长老也没收回去,今日只是取走片刻便又还了回来,笑道还让他辛苦跑一趟。石不言也不问,接了地图转身就走。 上一次是北,这一次的光点却在南方,石不言摇了摇头,破空而去。 此次他能自己出入山门,正是元清那日取了他一滴血祭炼入了护山法阵,法阵不会再自行向他攻击。 静虚看着石不言离去的身影,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不言那血腥气消了后,更是诡异了几分?” 静玄皱眉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那远去的矫健身影,目中蕴起光华,只见他眸子中异彩连连,隐隐就是当日武阳曾对他施展过的诡异道法。 滔天血浪、血浪下隐约挣扎的身影……静玄脑海中猛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但被那虚幻的血浪一冲,他竟然也是头昏眼花、气血翻涌,画面顿时破散消失,他已是冷汗涔涔,过得许久才摇头坐下,若有所思、一声叹息。 虽然不问,但石不言心中却有计较。 前次一番狠杀,结下的仇怨可不少,山石长老怎么还放心他一人前去?也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宝贝,是否还会引得道门中人前来。 至于灵物天成、妄取为天道不容,他却从未放在心里——自己这命格本就如此不堪,还能坏到哪里?反而想起灵气入体有若天神一般的威力,他心中隐隐生起几分兴奋,只盼这次的东西也能如那圆球一般,到时候何惧他人来抢夺? 不过眼下他可没有灵物在手,这世间只怕到处都有他的仇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降低云头擦着树梢疾飞,神念散出留意四周动向。 果然,两条淡淡身影突然间飞上高空,四处一看,而后向他这方疾飞而来,他心中一声暗笑,不予理会自顾飞去。 此处尚是玄一门地界,这两人既然现了身形,定然追不上来了。 听得身后远远传来几声爆响、伴着凄厉惨嚎,石不言哈哈大笑,如烟而去。 却见数个身影凝立空中,一人眉头紧皱道:“怎让人来了这里?此刻已是多事之秋,日后定要仔细。” 其余几人肃然点头,而后四散隐入林中、消失不见。领头那人看向石不言离去那方,淡笑道:“后面的路,只怕就要靠你自己了……” 虽然没有人上门,但玄一门外早有人暗中前来查探,行踪诡异、不知所图。 直至飞出几百里也无人现身追来,石不言心头稍定,此事长老也不曾有时限,见得远处有条官道,他索性降下云头漫步走去,想起去年自己正是在官道上遇见黄宝山,不由得微微一笑。 也不知那胖子在海涯刘家过得怎样,回永昌了没有……此行正是向南,不如去看看他。 心意一定,石不言迈开大步疾行而去。 正值二月、冬雪初融,条条小溪潺潺自山间流下,滋润着刚刚冒头的嫩绿草芽,官道两旁的农田中,也有了农人犁田引水,自是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看着春耕农忙,石不言却觉得有些唏嘘——大劫将至,世人却浑然不知,仍是日复一日平庸过活。 转念一想,他却摇头一笑。世人知道又如何?域外天魔来袭他们也无力阻挡,只是徒增惊恐而已,不如茫然无知求个生活安稳。 他再次看向官道旁的忙碌景象,脸上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刚一生出便凝住了。 在另一些人的眼中,自己是不是也如这田中劳作的农人一般呢? 念头一生,他只觉得脑中顿时冒出许多身影看向他,一脸微笑。一些身影模糊,但有几人分明是山石长老、元清真人,还有仇天大哥…… 胸中仿佛有股郁气,他不由得一声大喊,晃了晃头将那些身影甩开。 却只听前方一人大喝道:“鬼叫什么?若是惊了仙师车架,看我不砍了你脑袋!” 石不言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行人骑马驾车正自后方丈许缓缓行来,那大喝的身着官服,看其服色似是县郡小吏,数个游徼在后面护住一辆马车。 石不言脸上笑容生起,当即站在官道正中一动不动。 那小吏顿时大怒,也不喝骂了,面上一沉催马直冲而来,却不料座下马儿见了石不言,一声嘶鸣翻倒在地,小吏一条大腿被压在马下,脸上一白,顿时痛晕了过去。 呛然声中,数名游徼刀剑在手想要上前,但怎也催不动马匹,那马儿反倒退了数步,众人又惊又疑。 只见那马车车帘一卷,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袍道士昂然立在车顶,看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脸上傲气却仿佛他就是天仙下凡一般。 他可是入了五峰山三年的“老”弟子了,怎是现今才慕名而来的人能比?更何况在这穷乡僻壤,又有谁能敌得过他御精境中层的修为? 只是,官道中那人也不见动作、更没有法力涌动,这马儿便如此害怕……而且他还满脸笑容,有些古怪。 待姿态摆足,他伸手一指石不言道:“贫道乃五峰山……” 众游徼本以为仙师出面那人定要倒霉,均是一脸阴笑看向石不言,谁知“五峰山”三字一出,话音戛然而止,他们抬头看去,只见仙师虽然还站在车顶,但他的头颅已然不见,只有那一腔热血自脖子断处如泉喷涌…… 众人肝胆欲裂,又见得那人一脸笑意看了过来,鬼哭狼嚎间纷纷弃了马匹、四散逃去。有那发现异常的乡民远远看来,而后也是慌忙跑了。 杀了个五峰山的人,石不言只觉得恰才胸中郁气好似散了几分,迈步向那小吏走去,一把扶起屁滚尿流的马儿,见其并未受伤,在它背上拍了一记,那马如蒙大赦,呲溜溜跑开。 只是马匹起身,小吏断腿一松骨头错动间,剧痛又生,只听得一声惊天惨嚎响彻山野,那小吏已痛醒了过来。 惨嚎一停,他坐在地上抱着脚吸着凉气,呲牙不已,却只听“咚”的一声响,一个东西掉在他身边,他心中一惊摸起那东西一看,又是一声大喊,满脸恐惧,将手中人头远远抛开,再见了一脸微笑的石不言只若见了恶鬼,拖着断腿向后拱着身子,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 ; 第二十六章 奇袭 虽然这小吏看起来不是个什么好官,但普通人石不言却没有兴趣动手。那小吏察言观色显然很有一套,看出自己有了几分生机,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石不言满意离去,他才想起断腿之痛,却咬牙忍住不叫出声,生怕引得那煞星回来。 奉天皇帝下旨征召耕牛……虽然是十取四,但显然有违历代奉行的尊农律令,且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耕牛在百姓心中自是珍贵无比,如此一来,只怕刚刚平息的民怨又会滔天,比之此前的天灾更甚。 去年宇文德继位,尚能大力恢复农耕,为何在天下百姓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时候,便出了这等政令?究竟是这小吏担心乡民反抗请来五峰山道士,还是这征收耕牛的主意,本就出自五峰山? 只是,如果域外天魔来了,这世间还能留下什么呢? 石不言很快便抛开了心头疑惑,也不走官道了,进了山中向南疾行,遇到或雄奇或秀丽的景致便驻足片刻。 少年时住在永昌,从未外出游历;一年前初下山来,心中满是仇恨,自然没有心思去看这世间景致;后来与胡薇携手同行,却是看人多过于看景。 这次他一路走来,仇恨已暂放一旁,虽然胡薇不在身边,却能更专注地去看身边风景,所见所得,只觉得更加鲜活真实。 那鲜活,正如眼前深谷里、清可见底的潭水中,一条小鱼跃出水面,衔住了一只飞过的小虫,但那鱼还未落入水中便被一只翠鸟带走,一滴血珠溅落,在水中晕出一圈淡红。 看着那抹红,石不言只觉得这是从未有过的真实,如同自那抹红里面缓缓凝出的冰刃,向自己激射而来! 翻身避开那冰刃的同时,石不言还有些恍惚,只觉得这时间怎好似忽快忽慢。 冰刃带着厉啸没入峡谷深处,石不言刚一落地,眉头一皱匕首后指,而后腾空飞起。 砰然声中狂风骤起,他凝神看去,只见数丈开外剑芒消散处两人缓步走出,一脸阴狠。见其道袍制式并非五峰山,想必是来寻仇的……看来,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既然山门外就有人现身,自然也有暗处的人一路赶来,只是不知这消息传出去没有。 “倒是挺机警。石不言是吧,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杀你?”一人冷冷道。 感受到两人含而不发的隐隐压力,石不言心中一沉,却抬头笑道:“定是戈壁一战的缘故。” “知道就好。我观海楼虽小,却不似玄一门这般欺世盗名。告诉你一声,便是让你死个明白,那日我门中死于你手十三人。我是听涛,携踏浪来此,正是复仇!” 石不言笑容未变,点头道:“那日我杀得太多,却是不记得有观海楼的人了……无妨,我认下就是,出手吧。只是,你们以为门中真放心我一人出来吗?” 两人心中一惊,踏浪马上左右看去凝神戒备,听涛却不再多话,一声大喝欺上前来,手中长剑黑芒升腾。 见果然引得一人分神,另一人只求速战速决,石不言心中一定,即便来袭的明显已是神玄境,他也是咬牙冷冷一笑迎了上去。 他何尝不是想速战速决分而击之? 听涛见石不言不逃反进,心中一凛道这小子果然有所依仗,不觉间留了几分法力防御,却不料石不言这一击却是全力施为,且显然不曾避让刺去的长剑,又见得石不言长剑白光刺眼,分明是不要命的打法,他顿时明白自己被石不言言语所惑,心中一急想要加上几分法力,却怎还来得及? 但他自持修为,石不言也不过只是气玄境,这一剑威势虽足却也难不倒他。心中一定他一声大喝,长剑一转迎头斩向石不言。 只见石不言身子突然一阵模糊,而后一声厉啸直向自己身后冲去,听涛心中大惊,一声大喝道:“踏浪!” 神念放出正在四处查探的踏浪怎想得到石不言会甩开听涛?听得师兄示警他猛抬头看去,却只见红芒一闪,顿时只觉一股滔天血浪劈头盖脸涌来,心知这是幻象忙收慑心神,但脑中仍是被血气一冲,身子不由得一僵。 此刻哪里容得分神,更何况是身子僵硬? 在听涛的悲呼声中,石不言如电而去,在他身后,一颗头颅在空中翻滚、仍未落地…… 听涛不由得目疵欲裂。 听得五峰山传讯石不言出了玄一门,他自持修为也不召集人手,携了师弟一路追来,终是在这山谷中发现了仇人的行踪,但怎想得到这石不言竟然在他眼前生生斩去踏浪的头颅。 怪只怪自己受他蛊惑……不止言语,还有那装出来的困兽犹斗! 强忍喉中要喷出的热血,也不去管踏浪的尸体,急怒之下的听涛面色铁青,一声大喝破空而去,那喝声也恰如海涛一般,在这狭长山谷中回荡不已。 听着身后远远传来的怒喝,石不言暗暗一笑——道门多年间没有纷争,纵是神玄境修为,这临敌机变也不比普通人强上多少。 又想起恰才血炼决一击奏效,他心中更是大喜。怪不得当年血炼宗会被灭门,这功法确是诡异,神玄境也会中招,怎不招人惦记? 只是身后越来越近的破空声让他心中一凛,苦思如何应对那怒气滔天的听涛,但眼下小聪明如何还能奏效?匕首虽利,但高手过招剑上蕴含的剑势却斩不断…… 又听得凄厉声响传来,身子一缓,已被一股庞然剑势锁定。他咬牙转身迎上如潮卷来的剑芒,砰然大响中如遭雷噬、身子飞退。 眼见得听涛又是一声厉啸,身影一闪已至眼前,目中冷芒如电,石不言劈手拍出红芒,谁知听涛此刻一心要斩杀石不言、心念如铁,丝毫不受那血气侵扰,一剑携无穷怒火如雷斩下! 石不言心中一凉,斗志却又瞬间激起,忙提聚法力身子疾转,虽避开了剑身,却仍是被剑势波及,一片血肉自肩头被生生斩落,身子更是向地上急坠。 他强忍剑势入体的剧痛,生生一拧身体横飞,堪堪避开听涛紧随而来的一剑,突然间心念一动,向地上如电射去。 听涛怎会再让石不言逃走?自是一声冷哼,如影随形。 但只见空中那块血肉并不是向地上坠落,而是无声向听涛急追而去,更有溅落的血滴盘旋飞舞附上那肉块。 按理说它飞得如此快,定然会有破空声,但它偏偏只如水中游鱼一般在空中穿行,没有一点声响。 就在听涛追上石不言之前,只听啪的一声脖子上一凉,他不由得大惊失色,长剑疾转向后斩出,但身后却空无一人。 剧痛瞬间传来,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上噬咬一般,这痛直入骨髓,他不由得真元一荡险些摔落。忍痛止住身形落到地上,同时翻手疾拍,却看见一块血肉被他拍落,不由得一愣,但随即那痛直入大脑,如无数刀剑在他脑中翻搅,便是手上也开始痛了起来,他心中一颤抬手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嘶吼,眼中顿时通红向石不言看去。 石不言已停下了身形,那块血肉正飞到他肩头伤处,探出数条红丝钻进伤口一拉,那肉块便覆盖了上去,隐隐可见那处皮肉微微蠕动,和周围的皮肤渐渐生在一起。 短短瞬间,听涛已觉得开始神志不清,看着石不言的冷冷眼神,还有那脸上的浅笑,他颤声道:“你……是什么……” 但他终究听不到回答了,只因这话一说完,他的脖子已被脓水蚀断,一颗头滚落下来,眼中犹是深深的恐惧。 就在恰才肩头血肉离体后,石不言在急坠间又生出了熔岩湖中与双头异兽一战时的感觉。这感觉却比那次来得清晰……如同有个声音在脑中大声呼唤,他的心神循着声音探去,瞬间便建立了连接——那是自己被斩落的血肉对身体的呼唤。 他试着召唤那血肉,谁知心念一动它便随自己心意飞舞,如同祭炼过的法宝一般,他心中一喜,而后奇袭得手。 只是听了听涛充满恐惧的话语后,他不由得一愣,脸上笑容散去,侧头看向肩头伤处,而后又举起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是什么?还是……我这身体,是什么?” 在幽谷遇到那白衣人后,身体的异状他便刻意埋在了心底、不想去探究,心中隐隐觉得那会是一个令他深深恐惧的结果。但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总会发生一些情况来提醒他,他不是常人! 或者说……他还是不是人?是妖吗? 但只要是世间生灵,哪里会有如此诡异的情况发生? 更何况有几次他已昏迷,流出的血却自行飞回…… 五指摊开的双手终是握成了拳头,石不言猛然摇头,眼中红芒渐盛、仰天一声嘶吼,狂风骤起。 待漫天飞舞的枯枝败叶落定,石不言已不见了,只有听涛的残尸在脓水中冒出缕缕雾气,发出细微的呲呲声,慢慢消融。 一双脚缓缓落在那滩脓水旁,隐见黑袍一荡。过了片刻一声轻叹响起,黑色火焰顿生,将那残尸和脓液焚毁一尽。 第二十七章 存在 身体的改变,正是师傅仙逝之后。在那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踪泄露,石不言也不驾云了,只是在地上如一道青烟自石上掠过、在林间穿行,速度也不比驾云慢上几分,但他却眉头紧皱,脑子里在极力思索,身体自行避让迎头撞来的山石和树木。 既然避无可避,那索性就直面恐惧,去想个明白! 元清破空而至将自己带走、师傅躺在破关而出的云扬掌教怀中、短短话语后师傅驾鹤西去…… 师傅死去那晚的一幅幅画面在他脑中盘旋,他仔细看去,却全无异状。 是了……那个梦! 正是在师傅死后,他第一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与域外天魔大战,而后在与金甲仙将的缠斗中坠落…… 这梦境,已然在仇天大哥那里得到了证实,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且是仇天大哥亲历。但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是仇天夺了自己的身体吗?还是说,这是他放在自己脑海深处的记忆? 皱眉苦思间,一根草叶拂过他的脸庞,一点麻痒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却心中一动身子急停。 对了,师傅死后自己大睡三日,在力行唤醒自己之前,不正是有一股奇痒无比的感觉?那感觉几乎让自己崩溃! 发生了什么?身体绝不会无缘无故有这异状,是走火入魔,还是……自己的身体在昏睡期间被人动了手脚? 疑心一起,这念头便如毒蛇般钻入他脑中,盘踞不动,猩红的信子舔过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却全无头绪。 他只觉得心中莫名烦躁、无名火起,却偏偏没有泄处,眼中凶光大盛,猛然仰头发出一声嘶嚎,那嚎叫中饱含戾气、远远传开。 极远处的林中,几个奔行的身影听得这叫声心中一凛——这是……在向我们挑战吗?你哪里来的信心? 几人恨恨驾起云来,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破空而去。 看着激射而来的身影,石不言又是一声暴虐大喝,眼中红芒一闪腾身而起。 来人见飞起的人正是石不言,心中大慰,又见其修为确是气玄境,更是心中一定,暗笑小子狂妄,也不废话,拔出剑来疾冲而去。 却不料石不言修为虽低,但一声大吼后一股浓烈血腥气汹涌而来,这血气几如实质如滔天血浪卷来,几人一凛,忙止住去势护住心神,更是法力外放避开血浪。却听得血浪中一声惨嚎,却是一人心智不坚在血浪中呆呆前行,被石不言一招枭首。 听得石不言疯狂大笑,几人恼怒不已,见石不言正向他们来的方向逃窜,几声怒喝后剑芒法术如电而去,砰然声中石不言喷出几口鲜血、摇摇坠落。 几人大喜,忙向石不言追去,待飞近一看,石不言身上血肉翻卷显然受了重伤,却扭头对他们森然一笑。 几人心中一惊,顿时觉得后颈一凉,什么东西瞬间钻了进去,剧痛传来,不由得魂飞魄散,惨嚎声声。 那痛不止生在身体,就连灵魂也如同被一片片撕裂一般,纵是心智如铁,也经不住这般痛楚,怎还能施法驾云? 见几人惨嚎着坠落,石不言勉力驾云缓缓落下,却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就凭他气玄境修为能在几人合击下不死,已是得益于他真元的强横和怪异体质,却也是受了重伤、动弹不得。 看着周围哀嚎渐止的几人,他哈哈大笑,此前伤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纷纷归来融入伤口,身上翻卷的皮肉也蠕动着铺平,连起…… 只是,地上的一人突然间身子一挺,竟然直直站了起来,脖子上被脓液蚀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后背一片模糊、隐见脊骨,他脑袋耷拉着,眼睛直直看向石不言,口中涎水直滴,喉中荷荷,提着长剑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走去。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吗?它超越了痛苦、更超越了生死……原来仇恨也可以让人这么强大! 虽然不能动弹,而且那人长剑就要斩下,石不言却定定看向那人痴呆的眼神,笑声不止,如同癫狂。 噗的一声轻响,那人身子飞退撞上一棵大树,而后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黑色衣角一闪,一人蹲在了石不言身前,听着他依然不停的大笑,沙哑道:“你是……疯了么?”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而已。”石不言笑声一停,转头看向又换了一张面具神色木然的柳依白,却牵动了伤处,脸上一白低声道:“你怎么也鬼鬼祟祟来了这里?若不是我今日有了些收获,只怕你也会如他们一般了。” 柳依白起身看向周围慢慢消融的几具残尸,想起自己当年也受过这痛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拳头一紧侧头瞥向石不言,见了石不言的一脸笑意,终是一声长叹,沉声道:“你出了玄一门的消息正是五峰山传出,眼下不知多少人在找你,你还如此大胆……” 石不言摇头苦笑道:“虽然我很小心,但毕竟来者高手众多……” 只是说话间,一颗血珠悄然自柳依白后颈落下,贴着地面没入了石不言衣衫。 恰才石不言正是借这血珠传来的画面发现了柳依白。 而这,也正是他所说的“收获”——运使“血炼决”,竟然可以借自己的血肉查探周围动静! 那血滴全无烟火气、更没有法力波动,别人决计发现不了,纵是被人看见也不会在意。只是能感应的距离有限,不过里许方圆。 柳依白自是没有发现身后的玄机,他摇了摇头向那几具残尸走去,手中黑炎升腾。 石不言突然间心中一动,忙道:“且慢!” 柳依白皱眉道:“莫非你想让这秘密大白天下?若是有了防备,你这血只怕再难建功。” 石不言挣扎着站起身体,摇头道:“先等等。” 说完,他摇晃着向那残尸走去,见那残尸消融速度太慢,咬牙摸出匕首在手腕划过,鲜血顿时涌出,却不滴落,只是在他手上聚成一团缓缓流转,而后又分成了几团飞落到那几具残尸上面,滋滋声大起,尸体迅速消融。 柳依白还是第一次见得这般情景,纵是见惯血腥杀戮的他也只觉这一幕太过恐怖,又见了石不言嘴角笑意,更是心悸。 不过片刻,尸体消融一尽,几滴金色液体却自那脓液中缓缓升起,向石不言飞去,石不言手一挥将这金色液体全数抓住,而后盘腿坐下。 柳依白只见隐隐光华自石不言手中一闪,待他调息片刻,此前惨白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身上的伤处也急速收口痊愈,而石不言给他的感觉……竟然在这短短瞬间便又强上了几分! “哈哈哈……”大笑声中,石不言长身而立,已是神完气足,一拍柳依白肩头道:“依白兄,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柳依白不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功法?竟然能将那几人的真元收为己用,而这效果,显然比自己强行吸纳他人真元的功法更为霸道! 震惊过后,他却心中一沉,看向石不言肃然道:“不言兄,你能如此信任我,毫不避讳在我眼前施法,我自然也不能有所隐瞒……只怕我们……此生证道无望。” 石不言面上一凛,皱眉道:“依白兄何出此言?” “你觉得这等功法,应该存于世间吗?实不相瞒,此刻我的真元早已强出许多神玄境修士,但却死死卡在气玄境上层,不得突破。只怕……这等巧取豪夺的逆天功法为天道所不容。” 石不言沉吟片刻,仰头一笑道:“依白兄多虑了,世间万物,既然存在便有其存在的意义和道理。若是你我这功法为天道不容,为何不见降下天雷将我们轰杀?” 柳依白楞了一下,而后缓缓点头,好似被石不言的话说动。 石不言又道:“再说,神玄境的突破并不在真元多寡,你又不是不知。依白兄,你有多久未曾静心感悟这天地之道了?” 柳依白一怔,摇头道:“自从离开玄一门,一心所想便是如何复仇,怎能静心?” “哈哈哈……那便是了,你又何须多虑?你我联手,加上皆有如此功法,时日一到,何愁复仇不能?不过我得告诉你,我这功法怎么来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却是没办法教你了。”石不言笑道。 柳依白也不吃惊,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猜中了几分,从古至今,世间哪里会有你这怪异身体,你这功法显然借了你体内鲜血,不知也是自然。” 石不言一愣,心头烦闷一闪而过,苦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说也罢。依白兄,此地只怕不能久留,我要去南边见一个朋友,你要不要随我一起?” 柳依白摇头道:“我怎能和你同行?你先走,我在远处跟着,若是有什么状况,说不定还能暗中助你。” 石不言笑道:“如此也好,咱们一明一暗,就看有多少人来给我们送真元!” 柳依白听了阴森一笑,石不言在他肩头拍了一拍就要告辞,不料突然间暗香涌动,无数花瓣如雨落下,伴着一个尖声大喝道:“终是见到你了,拿命来!” 石不言心中一惊抽身后退,却不料那花雨并不是向他袭来,而是猛然间裹上了柳依白,同时几人破空而至围在一旁,中间那人一身锦衣脸若寒冰,不是花一秋是谁? ; 第二十八章 力量 这一下事起突然,柳依白也未曾想到攻击的目标会是自己,猝不及防下,被花一秋花雨一围,只觉阵阵暗香钻入鼻中,令人昏昏欲睡,连忙强提心神但怎还来得及?脑中一昏滚到在地。 石不言大惊,柳依白已和他结为同盟,正是他向五峰山复仇的暗中助力,怎能让花一秋杀了?一声大喝道:“且慢!”又一掌发出吹散柳依白身上花瓣,身子一闪,护在他身前。 多日不见,花一秋的俏脸上没了当日的红润,多了几分憔悴,更是让人“我见犹怜”,但他眸子中的冷芒却是如初。 汪村一别,花一秋送了叶卫秋尸体回百花轩,沉着脸向母亲要了四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花想容见了儿子那气势不由得一愣,而后心中一喜——快意恩仇,这才是男儿所为!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当然,心中喜意自然不能显露了出来,毕竟儿子在外受了欺负、就是不给她这个百花轩宗主面子,更何况与儿子常年相伴的护卫死去。她眉头一皱叫来没走的叶卫轩,得知因由后面色一沉,又叫来两人,交待一番后,两个中年贵妇眉头一皱,破空而去。 百花轩以女为尊,花一秋叫走的四人虽是男子,却是门中有数的神玄境高手——“风花雪月”四长老,平日里也极为疼爱花一秋,虽然他们年岁已不小,但在百花轩驻颜秘术下只如潇洒中年,听得花一秋在外受了欺负,自然要给他出头。 只是柳清泉身死,柳依白又神出鬼没,如何找得到他们?他们也曾找上五峰山,但就是五峰山弟子也不知他行踪,且见得花一秋面色阴沉,他们只当是柳依白在外“祸害”了这“美女”,让人找上门来。花一秋虽然怒极,但见了五峰山道场内众多的神玄境弟子,只得恨恨离去。此后奔波数月也未曾发现仇人踪影,反倒是除妖一战后石不言恶名满天下,让花一秋很是吃惊。 除妖一战武阳只给大派和临近门派通了消息,百花轩地处偏僻且声名不显,自然不知消息,更何况他们五人还不在门中。 又是寻了数月无果,结果传来了石不言狠杀千余修士的惊天血案,花一秋心中巨震,两人分别时石不言修为还不及他,而且人力有时而穷……石不言能做下如此滔天血案,定是得了那传言中的宝物之助。 也不知那石不言究竟经历了什么,怎变得如此嗜杀,小薇那丫头可曾知道?花一秋想起胡薇,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却又有几分淡淡欣慰——如此一来,只怕那脾性古怪的胡世伯少不得要高看石不言一眼。 又是苦寻无果,便是过年他们也不曾回百花轩,四位神玄境高手虽无怨言,花一秋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怎能因一己之私累得几人数月不归?他心中也生了退意,只恨那老天不长眼。 只是回去之前,花一秋想去玄一门见见石不言,看看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胡薇还是否值得托付给他! 一行人赶往玄一门,却得知石不言恰好刚走一日,独自向南去了。花一秋暗暗心惊于石不言的胆大,更是好奇,本着对“娃娃亲”负责任的态度,他也一路追去,不想恰好见了柳依白,更是和石不言在一起。 急怒之下百花扇一挥,花雨将柳依白团团困住,却不料石不言竟然要护那柳依白。 只见花一秋定定看向石不言,惊疑不定,过得片刻他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冷冷道:“让开!” 石不言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一秋兄,柳依白……于我有莫大干系,不能杀。” 却只听花一秋身边一人大声道:“这便是石不言?我见他修为也不过如此……咦?不对……” 只见他看向石不言的眼睛,一脸惊疑,另一人摇头道:“好重的杀戮……传言不虚,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能将那血气内敛。莫非……他习了血炼宗的功法?” “血炼宗为玄一门所灭,留有功法也不足为奇。”又一人皱眉道:“但为何自他身上传来隐隐威胁?” 石不言心中一惊,这几位好深的道行,虽然他们没有发现自己暗中布下的血滴,却自有对危机的感应,看来日后若是对上真正的高手更要小心,血滴不能放得太早。 还未发话的一人看着石不言默不作声,花一秋见他如此慎重,不由得一愣,看向石不言的眼神更是疑惑了。 只见那人看了一会,又闭目片刻,而后睁开眼来一声叹息道:“多年不出来走动……真是老了。” 花一秋闻言大惊,看向那人轻声道:“风长老,您言下之意……他有那么厉害?” 风长老也不回答,只是呵呵一笑看向石不言道:“小友,你真要护那柳依白?你知道,若是我们暴起,自可雷霆一击先杀了你。” 石不言点头,毫不退缩看向风长老的眼睛道:“不言对诸位前辈的修为敬仰得很,前辈所言甚是。但你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我念头一动。” “哈哈哈……动念便可杀人,你当你是何人?便是闭关的武阳真人也没有你这般口气!”一人当即哈哈大笑,但在那笑声中,无边威压滚滚而来,直逼石不言。 只见石不言眼中厉色一闪,那人一声怪叫猛然飞扑出去,而后回头四处张望,满脸惊恐。 风长老眉头微皱道:“小友,他就是这脾性,不试上一试怎会甘心?我百花轩和玄一门世代交好,怎会当真和你动手。” 话语一落,满脸惊恐那人却是呵呵一笑,看向石不言点头不已。 见了石不言满脸狐疑,风长老笑道:“你回去一问山石长老便知,老夫何须诓你。不过,老夫虽然不知你那手段究竟为何,但老夫自信还是能接下的。须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手段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石不言一愣,心中一凛,而后深深一礼道:“前辈教训得是,不言莽撞了。不过,还是要斗胆请问前辈名讳。” “哈哈哈,你就回去给山石长老说,花老三和几个兄弟见过你,对你很满意就可以了。”说话的正是恰才试探石不言那人,风长老和另外两人也是含笑点头。 见这事态发展全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回事,花一秋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见石不言对他深深一礼道:“对不住一秋兄,当日叶兄一事,不言也是内疚得紧,也曾说过要助你复仇……只是,当日杀死叶兄的柳清泉,已经死了。按一秋兄恩怨分明的个性,想必不会迁怒于柳依白吧?” 花一秋一愣,想起当日柳依白确实只是一心去杀石不言,纵是对他出手,也只因他的阻拦……但是、但是叶卫秋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只听得咳咳两声,瘫倒在地的柳依白已爬了起来,拍了拍石不言肩膀,上前沙哑道:“你们的话我听了几分,当日之事,确实是我柳家做得过了。父债子偿,爷爷做下的,我担了就是。但眼下我还不能死,待我大仇得报,这性命你取了又何妨。” 风长老一见柳依白,眼中又是光华一闪,有几分吃惊,回头看了几人一眼,点了点头道:“后生可畏!不服老不行啊……要是给你们一些时日,只怕真是要一飞冲天。一秋,咱们回去吧。” 花一秋见柳依白面色木然,但那眼神却是坚定无比;话语虽淡,却透出一股决绝味道,不由得心乱如麻。但他终是能断之人,心意一定一声冷哼道:“叶卫秋为我忠心耿耿,当日若不是他替我挡下那一击,死的人便是我。这仇我不能不报!既然你如此说,我答应你。待你复仇之后,你我公平一战,各安天命!” 说这话,却是花一秋不满风长老对柳依白的称赞,暗中存了较劲的念头。不过,柳依白能在百花扇全力一击下这么快便醒转过来,其真元已强过不少神玄境中人,更是比自己强横。 柳依白怎会怕他?木然点了点头。花一秋又看向石不言冷冷道:“胡薇虽任性一些,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你好自为之。” 话一说完,花一秋转身就走,几位长老对石不言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追去。只是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道:“有几个尾巴,我们替你砍了,算是见面礼,哈哈哈……” 石不言心中一凛抬头看去,只见那四人突然间散开,各自疾飞向一方,闪身入了密林,而后隐隐传来几声惨嚎,惊起一片鸟雀扑簌簌飞起,而后一片寂静。 柳依白眼中光华一闪,石不言却是疑惑顿生。 见几人言行,分明和玄一门渊源极深,但自己在门中为何从未听过百花轩?又想起他们说的是山石长老,却又释然了。 都说人老成精,这山石长老也不知活了多少岁,本就掌了门中秘辛,谁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杂念抛开,石不言看向柳依白沉声道:“依白兄,告辞!” 柳依白也是干脆的人,看了石不言一眼,沙哑道:“多谢!”双手一礼,化为黑雾如风而去。 极远处,花一秋仍是闷不做声驾云疾飞,风长老微笑道:“一秋,你知道我为何对他们高看一眼吗?” 花一秋转头看向风长老,皱眉道:“为何?” “因为他们都是极为偏执的人,而且身上都背负了刻骨的仇恨,并能将仇恨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仇恨也是力量吗?” “你体会不到,只是因为你的仇恨,还不够深……” ; 第二十九章 海上 一路向南,直到又看见那一望无际的湛蓝都不曾有人来袭,看来风长老几人说斩去“尾巴”,确实斩得干净。 石不言站在海边,取出山石长老给的地图,见那光点仍在南方,他不由得抬眼看去,暗道那东西莫非在海中? 摇了摇头,依着记忆,石不言向黄宝山“避祸”的刘泉泽家飞去,远远见了山脚绿荫中的院落,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按落云头缓步走了过去。 宅院越来越近,石不言却眉头皱起凝神听去——没有一点人声,就连牲畜的喘息都没有。 身影一闪,石不言已站在了院中,心中微微一惊。 宅院中全无人迹,处处积尘、布满蛛丝。他皱眉仔细一看,院中留存的物事倒似收拾过一番,不像被袭击而致,心头微松。 但是,黄宝山看似肥头大耳嘻嘻哈哈,实则精明无比,他若是离开,怎么也会留个讯息给自己。 一念至此,石不言神念散去,突然间只觉一房间内妖力一闪,他心中一动闪身而去。 看着手中信函,石不言拆开一看,脸上笑容顿生。 信中黄宝山写到,他与留在永昌替他们家打点生意的徐叔联系上了,当时汪村一事全然没有惊动永昌的五峰山,生意好好的。但是宇文德“征牛令”一出,徐叔说天下即将大乱。好在他老爹黄万贯就怕遇上乱世,多年前早有谋划,备了数艘大船在刘家,他们已叫上了刘家一起,变卖家财,出海逍遥去也! 感应到信函上隐晦的妖力,石不言笑着点了点头,暗道果然如此。 黄万贯如此大妖,怎会不给黄宝山留条后路?如此看来,这“徐叔”定然也是隐于世间的妖族,而且以黄万贯的道行,这“徐叔”只怕也不简单。有他在黄宝山身边,至少安全是有保障了。 心中一定,石不言哈哈大笑驾云而起,取出地图,迎着疾风直向那茫茫大海破空而去。 这一飞便至黄昏,但地图上那光点却好似还在极远处,见得四周全是一片汪洋,那陆地早已看不见了,石不言眉头紧皱。 有那地图在手,夜间也不是不能辨明方向,只是已远离大陆,在这茫茫大海中也不知有没有凶险,耗费的真元须得恢复。 此刻的太阳已有半边没入了海中,映得这天空和大海一片火红,石不言极力看去,眼见得那太阳就要被天边的海水吞没,一个黑点却在太阳中一闪。 他心中大定,向着落日疾飞而去。 当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掩下,石不言终是见到一个小小岛屿出现在前方,驾云缓缓落了下去。 昏暗星光下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这岛屿不过数里方圆,中间一陡峭山崖,山崖一侧是缓坡,山崖下却是一片平地,整个岛没有树,只是生着片片杂乱野草。 他此刻正是站在山崖顶端,不过他显然是个不速之客,脚下一大片海鸟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身子,想要离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家伙远一点。 他微微一笑,纵身跃下山崖,在下面找了一处鸟粪少一些的石头盘腿坐下,听着阵阵涛声,双目缓缓闭上。 待耳边传来声声海鸟啾啾,石不言睁开双眼,见了天边的一片火红,又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阵阵海风,只觉神清气爽。他取出地图注入一丝法力,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地图上的那光点,怎么跑到东方去了?难道说这次要取的东西,是个活物? 他抬头看向眼前茫茫大海,眉头渐渐皱起,终是摇了摇头,驾云而去。 此后几日,地图上那光点忽东忽西、时而向南时而向北,纵是石不言不眠不休全凭百尺的丹药支撑,那光点也总是在石不言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外,怎都追不上。 难道这东西……知道他要来,在极力避开他? 石不言已耗尽了法力,丹药已是不多也不再取用,此刻却没有小岛,他凝出一块巨大玄冰浮在海上,只如一条小船一般,他盘坐在上面休息,心中却好不恼怒。 山石长老,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东西如此快的速度,我怎能追得上? 他叹了口气,也不打坐,只是随着玄冰在这大海上载沉载浮,看着这水天一色的浩瀚世界,心中突然升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一人存在。 而且,看着这白浪翻卷的海面,他隐隐觉得这场景好生熟悉,更觉得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藏在这海下。 但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大海深处,而且任他如何想,也想不起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摇了摇头赶走这让他头痛的问题,深深呼吸了几口,开始恢复法力。 待他法力尽复再次取出地图,本不报希望的他却欣然发现那光点仍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一喜破空而去,一路上不时看两眼地图,见那光点仍是不动,心中大定。 等他和那光点就要在地图上重合时,他见了下方情景却是一愣! 好奇怪的一座岛屿。 只见那岛方圆数十里,却四面都是高过百丈的峭壁,峭壁下方海浪翻涌,远远看去,如同给这岛围上了白边。峭壁之上一个巨大湖泊泛着波光,那湖的四周,围着郁郁葱葱的树林草地。 按下心中惊讶,他围着这岛缓缓飞去,却发现在海岛的另一端,峭壁中间有道裂谷,一个长满青草的缓坡自裂谷中通向海面,而那处的海上,正停着十几艘巨大的海船。 见了那海船石不言心中一动,忙落到悬崖上,掩了身形。 莫非自己追的东西,就在那海船中? 不对,有什么船的速度能快过自己驾云? 带着疑惑,他自林木间凝神向下方看去,见得那缓坡上已有不少人正在向上走,数辆推车上东西高高堆起,更是赶着大群牲畜,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看那情形,这些人分明是普通世人,来这里做什么? 石不言正想要上前一些看个分明,却猛然间身子一凛,不敢稍动——一股冰凉滑腻的力量已悄无声息自他脚下升起,瞬间将他缠住带离了地面,缓缓转了过去。这力量如此强大,他只觉得若是操纵这力量的人念头一动,只怕自己就要被绞为肉泥! 终于转了过来,一面色阴沉的清矍老人正悄无声息站在他面前,一袭黑绸长衫,山羊胡,双目深陷,正在仔细打量着他,而那目光……精光一闪间,石不言看见那眸子,竟然是竖瞳! 只见竖瞳中厉色一闪,石不言顿觉身子一紧,不由得大惊,恰在此时一声喊远远传来道:“徐叔,你在哪里?” 听得这声音石不言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然间鼓起勇气大喊道:“黄宝山!宝山兄!” 喊声一出,身上的力量猛然一散,他自空中跌了下来,忙站定身子,只觉得双脚踩在地面的感觉无比安心,只是他全身如同被水浇过一般,汗出如浆。 他心头稍定,看向那老人轻声道:“徐叔?” 那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竖瞳随即消失,看向石不言点了点头,消失不见,却见一旁林间传来哗啦啦大响,一人自林中极为费力地钻了出来,见了石不言一声惊呼道:“恩人!你怎么在这里?” 那头上满是枯枝败叶的胖子,不是黄宝山是谁?石不言只觉得他从未有此刻这般可亲可爱,忙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拍着他的肩道:“说来话长,哈哈哈……宝山兄,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黄宝山也拍了拍石不言的背,却诧异到一向冷峻的石不言今日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心中一抖,一把推开石不言笑道:“别这么亲热,我可不好这调调。咦?你怎么……好似刚从水中出来一般? “哈哈,这岛上不是有个湖吗?我刚刚下去看了看,谁知什么宝贝也没有。”石不言笑道:“看你气色,在这海上没受苦啊,你这哪里是避祸,你这是出来散心吧?” 黄宝山嘿嘿一笑道:“我老爹留了那么多钱,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受罪不是?来来来,先去喝酒!咱边喝边说。” 他乡遇故知,更何况是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岛上!话一说完,黄宝山扯了石不言就走,显然高兴得很。 石不言一边走着,却一边四处张望,一直没看见刚才那老人,问道:“宝山兄,恰才听得你叫徐叔……” “哦,他啊,黄家老人了,是我们家的账房总管。也不是吹牛,若说这世间掌管钱财最多的人……除了皇宫里那位,只怕就数徐叔了。”黄宝山自得道:“我家有多少钱,我和老爹都不知道,徐叔可是一清二楚。” 听得黄宝山也不知这徐叔身份,石不言不由得暗暗苦笑——看来这“宝山兄”,只不过是黄万贯这大妖在世间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也是,如果一个富可敌国的人没有子嗣,只怕盯着他财富的人会更多! 说话间,两人已是走出了树林,来到湖边的草地上,一群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升起了数堆篝火,杀猪宰羊,还有一些女眷在铺地毯摆着酒水,更有六个装扮妖娆的女子围成一堆嘻嘻哈哈,见了黄宝山和石不言,看过来的那眼神柔媚无比。 石不言一愣道:“宝山兄,那几个女子……” 黄宝山摸头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想着海上日子无聊吗?出来的时候,我把皇城几家最红的头牌给买了下来。嘿嘿……” 看着黄宝山好似羞赧的样子,石不言不禁愕然,而后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黄宝山更是龙行虎步走了过去。 ; 第三十章 徐行 黄宝山此行,除了不愿跟随的人发了安身费用,他竟然将黄家下属的所有人都带了出来,包括其家眷。同行的刘家也是家大业大,还有海船船工,一行人只怕数百!再加上那草坪上堆积如山的粮食物品、草草立起的围栏中密密麻麻的家禽牲畜……石不言不禁愕然,山崖下的那十几艘海船,得有多大? 厨子自然也带了,而且技艺精湛,海上漂泊几月已然没了蔬菜,不过干菜果脯一应俱全,加上新鲜炙烤的肉块,数个席地而坐的酒席很快便开了起来。 石不言虽然是突然出现,但海船十几艘,也不是人人都认识,黄宝山介绍说石不言是自己朋友,因为孤家寡人,他出来就一并带上了。黄家以外的人都乘坐其它海船,自然没问题,黄家的人纵是有些疑惑,但见刘泉泽刘掌柜也与石不言认识,那点疑惑就散了。 那徐叔石不言也问得了一些信息,名为徐行,黄宝山被收养时就在黄家,并不只是个账房总管,黄家大小事务他都经手,为人严肃不苟言笑,是黄家上下最为惧怕的人。这不,酒宴上徐行冷冷坐在一角,虽只是自顾喝酒,离他近一些的人夹个菜也是慎之又慎,显然极不自在。 只是黄宝山好似全然不见徐行那冷脸,这一席俱是黄家和刘家的管事,他也全然不避讳,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哈哈大笑、豪饮不止,不时和坐在一旁的石不言说些趣事,石不言自然也挑了些奇风异景说来凑趣。他见过的奇景,常人哪里能见?自然听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刘泉泽一抚胡须哈哈笑道:“石公子真当得上是‘行万里路’了,老夫佩服。只是,上次与你们一起的那个女娃怎么不见一同出来?你可舍得?” 见了刘泉泽戏谑笑容,石不言一愣,摇头苦笑道:“他老爹看不上我,唉……” 刘泉泽摇头道:“凭公子人才相貌,怎么可能?不过姻缘姻缘,终是要讲一些缘分的。”说完他仰头一口酒后看向远天,也是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只怕大乱一生,那女娃家……看他们造化吧。” 石不言陪刘泉泽喝了一杯,眼光扫过一旁冷脸喝酒的徐行,看向刘泉泽笑道:“刘世伯,黄家说出来您就出来了,舍得世间辛苦打拼出的家业?” 刘泉泽点头道:“若不是黄家,我老刘家哪里会有今日。要说舍不得,黄家不是更舍不得?老夫年纪大了,凡事不想探个究竟,见黄家都能如此干脆抛下大大的家业,老夫自然跟随。” 刘泉泽此言却是戳中了石不言的心事,他不由得一凛。 大劫将至,山石长老让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想那么多干嘛?玄一门数千年基业,数代人的谋划,自然不会是去谋划如何陷他这小鱼小虾于不利。 一念至此,石不言肃然敬酒道:“刘世伯过谦了,您老人家大智若愚,不言受益匪浅,敬您一杯。” 刘泉泽哈哈一笑,欣然举杯。只是徐行冷冷瞥了石不言一眼,而后目光又投向他处。 见石不言和刘泉泽说话,黄宝山也未打断,至此才哈哈一笑道:“石兄失意,我倒是此刻才知,怪不得此前我说找人陪你你不要……不过世间女子万千,你又何须在一人身上介怀。还是老爹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看我就从不为这些烦恼。” 说到这里,黄宝山看向石不言嘿嘿一笑,而后一指旁边两个女子道:“来来来,你们两个去陪石公子喝酒!” 只是依黄万贯那性子,若是说去了青楼还要附庸风雅才得入幕,纵然那女子有倾国倾城之姿,他只怕也是掉头就走。用他的话说就是“本来就是那么回事,搞这么复杂做甚”! 故而被他买下的这几个女子极为放得开,也不掩饰做作。一路上随行之人虽有携带家眷,却也是暗暗偷瞄黄宝山与她们打情骂俏,一旦被家中河东狮或是醋坛子发现,少不了晚上在舱室中饱受欺凌,次日或带着抓痕或无精打采腿脚发软出现在船上,惹得旁人调侃不断,那几个女子见了,更是和黄宝山哈哈大笑。 此刻听得黄宝山要自己去陪那英俊的石公子,那两个女子嘻嘻一笑便挪了过去,左右一拥将石不言挤在中间,一个端酒一个夹菜,笑吟吟向他口中递去,却突然间身子一凛,哐当几声,碗筷酒杯跌落在地。 就在酒菜递去时,石不言脸上虽笑,眼中却是红芒一闪,那两个女子哪里受的了这血气冲击? 众人一惊纷纷看去,却见石不言仍是一脸笑意帮忙收拾东西,那两个女子却好似受了极大惊吓,一脸恐慌,只是低头收拾,再也不敢看石不言。 黄宝山怒道:“叫你们两个去陪石兄,已是你们天大的福分,怎如此毛手毛脚?” 石不言本只是心中厌烦这两个女子,隐隐不愿意和她们如此亲近,眼中血光闪现他却不知道,但见了两个女子如此惧怕,心中微微一动,暗道定是自己恰才生了什么异状。 微笑不改,他看向黄宝山笑道:“无妨,是我命犯孤煞、无福消受美人恩,宝山兄不要责怪她们。” 黄宝山只当是石不言看不上这两个女子,暗中施了道法,当即哈哈一笑道:“石兄不恼就好。要说责怪……我还真是舍不得,哈哈。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石兄了,来来来,大家喝酒。” 富贵之家常有荒淫无道之事,在场的人都明白,而且在他们看来,这黄宝山就是一个吃喝嫖赌的主,若有什么不当之事,也不介怀。刘泉泽呵呵一笑道:“傻侄儿,常言道萝卜白菜各有所喜,你也不问问石公子喜好就如此冒昧塞给他两人……” 黄宝山恍然大悟!一拍额头看向石不言道:“哎呀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当日与你一起的……怎是凡俗女子能比。宝山莽撞了,石兄,喝酒喝酒。” 说话间,黄宝山已是连干三杯以示赔罪,石不言自然也干了,插曲一去,大家又是喝酒聊天,只是那挪回黄宝山身边的两个女子仍是不时偷瞄石不言,见他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刚刚看到的那绝厉眼神,不由得狐疑不已,对视一眼,暗道莫不是昨晚被身边这死胖子折腾太久没休息好、看花了眼? 众人海上漂泊数月,今日终于踏上了一块足以容纳他们的无人孤岛,而且此处有淡水,有树林草地,正是一个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一个个高兴不已,那酒也就多喝了一些。 待酒喝完已近黄昏,其间数个帐篷已在湖边草地上搭了起来,黄宝山自是被那几个女子搀扶着进了一间大帐休息去了,刘泉泽和徐行两人也进了一间帐篷,一众管事跟了进去,商讨建设事宜,还有下人如何安排。 一时间,只有石不言成了闲人,无人理会。 他走到那湖边无人处,取出地图一看,自己和那光点仍是重合在一起,显然山石长老要的东西就在这海岛上。 只是……那东西此前分明在逃避自己,现在为何待在这孤岛不走了? 石不言眉头皱起,本想在这岛上四处查探一番,但又想起了徐行那冷脸,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盘腿坐下。 即便他和黄万贯有交情,但这徐行他却看不透,如此大妖在此,在没摸清他底细和对自己的态度之前,怎能妄动? 一念至此,石不言在湖边寻了个草丛盘腿坐下,干脆神念也不放开,安心调息。 不觉间已是星月升起,数百丈高的悬崖之上,海浪声微不可闻,只有大风吹过,传来哗哗树叶轻响。远处帐篷林立的营地中一片安静,想必忙碌了一天的众人都已进入梦乡。 石不言睁开了双眼,缓缓站起身子转了过去,躬身一礼道:“玄一门石不言,见过徐叔。” 只见那处的夜色好似缓缓分开,一脸阴沉的徐行自夜色中缓步踏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向石不言。石不言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股冰凉滑腻的感觉在他身上缓缓游走。 过了半响,徐行才冷声道:“你是如何发现此处的?” 石不言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一问,心中不由得一凛,暗道他莫非也是来寻那东西?还是说恰逢其会? 徐行看似目光阴冷,但知道他是妖族、石不言心中却对他有着隐隐好感,沉思片刻,也不隐瞒,将山石长老交给他的任务说了。 徐行听后沉吟片刻,抬头冷冷道:“我的来历想必你已知道,私下里叫我徐大哥吧。大哥赏识的人,我自然会助你,不过,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石不言茫然摇头,却见徐行身子一动已将他提在手里飞身而起,待远远飞出了悬崖,他直直向那海面疾冲而下,噗通一声大响,两人已钻入海水中,而后急速下潜了数十丈徐行才停住了,向前一指传音道:“你看。” 星月光芒透至此处,已经很是昏暗了,石不言忙提聚法力灌注双目凝神看去,只见远处海水中分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看其方位,石不言传音道:“那里不就是海岛在水下的部分?” 只见徐行一指点在石不言眉心,而后沉声道:“向下看。” 石不言只觉一股冰凉感觉直通双眼,而后再看出去如同白昼,远处水下的山体连附着在上面的海草根须都历历在目,他暗暗心惊于徐行道行的同时向下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连避水诀都忘了运使,海水直灌入口中他才慌忙惊醒。 怎么可能? ; 第三十一章 仙山 带着震惊,石不言又仔细看去。 此处距那海岛不知多远,已能看清那水下山体的半边全貌,只如一个圆柱延伸到海水中,但再往下,却只是一块巨大的扁平山体悬浮在海水中,犹如上方那无尽的压力被这扁平山体载起,而且能支撑其在海中漂浮! 不对! 只见那扁平山体突然间一动,自边上分出了长长的两片在水中一划,整座山居然向前缓缓行去。 徐行见了石不言震惊神色,微微一笑,拖了他在海中一阵疾行,待再停下,却又换了个方向。 石不言远远看去,脑海中顿时电闪雷鸣,呆呆看着那背着一块石头在海中缓缓而行的龟。 是的,那就是一只龟,一只背甲方圆百里、承载着一座山的巨龟!头似恶鹰,尾似长蛇。 眼前突然一暗,徐行已收回了石不言眉心的手指,带着他冲天而起,破出海面,凌空而立。 过了好半天,石不言才自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徐行呐呐道:“徐……徐大哥,那……那是……” 他却不知如何来形容刚才见到的一幕。 “那便是‘海上仙山’。”徐行淡淡道。 “什么?”石不言又是心头巨震。 “海上仙山”的传说他儿时自然听过,只说是汪洋中,有一座可以移动的山。山怎能自行移动?那自然是仙人法力。 即便是幼时听来,石不言也只当是传闻,觉得不可信,此刻亲眼见了,才知这世间传闻多有其事。 震惊过后,石不言喃喃道:“那巨龟……莫非也是妖族显化真身?但怎么没有感觉到妖力?” 只见徐行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抬头看向远方那海岛,黯然道:“他曾是一代妖王、灵旋妖王。只是在与域外天魔的交战中,因其疏忽,累得仙界和妖族损失惨重。妖皇一怒之下将其打回原形,并取来一山镇在其身上,在世间至今……已不知多少年。” 见了那巨龟恐怖的身躯,石不言不由得暗暗揣测,当年那妖王只怕道行通天。如此人物却受此等重罚……看来与域外天魔的战斗,确是容不得半点疏忽。 毕竟,这关系到一方世界的存亡!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仇天展现出的幻境,仙界和妖族的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耳边更是传来“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的悲壮呐喊! 自修道至今,常人终其一生不可得见的妖族,石不言却接连遇到,且所识妖族俱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又得知了妖族的悲壮遭遇,此刻又见了这受罚的巨龟,心中大不是滋味,只觉得替它憋屈不已,心中更是对仙界满腔怒意。 他抬头看向徐行,大声道:“徐大哥,无论他犯了何等错,如此多年过去,这罪责也该了了。而且天魔来袭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赦了他的罪?” 石不言知道如徐行这等大妖,自是不惧世间祸乱,此番远离尘世,只怕还是为了避那域外天魔。只是,为何要带上如此多的凡人? 徐行看向石不言,见其眼中又有红芒一闪而不自知,心头微微一叹,淡淡道:“我正是得了大哥讯息才带人来寻,你此行所求,我也大致知道了是何物,取走恰好可解灵旋封印……” 听得徐行口中“大哥”,石不言略一思忖便知道定是黄万贯,只可惜当日与仇天年王相见之时,心头震惊下全然忘了问他们,不过见了黄万贯在万兽谷那滔天妖力,只怕也是一大妖王。 见徐行好似沉吟,他皱眉道:“那东西……到底是何物?此前一直躲着我的,是灵旋妖王,还是那东西?” 徐行目光一闪、点头道:“能封印一代妖王,自然不简单。压在灵旋身上的大山中蕴有此方世界的一点灵源,天地灵物自有灵性,会趋吉避凶。多年封印下灵旋已神志不清,它便驱使灵旋远远避开你。” 见了石不言眼中疑惑,徐行道:“灵旋此刻不动,自然是我唤醒了他,谁知你恰好前来,可见天意如此,要灵玄妖王重现世间。” 听得此言,石不言也不问徐行是如何让那十几艘海船追上这“仙山”的,一叶知秋,就凭与他初见时露出的无匹妖力,也可知他的道行通天。 眉头舒开,他点头道:“多亏徐大哥追上了灵旋妖王,不然,只怕此行我要空手而归。” 徐行摆手道:“我不便显露身份,明日还得要你帮忙。” 石不言一愣,当即点头道:“自是应该。” 徐行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后,两人向那“仙山”缓缓飞去,石不言自然与徐行说了仇天、年王、无回,徐行微微一惊,却并不回答黄万贯和他在无疆山是何身份,只是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石不言,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与我妖族有如此渊源,既然是这样……我再帮帮你。” 话音一落,只见徐行出手如电,几指间便封了石不言的修为,在石不言惊疑的目光中,他嘿嘿一声冷笑,手一挥,一股甜香钻入他鼻中,他只觉头中一昏,而后周身好似火焰升腾、口干舌燥,徐行哈哈大笑,带着他破空而去。 石不言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香艳的梦。 在梦中,他与两个女子彻夜缠绵,竟然丝毫不觉疲累,一次又一次地在两个女子身上索取、发泄,那感觉……酣畅淋漓。 只是,那两个女子好生面熟,但怎都看不清容貌,隐隐觉得一个是胡薇,而另一个,竟然是吴若离! 莫非……我心底真在想着她们,要享那齐人之福? 拍了拍头,石不言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左右一看心中大惊! 天光大亮,帐篷中衣衫散落一地,厚厚的毯子上面、凌乱的被褥间,两个女子玉体横陈、酣然大睡。 他强忍心中震惊,小心看向那两个女子,见正是昨日要陪自己喝酒那两女,不由得长长呼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她们……” 眉头皱起,他心中一动,已知是徐行做了手脚,忙一查身体,而后摇头苦笑。 身体全无异状,可见徐行此举并不是要对他不利,只是不知他如此做有何用意。但到了他那般修为,定然不会只是无聊和他开开玩笑。 穿上衣衫,石不言轻轻掀开帐帘向外一看,顿时愣住了,脸上一红,苦笑着走了出去。 帐篷正对面的草地上,一张八仙桌端端正正摆在那里,桌上摆满了吃喝,黄宝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也不说话,只是一脸贼笑看着他。 而见到石不言走出帐篷,本来正在四周忙碌的众人接连停下了手中的活转头看来,而后哄然一笑,在一众管事的笑骂声中又忙活去了。 石不言一看日头已是正午时分,又是苦笑不已,走到那八仙桌旁坐下,见了满桌食物,顿时觉得饿得不行,自顾取了大吃起来。 黄宝山笑眯眯地给石不言倒酒递菜,殷勤道:“你这一战‘旷日持久’,想必耗费甚巨,是该补一补。来,这个好,我让厨子特意做的,多吃点。” 石不言见他端过来的盘子中那黑乎乎长长一条,苦笑道:“这是……” “虎鞭!大补啊……虽说此物柔韧,但我的厨子自有秘法,极易下口。若不是你,我怎舍得将这宝贝做了出来。”黄宝山笑道,也不管石不言吃不吃,将那“宝贝”整条扒拉到石不言碗里。 石不言只觉一阵恶心,忙端过一旁酒杯大大喝了一口,却见黄宝山又笑道:“石兄,昨日我见你不要,还以为你看不上那两个,谁知晚上你偷摸着将人抱走,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可是伤心得紧啊。” 此事无从解释,石不言尴尬不已,只得埋头吃喝,不过碗中的那宝贝他却是不敢碰。黄宝山见他不做声,只当他不好意思,笑道:“我唬你的,我怎是那小气的人?不过,你得教我功夫,怎生才能自半夜做到清晨不歇气?要知道那两个小蹄子可是叫足了整晚,整个营地不得安生,大家已是将你视为神人啊。” 听得此言,石不言目光四处瞄去,这八仙桌安放的位置正在营地正中,忙活的人闲上片刻便看向这方交头接耳,一脸景仰。不远处,刘泉泽也是笑眯眯看着这边,见石不言偷偷瞄了过来,笑着举起了大拇指…… 石不言何时有过这般“风光”,那头不由得埋得更低了,突然间想起了徐行吩咐,叹了口气,而后看向黄宝山笑道:“你知道我不是凡俗人,此事……哈哈,算得了什么。其实我此次出来正是找你,不然,你们怎会发现这海岛?” 黄宝山一愣,恍然道:“也是,我怎么忘了你是仙师?金枪不倒自然不在话下。” 见这胖子全然没将自己后半句听进,石不言哭笑不得,一拍他的头道:“你这淫虫……有人问起,我的身份无需隐瞒。” 黄宝山又是一愣,此刻才想起石不言的话,感激道:“恩人呐……”抬头一看石不言却不见了,又见了留在碗中的那条“宝贝”石不言却未动过,大为心痛,一脸哀怨夹到了自己碗里,边吃边恨恨道:“老爹,我要修道,我要修道……” ; 第三十二章 仙师 此刻的石不言“万众瞩目”,他的突然消失自然有人看到,正惊疑间,突然只觉脚下一阵晃动,而后更是剧烈摇摆,纷纷大惊道:“是地龙翻身吗?” 营地一片慌乱,但这摇摆只持续了短短片刻,而后只听得哗啦啦巨大水响声传来,众人只觉得这大地好似正缓缓升起,而后一股大力自脚下传来,众人顿时站立不稳向一方滚去,耳边狂风大作。 黄宝山本来正在撕咬着那“宝贝”,此刻自然也是变作了滚地葫芦,好在他身子肥胖,一把撑住了身子,迎着大风抬头看去,只见天上那白云急速向后飞去……不对,是这海岛在急速前行! 目瞪口呆间,那“宝贝”自嘴里滑落他也没发觉,却又听得一声震天嘶吼自前方传来,如龙似象、声若惊雷。 此刻众人已适应了海岛前行的速度,有那胆大的忙向前方跑去,黄宝山自然也是气喘吁吁到了悬崖边,攀住身边树木顶着烈风向外一看,顿时呆了。 只见前方远处一个如山般巨大的头颅在空中摇摆,其状如鹰,偶有回头,那眼中精光让人心悸,而这海岛,分明在破浪急速前行! 向下看去,却见这悬崖下方竟然是一块大大的半圆平地,数里方圆,边缘圆滑没入水中。只听又是一声嘶吼,那颗头向空中一窜,一道山脊分开海水升起,连到正前方的平地上。 看着那头颅带着这山脊在空中蜿蜒片刻,而后又重重落入海中拍出滔天巨浪,黄宝山已是呆了——那山脊,分明是那头后面的脖子!那是何等庞然巨兽?这海岛,莫非就是它的身体? 若是这巨兽潜入海中…… 黄宝山心中大惊,忙屁滚尿流向营地跑去,此刻见了情形的众人也是鬼哭狼嚎跑了回去。 待回到营地,见了众人张皇失措一脸恐惧,黄宝山此刻才想起了石不言,心中一定,却又想到那巨兽如此庞大……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只听营地中响起一声惊呼道:“仙师!看,仙师救我们来了!” 黄宝山一惊,忙向那方看去,只见一人向营地上方飞来,众人顿时一阵欢呼,高声道:“仙师救咱们来了,真是救苦救难的仙师啊!” 眼见得下面众人开始下跪磕头,石不言忙大声道:“是我,石不言。大家不要惊慌!你们此刻正是在那‘仙山’上。” 石不言的大名一上午间早已传遍海岛,众人不由得一愣,抬头看见那浮空而立一袭青衫的英俊仙师正是石不言,心中稍定,而后恍然大悟——难怪那么厉害。 石不言显露身份后落到黄宝山身边,众人忙奔了过来围成一团,一人大声道:“石……仙师,恰才你说‘仙山’,可是传闻中那‘海上仙山’?” 石不言忙道:“不言虽有微末道行,但怎当得‘仙师’之名,大家还是叫我不言吧。此行正是因为我和宝山兄有旧,得知他出海避祸,便前来寻他,谁知你们自有福源,寻得这海上仙山。不过……恰才有人也见了,这仙山是背负在一巨龟身上,实在不易长久定居,我会想办法引这巨龟另寻岛屿,妥善安置大家。” 没有去那悬崖边的人顿时大惊,有那去看了的人马上眉飞色舞给众人说了起来,恰逢此时又是一声震天嘶吼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前方空中一颗巨大头颅扬了起来,几乎碰到天上云彩,复又落下去,而后传来轰天水响。众人呆滞片刻后,惊呼连连。 石不言忙借机说了“海上仙山”的由来,只是隐去了那巨龟是妖王这一节。众人又是连声惊叹,只道大家有缘。 刘泉泽在一管事搀扶下挤到了石不言身边,仍是面有惊色,看向石不言颤声道:“老夫有眼无珠,此前孟浪多有得罪,还请仙师勿怪。” 石不言忙上前扶住他道:“刘世伯,千万不要拘谨,都说过了叫我不言。未修道前,我不也只是普通人……” 却只听黄宝山哈哈一笑打断道:“石兄的来头我不说给大家,正是要让你们惊上一惊!莫非你们以为我黄宝山的朋友,便都如我这般只是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哼哼……刘世伯,你也不用紧张,石兄大度得很,日后你待他只如待我一般就好。” 刘泉泽本是在暗暗后悔此前伸了那大拇指,听了黄宝山大刺刺一说,见石不言一脸真诚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看了黄宝山一眼,而后才向众人颤巍巍大声道:“石公子不远万里前来相助,如此仁义心肠,大伙怎么楞住了?” 众人一愣,而后满是感激看向石不言,齐声大喊道:“谢过石公子!” 听着这大喊,又见了众人那诚挚的目光,石不言只觉得一种很是奇怪的情绪生起,这感觉……有满足,有自豪,也有欣慰。 就在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自人堆中钻了出来,歪着头看了石不言一会,想说什么又好似害怕,石不言看向他笑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怕,说吧。” “爹爹说……说你是真男儿!”小孩一脸通红,终是说了出来。 石不言一愣,笑道:“我自然是男儿,大家都知道啊。” 那男孩见石不言笑,胆子大了一些,又说道:“爹爹还说了,让小虎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哦?你想修道?” 小虎头一歪,摇头道:“修道是什么?小虎不要修道,小虎要像你一样当真男儿,多找几个媳妇儿,多生娃娃!” “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那小虎以为众人取笑他,脸一红忙又跑了,只留下石不言一脸尴尬,哭笑不得。 黄宝山见了他神色,眼睛一瞪看向众人大吼道:“都没事干了是吧?还不去看看有没有损失?” 众人知道黄宝山在转移话题,但黄家上下却没人怕他,也不恼,都向石不言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四散离去,那小孩的老爹也看向石不言嘿嘿笑了两声,抓着那孩子就跑了。 只是石不言昨晚住的帐篷旁,四个女子正围着和他春宵一度的两女叽叽喳喳,那两个女子显然是被那巨大震动惊醒,此刻仍是迷迷糊糊,听得姐妹说了发生的事后,一脸震惊看向石不言,而后小声与姐妹们说了些什么,几女顿时愕然看向石不言,而后爆出一阵浪笑,那两个女子得意不已。 黄宝山自然见了,看向石不言嘿嘿一笑道:“这个……我见石兄也没有嫌弃,倾国和倾城此后就陪你了。放心,我还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分你两个不打紧。” 听了这几个女子花名,石不言暗道一般女子怎敢如此称呼自己,可见这些女子……不是一般的豪放。但他和那两女的事又不好解释,索性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 黄宝山顿时一副“我明白”的样子,一拍他肩膀笑道:“能服侍你已是她们的福气,怎敢奢求其它?嘿嘿,只要最后不是你舍不得就好。” 石不言摇了摇头,不再就此多言,心中却在想一夜荒唐后,此刻只怕这两个女子还真不好“送还”给黄宝山了,暗暗头疼将要如何应对。 黄宝山见了石不言神色,心中一动,拉了石不言走到无人处,轻声道:“石兄,可是这巨龟……有些棘手?” 石不言摇头道:“巨龟自有灵性,你们能上这岛便是天大机缘,我索性让它带你们走得远一些。只是……你日后如何带领这些追随你的人?” “我操什么心,凡事自有徐叔和刘世伯安排。”黄宝山皱眉道。 石不言微微一笑道:“若是刘世伯百年之后呢?徐叔也不在了呢?” 黄宝山一愣,摇头道:“你知道我的,吃喝玩乐我倒在行,要我做主……只怕有些难。” “呵呵,正是知道你我才这么说。你看似不学无术,实则比鬼还精。此前我也不曾和你通气,但你说给刘世伯那番话可是接得极好,不但让众人觉得我大度不用惧怕,而且暗藏玄机。” 黄宝山眼睛一翻道:“什么玄机?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正是暗暗告诉大家,你不是个只知吃喝嫖赌的人吗?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你是朋友,你说我不是这般人,那你自然也不是。” 黄宝山见心思被瞧破,摸头嘿嘿一笑道:“一帮浑人,有几个能看出来。放心,日后我定然不让他们饿肚子就是。” “哈哈哈……你这人,不逼你你不说实话。你知道我不会久留,这下我倒是放心了。”石不言一拍黄宝山的肩头笑道。 黄宝山却是被石不言一番话给感动了,拉着他的手叹道:“也不知我黄宝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先是快饿死时被老爹捡到,成了黄家公子,从此锦衣玉食。初次出门又遇到了你,救我性命不说,还真心拿我当兄弟。唉……啥都不说了,我也知道你不曾想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无以回报……” 说到这里,黄宝山看向石不言,一脸慷慨道:“就这么定了,今晚我把那四个也送你帐中去!” ; 第三十三章 入彀 黄宝山的“慷慨壮举”石不言自然一口回绝,既然身份已漏,他索性带了黄宝山飞到悬崖边一块大石上,施了个御风口诀挡下海岛飞速前行的烈风,两人一番长谈。 黄宝山本也出身富贵人家,谁知在他五岁时天降大祸,家破人亡成了孤儿。流浪乞讨间他被黄万贯遇到,也不知怎么就对了眼缘,被黄万贯收为义子。 当时年幼,家中祸端他却是不知情,此后跟着黄万贯时日一久,也就渐渐淡忘。虽是收养,黄万贯却待他极好,予取予求,生生将他养成了一个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胖子。 成年之后,黄宝山也曾质疑过黄万贯收养他的动机,但黄万贯却从不限制他什么,家里生意任他摆布,纵是大亏也只是哈哈一笑,他那疑虑也就去了,但此后却再也不插手家中生意,只是吃喝玩乐。 如此做法,正是要向黄万贯摆出一个姿态,证明自己绝无觊觎他财富之心,即便黄万贯也说过,日后这黄家全是他的。 而且他也渐渐从一些蛛丝马迹中隐约得知黄家有一只私下的力量,足以让大多数有实力的人断了夺财之心,而那只力量正是掌握在徐行手中。 听了黄宝山的述说,石不言心中微微一惊。 徐行是何等人物?那是积年老妖。但他的行事却被黄宝山这凡人看出一丝端倪,纵然黄宝山没有往身份上面猜想,却也足以证明了他的精明。 石不言自然也说了自己的过往,黄宝山听后也是唏嘘不已,叹道可惜当年在永昌时无缘结识,否则定会求徐叔保他一家平安。而后黯然道或许这就是各人的缘法,若非如此,石不言怎能入得道门。 两人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前方那掩在海水中的如山头颅破海疾行。 “石兄,此处虽有仙山之名,但为何我觉得那巨龟的嘶吼……闻者心伤?”过得许久,早已收了玩世不恭表情的黄宝山悠悠道。 “若是你身上被压了一座大山,多年不得摆脱,你也不会开心。”石不言摇头道。 黄宝山一愣,恍然道:“莫非……这巨龟是妖怪,被仙人责罚?难怪有如此身躯,这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石不言心情稍缓,见黄宝山又显出惯有的呆傻表情,笑道:“我怎知道?只是门中记载这仙山是巨龟负山而已。” 黄宝山看着前方啧啧道:“真他妈的大,在这汪洋大海中谁能敌它?这气势、这睥睨纵横……不过,我怎么觉得它很是可怜?” “任谁身上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会好受的。”石不言淡淡道,而后心中却是一动,又想起了自己身体的异状,而后脑中生出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这身体,是自己的吗? 黄宝山沉默片刻,看向石不言呐呐道:“石兄,你有办法让这巨龟去了这大山吗?” 石不言奇道:“看不出,你倒有如此慈悲心肠。”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不应该是这般模样。”黄宝山看向前方,沉声道。 石不言看着黄宝山,觉得此刻的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呵呵一笑,点头道:“待寻得你们安生之地,我试试吧。” …… 转眼又至夜间,虽然石不言向众人说过如常待他,但酒宴上大家已是拘谨许多,敬酒不断。他虽然有些无奈,却还是来者不拒,倾国倾城在他身边忙着斟酒。 待装醉的石不言在两女的搀扶下入了帐房,他略施手段让她们睡下,闪身已至湖边,徐行正在此处等他。 整日里便没有见到徐行,此刻见他仍是一脸阴沉,石不言怔了怔,叹气道:“徐大哥,昨晚……又是为何?” 徐行冷冷道:“你可知昨日那两个女子为何惧怕你?” 石不言一愣,点头道:“定是我出了什么岔子,但我却无从察觉。” “倒是不笨!你杀戮过重血气入体,心中若是生了‘贪嗔痴’,心神波动之时,双目间自会血光涌现。那时你可是想起了相恋的女子,又恰逢两女来陪心中生厌?” 石不言皱眉片刻,点头道:“正是如此!徐大哥洞若观火,不言佩服。” “这正是血气不受控的表现。若是不加以注意,只怕你逃不过行尸走肉的结果。杀戮后适时纵欲、调和阴阳,可暂时缓解那血气。” 原来,自己的血气还没有完全掌控吗?听了徐行的话,石不言心中一震,想起此次下山之后又杀了几人,却没有吸纳血气…… 一念至此,石不言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徐大哥指点。” 话一说完,石不言当即盘腿坐下,运转血炼决,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探之下见石不言血气尽消,徐行大为吃惊,却也不问,只是淡淡道:“你有如此功法,却是我多事了,走吧。” 石不言点点头,两人没入湖中向下潜去。徐行所说的那点灵源,正是在这湖中。 这一潜便是一炷香的时间,以他们两人的速度和这山的高矮,本应早已触底,谁知石不言神念探向下方却好似没有止境,忙身形一缓转头过头去。 哪知他转头一看徐行已不在身边,心中大惊。 在他神念中,徐行一直在他身边一同下潜,怎么突然间消失,而且全无痕迹?他抬头看去,上方的星空隐约可见,湖水中并无人影。 难道徐行已经下去了?以他的道行,要摆脱自己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为何要摆脱自己? 他看着下方那一团幽深的黑暗,心中疑惑又生,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潜。 突然间,下方那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他凝神看去,只觉一股阴森煞气猛然涌了上来,他心中一惊闪身避开,虽然用了“避水诀”,但在这水下终不及平日里的速度,他只觉得半边身子一凉,紧接着那冰凉滑腻的感觉转瞬间便盘旋着缠遍了他的全身,手脚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只有头露在外面。 身上传来的感觉正和前日被徐行制住时一模一样,他被那威力所摄,心中生不起反意,只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被拖向那黑暗中,没有止境地坠落下去。 四周一片漆黑,这坠落,好漫长、好熟悉……他恍恍惚惚闭上了眼睛,竟然就此沉沉睡去。 隐隐约约中,一声轰天爆响将石不言惊醒,他睁眼一看,身边情景已能看清,头顶天光破水而入,显然已至白天,而他仍是不得动弹,低头看去,如桶粗的漆黑蛇躯缠在他身上,他的目光随着看去,却见那蛇身渐渐缩小,钻入一人左边衣袖。 那站在水底冷冷看着自己的黑衫老者,不是徐行是谁?在他身后,一个丈许大小的扇贝贝壳大开,其中一点柔光透出,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 “徐大哥,这是为何?”石不言呐呐道。 “这点灵源于妖族有若克星,不然怎能镇住灵旋妖王。我本打算牺牲这岛上的人,放尽他们的鲜血污了这灵源救出妖王,谁知你恰恰到来。你这体质,一滴血抵得上千万人,而且他们与我有旧,我还真舍不得下手,哈哈哈……” 徐行放声大笑,眼中凶光大盛,他衣袖一挥,那蛇躯急速向袖中缩去,石不言被拉到徐行身前。 看着徐行那冷冷目光,石不言又是一阵恍惚,喃喃道:“死我一人,活数百人……” “正是,你放心去吧。”徐行森然笑道。 “但,为何是我!” 一声大喊,石不言眼中红芒暴涨,牙床一错咬破舌尖,数滴鲜血激射而去。 徐行冷冷一笑右手疾挥,那血珠被衣袖震开在水中远远飞去。只听他厉声道:“狂妄!莫非你以为能逃得出我的手心?本念着你与宝山有旧留你个全尸,如此看来,却是不用。” 话音一落,徐行右手黑芒暴涨,无匹妖力一散一收已成豆大一点,他正要将石不言提至身后扇贝,却见了石不言目光所及,大惊失色,更有一阵无可名状让人几欲癫狂的剧痛传来。 那缠住石不言的蛇躯已溃烂大半,一滩脓液正在水中缓缓扩散。 强忍剧痛,徐行一声大喊,手中妖力向石不言激射而去,而后一掌斩向左袖。 眼看那点妖力袭来,石不言怎能让它击中?此刻缠住他的蛇躯已然松动,他也是一声大吼脱了出来,射来的那点妖力却砰然爆开,无数如蛇黑影在水下乱窜,疯狂地将一切遇到的物体绞为粉末,一时间水中激流暗涌浑浊不堪,他只得神念大张,避开一道道如刀妖力。 血炼秘法运起,被徐行击开的鲜血如幽灵般在失控的妖力中穿行,石不言凝神感应,但这水中实在浑浊不堪,全然看不清徐行那处是何境况,只是寂静无声。 他死了吗?石不言暗暗揣测。 但如此大妖,怎么心存侥幸?即便徐行是黄万贯身边的人,但他一心要杀自己,却是顾不得许多了。 心中一横,那数点鲜血向徐行所在的位置急冲而去,而后黑芒大闪,一声刺耳嘶吼传出,石不言几欲晕厥,忙凝心神,又听得有一声更为尖细的惨叫发出,而后顿时一暗,仿佛那天光被水中剧烈翻涌的泥沙掩住了一般,一片漆黑,唯有徐行所在那处隐有光芒。 石不言小心避让开一道道蕴含巨力的暗涌,又感觉那鲜血好似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不能进入徐行身体,他眼中厉芒大盛,紧握匕首如鱼钻去。 分开眼前泥沙,借着扇贝中那点微弱光芒见了眼前情景,石不言有些微微失神。 一条黑蛇盘做一堆,蛇躯粗如水桶不知多长,蛇盘却有丈许来高。那几点鲜血正是附在蛇躯上,蛇躯黑芒闪烁,钻之不进。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眼中一冷匕首白光大盛,直斩蛇盘上那如人高的蛇头。 眼看剑芒就要横过蛇颈,却有一声大喝在石不言脑中响起,只若惊雷。 “还不住手!” ; 第三十四章 灵源 却说徐行和石不言入了湖中,刚下潜一会他便觉得不对,猛伸手向石不言拉去,谁知他这一拉竟然拉了个空——石不言已自他身边凭空消失! 眉头一皱,徐行嘿嘿冷笑两声,分水冲天而起,而后却是一怔——他哪里还在海岛上空?甚至都不在尘世,而是身处虚空!在他前方,无尽域外天魔正张牙舞爪向他涌来。 “想不到这灵源已成长至如此地步,难怪哥哥会被它所控。但是这区区幻境便想困住老夫吗?” 任那天魔幻影透体而过,徐行双眼闭上,心神一凛间妖力猛然窜出,再一睁眼,果然已不在虚空,他四下一看,却又是一惊。 远处是那巍峨玉殿,下面的仙界广场中,一众仙兵仙将正在放手狠杀,无数妖族将士咆哮着冲向那一个个金光闪闪的敌人,又怒吼着纷纷死去…… 好厉害的幻境,莫非这灵源的精神力量已远远超过了我?若是如此,我如何才能自这幻境中脱身,不致迷失…… 徐行眉头皱起,冷冷看着下方的杀戮,但那杀戮怎如此真实?一小块血肉甚至在剧烈的爆响中疾飞向他,啪的一声轻响,那血肉击上他的脸庞而后落下。 幻境中的东西,不也应该是幻影吗,为何如此真实? 他不由得一怔,缓缓摸上自己的脸,而后看向手上的血迹,又见了下方妖族惨状,眼中凶光大盛——这,怎是幻境? 一声厉喝,徐行化为一道黑光向广场电射而去,一神色木然的仙将正要斩向被他踩在脚下的妖族,却被这黑光一绞而过,爆出漫天金芒。 纵是幻境,我也要先杀光这幻境中的仙兵仙将! 徐行一念生起,广场四周飘渺的云雾间,无尽金甲缓缓飞出。 血雨腥风、昏天暗地,这一场恶战徐行直杀了数个时辰,见一个个仙兵仙将被他绞杀,自身妖元将尽,却有更多的金甲自云海中木然飞来,他不禁心中一黯,暗道莫非我就要就此死去? 当日我与大哥匆匆走了,却不知妖族在仙界遭遇如此大劫,这是死去的兄弟姐妹不放心我,要叫上我一起吗? 徐行一阵恍惚,却见一个金甲大将一槊击来,他避让不及左臂被击中,血肉模糊,他一声大吼现了妖身,蛇尾盘旋而去将那大将紧紧缠住,正要发力狠绞,那蛇尾上却传来一点让心神都要破碎的剧痛。 他不由得一声大吼,蛇躯剧烈摆动,而后又是几点剧痛穿来,他几欲癫狂、嘶声大吼。但在他的嘶吼中,分明还伴着一个尖细的叫声,而后猛然一暗。 徐行心中一惊,知道幻境已破,忙将蛇躯盘做一堆,妖力布满全身,全力抵御那几点在痛处蠢蠢欲动的什么东西,不敢稍动,但身边情景还是看了个分明。 水中弥漫的泥沙于他来说自然无碍,只见他的妖身已在水底,身边是一个极大的扇贝,大开的贝壳中,一点柔光若隐若现。远处,石不言一脸厉色,正向自己疾冲而来,手中匕首光华大盛。 这幻境如此厉害,石不言怎会不着道?但身上痛处传来让他极为恐惧的感觉,他不敢分神提醒,眼睁睁看着石不言的剑芒直取他颈项,若是再不发声,只怕就要被这小子给斩了。顾不得许多,他忙传音大喊:“还不住手!” 匕首堪堪停在了徐行那妖身的颈上,石不言冷冷道:“无疆山的妖族俱是好汉,你怎能求饶?” 石不言自是看出徐行受他鲜血所制不敢稍动,话音一落,他眼中厉色大盛,作势欲切,却又听得徐行的声音大喝道:“幻境!” 石不言一愣,猛然想起下水后久久不得见底,本就有古怪……莫非,自己那时真是入了幻境? 有那几点鲜血附在徐行妖躯之上,他自是不惧,身子一翻退后丈许,却见眼前那巨大的蛇盘一阵扭动,脑中传来徐行的声音道:“不知你施了什么手段,幻境已破。好狠的小子,我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恰才那一下你可是帮了我天大的忙,好匕首!哈哈哈……” 石不言眉头一皱,想起水中昏暗他看不清,那数点鲜血只是凭着记忆中的大致方位飞去……莫非,那施展幻境的人也中了招? 他心中一凛,忙将那几点鲜血撤下徐行妖身,传音道:“徐大哥,你可受伤?” 但徐行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他心中一惊,莫不是自己的鲜血已经钻入了他的身体?身子一闪,他已站在了蛇盘上方,仔细看去,目瞪口呆。 恰才他剑芒斩去的地方,黑色鳞甲上,一条裂缝缓缓分开,露出里面淡青鳞片,只见那蛇头又是一阵猛烈摆动,脖子上的裂缝急速扩大,而后,一条青鳞巨蛇自那裂缝中缓缓游出…… 莫非,自己还是在幻境中? 看着那自黑色蛇皮中不断游出的巨蛇在水中盘旋、遮天蔽日,石不言一阵恍惚,却见光华一闪,那巨蛇疾冲而下,身躯却不断缩小,化为了一袭青衫的徐行站在他的面前,眼中异彩连连。 “怎么?被我的真身吓着了?”徐行冷声道。 石不言看了看那在水中缓缓漂浮的蛇蜕,只如一团大大的乌云在水中铺开,又看了眼徐行,颤声道:“徐……徐大哥,这是?” 只见徐行手一招,那几乎铺满整个空间的蛇蜕猛然化为一道黑雾,直钻入他的衣袖,而他原本的那袭青衫又渐渐变黑,直到黑雾收完,衣衫已是尽黑如墨。 “哼!境由心生,你如此想杀我,可是曾对我心中生疑?”徐行转身一声冷哼,只让石不言汗颜不已,而后他略一思索,仰头怒道:“你不也显了妖身缠住我、想致我于死地?” 徐行一愣,叹了一声摇头道:“这幻境直指人心,确是厉害。若不是你,只怕我便要永远迷失在其中,再不得出。幸好此前我没有孤身前来,也幸好你把我当成了敌人……” 原来徐行修炼至今,终不得踏入妖王之境,便是因他妖身的一身蛇皮坚不可摧。修为不高时自是防御宝物,但修为到了他这地步,却因不能蜕皮生生被困在其中,修为再不得寸进。 天意如此,石不言的匕首偏生又是无坚不摧,当他斩向徐行时,虽听了徐行的大喝停下,但那匕首仍是划上了蛇身,蛇皮上破开一点细细裂痕。 此刻为了抵御石不言那鲜血,徐行全部精神都在身上,自然发现,心中大喜,又感觉到那传来恐怖威胁的几点东西离开了身体,忙聚集妖力向那裂痕一冲,而后猛烈一挣,终是脱身出来。 听了徐行一番述说,石不言咋舌不已,而后猛抬头道:“如此说来,此刻徐大哥……已是妖王?” 一脸冰冷的徐行终是露出一点微笑,抚须点头道:“正是。不言,我承你一个人情,你有何需要,但说无妨。不过,须得给我些时日巩固修为。” 石不言摇头道:“若不是徐大哥,我怎能追上这仙山。再说我这是无心之助,你不用谢我。更何况,若不是你喊得及时……只怕我已铸下大错。” 说话间,那几点鲜血悄然自徐行身后退去,没入远处的黑暗。 徐行心头一动,看向石不言皱眉道:“恰才你是如何破去幻境?还有,那拼命向我身体钻的……是什么东西?” 石不言看向徐行的眼睛,久久不语。 这可是他最后的秘密武器! 见了石不言神色,徐行微微一笑道:“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说也属应该。走,取灵源。”话一说完,徐行脸上一肃,走到那大张的扇贝前,站定看去。 徐行如此一说,石不言心中顿时几分释然,而后也走到那扇贝旁,探头看去。 只见这丈许大小的扇贝中全无血肉,只是一个空壳,而在这空壳中央,一团光芒闪烁不定、如水流动,好似就要散去。 徐行眉头一皱道:“不言,此物便是那灵源,只是此刻这灵源自行孕出的魂灵遭到重创,你速速收了。若是等它复原要玉石俱焚,只怕就麻烦了。” 石不言一愣道:“我怎么……没感应到什么灵力?” “你仔细看看。” 石不言心中一凛,凝神看去。 破开光芒,只见其中一个好似透明的小人正躺在壳中,几寸大小,五官清晰可见,没有毛发。如水膜般的皮肤下,只是一团如水光晕流转,其中一点血珠被一团强光裹住,正缓缓向小人头部移动。只是,那小人的精致脸庞错成一团,好似极为痛苦,漆黑的眸子中闪烁不定,慌张无比看着石不言。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那点血珠怎么也感应不到,想来这灵源所化小人的表皮,有着隔绝神念的力量。 石不言见了那灵源的目光,微微摇头道:“徐大哥,我要如何收它?” “趁它死去的一刹那,收入你的戒指中。若是时机不当它的尸身融开,只怕岛上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便是千万里外的陆地,也会迎来滔天海浪!”徐行正色道。 这里的“死”,自然是指这灵源生出的一点灵智散去。 “怎会如此?莫非它这小小身体中,还藏有一片汪洋不成?”石不言皱眉道。 徐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它能不能不死?”见了小人痛苦的神色,手中性命不知多少的石不言却有一分犹豫:“而且,我又如何知道它有没有死去?” 徐行看着灵源体内的那点血珠,叹了一声道:“它会死的。”以他的修为和目力,自然见了那血珠正在疯狂吸纳旁边的灵气。 见了徐行目光所及,石不言一愣,而后定定看向灵源的双眼,默然不语。 ; 第三十五章 魂灵 灵源体内,那点血珠眼看就要到了喉中,它却突然咧嘴一笑、诡异无比,而后它口一张,血珠激射而出,它的头随之一歪不再动弹,如水般透明的皮肤渐渐暗淡。 徐行一声大喊道:“还不快收?” 石不言侧头避开那点血珠,这血珠飞到了远处,但仍在他的感应之内,心中一定,又听得徐行大喊,他忙将手伸向灵源,默念法决,乾坤戒上光华一闪,灵源被收入其中。 见徐行长长出了一口气,石不言疑惑道:“真有那么严重?还有,它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它那笑……” 徐行淡淡道:“死便是死了,你管它笑还是哭?而且……只怕它此刻未死也说不定。”一边说,他一边扭头看去,眼中神色凝重。 石不言却以为那点血珠与他的关系已被徐行看破,暗道索性就让他看个明白。心中一动,他呼唤着那颗血珠,却是大惊——那点血珠竟然无从联系,已从他的心神中凭空消失! 难怪徐行如此说,莫非那灵源的魂灵已入了那颗血珠并借机逃走了?定是如此,魂灵离体,灵源自成死物。 石不言向徐行看去,却见他缓缓点了点头,如同猜透了他的心思。不知为何,石不言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但他却不知道,杀人不眨眼的自己,为何会对这灵源生了怜悯之情。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嘶吼透水传来,徐行一凛,而后眉头大展,抓起石不言向上疾冲而去,片刻便破水而出。 看着天空中的星月位置,石不言这才知道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不禁又对那灵源布下的幻境心惊不已。徐行拉着他破空而去,转眼已到了夜色中的茫茫大海上,那巨龟的头边。 昨夜借徐行之力,石不言在海下匆匆瞥得巨龟全貌已是震惊不已,此刻却是更甚。 看着已停下前行,随着海水载浮载沉的如山头颅,头颅上那只庞然巨眼,他只觉得自己在那目光下仿佛无所遁形一般,单是那目光,就给了他无穷压力。 自见面至今就一脸阴沉的徐行,此刻眼中却有泪光闪烁,轻声道:“哥哥……” 巨龟一动不动,有个声音在海面回响:“嗯……”如同一人自沉睡中醒来,声音低沉。过了片刻,那巨眼一动看向徐行,声音又响起道:“是你……花尾,你是奉了妖皇之命,来释放我的吗?” 徐行目光一黯,摇头道:“妖皇……在最近一次的天魔来袭中,为救这方世界,已经归去了。” 话语虽轻,巨龟灵旋虽然还有些恍惚,听了这话却是巨震,如山身躯猛然一抖,海水哗哗大响,而后那声音大喝道:“怎么可能?纵是这方世界湮灭,也绝无可能伤了妖皇半分!再者说来,这封印有妖皇一丝神念,若无妖皇首肯,你如何能入那湖中?” 石不言听了这话并未在意,只是有些惊讶——这灵旋妖王被责罚无数年,为何对妖皇全不记恨? 徐行却不再发声,只是与灵旋传音交谈,过了许久,只听灵旋猛然仰天悲号,一滴硕大的眼泪砸向大海、溅起数丈水花,那巨龟妖身更是黑芒隐现,一声震天大吼响彻天地。 “仙界小儿,欺我妖族太甚!” 声若雷霆,震得石不言脑袋嗡嗡作响,几欲晕厥。他满脸震惊看向灵旋,却见灵旋那巨眼已是一片血红,只如一轮熊熊烈日在海上缓缓升起。 徐行大惊失色,疾飞向灵旋头顶,一掌按上大喝道:“哥哥息怒,此刻你刚得脱困神元未复,怎可脱去妖身?你忘了恰才我给你说的话?” 如山头颅本要高高扬起,却被徐行这一掌生生按下,如是几次,灵旋眼中血色渐消,头颅缓缓垂下,徐行此刻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已是精疲力尽。 一声长叹,灵旋妖身巨眼闭上,头颅埋入水中,不再动弹。 见了徐行歪歪扭扭飞来,石不言忙上前一把扶住,颤声道:“徐大哥,你和灵旋……” 徐行惨然一笑,淡淡道:“当年我只是一条开了灵智的蛇,正是得了灵旋大哥之助才修炼成妖……” 话语一顿,徐行叹道:“往事不说了……此刻岛上众人想必已经吓坏,你这‘仙师’还不去安抚一下?” 石不言一愣,忙带了徐行疾飞而去,到了峰顶寻得无人处将他放下,见营地中一片狼藉,隐约有着哭声,忙大喊道:“不用慌,恰才是有一海中凶兽拦路,被巨龟和我联手斩杀,此刻已经没事了。” 见石不言现身,纷乱的众人心中一安,众管事忙让大家清理营地,将倒塌的账房支起,乘乱跑掉的牲畜让他们不用理会,待明日天亮再找。 石不言缓缓落下,众人散去,却见黄宝山眉头紧皱跑了过来,拉着石不言走到一处帐篷外,门口守着的两人一脸紧张、隐有惧色,见了石不言过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黄宝山沉声道:“没人进去吧?” 那两人连连摇头道:“少爷的吩咐,小的自然不能让人进了。只是……”说到这里,那两人眼中又是几分恐惧。 黄宝山拍了拍一人肩膀道:“石公子在此,怕什么?切不可透了口风,日后自有你们好处,你们先去吧。” 那两人如蒙大赦,急忙走了。石不言眉头一皱看向黄宝山,黄宝山摇头道:“石兄,进来说话。” 入了帐中,黄宝山点燃烛火,石不言一眼看去,大吃一惊——昏黄灯光下,帐中一角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衣衫松垮垮摊在地上,露在外面的手脚和头脸皮包骨头,已成干尸! 看了眼前情景,石不言心中一悸,这干尸……分明和柳依白吸人修为精元后的尸体一模一样,莫非这岛上还有人? 决计不会。若是还有人,怎瞒得过徐行双眼? 石不言眉头紧皱,神念放出,突然间自那干尸体内生出一点感应,心思电转间已经知道了是何物,忙自指尖逼出几滴鲜血布在四周,暗施血炼决,而后心神牢牢锁定那点感应,只待那东西出来,便会被数点血珠击上。 见石不言如临大敌,黄宝山自然不敢稍动,却见那干尸突然间睁开双眼,吓得他一声怪叫,石不言不为所动凝神看去,果然见得一点血珠自那干尸大张的口中电射而出。 他心念一动,数点鲜血疾冲而去,却突然间一阵头昏脑涨,那几点血珠一顿。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你真的想杀我吗?” 石不言一愣,眼前却出现了胡薇的脸庞,眼含泪水看着他轻声道:“你真的想杀我?” 他轻轻伸出手去,捧起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眼中满是温柔,定定看了片刻,却面上一沉,一身大喝道:“大胆!”手中光华一闪、幻象破散,只余一点血珠悬浮在石不言双掌中,不得动弹。 这灵源中逃出的魂灵,怎敢……怎敢化为胡薇的样子! 眼中厉色一闪,石不言正要双掌一合,脑中却听得一声尖声大叫道:“别……别杀我,在那封印中您不是舍不得我死吗,是我,是我啊!”这声音稚嫩清脆,只如孩童。 听了这话石不言手一停,暗道那湖怎么是封印?这东西又是怎么知道胡薇容貌的?他皱眉看去,却见那点血珠一阵扭动,竟然渐渐生出头颅四肢,化为一个寸许大小的血色小人,赤身露体没有毛发,跪在空中磕头不已,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此刻石不言的法力牢牢锁住了小人周围的空间,不怕他逃走,面色一沉传音道:“你怎么说这湖是封印?你又是如何得知……得知胡薇的模样?” 话音一落,一段包含无数信息的记忆顿时涌入他的脑海中,他不由一怔,对这小人神念之强暗暗心惊,而后皱眉梳理这些杂乱不堪的破碎记忆。 这点鲜血所化的小人身体中,正是自那灵源中逃出的魂灵。 那灵源也不知孕育了多少年,方才生出了这点魂灵,这魂灵不断成长,凭着本能,终是将灵源化为了自己的身体。 有了身体,它便可以自如活动,只如一只孤单的小兽在这湖中世界四处探寻,找到了大大的贝壳当做宫殿,还有无数游鱼虾蟹伴它玩耍。 这烂漫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它开始厌倦这湖中世界,只觉得这个世界太小,它想出去看看。 可是正当它游到湖面,高高跃起、飞向那晃眼的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时,一股庞然大力猛然压来,将它生生拍入湖中、落了下去,而后地动天摇,伴着一声声从未听过的震天嘶吼,还有一声叹息。 也不知为何,它只觉得那巨大的嘶吼声中并没有愤怒,反而饱含后悔和歉意。但是这些感觉……它又是从何得来呢?从未与人交流的它很是不解。 但下一刻,它便深深体会到了愤怒。 去看世界的想法,自然不会因这插曲而停止。它又向湖面冲去,想要扑入恰才曾短暂停留的空中。 “当——” 一声大响之后它头晕目眩,疑惑不已,伸出小手小心伸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却怎也透不出去——这湖面居然坚硬无比! 但为何……那条小鱼可以跳上去?那湖边的草叶,也能在湖面上割出细细波纹? 难道,是什么东西把它困在了这里? 它尖叫着、不甘地一次次撞上去,一次次碰壁,直至无力沉入湖底。 ; 第三十六章 血灵 灵源静静躺在湖底,看着上方那点光亮、光亮外的蓝天上朵朵白云急速掠过,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我分明已经进入了那自由世界……是谁,是谁将我困在了这里? 有限的认知,让它无从知道答案,它怒、它恨,这怒和恨化为一声尖叫,湖中顿时沸腾翻滚,无数暗涌如剑错动,切出团团血雾、弥散开来。 湖水……怎么变红了?发泄过后的灵源疑惑不已,又见湖中一片死寂,心中一惊。 鱼呢?虾蟹虫子呢?怎么都不见了?它疯狂地在湖中穿行,但一无所获,最后它呆呆看着那淡红的湖水,突然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癫狂的笑声在湖中回荡,却再也没有听众了。 此后,便是无尽的寂寞,唯有偶尔自上方一晃而过的海鸟身影让它眼皮动一下,到了后来,它索性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一般的梦境随着它心中的呼唤,居然开始有了色彩、渐渐分明。 最开始时是一团漆黑的水,这水渐渐升高蔓延,成了一片湖泊。出了湖泊,慢慢有了草地、树林、树林外的悬崖、悬崖外无尽的大海……自然,也有那湛蓝的天空、天空中急速掠过的云彩…… 还有,云彩下那破浪前行的如山头颅! 那是什么? 见了那头颅突然间一转,那巨大的眼睛冷冷看了过来,它心中大惊,顿时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仍是在那贝壳里,在这昏暗的湖下。 这……真是梦吗,怎么如此真实? 恍恍惚惚间它又闭上了眼睛,但身边的情形却如同看见一般浮现在脑海里,它颤抖着走了几步,越走越远,突然觉得不对转头看去,心中一惊,自己的身体果然还在那贝壳中没有动! 这一惊,却让它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它睁开眼睛满是茫然,再试过几次,而后是震惊、是狂喜——这牢笼虽然困得住我的身体,却困不住我的眼睛! 它再次闭上双眼,脑海中,它却正自湖水中升起,轻松穿透了那牢不可破的湖面,一头扑进了曾经匆匆感受过瞬间的自由空气! 它欢呼着在空中飞行,白云在头顶、大海在身下,它向着远方急速飞去,想去看看大海的那一边,有什么。 但好似有一根绳索猛然将它一拽,它便再也飞不动了,略一思索它便明白,定是不能离自己身体太远。 虽然没能看到大海的另一边,它也带着巨大的满足飞了回去,远远见了那奇怪的生物背着大山在海里疾行,而那湖分明就在这大山上! 虽然从未出过那湖,但它也觉得一座会动的大山有些不对。恰在这时,那生物一声嘶吼传来,它不由大惊。 这嘶吼,分明和那一日自己被拍入湖中时传来的声音一样! 是你?是你把我困在湖中的吗? 愤怒涌上双眼,化为熊熊火焰,它一声尖叫,向那生物疾飞而去,小拳头紧紧捏起。那生物却好似听见了它的叫声一般,猛然转头看来,眼中却是一片疑惑。 随着飞近,灵源只觉得那生物的头越来越大,那只眼睛如同湖面一般。但怒火已经占据了它有限的思维,它也未想过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大家伙,趁着飞去的速度,小小拳头如电击上这生物的头,但它的拳头却是一空,好似那如山头颅只是幻境一般,它竟然生生没入了那头颅中。 眼前一花,无数画面和声音猛然涌了上来,只让它眼花缭乱、头中嗡嗡作响,好似突然闯入了一个喧嚣而陌生的世界一般。 那画面中,有无数从未见过的怪异生物;那些声音虽从未听过,它却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它不由得痴了,浑然忘记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只是如同**的小兽努力吸收着那画面和声音中承载的信息。 这一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几日,又或许是几月、几年……待它将这些画面和声音看遍听完,悄然退去,飘出了这如山头颅,神色复杂看向下方那巨龟,而后回了湖泊,回到那贝壳宫殿中,睁开眼来。 原来,这个世界如此辽阔,不止有尘世,还有仙界、无疆山,更有茫茫虚空,虚空深处还有着极度危险的域外天魔! 原来,它是受了无妄之灾,妖皇正是要借它的身体封印灵旋妖王,而那封印,却也将它封在了湖中…… 那灵旋真是个大笨龟!妖皇要惩罚他,他为何不反抗、不逃?还累得自己跟他一起被封印! 此时此刻,那无穷的怒火却好似悄然消失,它的心中只有几句对于妖皇和灵旋的抱怨。 是啊,那域外天魔分明就是来毁灭这世间的一切,妖族和仙界个个都奋不顾身抵御外敌,它怎么恨得起来。 是了,这叫什么?是“唇亡齿寒”还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它皱着眉头思索着自灵旋记忆中学到的知识,却突然间觉得一阵疲惫汹涌而至,沉睡过去。 再没有光怪陆离的世界出现,它只是深深的沉睡,直至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惊醒。 这恐惧毫无来由,好似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它,无所遁形,只让它为之战栗。 是什么存在,能让自己生出如此恐惧? 灵旋妖王见识非凡,这小小精灵自然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 终于,那“眼睛”开始移动,眼看着从极遥远的地方急速向它逼来,它手足无措,瑟瑟发抖。 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一定要做些什么! 它猛然想起了灵旋,匆匆飞进巨龟的脑中,急速翻阅着它的记忆,心中一动,将域外天魔显化在它眼前,又撩拨着它的心神……灵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就好像它天生便会一般。 果然,巨龟嘶吼着向域外天魔追去,它便不时将那天魔幻影换个位置,于是,那“眼睛”就再也追不上了。 直到突然间出现了那个黑袍老者,那老者见了巨龟一声大喝,巨龟猛然清醒,老者和那巨龟好似说了什么,过得一会,它便被巨龟脑海中传来的大力弹了出去,再不得进。 它焦急无比,却见巨龟灵旋和那老者冷冷看了过来,隐隐传来极大威胁,只得匆忙飞回自己身体,又感觉到那“眼睛”越来越近…… “呼……”待看完灵源的记忆,石不言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看向手中血色小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似有伤心、有难过、有怜悯、有欣慰。 他转头看向黄宝山,沉声道:“过去了多久?” 黄宝山却好似极为害怕,脸上腮肉直抖,颤声道:“什么多久?这……这是什么?就是这小人杀了来福吗?” 石不言一愣,顿时明白虽然他看了这灵源不知多少年的记忆,但这一切却在脑中瞬间完成。漫长的岁月和匆匆瞬间,还有这灵源能潜入别人脑海窥探记忆、操控心神……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一阵恍惚。 谁知那小人见了黄宝山,眼中凶光大盛,挣扎着想要扑过去,石不言猛然惊觉,手中法力一紧大喝道:“尔敢!” 这小人如此凶厉,石不言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法力涌动如潮起潮落,终是心中不忍,手中法力一散,肃然看去。 见石不言发怒,小人悻悻缩成一团,如蚊虫般哼哼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得了您的一滴血才有了身体,您是男子,便是我的父亲。父亲,我饿……这人如此肥胖,我更是觉得他分外可恶。父亲,让我吃了他。” 石不言愕然,幸好这小人的话黄宝山听不见,他忙看向黄宝山,一脸肃然道:“宝山兄,这……这东西一时间难以消灭,我需得寻个僻静处想想办法。来福的尸体太过可怖,我也带走一并处理了。对众人你得想好说辞,坠落大海我觉得不错,嗯……他的家人你可不要亏待了。” 黄宝山心有余悸看了眼那小人,点点头道:“这点道理,我自然知道,你去吧。” 闪身间,石不言便带了来福的尸体到了距仙山极远的空中,手中红芒一闪,来福顿时化为飞灰,在夜风中纷纷扬扬洒落下去、融入大海。 石不言一声叹息,轻声道:“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父亲……”小人小心飞到石不言面前怯生生喊道:“您不让我杀人,可是,我好饿,以前我不知道饿的。” 唉……这家伙,石不言不由得一阵头疼。 传给他的记忆,应该不假,算来这缕魂灵也是个极可怜的存在,懵懵懂懂独自摸索了无数年,才自灵旋妖王的记忆中学了一些东西,也从无人教它,只如小小孩童入了宝山一般……或许,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它也分不清吧。 想到这里,他却是一声苦笑——这善恶,他自己又何曾分清? 摇了摇头,他神色一肃看向小人道:“虽然你以我的血为身,且懵懂无知,但你存于这世间也不知多少年,我怎能是你长辈?” 小人一愣,歪着头想了想,而后一本正经道:“若不是您,那徐行在脱出幻境后便要毁灭我,幸亏您的血透进我身体中……我才得以脱去原来的身体,而且可以飞出那封印。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这是不会错的。是了,我见灵旋妖王和他记忆中的那些妖族、人类都有名号,父亲,请您赐名。” 见这小人如此坚持,石不言只得由他去,沉吟片刻道:“你本是灵源间孕育出的一缕魂灵,最终以血为身,日后你便叫‘血灵’吧。” ; 第三十七章 父子 听得石不言给他取名血灵,那红色小人呆了一呆,而后拍手大笑道:“好,好听!血灵,哈哈哈,血灵……” 见血灵手舞足蹈围着他盘旋飞舞,石不言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我留了你,那你的因果也着落在我身上了……虽然我不惧恶报,但你还是不得无故伤人。饿了有其它的东西吃,我带你去海下寻点吃的,而后,你便给‘为父’说说,说说你为何会惧怕我,又为何能以我的血塑身。” 血灵一怔,停了下来呆呆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虽满脸笑意,眼中却透出厉色,隐有血光闪动,不由得忐忑不已,但此刻他已离不得石不言,只得小声道:“父亲,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 见血灵一脸挣扎,石不言沉声道:“待你想好了再说吧,不着急。走,先去吃东西。” 血灵心中一松,却又犹豫道:“父亲……” “怎么?”石不言眉头一皱,听着这称呼心中很是别扭。 “您是要带我去捕猎海兽吗?恰才我吸了那人的血一点都不管饱,估计普通的人和海兽也没用。”血灵低头瞄着石不言的眼睛嘀咕道。 石不言笑道:“你这小家伙,说个话怎么遮遮掩掩,说吧,要什么?” 血灵一听满心欢喜,鼓起勇气道:“还是父亲的血管用,不如……您再放点血,让我吃个饱?” 见了血灵眼中满是希望,石不言一愣,摇头道:“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再给你血的。” 血灵大急,直在空中滴溜溜转圈。“饥饿”和对“父亲”血的渴望终是战胜了他那小小心思,垂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石不言说了。 石不言这血于他人而言有若剧毒,当日在幽谷中时还能灭杀阴魂,但血灵是灵源孕出的一点灵智化成的魂灵,无关阴阳,不在五行,自然不惧这血,只是他的身体为灵源塑出,却逃不过被这血疯狂吸纳的命运。 让他生出巨大恐惧的石不言和徐行前来,正是要取他的身体,他不知道没了身体自己还能否存在,最终还是冒险藏身那血滴之中,金蝉脱壳。 一入那血,他便发现被这血吸入的灵气已化为金色液体,而且这金色液体显然可以容纳他的魂灵,他高兴不已一头扎了进去,瞬间便塑出身体,想要悄然遁去。 但这滴血出自石不言且与他心神相通,纵然血灵塑出的身体外表能隔绝一切神念,但这身体中的烙印却不能抹去,血灵本已冲出了湖泊,正满心欢喜想要远走,却如同他原先神游时一般,飞到了某个点,便再也不能前行。 数次尝试后,他终于明白了,颓然放弃,却又害怕被石不言发现,只得小心藏身在一处,不敢动弹,但一阵突如其来的感觉只让他心神不灵,身子瑟瑟发抖。 这感觉……就好像灵旋妖王、徐行、石不言记忆中的“**”一般,强烈无比。他终于忍受不住,潜入一个帐篷,寻得一些食物咬入口中,却又让他恶心无比。他疯狂地尝试各种食物,全被身体拒绝。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忙躲到了暗处看去,却发现那人的体内有什么东西让他几欲疯狂,他的眼中一红,如电弹去…… 听完血灵所说,又见他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脸上满是不安,石不言眉头皱起,暗暗思忖。 血灵以血为身,又如此嗜血……莫非是因为自己练了血炼决融入了血气? 心中一动,石不言运起血炼决,只见血灵一凛,双眸缩为一点猩红,看了他一眼,却马上低下了头,身子颤抖着,好似在苦苦挣扎。 而石不言此刻却分明听到了血灵心中所想。 “受不了啦,好饿,冲上去、冲上去!” “不,不行!妖族尚且知道知恩图报,我已认他为父亲,怎能如此做?” “可是,我好饿……” 唉,这小家伙……石不言本就对他有着莫名好感,此刻更是觉得他就是一个小孩,不禁微微一笑,手指在腕上一划递到了血灵眼前,血灵眼睛猛然大睁,看着那团延伸不定的诱惑,又抬头看向石不言,惊喜道:“父亲……” “喝吧。”石不言笑道。 血灵一声欢呼,小脑袋一头扎进那团血中,大喝不停。 石不言只觉得自己的血急速外涌,他不由得微微一惊,过了片刻已是有些晕眩,见血灵还没有住口的意思,忙伸手将他拎开,咬牙大喝道:“你想要我命吗?” 血灵手脚乱蹬呀呀直叫,好似极为不甘,眼中凶光大盛,听得石不言一喝才猛然惊醒,忙道:“父亲息怒……您的血太好吃了,血灵……一时停不下来……” 见了血灵惊恐的样子,石不言又好气又好笑,却皱眉教训道:“如果你控制不了心中欲望,与那无知无觉的禽兽何异?既然你叫了我‘父亲’,那我便要教你,这第一课,就是学会克制!” “克制?”血灵站在石不言手掌上,脑袋一歪,疑惑道:“是不是吃饱了以后,不管那东西多好吃都要停下来,这就是克制呢?” 听了这话石不言不由得为之气结,原来血灵早已吃饱,只是觉得自己的血“好吃”才停不下来。 “这……算克制吧。不过,若是你饿得极难受,还能因为一些原因不去吃东西,这才算学会了克制。当然,这只是克制住欲望的一种。我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你的欲念有多少……”石不言看向血灵轻声道。 血灵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话似懂非懂,想着是什么原因能让饿了的人不吃东西,但一阵倦意涌来,他身子一软,倒在石不言手掌中沉沉睡去。 微风吹来海浪声声,星月在海上闪烁着洒下点点辉光,石不言怔怔立在空中,看着掌中那个酣睡的小人,目光渐渐柔和。 父亲吗? 他抬头看去,眼前那深邃的夜空中,仿佛现出小时候、父亲在院中对他恨恨训斥的画面,而他恰才教训血灵时,那语气和神情正和画面中的父亲一样。 父亲…… 待日上三竿,黄宝山一脸倦意钻出帐篷,见一个小孩静静蹲在帐篷一边,低着头,身子微微抽动,奇道:“小虎,你在这里干嘛?” 小虎正是要当“真男儿”那孩子,只见他抬起头来,眼泪汪汪道:“宝山叔……我爹……我爹真的掉入海中了吗?你和仙师要好,能不能……让仙师帮忙找找我爹。” 黄宝山一愣,猛然想起来福一事,蹲下了身子看向小虎轻声道:“仙师……自然当时就去寻你爹了,只是没有找到。你母亲去得早,定是你爹怕她一个人孤单,去陪她了。小虎不哭,这不是还有我吗?日后……日后……” 黄宝山咬了咬牙、大声道:“日后我便是你爹,可好?” 小虎摇了摇头,又哭了半天才停了哭泣,看向天空喃喃道:“宝山叔,爹真是去找娘了?” “是的,他们现在很好。”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小虎一愣转头看去,见那仙师正站一旁看着他,腾地站起身,想要过去又好似害怕,轻声道:“仙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石不言点点头,蹲下了身子轻声道:“是真的,我是仙师,自然知道。小虎可是要当真男儿的好汉,怎能哭泣。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如此伤心,他们也会难过的。” 小虎忙将眼泪鼻涕擦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小虎以后不哭了。” 说着不哭,但想起再也见不到爹爹,他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只是咬着牙不哭出声而已。黄宝山见了心中一痛,一把将小虎抱起,大声道:“说了收你当儿子,你这儿子便当定了。我黄宝山的儿子怎能像个娘们儿,你这样子又怎做得了真男儿?走,老爹先带你去吃东西。” 见黄宝山抱着小虎匆匆走去,石不言心头微动,一声轻叹,脑中却传来血灵的声音道:“父亲,你为何说谎?” 石不言一愣,恶狠狠传音道:“不是说了不许窥探我的想法,你怎么又忘了?现在我要去找徐行,你还不藏好?” 听得血灵哼哼两声而后没了动静,石不言摇头苦笑,问了徐行所在后,在众人的问礼中匆忙行去。 此行得了灵源,更收了个“孩子”成了父亲,石不言正是找徐行辞行。只是血灵来得有些突兀,更牵涉他最大的秘密,他不想让徐行知道。 血灵能隔绝一切神念,只要他自己不主动现身,徐行怎发现得了?石不言倒是多虑了。 海岛缓缓前行,徐行此刻正在悬崖下方,那十几艘海船已破损大半倒在灵旋背甲上,一群人正从船中将一些东西搬上小车,而后再用油布盖好,推上海岛。 石不言远远见得那堆在小车上的东西闪耀着黄色柔光,呵呵一笑道:“徐大哥,这是在搬什么东西?” 徐行转头冷冷道:“压舱石。你这是要走了吗?” “这压舱石可不得了,看来黄家确是富可敌国。”石不言笑道,他此刻已看明白小车上堆着的,正是一块块金砖。 “世间财宝算得了什么?这不过是大哥想让宝山日子过得舒坦一点而已。既然你来了就帮忙搬东西,我是不方便出手的。”徐行淡淡道。 “哈哈哈,徐大哥还真会抓苦力。也罢,这东西又沉又重,这十几艘确实够他们受的,我来吧。不过,你就不怕我中饱私囊?”石不言哈哈一笑,却见徐行一副冷脸,只得悻悻向海船飞去。 ; 第三十八章 神武 听得石不言要走,黄宝山满是不舍,强留了三日后大开筵席。席间刘泉泽不住长叹,只道福缘浅薄,不能和石公子多处几日。一众管事也纷纷敬酒,谢谢仙师救命之恩和指引之情。 石不言自然对他们说了,他已吩咐巨龟去寻那世外宝地。 这不舍的,还有倾国倾城两女,石不言的那一夜豪勇只让她们流连忘返,但昨日他又偏生大醉。此刻她们拥着石不言,很是替他挡了不少酒,自是希望他不要再醉,那看向石不言的眼神醉中带着浓浓春意,如水波荡漾。 石不言心中尴尬不已,但他“豪勇”之名已然传遍,此刻也不便现出不快,只得“强颜欢笑”接受两女的服侍,心中却苦道酒宴散后如何脱身。 黄宝山说到做到,小虎自然也坐在一旁,满是忐忑听着“宝山老爹”向众人宣布收他为义子,见了众人钦羡的目光,局促不已。 石不言看向小虎笑道:“宝山兄,小虎自幼也没个名字,你何不给他取一个?” 黄宝山一愣,哈哈一笑道:“我那点墨水,怎取得好名。” 却听徐行冷冷道:“老爷也不是满腹经纶,还不是自己给你取的名。”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虎日后可不得怨我。”黄宝山眼睛一眯:“既然小虎想当真男儿……” 话至此处,众人看向石不言呵呵直笑,石不言尴尬不已,倾国倾城却是昂首看向众人,满是得意。 黄宝山收了笑,接着说道:“……那就要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我想想……就叫‘神武’,怎么样?” 众人自是大加称赞,刘泉泽却是眉头一跳,而后点了点头微笑喝酒,徐行自是面无表情,石不言心中一动,笑道:“这名字好,看来宝山兄有大志向,诸位有福了。” 见众人疑惑不已看了过来,石不言向刘泉泽举杯道:“刘世伯也听出来了,不如给大家分说一番?” 刘泉泽呵呵一声,取了杯茶输了漱口,眼中精光四溢看向黄宝山道:“老夫却是走了眼,时至今日,才知世侄有如此抱负。” 黄宝山呵呵直笑,也不言语,只是喝酒。 刘泉泽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可知‘神武’之前,一般加以何词?不错,正是‘英明’。世侄借给小虎取名,却是期许他日后能‘英明神武’。这个词,一般人自然用不上,世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众人一惊,而后有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有人沉吟不语,也有人看向一脸冰冷的徐行,而后再看向黄宝山,眼中如刘泉泽一般精光四溢。 黄宝山见了众人神情,起身哈哈一笑,而后肃然道:“此番出海远离大陆,是为避祸。若是寻得一处宜居之地,咱们不回去也行。海外多是蛮夷,我们人虽少,但商队护卫也来了百余高手,若是运用得法,开邦建国不是难事。” 这番话一改黄宝山往日的浮滑习气、隐有气度,众人心中一凛,暗道这胖子今日怎突然间变了个人,又见了一旁石不言含笑喝酒,顿时恍然大悟。 有仙师相助,说不定还有传法,自然能横扫蛮夷。 一时间众人心中顿时活络起来,暗道若是开邦建国,自己能身居何位,要如何去做这个开国功臣……至于那至尊之位,见了一旁的石不言,还有那神秦帝国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会去奢望。 而闭月羞花诸女看向黄宝山的眼神更是炽烈,自古女子爱英雄,这胖子虽然晚上确实有几分“雄风”,未曾想心中还有如此大志,她们大呼幸运,若这胖子真能成事,凭她们的本领,后宫中怎也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这一场酒宴吃得人人兴高采烈,到最后有那喝多了的,竟然对黄宝山口称“陛下”——此处远离尘世,众人自然去了忌讳。 待众人散去,黄宝山苦笑道:“石兄,我本是自娱自乐,你怎给挑了出来?这是逼着我称王称霸呀。” 石不言笑道:“老是藏着你累不累?只要你有这心思,以你的能力自然能成。而且,这些人跟你远走他乡,你不给他们个念想?” 黄宝山点头道:“若不是你显露身份,我还真没起这心,这不是怕他们没信心嘛。这下齐了,既上了‘仙山’,又有‘仙师’相助,自然是有大气运之人。哈哈哈……” 石不言也是大笑,暗暗佩服这胖子的细腻心思,却又想起帐篷中等着他的两女,一声轻叹道:“如此一来,只怕我反而误了倾国倾城……” 黄宝山嘿嘿一笑道:“看来你是不会带她们走了,你真舍得?”见石不言不语,他神色一肃道:“这两位,我自然不会再……不过,我定会厚待。等过上十月,我再给她们找个合适的人选嫁了。” 这十月之期,自是担心两女会有身孕。石不言点头道:“就这样吧,日后我自有办法来寻你。宝山兄,临别一言——日后若有凶险,无需害怕,自有人护你,万万不可露怯寒了下边人的心。” 黄宝山不假思索道:“既然站了出来,自当如此……什么!你现在就走?不等天明吗?”听出了石不言的言外之意,他不由得大惊。 “嗯,现在就走。君子重义轻别离,切莫作那小儿女姿态。”一边说,石不言一边倒了两杯酒,而后递给黄宝山一杯。 黄宝山一声轻叹,不再言语,举起酒杯与石不言一饮而尽。 “告辞。” “不送。” 自营地出来,和徐行一同去见了灵旋妖王,石不言满怀敬意向灵旋妖王和徐行辞行,而后在茫茫夜色中冲天远去。 …… 海天一色,满目皆是湛蓝,若不是一方的云朵微微起伏,长久在此间飞行的石不言还真有些恍惚,分不清那里是海,那方是天。 一阵咯咯欢笑声自身边传来,他转头看去,血灵正坐在一只海鸟的身上开心得很,不时让这鸟儿转个圈、忽高忽低。 “已经离海岛很远了,放了它吧。不然它可能飞不回去,会死掉的。”石不言笑道。 “好的,父亲。”血灵自海鸟身上一跃而起,落到石不言肩头。那无辜的鸟儿晃了晃头,一脸疑惑看向四周,而后愤怒地叫了几声,回头飞去。 “父亲,这也是克制的一种吗?不要因自己的贪玩,而让一个生命死去。”血灵看着飞去的海鸟轻声道。 石不言点点头,心中却在想若血灵跟着自己,日后少不了要经历杀戮,这该如何解释?血灵虽然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却如同一张白纸,自己会将他变成什么样子? 偏生他还聪慧异常,心智快速成长。 石不言摇了摇头,向陆地的方向急速飞去——生逢劫世,还是在坚守中……看各人造化吧。 血灵初次入世,对看见的一切好奇不已。石不言取了灵源已是无事,自然由他上天入海,一路慢慢行去,真好似一个父亲带着涉世未深的孩子远足,微笑着听那声声欢笑。 此次出海,全力一追一逃间,也不知跑了多远,加之归途悠闲而行,待他再次飞回陆地,已是一月之后。 见得远方村庄烟尘四起,石不言微微一怔,下去一查,这村庄已全无人迹,数间房屋被烧成废墟,废墟下火星点点,青烟升腾。 “呜……汪!汪汪!” 几声狗叫突然响起,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几条狗正在一块泥地上撕打,好似在争抢什么东西,他杀气一放吓跑那几条狗,过去一看,一条布满咬痕的手臂自松散的泥土中伸了出来,小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小木虎…… 心中一紧,石不言疾拍出一掌,一层泥土如浪抛飞,他凝神一看,而后心中大惊! 一个数丈方圆的土坑中堆满了尸体,脸上凝固着愤怒、恐惧、哀求…… 狂风骤起,石不言围着这村子疾飞,一颗心渐渐冰冷,终是又落到那土坑旁。 是什么人如此残暴,竟然活埋了全村老少? 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石不言一阵恍惚,好似看见永昌城外乱葬岗上的那两座高高荒坟…… 一声怒吼响起,大地为之颤抖,待吼声一停,只见一座大大土堆出现在那土坑处,石不言双眼通红,冲天而去。 余火未尽,事发绝不会超过两日,且此地偏僻,若是因征牛一事官民冲突,赶牛行路,那官兵定然走不远! 向北疾飞,不过半日石不言便远远见得山路旁的草地上一队人正在歇息,一旁拴着数条牛羊,隐约传来女子哭喊,伴着哄然大笑。 “父亲,你饿了吗,为什么你想杀他们?”血灵的声音突然响起。石不言的杀意如此之浓,他自然发觉了。 石不言眼中血色连闪,冷冷道:“现在我便教你第二课——杀人的理由!” 说话间,石不言已化为一道黑色闪电疾冲过去,只是片刻,那草地上已尸横遍地,唯有几个衣衫不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哭喊连连,还有两个瘫倒在石不言身前、肝胆欲裂的县吏。 ; 第三十九章 震慑 两个凡人,怎挨得过石不言的手段,只是片刻他便得知了因由,匕首一挥,结束了两人的痛苦,他却抬头怒视苍天,心中波涛汹涌。 此地为万勇县,自古民风彪悍。郡守祝永安官虽不大,却是个直吏。《征牛令》一出,他自然知道此令之危害,携万民书亲赴京城面圣、意图挽回圣意。谁知奉天皇帝勃然大怒,将他九族满门抄斩。 自古至大秦帝国,常有直吏抗旨不遵,却从无君王明着如此处置抗旨之人。消息一出、朝野震动,文武百官知道此事不可挽回,静若寒蝉。有那官员请辞的却被下入狱中,更是人心惶惶,虽再无人请辞,却有不少人挂印而去,再无踪影。 各地官员空缺,自然有那虎狼心性之人取代,万勇县自祝永安被诛灭九族之后,群情激奋、隐有反意,新任郡守张知崇新官上任,强硬弹压,终是势成水火一发不可收拾,义军四起,围攻县城。 张知崇命人突围急报京城,奉天皇帝宇文德再次震怒,大军南下,且有五峰山仙师大部同行,恰在县城将破之际赶到,义军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终是溃散。 张知崇捡回一条命,想到弹压不力,万勇县已不从皇化,又想到前任郡守家族人头滚滚,心中冰凉前去拜见钦差。谁知奉天皇帝在圣旨中对他大加赞赏,并留下一军助他“平乱”,他不由感激涕零,暗道定要将“暴民”斩尽杀绝,以谢皇恩。 此次攻打县城的“叛军”不过只是凭着一腔激愤和血勇的百姓,张知崇揣测圣意,是要将万勇县办成典型杀一儆百。他心中一定,带着大军如狼似虎将万勇县犁了一遍,大军过后十室九空,如山尸堆烧出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叛乱”已平,大军班师回朝,此次平叛中搜刮掳掠的民脂民膏虽被大军将领带走大半,那留下的却也让张知崇满意不已,暗道还是抢来得快,哈哈大笑几声后,自去享用掳来的女子——大军虽走,但还留下了数十仙师,他自是有恃无恐。 郡守藉此大捞了一笔,下面跟随他的县吏虽有分润,但如何甘心。万勇县再也无力生乱,有那心狠手辣的县吏便召集人手,纷纷向偏僻乡野开去——富庶之地早已被“平”为鬼蜮,哪里还有半点油水。 …… 奉天皇帝宇文德和五峰山……到底要做什么?为了征缴耕牛,连这万民都不要了?江山社稷也不管了? “父亲,权和利……真那么重要?为了权利可以不惜夺取这么多的生命?”血灵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石不言摇头传音道:“为人处世、自有准则,那准则便是良心。若是连良心都不要了,也就不再为人,不配活在这世间。” “‘良心’……是什么呢?” “良心便是本然之善心,也称仁义之心。”石不言虽随口便解释了,心中却是一沉——我的良心……安在? 血灵听得似懂非懂,却感到父亲心情越来越沉,不再发问,自去翻阅曾窥来的几人记忆。 摇了摇头,石不言眉头紧皱看向那几个蜷缩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子,轻声道:“你们走吧。” 那几个女子见石不言一脸阴沉看了过来,本是恐惧不已,以为这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就要对她们下手,谁知是要放了她们,顿时大喜过望,连连叩头直呼恩人,却想起家毁人亡不知往何处去,又是放声悲哭。 石不言一声长叹,明白了几人的处境,转眼便想起了黄宝山,翻手取出了胡薇那张地图,法力注入,一个光点亮起。 正是石不言离去前,运转这地图的法决将那海上仙山载入进去,为得是日后去寻,想不到今日便用上了。 也不解释,挥手间云团突生向那几个女子卷去、升腾而起一阵疾飞。那几个女子哪里见过此等情景,发现自己晃悠悠上了天,不由得惊声尖叫。 “狂徒休走,留下命来!” 一个怒吼突然间响起,石不言转头看去,一道剑芒如电而来,两人正紧跟其后。 听那剑芒厉啸,石不言心中大惊,这是何人,剑芒竟然有如此威势! 已是由不得他去想了,心中一凛,他驾云疾转,谁知那剑芒如影随行,不得已他一声暴喝全力轰出一记,砰然声中如遭雷噬,飞退而去。 云团破散,那几个女子尖叫着坠向大地,眼看就要香消玉殒,一阵疾风掠过,她们已被人全数接下放在地上,另一人须发贲张向石不言急追,手中长剑光华暴涨。 石不言抚着胸口伤处,嘴角一丝鲜血慢慢缩回了口中,看着疾飞而来的那老者,他目光冰冷,正要让布下的血滴暗中袭去,却听得下方一声大喊道:“错了,师傅住手!” 但那老者挟怒一击怎能说停就停?眼看就要击中石不言,老者一声大喝强行扭转去势、冲天而去,却洒落点点血珠,显然受伤不轻。 石不言自是知道强行变招的厉害,不由得对这老头有了几分好感,忙唤回一旁蓄势待发的血灵向上飞去,大喊道:“在下玄一门石不言,不知阁下是哪位前辈?” 那老者正盘坐在空中调理错乱气息,脸色煞白,过得片刻张口吐出一口淤血,这才缓缓起身,看向石不言沉声道:“原来你便是石不言?好个心性歹毒的小子,哼!” 一声冷哼,老者掉头便走,直向那几个女子飞去。石不言见这老者对自己不喜,但他此前分明未见过他,只当他是因自己那“惊天血案”,却又有几分疑惑,驾云跟去。 落下一看,只见那几个女子中一人忙跑了过来,看向石不言呐呐道:“恩人……原来您是仙师,您刚才没事吧?” 石不言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年轻道士,奇道:“泉鸣?” 这人正是万兽谷外擒下兔妖红雪的浩气宗弟子泉鸣,而且当日他对红雪隐有回护之意,只因师叔师兄在场,无奈出手。 这老者便是浩气宗掌门善存。 去年中秋玄一门山门一事后,善存自然知道被武阳阴了一手,回去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浩气宗山门正是在万勇县辖内一深山中,门中弟子便有许多来自山外。今年年初《征牛令》出,万勇县的惨剧终于惊动了浩气宗,善存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率众出山,想及五峰山道士随大军前来,善存直奔县城,谁知五峰山道士听了他来意,竟然立时围攻,善存怎能想到五峰山如此不讲情义,猝不及防之下,所率弟子死伤大半,急怒中他拼了老命,才带了寥寥数人逃了出来。 谁知五峰山竟要斩尽杀绝,一路追杀至浩气宗山门,在数百神玄境修士的围攻下,浩气宗坚守数日终被攻破,唯有泉鸣带了力战晕厥的善存侥幸逃脱。 待善存醒来得知结果,当即便要去拼命,但泉鸣见师傅遍体鳞伤真元枯竭,怎能让他前去送死?无奈之下泉鸣封了善存经脉,一路潜行至玄一门。 玄一门素有道门之首的称誉,泉鸣自是希望玄一门能主持公道,谁知当值弟子听了来意,上报之后竟然回复不得入内! 善存听得分明,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急怒之后他却冷静了,细细一想,已是想明白为何五峰山做下如此恶行。 当朝皇帝万勇“平乱”,是为了警示天下百姓,而五峰山毁灭浩气宗,却是意在震慑道门! 而玄一门按兵不动……是另有隐情,还是五峰山已成长到玄一门也为之畏惧? 想起那铺天盖地的黑袍神玄境修士,许多人看其年龄好似不过二十来岁,武阳一颗心渐渐冰冷——五峰山,已然君临天下! 两人黯然而去,却不知向何处去。待善存真元尽复,仍是回了万勇。劫后余生,善存也去了拼命的心思,带着泉鸣四处游击,狙杀落单的五峰山修士和那烧杀抢掠的恶吏。 今日两人行至此处,远远听得女子尖叫,又见一男子掳了几个女子驾云疾飞,只当是五峰山道士又在行恶,善存怒而拔剑。 石不言被击飞,几女掉落被泉鸣接下,一女子心思活泛一些,忙对泉鸣说了石不言救命一事,泉鸣连忙大声急呼…… 听了泉鸣所说,石不言心头巨震! 五峰山,已经显露出狰狞爪牙了吗?听得说五峰山有了如此多的神玄境弟子,他又该如何复仇? 也难怪善存对他不满,但若说玄一门惧怕五峰山,他却是不信。五峰山如此跋扈,山石长老坐视不管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如此一来,只怕道门纷乱将起。 善存见打错了人,但他心中对玄一门生了怨气,加之当日石不言确是和妖族有染,且满手血腥,他怎会道歉?越看石不言越觉得这小子面目可憎,长袖一抚便要离去。 泉鸣却心中佩服石不言因为妖族敢与天下道门为敌,当日戈壁一战是因道门中人心生贪欲,他也正当年轻,自然不会觉得石不言做错什么,若换做是他,只怕也会如此。此刻见了师傅对石不言的态度,满是歉意看了眼石不言,传音道:“师傅有些古板,还请道友不要见气。” 石不言微笑点头,见两人要走,心中一转,忙道:“善存掌门请留步!” ; 第四十章 浩气 浩气宗虽然素来有刚正不阿的美誉,但此番被五峰山灭门,道门却无人来援,唯独只有掌门善存和弟子涛声逃了出来。 石不言与多个“老妖怪”打过交道,知道人老成精,这善存贵为掌门,自然也有压箱底的东西,绝不会是看起来的这般落魄。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他自然要想办法与之结盟,共同对付五峰山。 听得石不言挽留,善存皱眉回头道:“何事?” 石不言肃然道:“浩气宗一事,实为道门惨剧,不言深感惋惜。只是那五峰山此刻如日中天,善存掌门……准备如何应对?” 善存冷冷道:“‘如日中天’,终归还不是‘日’。老夫如何做,用不着你来操心。” 石不言摇头道:“我自问从不曾得罪过前辈,且贵门门风正派,门下弟子不曾参与那夺宝一战,我便不曾与贵门有恩怨,不知掌门因何对在下心有芥蒂。” “哈哈哈……勾结妖族本已为道门不容,更何况你还借宝物之利屠杀千余修士!虽然他们咎由自取,但你的歹毒心性却一览无余。老夫不杀你已是很客气了,你还问我为何?再敢啰嗦,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善存怒喝道。 石不言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善存掌门,你可是知道妖兽和妖族的区别的,你也知道这千百年来,妖族从不曾为祸世间。孰善孰恶……我不说了,但有人要强抢你的东西,善存掌门会如何应对?” “如此强盗行径,自是……”善存一愣,忙将那“杀个干净”咽了回去,又想起此刻被“杀个干净”的正是浩气宗,心中一苦,冷冷道:“浩气宗式微,这掌门我却是不敢当,就叫我道号吧。你也不用绕了,说吧,叫我何事?” 听得此言,石不言自是知道善存有心重建浩气宗,沉声道:“玄一门虽置身事外,但我却和五峰山有私怨。若是前辈不嫌弃我修为浅薄,日后行事带上晚辈如何?” 善存眼睛一眯看向石不言,心中却想起了当日武阳也曾说被无回杀了数百人,正是因为那无回和石不言交好,看来石不言所言不虚,若是能得无回之助……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万兽谷中,无回那霸气绝伦的身影,已然忘记他是妖族。 心中虽动,善存还是冷冷道:“既然如此,一起又何妨?但若是你不小心有了闪失,可别怪我。” 石不言心中一喜,忙道:“生死有命,晚辈自是知道的。”说完他看了看一旁眼中满是希望的几个女子,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又道:“前辈,这几位女子,如何安排?” 善存冷冷道:“我居无定所,哪有地方安排她们。你玄一门如此大的地方,还怕容不下几个女子?” 石不言摇头道:“将她们送回玄一门……只怕不妥,晚辈另有去处。既然如此,前辈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去‘海上仙山’?此前我还想一人法力不继担心无处休息,这下有两位相助,自是轻松得很。” 虽然还处于宗门被毁的悲痛中,听了“海上仙山”善存仍是眉头一跳,泉鸣眼中隐现兴奋,随即云团升起,载着那几个女子向南行去。 一路上,几个女子惊喜不已,只道上辈子积德得遇仙师相救,又念及家毁人亡,暗暗伤心。泉鸣是个善心之人,几女遭遇他感同身受,轻声劝慰。 善存一直默不作声、低头沉吟,终是看向石不言沉声道:“不言,你和那无回……究竟如何结识的?” 石不言也不隐瞒,将他初次下山复仇被陈元化追杀,因大黑的缘故得遇无回相救一事细细说了,而后更是说了妖族、仙界还有域外天魔一事,只是隐了出处,说是无回相告。 这番话石不言有意压低了声音,几个女子自然听不见,但泉鸣却暗暗在听,心中大惊。见他就要起身大喊,善存挥手间掩了几女听觉。 “可是当真?”泉鸣声音发颤,一脸震惊。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完全颠覆了世人对妖族的认知,便是善存也是脸色大变,见石不言凝重点头,脑中嗡嗡作响。 泉鸣颤声道:“如此说来,妖族非但不恶,反而一直守护着这世界?这千古恶名……只是仙界强加?” 善存摇头道:“既然仙界下旨除妖,定有原因,我不相信仙界会做下此等背信忘义之事。若是如此,那仙界和五峰山又有何区别?我道门中人世代求仙……岂不是笑话?决计不可能!” 话虽说得硬,但只因上古年间除妖一事疑点颇多,他心中却已信了七成。 石不言见泉鸣将信将疑,看向善存轻声道:“晚辈修为浅薄,自是无法揣测仙界意图,只是……晚辈入门之前,也以为道门中俱是神仙人物,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 听得此言善存一愣,想起了浩气宗的命运,目中闪烁,过得片刻却突然放声大笑,近乎癫狂:“哈哈哈……好一个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哈哈哈……” 泉鸣大惊,忙上前扶住善存,担心道:“师傅!” 那癫狂笑声猛然一停,只见善存咬牙切齿道:“老夫八岁修道、至今已过百年,一心以为道门中人修得是浩然正气,行事自问没有偏颇无愧于心,也是如此教育弟子……却想不到,如此却是害了他们!若是我也如武阳一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浩气宗何至于如此?” 石不言心中一惊,暗道善存莫不是急怒攻心心性大变?却见泉鸣大声道:“师傅,若是如此,又怎当得‘浩气’二字?您……您只是过于遵守教条,变通不足而已。”这后面一句,声若蚊虫。 “大胆!”善存勃然大怒,见泉鸣低了头准备挨训,那训斥的话却怎也说不出了,又好似恍然大悟,一声长叹道:“是了,为师这性子,谁敢当面直言?我一直以‘卫道士’自居,想来只是道门笑柄。难怪宗门大劫我传出求援信息,却是杳无音讯……泉鸣……为师错了。” 泉鸣心中一惊,只听善存又苦笑道:“仙人仙人,终究还是人……或许我、真的错了,除妖一行门中便枉自折损众多弟子,现下连宗门都被灭了,我有罪、我有罪啊……” 心中信仰一旦崩塌,善存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只如迟暮老人一般,呆呆看向茫茫沧海,两行浊泪暗暗流下。 泉鸣全然没想到师傅会认错,不由得一愣,而后见师傅精气神猛然衰弱伤心流泪,心中大惊,慌忙跪下道:“师傅,徒儿一时口快,您且莫往心里去。若是您不振作,我们还如何报仇,如何重建浩气宗?” 石不言想了想,轻声道:“前辈,贵门一事错不在你。那五峰山狼子野心,终是要寻一个门派来立威的……” 过了片刻,见善存微微点了点头,石不言又道:“前辈刚正不阿,你任下的浩气宗道门中谁不佩服?无人来援,定是五峰山动了手脚。家师曾说过,这世间终是奉行正道,纵有那跳梁小丑得势,终如过眼云烟不可长久。五峰山如此倒行逆施,终会自取灭亡。” 善存双眼闭上,过了许久一声长叹,而后双眼再睁开,又有精芒四溢:“卜川真人老夫一向佩服得紧,他的话自然错不了。老夫倒要好好看看,五峰山还能猖獗多久!嗯……此刻看来,便是教徒弟,卜川真人也强过我许多。泉鸣,日后……多跟他学学吧。” 石不言连忙摆手,泉鸣见师傅心结好似打开,欣慰道:“师傅,其实我对石兄佩服得紧,好男儿就要有他这般敢与天下敌的豪勇。” 善存一愣,浑然想不到一向乖觉的泉鸣会有这等想法,正要吹胡子瞪眼,转念一想苦笑道:“看来为师确是把你们压得太狠了……日后你放开性情做吧,为师不再约束你。” “您不再怕我‘误入歧途’了?”泉鸣笑道。 “哪里还有什么歧途?现在能有条路让我们走,已是求之不得了……为师也算看透了,那‘浩气’二字就存在心中吧,我们也走一走以前不曾走过的路!”话一说出,善存好似精神好了许多,虽然眼中仍有一丝淡淡落寞。 泉鸣陪着善存站在云头看向远天,一脸肃然,石不言却对善存这番话心有戚戚,不由得抬头看向那两个背影,背影之前那茫茫天海…… 三人轮流驾云,加之没有耽搁,不过几日便追上了“仙山”。 见到那在大海中破浪疾行的巨龟、巨龟身上方圆数十里高耸百丈的大山,泉鸣当即目瞪口呆,善存只是看着那巨龟心中巨震,那几个女子早已忘记了自身惨剧,呆呆出神。 几人落到湖边,得讯赶来的黄宝山二话不说,走上前来恨恨一抱石不言,而后拍着他的肩道:“石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舍不得……” 话未说完,见了石不言身后的善存泉鸣,又见了那几个惊疑的女子,黄宝山楞道:“这是……” 石不言介绍了几位,又说了几个女子的苦衷,黄宝山见礼之后忙叫人去安置几位女子,又令人安排酒宴,给几位仙师接风。 众人见又有两位仙师前来找黄宝山,那一颗心更是加紧蹦了几下,连忙下去准备,好一表忠心。 ; 第四十一章 相思 见了那庞然巨龟,善存怎会不知那是妖族?看着黄宝山急匆匆跑远的身影,他皱眉道:“不言,你怎会与他认识?他又是如何能到这‘海上仙山’?” 石不言呵呵一笑道:“这黄宝山只是个凡人,晚辈和他也是无意中结识,人不错。他的老爹黄万贯就不一般了,你们也见过。” “见过?”泉鸣疑惑道。 “万兽谷中,最后悬崖上出现的那位,就是他的养父了。”石不言传音道。 两人大惊,当日那如滔天巨浪般的妖力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如何不记得远处悬崖上那如狼似狐的庞然妖身? “那不是……”泉鸣正要失声大喊,却被善存一下制住。石不言不说话改为传音,自然有蹊跷。 善存转头看去,只见一黑袍老者站在一处帐篷外正冷冷看了过来,见了那眼神,他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脊背直窜入脑,心中一惊,泉鸣却是一动不敢动,脸色煞白。 “徐叔,这两位是不言好友,你可不要吓他们。”石不言笑着迎过去道。 却见徐行手一挥冷冷道:“只此一次。下次你若敢再带旁人,休怪我不客气。” 石不言一愣,见徐行已消失不见,苦笑着回头道:“前辈切莫生气,这位是黄万贯的管家,嗯……厉害得很。他不喜旁人叨扰,咱们歇息一下,酒宴过后便走吧。” 泉鸣修为不高,自是不觉那徐行修为高到什么地步,善存却是大惊,隐约觉得若是他向自己出手,只怕自己接不下一击…… “难怪这些普通人能上这仙山……石不言,为何你总是能遇上这些厉害的妖族中人?”善存皱眉道。 “我也很是奇怪,旁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得妖族,我却接连遇到……莫不是和我那孤煞之运有关?”石不言苦笑道。 善存心中已放下了对妖族的成见,酒宴上郑重其事向徐行敬酒,徐行淡淡点了点头,那酒却是不喝。善存只当不见,自己干了,暗道妖族中人俱是救世的英雄,傲气一些自是应该。而后他和刘泉泽聊起了养生术,大为投机,惊觉原来放下教条和身段之后,行事果然不一般了,更为自在。 倾国倾城自然又围在了石不言身边,一脸哀怨,听得石不言又要走,两人勃然大怒,毫不顾及石不言那“仙师”身份,气呼呼坐到了一边自顾喝酒,石不言只有苦笑。 泉鸣此前虽一直被师傅的规矩束缚着,但他脑子里却奔放得很,见了这情形嘿嘿一笑道:“石兄,这是……桃花债?” “浩气宗的人还懂这些?”石不言笑道:“莫非……你也想欠欠债?” 真调笑起来,泉鸣却是面上一红,闷头喝了两口酒,看向石不言欲言又止。 石不言奇道:“真想?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师傅允许吗?” 泉鸣一声长叹,竟然好似黯然不已,见了石不言惊异目光,呐呐道:“石兄,你和妖族中人如此熟悉……当日、当日那兔妖……可曾……可曾安好?” 话一说完,泉鸣那头几乎要垂到桌子底下,终是心中记挂那兔妖安危,又强自看向石不言,只是眼神闪烁,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 石不言不禁愕然,而后却对这泉鸣佩服不已,肃然道:“泉鸣兄,红雪无恙,此刻应该在妖族圣地无疆山。” 泉鸣羞赧道:“我见石兄不拘一格,这才……敢说。你不会取笑我吧?” “不言怎敢?敢爱敢恨,方为男儿本色。来,我敬你一杯。”石不言正色举杯,泉鸣心中一松,一饮而尽。 这泉鸣自幼便入了浩气宗,平日里门规甚严,加之善存为师,那日子更是过得小心翼翼。 终日面对说教,泉鸣也只当这妖族就如师傅所说一般,穷凶极恶,为祸世间。谁知他第一次下山便遇上了兔妖,但那兔妖分明只是送迷途小儿回家…… 兔妖被石不言救下,他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日后他只要独处,眼前便会浮现出那兔妖的凛然眼神,那大声呼喊——“你们为何对我动手?我一生从未杀生,更谈不上伤人,与你们更是无冤无仇……” 他生平第一次对师傅的话产生了怀疑,妖族真是凶残而邪恶的吗?这兔妖如此柔弱且心地善良,决计不是! 叛逆的心思一旦萌芽,便会悄然长成参天大树。 不知不觉间,他愕然发现自己开始思念那兔妖,而且不止一次梦见她在万兽谷中被人杀死,甚至有几次,是自己的长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但这份思念,注定只能深埋心中。平日里师兄弟有谁动了情欲都会被师傅责罚,更何况那是兔妖? 泉鸣借着酒意将心事一一说出,只觉舒坦不少,石不言更是对他敬佩不已,应道只要有机会,定要促成好事。泉鸣大喜,恨不得立刻和石不言结为兄弟。 酒宴过后,石不言向黄宝山辞行,黄宝山拉着他到了一旁小声道:“石兄,不是我说你。此刻乱象已生,届时你救得过来吗?今日三个明日五个,都朝我这里送岂不累死你?汪村别后重逢,我本觉得你少了几分优柔多了几分霸气,怎想你还是如此心软,怎成大事?” 石不言一愣,却想起了村庄中那个大大土堆,摇头道:“此事……是我一时想起了自家惨剧心中不忍,故而……” 黄宝山抬手道:“我不是说你见死不救,而是你得想办法把那根给除了。我也听老爹说过,玄一门在道门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治不了五峰山?” “门中如何打算我不知道,但和五峰山终究会有一战。只是五峰山现在势大……唉,有些事你不明白。”石不言无奈道。 黄宝山眼珠两转,点头道:“若是不成,你就来找我。咱一起在海外过那逍遥日子,眼不见为净。” 石不言摇头道:“我就是个苦命人,怎能如你一般宽心?你放心吧,不见你开邦建国,我怎舍得死去?我还等你给我封个国师呢。” “哈哈哈,真有那日,只要你来,那大位给你又何妨?不对啊,你这是埋汰我吧?”黄宝山佯怒道。 石不言却是面色一沉,看了黄宝山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了,保重。” 见那云团在暗夜中升起,黄宝山揉了揉眼睛,啐了一口道:“这风还真他妈的大……” …… 三人驾云疾行,远远见得陆地自海上升起,石不言看向善存笑道:“前辈,不言要回山复命,不如,随我一同前往玄一门?” “哼……老夫纵是走投无路,也绝不……”话未说完,善存忙住了口,拂袖看向别处。 泉鸣看了石不言一眼,轻声道:“玄一门置身事外,师傅还在生气呢。” 石不言点头道:“前辈,师门目前虽置身事外,但不言却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终究会有一战的。门中长老和真人许是见时机未到,不宜草率,故而暂且容那五峰山猖狂……这样,你随我一同回山,我带你去见山石长老。” 见师傅仍不回头,泉鸣轻轻一扯他的衣角,只见善存摇头道:“唉……本是丧家之犬,还要什么脸面?我随你去!” “此言差矣,若是山石长老见你去了,说不定多欢喜。”石不言微微一笑,他和善存自然知道,这一“去”,便是投靠玄一门。 一路行去,也没有遇见什么凶险,山门外静虚静玄见是石不言带了人回来,也不发问,点点头打过招呼便放行了。 入了玄一殿,石不言直奔书房,推门一看却见好大一屋人。山石长老居中而坐,门中真人俱在,还有五六个他却不认识,其中有男有女,见其年龄风度,看过来的眼中神光内敛,定是道门高人。 山石自然一眼便看见了善存。善存去而复返,还是和石不言这心思细腻的人同来……他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暗暗微笑点头,心中一定,呵呵一笑起身道:“不言回来了?咦……这不是善存掌门?贵客、贵客啊,快快快,快来坐。” 大方道长连忙起身,叫来童子添座上茶。 善存面上一红,拱手一礼正要说话,却见百尺起身笑道:“不言,有人在师傅那里等你,你还不快去?” 石不言一愣,又听得一声冷哼,他转头一看心中大惊。 这冷哼的正是元清真人,但让石不言吃惊的,却是元清身边那冷冷看过来的人。那人面容清瘦,肤色极黑,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却有些花白。这人他虽只见过匆匆一眼,但怎会忘记? 正是胡薇的父亲、落云谷谷主胡硕! 他已隐约明白了天机峰孤台等自己的是谁,心中一喜,也不给门中前辈和客人打招呼,转头就走,却听元清一声大喊道:“站住!” 石不言回头看向元清真人,见他黑着一张脸,一指泉鸣气呼呼道:“咱们有事要谈,这个小哥你先带去招呼。” 石不言当然知道元清为何生气,他忙拉上一脸吃惊的泉鸣落荒而逃,远远听得元清那大嗓门道:“善存,咱们谈的事可不合你的道义,你当真要听?……” ; 第四十二章 输赢 石不言心中激动,拉着泉鸣疾飞,远远见得那云海孤台,却突然间想起一事,停身看向泉鸣急道:“泉鸣兄,仙山之事你可千万要保密。” 泉鸣一愣,嘿嘿一笑道:“仙山?有什么事?即便真有什么事我也没见到。哈哈哈……走,去看看是何家女子让你如此心急?” 石不言心中大定,与泉鸣落上孤台,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泉鸣见了卜川真人的坟,面上一肃道:“石兄,可有香蜡纸烛?” 石不言点点头,向自己那重建的竹屋走去,推门一看,却是呆了。 小床上,那朝思暮想的伊人正在熟睡,嘴角弯起……只是,她分明瘦了许多,脸颊也微微收了进去。 他不由得大为心痛,想要上前将胡薇拥在怀中,却止住了脚步,轻轻取了物品退了出去,又轻轻关上屋门。 但他却忘了鞭炮会很响,这响声除了驱散前来盗取供奉的孤魂野鬼,还足以吵醒任何一个睡觉的人。 当鞭炮响起,只是片刻便有一道疾风吹来,纸灰飘舞、青烟四散。石不言只觉得背上一暖,已被胡薇紧紧抱住。 泉鸣一笑,连忙遁去看风景,石不言转过身来,捧起泪眼模糊的脸,摩挲着那消瘦的脸庞看了一会,轻声道:“哭什么?师傅看着呢。” “我就是要让真人看看、看看咱们多恩爱。”胡薇狠狠抱住了石不言,却是放声大哭,弄得石不言慌乱不已,只得抱住她一阵安抚。 却见胡薇哭声一停,一把推开石不言恶狠狠道:“为什么不去看我?你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若不是相思,怎会如此?石不言心中一痛,一拉胡薇的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既然你来了,我让你吃成元清真人一般也可以。” 胡薇一愣,噗嗤一笑道:“谁要胖成那样?肉球一般,你不嫌弃?” “怎么会?纵然是肉球,你也是极为美丽的肉球。”见了胡薇破涕为笑,石不言心中一暖。 “呸……油嘴滑舌。”胡薇脸上一红,却是满心欢喜,又将石不言抱得紧了一些,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云海、绝峰、孤台、孤台上相拥的两人……只如一副绝美画面。 过了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四目交注,胡薇嘻嘻一笑道:“是了,你没有回来的日子,你的那些朋友可经常来陪我。” “哦,怎么样?我的朋友不错吧?”石不言笑道。 “嗯,力行嘴很甜……”说到这里她脸上红了一红,又道:“魁武看起来傻傻的,但很实诚,古修明和顾念真好恩爱呢。嗯……严敌这小子太沉闷了,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对了,你说过的吴若离曾来过一次,看了我一眼便走了,有些奇怪……” 听得说起吴若离,石不言心中一惊,随即暗暗头痛,却听得一声大喊远远传来:“胡薇妹子,我们来看你了,还带了一个你的老朋友。” 这大嗓门……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云海上几人正驾云而来,那大笑的不是魁武是谁?在他身边,自然又是那一群人,其中的一袭红衣分外亮眼…… 见了吴若离那冷冷眼神,石不言心中一苦,胡薇却高兴不已,拉着他忙向孤台边跑去,大喊道:“魁武师兄,快看,不言回来了。”那神情,像极了小孩子向刚认识的朋友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偶一般。 几人落上孤台,魁武自然和石不言一个熊抱;力行看了眼石不言,又瞟了眼吴若离,笑眯眯的,分明不怀好意;古修明和顾念真微笑着站在一旁,严敌虽然面上平静,但那眼神却有几分闪烁,他身边,正是长着一张周方四正国字脸的张净水,一双小眼睛仍是好似没睁开一般。 胡薇惊喜道:“张净水!”忙走过去和他寒暄,当日和石不言救下张净水后,他们也一起共过凶险,自然结下了情谊。 只是孤台边那一袭如火红衣的吴若离虽带着浅笑,却有一股冷冷气息,石不言眉头一皱便要上前,却见胡薇迎过去道:“若离,你也来了。” 吴若离看向胡薇,笑道:“上次走得匆忙,有些失礼,胡小姐莫怪。” 胡薇忙拉住她的手道:“你们都是不言的朋友,我怎么会呢?” 吴若离笑容微敛,定定看向胡薇道:“我可不是他的朋友……” 胡薇一愣,知道隐情的几人心中一咯噔,忙看向吴若离,生怕她说些什么。石不言更是走到了胡薇身边,开口道:“若离……” 却只听一个声音传来道:“咦?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这么热闹了?石兄,还不给我介绍一下?” 石不言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直道这泉鸣来得太及时了,转身微微一笑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浩气宗善存掌门的高徒,泉鸣……” 这时候力行自然要跳出来活跃气氛,哈哈一笑道:“久仰久仰……可是我听说浩气宗的弟子大都是板着一张脸,不似你这般和气啊……” 吴若离见几人和泉鸣异常亲热,却也明白为何,她看向胡薇笑了一笑,便径自转向云海,好似专注地在看那云生云灭。 胡薇颦眉看向吴若离,只觉得恰才她看向自己时,那眼中好似有几分挑衅…… 好友重逢,自然有酒。但这酒,却是吴若离带来。 有了酒,自然就热闹了,不管这热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最终,众人都成了陪客,主角却是一言不发,含笑拼酒的胡薇和吴若离。 两人均是自幼被宠大,性子也相仿,一个“胡作非为”,一个“刁蛮无比”。只是胡薇小机灵多一些,吴若离多些“霸气”。一碗碗“不归”被吴若离仰头灌下,胡薇虽是小口小口喝,却也不比吴若离来得慢。 见了吴若离一直面带微笑,石不言心中一惊,暗道这丫头什么时候转了性,不再是性烈如火、心思变得深沉了;而胡薇虽然也有笑意,却是眉头微皱,他不禁大为头痛,看向力行。 此刻就连泉鸣和张净水都看出了不对,知情的那一帮人更是眉头皱起,力行见石不言“求救”,大惊失色,连连摆手——石不言神出鬼没,但吴若离却是在门中,此刻他怎敢发声? 吴若离酒量颇得其父真传,加之“不归”酒力霸道,胡薇怎喝得过她?眼看胡薇已是偏偏倒到却在强撑,石不言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道:“若离……” “你让开!” “你让开!” 两女异口同声转向石不言大喊,如被激怒的野猫一般。只见吴若离抛开空酒坛,又拍开一坛泥封倒酒,胡薇自然也去抱放在一旁的酒坛,只是手掌拍了几下那封泥都没拍开,身子一软,趴在酒坛上睡了过去。 石不言忙将胡薇抱起,沉着脸看向吴若离。 吴若离起身哈哈一笑,脸上却滚落几滴泪水,她一仰头,如一片红云冲天而去。 泉鸣和张净水面面相觑,力行几人摇头叹息,场间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却见石不言沉声道:“散了吧……泉鸣兄,对不住,不能陪你了。力行,你带他去广玄峰客房住下吧。” 力行点了点头,叹气道:“这女子啊,一半是汪洋大海,另一半却是熊熊烈焰。唉……” 魁武瞪眼提拳道:“你又何时懂得女子心思?少在这里大放厥词。这下小师妹不痛快、不言不痛快,这胡薇妹子也不痛快,我就更不痛快了。惹得恼了,小心我揍你!” 力行脑袋一缩,惊恐道:“有客人在呢,你不给我留……别,别打!” 看着那一逃一追的两人,古修明和顾念真摇头苦笑,几人向石不言辞别,驾云而去。 孤台上顿时一静,石不言刚想将胡薇送入竹屋,却见远远有人自云海上飞来,凝神看去,心中一凛。 正是山石长老和胡硕前来。 石不言看了看怀中酣睡的胡薇,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胡硕,毫不回避。 两人落地,胡硕沉脸上前接过胡薇,又见了一旁散乱的酒坛酒席,一言不发。山石长老前来,自是取那水属灵源,见他并没有避讳胡硕,石不言当即取出灵源,山石长老又取出一个木盒收了,匆匆离去。 胡硕极小心地理了理胡薇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看向石不言,淡淡道:“你能给她什么?” 石不言全然没想到他与胡硕的第一次交谈便是如此直接,而这问题更是让他一愣——是啊,我能给胡薇什么? “我有一个门派让她胡作非为,有无数法宝任她挑选,单这两样你便给不了,你哪里来的自信、想要我的女儿?”话至最后,胡硕一声大喝,眼中精芒一闪法力吞吐,如山威压直逼石不言。 石不言身子一颤、苦苦强撑,令不安的血灵不得轻举妄动,脑中心思电转,与胡薇一起的一幕幕画面急速闪过,最终定格成她的如花笑颜。 “谷主……”石不言一开口,顿时觉得那压力一重,险些跪了下去,咬牙大喊道:“纵然你将这世间全给她,她也不快乐!” ; 第四十三章 允亲 石不言一声大喊,强撑身体抬头看向胡硕,额头青筋直冒、汗如雨下。 胡硕目中一闪:“快乐?你能给她?” “我能。”石不言已不能说太长的话语,他只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在胡硕那汹涌威压中苦苦支撑。 胡硕昂头道:“可是你身怀孤煞之运、亲之不详,这又该如何?” 石不言只觉身上一轻,那如山威压悄然消散,他来不及收势冲天而起,忙运转法决落下,气喘吁吁道:“你知道家师曾替胡薇推算过,她是有福之人,何惧这不详命格。更何况,我自会用性命去保护她。” 沉默良久,胡硕一声轻叹:“性命?道门纷乱已生、劫难将至,这最不值钱的便是性命了……日后的事已是看不清,也只怪我太过溺爱小薇,既然如此,由她吧。” 心中一动,石不言看向胡硕,却见胡硕又是冷冷看了他半响,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一个声音冷冷传来:“繁琐之事免了,一月之后,纳征请期……” 看着云海中渐渐远去的身影,石不言一愣,好似不敢相信一般,又好似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纳征请期”所谓何意,待胡硕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猛然明白胡硕允了这门亲事,一声大喊,大笑着冲天而起,如孩童一般在空中翻滚着、叫嚷着,高兴不已。 血灵得了石不言的命令不得显露身形,此刻石不言的喜意感染到他,他大叫道:“父亲,为何如此高兴?” 石不言停下来,心念一动将血灵托在掌上,笑道:“一个月后你便有了母亲,你说我高不高兴?” “母亲……”血灵小脑袋一歪,急速搜索着脑海中石不言的记忆,其中和母亲有关的,全是满满的温暖爱意,他不由得在石不言掌上翻了几个跟斗,高兴叫嚷道:“好,母亲!血灵好高兴,我也有母亲了……” 看着血灵在身边飞舞叫喊,石不言没有阻止他。 血灵以他的血塑得身体,此后石不言几次运转血炼决后,赫然发现他和血灵能心神相通,只是不知是血炼决的效用、还是他那血的古怪。 血灵的神念极其强大,试想徐行这等积年老妖都不慎中招掉入血灵幻境,按石不言对神魂的理解,血灵已经超过神玄境的高人,这也是血灵能藏匿身形的原因——道门中人“看”东西,自然不只用眼。 究其根本,血灵为灵源孕出的一点灵智,正如人的灵魂。石不言只当是血灵借他的血“托胎转生”,眼下血灵心思他一览无余,自然知道血灵对他极为信任和依恋。只是血灵自古至今不曾入世、从未与人交流,脑中懵懵懂懂,恰如小儿。 他与血灵之间似父子、又好似师徒,而他也渐渐接受了这种关系,这种感觉极为微妙,他突然觉得,自己又多了几分需要担负的责任。 或许,这便是当初父亲和师傅对他的那种感觉吧。 石不言转头看向师傅的坟墓,对血灵笑道:“来,血灵,我带你去看师公。” 血灵一个筋斗翻坐到石不言肩头,随着石不言走到卜川真人坟前,石不言让血灵站到地上,而后看向墓碑轻声道:“师傅,这血灵……就当是我的孩儿吧。我带他来给您请安。” 点燃蜡烛黄纸,血灵抱着三只点燃的线香飞到供桌上,插上香炉,又飞下来恭恭敬敬磕头,而后抬头小声道:“师公,我不知道为什么您是一张桌子,但父亲对您极为敬佩,血灵自然也佩服你……” 石不言看了看那张小小供桌,一把拎起血灵大声道:“什么桌子椅子,你说什么呢?师公面前怎能说胡话?” 石不言发怒,血灵嘴里嘟囔不已,石不言又好气又好笑,一指坟墓正色道:“日后不得在师公面前胡言乱语。” 血灵点了点头,石不言手一松,他便化为血滴钻进了石不言衣衫中不再做声,感到血灵满脑子不服气,石不言摇了摇头,暗道血灵不通人情世故,日后还得多教教他才行。 他收拾了酒宴残局,走到孤台边那大大缺口处坐下,看着云海翻涌,脑子里思绪连连。 胡硕能答应这门亲事,固然是对胡薇的溺爱,但只怕他对日后道门的纷争和那劫难有着深深忌惮。 玄一殿书房中的那些高人,定是如胡硕一般,是各个门派的掌教或是长老,所讨论的定是如何应对五峰山,说不定还在商议日后如何应付那大劫难……玄一门数代谋划,看来山石长老手中暗棋不少……房中那中年贵妇,会不会是花一秋的母亲花想容呢。 花一秋和胡薇自小定了娃娃亲,胡硕要如何与花想容交待?还有吴若离,若是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又会怎样? 只怪造化弄人,若离和自己当初都太高傲了。刘泉泽说得好,姻缘姻缘,终究还是一个“缘”字…… 一时间石不言头痛不已,终是站起身来,向天机峰中飞去。他哪里拿得出像样的聘礼,还得去找百尺商议。 百尺得知此事大喜,马上叫来了水溢寒和苦岩,但几人均是不喜外物,苦岩虽然喜好炼器,却也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 苦岩皱眉道:“老五,这胡硕身为落云谷谷主,寻常东西只怕还真看不上眼。但正因为如此,这聘礼也就是个意思,走走过场罢了。依我看,咱就按凡俗礼节去备。” 水溢寒拍掌道:“正是!听不言所说,这胡谷主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直接就让不言纳征请期了。既然如此,咱还废这劲干嘛?” 见百尺也直说有理,石不言笑道:“本来想找你们打个商量,谁知一个二个比我还穷……” 水溢寒嘿嘿直笑,苦岩面无表情,百尺脸皮终是薄一些,面上一红道:“这个……不言,不如我去找元清师叔看看。” 石不言一惊,忙道:“万万不可!” 百尺一愣,几人看了一眼,恍然道:“吴若离!” 石不言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事,还是瞒着她比较好。” “唉……为何美貌如我,至今还没有道侣?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不行,老四,我得去喝酒,你那酒还有多少?”水溢寒一声长叹,攀着苦岩向外走去,也不知是真受了打击,还是借酒遁走省得去愁那聘礼。 苦岩自然借势就走,嘴里犹自愤愤道:“你就不该回来,那酒怎经得起你这么喝……” 他们一走,只剩下房中两人面面相觑,石不言苦笑道:“师兄,我自己去想办法吧。实在不成,只好按四师兄说的办了。” 百尺点头道:“唉……也只好如此了。” …… 落神原之南数百里,群山巍峨,其间遍布深谷,少有人迹。 在其中一座险峻高山之上,却有着一座九层高楼直指苍天——此处便是道门中享有盛名、却又极为神秘的“问天楼”。高楼旁数个院落依山势而建,错落散布在山脊上。 说它享有盛名,是因这“问天楼”源远流长,其创立年代更早于玄一门,传说自有人开始,便有了“问天楼”。 这终究只是传说,从无人能证实,只因这“问天楼”正是世间的“凶地”之一——从无人入了“问天楼”地界后还能出来。便是“问天楼”这名字,都只是外间的人依那九层高楼名之。 但此刻,那山脊上已成火海,九层高楼虽未倒塌,却也成了天地间的一支大大火炬、烈焰冲天! 火海四周,无数黑袍人木然凝立空中,冰冷眼神注视着火场中,发现丝毫动静,便有数道凌厉剑芒呼啸而去,击出漫天飞火。 武阳眉头微皱,鹰目如电看向那九层高楼,淡淡道:“元修,高楼之顶还有一人。” 元修正是当日万兽谷外追杀石不言的神玄境修士,听了武阳所言,他凝神看去,沉声道:“师傅,那高楼有古怪,只怕还有厉害阵法。” 说完他向身后看去,见了那漫山遍野的残缺尸体,颤声道:“破阵之时已折损数百弟子,此刻那楼中之人已成困兽,只怕……” 武阳眼中厉色一闪,冷冷道:“这些‘弟子’本就是派如此用场,何须心痛?只要皇城中仙阵不停,这神玄境弟子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师傅,我倒不是舍不得这些外来弟子,只是我们不计损失把这‘问天楼’给打下来,究竟为何?”元修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弟子知道师傅自有主意,但自入世之后您的举动弟子越发看不透了,觉得师傅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武阳一愣,看向元修的眼中有了几分柔色,轻声道:“元修,为师忙于外事,确实少于和你们见面。一些事情不让你们参与,也是为你们好。你只要相信师傅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光耀我五峰山。” 元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武阳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一人,急道:“对了,许久不见元化,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元修一愣,摇头道:“师兄一直在闭关修炼神魂,一日外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师傅放心,今日出来我还看了师兄的本命魂灯,他没事。” 武阳点了点头,仰天叹道:“元化性子阴柔一些,许是在生为师的闷气……唉,看来为师确是疏忽你们了。” 见了武阳那一头花白,元修鼻子一酸,颤声道:“师傅,弟子都知道您一心光耀本门,怎会与你置气?只是……日后有事让我们去做吧,您又何必亲力亲为?” 武阳转头一笑,欣慰道:“好!事情已谋划无差,是该让你们威震道门了!” 元修心中一暖,向武阳深深一礼,而后转身看向那熊熊烈焰中的高楼,长剑一指,身边弟子如云涌去。 ; 第四十四章 睥睨 五峰山弟子黑压压一片围向高楼,却见烈焰下光华一闪发出震天爆响,一股庞然大力涌过,靠得近的五峰山弟子身体立时被撕裂,四散抛飞…… 爆响过后,伤亡大片,却没有惨呼与叫喊。有那被撕去手臂大腿的弟子止住去势后复又上前,神色木然,好似那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只是冷冷发出剑芒道术。更有那手脚全被撕裂的弟子拖着残躯疾扑而去,砰然一声爆出一团血雾,将那高楼炸得木石乱飞…… 接连的血雾爆起,火焰下那光华终于渐渐黯淡,武阳却如临大敌,长剑在手凝神看去。 高楼不断坍塌,夹杂着燃烧的噼啪轻响,突然传来啵的一声,如同一个大大水泡被戳破一般,一个黑影自那火中冲天而起。 武阳一声冷哼,长剑一点,一道金芒悄然出现在那黑影之上、丝丝缕缕繁复符文如花盛开,那黑影一顿,已被那金色符文轻轻盖上,却传来一声爆响,黑影向地上摇摇坠落。 武阳嘿嘿一笑疾飞而去,长剑光华又起,一道剑芒喷薄而出,瞬间击中那人,那人被击得横飞开来,喷出漫天鲜血,重重摔落在地。 武阳轻轻落在那人身旁,也不发话,一剑了解了那人性命这才仔细看去,见是一个年轻男子,心中一惊猛然回头。 却见那高楼轰然倾覆,一道白光无声射向天空。武阳大急,厉喝道:“元修!” 元修自然见到那白光,来不及发出剑芒,长剑脱手而去,如电击中那道白光,却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长剑寸断。谁知那白光受这一阻,竟然掉头向元修飞来,发出凄厉尖啸,见那来势,比之剑芒更为凌厉。 元修被那白光所指,不由得后心一凉,怎敢接这白光一击? 千钧一发间他猛然向下方坠去,白光擦着头顶掠过,却被刮下一层头皮,血如泉涌。顾不得伤势他向武阳那方疾飞而去,却见武阳呆呆看着那道白光在人群中疾飞,带出漫天残尸血雨,喃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此处竟然有一点金属灵源……” 元修止了血也看了过去,一脸后怕道:“师傅,这东西……就是灵源?快收了它,皇城中那位不正需要这东西?” 谁知武阳拉着他掉头就走,驾云全速离去,一边走一边摇头道:“灵气内敛,已然有了灵智,而且如此嗜杀……只怕这问天楼就是镇这凶灵的,想不到被我们无意中放了出来。来不及布阵,师傅收它不能,趁着那些人还没死光,逃命要紧。哈哈哈……” 元修一阵愕然,而后见武阳开怀大笑,疑惑道:“此次带来的弟子一个不剩,您还笑得出来?”但见了师傅发笑,他心中却很是欣慰。 武阳笑道:“上次除浩气宗,是为了震慑道门,但浩气宗毕竟不强,所以此次除问天楼,正是为师要让他们看看我五峰山的实力。届时恩威并施,不怕他们不乖乖听话。” 元修皱眉道:“这问天楼不过是法阵厉害,虽然有个老头修为不俗,其他的人却不够看……” 武阳摇头道:“问天楼自古便存于世间,却从无人得进,纵是进去也出不来,一向被视为禁地。须知越是神秘的东西,旁人越是畏惧。今日被我五峰山连根拔起,谁敢不服?纵有不服的,又怎挡得住我数千神玄境弟子来袭?你要记住,日后行事要大气一些,不要瞻前顾后,须知五峰山已不再是以前的五峰山了,我们要君临道门!” 元修连连点头,却听得风声不对,转头一看大惊道:“师傅快走,那东西追来了!” 武阳一听,面色一凛驾云疾飞,全然没了恰才说话的睥睨气势,看他们被一道白光追得落荒而逃,反而有些狼狈。 …… 天机峰孤台。 自那日吴若离一闹,力行几人也不来了,石不言乐得清净,胡硕已带胡薇回了落云谷,眼看一月将至,他却没有心思修炼,满脑子想的便是如何弄聘礼。 即便按凡俗礼节去备聘礼,终究还得有两样拿得出手的吧。 想起三个“装疯卖傻”的师兄,他哭笑不得,又想起师傅一生除了留给他的戒指,也是身无长物,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师傅这一点他们几个倒是有样学样。 他缓缓转动着戒指,无意中以心神查探其中存放的东西,见到其中一个小小布袋,猛然一惊道:“这是……纳元袋?” 当日自五峰山黄沙手中得了这法宝,用过两次后他便收入了戒指,日后少有动用,时日一久,他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件东西。记得胡薇曾说过这纳元袋只怕不简单,而且五峰山弟子也对它极为忌惮…… 光华一闪,纳元袋已静静漂浮在他眼前,他心神一动探进袋中,见里面除了摄元沙便再无一物,暗道这摄元沙也不知口诀,而且吸人真元阴损歹毒,如果当做聘礼有些不妥,不如取出来。 心念一动,布袋袋口一张,一堆黄沙倾了出来,石不言取了个玉瓶小心装了,专门留了一粒手指一按,顿时觉得体内法力如潮而去,连忙将这沙粒震落瓶中,封口收入乾坤戒。 “好霸道!当日幸好没有被这摄元沙击中。”他不由得一阵后怕,但左看右看也不知这纳元袋除了收东西,还有什么用。不过既然名为“纳元”,想来是能收纳元神或真元的。 就这不清不楚的纳元袋当做聘礼……石不言总觉得不是滋味,看来,只有厚着脸皮去找山石长老了。 刚飞近广玄峰,只见数道身影急速飞来落到广场上向玄一殿疾奔,更有几个身影毫不顾忌,直飞玄一殿。石不言一愣,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忙按落云头踏上广场,也向玄一殿走去。 此刻已是午后,广场上却如早课刚结束一般围满了人,远远见得玄一殿前值守的换成了静虚,但凡有人要进玄一殿,他俱是黑脸不许。 石不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气玄境弟子,人微言轻,只怕进不了玄一殿,不如听听广场上的弟子在说什么。 刚走两步,却听得一个声音大喊道:“不言!”石不言一看,正是力行在人群中向他招手,他忙走了过去。 谁知恰才正在热闹谈论的人们突然一静,全都扭头看了过来,见了石不言均是吃了一惊,满脸惊疑。 “就是他杀了千余修士?” “怎么可能?他分明只是气玄境。” “但我外出做杂务时,可是见了其他道门中人说起石不言咬牙切齿,若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定就要向我出手……” “听说是他得了宝物之助,所以才大发神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得这些小声议论,石不言微微一笑向力行走去。力行忙拉了他的手到一边,神秘兮兮道:“这次可发生大事了。” 见石不言一脸疑惑,力行知道他确实不知,一脸得意将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问天楼被五峰山所灭! 上古凶灵出世,肆虐道门! 五峰山传讯道门中的名门大派,邀一众掌门至皇城议事! 无极宫回信拒绝五峰山,当日即被五峰山千余神玄境修士灭门! …… 震惊! 这一个个消息只如千钧巨锤敲打着石不言的心神。 问天楼被灭,定是五峰山显示实力,但又何须多此一举?千余神玄境……如此力量,足以横扫世间道门!五峰山是如何在短短数年间做到的?而且五峰山这姿态,摆明要其余门派臣服于他,如此做有何意义?不过好在小门小派五峰山还未看在眼里,落云谷应该无事。 至于那上古凶灵,有了血灵之后,他已能猜得几分那凶灵为何物。 但想要玄一门臣服五峰山,怎么可能? 他看向玄一殿,眉头微皱,不知山石长老和诸真人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只听得数道破空声接连响起,一行血染衣衫的人落了下来,快步向玄一殿走去,静虚见了连忙打开殿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殿门开合间,他一眼瞥得大殿中躺了不少人,绿芒连闪,正是疗伤道术! “第三波、第三波了……”门中弟子轻声道,眼中渐渐有了担心。 见石不言看了过来,力行小声道:“今日已有三个门派的人逃了过来,俱是人人带伤。不过能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石不言看了看周围,大声道:“力行,我先回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玄一门护山法阵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管他几千神玄境,来多少都没用!” 力行一愣,明白了石不言的意思,笑道:“正是!更何况无为峰满山的长老可不是吃素的,哈哈哈。” 旁边的人一听,忙走过来问道:“护山法阵?力行,你见过法阵威力?” “那是自然。五峰山的掌门你知道吧?就是武阳那老杂毛。去年中秋过后来门中找长老谈事情,却被不言师叔给遇到了。有些人知道的,不言师叔和五峰山有大仇,便在山门和武阳打了起来,谁知引发了山门法阵,乖乖不得了,只是一道紫雷,便把那老杂毛轰个半死,要不是山石长老及时赶到救了武阳……唉,你们说长老救他干嘛?” “可是当真?力行,你可经常骗人。” “此事许多人都见了,不信你问静虚师叔。唉!静虚师叔,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眼巴巴看向玄一殿前那位黑脸门神,见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心中一松,眉眼间愁云散去,心思也活泛起来。 “力行,你小子要糟。”一人笑道。 “为何?” “满山的长老?你当长老是猴子吗?哈哈哈……你小子骗了我们多少东西,今日你不吐出来,定要告你个大不敬!”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这几十双耳朵听得分明,我哪里说长老是猴子?这可是你说的!” 见广场上一扫愁云惨雾、气氛渐渐活跃,静虚看向石不言点点头,石不言微微一笑,悄然离去。 此后数日,又有三个门派的幸存者逃入玄一门,再往后,却风平浪静了。 但在少数人的心头,却如黑云压顶。 他们自然明白,五峰山已经一统名门大派,再无人敢有异声。 这只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 ; 第四十五章 定亲 高山之间,云海之下,落云谷各处亭台楼阁披红挂彩,一片喜气,门中众人更是喜气洋洋——谷主之女胡薇今日定亲。 亲一定,那终日生乱的“胡作非为”离出阁也就不远,长享清净的日子指日可期。 想到这里,院子中摆放桌椅上菜添酒的人更是勤便了。 只是谷主胡硕面色阴沉,好似不太高兴。 虽然落云谷在道门中不是大派,但他却是炼器之道的宗师。独女定亲贺者寥寥,只有数个五峰山无暇顾及的小门小派前来观礼,他心头自是不快,将五峰山恨之入骨。 五峰山已将名门大派一统,他那喜帖无处去送,若非如此,今日的落云谷自然客似云来。 这不快的,还有与他一桌的元清真人。 上石长老十分重视石不言与胡薇的亲事,因为五峰山,他须得在门中坐镇,元清与卜川感情最为深厚,这石不言长辈一角,自然只有元清。 元清深知若离和石不言的纠葛,虽然此事怪不得石不言,却也只觉得石不言可恨至极。 在他眼中,这世上的女子自然只有若离天下无双,石不言没有立时割舍胡薇,那是他眼瞎!更何况还累得若离死去活来? 但他也知分寸,当下容不得他胡来,还是老大不情愿和石不言来了。一同来的,自然还有石不言的三个师兄,力行泉鸣等几个好友。 至于聘礼……自然是依了苦岩的提议,衣料首饰糕饼酒茶林林总总一大堆,前来观礼的虽没什么大派中人,却也觉得这未免太寒掺了点。 谁知胡硕竟然大大方方接下了,看不出来有半点不喜,观众此刻才恍然大悟。 玄一门传承久远,所藏之丰让人不可测度。落云谷亦是积年炼器,更是不缺法宝珍奇。若是石不言以法宝为聘,法宝太好,落云谷如何回?若是太差,却让落云谷小觑。 顿时有人暗暗点头,直道玄一门不愧道门之首,所思所虑无不周全。 此刻礼仪已成,石不言自是被落云谷一众年轻弟子给围住喝酒,胡薇喜笑颜开陪在胡硕旁,不住给元清几人劝酒布菜。 水溢寒和苦岩本就好酒,落云谷招待宾客的,却不是给老汪头那化去了酒力的“柔云”,而是给修道人喝的正宗柔云。一口下肚两人连连叫好,而后来者不拒,苦岩也顾不得向胡硕请教炼器之道了,只让胡薇一阵好忙。 但元清本就是烈火般的性子,只觉柔云寡淡无味,哼了声道:“百尺,这酒太淡,你给谷主倒这个。” 见元清掏出了看家宝贝不归,百尺脸色一苦,生怕牵扯上自己,忙提了酒坛给胡硕换酒。 胡硕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哪有客人自备酒水的道理?但他在玄一门喝过不归,知道两相比较柔云确是酒力不足,但胜在回味绵长,不过遇到元清这粗坯自然是无用。 众多小辈还有宾客在场,当下胡硕也不好发作,黑着脸举起酒碗向元清一举,一口干了。 元清见胡硕吃瘪,心头多少痛快了一些,当即哈哈大笑,自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让旁人瞠目不已。 百尺捂脸苦笑,这玄一门真人的威仪,就让师叔这么给毁了。 胡薇却觉得纵是有若离那一节在,这元清也颇对她脾胃,大呼师叔豪勇,夹菜连连。不过那眼神却不时瞄向被围在人堆里的石不言,见他也不知推辞或是装醉,但凡有人敬酒俱是一口干了,担心不已。 白千丈自是陪着石不言,一一介绍前来敬酒之人,待到后来场间众人几乎轮了一遍,见石不言仍是屹立不倒,这才稍稍放心。 又见石不言的好友围了一桌,门中弟子前去拼酒的纷纷败下阵来,古修明提了壶酒走过去。 这边酒站正酣。 魁梧自然如元清一般,来者不拒、大杀四方,便是严敌这小子也还未醉,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力行奸猾一些,好似伏在桌上睡去,那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见无人找他,又不时抬起头来夹菜。古修明顾念真两人却在赔泉鸣说话。 白千丈走到桌前挨个给他们添了酒,哈哈一笑道:“诸位都是不言好友,我也来凑个趣,诸位不介意吧?对了,我是白千丈。” 力行见白千丈直直看着他,不好再装醉,拿起酒杯道:“白千丈就是你啊。我们听不言说过,你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嗯……能和不言做朋友,人自然是不错的。来,大家和白兄喝一个。” 众人一饮而尽,哈哈坐下。力行看了看上首那桌,眼珠两转笑道:“白兄,你这名号,可比我们百尺真人响亮多了。” 白千丈苦笑道:“这个……上次去玄一门,静玄师兄也曾说过。唉,姓名受之父母,我不至于另改吧?” 魁梧向力行一瞪眼道:“就你话多。我看白兄人不错,不要打趣。白兄,你不用理会他。咦,这要说起来,力行你得叫白兄师叔啊,白兄也是你叫的?罚酒!” 力行顿时苦了脸,被魁梧按着硬灌了一杯,众人哈哈大笑。 喝了一阵,白千丈瞥了一眼上首那桌微笑喝酒的水溢寒,捏了捏怀中瓷瓶,长长呼了一口气,看向魁梧道:“我上次去玄一门,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认识几位,更是不曾与不言的师兄说过话。不如魁梧兄弟来替我引见一番?” 魁梧自然长身而起,引了白千丈走到胡硕元清那桌,一一介绍,白千丈面色不改,微笑着一一添酒,连说久仰。 胡硕见白千丈话语得体,落落大方,心头也是极为满意,却又想起了龙隐师弟,暗道日后定要悉心培养。 待介绍到水溢寒时,水溢寒看了白千丈一眼,却不去碰他添的酒,笑道:“这酒他们喝得,我却是不能喝。” 白千丈心中一凛,却不动声色道:“师兄说笑了,为何喝不得?” 水溢寒坐在椅上向后一仰,懒懒笑道:“真要我说?” 元清满不在乎自顾喝酒,百尺和魁武却是心中一凛,看向白千丈,胡硕也是眼睛一眯看了过去。 恰在这时,只听前院一阵嘈杂,而后一个女声高声道:“胡硕,你给我出来!” 一桌人正若有所思,突然听得这喊,胡硕长身而起,面无表情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涌了进来,一个华衣贵妇走在前头,满脸怒容,正是百花轩宗主花想容。她身边一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带微笑,白衣似雪儒雅不凡,想来便是花宗主道侣云先生云想衣。紧跟着两人的,正是满脸不高兴的花一秋。 他们身后站满了百花轩弟子,听着院外还传来鼎沸人声,只怕是举派前来。 见得有异,酒宴上的人自是停了,纷纷看了过去。石不言虽有了几分醉意,但见了花一秋,想起这里还有一桩公案未曾了解,顿时看向胡薇。 却见胡薇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石不言心中一松,但想起柳依白一事,只怕花一秋还在记恨自己,再说今日他在女方也属客家,不便迎接,只得站定看去。 只见花宗主沉着脸上前道:“莫不是结不成亲家,这酒也不请我喝了?” 胡硕摇头道:“既然来了,入席吧。看这架势,你是想看看能不能吃穷我落云谷。千丈,下去吩咐一下。” 白千丈原本骑虎难下,此刻听了师傅交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不大会功夫,院内又加了十来张桌子,更有门人弟子流水般上菜上酒,但来人实在太多,只得将没坐下的弟子带去了别院,另行开席。 花宗主夫妇自然坐了上首那席,但不知胡硕如何想,却让石不言和胡薇去赔百花轩的人。 风花雪月四长老是熟人倒还好说,见了花一秋的冷脸,石不言只觉百般不是滋味,却还得强颜欢笑一一敬酒。 另一桌的力行却看出了几分不对,眼珠两转,拉了魁梧一起将花一秋给架了过去,笑道早就对花公子久仰得紧,咱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 这亲近,自然就是轮流灌酒。花一秋哪架得住这般“摧残”,不一会便满脸桃红,醉醺醺拉着顾念真只问她衣衫用的什么布料,胭脂水粉产自哪里,而后对各种物件如数家珍,反倒让一桌人愕然。 这边石不言如释重负赔四长老喝酒,上首那桌气氛却有些诡异。 元清看了看花想容,沉声道:“花宗主,真想好了?” 却见云先生笑道:“五峰山势大,若是腾出手来,自然是对咱们这些小门派下手了。老胡,你还未下定决心?” 花想容看向胡硕冷哼道:“莫非你以为五峰山不会来动落云谷?” 胡硕面上仍是木然,自顾饮酒。 却只听一声哈哈大笑传来,一人高声道:“落云谷为炼器重地,老夫怎敢妄动?胡谷主,这大喜事为何吝赐喜帖?老夫不请自来,讨口酒喝。” 听得这声音,石不言立时大惊抬头看去,只见三人正缓缓落下,而那远天,黑压压一群人只如乌云一般,悬停不动。 ; 第四十六章 恶客 看着武阳带着两人缓落院中,远处更是布下大部人马,席间众人大惊,纷纷看向上首,惶恐不已。 却见元清犹若未见,只是喝酒,花宗主眉头微皱,云先生一脸微笑。 武阳落地环顾一周,自是见了元清一行,却面色若定,径自走向胡硕。胡硕面色一沉,起身一指远天,皱眉道:“武阳真人,你这是何意?” 武阳笑道:“先不说这些,今日贵门有喜,先喝酒。怎么,谷主不是舍不得几杯酒水吧?” 只见水溢寒哈哈一笑站起,拍了拍百尺的肩,笑道:“既然武阳真人要喝酒,我们这些晚辈自是应该让开。” 百尺冷脸站起,走过一旁。 水溢寒端起身前酒杯恭敬递了过去道:“五峰山在真人治下君临道门,晚辈敬仰得紧。这杯酒一直未动,晚辈就借花献佛,敬真人一杯。” 武阳接过酒杯,看了水溢寒一眼,仰头喝下,而后笑道:“胡谷主,这位是?” “玄一门,水溢寒。” 武阳鹰目一缩,又看了水溢寒一眼,点头道:“你就是水溢寒?不错,真是年轻有为。这酒也如你这人一般,好酒。” 这杯酒,正是百千丈所斟。 水溢寒定定看了武阳一眼,沉声道:“武阳真人修为通天,晚辈佩服。”说完,他走到武阳带来的两人身边,笑道:“这两位兄弟,咱们亲近亲近。不言,过来敬酒!” 自武阳空中现身,石不言当即站起,双目通红,血灵受石不言杀意一冲,按捺不住就要飞去,只觉一股庞然大力悄然传来,伴着风长老的传音:“坐下!” 而后他只觉手上一暖,正是胡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咬牙深深呼吸几口,重重坐下,血灵这才收敛一些,不再动弹。 见了胡薇担心的眼神,石不言心中一凛——今日是他们定亲的日子,长辈都未发声,他怎能妄动! 一念至此,他强压下心头仇恨,向胡薇和四位长老点了点头,喝酒不语。过了一会听得水溢寒叫他,又深深呼吸几口,缓缓起身迎了过去。 石不言自然认得随武阳前来的人,一人正是“陈元化”,另一个便是万兽谷外追杀他那人。 恰才冷静下来时,他耳中分明传来了玄璇子的声音,只道小恩公放心,他今日要好好“玩上一玩”。 看来玄璇子占了陈元化身体后,并未忘记他。玄璇子道行不知多深,得了如此强援,更有奇袭之效,石不言心中大定。 一时间场间气氛十分微妙。 武阳真的只是喝酒,纵是向元清敬酒遇冷,他也呵呵一笑,不谈恩怨,尽显大气,好似一切皆在掌握。 胡硕脸上阴晴不定,花想容仍是冷脸,只有云先生和武阳频频举杯,言谈甚欢,不过所谈皆是风土人情。 其他的人虽复又坐下,却只是默默喝酒,心神全在上首那桌,只待有变,便要拔剑而起。 只听武阳突然哈哈大笑两声,和云先生同饮了杯中酒,将酒杯一放,起身看向胡硕道:“胡谷主,这酒老夫已喝够,你可曾有了结果?” 听得此言,场间的人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均是一凛。 只见胡硕阴沉着脸,也不起身,目光扫过一脸紧张的胡薇,叹了一声,淡淡道:“既然真人酒已喝好,恕不远送。” “哈哈哈……好,好。胡谷主,告辞。” 武阳话音一落,只见身影一闪,长笑声中,他已站在了胡薇身边。 胡硕一心所系全在这丫头身上,若是能擒了胡薇,不怕他不就范。 这一下太过突然,眼看武阳就要抓上一脸惊恐的胡薇,他却突然间身子一顿挥袖一荡,再去拿胡薇,只见一轮巨斧带着厉啸已到眼前,胡薇却被风长老一把拉开。 砰然巨响中红黑光芒一闪,元清武阳俱是飞退,伴着声声呛然。 光华散尽,武阳已拉着元修“元化”飞在了空中,也不去看剑拔弩张的众人,鹰目一扫石不言,嘿嘿两声,直向远天那乌云飞去。 恰才便是石不言的一滴鲜血让他心惊肉跳,阻了他片刻。正是这片刻,使得胡薇逃出生天。 看着远方黑云缓缓移来,元清巨斧一横,看向胡硕。 只见胡硕面色一凛,朗声道:“今日武阳率众前来,是要逼我就范,让我交出宗门炼器之法!落云谷虽小,却也传承上千年,能在道门中屹立不倒,炼器之法便是我宗根本!列祖列宗在前,我怎能做下此事?换作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干他娘的!” “宁死不从!” …… 见落云谷门人群情激奋士气可用,胡硕点头道:“五峰山狼子野心,今日难免死战,且让我们痛饮一碗,而后并肩杀敌!” 这番话虽是对落云谷弟子所说,但一众宾客却心有戚戚,今日的落云谷,只怕就是明日师门。当下就有人大喊道:“五峰山逼得人没活路了,胡谷主,算俺老张一个!” “还有我!” 虽然有人应和,但也有人一言不发,驾云就走。 胡硕冷笑几声,也不下令阻拦,等了片刻见再无人走,他举起酒碗一声大喝道:“干!” “干!” 众人齐声大喊,落云谷弟子虽只百余人,但加上百花轩和来客,却也有数百人,顿时声势冲天。 驾云而去的数人心头暗笑,五峰山来势凶猛,且看你们如何被灭。却见落云谷上空的云海竟然缓缓落下,正惊疑间,一行人已被那云罩在其中。 元清一抹胡须上残酒放下酒碗,看向缓缓落下的白云中晕开数点暗红,点头道:“我一向对落云大阵好奇得紧,今日终可得见。” 胡硕却惘然若失,喃喃道:“只盼祖师爷不要怪罪。” 花想容却在一旁冷冷道:“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也不知当年我师妹如何看上了你。那些投了五峰山的门派,下场如何你不是不知,若是你允了武阳,只怕落云谷连块砖都不会剩下!” 云先生笑道:“容儿,你下决定之时,不也是万般不舍?莫要再说胡大哥了。” 纵是大敌当前,云先生仍是一脸微笑,从容不已。 说话间,只见头顶那万亩云海缓缓落下,将整个落云谷覆盖一尽,自外间看去白茫茫一片,翻涌不已。 一片黑云似缓实疾,飘到了这翻涌的云海上,正是密密麻麻的五峰山弟子,俱是神色木然,一片死寂。 也不见武阳动作发声,一众弟子却突然间四散而去,各据方位浮空而立,暗合周天星斗。 见大阵布成,武阳一声大喝道:“胡硕,你当真要玉石俱焚?” 这一声喝尽显武阳修为,只若雷霆滚滚,在群山间回荡。 回答他的,是一道伴着厉啸的乌光。 见那乌光来势,武阳不敢抵挡,闪身避开,只听噗噗闷响传来,在他身后的弟子也不知避让,被那乌光连穿数人,而后爆开团团血雾。 武阳纵身急追,将那力道消去缓缓坠落的一物抄在手中,只见此物长丈许,竟然是一支巨大的弩箭,其上蚀刻满了细密符文。 要知道他带来的俱是御神境弟子,竟然在这弩箭之前仿若无物。此刻武阳方知落云谷炼器确是名不虚传,却不能为己所用,心头大痛。 听得下方又传来轻微“咯吱”声响,武阳大喝道:“起阵!” 话音一落,只听“嗡”的一声,百丈方圆顿起金光,将空中大阵牢牢罩定。恰在此时下方弩箭如雨而来,接连不断的爆响中,金光明灭不定,终是抵御下了这波箭雨,却有数名弟子口鼻流血。 武阳心头一凛,这阵法可是传自皇城中那位,却也险些被这箭雨击溃,心中更是一痛,目中一冷,飞身落至阵眼,长剑拔出。 光华涌动,阵中千余弟子的法力真元汇入法阵,借着武阳的长剑宣泄而出,于勾画间在空中凝出一个金色符文,方圆十丈。 落云谷中又陆续射出数支弩箭,却被全力展开的护阵法力拦下,眼看着那空中符文传来如渊似岳的压力,元清沉声道:“老胡,再无这长弩了?” 不似外间看去的云海翻涌,于落云谷中看去,外间事物清晰可见。 胡硕摇头道:“我门虽长于炼器,这军阵之物却炼制极少。谷中积年所藏,已全数发出。” “数千神玄境合力一击……只怕这落云大阵防不住。”花想容皱眉道。 云先生笑道:“悠悠白云、变幻无常,落云阵岂是这千余人能攻破?但放宽心。” 花想容白了他一眼:“莫不是‘云先生’叫得久了,你真就飘飘然飞上了天,想做那白云?” 云先生呵呵直笑,伸手拉住了花想容的手,花想容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得他了,不过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那携风雷之声轰然压下的金光,此刻在她看来也只如夕照残阳。 符文没入云海,激飞白云朵朵,金光到处,顿时云消雾散,却有更多云雾翻涌而来,将那金光团团掩住,云生云灭间,落云谷数处亭台吱嘎不停,遍布谷中的温泉溪流更是滋滋作响,喷涌出团团水雾升腾而起。 金光终是消失不见,众人心中大定,但被困阵中怎是长久之计? 半空中,第二道符文光芒又盛。 ; 第四十七章 落云 抵挡下第二道符文,笼罩在落云谷上的白云更显稀薄,谷中楼阁坍塌数处,温泉溪流几可见底。 谷中众人已开始提聚法力,只待法阵一破,便要抵御来敌。 但五峰山不占地利,且法阵威力甚大,所耗怎会少了?纵然阵中弟子全是御神境,也只能发出三道符文。三道符文一出,他们便要中断施法,借丹药之力恢复真元。 既然已发了两道,那余下一道符文,怎会不出?落云谷大阵显然攻破在即。 只见武阳长剑虚点,道道金光在空中蔓延。他却如同在牵引一座大山,全然没了前两次的举重若轻,面色赤黄,额头已然见汗。 眼看那最后一笔就要勾勒完成,武阳却只觉一阵心惊肉跳,猛一回头,只见一道剑芒无声而来。 他心中大惊,一声大喝截下了用于符文的法力,身周顿时金光暴涨,砰然大响后,才传来剑芒的厉啸,那未完成的符文随即砰然爆散。 剑芒并不是无声,而是速度太快,声音尚来不及传出! 这一剑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恰逢符文将成、护阵法力最弱之时,而阵中弟子又与这法阵息息相关,这一击不止击在武阳身上,更是击中了上千弟子,偏偏此刻他们真元将尽,加之符文爆散的反噬…… 看着无数弟子坠落云头,武阳目疵欲裂,看向身后颤声道:“元化,这是为何?” 陈元化本应在法阵一侧与数人一道护卫,突然出现在此,武阳不禁一阵恍惚,更惊疑于这一剑的威势。 “哈哈哈……好玩,当真好玩。问世间,又有何人能一剑击溃千余神玄境?便是当年那……也没有这般威风。哈哈哈……有人来陪你们玩了,我去也。” 只见“陈元化”好似性情大变,眼中满是戏谑,哈哈大笑着冲天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武阳当即一口鲜血喷出,身上金芒散去。 那一剑威势无双,但武阳金芒护体,却不曾受伤。这一口血,是为那“陈元化”在此刻发剑所出。 “师傅!你没事吧?” “掌教!” 直至此时,元修才和一众长老门人飞了过来,惊疑不定。 元修急道:“师傅,师兄他……” “他已被人夺舍。元化……不在了。”见了来人武阳心神一松,眼角却滚落一滴泪珠。 陈元化自幼拜入武阳门下,武阳待他视若己出,若不出意外,下一任掌教非他莫属。 众人心头巨震! 这是何等夺舍,竟然能让陈元化本命魂灯不灭? 但已来不及思考了,震天杀声传来,下方那稀薄云雾中,涌出了大片人影。 武阳也不掩饰,抬手擦去眼角浊泪,目中一凛冷冷道:“各位师兄弟,我们先挡一挡。元修,你带人去看看,那些弟子没死的,用‘狂暴丹’。” 话音一落,武阳长剑一晃,当先向来人迎去。 狂暴丹入口,真元立复,代价却是三日后经脉寸断。 …… 落云谷中,众人只待法阵破去便要抵御来敌,想不到眼看那符文即将落下,却突然爆散,更有无数五峰山弟子如雨般坠落云头,众人一惊,而后大喜。 石不言知道定是玄璇子出手,但无需他提醒,元清已是一声长笑破空而去,众人立时士气如虹紧紧跟随。 只是胡硕飞去之前,下令神玄境之下的人不得妄动,众人也知凶险,老实呆在阵中不出,凝神看去。 见得武阳迎来,元清嘿嘿一笑吐气开声,巨斧飞旋有若烈日当头斩去,武阳面色阴沉,长剑光华暴涨,伸剑一引接下斧轮。两人战至了一起,溢出的气劲莫不是将靠近的人弹开,众人便离了他们,各自找人厮杀。 百花轩举派前来,加之落云谷,神玄境便有二十余人,除了卜川的三个徒弟,前来的宾客虽是小门小派也有数名神玄境,一时间和五峰山势均力敌。 虽然都是神玄境,但于生死搏杀间,却各有千秋,也见高下。 若说飘逸,百尺怎及得上百花轩众人,但其中为最者,却非花想容夫妇莫属。 花宗主手中一把绘满花朵的纸伞,旋转间涌出片片花瓣。云先生折扇轻舞,挥出朵朵白云。花开云生间,便接下了凌厉攻势,犹有余力反击伤人。两人衣袂飘飞仪态优雅,真似神仙眷侣云中漫舞。 若论法宝,当下又有何门何派比得过落云谷弟子? 落云谷高手炼器常常辅以兽魂,故而空中凶禽厉兽满天飞扑。魂体刀剑难防,唯有法力可挡,若是不查被兽魂入体,轻者身子一凛,重者伤残魂魄,于战阵之上自是有死无生,故而与落云谷对上的五峰山众人无不多加了一分法力覆于体表,战力生生低了几分。 而论杀伐,却是水溢寒最为抢眼。 单人只剑,携滔天煞气合身而前,眸子中两点妖异猩红红芒大盛,似极了裂谷一战时有灵物相助的石不言。道法剑芒无不被长剑白光披散,若敌人躲避不及,白光掠过便是两断。偏生他也不捉对厮杀,只是乘隙一击,此间第一条人命,便是一五峰山长老凝神对抗兽魂时,被他偷袭致死。此后,只要见了那璀璨白光,五峰山众人无不心惊胆颤。 落云谷中,一众年轻人看得热血沸腾,只盼自己也能在空中杀敌,眼看着五峰山的人接连坠落,雀跃不已。 突然间,只见一五峰山弟子一声大喝,也不顾眼前的剑芒,拖着断去一臂的身体合身扑向对面。一位落云谷弟子暗道你自来送死我落得轻松,谁知一声砰然爆响,那五峰山弟子竟然自爆当场,丹田内真元夹杂着骨肉暴虐涌出,落云谷弟子刚叫了半声便被淹没,遥遥坠落间,又是一个五峰山弟子扑去,爆响过后,空中绽放开一团血雾,再不见人影。 这两声爆响,却只是前奏。 只见战场下方,百余五峰山弟子正如电而来,俱是双目赤红,汇聚在一起的气势却是忽强忽弱,显是体内真元不稳。 见了这些弟子飞来,五峰山众人立时撤出了战团,远远飞开,便是武阳也虚晃一枪掉头就走。 元清哪里肯放? 只见他一声暴喝横斧而去,却见十余五峰山弟子疾扑而来,他一声冷哼,正要将阻挡的数人一斧劈开,只听得接连数声轰然爆响,漫天血雨中红芒一闪,元清口角流血飞退而回。 十余神玄境的舍命自爆,岂是好接? 元清看向飞远的武阳,恨恨不已,却不敢再追——密密麻麻的五峰山弟子神色木然,分散疾飞向落云谷的人。 这些人怎甘心自爆?要知能入神玄境,道门中多少人求之不得?即便不得成仙,自爆后道果全消,转世托生也宿慧全无。 情势危急,元清无暇细想,一声大喝巨斧脱手,带着红芒盘旋而去,斩了三人才旋转飞回,元清赶至一把抓住,却听得爆响接连响起,心中一凉。 空中不住爆开团团血雾,落云谷这方的人便在血雾中翻飞抛洒,更有的被接连自爆击中,分崩离析…… 最初落云谷弟子被自爆杀死时云先生就有留意,待见了元清那方的爆响,又见四个五峰山弟子木然飞来,花想容却一笑迎上,云先生想都不想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护住,法力全放,云团大盛,恰好迎来四声爆响。 血雨中,白云轰然散去,四道无匹气劲轰上云先生并不宽阔的脊背,但他却极力伸展开躯体,将怀中人儿牢牢护住,待气劲散去,他才含笑闭目,飘然坠落。 白衣染血,恰似夕照孤云。 这云却就要落入尘埃。 花想容犹不敢相信,呆呆立在空中,伸出手去向下方那云朵徒劳一抓,而后泪如雨下,一声悲呼:“想衣——” 却见两人疾飞而至,拉了花想容就走,正是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的风花二长老,眼中满是悲愤,接了云先生飞入落云谷中。 形势立传,院子中的人震惊之余,见我方高手死伤渐重,已快按捺不住要前去舍命杀敌。 身影一闪,风花二长老和花想容已落在院中,众人忙围了上去。 见云先生躺在母亲怀中一动不动,花一秋如坠冰窟,呆呆走了过去,颤声道:“爹爹……” 花想容只是落泪,两位长老也是一脸悲恸。花一秋不敢去探父亲脉搏,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一人伸手探去,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温文尔雅、风仪无双的云先生,已身死道消! 花一秋口中喷出一道血泉,仰天便倒,被石不言轻轻接下。 怎能想到,他和胡薇定亲的日子,会发生如此惨剧? 石不言扶着花一秋,眸子中红芒渐盛,他咬牙看向空中,却听得破空声响起,数道人影落了下来。 出去的时候三十余人,却只有十余人带伤而回。见了元清胡硕和三位师兄,石不言心头稍松。他们能回来,全凭雪长老月长老带人舍命断后,阻了自爆的五峰山弟子片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远方的武阳一行又慢慢飞了过来,数十名五峰山弟子冲向那稀薄的云雾,随着血团不断绽开,云雾终是散去,不复合拢。 落云大阵,破。 ; 第四十八章 等待 看着门户大开的落云谷,武阳心中却没有一丝欣慰,反而冰凉。 陆陆续续,自地上又飞起数十弟子,元修领着他们飞了过来,沉声道:“师傅,只有这些了。” 武阳转身看了一眼,心中又是一痛,咬牙道:“元化……” 携千余门人前来,此刻只余了这上百人。虽然那些法阵中速成的弟子纵是全死,武阳也不会心疼,但陈元化的被夺舍,让他大受打击,犹胜过黄沙的死去。 目中一冷,武阳剑指落云谷:“杀!” 落云谷中,胡硕见了远处缓缓飞来的五峰山弟子,浓眉紧皱,沉声道:“突围,去玄一门。” 五峰山那百余神玄境若是攻了进来,即便不再自爆,此处十之八九的人也难以幸免。 落云大阵初开之时,胡硕便已下令门人收拾一番,落云谷本就是炼器之地,修道之人外物甚少,早已收拾停当。 只是在场的人如何肯就此离去?数人要留下断后,掩护他人。却也有人眼中满是惧意。 胡硕朗声道:“诸位远来是客,无需多说。落云谷弟子听令!” “且慢!” 元清大步上前,虎目一扫瓮声道:“既然喝了酒说要共同杀敌,怎能眼看着修为不够的道友前去送死。” 胡硕微微皱眉,却见元清看向水溢寒,笑道:“溢寒,你我本就证道无望,今日便痛快一番,可好?” 水溢寒懒懒一笑:“能伴恶道杀敌,溢寒求之不得。” “哈哈哈……”元清仰头大笑,手中一闪托了一坛酒出来,举起一阵豪饮,又将那酒一抛,水溢寒抬手接住,刚喝了一口,眼中一亮:“好酒!” 两人你来我往,一坛酒转瞬见底,伴着酒水入腹,一股血气猛然涌出,只如滔天巨浪汹涌而来,众人无不骇然,有那心志不坚的几乎瘫软当场。抬眼看去,两人的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速速退去,不要前来,否则被斩了,我可不知!” 元清巨斧拄着巨斧,声音颤抖,好似喘息。水溢寒身子亦是颤抖不已,他舔了舔嘴唇,将目光强转至那飞来的五峰山弟子,一声长啸。 众人如潮退去,再一看,空中两道血浪漫卷,一道浪头里红芒隐现,另一道浪头中闪耀着凌冽白光,汹涌扑向五峰山弟子。 说来也怪,那些五峰山弟子在血浪中竟然好似一呆,任由两人肆虐横行,连此前的悍然自爆都不曾有。 看着自血浪中不断坠下的残肢尸块,众人只觉一阵恍惚,而后却是震惊。 他们可只是两人……这便是玄一门神玄境的真正实力吗? 石不言心头却是巨震! 见了他们此刻全无保留外放的血气,元清师叔和二师兄,以前究竟杀了多少人? 石不言也曾被杀意侵袭,成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自然明白杀意的恐怖,但他们眼下此举,分明是又将自己生生拉入了那漫天血海中、巍巍尸山下。 看着空中漫卷的两道血浪,石不言已是痴了,浑然不觉眼中血丝遍布。 元清和水溢寒此刻杀向的五峰山弟子,正是武阳借秘法控制了他们的心神,成为只会听令行事的傀儡,生杀予夺全在控制者一念之间。 只是这控制关乎神念,傀儡所感,自然也全数返回了施术者。 恐怖血气汹涌而来淹没傀儡,施术者即便在武阳一行的保护下立在远处,却也顿时一凛,鼻中冲出两道血线,委顿当场。 失了操控,未在两人凌厉杀伐中死去的傀儡渐渐恢复清明,但长久的神魂被禁,此刻不免恍恍惚惚,又怎当得那汹涌血浪? 碧空之中,血色肆意飞舞,落云谷中的人见那百余五峰山弟子即将被杀光,无不雀跃不已,浑然忘了突围一事,更忘了元清颤声吩咐的“速速退去”。 胡硕与风长老对视了一眼,两人微微摇头,一脸肃然再看了空中一眼,而后叫来百尺苦岩,安排撤退。 百尺和苦岩虽有不忍,但元清的吩咐,他们怎忍心忤逆?拉了尚不知情的魁梧几人,驾起云来。 众人虽不解明明大占上风,为何还要退走,但见几位神玄境高手均是一脸凝重,还是纷纷驾云汇聚一起,向玄一门飞去。 花想容只是痴痴呆呆,紧紧抱着云先生,风长老护在她身旁,花长老抱着昏迷的花一秋,显然是不想让他此刻醒来。 白千丈眼中却是闪烁不定,回头看着空中那点白光在血浪中闪耀,神色变幻不已。 力行一直安慰魁武,让他宽心,就凭元清真人的修为,世间有谁能敌?魁武仍是黑脸不语,古修明顾念真见了百尺的一脸沉重,若有所思。 胡薇却是担心不已,紧紧拉住石不言的手。 只因石不言一直如痴似呆,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落云谷上空,双目通红。 …… 眼看落云谷覆灭在即,怎料到元清竟然甘入血海?而且,还有那水溢寒! 重入血海,非但不得入轮回,反而可能化身为魔…… 见最后一个傀儡被血浪淹没,武阳脸上一阵抽搐,又见了远远走走的那片云,他咬牙道:“速速绕过去,追!” 此刻他身边的二十余人正是五峰山的中坚,非是那些傀儡可比,武阳怎能让他们再有折损? 隐去身形气息,一行人绕开停在碧空中蜿蜒不定的两条血河,悄然而去。 二十余人,竟然不敢试其锋芒! 只是在他们离去不久,那两条血河突然间一动,竟然对冲而去,翻卷交缠、溅起血浪无数。 武阳远远回头看去,一声叹息:“他们神智已失,开始相互攻击。我连那云扬都不看在眼里,但这两人,可惜了……” 落云谷中撤离的人修为不齐,驾云速度自然不一。纵然先走,却仍是被武阳一行给追上。 见来人中显然没有了那些神色木然的五峰山弟子,胡硕和风长老心头微松,数道命令下去,让气玄境弟子带人先走。 却只听一声惊呼道:“不言——” 听得是胡薇声音,胡硕大惊转头看去,只见石不言双目通红冲天而起,直向武阳一行飞去,胡薇泪如雨下拼命挣扎,却被白千丈和力行几人死死拦住,百尺和苦岩正驾云急追而去。 “胡闹!” 胡硕闪身站在了胡薇身边,一掌将她击晕交给白千丈,抬头看去却是一愣。 虽然不及元清和水溢寒,但石不言身周,也是血色汹涌…… 胡硕心头一凛,又是一声“胡闹”,只是那眼角已带上了泪花。他看了看风长老,风长老叹道:“怎能让孩子们去拼命,我们一把老骨头,还有何舍不得?花老二,三弟四弟还未走远,咱们可不能让他们久等。” 花长老含笑点头,叫来一百花轩弟子接了花一秋,与风长老驾云而去。云头上,一个个人影不断升起,神玄境的高手本已寥寥,更多的,正是气玄境弟子。 不知名的空间,满目暗红。 天空只是灰蒙蒙一片,也不见云彩,那红,只是发自灰蒙蒙穹顶之下的一片无际血海,其间挺立无数高峰,暗雾缠绕,只有那血海的浪花拍上去冲开暗雾时,才现出累累白骨。 在血海极偏远的一角,本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远方却刮起两道龙卷,掀起层层波澜,慢慢涌了过来。 待两股龙卷合为一处,滔天血浪顿时层起,带着雷霆之声急速扩散,沿途尸山触之尽毁,无数白骨便夹杂在那巨浪中倾覆在原本的静海中。 静海顿时沸腾…… 石不言冲天而起,最后一点清明尚在时,他已吩咐血灵伺机而动,而后冲向了来人。 只是眼看就要与来人接触,他只觉眼前一黑,再能视物时,他又回到了那滔天血海中。巨浪拍下之前,在他眼角的余光里,远方有一道肆虐的龙卷。 这一次,他再也无力踏浪而行,被那巨浪狠狠拍入了海底,无力坠落。 眼前渐渐被血色模糊,而后化为混沌般的昏暗。 又是这讨厌的坠落……石不言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无奈,苦笑了一声,却突然间心中一凛……在他下方,一个漆黑的身影正缓缓抬头看了过来。 “你终于来接我了?” 这声音,好熟悉。 石不言心中一凛急速落下,心中也不害怕,而那坠落也于此刻停止,石不言正正落在那人身前,漂浮不动。 他凝神看去,只见对面那人的眼睛不见眼白,只若两个黑洞,溢出丝丝黑雾,汇入身周吞吐不定的黑焰中。 再一看相貌,石不言心中巨震!脑海中数个声音冒了出来。 “你以为你醒来便是归来,但归来的,是全部的你吗?” “你变了……” “你还回得来吗?” …… 原来我一直不曾归来,一直留在这片血海等待。留在这里的我又经历了什么?为何是如此模样? “伸出手来,我告诉你。”黑焰中的石不言轻声道。 石不言颤抖着手伸了过去,伸向那团黑焰,身子慢慢融了进去,被黑暗紧紧包围,渐渐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波涛肆虐的血海突然一静,一道黑影破海而出,待那身影冲天而起,血海复又翻腾,汹涌更甚。 第四十九章 赴死 石不言突然暴起,携汹涌血气直扑向五峰山来人,却用匕首在手腕间一割,无数血滴隐入血气。 武阳早就在门中特别交待过,当先而来的五峰山门人自然认识石不言,见石不言破空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武阳,只见武阳眉头微皱,终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武阳是要生擒,顿时心头一苦,却也于身周布了法力,长剑光华亮起。 毕竟只是个御气境…… 武阳自有渠道得知石不言的鲜血之异,更是隐隐猜测石不言那体质于他是否有用。皇城中那人虽不容怀疑,但多备一条后路总是好的——当年柳依白所用的移魂丹正是出自武阳之手。 见了石不言的情形,显然也是重入血海,让武阳暗暗心惊,但石不言毕竟修为低微,而武阳要的,只是他的躯体。 果然,那五峰山门人剑气一引,石不言双目红芒暴涨紧追而去,跟在后面的百尺和苦岩大急,但去路却已被人拦下。 百尺手中紫竹一点,数道龙影昂头无声咆哮,疾窜而去。苦岩巨盾亮出护住两人,盾沿轮刃弹出,飞旋间寒星四射。 两人当头冲入敌阵,身后却飞来更多的人。 不多的神玄境高手自然在最前面抵挡五峰山门人,气玄境弟子在外围盘旋飞舞,乘隙发出剑芒道术。虽然于神玄境高手来说这攻击自可轻易接下,终归也要耗费真元。一时间,此间神玄境高手虽少,但人人存了死志,竟然和五峰山斗了个旗鼓相当。 碧空中云头飞窜,凌厉剑芒肆意呼啸,各属道法泛起五彩光华,伴着声声爆响,漫撒片片血花。若是自远处看去,亦是一处奇景,而这奇景之下,却是殊死相搏的两方人马。 武阳却和胡硕战至一起。 与百尺法力所化的龙影道法不同,一条金色蛟魂将胡硕团团盘住,护住了他的身体,却仍有数丈身躯探在空中,双爪疾抓,巨口撕咬,武阳虽能与元清斗个片刻,一时半会却也对这蛟魂束手无策。 这蛟魂,自然是胡薇项链中封印的那条。项链为胡硕亲手打造,他用这件法宝,自然不只是单单保命。 落云谷另有秘法与兽魂相连,真元法力可化为魂力壮大魂体,攻击更为凌厉,那蛟魂的爪牙几同实质,已可抓破武阳护身法力,武阳怎能不小心? 但他却也走不了,若论速度,他又怎比得上魂体? 五峰山最强之人被胡硕拖住,五峰山门人久战无功渐渐心急,一人许是被外间一处的气玄境弟子骚扰得狠了,他一声大喝生生受了对手一击,带着一溜血花竟然跃过了对手,咬牙切齿,手中长剑光华暴涨,如电而去。 那边正是魁武一行。 几人修为虽只是气玄境,但在天机峰时却经常和石不言一起听真人授课,眼界一高,那目光自然毒辣几分,几人所发剑芒道术无不打在敌人痛处,或是恰到好处给予骚扰,令其不得全力攻击。 宁可受上一击也要飞身而去的五峰山门人,对手正是百尺苦岩。他这一走,留下那人哪里敌得过百尺和苦岩的合力一击?巨盾一旋,藏在盾后的龙影汹涌而出,那人顿时被一道黑光透体而过,带着胸腹间的通透大洞坠落云头。 终是分出了生死,且死去的是五峰山的人,众人精神一振。 但是百尺和苦岩回头一看却是大惊,眼看那人剑芒就要发出斩向魁武一行,百尺刚发出龙影聚力不及,苦岩毫不犹豫吐气开声,巨盾脱手飞旋而去,一声轻吼,苦岩向那人急追。 那人听得不对回头一挡,又怎敌得过带着雷霆之威的巨盾?刚一碰上轮刃,巨力传来长剑立断。见得寒芒已在眼前,那人吓得魂飞破散,身子猛然一坠,轮刃擦着头皮飞过,他刚站稳身形,却见一拳如电而来,带出噼啪爆响,砰然一声,尚未回过神来的那人被一拳击得飞退,恰逢巨盾呼啸而回,将他拦腰截断。 苦岩看向魁武那方,沉脸挥手,让他们离得远一点,而后去接失了力道缓缓坠落的巨盾,却突然间身子一颤,一截剑尖自他心口探了出来,他一声大喝,不待长剑抽出,双掌交叠握拳强拧身形,重拳如电摆去,一团血雾爆开,身后那人的头颅已被生生轰爆。 只是苦岩强拧身子这一转,他的半个身体已被切开,血如泉涌。迷迷糊糊间,他看了一眼被敌人缠住正在怒吼的百尺,又看了眼大哭而来的魁梧几人,苦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轻声道:“快回去……” 声音一顿,苦岩身子无力坠落,只有那一头白发在空中肆意飘舞,分外耀眼。 接住了苦岩,几人一探大放悲声,力行魁梧当即冲天而去。古修明将苦岩的身子轻轻交给泉鸣,泉鸣却摇了摇头,双目通红急追两人而去。 古修明一声长叹,看向顾念真轻声道:“此前我都让了你,这次……你让让我吧。百尺师兄为了救我们才……无论如何,你要将他送回玄一门。” 顾念真泪如雨下,定定看着古修明的眼睛,见古修明坚定的目光中也有着深深的不舍,她颤抖着抚上那俊朗的脸庞,纤手缓缓滑落,而后接了百尺,狠狠转身就走,不再、也不敢回头。 看着伊人身后洒落的滴滴泪珠,古修明咬牙转身,擦去眼角泪水,一声怒吼,冲天而起。 赴死与苟活,其中的悲壮与心中的煎熬,在这一刻却是如此相同。 如同激起了旁人的血性,见魁梧这几个气玄境弟子竟然冲向战场,又见己方高手咬牙苦战,远处的云头上终是飞出了数道身影,这身影越来越多,武器上亮起不是很强的光华,他们呐喊着、怒吼着,携一往无前的悲壮,冲入战场。 一众气玄境弟子合身扑向五峰山门人,只盼能挡下他们发出的法术和剑芒,即便挡不下来,能掩住他们片刻视线也是好的。 顿时间血雨飞洒,不住有人坠落云头,却无哀声,反而激得更多的人奋不顾死。 落云谷一方的高手见了此景,无不热泪盈眶,唯有抓住这些慷慨赴死的人用生面换来的机会,痛击敌人。也有那身负重伤的神玄境高手,鼓起残余真元,向正在放手狠杀的敌人冲去,轰然巨响中,血肉横飞。 这自爆,自然有波及一旁的气玄境弟子,但是已无人在乎了,便是在自爆中身死的弟子,亦是含笑坠落。 五峰山神玄境虽多,却也架不住如此拼死,不由得心头大骇——莫非他们也被控制了神魂? 不,这是拼命! 用自己的死,换来旁人的生! 杀人者自然没有拼命的想法,五峰山门人气势一泄,见了仍是呐喊着扑来的身影,心头发寒…… 魁梧和力行含愤而去,自然是冲向百尺。 苦岩身后去了人,百尺自然见了,但他却被两个五峰山门人死死拦住,脱身不能,眼睁睁看着苦岩身死,几欲晕厥。又见魁梧和力行疾飞而来,他又急又怒,忙收摄心神大喝道:“你们来送死吗?滚回去!” 力行大哭道:“我就是来送死的。” “滚!你们想害死我?”百尺心神一分,险些被突生的一蓬阴火烧到。 魁梧却不声不响径自向一五峰山门人飞去,手中双锤已是通红。 只见那人阴阴一笑,冷冷道:“师兄受累,缠住他片刻,我去去就来。”他竟然抽身后退迎向魁梧。 与百尺交战的另一人笑道:“好。”话音一落,他的攻势却一缓,只是凝神防了百尺道法,不让他飞过去。 百尺心急如焚,掏了个小瓷瓶在手,咬了咬牙正要向口中倒去,却听得飞去那人一声惨嚎,不由一凛,抬眼看去,又是一惊。 只见魁梧如有神助,双锤翻飞间那人惨嚎飞退,刚稳住身形,那人却面露惧色,一声大喝长剑一挺,竟然向空处斩去,又被力行狠狠一拳砸中后脑,眼珠子都差点被砸飞出来,泉鸣恰好赶到,长剑挥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魁梧几人本是赴死而来,怎料到会是这般局面?不由得面面相觑,疑惑那人为何如同失心疯一般对着空处喊打喊杀,却见后来的古修明惊道:“那是什么?” 几人随着一看,只见百尺对面那人的身后飞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个身高不过寸许的血红小人,光着身子,还看向他们咧嘴一笑。 神玄境高手灵觉何等之强,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个小人?但那人非但毫无察觉,反而也开始如恰才那人一般,突然转向空处,全力攻击。 此前便是这两人突然飞来拦住了百尺的去路,若非如此,苦岩不死也未可知。一向留人全尸的百尺心中已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 紫竹一抖,数条龙影喷涌而去,将那人轰成了漫天血雨。 百尺沉脸飞至发呆的几人身边,大喝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百尺真人,那……那小人是什么?是你的道法吗?”力行颤声道。 百尺疑惑不已:“什么小人?” ; 第五十章 魔出 血色小人自然就是血灵。 引开石不言的那人修为不低,已近神玄境上层。 但石不言的真元虽不浑厚,却凝练异常,可化五属法力,亦可使五属道法,加之匕首无坚不摧,又有血炼秘法扰敌,更有飞舞在暗处却毫无气息的致命鲜血。此刻的他,只要真元不枯,全然不输普通的神玄境。 他虽失了神智,但战斗时却狡猾狠厉,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清醒,反而做不到如此精准的法力操控和战斗直觉。 更何况,还有几不可查,幻术无双的血灵! 最为要命的,是那人谨记武阳吩咐,要生擒石不言。 石不言也不用剑芒道术,只是施展开鬼魅般的身法在那人攻势中穿行,围着那人疾转,拍出团团血气,血气中,自然隐有飞悬的血滴。 虽然得了武阳提醒,这五峰山门人也是恼怒不已。 石不言此刻血气入脑应该只知杀戮,怎会有如此诡异的身法?在他的凌厉攻势下只如一尾小鱼,滑溜无比,每次都能寻得空隙避开。 而且那拍来的血气也只让他毛骨悚然,虽然都被他遮体真元弹开,但是他仍是背心发冷,显然那血气有古怪,并不只是摄人心魄。 时间一长,那人有些心烦意乱,却险些被石不言匕首切中,他心中一凛,去了缠斗的心思,一声大喝飞身而起,外放的护体法力陡然回缩了几分,长剑光华暴涨,遥指石不言。 见石不言果然行动一缓,好似身受无匹压力,困魔剑诀果然建功。那人暗道自己愚蠢,只要不死,肢体有损也算生擒。 那人一声冷哼面上一红,忙收慑心神,随着剑势所引如电而去。 困魔剑诀所耗真元甚大,不易控制,只是这片刻的引而不发,那人便险些被剑诀反噬。不过这剑诀一旦施出,单那剑势只怕石不言便经受不住。 眼看无匹剑势笼罩向下方,剧烈翻涌的血气中,石不言已动弹不得,却见他突然仰头好似咧嘴一笑,那人一惊,再一看那处哪里是石不言,分明是一脸寒霜的武阳站在那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翻身而退生生收了剑势,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护体真气立时溃散,却有数点剧痛自背上传来,直入脑海…… 血灵终是在这人刹那间的分神中侵入了那人神识,幻境得逞。 见那人在地上渐渐消融,石不言木然立在一旁,显是在等鲜血吸纳那人的真元,而后回复耗费的法力。血灵呆了一会,掉头飞去。 虽然他的心智只若孩童,但什么人与石不言亲近,什么人与石不言是敌人,他可是一清二楚,此刻父亲已无危险,他便是去找那些五峰山门人下手。 战场之上,虽然俱是凝神厮杀,却终有分神之时,加之众多气玄境弟子的舍生忘死,五峰山门人又怎能不分神? 血灵一出手,五峰山门人立时大乱,高手相博怎容得半点疏忽?剑芒道法掠过,数名五峰山门人坠落云头,落云谷这方顿时士气如虹。 武阳眼看门人虽未退去,仍是沉脸咬牙与敌相搏,却败象已现,他一声大喝道:“退!” 此刻尚存的五峰山门人还有二十余,却俱是门中真正的高手,落云谷一方的神玄境本就不多,是在上百气玄境弟子的拼死支援下才能堪堪与他们为敌。 五峰山门人要走,这边的人却无力阻拦,只能看着他们相互接应撤出了战场,远远立定。 只是仍有一个五峰山门人也不和同门一起,反而驾云直冲落云谷这方的人,一脸笑意道:“师兄等我。” 送上门来的便宜如何不占?数道剑芒掠过,那人顿时四分五裂,血肉抛飞。 武阳鹰目如电,已是看清了藏在血肉中的血灵,心痛之余亦是心惊,却见那血色小人对他一吐舌头急坠而下,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沉吟片刻,武阳复又抬头,远远看了过去。 只见胡硕收了蛟魂,拦下群情激奋想要前去追击的人,也是皱眉不已,而后站在云头冷冷看了过来,恰好迎上了武阳的目光。 没有说话,两人也无表情,却同时转身,率众整饬,收殓尸体。 力行几人遍寻战场方圆数十里不见石不言,虽心头伤心不想走,但见胡硕和百尺都不再坚持,只好放弃,随大部驾云而起。 但见空中突然间浓云穿梭,朗朗碧空于顷刻间黑云压顶,那如墨积云不断叠升,只若万丈高崖,其间电光闪烁,闷雷阵阵。 天现异象,背道而驰的两方人马都是一惊,停了下来抬头看去。 只见那云崖间慢慢现出一点暗红,缓缓晕开,云中顿时电闪雷鸣,无数道紫电轰向那暗红,周围的云崖也缓缓围了过来,好似在阻止那暗红的蔓延。 但那点红仍是不急不缓地扩散,与云崖接触到的地方,那铅云也被蚀开,终是散成了一片血海,在雷电的轰鸣中激起滔天浪花,翻腾不已。 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云头上的众人只若蝼蚁一般,好似那血海中若是倾下一滴海水,便能淹没这方天地,更不用说那垒到天顶的云崖! 明知离了不知多远,不少人还是心生惧意,目瞪口呆,却只觉一股冰凉滑腻随风而来,如水中泥鳅拼命自窍穴向身体中钻去,有那杀戮较重却修为不足的,已是眼布血丝。 胡硕大惊,忙吩咐大家凝神抵御,护住修为低的弟子远远撤离,先去玄一门。他和风长老百尺三人留在了这里,一脸凝重。远处五峰山的人却都没走,也是凝神向天空看去。 “天现血海,主魔头出世。这便是推言中的大劫吗?” 风长老喃喃低语,胡硕和百尺皱眉不已。 却见那无数紫电的轰鸣中,血海中央突然如沸水翻腾,云崖随之巨震,万丈铅云如山崩塌倾覆在血海中,将血海牢牢掩住,却不住起伏,好似压制不住血海的翻腾。 血海虽暂时被铅云埋上,但如渊似岳的冰凉血气仍是溢出,在天地间蔓延。 只见武阳身边三人突然间身子一凛,双目已是通红。 这三人,正是自五峰山入世以来,杀伐最重的几个。虽然都有秘法压制体内血气,但此刻受那血海一引,还长久在此不走,如何还能压制得住? 只听几声嘶吼,那三人身周也开始溢出血气,武阳大惊急忙出手,其余的人也一拥而上,但那三人已然失了神智,蛮力惊人,只见光华几闪几声痛哼传出,更有一条手臂远远抛飞。 三人冲天而起,身周血气大盛,直向那血海的位置飞去,争先恐后。 远天也开始有了道道红痕,正是被血气入脑飞来的凶人。 却见一条血河横空而至势不可挡,有那在血河前行方向上的人,均是被血河一卷,而后飘然坠落,生机全无。 待飞近一些,还可以见到血河中两个模糊人影盘旋交击,不时爆出轰鸣。 看着血河中熟悉的身影,百尺的眼眶顿时红了,却只能远远看着那两个身影冲向铅云。 如此遥远,血海散出的血气便要让众人凝神抵御,怎还能上前? 血河携汹涌气势直扑铅云,却见那云中突然发出一道紫电,正正击向血河浪头,只听噼啪一声大响,血河顿时下坠千丈,而后便停在了那处盘旋不定。但那血河却小了许多,被轰下的一大段血河仍在高天,化为丝丝缕缕血雾升腾而起,融进铅云。 只是这一幕,那些飞去的人好似视而不见,只是口中赫赫,眼放红芒疾飞,生怕去得晚了。 银蛇飞舞,轰鸣不断,空中不时爆开团团血雾,坠落道道燃烧的身影。 恰如,飞蛾扑火。 百尺只是看着半空中那条盘旋的血河,胡硕皱眉不语,风长老却突然道:“那是……不言?” 只见不远处,一道红芒正向天空飞去,却异常缓慢,全然不似他人的疾若闪电,好似承受着无穷压力。 正因他飞得慢,相距不远,几人才看得分明正是石不言。 百尺大惊,刚要飞去却只见空中光华一闪,随着一声霹雳,一股无穷尽威压瞬时传来,几人顿时被生生压向地面,只若身负山峦,站立都要勉强,如何驾云? 五峰山的一行人也被压向了地面,惊恐不已,但空中那些身绕血气的凶人却好似全然不受那威力影响,反而更为迅捷,石不言顿时电射而去,而那条血河也缓缓升起。 浓云中,无数点紫芒开始闪烁,那含而未发的莫大威力,已然让地面的人颤栗不已。 这是要将身怀血气的人一网打净吗? 地上的人无不心惊,却只见天空中大放光明,千万道紫电同时发出,传出一声震天炸响,即便在场的都是神玄境,也被这声音震得头晕目眩。 但那千万道闪电,却只是击向原来血海的中央,铅云为之一散,那血海已只余隐隐一点,浪涛不显,却有一点极为分明的气息传了出来。 寒冷,纯粹的寒冷,发自心底、发自远古传承的记忆,好似感受到这气息的人,神魂都要为之冻结。 连同那空中飞舞的银蛇,也为之一定。 就在此时,那点血海中一道黑气冲天而出,猛然转折向下激射,转眼便脱出了铅云范围。直至此时那银蛇才重获自由,却已失去了目标,蜿蜒转折后好似心有不甘,击向铅云下突然狂躁不已的凶人,又点燃了数道焰火。 那点暗红已然消失,血海自是不见。而那铅云却好似同时失去了蕴含在其中的威力,缓缓散去,渐渐露出朗朗碧空。 空中未死的凶人还有百余,俱是嘶声大喊,紧追那黑光而去,但那黑光灵动无比,避开一幅幅狰狞面孔,直直飞向落在后方的石不言。 石不言亦是暴虐无比,身周血气大盛,匕首光华暴涨,切开一个个拦在他前方,却只知向前的一个个躯体,冲开血雨,向那黑光迎去。 那血河也携着滔天煞气卷了过来,却晚了片刻,血浪中爆出两声大吼,响彻天地。 黑芒入体,石不言突然一定,双目缓缓闭上,立在空中微微起伏。 而追赶黑芒的人们在这一刻生生止住去势,虽然目中红芒依旧,却纷纷飞至距石不言百丈之外,互相推搡,咆哮不已,那血气汹涌的站在了前方,血气暗淡的被推在了后面。 而那血河中的两人,自然立在众人之前,一众凶人神智虽失,但本能却让他们知道,那里的位置,只应属于那两人。 石不言身周的血气翻涌着渐渐回缩进身体,待收敛一尽,石不言双眼猛然睁开,却是两团黑焰在眼眶中熊熊燃烧。他仰天一声嘶吼,而后看向百丈外那群血气翻涌的人,点了点头,冲天而去。 百余凶人齐齐嘶吼,随着汹涌血河向石不言那方疾飞,转眼便消失在远天。 复又驾云而起的胡硕几人又惊又疑,武阳却是大惊。 石不言向西而去,而永昌,正在那方! 顾不得其它,五峰山众人当即离去,胡硕三人又站了片刻,才叹了一声,缓缓飞向玄一门。 此间渐渐归于平静,除去地面的片片血迹,仍是青山绿水阳光明媚。 只是半空一朵尚未散去的云中,一脸迷茫的血灵一动不动,呆呆漂在那里。 《风云突起》卷终 ; 第一章 牺牲 连绵阴雨,那一台孤绝外的云海却始终不散,反而愈加浓了几分,在灰暗天空下、如墨青山间缓缓流转。 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向紫竹林,雨水如珠在细长竹叶上层层滚动,滑落地面,在落叶上溅开朵朵水花。 胡薇双手抱膝,靠坐在孤台边大石旁,呆呆看着那云海轻涌,早已被雨水湿透,脸上也满是雨水,只是眼角有些泛红。 雨点突然一断,徐徐暖风吹来,吹干了胡薇的衣衫和头发,却吹干不了湿润的眼眶。她也不回头,仍是看向孤台外,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爹爹,又有不言的消息了吗?” 半天无人回应,她缓缓转头看去,却是一袭红衫立在她身后,脸若冰霜,也是定定看向那云海。 胡薇咬了咬嘴唇,似是失望,又似是欣慰,叹了一声转过头去。 淡淡光晕下,风雨不进,胡薇和吴若离一红一白,一站一坐位于凌云石台,于这泼墨山水间分外鲜明,鲜明得让人心痛。 若不是真人严令、山门紧闭,这两人,何至于还留在玄一门? 细碎的雨声中,突然传来喃喃低语。 “老四,这是你和二师兄一直想偷的好东西,今日若离带了过来,你尝尝。先说好,可不能全给了你,我得留一些给元清师叔和二师兄。嗯,不言好似也喜欢上了喝酒,还得给他留一点。” 听得这话,孤台边如雕塑一般的两女身子微微颤抖,好似在深深压抑着那悲伤,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孤峰之下,卜川真人的坟边,又起了一座新坟。 百尺一脸肃然拿着一个土陶坛子倒了杯酒,缓缓浇到了新坟前,轻声道:“慢点喝,我多给你一杯。” 新坟中,正是苦岩。 坟前,魁武力行等人跪了一地,任凭雨水模糊了双眼。 此刻距落云谷一战,已过月余。 …… 无为峰地底,一处空间中昏暗无比,不时自四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回音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极微弱的光华四处闪烁,只若夜空中的萤火。 虽在地底,且连日阴雨,此处却是无比干爽,空气清新。 一蓬紫色火焰跳跃着,幽幽光华照亮了不大的空间。但于神玄境来说,只需这点光源,此处便如白昼。 紫火一旁,胡硕站在山石长老身边目蕴神光放眼望去,只见这空间方圆千丈,石壁笔直向上,却于上端渐成弧形,连成穹顶。 上百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锤凿,在地面和墙壁上仔细巡查,便是那穹顶之上,也不曾拉下,若有不对,便叮叮当当一番敲打,敲打间光华闪烁。只是这空间太过宽广,百余人处在其间,只若蚊虫一般。 那紫火却是凭空漂浮在一个石池中央,火苗也只若寻常火把大小,虽有光华,却无热力传来,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阴寒。 那石池四方、宽过十丈,看不见底,黑黝黝不知多深,神念探去也无不同气息。池壁高出地面少许,各有无数孔洞,孔洞下的地面沟壑纵横,蜿蜒连绵而去。 胡硕收回目光沉吟不语,脑中却是波涛汹涌。 如此规模,这是何等法阵?此处又是何用途? 深在地底,自然不是以之克敌,莫非…… 山石长老微微笑道:“大劫将至,小心一点自是好的。胡谷主,这边请。” 胡硕跟着山石长老飞至石壁,只见石壁上密密麻麻开满了石室,山石长老随意打开石门走入一间,手一指笑道:“这便是老夫带你来的目的了。” 胡硕一看,只见石室中异彩连连,却是堆得密密麻麻的法宝在暗处自放光华。见山石长老动作神态,这藏宝的石室显然不止这一间,玄一门数千年底蕴,确是不可小觑。 感受着这些法宝散出的光华气势,胡硕又是一惊。 虽然及不上他亲手打造,但这些法宝若是流落出去,无不是道门中高手才可持有之物——若是修为低了,先不说驾驭,能否保住可难说得紧。 胡硕皱眉道:“这些法宝已然成型,有何用途?若再加祭炼,却是无益。” 山石长老摇头不语。 胡硕猛然想起那处石池和紫火,眉头一抬道:“毁了它们?” 山石长老肃然道:“若是真有那日来临,也只有如此了。只盼,那时还能及时接引天下苍生。” 过得片刻,山石长老却又呵呵一笑看向胡硕道:“或许此处用不上也说不定……就这么付之一炬,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胡硕顿时凛然,一正衣冠对山石长老深深一礼。山石长老并未阻止,只是侧身避开。 玄一门数千年的谋划,先贤前辈的用心和耗费的心血,自然当得世人来拜! 只是胡硕起身时,目光却突然瞥见一物,心中巨震——满室柔光中,一柄龙头拐杖堆在顶上,光华璀璨,隐有煞气逼人。 胡硕闭目感应着师弟久违的气息,神色变幻,终是一声长叹,随着隐隐点头的山石长老走出石室。 …… 永昌,皇城。 漫天的云雨,仿佛因这汇聚天下气运的所在而有所避让,头顶不见乌云,露出一方晴天,阳光如柱直直照射下来,便是那随风飘扬的细雨,也飘不进阳光覆盖的区域。 这一异状已持续月余,永昌的百姓已见怪不怪——仙师所在,自然有神鬼莫测的神通法力。 阳光下,巍峨的议事大殿已然不见,只余一座九丈白玉高台掩在极为突兀的雾中。以此为中心,外间一座高墙圈住百丈方圆,其中一片平坦,再无建筑。 只是这百丈方圆的地面,皆是白玉铺就,其上篆刻满了纷繁符纹,入玉三分。道道流光在符文沟壑中缓缓穿行,盘坐其上的修士密密麻麻,俱是面向高台,神色木然。 高墙上,见大阵中符纹间的流光渐弱,武阳点头示意,只见四周高墙下数道大门无声大开,一头头洗刷一净膘肥体壮的牛被赶了进来,色纯体全。 只是这些牛踏上白玉地面不久,便四蹄瘫软扑在了地上,张口欲喊,却发不出声音,唯有生生感受着精血被抽离的剧痛,瞪大的双眼中,缓缓流下泪滴。 待符纹中光华渐盛,数名五峰山弟子收了一具具干瘪的牛尸退了出去,大门又悄然关上。 盘坐其中的修士面容微微扭曲,而后渐渐恢复木然,几不可查的淡淡雾气自他们头顶透出,缓缓飘向白玉高台,高台周围的雾,更浓了。 武阳远远看向高台上盘坐的模糊身影,眼中竟然露出几分惧色,他摇了摇头,好似赶走脑海中一些突然生出的想法,沉声道:“那位,有没有什么吩咐?” 一门人躬身道:“弟子今日只感觉到一句‘尚需十日’。但是这两天用量分明加大,按这速度……牛倒还够,只是这人有些不够了。” 武阳眉头一皱:“那些投来的门派,再没有弟子了?” “余下的便只有御精境。” 武阳一愣,目中一冷道:“便是御精境,也让他们送来,这可是他们要的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哼……还有,吩咐一下让大家看紧点,只差十日,不能功亏一篑。” “弟子省的,请掌教放心。” 武阳点了点头,吩咐几句后便驾起云来缓缓离开,目光扫过下方时,他的心头一阵悚然,而后更是对那位生出深深的敬畏。 云头下,无数修士盘坐在地,成千上万绵延若海。虽然如此多的人,却俱是神色木然一动不动,全无声音,也无生气,若非散出的气势摄人心魄,便只若木雕泥塑。 这些人便是五峰山这些年新收的弟子,也有各门派慕名来投的修士。他们只需心怀敬畏进入围墙中的法阵,出来时,已然达成了他们的心愿,成为道门中人人向往的神玄境高手。 只是这些高手的神智,不再属于自己。 “若是那日能让我多带走一些,何至于……”武阳心头一阵恼怒,却对高台上那位又深信了几分。 大劫将至,无论多小心都不为过,能多留一分实力也是好的。 落云谷一战后,武阳再也没有率众攻打不从五峰山的门派,一直留在皇城。其中原因,便是那位再也不肯分出御神境傀儡。 五峰山的嫡系和根底,他已舍不得再损一人。 不过五峰山大势已成,道门中未曾一统的门派虽然还多,却俱是小门小派,翻不起多大风浪,即便全被玄一门联合,也撼动不了五峰山分毫。若是玄一门敢来,只怕也会铩羽而归。 一念至此,武阳心中大慰,只觉自己无愧列祖列宗,终是将五峰山中兴,只待那位出了法阵,五峰山一统道门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况且,还有更加令人疯狂、更大的机遇摆在五峰山嫡系面前。 想起那时的盛景,武阳眼中透出几分突兀的狂热,全然不似一派掌门、垂垂老者。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是什么呢?唉……这记性,真是老了。 武阳摇了摇头,余光一瞥突然一凛,立定看去——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中,远天竟然如同残阳夕照,映出了一片血云。 血云? ; 第二章 血云 无边的黑暗,凝固的孤寂。 孤寂中,无声的挣扎和呐喊。 永无止境…… 这便是血海之下,石不言进入黑炎的瞬间,如滔天巨浪般涌入他脑海中的感觉。这感觉如此汹涌,却如此简单。 正因为如此,这感觉才会如此厚重,令他颤栗,心神全被吸引,沉浸进去。 待无边的黑暗掠过心头,那些呐喊也好似远去,他惘然若失,心中生起苍凉的悲哀,一声叹息,缓缓睁开了双眼,黑炎燃起。 他却无从知晓为何会悲哀;无从知晓为什么当他血海中飞出,迎接他的,是满目厚重的铅云,铅云中纵横穿梭而来的电网;也无从知晓他为何与那个看起来无比弱小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他只知道,当他融入那个身体的瞬间,自西方传来一个气息。 那气息如此遥远,却如此清晰,好似无边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柔弱的微光,却散出几分让他不得不重视的危险。 必须除去! 他看向百丈之外那群血气翻涌的人,一眼便知他们将是他最为忠心不二的下属,这忠心,自然只因他体内的黑炎。也因这黑炎,即便他们目前拥有比他更为强大的力量,他们也只能是他的下属。 至于下方站在云头发愣的人,他只是一扫而过,只当他们是这世间风景的一幕,看过便好,无需上心。 虽然这世间好似还有几缕别样的气息,最紧要的,还是先去把危险消灭吧。 他很自然地一声嘶吼,领了下属向西而去。 不过迎着空中劲风,他隐隐约约觉得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是了,我是谁? 一念生出,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猛然涌入他的脑海,他不由得一声闷哼,眼中黑炎收缩,停身不动。 那些浩如烟海的画面中,多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无声黑暗,偶有色彩也是火焰和鲜血,肆意纵横挥洒,伴着震天的爆响、惨嚎呐喊。 他强忍着头中剧痛呆呆看着这些画面,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画面的河流好似将尽,才开始有了变化。 金光,满目的金光,持续了不知多久,而后画面中又是长久的黑暗,接着,一幅幅色彩分明的画面飞速飘来。 他心中一凛凝神看去,但那些画面却突然间一定,砰然崩散,化为了星星点点。 “啊——”他抱头大喊,眼中黑炎喷涌而出,但那些星星点点却再也拼凑不成画面,悄然消散。 只是那些画面崩散前,匆匆视听间,无数交织的言语中都有着一个名字,无比熟悉。 黑炎喷涌翻卷将他紧紧包围,复又渐渐回缩,消散。 “那么,我就叫石不言吧。” 话语冰冷,不带一分色彩。 但一众神智已失的凶人哪里又分辨得出什么色彩?只有立于血河中的两人眼中好似一动,却又木然。 石不言飞至两人身前,定定看了他们片刻,指尖飞出两点黑炎漂浮空中,起起伏伏。 黑炎一出,一众凶人顿时嘶吼不已,眼中红芒大盛。血河中的两人同时回头一声怒吼,这才镇下众人的骚动。 石不言又看了那两点黑炎半晌,脑中却是想着那画面中两人依稀的模样,终是一挥手,两点黑炎缓缓飘至两人额头,孜孜声响中青烟直冒,而后消失不见。 “你们好像叫元清和水溢寒。”石不言皱眉道:“不过,这些已是不重要了。日后你们便是我的左右大将。” 元清和水溢寒缓缓抬头,木然的神色渐渐消失,却眉头紧皱,好似在努力回想什么,终是茫然,抱拳一礼,分立石不言左右。 至此,那在空中蜿蜒的血河终是缩回两人身体、血色不再,两人眼中却燃起黑炎。 石不言点了点头,率众西行。但是那危险感觉告诉他不得冒进,他便循着感觉中的方位一一寻去,终是寻得几样灵物吞噬一尽,稍稍压下了心头饥火,实力也增进不少,不过,他还是及不上右将军水溢寒,更不用说左将军元清。 至于那些灵物是何模样,又是否能动能言,于他来说都只是食物,无需区分。而那些或是守护灵物,或是恰好前去掳取灵物的人,自然只会让众部属身上的血气浓郁几分。而且,他的部属也越来越多了。 黑炎在世间燃起,冥冥中引导着身怀血气之人前来,一旦入了石不言身周千丈,血气再不受控,神智一失,自然汇入了那群凶人。 是以当石不言再领着部属空中飞行时,恰似灰暗天空中的一片血云。 只是不曾想,当这血云飞入世间,方圆百里身怀杀戮的凡人突然暴起,双目通红,口中荷荷追着那血云而去,初时尚且不多,待飞越了几个大一点的城池,追逐的人便渐渐汇成了一条洪流,翻山越岭,紧追不舍。 石不言自然见了,微微一愣。 这些人虽多,却弱得可怜。他心中一定便要急速离开,要甩开下方追随的人,不料右将军抓来了几个属下几声大吼,那几人便携了滚滚血气迎上洪流,远远听得大吼声不断响起,那洪流一阵骚乱,却渐渐不再躁动,有序而行。 石不言看向水溢寒,水溢寒只是看向前方,眼中黑炎一阵闪烁。石不言无从得知他所想,但本想发怒的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非但如此,前行的速度还慢了几分,显是等待那些被右将军收编的部属。 血云在前,人潮在后,且不住有或飞或跑的凶人加入汇聚,一时间血气冲天,气势无两,旁人莫不肝胆欲裂,惶恐退避一旁。 所过之处,逢林断树,遇房拆屋,便是那城墙挡在了前行路上,云头上也是飞下数个凶人,合力一击便开出了大大缺口,这疯狂的洪流便呼啸而去,留下一地目瞪口呆之人。 是以当血云飘至永昌,云头下,已跟来了一支数万大军。 这数万人中,倒有八成是这大玄帝国的将士,帝国多年无外族来犯,手中血腥自然是这些年“平叛”所致。 绵绵细雨中,血云缓缓停在永昌城外,大军亦是止步不前,寂静无声,唯有一片通红血眼死死盯着前方,只待那血云前行。 城头上的将士却已不攻自溃,只见无数双目通红的甲士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武器自城头上跳下,摔成肉泥。 这些将士,自然亦是满手血腥之人,虽然他们暴起奔向血云,但得知大军压境城门早已关闭,且放下了千斤闸,如何得出?他们神智已失,只知依着脑海中的召唤狂奔,哪里去管城墙多高。 石不言皱眉道:“左将军。” 只见元清当即出列,合身上前,猛恶巨斧红芒大盛,如天降陨星直直轰向那城门,砰然巨响中城楼飞散,砖石抛飞,那城门后的千斤闸却平平向后飞退数丈才轰然倒下,留下一道深深刮痕,带走的砖石如雨疾飞砸入城中,顿时无数房屋千疮百孔,哀嚎一片。 千斤闸纯铁浇筑,虽名为千斤,但其重岂是千斤可论?如此巨力不见破散,可见其厚。 永昌城已经门户大开。 烟尘散去,元清横斧立在破砖碎石之上,无数甲士自城中呼啸而来,却如水遇砥柱一般自元清身边分开,如潮涌向城外的大军,而后在血云中飞来的数名凶人呵斥下归队入列,持戈以待。 血云如凝在空中一般,不再动分毫。 大军依然在呵斥中不断壮大,直至城中再无人前来,终是归于平静,唯有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息,如同凶兽蛰伏,煞气逼人。 …… 议事大殿不再,御书房便成了朝会场所。 好在文武百官知晓事由,无人敢议,加之奉天皇帝宇文德近年来鲜有上朝,议事大殿实属可有可无。 但今日,他却不得不来了,面沉如水坐在椅上,冷冷看去。 只见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却明显有数人未至,他皱眉道:“王御史,事关社稷,为何众多缺席?” 王文才跪行出列几步,颤巍巍一拜,低头道:“老臣不知。只是听闻不少武官突然间便向朝日门去了,旁人呼之不应。” 宇文德抬眼一看,见缺席的多是武官,怒道:“莫非今日他们都如此忠心,去了城墙杀敌?王都尉!” 王仁昌听得叫他,忙收慑心神抬头道:“末将在。” 宇文德见他居然抬头直视,正想大怒,却见那一双眼中血丝密布,他心中一惊仔细看去,又见一众武官大都身子微微颤抖,已有人好似按捺不住,气喘如牛。 宇文德随武阳修道六年,已是入了御气境,心中一动他目蕴神光再看,只见那些身有异状之人果然透出微微血气。 正沉吟间,只听一人悠然道:“陛下勿慌。” 与此同时,一股力量缓缓笼罩而下,将这御书房与外间隔绝开来,一众颤抖的官员终于慢慢回复了正常。但此前异状他们却不自知,之所以他们还能维持几分清明,只因他们手中的血腥,还不是那么多。 宇文德见了来人心中大定,起身迎道:“国师,助我。” 武阳点头道:“陛下放心,朗朗乾坤魔头出世,本座自当除魔卫道。只是未曾想这魔头如此厉害,诸位大臣手中有人命的,还请随本座弟子前去,自有法阵护得你们平安。” 一众大臣匆忙而来,只知有叛军来袭,哪里知道什么魔头,听得此言无不惶然,见国师神色凝重,知晓事关重大,忙遂了国师好意,匆匆去了。便是不曾杀人之人,也去得一干二净。 御书房中,便只余了宇文德与武阳。 宇文德复又上前行了师礼,而后皱眉道:“师傅,这魔头是何来历?” 武阳眼中微微闪烁,沉声道:“这魔头出自玄一门,更是当年杀你父亲之人……” “轰……” 一声霹雳响起,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 第三章 困魔 豆大的雨点伴着狂风在空中漫卷,但阴沉的天空中却生生破开一个大洞,灿烂阳光自那如墨云洞中如柱洒下,分外清晰,却如同梦境。 城外的血云和城中骚乱早已让老百姓知道今日注定有乱,俱是入了家中门窗紧闭,只盼不要殃及自家。一时间偌大的永昌,外间再不见人。 自神秦帝国以来,军中官职只看军功,除了靠谋略出身的,将官无不满手血腥,早已站在了城外大军中。此刻城中守军大部没了将领,皇城中也无令下,一众守军虽还记得守土之责坚守岗位,不过手中兵刃却晃得厉害。 本就未见过血,此刻见了城外那支在暴雨中沉默无声的大军,昏暗中那一双双通红的双眼,怎不让他们心惊胆颤? 更何况,还有空中那一片缓缓流淌的血云? 血云中,石不言一动不动定定看向那光柱,有几分迟疑。 他知道,危险的存在就在那处,但这存在给他的感觉却并不强大。而且那存在也知道他来了,他能感觉到那阳光下的力量有些改变,流转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不合道理。 能让他觉得危险的存在,怎会是如此程度? 石不言眉头紧皱,却见永昌上空终是升起数道身影缓缓飞来,他摇了摇头,见城下的左将军已持斧飞去,他轻声道:“右将军。” 许是这一月来水溢寒多了几分人性,他咧嘴一笑,右脸上居然又现出了酒窝,眼中却是黑炎暴涨,他长剑一挥,一众血士随他呼啸而去。 石不言却仍是凝立空中眉头紧皱,好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倍增的血卒大军也于此时爆出一阵惊天嘶嚎,如滚滚洪流向永昌卷去,狠狠撞上城墙缺口处的守军,浪头中卷起点点血花,随即便被狂潮掩下,这狂潮如摧枯拉朽般轰开一切挡在前路的障碍,向着那暴雨中唯一的阳光疯狂奔行。 前进道路之外的守军已是呆了,这是怎样的大军? 原来的同袍暂且不说,他们知道那是一些悍勇之人,但分明有许多只是普通百姓,不乏手中只是抓着根木棍的苍老之人,却俱是目作通红大声嘶吼,浑然不觉身上所中的箭矢,只是疯狂前行,洪流过后,还有那手脚伤残之人喉中荷荷,在暴雨和血泥中向前爬行……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今日全来了这都城。 只是,在他们前进方向之外的人,他们竟然看都不曾看一眼!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穿透了暴雨在永昌上空回荡。 终于等来了命令,但这命令却让众守军心中一寒——死战! 城中不是有仙师吗,为何要让我们去和这些魔鬼拼命? 但帝国铁律法不容情。众守军抛去脑中疑虑,重新捏紧兵刃,自四面八方向那疯狂的大军围了上去,心中自然存了死志。 既然从戎,那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于是,通向阳光的道路上,箭矢遮天、血流成河,终是让那疯狂的洪流缓了下来,却仍是坚定地前行。 地面血流成河,而空中,则不时洒下血雨。 武阳知道杀戮过重之人前去只是壮大血云规模,早已让他们去了那阳光之下,但他怎能让石不言干扰到那法阵?更为要命的,是法阵外那些神玄境傀儡仍是一动不动。 恰在此时,武阳脑中凭空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一个时辰。” 武阳心中一凛,忙去了御书房,激得宇文德下了死战的命令,而后咬牙带了杀戮较轻的门人弟子飞身而去。 他远远便看见元清飞来,那血云也在水溢寒带领下急扑而至,武阳暗暗心惊。 这两人身周血气全然消失,行动间也不似失了神智。待见得两人好似在指挥着那群凶人,武阳心头更冷了。 看来这一个时辰,不好撑。 元清的巨斧已然亮起光华,武阳咬了咬牙,一挥手,身后众人四散飞去落向地面。顷刻间,只听嗡的一声轻响,此处空间好似微微震荡,空中漫天的雨滴为之一定,复又落下。 武阳在永昌经营多年,自然留有御敌手段,此处埋下的大阵名为“艮坤困魔阵”,恰好将袭来的一众凶人罩在了阵中。 元清巨斧呼啸而去直奔武阳,却见武阳身形一阵模糊,竟然消失不见。这开山断岳的一斧劈了个空,但其上的无匹气势仍是汹涌而去,轰然声中房屋垮塌,地上生生劈出一条数十丈的沟痕。 元清横斧凝立空中,水溢寒与众血士也呼啸而来,团团站定,一双双红眼四下看去,却全然看不见敌人踪影。 却见一圈黄芒如波闪过,地上残垣断壁中砖石一阵颤动,竟然顶着暴雨纷纷浮起,屋顶的瓦片更是腾升如云,便是那地面铺设的条石也开始跳跃着挣脱出来,缓缓上升,充斥满这方空间的砖瓦石头便浮在空中依着某种轨迹缓缓流转,向立在云头的一众血士前行。 见此异状,那些待在家中的百姓怎不恐惧万分?连声叫嚷着自房中涌出,拼命向外间逃去,生怕那些条石坠落下来将他们砸为肉泥。不过片刻,方圆百丈的城区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在号角声中冒雨前来的部队向朝日门狂奔,那方,已是杀声震天。 元清面无表情,感受着空间中涌动的力量,看着在那力量中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逼来的砖石,他转头看了一眼水溢寒,却见水溢寒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看那砖石渐渐透出黄色光芒,元清转头一声大吼,数名血士顿时将水溢寒团团护住,身周红芒大盛。 砖石缓缓一定,而后猛然间响起密集的呼啸声,自四面八方如雨射去,外圈的血士纷纷腾身而起,剑芒道术发出,与那砖石一碰便是震天爆响,狂暴的余波涌来,云头上的血士顿时站立不稳。 好厉害的土属元气!如此看来,这法阵可以操控土属之物,释放其中纯粹的土属元力伤人。 但一众血士或许修为有所不足,但绝无恐惧。元气冲击反而激得他们凶性大发,嘶吼着拦下如雨而来的攻击,有那修为不足的,被条石爆出的光芒摧成一团血雾。 那血雾却不曾散去,反而缓缓被众血士身周血气吸纳一尽,而后众血士一声大喊,气势又强了几分。 见血雾团团爆开,虽然留存的血士愈加强横,元清仍是一阵焦急,他看向水溢寒,见他仍是双目紧闭,不由得一声怒吼,眼中黑炎喷出尺余,手中巨斧如轮飞旋,冲天而起。 只见阵中顿时狂风大作,如同龙卷,砖石缓缓被风势带离了原有轨迹,向龙卷的中心汇去,元清又是一声爆喝巨斧一推,龙卷顿消,砖石退去数十丈,却已然汇成了一座浮空小山。胖大的元清立在这山前,只若巍巍宫殿之前的孩童。 在暗中的武阳不由一惊。 他这是……要以一己之力,硬抗吗?难道他,真有这般实力? 武阳犹自心惊,但是主持这法阵的五峰山门人各有其所,此刻阵中砖石全聚至一方,这方的人立时压力大增,向阵中疯狂输入法力,这才堪堪维持阵法不破,那小山一分分向元清压去。 但就是这法阵平衡紊乱的这一刻,水溢寒双眼猛睁,诡异一笑便消失在原地,武阳一见大惊失色,忙出声示警道:“元一!” 元一猛然抬头,却只见虚空中生出一点白光,绕颈而过…… 主持法阵之人被阵法掩住,自身气息融入天地间无从查探,却偏偏被水溢寒借那细微的法力涌动寻出了方位。 既然杀了一人,这法阵虽还可持续,但平衡已失,法力涌动的脉络更为清晰。 又是一声怒吼,元清如恶鹰扑下,手中巨斧势若惊雷向空处斩去,斧轮横过,一颗人头高高跃起。 到了此时,便是众血士也能发觉敌人踪迹了,见得道道血光四散射去,武阳急道:“散阵,杀!” 他不是没想过撤离,但此刻远远未到一个时辰,他怎能撤去?更何况在一众凶人面前,撤离只会成为屠杀。 “轰……” 砖石汇成的小山失了依托,轰然坠下,如雨砖石中却飞起数名黑袍修士,众血士仰天嘶吼,狠狠杀去。 武阳又急又怒。 水溢寒破去了困魔阵,使得五峰山门人不得不陷入血战。但这些门人多是清修之人不见血腥,如何是一众如狼似虎的凶人之敌?眼看着那白光中的水溢寒当者立断,武阳一声怒吼,如电而去。 但暴雨中一轮烈日携无穷热力厉啸而来,将武阳生生截下。 这还是自落云谷后,武阳第一次这么近见到元清。 只见他血气不再,双目中已燃起黑炎,看不见眼神,原有的狂暴霸气依然,只是其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但他巨斧上的红芒分明热力逼人。 冰凉的气势和炙热的法力,直让武阳难受无比,如同在冰与火中煎熬。 但见元清斧势如山,显然比落云谷一战之时重了不止一筹,武阳暗暗叫苦,生生吞下被气劲激得翻涌的鲜血,咬牙支撑。 ; 第四章 光明 暴雨倾盆,劲风如吼。 远远看去,那连接天地的光柱如此分明,却如此纤细,好似这风只要稍稍一吹,便会断折。 永昌城中的杀声也好似被风吹散,渐渐弱去。 血卒大军却已逼近皇城。 城墙上,连番厮杀的将士已然忘了害怕,忘了伤痛,只是木然拉着弓弦,浑然不觉手指已被弓弦勒破,深可见骨。 一只只箭矢伴着暴雨向城下倾去,此刻没了血士开路,只知本能的血卒如何奈何得了那紧闭的城门?只是徒然向城头跃起,带着满身箭矢重重摔下,成为疯狂而来人潮的踏脚石。 但守军的意志再强,身体却有极限。 城头上的箭雨渐渐消失,只有固定的床弩仍在绞盘发力下嘎吱直响,黑芒射出,在人潮中犁出道道血浪。 “啪……”一只手掌攀上了城头,刀光一闪,那只手掌顿时抛飞,但一众守军心中已是冰凉,咬牙拔出长刀,默默上前,挥刀、斩下。 跃起的身影连绵不绝,这劈砍便好似没了尽头,飞溅的鲜血渐渐模糊了双眼,直至变为黑暗…… 暴雨肆虐的空中,五峰山众修在一道道血浪中不住坠落,武阳眼看门人已顶不住,却无可奈何,他也是在咬牙支撑,暗暗叫苦。 为何那些御神境傀儡还不出来?难道那位真忍心眼看着他们死去? 但就是这小小分神,如轮斧面突然间破开暴雨无声而来,武阳猛然心惊肉跳向一方疾退,堪堪避过腰斩之局,肋下黑袍却被斩破,涌出大片血迹。 武阳心中一凛,又见猛恶巨斧如日袭来,他却不退反进一头迎了上去,一道白光恰好自他身后一掠而过。 水溢寒一击不中转身一看,只见砰然大响中红芒暴涨,武阳口鼻流血被一斧劈飞,水溢寒随即如电而去,眼看就要将武阳斩于剑下,只见武阳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周却黄芒大盛,其状如钟。 “当……” 一声悠长钟鸣响起,水溢寒长剑寸断,光罩中的武阳却面色青紫,再也顾不得门人生死,向那阳光如电而去,元清水溢寒也不追赶,杀向残余的五峰山门人。 武阳一走,五峰山门人顿时失了斗志,转身便走,但怎逃得脱?众血士且追且杀,待杀尽最后一人,恰好到了皇城上空。 刚要进入皇城,水溢寒猛然一定,眉头紧皱向下看去,眼中黑炎闪耀,众血士也齐齐停下聚到一起,空中又凝成了一团妖异血云。只是此刻的血云几如实质,粘稠无比,好似就要化为血雨滴下。 城墙内,已再无来援甲士,而城头上,也再无血卒自尸山中爬上来。 血卒虽多,却只是凭着本能劈砍,但胜在远远多于守军,且毫无恐惧,也好似不知疼痛,只知杀人,或是被杀。如此一来,守军装备虽精良,但在血卒的疯狂围攻中,仍是一个个倒下,淹没在疯狂的人群里。 或许他们只是滑倒,又借着盔甲的防护未被踩死,但无数的腿脚下,却爬行着一个个受伤过重无法行走的血卒,闻得生气,俱是双眼通红荷荷而来,爪牙抓咬在盔甲上,传来让人牙酸的声音,伴着守军的嘶声悲号。 或许此刻,他深深渴望着能被一刀砍死。 此时此地,仿佛生命存在的意义便是抛洒出身体中的鲜血,混着雨水洗刷着城墙,流到地上,汇入沟渠。 于是,街边的条条沟渠便成了这城的血脉,随着心脏的搏动,将这血水送到城中各处,而后缓缓消失。 只是消失的,还有本应散于天地中的血气! 高空中,石不言也低头看了下去,在他的眼中,下方的条条沟渠分外清晰,更有数条地下暗渠显现出来,那些鲜血便是通过这些暗渠,流向了永昌城唯一的阳光下。 而本应散于天地间的魂魄,也在暴雨中如淡雾汇聚,涌向阳光。 纳如海鲜血、吸万千魂魄……在那阳光下的,究竟是何人? 感觉到阳光下的气势一分分攀升,石不言终是动容,一声嘶吼。 元清和水溢寒不再迟疑,众血士目中也是一闪,血云瞬间飞入了皇城,又分了数道血浪奔涌卷去,于守军军阵中冲开数十丈的缺口,血卒顿时嘶声大吼、狂潮再现,跟随着那血云直奔光明。 此时,距一个时辰尚差三刻。 暴雨与那灿烂阳光的交界处,便是那一圈方圆百丈的高墙。 高墙之顶,躲避在此的文武百官见了下方密密麻麻盘坐在地的仙师,虽深觉安全,却觉得眼前的一幕诡异莫名。 身后阳光灿烂,身前却暴雨如注,那成千上万的仙师却一动不动,好似全无生气,他们犹如站在一片尸体的海洋之上。 但一想到仙师无所不能,这或许便是他们的神通所在,心中也就稍稍安定了一些,却听得一声惊呼道:“那是什么?” 同在高墙的宇文德抬头凝神看去,只见暴雨中,一片血云疾飞而来,那血云下方,隐现滚滚人潮…… 只听一声厉喝道:“全都上去,阻住他们,阻住他们——” 正是武阳嘶声大喊,全然没了此前的风度仪表。他刚刚服下丹药不久,伤势尚未痊愈血云便突了过来,只让他大为恼怒。 掌门下令,五峰山众门人也已经退无可退,纷纷咬牙驾云而起,便是此前因杀伐过重躲避在此的门人也飞身而去。 武阳却闪身站在了宇文德身边,一众心腹也不曾前去。武阳眉头紧皱,扫过仍是一动不动的傀儡,鹰目一缩,终是生出了几分恐惧——这些御神境修士竟然神魂尽失,成了活着的尸体! 又见血云上一道剑芒击向地面一动不动的修士,而五峰山门人正在那活尸海洋的上空,武阳面色大变,一声怒吼,那句“回来”却被突然间生出的连番轰天巨响掩了下去。 剑芒击中那片修士,好似水入油锅连番炸开,爆出漫天血雨。 不是剑芒之功,而是那活尸一触及爆,旁边的活尸受了冲击,这爆炸便迅速蔓延,如惊雷滚滚。 五峰山门人恰好飞到了爆炸的中心! 血云自然被这连番巨爆掀得退去,血云下的血卒也抛飞如雨,武阳却目疵欲裂——待空中血雾被暴雨冲下,只余数名门人还能勉强浮空而立。 成千上万的神玄境自爆,这是何等威力?这又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想起为了造出这些傀儡,五峰山的积年积蓄、加之于各门派中搜刮而来、更有宇文德以倾国之力相助就这样化为了漫天血雨,武阳心中一急,一口鲜血喷出,面上顿时一灰。宇文德忙上前扶住,抬头看去。 虽然这爆炸惊天动地,高墙之外巨坑连连,但这高墙却在阳光中晃都不曾晃动一下,其上的人自然平安无事,却也被吓得不轻,有那年老体弱的,已是晕了过去。 元修一行围了过来,一位长老拉了武阳的手,渡了几分真元过去,武阳脸色稍缓回头看去,见那浓得几乎成了实质的雾团正在急速旋转,沉声道:“只怕此刻世间毁灭,这位也不会放在心上了,大家各自小心。” 一行人凝重点了点头,宇文德突然道:“师傅,多年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那位……究竟在做什么?” 武阳摇头道:“为师也看不透了。只知他此刻需要神魂和精血……越多越好。” 听得此言,众人心中一凛,却见那被远远掀飞的血云又在暴雨中疾行而来,血云下隐隐约约还有无数晃动的身影。 元修咬牙便要上前,武阳皱眉道:“先看看。这法阵是那位亲自布下,怎会那么容易攻破。” 血云转瞬及至,距光柱数丈时停了下来,驻足不前,而那冰凉滑腻的感觉也是如同实质,一众官员被这血气一冲,又晕过去不少。 暴雨中的血云,阳光下的高墙。 同在一片天空,如此相近,却又如此泾渭分明。 元清木然回头,见血卒已然狂奔而至,他一声大吼,血云翻涌间众血士齐齐轰出一记,滔天血浪携无匹威力直扑高墙,只听一声轰然爆响,数十丈高墙的砖石立时化为齑粉,但血浪却仍是在高墙范围之外翻涌,不得突进。 那阳光已然化为了一圈光幕,在血浪拍击下泛起点点涟漪。仔细看去,可见那血浪也不是全无寸功,光幕正在一点点被血气腐蚀,传出滋滋声响,却又一点点愈合,这道血浪终是消失殆尽。 “砰砰砰……”狂奔而至的血卒疯狂向那光幕扑去,却如同撞上岩石一般筋断骨折,在光幕上泼洒开片片血迹,斑斑流下,却不见落地便已消失。 水溢寒眼中黑炎闪动,见光幕吸了鲜血后微微一晃,他挥手间一片血云飞出,化为血雾罩了下去,众血卒目中红芒大盛,经脉贲张,仰天嘶吼不已,口中涎水四溢,行动间顿时快若疾风,狠狠撞向光幕。 砰砰不绝中,鲜血尸骨不断累积,光幕终是有了肉眼可见的连番颤动,一旁的血云却渐渐消失,露出一众血士静立空中,显然正在酝酿惊天一击。 高天之顶,一个小小黑点绕着那光柱疾飞,周围墨云好似被那高速飞转的气势牵引,缓缓向那光柱压去,却在光柱外堆积而起,好似又重现当日那万丈云崖。 云崖自四面八方向光柱迫近,那露出光明的云洞终是开始一分分缩小,连接天地的光柱也一分分变细,那光幕也在血卒的连番攻击下颤抖不已。 此时,距一个时辰只差一刻。 ; 第五章 天曜 云洞一分分缩小,武阳等人也只得随着光幕退去,血卒仍是不管不顾,在血雾的刺激下只是向前猛冲,在光幕上留下大片血迹。 光柱之下,端坐法阵中的修士早已口鼻流血倒了一地,唯有正中浓雾剧烈翻涌,显然极不平静,却仍是没有一点声响传出。 “呼……” 好似一声轻柔的风自极远处吹来,众血士顿时一凛。 那是石不言在高空之顶发出的命令! 蓄势已久的一击无声发出,破空的气劲掀飞沿途血卒,如一道红色闪电击中光幕。 没有声响,也没有光华。这一击仿佛从不曾击中光幕,而是击入了虚空。 但过得片刻,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擦声响起,如同冰面开裂,随后那光幕片片破碎,风如龙卷,高天之上的云洞终是被四周云崖挤至不见。 光明顿消! 暴雨疾风终于占据了这块地方,好似心愿得偿,一时间雨更猛、风更烈,五峰山众修只觉自己便是那暴风雨中的小草,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面目狰狞疯狂前扑的血卒,也不是因为破空而来的一众血士,而是因为那团浓雾猛然一收,现出一个默然站在暴雨中的白衣男子。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双目紧闭,任凭那疾风暴雨拍打在身上,无喜无悲。 但五峰山众修却只觉一股庞然气势悄然降临,这气势渊深莫测,冷冷冰冰,让人全然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如同发出这气势的白衣男子便是这天地之间的主宰,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一众官员早在浓雾消失之前便已吐血倒地昏迷不醒,修为最低的宇文德全凭武阳支撑才守得几分清明,鼻中流出两道血线,颤抖不已,他却咬牙强撑着,看向白衣男子的眼中满是狂热。 “砰……” 宇文德双膝一软,面向白衣男子跪倒在地。 “砰砰砰……” 一众五峰山门人也接连跪下,武阳鹰目缩了两缩,见了那一脸冰冷,终是一声轻叹,缓缓跪下。 是什么存在,能让他们下跪? “咔——”一道闪电横贯天地。 暴雨中,如潮血卒在片刻的迟疑后疯狂而来,众血士在两位将军的恐吓下强压想要逃走的恐惧,嘶吼着冲向那暴雨中跪了一地的人。 而那些人仍是一动不动,仿佛纵然是死,也不敢站起。 眼看血卒就要抓到跪在地上的人,白衣男子的双眼缓缓睁开。 金光,喷涌的金光。 白衣男子看向血卒,血卒便被那金光淹没,在嘶吼和挣扎中化为一个个火球,被金光带着如火浪退去,洒落一地灰烬,被雨水冲成污泥。 他看向飞来的血士,那滔天血浪便在金光中一分分消融,消融的,还有血浪中的躯体。 但有两个身影黑炎升腾,一人手中提了个血士,破开金光向远处飞去。 白衣男子眉头一皱顿了一顿,好似有几分疑惑,却突然间心中一凛,将目光投向高天。 金光所及,空中铅云如潮退去,暴雨立散,现出碧空万里,清风徐徐。 却有个黑点顶着那金光如电而来,燃起熊熊火焰,于碧空中拖出长长焰尾,如同陨石天降。 正是石不言。 除了左右将军,血士和血卒的生死,石不言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心对付那让他心生厌恶的光柱。 云洞消失,光明断去的瞬间,石不言只觉得屏障一去,一股让他心悸的气息猛然充斥在天地间。 无关修为,也无关力量。 这只是纯粹的恐惧,发自他灵魂深处的恐惧,他却无从得知这恐惧从何而来,不由大怒。 这怒意,也是因为他的身体好似在雀跃不已,被下面那白衣男子深深吸引。黑炎暴涨间,身体的异状如潮退去。 虽在高天,那金光的威势他已然看见,但那白衣男子的修为却不见得有多高,只不过他对这世间大道的规则运用巧妙而已。 而论战斗的技巧,燃起黑炎的他自然不惧。 心念一转,手中多了一物,见是一把匕首,石不言眉头微皱,却仍是破空而去,顶着那好似无穷尽的金光如电坠下,手中匕首黑炎升腾。 又见黑炎,白衣男子冰冷的脸庞终是又起变化,金光闪烁间,眼中竟然露出深深的疑惑。 那黑炎好熟悉……是了,那是敌人,生死交战不知多少年的敌人! 一念突生,他脑中顿时涌出无数个画面,画面中正是他在与身缠黑炎的敌人战斗。他目光一定正要前去,却又突然停下。 我是谁? 猛然间,千万个念头直向他识海钻去,那些念头化为纷繁人影,正是那无数的守军、血卒、死去的修士、密密麻麻不知来历的人…… 他们怒吼着、咆哮着,铺天盖地扑向识海,那识海却被一团残缺的金光牢牢占据,任他们如何冲撞挤压,犹自巍然不动,那些人影纷纷爆散,终是消失,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孩的身影。 那小孩莫约五六岁,明目皓齿,立在识海外呆呆看着那金光,怯生生的,黑瞳中噙满泪水,喃喃道:“你为什么一直待着不走?我要回去,我要去见爹爹……” 金光冰冷无声,却突然间探出一道光华,恍若活物般触上小孩,又猛然缩回。 “呼……” 白衣男子一声轻叹,不再去看从天而降的火焰,而是转头看向武阳,这一瞬间金光立消,那目光中显然有了几分生气。 武阳似有所感,身子一颤小心抬起头来,见了那目光不由得一愣,喃喃道:“曜儿……”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却摇了摇头,目光复又冰冷:“时辰不足,我神魂尚未修补完整。” 武阳心中一凉,却不是因为他的神魂不全。 白衣男子抬头看向那流火,冷冷道:“三月之后开天门,所需用度,速速备齐。” 多年经营终是如愿,武阳却心中一凛,整理着传来的一段神念,渐渐俯下身子,颤声道:“谨遵上仙法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武阳脑海中淡淡响起:“这段日子,你就叫我天曜吧。” 武阳猛然立起身子,看着空中那向流火飞去的身影,老泪纵横,随后而来的滔天气浪和惊天巨响他恍若未觉,元修一行忙将武阳牢牢护住,远远避开。 石不言身携自高天坠下的无穷威势,轰然撞上电射而来的天曜,天曜身子微微下坠,石不言却被高高弹起数十丈,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不待石不言稳住身形,天曜双手一拉,金光中凝出一条丈八长槊,如龙而去。石不言堪堪在空中立定,双目间黑炎一闪,剑指一抹,匕首前端延伸出三尺黑刃,已然是一柄长剑在手,他一声嘶吼,双手持剑重重劈向金槊,却见那槊如蛇盘旋避开长剑,槊头直向石不言眉心点来。 石不言不闪不避,剑身猛然暴涨,锋芒直指天曜额头。 天曜何曾想到石不言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受石不言阻止,天曜神魂尚未修补完整,塑体也未尽全功,但他恰才自浓雾散去睁开眼来,心头便莫名焦急,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催促着他破空而去。但正因他神魂不全,此前记忆泰半消失,全然不知为何要去。 便是他自身为谁,都尚未可知。 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死去。 天曜眉头一皱,双目间金光又出,石不言长剑在那金光中再无寸进,光刃立消,匕首横切而下,金槊应声而断,爆为点点金屑。 漫天金屑中,砰砰声不绝于耳,石不言和天曜在这短短瞬间交击不下百次,待金屑散尽,两人已相隔十丈,浮空而立。 天曜仍是一脸冰冷,缓缓抬手擦去嘴角血迹,石不言也好不到哪里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弯腰喘息。 “我只知你是敌人,但我却不知为何是敌人。你知不知道?”金光一闪,天曜又回复了那飘然出尘,脸上却生起几分茫然。 石不言直起身子,眼中黑炎闪耀:“我也不记得了……” 沉默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道:“那便再打过。” 金芒闪烁、黑炎升腾,一金一黑便在碧空中闪烁、碰撞,传来惊雷滚滚。 两人均是心坚如铁,血气一类的意念影响全然无用,只是各凭主导这身体灵魂中的战斗技巧,放手一战。 天曜的攻击正大光明,举手抬足间顺势而动,不光顺应了当下战局,更顺应了此时此刻天地间的脉动,平添莫大威力。 而石不言只如鬼魅闪烁,好似那身子全然化为了黑炎,攻击角度刁钻无比,好似不若天曜那莫大威力,但若是一击拍实,他身体的强悍立显,天曜的护体金光都几欲散去。 更何况还有那无坚不摧的匕首? 一时间,噼啪爆响中,天曜不住下坠,竟然被石不言压着轰向地面,远远看去的元修一惊,颤声道:“师傅,他……小师弟怎会不敌?他可是仙魂托体!” 武阳已然回复了平静,淡淡道:“纵是仙魂能借天地之势,但他修为未至肉身不足,更何况仙魂修补不全?” 一长老上前道:“这石不言修为不过尔尔,要不要我们前去?” 武阳摇头道:“一仙一魔,这是他们的战斗,与我们无关。若是沾染魔念道果全消,眼下天门开启在即,我等还是小心为妙。而且,你们真以为天曜就这点实力?自他从阵中醒来,这天地,便渐渐依他而动了。” 如同印证武阳的话,微风渐起,天地间一缕缕灵气奔涌而来,直向空中那点金光扑去。 ; 第六章 永昌 自神秦帝国定都永昌,百余年不闻刀兵。待大玄窃国,更是有仙师常驻,于百姓心中,此城正如其名——永享昌平。 怎料连绵阴雨一月后,今日竟然有暴民冒雨来袭,攻入永昌不说,连那皇城中也传来轰鸣,众百姓无不战战兢兢,直道这天下将要大乱。 但突然间云开雨散,天空大放光明,虽然空中传来惊雷,城中骚动却已不再。 血卒攻城只是向着那光柱笔直前行,殃及甚少,永昌九成民宅不曾有损,有那胆大的百姓小心自家中走出,抬头看去。 只见一金一黑两个小点在空中闪烁,传来如雷轰鸣,那雷声越来越大,只让人头晕目眩,不见云彩的碧空也好似在微微颤抖,收缩不定。 那是仙师斗法吗?这天会不会塌了下来? 走出家门的人越来越多,俱是面有惊恐抬头看去,自街角缓步走出的一人却无人看见。 那人一袭黑袍、面色苍白,也是抬头看向天空,眼中却现出几分异彩,轻声道:“不言小友,若是你被打得神魂尽失,老夫也只好对不住了,却不知我抢不抢得过那人。不过,若是那人被你打伤,能收了他的仙魂似乎也不错……” 此人正是夺了陈元化躯壳的玄璇子,只见他好似神情恍惚,又喃喃道:“只要能成一样,我便可以上来找你了,我的好师弟……” 突然间,玄璇子神色一冷看向一处,而那处分明只是一面墙壁,他却勃然大怒,一晃便没了踪影,却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院墙后的一幢小楼爆为飞灰,一道黑光冲天而起向远处逃遁,玄璇子紧追而去。 天曜仙魂虽缺,却仍是仙魂。自他睁开双眼,这世间修为高绝之人自然有感,如同一月前石不言的黑炎燃起。 天曜有残缺仙魂,石不言有神奇肉身,尽管两人在有心人眼中修为浅薄,却是一仙一魔,各有让他们忌惮之处,此刻两人对上一场大战,自然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前来坐收渔利。 一追一逃,转眼便去了百里之外,黑光中传出一阵怒喝道:“玄璇子,你不是已经瞒过了天道,为何不让我来讨点便宜?” 玄璇子一声冷哼,手中长剑光华如虹而去,那黑光急忙躲闪:“莫非你还想成仙不成?是了,当年你被你师弟摆了一道,想不到如此久远你还念念不忘?哈哈哈……” 玄璇子闻言一定,沉声道:“当年是我让与他的,不曾是你想的这般龌龊。” 见玄璇子不再攻击,那黑光也不逃了,一阵扭曲化为一个模糊身影,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归宗门?算起来他们可都是你的徒子徒孙。” 见玄璇子长剑又起光华,那身影忙道:“别打,老鬼不争了,老鬼不争还不行吗?这么多年了,老鬼知道你的苦衷。唉……不过你可得注意,来的不止老鬼一个。” 老鬼说完,化为一道黑光就要走,玄璇子一愣,忙道:“老鬼,承情了。此去向北千里有一处裂谷,若费点功夫,其间黑雾可凝实魂体。” 老鬼哈哈大笑,电射而去。 玄璇子却凝立空中,脸上满是怅然,过得片刻才又一凛,闪身消失。 …… 永昌之上光华一闪,石不言和天曜又自空中显现,伴着巨响分开,相距百丈。 石不言衣衫破烂,多处伤口深可见骨,复又被鲜血盖上,黑芒一闪,伤虽痊愈,但他的气息却弱了许多,身子也有微微颤抖,唯有毅然神色如故。 大战之后的天曜非但不见变弱,伴着他的呼吸,气势竟然还在一分分增强。 与石不言打得越久,他好似随着这熟悉的战斗渐渐想起了什么,故而得了天地之势后他反而不愿痛下杀手,好让自己多想起一些。此刻见了石不言修补伤势,他冰冷的脸上又现出了几分思索。 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 天曜皱眉思索,正好似想到了什么,却见黑影一闪,石不言又杀了过来,他不由怒极,一声大喝:“退下!” 这一声喝蕴了莫大威力,石不言不曾靠近便被远远掀飞,伴着喷出的一蓬鲜血,天曜目蕴金光仔细看去,见得那血中的点点金色,一声惊呼:“原来如此!” 话语一出,天曜目光一冷伸出手去,屈指一抓,石不言便向他疾飞。 天曜已立意要将石不言神识抹去,此番出手,威势立显。 石不言身不由己如飞而去,却仍是面色沉稳,只是握紧了匕首,眼看就要被天曜一爪抓实,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天曜护体金光立散,向下急坠,潜藏多时的血滴如跗骨之蛆一拥而上,钻入天曜皮肉。 疾飞间,石不言向现出身形的左右将军点了点头,三人向天曜如电追去,手中武器光华大盛。 却见天曜不慌不忙,面沉如水,向下一掌止住去势,身子翻转间冲天一踢,一道金芒如怒龙升天、扶摇而去。 眼看金龙飞来,元清一声大喝闪身上前护住石不言,水溢寒也突在了元清身边,两人眼中黑炎剧烈晃动,如同要被那金龙带来的凌厉气势扑灭。 金光及体,瞬间消失,那百丈金龙如同生生钻入了元清和水溢寒的身体一般,半点声响都没有,两人却向高天疾退,自七窍向外喷涌着金光,伴着大片鲜血,眼中的黑炎被那金光一点点带出,眼看就要熄灭。 石不言神色木然与两人擦身而过,看向下方已是面容扭曲摇摇欲坠的天曜,匕首又凝成黑炎长剑,寒意逼人。 但他脑中却生出一缕别样情绪,让他烦闷不已。 将军若是实力不济,不就是要为我牺牲的吗?他们的生死我为何要在意! 但那缕情绪坚韧不拔,不断侵扰着他的心神,他头痛欲裂不由一声大吼,恨恨止住去势身子疾退,屈指一弹两点黑炎追上左右将军,堪堪就在金芒即将涌尽、黑炎就要熄灭之时。 见左右将军黑炎复又燃起,两人喘气调息,石不言强按心头怒意,却隐约感觉自己好似如释重负,欣慰不已,不由眉头紧皱,再一看天曜,更是微微一惊。 百丈之下,天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那鲜血全数逼至右臂,任由那鲜血侵蚀,脓液直滴。 但那侵蚀却并不蔓延。 肉体消融一分,金光一闪复又生出,如此反复,最后那脓液已再不能蚀破肌肤,悄然散去。 若不是天曜能借天地之势,有无穷灵气入体,他怎敢借石不言的鲜血淬炼身体?只见他缓缓抬起右臂,五指曲张仔细看去,微微一叹摇了摇头,看向石不言,目中更是冷了几分。 黑炎不灭,片刻之间元清水溢寒已调息完毕,横斧持剑站到了石不言身边,只是水溢寒侧头看了石不言一眼,眼中黑炎跳动了一下。 烈风乍起。 天曜脚踏青云缓缓飘升,立在石不言三人十丈之外,眼中金光暗涌,双手一拉,长槊再现。 石不言三人感觉到自天曜传来如山似岳的莫大威势,神色肃然,却全然不惧,手中武器渐渐缠绕上丝丝缕缕黑炎。 高天之上片刻的宁静,却暗藏风雷,旁观者心知这将是两方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击,有心人莫不凝神静气。 好似被两方气势所激,万里无云的碧空平生霹雳,一道紫红闪电如蛇一闪,那涌动的金光和黑炎便冲至了一起,爆起的巨响恰好和上雷声,更显雷声之威。 抬头观望的百姓只觉耳中突然一静,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这巨声之威竟然生生震晕了满城百姓。 一众修士虽能抵挡,却也是头昏眼花,再一看去,见金光仍在,却立在空中不动,三个黑点无力坠落,在碧空中分外显眼。 “嗖嗖嗖……”永昌城中数道黑影电射而去,大多飞向坠落的三人,却仍有几道黑影直飞那金光。 天曜一动不动,金光连闪,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如同瓷器一般生满裂纹,有几处宽达寸许,其间黑炎缭绕,阻止着金光恢复伤势。 石不言虽看出天曜只是借势而不能留,但天曜借来的天地灵气何其庞大?虽然元清水溢寒重创天曜,他也在伤处埋入黑炎,三人却被生生击落,伤重欲死。 一时间,石不言脑中好似停止了思维,只是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响起。 “想要我的身体?来,给你们。” 突然间传来了水溢寒的声音,石不言转头看去,只见水溢寒脸上有个深深酒窝,正满脸带笑,将一丝黑炎挥向飞来的黑影,又弹出两线缠上元清和石不言。 黑炎随即化为黑雾,飞来的数道黑影好似避之不及,却又好似被那黑雾生生拖了进去,数道若有若无的凄厉惨嚎响起,那黑雾顿时壮大了几分,一分分钻入几人身体。 见了此状,后方的数道黑影猛然转向,四散而逃。 若论怕死,世间还有谁比得过这些尸解仙?但永昌城中却光华连闪,已是有人分头追了上去。 得了这点滋养,但于石不言几人的伤势却是杯水车薪。水溢寒更是身子一软双目闭上,只是那脸上的酒窝不曾消去。 石不言对这些恍若未觉,只是在坠落中呆呆看着上方,看着那金光中的人将飞去的身影击成漫天血雾。 ; 第七章 仙临 与飞向石不言三人的黑光不同,袭向天曜的几人均是有血有肉。或童颜鹤发、或蓬头鸡皮,却均是携一身飘然出尘的苍然古意。 但他们的眼中,却布满狂热,几如此前血卒,疯狂更甚。 天曜自然见了他们来袭,却仍是一动不动,目中露出几分鄙夷:“尘缘未尽之徒,也想成就天仙?见你们修为不易,我便留你们宿慧,送你们重入轮回。” 这几人正是凡心未去飞升不得的地仙! 他们前来,自然是见天曜伤重,想要夺他那残缺仙魂。 时至此刻,天曜已完全沟通了天地,虽自身修为不足不得全力发挥,但想要夺他仙魂,与拔龙逆鳞无异。 只听“轮回”二字一出,天地间涌向天曜的灵气猛然加剧,疯狂灌入天曜体内,天曜身周金光四溢,燃起几如实质的金色火焰,如浪铺开。 几位地仙一见那金色火焰,大骇,此刻方知一字之差便判若云泥,转身欲走,但怎走得脱? 火浪一卷即没,几位地仙显现了出来,却保持着脸上的惊恐神色一动不动,随即几声轻微爆响,空中现出几团血雾。 只有一位老妪迟疑了片刻,只被那金火沾染上左手,她目中一冷凝气如刀,不假思索削去整条左臂,转身便走,快若闪电。 天曜却无力去追,只听嚓擦几声响,他肌体上的裂痕有数处又宽了几分。 如此庞大的灵气,虽转瞬即出,他的身体未被撑爆已算不易。 他晃了两晃,低头看向身上裂痕中的黑炎,冰冷的脸上终是现出几分怒意。他又看向下方,在那里,三个黑点遥遥坠落。 身影一闪,天曜便出现在石不言头顶。 石不言眼中黑炎微弱跳动,脸上也看不出神情,天曜定了一定,一爪向石不言头颅抓去,却只觉一股莫大力量猛然自石不言身上生起,他那一爪竟然抓不下去。 只听一声悠悠叹息响起,天曜随即飘身后退,挥出一道气劲阻了石不言三人下坠,目中一凛看向虚浮空中的一个淡淡身影,眉头一皱:“妖族?” “你我力战而亡,莫非你全不记得了?今日的你虽然仍是可恨,却好似多了几分生气,老夫拼得魂飞魄散现身出来,便是想问问你,仙界为何要屠戮妖族,仙帝何在?” 那淡淡身影,正是妖王仇天。 听得“力战而亡”、“仙界”、“仙帝”,天曜只觉脑中轰轰作响,极力思索,好似碰触到了什么,却总是抓不住,再一想仙界,却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入神魂,令他几欲颤抖。 仇天见了天曜此状,不再言语,又低头看向一旁载沉载浮的石不言,一声轻叹飘飞过去,几近透明的手指上凝出一点黑芒,向石不言眉心缓缓点去。 眼看那点黑芒就要印上眉心,突然间金光大盛,一声嘶吼响彻天地:“我记不起,我记不起——” 补全神魂被阻,天曜本就满是怒意,离自己的记忆若即若离的感觉更是让他几欲癫狂,石不言肉身在即,却又被仇天耗尽魂力所阻,加之他的话语,不得掌控的感觉终是让天曜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狂怒,仰天嘶吼不已,天地为之动容,瞬间风起云涌。 那点黑芒,显然于石不言有莫大干系,但只见金光汹涌而过,仇天的身影在金光中一分分消失,那点黑芒终是没有点上石不言眉心,悄然散去。 唯有一个苍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仙将,你要去的那里,还是原本的那处吗?” …… 这话语令天曜自疯狂中渐渐停息,木然不动。 见仇天消失之前,那淡淡眼神中满是歉意,石不言眼眶中的黑炎抖了两抖,闭上了眼睛。而自他残破的衣衫中,却溢出如同实质的黑雾,丝丝缕缕将他缠起。 不知名的空间,血海在翻涌、沸腾,无尽海底那涌动的黑暗也随着那沸腾冲出海面,化为雾气飘向上空,升于天际。 与此同时,石不言身上涌出的黑雾更浓了,渐渐扩散开来,将元清和水溢寒也包了进去,复又翻涌堆积,化为一模糊身影,却是一从未见过的狰狞怪兽模样,石不言三人的身体被这怪兽裹在胸中,只如心脏,泵出无尽黑雾一分分凝实这怪兽的身体。 待这怪兽凝成了数十丈大小,只见它探出一爪虚按空中,缓缓抬头看向那高天,突然间仰天一吼,一股凶狠绝厉之气悍然涌出笼罩天地,便是远远见得这怪兽的人也是心中生寒,莫名恐惧。 沉思中的天曜却被这气息惊醒。见了这怪兽,他先是一愣,随即电射而去,手中长槊如龙。 那无数岁月的战斗,早已将这敌人的模样深深烙在他灵魂深处。无需记起,这怪兽就是他的死敌! 杀意即生,本就因天曜之怒风起云涌的天地,此刻更是电闪雷鸣,数道紫电合为一股,桶粗的电芒齐齐轰向那如山怪兽,轰然巨响中,怪兽被生生轰落千丈,却见它又是一声大吼,声浪传出,身下城池中的屋宇齐齐塌下,它双目中黑炎喷涌数丈,四爪凌空一踏,向空中那浓云猛扑而去,浑然不惧复又击下的数股紫电,那如电而来的金色长龙。 怪兽身躯实在太大,尽管天曜持槊自这怪兽身躯中对穿而过,黑雾一涌,那小小空洞便再无痕迹。但正因为身躯庞大,无法避开那如雨而下的紫电,道道霹雳将那怪兽生生压在空中,不得升起。 怪兽在高天嘶吼咆哮,一次次冲上,又一次次被轰下,地面也是劲风如吼,吹得城中房屋吱嘎作响,几欲随风而去。 天曜持槊站在空中,看向那怒吼的怪兽眉头紧皱。 它如此急切想要破空而去,是要去哪里? 又是一阵电如雨下,那怪兽终是轰然坠落,重重摔在永昌城边,数十丈城墙连同附近房屋顿时支离破碎,漫天烟尘。 “吼……” 怪兽翻身而起,却不再升空,眼中黑炎闪耀看向这永昌城,又抬头看向远方的山脉,鼻子两嗅,一声轻吼向着一方如风而去,沿途城墙房屋纷纷破碎,掀起一道滚滚灰龙。 天曜怎能让它走了?心念一转,天空浓云随之而动压向地面,正如铅云压城。天地之威庞然笼罩,那怪兽顿时动弹不得,被死死压在地上,在复又击下的雷电中犹自怒吼不定。 天曜飞了过去站在一旁,目中金光大盛,缓缓抬起手中长槊,只如抬起一座山峦,气机所指,正是那怪兽的心脏部位。 若是这重如山峦的一槊击出,只怕不光那心脏,便是这数十丈的怪兽也会烟消云散。 天曜蓄势待发,却见那怪兽体内金光一闪,一物猛然冲出,伴着柔柔金光伸展开来,化为一如云般大小的黄色布袋,挡下了如雨雷电却毫不下坠,只见那袋口一松风声大作,沛然吸力顿生,如同小山般的怪兽“嗖”的一声便没了进去。 长槊所指突然消失,天曜不禁一声闷哼,身上一直未曾愈合的裂纹又宽了几分,数处对可见光,显然又受伤不轻,他却如痴似呆恍若未觉,手中长槊悄然滑落,化为点点光屑散于天地。 那布袋的金色柔光,怎如此熟悉?更令他莫名亲切。 见那布袋一阵翻涌,而后渐渐变小,天曜大急,忙向那方飞去,却只见金光一闪,布袋已消失无踪。 天曜忙落地闭目,手按大地,神念瞬间如潮散去,其速度快逾闪电,沿途风吹草动云升雨散皆收于脑海,却全然不见那布袋踪影。 过得许久,直到永昌所在的这方天地灵气几欲干涸,天曜才徒然收势站起身来,默默向皇城中飞去。 只是疾风中,悄然飘落几点泪滴。 这是……哭泣吗?我又为何要哭泣? …… 即日,但凡身有修为的道门修士,脑海中均是凭空生出一条讯息——仙临凡尘,降旨除魔。有功绩者,三月后于永昌共登天门。 道门震惊。 这讯息初时他们自然不信,仙旨,这是多遥远的事情,怎会在今时今日出现? 但天机早已紊乱,他们也不曾推演占卜,这讯息却在他们脑海中反复出现了三次,便是精玄境弟子也是如此,这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到得次日,待埋于永昌的弟子传回信息,得知了永昌的惊天之变,投了五峰山的一众宗门领袖顿时愕然。 原来武阳所说竟然是真的!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多派些弟子去永昌?他们的死活暂且不提,至少届时多给我几个名额。 但不管是知情或是不知情,天门两字或许参不透,那讯息中的永昌却是实实在在,一时间道门中人纷纷驾云而起,直扑永昌。 永昌一役,五峰山入世以来所收的弟子几乎伤亡殆尽,那些催成的神玄境高手也被天曜挥霍一空,与血士一战又折损数十嫡系,玄武大街偌大的道场便又只余了自五峰山下来的寥寥百余人,显得空空荡荡。 但这些人却个个面有欢喜,接待着天南海北飞来的修士。虽是接待,但小小御精境弟子也是盛气凌人,在他们面前的高手还得脸上堆笑,小心奉迎。 这些高手自然是知情之人,有那不知情的顿时面有不愉,但见得多了,不免暗中思索,而后从善如流。 不多时,那偌大的道场,便渐渐有些挤了。 ; 第八章 除魔 云海之上,一峰之顶只如海上小岛。 山石长老遥看远天,常挂胖脸上的笑容尽去,神色肃然。除了元清,各峰真人俱在,更有胡硕花想容等来投的十几位宗门首领。 罡风凛冽,众人无声。 见山石长老久久不语,净泓浓眉一锁,上前轻声道:“师傅。” 山石长老收回目光,扫过众人,将各人神色看在眼里,轻声道:“何为魔?何为仙?” 见众人一愣,山石长老沉声道:“我等修为浅薄,且从未见过,自是参不透仙魔之别,唯有依前人目光或尊或恶。哼……五峰山好大手笔,今日方知他们的依仗,但现下看来,那上仙为了修魂塑体,所伤何止万千,与传说中的魔头又有何分别?” 大方听了神色不忿,正要上前,山石长老看向他摆手道:“数千年来,仙界除了最后那道除妖仙旨,可曾有半点讯息传来?只怕仙界早已忘了这方尘世……你师傅若是成仙而去,还是我们认识的云扬吗?” 见众人若有所思,山石长老大声道:“你们忘了山松掌教?他宁可不成仙也要留下推言却是为何?卜川师侄算术通天,临死还要云扬照顾不言,又是为何?” 众人愕然,而后无言。 人群中的善存却上前两步,轻声道:“诸位疑虑,可是因为那开天门?” 道门秘传,远古之时这世间曾开过天门,入门者一步登天,成仙而去。但这终究只是秘闻,且只有道统悠久的门派有只言片语流传,不曾得证。 见众人不做声,善存赫然一笑,摇头道:“不怕大家笑话,老夫一生谨守正气,却落得宗毁人亡的下场。若是上天有眼,怎会如此?我记得不言小友曾说过,他入玄一门之前,也曾以为道门中俱是神仙人物,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 善存也不说破,点到即止。但场间众人能有如此修为,莫不是智慧过人之辈,他的言下之意怎会听不出?只是按此说来,他们一生所求岂不是毫无意义? 自苦岩死后,百尺一直郁郁寡欢默不作声,此刻突然上前冷冷道:“若是有谁想要除魔,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除魔,自然是除元清水溢寒石不言三人。 百尺话语虽轻,其中坚定却不容置疑。 见不少人轻轻点头,山石长老冷冷道:“净泓,遣散广玄峰上聚集的弟子,若有不从,便让他们下山去吧。在场的各位俱是一门首领,若是要走,我玄一门也不拦着。对了,那几个小鬼心系不言,可不能放了出去,让静虚静玄给看紧了。” 净泓一愣,但见了山石长老冷冷眼神,终是领命而去。 在场之人,除了被五峰山攻打逃来的,也有自行前来避祸的门派,仙旨一出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只是碍于面子这才强忍,此刻听得山石长老并不阻拦,当即有人要走。 百尺身子刚刚一动,却被山石长老一把拉住。 过了许久,见再无人走,山石长老看向那几个远去的身影冷冷道:“天门,那天门便是如此好进?幻云,你和百尺带人即刻下山,定要寻到元清三人,护得他们周全。下山所需我已安排妥当,若有纷争……无需留手。” 幻云冷冷点头,却见山石长老话音一落,云鹤也上前两步,站在了百尺身边。 云鹤自升任真人后,一向沉默寡言,加之他师傅清泉长老一事,玄一门弟子只当是长老和诸真人为了安抚他,才让他执掌东流峰。想不到,他竟然也有敢与天下道门为敌的决断。 山石长老微微点头,又见花想容和几位别派掌门想要上前,忙道:“此事算来为我玄一门宗内之事,不敢劳烦大家。我知道各位复仇心切,待日后五峰山大举来袭,我们再并肩杀敌。” 大方终是忍不住了,上前道:“长老,如此一来,只怕天下道门会认为我玄一门坠入魔道!” “那又如何?若是觉得老夫安排不妥,你自可唤醒云扬来断!” 门中之事,一向为诸峰真人商讨而定,今日山石长老独断专行,且如此坚持,只让大方愕然不已,但他怎敢打扰云扬闭关?怔了半晌,见峰顶之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叹了一声,驾云而去。 …… 永昌城中,房屋损毁遍地,城墙多处倒塌,百姓唉声载道,却并未生乱——城中已经禁止居民外出,大队的巡城甲士不时策马驶过,更有兵卒四处救死扶伤,安置大战殃及的百姓。 大战之后,宇文德便于深宫闭门不出,群臣惶恐,正是王文才父子站了出来建议先定民心。自那年王御史舍命直谏,因国师武阳的一句话保得性命后,群臣已是对他刮目相看,此刻见有人出头,自然从命。 不过诸臣因宇文一家窃国而享得荣华富贵,但这富贵日子委实还没几年,自然不希望天下大乱,更何况是这永昌?是以此次做事群臣齐心。 不过在多人的心中,却惦记着空缺出的那些官位,做事也愈发上心了。 皇城中那一圈百丈方圆的高墙垮塌多处,但其中的法阵却安然无恙。此刻法阵内灵气涌动,直向中心高台涌去。 武阳站在法阵之外,远远看着白玉高台上的那个冰冷身影,不由一阵恍惚。 二十年前,武阳携五岁幼子天曜西北游玩,突然见天生异象,好奇之下他疾飞上前,却只听一声惊天巨响,草原上一个光球升腾而起,随后一点金光笔直扑来,直入天曜眉心消失不见,天曜顿时昏迷不醒。 武阳大惊,顾不得前去查探,携了天曜疾回五峰山,诸般道法施展一尽,天曜却毫无反应,直到三月后才自行醒转。 只是天曜已全然不认识武阳了,目中隐有金芒流转,本应天真无邪的小小孩童,却透出让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涌出,只欲让人顶礼跪拜。 一段讯息悄然涌入武阳脑海,他呆立当场,顿时苍老了许多,而后一声轻叹,眼中却现出几分狂热。 除了门中重要和亲近之人,武阳封锁了一切消息,将天曜深藏山门,再无人得见。 直至天曜说,去永昌…… 但这二十年来,看着天曜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变老,武阳却对光耀宗门的想法淡了许多,便是入天门去仙界,也不是那么吸引他了。 父子相处、却天人永隔的痛苦让他深深后悔,为何当年要带天曜去那落神原游玩。 事后他自然又去过那处,却已成湖泊,毫无线索…… “曜儿……” 武阳喃喃低语,徒劳地伸出手去,抚摸着远处那身影的头顶,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地名,他缓缓将手放下,决然离去。 “既然上仙体恤还留着你,为了你,为父可以牺牲一切!” 须臾,五峰山道场中升起白云朵朵,汇拢之后疾飞而去。 长空无痕,唯有那凛然杀意散于天地。 …… 金光,柔柔金光只若初阳般和煦,懒懒散散充斥着整个空间。 石不言、元清、水溢寒三人凭空漂浮着,起伏不定,双目紧闭只如沉睡。却有丝丝缕缕黑雾自他们身上冒出,消失在金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三人身上再无黑雾散出,石不言眼皮几眨,睁了开来。 清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疑惑四下看去,猛然翻身立起,看向一旁还未醒来的元清和水溢寒,皱眉道:“这是哪里?难道我又进了匕首中?不对,仇天大哥……” 魔魂据体,石不言只如自己身体的旁观者,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夺回身体,但其间发生的事,他却一一看在眼里。 他自然也看见仇天不惜魂飞魄散挡下那人的一击。但后来发生的,他却看不见了。 想起仇天,他只觉莫名悲伤涌来,鼻子一酸。又想起那点黑芒,喃喃道:“仇天大哥,那是我的身世来历吗?” “什么大哥?小子你完了,看道爷怎么收拾你。左将军?道爷何时成了你麾下大将的?” 一个闷声突然响起,石不言回头一看,只见元清黑着脸正向自己飘来,水溢寒立在一旁,一脸嬉笑。 “师叔,二师兄,你们醒了?都没事吧?”石不言虽然心中哀伤,但见两人醒来还是有几分欣喜。 元清恶形恶状,蒲扇般的巴掌仍是扇了下来,及身时却收了力道,只是拍得石不言一个踉跄。元清一声冷哼道:“有你这大王在,咱们能有什么事?溢寒,你脑子好使,想想看这是怎么回事。” 水溢寒懒懒一笑:“我哪里知道?虽然我莫名其妙恢复了几分神智,却不能完全掌控身体,赶走那些尸解仙我就晕了过去。” 元清皱眉不已,过了片刻鼻中喷出两道粗气,瓮声道:“什么尸解仙?我怎么没看见……不管那么多了,能回来就是好事!对了,这又是甚鸟地方?明晃晃好不刺眼。” 石不言见元清也不知这是何处,心中一凛,却又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洋溢在心头,这感觉…… 见石不言好似沉思,元清和水溢寒对视一眼,也不嚷了,凝神等候。 他们虽然入魔,石不言黑炎弹入他们眉心时,他们也同时醒来,只是与石不言一般,成了自己身体的旁观者。 但他们却能感觉到,控制自己身体的存在对石不言无比忌惮、或是敬畏,可见入魔后,石不言身体中的那位非同小可。 元清修为强横,自然看出此处金光有异,他们能自入魔中醒来,只怕就与这地方有关。 突然间,他们只觉一阵摇晃,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石不言猛然抬头道:“我知道了!” ; 第九章 布袋 充满金色柔光的空间剧烈震荡,隐有轰鸣声传来,元清水溢寒心中一凛,却听石不言大声道:“我知道了!” 石不言终于想起,这空间给他的感觉正如法宝和他心意相通一般。但能与他心神相通的法宝却只有一件——得自五峰山黄沙的纳元袋! 石不言多次历经凶险,这纳元袋却只用过寥寥数次,还曾想过以之为聘礼送给落云谷,但转念一想这纳元袋除过五峰山高手,怎能为喜事之用?于是便放在了乾坤戒中。 目力所及,全是金光,不知此处宽阔几何。石不言暗暗心惊,神念放出也好似探不到穷尽。 正在此时,又是一阵地动天摇,那轰鸣更急了。元清大喝道:“你知道了什么?咱们如何出这鬼地方?” “出去?”石不言一愣,却发现眼前突然一亮,三人已经身处世间,却是在一处凶险战场之中。 元清四顾一看,不由得一声怒吼,手持巨斧腾身而起,只如猛虎出闸。水溢寒也是冷冷一笑,拔剑而去。 石不言却呆呆看着悬浮眼前的小布袋,只觉不可思议,心念一动收了纳元袋,闪身几步,恰好避过了呼啸而来的一道剑芒。 …… 出现在武阳脑海中的地名,自然也出现在世间修士的脑海中。前一道仙旨要除魔,那这地方自然就是魔之所在。 幻云百尺云鹤一行堪堪赶至这山谷,见一众修士正在劈砍悬浮空中的小小布袋,百尺也不发问,手中一晃便多了一条青翠竹鞭,数条龙影汹涌而去,一举轰开那群修士。 这竹鞭正是他们下山之前山石长老准备的法宝,为一条山脉灵根祭炼,正是上古年间一成仙而去的散修遗宝。 而他们一行人已全数更换了武器法宝,玄一门数千年所藏之丰、品质之强,便在这一场大战中尽显无遗,加之那随行而来的,正是如水溢寒一般行走在阴影中的百余高手,无不是杀伐凌厉之人,此刻强横法宝在手,自然杀得一众前来除魔的修士落花流水。 最先赶到的修士只是离得比较近的一个门派中人,赶到此处山谷一番搜寻之后,便发现了那怪异布袋,却见那布袋悬浮空中隐有柔光,全然不似魔气凌然,反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 遍寻此处不见魔踪,几人心中惊疑,却又发现这布袋无法取到,一旦靠近便有一股柔和但不可抵挡的力道将他们推开。想到来此处的人定会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再顾忌,剑芒法术齐出,直向那布袋轰去,只道能收了这异宝也不虚此行。但剑芒道法却均是如泥牛入海波澜不惊,偶有几股攻击合为一处,也只是让那布袋微微摇晃。 布袋久攻不破,他们却等来了杀意凛然的百尺一行。 到得目的地,见有人剑芒道法齐出攻向一处,百尺当即红了眼,也不问缘由,杀招顿出。见百尺出手,且有山石长老的交待,旁人哪里问许多?一番狠杀将人杀走现出了那布袋,玄一门众人不由一愣。 就在此时,聚集永昌的修士如云来到。 武阳见了幻云百尺,眼中一冷,却也示意身后众人停下,朗声道:“玄一门三真人齐至,可是前来除魔?” 话语一落,武阳见了玄一门弟子护在中间的布袋,鹰目一缩。 百尺和云鹤均不喜言语,幻云上前冷冷道:“我们前来是要护元清三人回山。你说的魔在哪里,可是在你心中?” 武阳哈哈一笑:“元清三人坠入魔道,天下道门有目共睹,莫非玄一门还要护他们不成?” 幻云虽是女子,却也是杀伐果决之人,薄唇一抿,昂首道:“那又怎样?” 前来的修士顿时哗然,有那口快的顿时高声道:“除魔卫道乃我辈大义,玄一门誉为正道之首,幻云真人怎能说出如此话语,岂不叫天下修士寒心?” “正是!那石不言此前做下血案,玄一门不也是仗势包庇了。依我看,玄一门就是欺世盗名!” “费什么话?大家上!” …… 武阳抬手道:“既然玄一门自甘堕落倒行逆施,我等也无需顾虑了。除魔乃是仙旨,更是大义!今日我五峰山为了大义与玄一门为敌,纵然身死,日后自然有上仙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和者如云,武阳见士气可用,一声大喝:“杀!” 玄一门不过百余人,就在武阳“杀”字一出时,这百余人却分了数个十人小队直向那如云修士冲了过去,手中兵器法宝大放光芒。 被小队冲向的修士只觉这寥寥十人也敢来送死,心头好笑,却只觉一股煞气袭来,顿时心惊肉跳——这十人的气势竟然如此凌厉,只如一柄寒芒四溢的利刃迎面而来! 众人顿时收了小觑之心,却觉得心中不忿,自己这么多人莫非还怕了不成?各自发一声喊,全力袭去。 但只见那领头之人一声大喝,十人顿时列成箭矢,法力真元汇聚一处直涌前方,生生破开袭来的剑芒道法突了进去,所过之处漫天血雨。 众人无不骇然,怎想得到这箭矢阵法如此厉害?虽明知这阵法锋锐只在前端,但被他们突入人群后立时换了阵型,只如磨盘一般,御下攻击的同时飞速移动,只要有人稍不留意便被汹涌而来的劲气拖入阵中,绞杀当场。 一时间,如云修士轰然四散,但那数个磨盘又化为箭矢急追而去,逐个击杀。 只是百余人,便杀得上千修士鸡飞狗跳血洒长空,众人这才想起玄一门数千年积威确非浪得虚名,难怪敢违逆仙旨。 但此刻已然撕破了脸,也只有铁了心跟着五峰山走到底了。 只听一声大喝响起:“攻那布袋!”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前来本就是为了得入天门,除魔才是正事,哪有闲工夫和这一干凶人厮杀? 热血消退,一干修士莫不是避开玄一门众人的锋芒,纷纷向那布袋袭去,守在一旁的幻云百尺和云鹤压力顿增,却不曾躲避半分,牢牢将那布袋护在身后。 仙旨指向此处,但此处唯有这布袋不合常理,他们自然要护住。 但一干修士纵是被玄一门弟子追杀,也不忘向这方攻上一记,只盼日后论功行赏时能算上自己,数量一多,幻云三人怎拦得下,总有疏漏透了过去击上布袋。 幸好那布袋也不知是何宝物,除了微微震荡全然无恙,幻云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恨恨还击。 五峰山的人终于摆好阵势出手了。 那阵法与此前如出一辙,弟子出力,武阳于阵中聚力画符。玄一门中人知道这阵法厉害,纷纷上前攻打,奈何五峰山布阵的人数量众多,攻不破护阵法力,只能眼看着金色符文画成,飘然罩向那布袋。 不见声响,那金色符文与布袋一触便消失不见,但只见那布袋一阵猛跳,好似就要坠落,却光华一闪凭空现出三个人来,正是元清水溢寒和石不言…… 石不言凝神四顾,只见百尺飞身而来,将他紧紧一拥,幻云和云鹤也欣然一笑,石不言不由心头感激,却听幻云一声轻吒,玄一门众人顿时杀了回来布成阵法,将他们牢牢护住,唯有一团烈火和一道白光还在空中飞舞,不时爆开团团血雾,坠落段段残尸。 幻云眉头一皱,大声道:“元清!你想老娘死在这里?水溢寒你个兔崽子,还不回来?” “哈哈哈……痛快!” 只见元清巨斧一横,红芒闪烁间又爆开数团血雾,众人无不退避,他大眼一瞪武阳,这才悻悻退回。又见一道白光发出凄厉呼啸连断数人,这才现出一脸微笑的水溢寒,回了玄一门大阵,向幻云眨了眨眼。 幻云沉脸道:“撤!” 却见武阳长剑一点,又一个大大金色符文轰然盖下,只见玄一门大阵光华涌动,伴着元清的一声大吼,一团夹杂着紫芒的火焰冲天而上,一声轰然大响,金色符文砰然爆散,余波袭来,立在远处的众人被吹飞数十丈远,待他们稳下身形愕然看去,却只见玄一门那百余人已在远天,光华一闪,便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一众修士雄心万丈而来,非但不曾除魔,反而损兵折将,有那失去至亲好友的不禁大放哀声。 武阳冷冷一扫四周,朗声道:“诸位道友不用悲伤,我等乃是奉仙旨前来除魔,诸位放下清修及时赶来,便是立下首功!日后天门一开,诸位自然榜上有名。惨遭魔门毒手的,上仙自会留他们宿慧重入轮回,机缘一到,证道飞升指日可待。” 听得此言,众修心头大定,武阳见了心头稍松,又道:“今日诸位有功,待回了永昌,武阳自会禀告上仙,说不定诸位还可亲见上仙。若是能得上仙只言片语,也是莫大福源。” 众人一听,只觉那心中伤痛也好似散了,双目灼灼,武阳微微一笑驾云而起,但五峰山法阵却未散。旁人匆匆收了尸骸,急忙跟去。 万籁俱静,山谷间唯有清风徐徐。 “老爷,我想去看父亲……”一个稚嫩声音突然响起。 “着什么急?恰才说话那人和本老爷有仇,本老爷不想杀他,是想看看他口中的上仙是何模样,有没有本老爷厉害。走,快跟上。” 只见白光一闪,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带着一个孩童疾飞而去。 只是那老者虽穿了衣袍,身高却只几寸,那孩童赤身露体,一身血红。 ; 第十章 老爷 世间凶地问天楼,被五峰山用神玄境傀儡生生攻下,却不想问天楼乃是上古遗存封镇凶灵之地。 凶灵被封,自然怨气深重,虽不得出,但在凶灵无数年来的怨气浸润下,奉旨守护此地的一支道门上下渐渐也变得暴虐异常,生人勿进。数千年的血腥手段,将这问天楼打造成了天下凶地之一。 五峰山拆了问天楼,算来是帮了那凶灵脱困,但那金属凶灵怨气滔天,自然要泄上一泄,更何况脱困之时被五峰山弟子围攻?他一番狠杀,而后更是追得武阳狼狈而去。 只是这凶灵亦是灵源,待武阳喘过气来,立时携弟子结了法阵反扑而来,想要收了这凶灵。法阵虽强,但几番激战,那凶灵均是强斩数人破阵而去,此后便销声匿迹,再不得见。 却说落云谷一战后,石不言入魔,血灵却突然间发现他与父亲之间那根无形的绳索顿时断了,既无法再窥探父亲的想法,也不能与他心神相通,而父亲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散出的气息让他大为恐惧。 血灵为灵源孕出的灵智,灵觉自是强横无比,只觉得自父亲身上传来莫大危险,急忙隐匿身形藏了起来,待父亲走得极远再也感觉不到了他才现身出来,却惶然不知向何处去,只是漫无目的地飞行。 不过,血灵终于体会到了自由的味道。 再没了无形的绳索,他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想和谁玩,他幻术一出,飞禽走兽无不乖乖听话,任他摆布。 不过,他仍是牢记父亲教给他的第一点——克制。 纵是饿极,他也只是自灵禽异兽身上吸一点点血,不再要它们性命。 但是血灵终究只是孩童心性,待他玩够之后新鲜感一去,他便深深想念父亲,只想回到父亲身边。 固然父亲的血更管饱,但他却知道,他想念父亲不是因为他饿。 这一日,血灵坐在一头山鹰背上发呆,随之盘旋起伏,只见白光一闪,一股极为吸引他的气息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响起:“咦……怎么有这么个小娃娃?好玩。” 血灵回头一看,宽阔的山鹰背上站了个白须白发的老头,那身材比他还矮上一点点,却穿了一身白色长袍,背上背着柄剑。虽然那小小宝剑看起来还没山鹰最短的羽毛长,但这老头看起来真和玄一门中那些道士一般,嗯,仙风道骨。 “老爷爷,你是谁,你怎么能看到血灵的?”这老头给血灵莫名的亲近感,他也不害怕,脑袋一歪问道。 血灵有意隐藏身形,可是连妖王徐行都不曾发现。 那老头一愣,仰头哈哈一笑,抚须道:“老爷爷?嗯,不错,有意思。对了,日后你便叫我老爷吧。本老爷和你一样,自然看得见你。” 血灵一喜,一个筋斗翻了起来,大声道:“你……难怪我觉得你很亲切。你怎么会有衣服的,还有那剑?” 老头哼了一声,昂头道:“本老爷比你大了不知多少年岁,这显化器物的本事不值一提。日后你修为到了,自然也能。”说完他眉头一皱:“你叫血灵?咦……身体被谁夺了?真是可恶。来,给本老爷说说,本老爷替你报仇。” 血灵大急,忙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直道父亲对他如何如何好,生怕这老爷一怒之下去找父亲。 谁知这老头听着听着,眉梢却开始微微颤抖,半晌不语。 他自然知道了血灵所说的父亲就是石不言。 石不言入魔后四处掠夺灵源提升修为,他也不是没去找过麻烦,却险些连自己都折了进去。倒不是那些人修为有多高,只是没想到为首几人已然成魔,那黑炎打死他也不敢沾染。 黑炎便是天地灵源的克星,触之即化,被黑炎的拥有者吸纳一尽! 老头大话出口,但要让他去找石不言报仇,他怎敢去?只得涨红了面皮不发一声。 见老头久久不语,血灵眼睛两眨轻声道:“我叫你老爷好了。老爷,你不要去找父亲的麻烦好不好?父亲其实也挺可怜的……” 听得此言,老头嘿嘿讪笑两声,却肃然正色道:“嗯……念在你和你父亲感情如此之深,他也并未将事情做绝,本老爷就不去找他晦气。你放心吧,本老爷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对吧?后面是接这个吧?可不许反悔。”血灵大喜,又翻了个筋斗,看向老头小脑袋一歪:“老爷,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有没有人给老爷起名字呢?” 老头目光一黯,抬头看向远天喃喃道:“我也有名字的,我叫长庚……啊不,我就叫老爷!对了,什么驷马难追?本老爷说过的话,那是万马难追!” 长庚老爷突然间吹胡子瞪眼,好似极为恼怒,双脚一顿离了鹰背,喊道:“随我来,有热闹看。” 血灵一怔,悻悻跟在长庚老爷后面,嘴里犹自嘟囔不已:“不是驷马难追?怎么会?我分明在父亲记忆里见过……” 他们有意隐藏身形,便是修为高绝之人也无从查之,加之山谷中众人的焦点全聚集在那布袋之上,自然无人得知两个精灵就藏在战场一旁。 血灵看见玄一门众人,本要出去相助,却被长庚死死制住,血灵大怒:“那是我父亲的同门,我得去助他们。” 长庚冷哼道:“他们可不认得你。看那些人身上的煞气,你真要去了,只怕是羊入虎口。”而后他看向那布袋喃喃道:“本老爷都不敢现身……” 血灵见玄一门众人大杀四方,高兴不已,并未听见长庚老爷后面的话语。他也不笨,转念一想父亲不在他若贸然去了,还真不好说。 待见那布袋一闪,父亲三人凭空出现,血灵大喜,一拉长庚的手:“老爷,你怎么知道父亲在这里?” 见石不言三人魔气全消,长庚老爷看着那布袋更是心头巨震,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被血灵一拉才悠悠回神:“老爷我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你父亲在哪里我自然知道。热闹就快没了,咱们先躲躲,至于你父亲,现在不是相见之时。” 血灵点了点头,两位便看着玄一门杀破重围远远飞走。 虽然大战结束,武阳却法阵不散,长庚不敢上前,只得在后面远远跟去,想去见见那“上仙”。 一路追至永昌,长庚顿时发觉了此处异状,天地间的灵气滚滚而来,直向一处涌去。他眉头一皱,摇头道:“如此强横吸纳,分明不将这天地间生灵的死活看在眼里。这哪里是什么上仙?走,去看看!” 岂料两位刚刚摸至皇城范围,长庚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抬头看去,却好似见得天地间凭空现出一双眼睛,正缓缓睁开,就要看来。 长庚老爷吓得哇呀呀一声怪叫,也顾不得维持仙风道骨了,拉了一脸茫然的血灵掉头就走,化为一道白光急速而去,直飞出上千里才拍着胸口回头看去,眉头紧皱:“小鬼,走,去找你父亲。” 血灵不知所以,却也被这老爷的举动给吓到了,愣愣点了点头,两位向玄一门飞去。 …… 一回玄一门,元清水溢寒石不言三人便被山石长老带去了无为峰。 空旷山洞内,光柱下、法阵中,身着紫袍、身材五短却极为粗壮的年王眉头紧皱,过了许久才睁开眼来,眼中紫芒一闪,看向法阵外的三人摇头道:“不见魔气。” 山石长老顿时松了口气,一礼道:“多谢年王。” 年王挥了挥手:“石不言留下,你们走吧。” 元清却上前两步,对年王恭敬一礼,此举自然是感谢年王上次出手带回若离魂魄。年王却只是哼了一声,摆了摆手。 能让年王哼一声的人,这世间亦是不多见了。 水溢寒也是深深一礼,看向石不言微微一笑,与两人一起隐入黑暗。 此间只余他和年王两人,石不言心头的悲伤此刻终是涌了上来,他鼻中一酸,颤声道:“年大哥,仇天大哥……他……他……” 年王却半晌不语,只是在光柱中抬头看去,许久之后才沙哑道:“他还是思虑过多了……要我说来,何须弄明白原因,自然是喘过气之后便携众杀向仙界,无疆山上下断然不会说个不字!” 石不言摇头道:“仇天大哥身为妖王,自然要为妖族着想。举族复仇壮则壮亦……” 年王一愣,收回目光看向石不言,点头道:“本王一向鲁莽,确是不如仇天大哥。你年纪轻轻,格局便大过了我,日后成就只怕不小。大哥走了便走了吧,日后咱们替他复仇就是,无需悲伤。” 石不言抬手擦去泪水,默然点头,却见年王抬手道:“那布袋给我看看,到底是何宝物?” 石不言心念一动,纳元袋便飘到了年王手中,微微松开袋口。 年王看了片刻,又将双目闭上,神念探去,只是瞬间便身子一颤睁开眼来,惊道:“原来如此,快将袋口封上!” 石不言连忙照办,抬头看去,却见年王看向纳元袋咬牙切齿,而后又好似有深深忌惮,他忙道:“年大哥,怎么回事?” “这布袋中有几分仙气,而其中深处更有一团黑炎。想来你们三人体内的魔气便是被金光逼出封在了袋中……这纳元袋只怕来自仙界!” 石不言看向漂浮空中那毫不起眼的纳元袋,终是色变——这纳元袋得自五峰山黄沙,如此至宝,那黄沙是何身份?五峰山知不知道纳元袋有如此来历? ; 第十一章 仙旨 幽暗山洞内,光柱中的年王身形好似一阵模糊,石不言也是思绪翻涌,只如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石不言只知灌注真元,纳元袋便可变大生出汹涌吸力,加之其中的摄元沙,乃是一件凶厉法宝。谁知他前次将摄元沙倒出,纳元袋反而莫名自行发动,解了他们三人的入魔之局不说,更能封印魔气…… 但未知的东西太多了,便是年王这等积年妖王尚不知情,石不言又怎能想明白这纳元袋的秘密? 就在此时,一段讯息凭空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石不言一愣,而年王却放声大笑,声浪传出,震得洞壁泥石扑簌簌直掉。 “玄一门坠入魔道,其罪当诛!” 讯息来时,山石长老和元清水溢寒将将走出山洞,山石长老眉头一皱,看向远天。 这道仙旨,来得好快! 元清脸一黑沉声道:“长老,这年王与仙界有仇,正与我等同仇敌忾,为何不……” 山石长老微微摇头:“我玄一门传承数千年,何惧这小小挫折?元清,门中就属你胆大妄为,莫非今日你怕了?” 元清瞪眼道:“怎么会?便是永昌那人亲至,道爷的斧头也照砍不误!只是……” 水溢寒笑道:“担心若离?” 山石长老拍了拍水溢寒肩头,叹道:“咱们老胳膊老腿儿,走了也就走了……溢寒,若是真有那日,一众小的你可得护好了。” “好咧,你们放心走吧,日后我看这玄一门还有谁敢不给我酒喝。”水溢寒瞄着元清连连点头。 “混账小子,咒我呢?”元清巴掌一扬,水溢寒早已跑得远了,看那去向正是不醉峰。想起酒窖里还有几坛命根子,元清大惊,一声怒吼恶风顿生、破空而去。 山石长老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一声苦笑便要离开,却身形一凛,抬眼看去。 只听极远处传来一声轰天爆响,而后一道白芒直向无为峰冲来,峰外的法阵传出噼啪爆响,那白芒停了片刻,却猛然间光华大盛,竟然生生破开法阵硬闯了进来。 “哈哈哈……小鬼,既然老爷我说能进,那便进得来。怎么样,服了吧?” 山石长老凝神一看,只见两个小小身影停在空中,竟然是两个身高不过几寸的小人,一个看起来是个老头,白须白发,正一手叉腰一手持剑大笑不已,另一个赤身露体的血色孩童正向他看了过来,惊叫一声“不好”,两个小人顿时消失不见。 山石长老大惊,眉头一皱朗声道:“何人闯山?” 他从未觉得除了玄一门,世间便再无高手,反而深知世间高人无数,神玄境高手更是可以神魂离体,修为强横的只凭神魂便可遨游天地。若真有人将神魂化为小人闯山,也不是不可能,但若说离体神魂还能攻破山门再破无为峰法阵,山石长老却是不信。 只听破空声接连响起,四周顿时出现数十神色冷峻的人,神念交织探去,却一无所获。 见久久再无动静,山石长老回想着听到的话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许是我看错了,大家先散,去看看法阵有何破损。” 众人悄然散去,山石长老也施施然走了,过了许久,才自一块石头后传来个极轻微的声音:“小鬼,去看看那人走了没?为何我觉得他好似有几分危险,那笑也不怀好意?” 只见那石头后,长庚老爷和血灵站在草丛中,长庚正自草叶间小心向外张望,一手去拉血灵,血灵却只觉眼前一暗,一张笑眯眯的胖脸悬在了他的头顶。 “哇——”血灵一声大叫便要逃走,却见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突然间罩了下来,一股莫大力量猛然降下,生生将周围空间罩定,血灵碰的一声撞在无形屏障上,头晕眼花,随即被那盒子收了进去。 长庚听得不对,转头一看吓得不轻,一声尖叫,反手自背上拔出“长剑”,一道白光汹涌而出直向那地上轰去。 不愧为积年的凶灵,这一道白光虽细,却传出一声轰天爆响,有若惊雷。但光华过后,那地面却丝毫无损,连灰尘都不曾扬起一点——木盒发出的巨力早已封住了方圆丈许! 长庚颓然收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见那木盒一点点压下,转头看向那笑眯眯的胖脸哭喊道:“小胖子,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的?太赖皮了。有种你放老爷出来,我们打过!” 血灵虽被收入了木盒,却全然无事,只是不得动弹,那盒盖未曾关上,他自然见了长庚老爷的样子,虽然害怕,却不由楞道:“老爷,你为何要哭?” “你哪里知道这木盒的厉害……咱们只要一进去,是死是活就要看这小胖子的了。老爷我才出来几天?还没逍遥够呢!怎么就这么倒霉,哇……” 长庚自顾大哭,小脸皱成了核桃,白胡子上涕泪连连。 山石长老哈哈一笑,将长庚收进了木盒,也不盖上,看了看瑟瑟发抖血灵,又看了看犹自大哭的长庚,笑道:“虽然你年岁久远,但动不动就哭,全然没个老爷样子。还说我是小胖子,我看你才是个小老头。” 见果然是两个成精的灵源,还被一举拿下,山石长老心情大好,转念一想收了笑脸,恶声道:“小老头,你破我山门,更损了我法阵,该当何罪?说不得我只好将你炼化以作补偿了。” 只听“嗝”的一声,长庚老爷哭声立止,却躺在盒中一动不动,已然被吓晕过去。 血灵顿时慌了,只当长庚老爷被山石长老动了手脚,忙哭道:“山石长老,血灵认得你,血灵的父亲是石不言,你不能害血灵啊。” “喔?”山石长老一愣,只听一声惊呼道:“血灵!” 正是石不言自山洞中走了出来,闪身便到了山石长老身边,见那木盒就是前两次收纳灵源的盒子,又见了血灵和那个小老头,奇道:“长老,这是?” “问我?我倒要问你何时有了儿子的。哈哈哈……”山石长老一阵大笑。 过得一会,几人说明了因由,血灵自然围着石不言一阵猛飞,而后坐在石不言肩头,亲热无比。 山石长老打趣道:“胡薇那丫头可知道你有儿子?” 石不言苦笑道:“长老还有心思打趣?眼下玄一门成了世间公敌,你不担心?” 山石长老收了笑,缓缓点头道:“那上仙颠倒黑白,只怕另有所图……若说全不担心也是假的,不过若想藉此逼得玄一门就范,却是太过小看我们了。” 说完,山石长老楞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言,我见你法力流转间隐隐有些晦涩,莫非已经快要结丹?” 石不言点了点头,呐呐道:“弟子……入魔之时很是寻得几处灵源,那个……有些取巧。” 山石长老笑道:“那也是你的机缘,无需多虑。这些日子,你暂且就在无为峰潜心巩固一番,我去看看有什么你能用上的,说不定不需多久,卜川师侄又多了一个神玄境弟子。” 石不言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哎呀”,木盒中的长庚悠悠醒转了过来,他惶然左右一看,见血灵坐在石不言肩头,马上吹胡子瞪眼:“为何不放本老爷出来?咱们可是自己人!” 山石长老和石不言已经知道这叫长庚的小老头便是那肆虐玄一门的凶灵,两人对视一笑,而后山石长老看向长庚脸一冷,将那木盒砰然盖上,听得木盒中先是怒吼,渐渐变成哀求,而后是大哭,到得最后,又是大吼。 血灵急道:“父亲,长老,长庚老爷挺可怜的,一个人被关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才出来了,你们不会害他把?” 山石长老笑道:“这位老爷不狠狠吓他一吓,怎能听话!血灵放心,我不会真的炼化他的。” 见父亲也笑着点头,血灵这才松了口气。 石不言见山石长老要走,为难道:“长老,我得先回天机峰一趟。” 山石长老一愣,而后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快去快去,要是你再不去,只怕又有人要来硬闯无为峰了。哈哈哈……” 石不言嘿嘿一笑,驾云而去。 远远便见了云海之上的石台,却一个人也没有,石不言心中微微生起几分失落,缓缓飞去。 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一声怒吼突然响起:“呔!哪里来的魔头,敢擅闯天机峰?还不束手就擒?” 伴着怒吼,只见两个黑影带着嗡嗡轻响向石不言当头砸下,他心中一惊,而后却哈哈一笑,双掌拍出迎向那两个桌面般大小的锤头,只听砰砰两声锤头高高扬起,露出后面满脸笑意的魁武。 见云海中接连升起数个身影,正是力行泉鸣花一秋等人,他再一转头,只见那竹屋房门轻轻推开,走出一脸惊喜的胡薇,胡薇身边,却是一袭红衫的吴若离。 到了此时,石不言再无顾忌,极为辛苦地从魁武的熊抱中脱身出来,又避开力行的爪子,疾飞至石台上,拉住胡薇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众人不语,却是一脸欢喜,纷纷转头看风景,只有力行鬼鬼祟祟想要偷瞄,却被吴若离一巴掌给扇下云海,众人顿时哄笑,吴若离的嘴角也浮起微微笑意。 ; 第十二章 长歌 别后重逢的喜悦,血灵给大家带来的惊奇,终是在石不言去给苦岩上香之时转为了悲痛。 清风徐徐,香烟缭绕、纸灰如蝶,那悲痛便如烟如蝶盘旋飞舞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这是干嘛?老四苦脸苦了一辈子,他可不想在自己坟前又看见这么多苦脸。来来来,大家来陪老四喝酒,都不许走啊!”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顿时将那凝重气氛一扫而光。 只见水溢寒抱了老大一个酒缸如飞而来,远处还有人追赶,风声大作间,水溢寒已将那酒缸杵在了苦岩坟前,哈哈大笑道:“老四,这就是咱一直惦记的那种酒,今日被我一锅端了。来,你先干一碗!” 眼看水溢寒拍开封泥取了个海碗出来,就要向那酒缸中探去,却被一只大手给牢牢抓住。水溢寒转头一看,只见元清黑着脸自他手中夺了海碗,满满舀了一碗酒出来,肃然看着苦岩的坟墓,过了片刻,才将那酒缓缓倒下。 “哗……”清亮的酒浆洒落坟前,慢慢浸入地下。 落云谷一行乃是元清首领,纵然战阵之上凶险万分、各人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苦岩之死他仍是心头愧疚。 若不是元清心头默许,水溢寒又怎搬得来这缸酒? 这缸酒他从不让苦岩水溢寒得手,正是因为每次他们前来偷酒之时,便是他借以消遣游戏的时候。 “傻小子,多谢了。”元清又舀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而后看向大家皱眉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日后多杀几个五峰山的人就是。不言,你还愣着干嘛?去找碗啊,让他们伸头去喝不成?” 石不言愕然,倒是胡薇擦了擦眼角,去竹屋取了一叠碗过来——曾经孤台上时有酒宴,酒碗自然不缺。 初时一众年轻人还喝得小心谨慎,但见元清黑着脸抓了几人狠狠灌了两碗,连几个女子也都不曾逃过,众人这才渐渐放开。但这缸酒为元清心头肉,酒力胜过不归许多,那放开也是放得悲壮,放得惨烈。 便是血灵也倒了碗酒,身子泡在里面如沐浴一般,但那碗酒却全数被他吸入腹中,也不知如何装下的。但那碗酒喝完,他便倒在碗底呼呼大睡了。 待百尺赶来,一向正直木讷的他也好似受了感染,变得狂放不羁,只是大笑之时不时擦擦湿润的眼角。 大师兄二师兄多年在外,卜川门下就他和苦岩长守师傅身前,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喝到后来,石不言也去了心结,只觉得元清水溢寒此举与年王所说无差。死者已矣,何须过于悲伤?生者所想,自是如何复仇! 于是,石不言也加入了灌酒的行列,一众好友被他灌了个遍,只是待他醉醺醺端着酒走到一人身前,碰了酒碗才看见是严敌。 两人俱是一愣。 严敌酒量不成,一直小心避战,怎想得到石不言会向他敬酒?回想起往日种种,他眼中渐渐泛起红云。 但自他入了玄一门,师友亲爱,更因为石不言,门中年青一代的翘楚更是对他青眼有加、一力提携。落云谷一战时他因实力不济,一直被人牢牢护住,但众人的舍生忘死他却一一看在眼里,石不言携血浪决然而去更是让他大为震惊。 怎么会?杀了他父兄的人,怎会是如此丈夫? 但此刻,他却与石不言碰了酒碗。 心头千般滋味交织缠绕,严敌好似有些无所适从,他仰头狠狠喝干了酒,眼中的红云渐渐散去,却现出几分茫然。 “不——” 一声大吼,严敌抛了酒碗,如同逃离一般驾云而去。石不言看着那离去的瘦小身影,慢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柳依白呢?呃……你可曾见了……见了柳依白?呃……他现下是何修为?风长老说我及不上你们,是因我心中的仇恨没有你们深……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我感觉到了仇恨的力量!” 正是醉醺醺的花一秋抓住了石不言的衣襟,身子还在摇摇晃晃。 石不言看轻轻搀住花一秋,摇头道:“入魔之时我去了永昌,却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哈哈哈……仇恨!哈哈哈……”花一秋仰头大笑,放了石不言,蹒跚着又去找人喝酒了。 只是他仰头大笑之时,几点清泪悄然滑落。 酒战正酣,严敌的离去却并没几人关注。而那边,水溢寒也走到了白千丈身前,嘴角带笑酒窝深陷,他看着目欲喷火的白千丈,笑道:“喝酒。” 白千丈咬牙切齿,愤然转身奔至孤台边,却见身前一暗一人缓缓飘然,白千丈一见来人,终是忍不住了,流泪道:“师傅……龙隐师傅便是……便是死在水溢寒手里!” 胡硕看向白千丈,点了点头,手中一闪现出一把龙头拐杖出来,黯然道:“我知道的,自见了这龙头拐,我便知道原因了。” 白千丈一愣,猛然后退两步,满脸不敢相信,颤声道:“为何?师傅可是你的师弟,你为何不为他报仇?” 胡硕一叹:“随我来吧,不要打扰了他们。” 两人驾云而去,缓缓落至深谷,胡硕举起手中龙头拐,慢慢灌注法力,却见煞气翻涌,一条黑色龙魂咆哮而出,张牙舞爪戾气冲天,一股寒气逼来,只让人瑟瑟发抖。 “门中炼器之法我教过你,你看看那龙魂,这便是原因了。”胡硕冷冷道。 白千丈擦了眼泪凝神看去,不由一愣,而后连连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会的,师傅不是这种人!” 白千丈一声大喊,缓缓瘫坐在地。 那黑色龙魂之上的鳞甲,分明是一张张扭曲的人面!这龙魂盘在那里只若小山,身上鳞甲何止万千? 白千丈心头闪过数种抽魂炼器之法,拼命想要寻出一种可能,但终究还是颓然放弃,不得不承认这“龙魂”,便是落云谷中列为禁忌的“人龙”之术! …… 胡硕携白千丈归来,白千丈犹自红着眼,端了碗酒一步步慢慢走向水溢寒,水溢寒笑容渐渐散去,肃然走上前与白千丈干了一碗,沉声道:“龙隐门下只有你入门最晚,不曾沾手血腥……” 白千丈木然点头,叹了一声,黯然离去。 有人走,却又有人来,数个身影飘然落下。 风长老看向花长老,笑道:“都说长歌当哭,今日却是醉酒当哭!来来来,咱们也洒脱一回。” 花长老看了眼一脸憔悴的花想容,轻声道:“姐夫若是见了你的样子,定会不喜的。来,咱们也去喝酒吧。” 花想容的目光却在四处找人喝酒的花一秋身上,一声轻叹,而后抬头看向空中的一朵孤云,渐渐绽开如花笑靥。 善存刚一落地便被大醉的泉鸣给拖去喝酒了,此时的善存哪里还有当初“卫道士”的严肃?虽然被弟子拖着有些别扭,那手却自己向酒缸边的碗伸了过去。 孤台上顿时热闹无比,但喧嚣一过,却又慢慢沉寂。 大醉的魁梧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碧空,突然间翻身站起,手指天空怒喝道:“去你妈的仙旨!何为魔?何为仙?这老天不长眼吗?” 虽然大醉,但那仙旨显然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今日的热闹,何尝不是对那仙旨愤怒的发泄? “‘百兽齐啸风云起,骨肉成泥何所惧?八荒六合无疆在,敌要前行踏我躯’,妖族身负守土之责,如此豪杰英雄,仙界还降旨除妖,不是瞎了眼是什么?” 众人醉眼一看,却是顾念真红着脸大声喊了出来,一旁的古修明扯都扯不住。 但众人想起上古之时妖族遭遇,与今时今日的玄一门何其相似?听过这诗的几人不由得口中低吟,不曾听过的问了因由,也不由得交口称赞。 一时间,因了这首诗,此间众人无不豪性大发,不时大喊“敌要前行踏我躯”。 …… 无为峰洞中,光柱下的年王似有所感,侧耳听去,过得片刻一声冷哼,看向光柱外冷冷道:“一众老头还不如小娃娃!小子,有酒没有?” 山石长老哭笑不得,但听得年王要酒,大喜,连忙取了一坛隔空送了过去。却只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大喊道:“酒!本老爷也要喝酒!” 年王低眼看去,又是一声冷哼,盘腿坐在地上的长庚老爷顿时静若寒蝉,过得片刻,他小手捏着衣角哼哼道:“那些娃娃刚说妖族英雄豪杰,也要效仿。你们一点酒也舍不得么?” 年王一口酒差点噎住,眼中凶光直冒,山石长老笑道:“长庚啊,我这里还有,还有。” 长庚这才站起,得意不已,飞身而起坐在山石长老放在地上的酒坛口上,张嘴一吸,一道细细酒水如线投入口中,只听咕嘟咕嘟声响传来,不曾间断。 看来这长庚老爷也是个酒鬼! 于是,一妖王,一玄一门长老,还有一个精灵,便在这幽暗山洞中喝起酒来,其中热闹,却不比天机峰孤台差了。 只是距玄一门山门百里之外,高峰之顶,也有一人看向玄一门,隔空邀杯,而后那酒杯缓缓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待酒杯拿开,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夺了陈元化躯壳的玄璇子。 烈风吹过,酒杯远远飘落深谷,玄璇子却已消失不见,唯有一声悠悠叹息随风而去。 ; 第十三章 囚徒 于世间百姓来说,这道门修士正如神仙一般。此前从不得见,但随着五峰山的入世,世人也渐渐习以为常,只叹自己没有那福分得入仙门。 但怎料近年来,这些神仙般的人物竟然恶斗连连。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征牛令”世人不知原委,暂且不说,但永昌一战波及了无数百姓,且自那日起便天灾不断。或狂风暴雨洪水泛滥,或连日大旱庄稼枯萎,更有数地传来消息——地龙翻身、灾民遍地! 世人惶然,暗道大玄窃国终是惹得上天震怒,却累得无辜百姓受苦。当然这些话语只能是在心头想想,说出口却是万万不能。 万勇县的千里绝地可还摆在那里,便是流离失所的灾民,也不愿去那里安家落户。 夜间,永昌,王府。 王文才看着桌上的几碟菜肴,只觉胃口全无,喝了点淡酒便起身去了花园。倒不是他嫌这菜肴不丰,王家家风节俭,今日还是厨房见老主人日夜操劳,特意加了一盘荤腥。 夜风袭来,枯叶飘飞,房檐下孤零零的一盏灯笼摇摇晃晃,昏暗光线照下,更显萧索。 王文才看向黑沉沉的天空,一声轻叹,径自去了干涸的鱼塘边坐下,将自己沉浸到身边树影的昏暗中去。 伴着一声轻响,一盏热茶放到了石桌上,王文才端起茶抿了两口,轻声道:“仁昌,陛下……可有消息?” 王仁昌缓步上前,默然摇头,沉声道:“莫非当日一战,陛下他……” 王文才摩挲着茶杯,缓缓道:“有国师在场,定然不会。也罢,既然他自己都不要这江山社稷了,咱们便当他不在。” 看着父亲的一头花白头发,佝偻的身形,王仁昌叹道:“爹,眼下这朝中群臣谁不是借乱敛财,以求后路,你又何须如此费心费神?咱们王家……已是无愧世间百姓了,您还得以身体为重啊。” “无愧吗?为父有愧得很呐……当年丞相势大,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为父甘背骂名决定了那件事后,时常夜间惊醒,满身冷汗。那是死去的人在看着我,督促我兢兢业业,不让他们枉死!” “爹,独木难撑。当下仙师当道朝政已废,您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事?” “能多救得几个百姓也是好的。你不也强排众意,严执军法吗?只要三军不乱,这天下百姓还是有望的。” 上任太尉杀人无算,血卒攻城之时狂性大发不知所踪。许是武阳见王家父子体恤百姓,不似其他拥立的大臣只知权势,这太尉一职他便给了禁军都尉王仁昌。如此一来,王家父子便占了朝中文武重职,羡煞旁人。 王文昌默然不语,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园中一静,落下重重萧瑟。 “啪……” 一物突然掉在石桌上,恰恰停在那茶杯旁。两人凝神看去,大惊! 那是一块黄铜腰牌,狰狞狼头后,列着九颗星星。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黑衣蒙面人,看着石桌后的父子,冷冷眼神只如手中青锋,寒气逼人…… 虽然奉天皇帝不再早朝,但一众大臣仍是日日参与,不为其它,至少不能落人尸位素餐的口实不是? 但次日早朝,却平白空出十余位置,不乏位高权重之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猜测连连,朝会也草草散了。 有那心思活泛之人见王家父子好似并不吃惊,暗自揣度,不多时传来缺席之人均暴毙家中的消息,这些大臣无不目瞪口呆——莫非这王家,也要效仿当年的宇文一家不成? 但深宫紧闭无人能进,想起仙师,一些人忙向那五峰山道场赶去,听得如此“消息”,当值道长也不敢怠慢,忙禀给武阳。 此时的武阳哪里还顾得上世间俗事?他眉头一皱冷冷道:“王家父子我是知道的,断然不会。不过死去的那些大臣我却有所耳闻,非贪即盗,死了便死了吧!为师事务繁忙,你多看着点王家父子,他们还算是做事之人。” 当值道长看了看站在武阳身边的宇文德,见他也是点了点头,道长应道:“如此,弟子便亲自去给王家撑腰。世间百姓确是受苦了,他们能尽心做事,也是百姓之福。” 见当值道长离去,武阳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宇文德,沉声道:“那皇位……你真不准备留给宇文家了?” 宇文德摇头道:“天门一开,师傅和门内诸位师兄弟定然是要走的……这江山社稷,只怕他们守不住。只要我能手刃仇人,这便足够了。” 武阳点头道:“如此也好,就让他们远走高飞,做个富家翁吧。我会安排下去,你且放心。原本你只需在皇城等待便可,但既然你执意亲上战阵,我也不好阻拦,只是你虽得我亲传,又有上仙指点,但那石不言修为不低,且战阵之上凶险无比,多一分修为也是好的,你随我来。” 一处室内,光线昏暗闷热无比,却有一人蜷缩墙角瑟瑟发抖,听得哐当一声厚重铁门打开,他猛然抬起头,木然的脸上,眼中却凶光大盛。 武阳缓步走进室内,看向那人冷冷道:“时至今日,我再不能在身边留下隐患了。柳依白,你可有话说?” 陈元化一事出后,武阳立时严查门中弟子,柳依白毕竟涉世不深,且终日活在仇恨当中,论心计城府怎及得上武阳?前后言语不慎出了漏洞,武阳随后一查,终是得知石不言下山取灵源时,柳依白暗中相助,杀了几波别门前去找石不言复仇的修士,更偷袭了一个四处报讯的五峰山弟子。 此事柳依白从不曾说起,便是石不言也不知,但偏偏那五峰山弟子侥幸活了下来,只是真元已失,身负重伤且身处绝地,他愤然在地上刻下遗言,孤独死去。 武阳既然下大力气要查失踪和死去的弟子,陈元化一事后,门中弟子也无不后怕,做事自然尽心,翻出厚厚的记载仔细查去。 五峰山长于阵法,门中弟子的本命魂灯便是一个小小法阵,若弟子死去,那魂灯碎裂之时,会标示大致地点。他们查阅的那些记载,便是记录着门中尸体未回的人…… “哈哈哈……”柳依白沙哑大笑,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却伴着“哗啦”金铁之声,仔细看去,只见他衣衫上血迹斑斑,身体中贯穿了数条金属链子连在身后的墙上,那链子上刻满了细密符文,隐有光华流转。 “那上仙传我功法,只怕就是为了今日之用吧,你问我有何话说?哈哈哈……要说,也只能说当日爷爷不该如此信任你,来了永昌!” 柳依白嘶声大喊向前一扑,却只见那些链子上金光一闪猛然一缩,柳依白便重重拍在墙上,砰然声中,一蓬血雾自柳依白口中喷出。 “你早已知道了?那你被关了这么久,为何不自尽?如此一来我便什么也得不到。莫非你还想着那石不言来救你?哈哈哈,石不言在门中美人相伴,终日花天酒地,哪有时间来管你这个玄一门的叛徒?只怕当日你们结盟,他也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柳依白一愣,摇头喃喃道:“不会,不言不是这种人!” 话至此处,柳依白猛然一惊,抬头大喊道:“是了,你为何对玄一门的事如此清楚?可是……可是那人给你的消息?” “哈哈哈……倒是不笨!无数年间,玄一门暗中烧杀掳掠,自以为处理得干干净净,但怎逃得过有心人的耳目?玄一门家大业大,高高在上久了,潜入数十子弟也容易得很。只可惜他想要藏得更深,你们柳家反出玄一门那日,他便让那些子弟全去送死了。”武阳得意至极,竟然毫不避讳当着柳依白说出了这等机密,显然在他眼中,柳依白已是必死无疑。 柳依白只觉遍体生寒,嘶声道:“那人是谁?是谁——” “那人是谁并不重要了。你放心去吧,你所仇恨的玄一门,我会替你覆灭的。”武阳玩味一笑,缓步上前。 柳依白颓然坐下,定定看着武阳,木然一笑,轻声道:“你们虽锁住了我,但上仙所传的仙法,又怎会简单了?武阳掌教,你再上前,我便自爆当场!” 武阳一愣:“你唬我?” 说完他却目蕴神光凝神看去,只见柳依白丹田处隐隐透出黑芒,正是真元在急速流转,越来越烈,他不由得眸子一缩,看向一脸木然的柳依白沉声道:“你要如何?” “放过吴若离!只要你答应,我便任你施为!” “吴若离?元清之女?哈哈哈……想不到你真如传言所说如此深情!好!老夫应下了。你放心,就凭你这份情意,老夫决不食言!” 对于武阳的保证,柳依白纵是不信也没有办法了。即便希望渺茫,他还是……想为心中那个红色的精灵,做一点什么。 看着武阳又慢慢走来,柳依白缓缓靠坐在墙角,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却猛然一把将面具扯下,抬头看去,视线好似透过这囚室落到了极遥远的地方,血肉模糊的脸上,分明现出微微笑意。 “若离……” ; 第十四章 玄璇 看着墙角一动不动,心神早已在远方的柳依白,武阳一声轻叹,慢慢抬起手来。 正如柳依白所说,他让天曜传给柳依白吸纳他人真元的法决,另有目的——柳依白在他眼中,只如用无数人的修为堆积而成的“灵源”。 原本,这是给那上仙准备的…… 武阳目中一冷,五指一屈就要抓下,落到中途,他却猛然横向击出,身形疾退。 一声闷响后,囚室中现出一人,黑袍、白面,薄唇如刀,正是玄璇子。 武阳见“爱徒”出现,目中一冷,不假思索长剑在手,一道剑芒如虹而去。 却见玄璇子长袖一拂,武阳全力击出的剑芒直奔向柳依白,武阳大惊,一是诧异这“陈元化”的修为如此之强,二是全然想不到他竟然要杀柳依白! 柳依白的目光仍是在囚室的顶上,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恍若未见。 但那厉啸的剑芒突然分为数股,直向柳依白身上锁链斩去,却见锁链上金光一闪,武阳全力击出的剑芒竟然悄然消散,锁链丝毫未损。 武阳怎能让他把人抢走?只见武阳刚刚掏出一个纹饰粗陋的陶碗,只觉一股庞然大力猛然降临,一声爆响,囚室中顿时尘土飞扬,他忙一掌发出荡开浮尘,只见柳依白那方的墙已然垮塌,一个通透大洞深达数丈直通地面,透下灿烂阳光。 柳依白和那人自然不见了,武阳忙自那大洞飞身而出,见得远天金光一闪传来轰然爆响,而后一个黑点如电而去。 黑点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武阳不由得口中发苦——难道天曜也没有阻下那人?那人的修为,到底多强? 金光一闪,天曜站在了武阳身前,冰冷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是看了武阳一眼,再一闪便消失了。 武阳却只觉那一眼看来,丹田中一阵翻涌,险些云团溃散跌落下去,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这几个地方去一趟,再不容有失。待东西取回,就去玄一门。” 武阳不由得冷汗涔涔,凝神感应到天曜已回了皇城高台,这才飞向五峰山道场,阴沉着脸急匆匆去了地下的一处石室前,接连施展了数道法决,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石室内只有一张方桌,那桌上,孤零零燃着一盏本命魂灯,一点碧绿的火苗幽幽晃动,好似只要武阳的呼吸稍稍重一点,这点火苗就会熄灭。 “曜儿……恰才,那上仙是生气了么?爹爹好担心他会抹去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爹这就去做事,上仙高兴了,说不定会放你出来,爹爹再给你找个身体,这世间最强的身体……” 喃喃低语中,碧火无声。武阳却好似看见那如晕微光中,一个稚童定定看着他,眼泪汪汪…… 过得片刻,武阳现身五峰山大殿,颁下数道命令,须臾,他带着数个身影冲天而起,四散而去。 …… 柳依白本以为必死,怎料得到被“陈元化”所救? 但他知道这不是陈元化,只因他轻松接下武阳的全力一击,更在那上仙的攻击下带着他逃出生天! 感觉到身后那充斥天地的恐怖威势徐徐退去,那人顿时放慢了速度,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了一丝血色,摇摇晃晃向地上坠去。 柳依白真元被封在丹田中不得施展,只能眼看着茂密树林迎面扑来,砰然声中,两人穿过枝叶重重砸在地上,在遍地的枯枝败叶中砸出一个深坑。 柳依白喉头一甜,鲜血自裸露的牙床中溢出,他强撑身体坐起,昏昏沉沉间见那人已然昏迷,左右一看,只见光线斑驳正是一处密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坐了许久,他才回复了一些力气,扶起那人向密林中走去。 淙淙小溪中,稀疏点星在溪水里跳跃,小溪边的一方青石上,柳依白正拉着身上的一条锁链,咬牙将之自身体中拔出,在他身边已经散落了数条锁链,上面血迹斑斑,更有道道鲜血流入溪水,晕开一团暗色。 天曜自空中的一击直袭玄璇子,裂地而入,囚室狭小无处躲避,玄璇子护了柳依白,生生抗下这一击,墙壁被这汹涌巨力轰踏,生在其中的锁链自然脱了出来。 柳依白生生一条条扯出,只当被锁链洞穿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但剧痛传来,他仍是痛晕数次,醒来后仍是咬牙一分分将之扯出,血肉模糊的脸更显狰狞。 一声叹息在溪边悠悠响起,柳依白也不回头,只是与身上最后一条锁链较劲,沙哑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救我?” 玄璇子悄然立在溪畔,那苍白的脸在昏暗中分外显眼。 “我是谁?呵呵……我问你,你是谁?” 柳依白无比艰辛将那条锁链自心口拔了出来,一道血箭射出,他一声闷哼点穴止血,服下一粒丹药后打坐调息,过了片刻才收功摇晃着站起,喘着气看向玄璇子:“我自然是柳依白。” “在玄一门,你是柳依白。出了玄一门,你还是柳依白吗?”玄璇子看向溪水,目光也随着那闪烁的星光渐渐散开,延伸至这天地。 柳依白一愣,不禁呆了。 是啊,在玄一门时,他是玉树临风的柳依白,在东流峰享尽恩宠,门人钦羡。但出了玄一门,所有的一切成了落花流水东逝而去,他立时成了丧家之犬,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苟延残喘…… “那……我是谁?”柳依白眼中生出茫然。 “你为何要问我?那得问你自己。其实,我也曾经迷失忘了我是谁,但是最近我想起来了。”玄璇子顿了顿,目中一凛看向柳依白:“原来,我一直都是我。虽然我不在玄一门,虽然我如鬼怪一般活了数千年,但我一直都是、一直都是玄璇子!” 这句话说出,玄璇子气势顿时为之一变,那苍白的脸上也好似生出几分光芒。柳依白不由慢慢走到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玄一门方向…… 数千年前的广玄峰,与今时今日并无不同,只是广场上没有巍峨大殿,没有那如云屋宇,只有几幢小小木屋。 背靠峭壁的木屋中,一垂垂老者看着手中玉瓶,眉头紧皱。一中年道人在一旁急切道:“师兄,年王精血得来不易,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老者摇了摇头,看向中年道人沉声道:“在外时,我也曾与妖族中人结识,俱是性情中人,且与人为善。此番仙界降旨除妖,令我心寒,那仙界不去也罢!玄一,我知道你想将师傅道统发扬光大,但若是弟子存了依赖之心,却于道心有损。那年妖……不若待他伤好,让他去吧。” 谁能想到,那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便是当年玄一门的开山祖师玄一子?这老者也正是玄一子的师兄,玄璇子。 但玄一子听得师兄如此说,脸色顿时一沉:“师兄,莫非你忘了师傅临终遗言?他老人家的修为当世有谁能敌?但就因为本门无人成仙,一直籍籍无名。师傅所愿便是将本门发扬光大,这年妖我是不会放的。” 玄一子终是成仙而去。 世间百余年无人飞升,广玄峰自然成了道门焦点,玄一子的弟子欣喜之余,便将无名宗门称之为玄一门,以为纪念。 但玄璇子与玄一子生了分歧之后,两人日渐疏远,加之他想要放走年王却被玄一子发觉,两人更是反目成仇,玄璇子负伤而去。 玄一子成仙之日,亦是玄璇子尸解之时…… 听得玄璇子缓缓道来,柳依白不由大惊:“你……和师祖……怎么可能?玄一门记载中,可没有玄璇子这人!” 玄璇子叹道:“玄一门是玄一子的弟子所创,怎会将与他们师傅不和的玄璇子记录下来?不过玄一门繁荣日盛,这一点,师弟确是完成了师傅的嘱托。” 柳依白虽然吃惊,但心中已是信了几分,思绪不由飞到了玄璇子口中的那久远岁月,但一想到广玄峰,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门中的日子。 “看来你对玄一门念念不忘也不全是仇恨。”玄璇子看着发呆的柳依白,点了点头道:“今日我本是想去除了武阳,但我刚找到武阳所在,便被那上仙察觉……救你,是因为你心中善念尚存,更因为你是玄一门的子弟。” 柳依白不由一愣,喃喃道:“我还能算是玄一门的子弟吗?” 玄璇子点头道:“当年之事,虽然陈元化不知玄一门中那人是谁,但你们柳家中了那人圈套我却是知道的。只怕此节玄一门几位真人和长老也心中明白,不曾说出,或许是想挖出那人也说不定。” 听得谈及那人,柳依白目中顿时通红,拉着玄璇子的手急道:“前辈,不,祖师爷,既然你知道,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回玄一门!我要找出那人,我一定要找出那人!” 玄璇子一声闷哼:“撒手,你想我伤得更重吗?你当那上仙的几击这么好接?我已经损去大半魂力,得先去疗伤。来,我指路,你驾云。” 柳依白此刻才想起那上仙的恐怖,见玄璇子连驾云也要自己代劳,一定是伤得极重,虽然他自己也伤痕累累,但真元未损,忙小心驾起云来,带着玄璇子向北飞去。 ; 第十五章 螳螂 当年的茫茫戈壁,只因那灵源溢出的灵气与石不言的惊天杀戮,滋养出一片草木繁茂的原野,自然就是人们口中的“血原”,或是“葬滩”。 重回旧地,柳依白见了那一片绿色原野中的无数妖异红花,只让他觉得那场杀戮发生在极为遥远的过去, 在玄璇子灰暗脸色的无声催促下,他一头扎进那裂谷,没入浓浓黑雾中。 事发过后,柳依白也曾来过这诡异的黑雾中,不过他并不是去探寻黑雾下方是否还有散落的遗宝,而是借着这浓雾能隔绝神念,袭杀前来寻宝之人,让那熔岩湖中的三头怪兽平白多背了数条性命的恶名。 一入浓雾,玄璇子灰暗的脸好似有了几分精神,径自寻了一处石柱盘坐其上,开始打坐。 柳依白知道浓雾之下便是如同炼狱一般的熔岩世界,此处虽然离那下方不知多高,仍是闷热无比,但玄璇子打坐不久,他便觉得身周的黑雾中有丝丝缕缕冰凉气息窜动,只如水中游鱼一般向玄璇子急速涌去,感觉极为怪异。 玄璇子虽夺了陈元化的身体,但陈元化的真元全然比不上他自身的魂力。此处黑雾中蕴含的冰寒气息对于魂力的修炼有极大帮助,玄璇子要疗伤自然来了这里。 柳依白见此处隐秘无比,黑雾更能隔绝神念,在此处疗伤应该安全,他离了玄璇子数丈远,在一处石柱的缝隙中寻了个平地也开始疗伤。 此处不见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柳依白伤势痊愈,他缓缓活动着手脚,又摸出了一张人皮面具,光华一闪,那面具便牢牢生在了脸上。 隐隐感觉到自玄璇子那方传来阵阵寒气,显然他还在疗伤之中,想到这玄璇子居然和祖师爷是师兄弟,柳依白不禁有些恍惚,只觉不可思议。但感觉到那如潮寒气仅是擦着点边都让他瑟瑟发抖,不禁对玄璇子魂力的修为有了几分了解。 若论真元深厚,许多神玄境修士拍马都及不上柳依白,他都遍体生寒,那阴寒魂力可想而知。 百无聊赖间,柳依白想起传闻中那下方的怪兽,心中一动想向浓雾下潜去,却突然一凛,忙在石缝中藏好身形,屏气凝神,小心看去。 黑雾中,几道朦朦胧胧的身影正缓缓向这方飘了过来。 见那些身影辗转飘忽如烟如雾、忽散忽聚,柳依白大惊——这哪里是活人?莫非此处聚有生魂?或者,这些是修士离体的神魂? 对于未知的事物,总会有些畏惧,柳依白不敢妄动。 只见那几道黑影也堪堪停在了翻涌的寒潮外边,数个极轻微的声音飘忽响起。 “是人疗伤……” “有些不对,为何他能吸纳此间的冰寒力量?” “会不会是同道中人?” “此间虽然能将魂体凝实,但需要的时日太过久远。陵老,再现天日就是你的九九雷劫,要不你去看看?” 一道黑影好似被说得心动,缓缓上前。 柳依白大惊!原来这些都是尸解仙!眼看那陵老就要飞去,他再也顾不得其它,法力透体而出将自身护住,如电而去。 此间黑雾能隔绝神念,几个尸解仙哪里想的到一旁居然有人潜伏?但柳依白身形一动他们便察觉了,见他长剑上的光华如日闪耀,化为黑光四散而去。 柳依白不由一愣,尸解仙怎会不战而退?难道恰才只是他的幻觉? 但转瞬间此处光华大盛,黑雾顿时如潮退去,现出一个苍翠峡谷,玄璇子正从一块大石上站起身来。 虽然惊疑,但见玄璇子收功起身定然伤势大好了,他忙向玄璇子飞去。 “祖师爷,这黑雾怎么散了?这下方不是熔岩河流吗,为何变成了山谷?”柳依白大喊道。 却见玄璇子眉头紧皱,沉声道:“我也不知,恰才可有异状发生?” 柳依白忙将见得几个尸解仙一事说了,玄璇子眼中一凛,冷冷道:“看来咱们落入了他们的幻境。有老夫在此你无需害怕,我拉你闯出去!” 柳依白点了点头,将手伸去,伸到中途却突然一凛翻身后退,一道剑芒直向玄璇子袭去。 玄璇子身形疾转避开剑芒,冷冷看向柳依白:“这是何意?” 柳依白摇了摇头:“多亏提醒。若是我入了幻境,你便也是这幻境的一部分,你太心急了。” 说完,他运转法力直入双目,神光蕴出仔细看去,果然见那玄璇子身形一阵模糊,又听得风声大作,光明顿消,他仍是持剑立在浓浓黑雾中。 但那狂风却是真的,吹得他身边黑雾狂卷,一个笑声响起:“老鬼,看来你仍是没有长进,难怪此前你夺得的身体俱是蠢笨之人。哈哈哈……” 长笑声中,玄璇子破开黑雾站在了柳依白身边,点头道:“不错,心思细腻。你和不言一样,都是极为聪颖之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柳依白却身子一动离他丈许,眼中满是戒备。 玄璇子苦笑一声,喊道:“老鬼,出来吧。你们这一闹,他都不敢相信我了。” 柳依白凝神看去,只见黑雾中渐渐凝出几个身影,围着玄璇子一阵猛转,一个声音怪笑道:“原来是你?玄璇子,是谁这么能耐,打得你要来这里修补魂力?”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上仙。”玄璇子叹道:“那上仙仙魂不全便如此厉害,若是待他补全……对了老鬼,为何陵老他们也在此?” 见柳依白是玄璇子带来的人,几个“老鬼”自然不再去动他,只顾说话。 “永昌一行咱们本是想去碰碰运气,怎想得到那几个魔头如此厉害?逃命之时见了老鬼,便随他一同来了此处。玄璇子,你真是好运道啊,居然夺了神玄境躯体,还瞒过了天道!眼下这世间,除了那上仙还有谁人能敌?说不定日后你还能飞升而去。” 几个老鬼俱是在这世间飘荡了无数年月的人,虽然带了个仙字,却终年活得暗无天日,实与鬼怪无异。见玄璇子有如此造化,俱是啧啧不已,满是钦羡。 玄璇子摇头道:“陵老年岁最久,此前的仙界如何,这数千年来仙界又如何,想必陵老心中明白。那仙界,我是不敢去的。” 只见一个身影一阵扭曲,渐渐凝实,现出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来,他呵呵一笑点头道:“玄璇小友所说甚是。早年间的仙界与妖族一般,时有在世间现身,或指点后辈子弟,或探访昔日旧友,老夫也曾有亲见。但自从降旨除妖之后,便再无仙界讯息了。想来,那仙界定是生了变故,只是不知这变故是好是歹。” 玄璇子皱眉片刻,沉声道:“只怕不妙。永昌那上仙为了塑体修魂,所伤生灵何止万千?怎是仙家所为?若不是他能沟通天地,且那金光蕴含仙气,我都要以为他才是魔头。” 一时间,几人均是沉默,不再做声。 柳依白此刻才确定不再是幻境,心中稍松,却听得上方传来极微弱的破空声,他不由一惊,见几个老鬼又悄然散去,玄璇子飞身过来小声道:“你在此藏好,我去看看。” 柳依白虽相信玄璇子,但那几个老鬼恰才还图谋不轨,他怎敢一人留在此处?见他摇头,玄璇子呵呵一笑,也不说什么,任柳依白跟着他向上飞去。 玄璇子是何修为?在来人尚未发现之前,他便和柳依白在来人要经过的途中藏好了身形,远远一看,只道冤家路窄! 柳依白修为不足目力不远,自然没有看清来人,却听玄璇子传音道:“想不想报仇?” 柳依白一愣,正要说话,只见玄璇子面带冷笑,如鬼魅般渐渐隐去身形,只有黑雾中轻微翻涌,现出他前去的些微痕迹。 玄璇子显然是要偷袭,柳依白不敢坏他好事,只好留在原地。 来的正是武阳和几个五峰山弟子。 此间灵源被石不言取走,下方的凶兽武阳原本并未放在眼里,但天曜却让他前来将其带回。听闻这凶兽凶猛,此前连几个神玄境修士都死在此处,为求稳妥,是以武阳亲自带人前来。 眼看玄璇子就要动手,武阳却突然一停抬头看去,于此同时,玄璇子耳中传来老鬼的声音:“又有人来?今日是何吉日,怎如此热闹?” 玄璇子也抬头一看,只见一白一红两个小点在黑雾中分外分明,正你追我赶向下方急坠,还有个声音远远传来:“血灵,慢点。” 听得这声音,此间的人都是大惊,正是石不言!而那红白小点,便是血灵和长庚。 武阳一声冷哼,挥手间众门人已悄然藏好,武阳也紧紧贴在一根石柱旁,想要螳螂捕蝉。 听得下方曾有灵源,而且还留了一头异兽,长庚老爷和血灵这两个存在了无数岁月的“小孩”哪里顾得其它?加之这黑雾能隔绝神念,他们不曾见得有异,自然一闪便去了黑雾下方。 自那目空一切的长庚老爷被山石长老放出来后,血灵被他带得愈发不听管教了,石不言又急又气,沉脸急追,突然间只觉杀气迎面而来,他不由大惊,但事起突然怎来得及防御?他只能眼看着一股凌厉剑芒破开黑雾,如电而来。 ; 第十六章 黄雀 破雾而出的一道剑芒正是武阳所发,力道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直袭石不言胸膛。 石不言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击中,却见白光一闪,一柄长剑堪堪挑飞那道剑芒,水溢寒瞬间出现在石不言身旁,笑道:“怎如此不小心?” 于此同时,下方的黑雾中传来如雷轰鸣,更有熊熊火光闪耀,伴着元清的粗豪喝骂:“武阳老儿,你怎如此长进,居然学会偷袭小辈了?哈哈哈……来来来,别跑!” …… 石不言与熔岩湖怪兽一战后便入了气玄境中层,真元化液。及至入魔,主导他身体的存在见他弱得实在厉害,又寻了几处灵源生生催化吸纳,是以他体内真元之强,只怕比之元清也不遑多让,犹有过之也说不定。 但自纳元袋出来后,石不言却被打回原形。 不入神玄境,丹田中的真元雄则雄亦,但在他功法运转之下,随着真元旋转凝出的液体真元球只有那真元湖泊的十之一二,虽然入了气玄境上层,但他能调动的真元也只有那液体小球,唯有将那真元湖泊完全凝成小球,并结成金丹才可圆转如意,全力发挥。 是以天机峰孤台一醉后,石不言暂且放下儿女情长,于无为峰潜心修炼,以求结丹入神玄境。 仙旨在前,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众人无不是抓紧时间提升修为,纵是胡薇不舍,她也只是埋在心头,含笑鼓励。 石不言气玄境下山,历世间凶险,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其心志之坚毅远非常人,按理说他真元已足,入神玄境乃水到渠成,但是他总是在金丹将成之际放弃。 因为那要结成的金丹,仍只占丹田中真元的五分之一。 虽然入神玄境后看的是神魂修为,与真元关系不大,但此时此刻石不言要的便是真元,若不能完全结丹,那入这神玄境有何意义? 一番思忖后,石不言还是去找了百尺,将自身真元异状和问题说了。虽然多人知道石不言身体和鲜血之异,但真元一事,他当年只告诉过百尺和苦岩。 百尺听后皱眉不已,过得片刻沉声道:“当年你在突破精玄境上层时,我便得知了你体内真元之异,想不到却又化为了金色。此番你结丹只是真元的五之其一,看来还是与功法有关。” 石不言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施展五属功法虽可催动丹田中的金色真元,但只如五分力气只使出了一分,若是能有对应这金色真元的法决,那他的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一念至此,石不言看向百尺,百尺却苦笑道:“不止门中,便是世间十之八九的道法我都有研究,但哪里有这金色真元的修炼功法?” 石不言不由颓然,百尺却掏出一个小小瓷瓶,看了他一眼郑重道:“这里面,便是当年柳依白偷袭你后,我自你血中提出的一点金色液体。你那血为何如此霸道,我也有了几分了解。” 人体之中蕴藏五行,有强有弱,道门中人便是依体内强盛的一属来修炼。但这金色液体却能将人体内的五行平衡,只是这平衡却是将强盛的全都消融,生生与体内最弱的一属看齐。 如此一来,等如将修士多年的苦修瞬间废去、打为常人。但即便常人,体内五行也各有强弱,这才能保持身体机能不致紊乱,强行平衡却是打破了天生万物的规律,自然肌体消融、化为脓液…… 听得百尺如此说,石不言不由愕然,而后喃喃道:“如此说来,我身怀此血无事……莫非,莫非我不是天生天养?” 百尺摇头道:“此后我遍查典籍,曾在一古书残卷上查得只言片语,‘体内五行均而布之,谓之均体,修为进境缓慢,且有难关重重,不得入气玄境’。按这说法,你初入门时修为缓慢便合了这言语,但自师傅仙去后你的修为突飞猛进,却又无法解释了。那古卷也不曾说这‘均体’从何而来……” 石不言眉头紧皱,突然间想起了仇天,心中一动:“师兄,你心系不言,不言感激不尽。此事我再找人问问,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百尺正色道:“此事非常,你可得小心。门中那人还在暗处,当年他便取了你的血陷害你,你不要张扬。” 石不言点头道:“不言知道的。” 百尺驾云而起,轻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无需担心。大方道长藏有不少古卷,我再去找他借一些。” 见百尺远去,石不言也回了无为峰,径直去了年王那处。若说玄一门中让石不言最为放心的,便有这年王。 石不言的来历只有仇天最为清楚,可惜仇天大哥已经魂飞魄散,他只有前去年王那里碰碰运气了。即便年王不知,以他的年岁和见识,有法可解也说不定。 石不言多次前来,且年王有向山石长老交待,是以看守的人也不过问,石不言畅通无阻直入山洞,见年王仍似雕塑一般在那光柱下盘坐,石不言叹了一声,告知来意。 谁知年王听后只是看了石不言一眼,淡淡道:“你那真元,普通法决如何能催动?能运使五之其一,已算玄一门功法不错了。听你说那柳依白可吸纳他人真元,也不挑食,不若你去找找他,看他运使的是何法决。” 石不言一愣,想起柳依白吸纳他人真元确是不分属性,看来他的功法定有不凡之处。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喜,连连称谢告辞而去。 但出得山洞,他却又是眉头紧皱。 这柳依白一向神出鬼没,上次攻打永昌如此大事,五峰山几乎弟子尽出也不见他,这让石不言去哪里找?柳依白的功法传自那上仙,莫非找不到柳依白,他要去永昌找那上仙问问? 只怕是羊入虎口…… 叹了一声,石不言仍是去了无为峰的住处,却见山石长老和元清水溢寒正在那里等着他。见他来了元清喊道:“速速过来,等你指路咱们去抓怪兽!” “什么怪兽?”石不言楞道。 “就是你上次去那裂谷取灵源遇到的怪兽。”山石长老呵呵一笑:“其实那怪兽才是正主,只是没想到它成长得如此之快。” 石不言一惊:“莫非……那怪兽和长庚一样?” 山石长老点了点头,元清却不耐烦了,一把抓起石不言就走,却见山石长老身后白光一闪,长庚瞬间便飘在了石不言眼前,吹胡子瞪眼道:“小子,叫我的时候,应该加上‘老爷’二字、哎呀……” 话未说完,长庚老爷便被元清如同扇苍蝇一样一巴掌拍开,水溢寒嘻嘻一笑看向勃然大怒的长庚老爷,长庚哼哼两声,也随水溢寒一道追向破空而去的元清。 只是未曾想到,刚进了裂谷黑雾不久,便遇到武阳的偷袭。 但他们三人自纳元袋出来后,入魔时恐怖的战斗直觉和技艺已经烙在了身体里,石不言因修为未至不得全部发挥,但元清和水溢寒的战力却因此与之前相比高出了不止一筹,武阳的偷袭怎能得逞? 石不言得水溢寒之助去了穿胸之祸,随即匕首出鞘,凝神戒备。如此变故长庚与血灵自然听见了,也折返回来,长庚老爷一见是老熟人,且无法阵,当即持剑大笑化光袭去。 若论杀人之快,便是水溢寒也及不上长庚老爷,这边水溢寒刚与一人对上,长庚所化的白光却如电而至,绕了那人脖子一圈,一颗人头高高飘起。水溢寒佯怒道:“元清师叔打的你,你怎找我撒气抢我生意?” 长庚自白光中现出,一吹胡子:“小鬼,老爷可是在帮你,怎如此不知好歹?那元清……看起来还撑得住,不需我相助。” 水溢寒哑然失笑,感情长庚老爷觉得他好欺负啊,长剑一紧光华暴涨,一道剑芒直向长庚卷去,长庚哇呀怪叫一声避开,那剑芒汹涌而过,将袭来的一五峰山门人分为数段…… 眼看武阳被元清杀得且战且退,五峰山一众虽然人多,却全然不是水溢寒和长庚对手,石不言修为虽弱几分,但在血灵的帮助下却也接下了两人的攻击,不落下风。 隐在黑雾中的一众老鬼却心痛不已,暗中落泪——各位杀人可以,麻烦留个全尸行吗? 好不容易见得人来,且几乎全是神玄境,几个老鬼欣喜若狂,有玄璇子在,弄几具身体再瞒过天道也有可能。但见那些人如此杀法,最终可能什么都捞不到,几个老鬼怎不心痛,恨不得跳将出来大骂暴殄天物,但自其中几人的身上散出极为隐晦的威胁,让他们不敢妄动。 柳依白自然看见了石不言,刚想呼喊,却见一五峰山门人被水溢寒剑势击得如飞而来,他一声冷哼长剑出鞘,却被玄璇子一把按住,他不解一瞪,只见玄璇子手一扬,那人顿时被摄了过来,一声惊叫戛然而止,已被玄璇子打晕。 玄璇子手一扬那人便飘然落下,没入浓浓黑雾消失不见。但柳依白分明听得几声暗笑发出,而后一道如烟似雾的黑影急速潜去。玄璇子嘿嘿一笑,在黑雾中隐了身形,又暗中向石不言那方飘去。 柳依白恍然大悟,玄璇子这是在给那几个老鬼找身体! 两方人马死斗,哪里想的到这黑雾中还有人?武阳本想做那螳螂捕杀石不言这蝉,却被玄璇子和几个老鬼藏在暗中做了黄雀。 ; 第十七章 老鬼 虽然不敌,但五峰山门人却无人逃遁,只是咬牙狠杀,武阳心痛不已,知道有元清水溢寒在此事不可为,一声大喊,想要带众门人逃走。 但被元清和水溢寒盯上了,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两人如跗骨之蛆在黑雾中急追,长庚老爷也意气风发势若长虹,三名五峰山门人二话不说掉头就回,一人大喊道:“掌教速走,日后为我们报仇!” 听得三声砰然巨响,武阳目呲欲裂,一声怒吼,却被身边门人死死拽住,拖着飞遁而去。 黑雾剧烈翻涌,伴着团团血雾。 待血雾散去,元清水溢寒现出身形,水溢寒仍是面带浅笑,元清却狠狠啐了一口,巨斧一横向石不言飞去。长庚老爷这时才自黑雾中钻出来,心痛地捻着一缕变得焦黄的胡须:“居然舍得自爆?五峰山的娃娃倒也是有情有义啊。” 水溢寒笑道:“既然如此,日后五峰山打上门来,你还出手不?” 长庚眼睛一瞪:“废话!自然要打。老爷我说过的话,那是万马难追!” 水溢寒嘻嘻一笑,转身离去,只剩下长庚老爷飘在那里,小脸皱成了核桃,叹道:“那小胖子太可恶了,偏生老爷我又最讲信用,唉……” 武阳一行眼看就要飞出黑雾,突然间一股寒气如潮而来,众人心中一凛,却有数个修为较低的门人身子一僵坠落下去,余下的人只能咬牙抵御这寒气,哪里能分神去救? 只听“嘿嘿”一声冷笑,一道黑影围着众人急速转了一圈,众人一声闷哼纷纷坠落,只有武阳面色狰狞看向现出身形的玄璇子,双目通红,咬牙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了,但你要动玄一门,我不得不管。”玄璇子定定看着武阳,叹了一声:“你轮回去吧……” 身子被古怪寒气侵袭,武阳已是动弹不得全力抵御,眼看那“陈元化”一掌拍来,他一声大吼,手中闪出一颗金丸,狠狠一捏。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一圈金光猛然涌出将武阳罩定,那金光中却有一角白衣一闪,正是天曜迈步走出,一掌迎向玄璇子。 砰然一声,玄璇子吐血后翻,那天曜却一分分破碎,化为了点点金光,一阵袅绕,而后冲天而去。 武阳自然也不见了。 玄璇子心知这只是那天曜的一缕化身,虽然已经散去,但那一双定定看向他的眼睛却好似还停在那处,冰冷而威严。 一股热流再次在体内翻涌,玄璇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缓缓抹去嘴角血迹,肃立片刻后,急速向黑雾中潜去。 五峰山门人撤退石不言不曾追赶,正是隐隐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妙,藏有什么东西,让血灵暗中查探,却看见一袭黑袍飞了过来,正要出手,却听得一个沙哑声音道:“不言兄,是我,柳依白。” 听得这声音石不言大喜,忙飞了过去,见柳依白虽然神色木然,那眼中却透出几分欣喜,奇道:“依白兄,你怎在这里?哈哈哈,太好了,我正要找你。” 柳依白点了点头,却只听恶风突生,一柄巨斧停在了他和石不言之间,元清黑着脸看向他,哼了一声道:“柳依白?你小子还未死?” 听着这熟悉的喝骂,柳依白却心中一暖——若是元清真人心中生恶,怎会与他废话?恰才那一斧早就将他斩为两段! 风声又起,水溢寒笑着站在了一旁,轻声道:“柳依白是吧?你的事我听山石长老说过,当年大家都是中了奸人暗算。他也一直想接你回山,只是担心你自己迈不过那个坎。” 柳依白一愣,眼睛顿时红了,颤声道:“这是真的?山石长老真如此说?” 石不言倒是不知情,元清黑着脸点头道:“虽说人死为大,但当年你爷爷和你爹确是有对不住玄一门的地方,只是你不知情而已。唉……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次既然遇见了,咱们一同回山吧。” 坎坷过后,柳依白早已明白了当年他与石不言之间的纠葛错在自身,后来发生的事柳依白虽不知情,但爷爷却对他说过是中了他人算计。加之爷爷和父亲第一时间便将他送至永昌,此后爷爷也来了,他们自然和五峰山私下有着联系…… 听得元清也如此说,柳依白只觉心神一阵摇晃,悲喜交加,心中更是对玄一门中藏在暗处那人恨之入骨,他看向元清咬牙道:“真人,门中那人可曾查出?” 元清缓缓摇头,柳依白不禁心中失望,石不言上前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放心,自有水落石出之日。” 话语虽轻,但其中的冰冷杀意却很分明。 那人三番两次对石不言下手,石不言怎不想将他找出?门中有如此一位人物,玄一门诸真人和长老又怎能心安? 一时间几人均是默然,却只听长庚一声怪叫,而后数个五峰山门人一动不动落了下来,元清巨斧一横将几人护在身后,石不言却心中一凛。 黑雾中,分明有几道冰寒气息涌动,数个黑影冒了出来,各自缠上一具身体,向那黑雾中隐去。 眼看元清水溢寒真元外放就要下去,长庚也挺剑疾飞,柳依白忙大喊道:“且慢!他们……他们是自己人!” 元清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些分明是阴魂一属,怎是自己人?” 柳依白无从解释,仰头大喊道:“老祖宗,你再不出来,就要打起来了。” 听得柳依白此言,几人一惊,见那“陈元化”一脸苍白现了出来,元清黑着脸就要上前,却被石不言一把拉住,只见石不言上前看向玄璇子,疑惑道:“前辈,上次落云谷中,是前辈破了五峰山大阵吧?” 玄璇子点了点头,看了看元清与水溢寒,赞许道:“玄一门有如此人物,师弟何愁后继无人?” 自玄璇子现身,一股隐隐威压便落在此间,元清自然知道此人修为不可测,暗暗心惊,见石不言与他仇人如此亲近,心知事有蹊跷,默不作声。 水溢寒却眼中一亮,笑道:“不言,这位是?” 石不言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元清大为惊奇,想不到居然能遇见尸解仙,想到恰才那几道身影,顿时了然。但元清虽不求成仙,对尸解一法却有些看不起,碍于此人修为,且在落云谷有出手相助,冷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玄璇子不以为忤,柳依白见元清似有不喜,上前沙哑道:“元清真人,玄璇子可是咱们的老祖宗。” 众人愕然,长庚正在教训血灵此前的战斗没有出力,听得此言眼睛一瞪飞了过来,尖声喊道:“长庚老爷在此,有谁敢说自己是老祖宗?” 玄璇子凝神看向长庚,眸子一缩,而后笑道:“原来你叫长庚?若轮年岁,这世间自然无人能与你相比。” 长庚这才满意,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又去教训血灵,血灵只当自己真做的不好,老老实实挨训。 听柳依白说了那段尘封的历史,元清下巴都几乎要掉了,看了眼玄璇子,又看了眼水溢寒,说不出话来。 玄一门中藏有年王,本是历代掌门和无为峰外事长老才可得闻的秘密,元清和水溢寒能知道,是因当下这时势造就,便是当年的清泉长老都不知情,更不用说柳依白了。 元清虽然是个浑人,但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妄下断言,水溢寒却眉头紧皱好似在思索什么,石不言本就对门中事务不甚了解,自然一头雾水。 玄璇子呵呵一笑:“如此多年过去,老夫一直不人不鬼,对这名分早已看淡,若是不嫌弃老夫尸解,你们就是称我道友又如何?” 元清和水溢寒对视一眼,两人向玄璇子持礼,水溢寒轻声道:“无论如何,还是应当称呼前辈。若是前辈无其它要事,稍后可否随我们玄一门一行?” 玄璇子点了点头,好似无限惆怅道:“心中曾一直想去,却又害怕去到那处……这是近乡情怯吗?” “哈哈哈……狗屁的近乡情怯,你是怕徒子徒孙见你混得不人不鬼,剥你面皮!” 只听一声长笑,下方黑雾翻涌间飞来五个身影,正是恰才的那些五峰山门人,只是一个个散出极为冰寒的气息,摄人心魄。 玄璇子看向一脸戒备的元清几人,呵呵一笑上前道:“这几位都是和我一般,结识数千年了,刚刚才夺得躯体。嗯,这吊梢眉的定是老鬼太央,这英俊小哥……陵老?呵呵。这是竹山公,这是虚玄,那最后这位便是善水了。” 几个老鬼得了身体,心情大好,陵老哈哈一笑道:“玄璇小友倒是分得明白。这几位如何称呼?” 玄璇子忙一一介绍了,几个老鬼点头不已,直道英雄出少年。元清听后憋气不已,但想及凭这几位活的年月,称他为少年已是抬举他了,黑着脸一言不发。 长庚见又了来人,好似对他那“老爷”的位置有所威胁,恶狠狠飞过来转了一圈。几位老鬼何等见识?自然识得这位是灵源所化,不由暗暗心惊,长庚见了几人神色哼了一声,也不再训血灵了,只是盯着那陵老猛瞧。 众人不明所以,陵老呵呵一笑上前道:“这位长庚老爷可曾认得我?” 长庚皱着小眉头又仔细一看,小鼻子吸了两吸,突然一声喊:“我见过你!” 众人大惊! ; 第十八章 战仙 长庚虽然四处让人叫他老爷,好似孩童心性,但他那年岁却确确实实摆在那里,无人质疑——灵源诞生灵智便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时间,而这点灵智能成长至与人无异,又是一段漫长岁月。这漫长可以是沧海桑田,也可以是开天辟地。 这几位刚得了身体的老鬼虽然存在了极为久远的岁月,但与长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但听得长庚说他见过陵老,不止元清等人吃惊,便是这几个老鬼也是如此。 陵老一愣眉头皱起,长庚老爷手舞足蹈尖声道:“我被困住时,你去过我那里,还想劫我走,但是没打过看守我的人。” 听得此言,陵老恍然道:“问天楼!是了,原来那里封印的是你?” 想不到还能遇见“熟人”,长庚老爷高兴得紧,围着陵老一阵猛转,笑道:“你这娃娃,是不是那时被人打得惨了,伤重不治,又舍不得此生修为,故而尸解?” 陵老脸上一红,对长庚称他为“娃娃”却是一点也不生气。 见这几位颇有长谈的意思,水溢寒咳了一声上前道:“今日诸位心愿得偿,实属喜事一件,能结识诸位前辈大能,晚辈幸甚,更是对诸位前辈当年之事神往。不过诸位多年来远离尘世,不若此间事了,随我们一同回玄一门如何?一为晚辈向诸位贺喜,二则晚辈可以向诸位请教一番。” 几位老鬼虽未能成仙,但能修至尸解,在他们那个年月也属道门中的顶尖人物,此刻见这水溢寒如此知情识趣,纷纷点头,暗道这孩子乖觉。 元清本就火爆性子,此行是来抓那异兽,耽搁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耐烦,只是碍于玄璇子这尚未查实的“老祖宗”情面才未发作。 见水溢寒几句话止住了众老鬼谈兴,元清一抓石不言闷声向黑雾中潜去,水溢寒看向众老鬼笑道:“此行咱们是去抓下方那异兽,若是诸位前辈无事,也可藉此熟悉一下新得的身体。” 几位老鬼点头道:“正是如此。” 虽然知道水溢寒是在抓便宜壮丁,但这话听着舒服,几位老鬼也就不介意帮帮他们了。 得了如此强援,水溢寒心中大定,一行人意气风发潜入黑雾,不多时便到了那烈焰熊熊的熔岩世界。 石不言被元清提着就走,他自然知道元清心中憋闷。果然,刚透出黑雾见了满眼红光,元清便松了手,一声大吼宣泄了心头不满,而后回头看了眼,小声道:“一群老不死的倚老卖老,碍于情面还不得发作,实在憋屈。” 石不言笑道:“这又何妨,咦?师叔也会看人情面了?” 元清老脸一黑,瓮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算什么。你真当师叔就一莽夫?带路,那怪兽在何处?早点收工早回山。仙旨当前,我们不在谁知会不会出乱子。” 石不言心中一凛,忙带路前行。 粘稠的熔岩河流依旧顺着裂谷底部缓缓流淌,漫过一根根撑天巨柱,河面上不时“咕嘟咕嘟”冒出气泡爆开,丝丝缕缕黑雾袅绕升起,汇入上方如云黑雾。 顺着熔岩河流流去的方向,两人一阵疾飞,不过片刻便到了那巨大的熔岩湖上空,放眼望去,湖中漩涡缓缓流转,却不见那异兽踪影。 如山石长老所说,这熔岩湖中的异兽正是此间火属灵源所化,灵智虽开却时日不久,与野兽无异。不过它也有奇特之处,死上一回,只要身处烈火便可伤愈重生,只是会多生出一个头颅,头颅越多便越聪慧,实力也更为强横。 上次这异兽被五峰山弟子偷袭致死,重生后新的头颅尚未生出,又逢石不言前来一番恶战,被石不言鲜血入体,它“壮士断腕”一般舍了长尾,这才逃出生天。其后待新头长出,实力大增的同时性情也更为暴虐,很是杀了一些前来探宝的修士。 但今日它本是舒舒服服泡在熔岩湖中小憩,突然间心惊肉跳,它顿时三头齐出嘶鸣着四处一看,而后好一阵长嗅,六只灯笼一般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只听扑通大响,它扎进熔岩湖中深深下潜蛰伏不出,但即便在极深的湖下,它仍是瑟瑟发抖。 第三颗头颅生出后,它灵觉大涨,已是感觉到将有极大的危险降临,而且这危险来自不同的人,其中一人它只要一想,便有一股发自灵魂的恐惧涌出…… 石不言哪里知道这异兽变得如此胆小了?与元清在湖中找不到,又顺着那熔岩河流逆流而上,一去数十里也不曾见到,却见血灵急速飞来,叫道:“长庚老爷叫你们回去,他说那小家伙害怕得很躲起来了,就在湖下面。” 石不言恍然大悟,元清哈哈大笑道:“这么有趣?快去看看。” 一阵疾行,他们又回了熔岩湖,果然见水溢寒和玄璇子柳依白等人飘在上方,而熔岩湖中波涛汹涌,不时激起数丈火柱,溅出漫天火星。 对场间众人来说,此处的热力不值一提,但若是要深入湖中,却是谁都不敢。 只见又是一道熔岩火柱冲天而起,顶端一团白光闪烁,正是长庚。他气呼呼飞了过来,摇头道:“也不知为何,老爷我都向它保证了不要它命,它还是不出来,害怕得紧。” 听得此言玄璇子沉声道:“想不到这异兽如此通灵!五峰山来此,定然也是因这异兽。恰才武阳逃走时,曾用过那上仙化身,只怕……” 话音未落,却见陵老眉头一皱向上看去,众人一凛。 头顶数百丈处如云黑雾缓缓分开,一袭白衣踏着青云飘然飞出,立定,一双冷眸如电扫来,虽隔了数百丈远,但其中的厌恶与杀意却分外分明。 一瞬间,此间的炎热也好似变得凉风习习。 那是寒意在众人心头蔓延。 见那上仙天曜立在那里不动,元清皱眉道:“他在搞什么鬼?为何不下来?莫非他看我们一眼,我们便死了不成?” “不对,不对!”陵老突然一声喊,急道:“此间黑雾能隔绝天地,他不下来,是要在黑雾中打出一条通道!” 众人都不缺聪慧,听得此言,玄璇子长剑出鞘如电而去,五个老鬼毫不迟疑,魂力放出紧紧跟随,元清水溢寒对视了一眼,元清沉声道:“不言,你和依白留在此处,不得妄动。长庚,我们走。” 见元清水溢寒疾飞而去,长庚嘟囔了一声:“又不叫老爷!”虽不情愿,但他还是化为一道白光飞去。 数百丈的距离转瞬即至,一马当先的玄璇子果然见得一道丈许方圆的空洞自天曜头顶向上延伸而去,却还未见天光。 陵老自然也见了,一声大喊,太央四人齐齐扑入黑雾向上疾升,而陵老和玄璇子却挺剑向天曜击去,剑身黑气缭绕,正是魂力。 虽然见他们飞来,天曜身子仍是不动,只是那如同雕塑一般的脸上现出深深厌恶,不见他开口,却有一个冷冷声音突然间响起:“一群鼠辈,岂能留存世间?” 天曜一眼便知眼前这些人是尸解仙,只觉得让他厌恶无比,如同看见了世间最为污秽的存在。虽然他记忆不全不知这厌恶从何而来,但并不妨碍他生出将这些污秽一扫而尽的想法。 玄璇子和陵老袭来的剑势虽猛,但天曜只是轻轻抬起单掌平推,顷刻间如同刮起凛冽狂风,但这风却只是吹散了缠绕在那剑身上的魂力,只听当当两声,两柄不同方位刺去的长剑却莫名被那亮出的手掌吸引过去刺在掌心,无魂力加持的剑身寸断。 两声闷哼响起,陵老和玄璇子脸上一红,翻身后退,却只见一道汹涌红芒和一道白光如电而来,轰然大响中,那亮出的单掌终是晃了一晃,却又听得一声脆响,正是长庚化为的白光迎头撞上,“哎呀”声中长庚老爷现了身形,抱头痛呼。 “咔……” 一道裂纹在那如玉掌心中蔓延,散至寸许。 这五位的全力一击,即便分开,当世有几人敢硬接?更不用说先后攻向一处!但这无匹的攻击,却只是令那天曜掌心生出寸许裂纹…… 陵老和玄璇子对视一眼,抛去残剑,手中黑芒涌动——恰才天曜先施法吹散剑身魂力再才接下攻击,显然对这魂力有所顾忌。 四人也不顾长庚,眼神于瞬间交流完毕,各自一身喊齐齐攻去,却是元清和水溢寒攻在了头里,猛恶巨斧如烈日当头轰落,一道白芒狠狠刺向肋下。 天曜终是身子一晃避开这两道攻击,却见他沉肩一顶,水溢寒立时吐血飞退,他又一把抓出,恰恰抓住元清巨斧斧柄,元清只觉手中大力涌来顿时天旋地转,巨斧脱手,他已被远远抡飞。 但玄璇子和陵老蓄势已久的一击却于此时无声袭来,只听“啪啪”两声轻响,而后天曜巨斧一横,玄璇子和陵老顿时被砸飞开来。 四人稳住身形远远看了过去,只见天曜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抛下扭曲破碎的巨斧,青云一闪,竟然离开了那处。 只听“咯”的一声,有若玉器破碎,如云黑雾中那丈许方圆的空洞顿时黑雾翻涌,瞬间便将那空洞填满,四个身影也破雾而下。 玄璇子却只是凝神看向天曜的左肩,正是恰才他一掌击中的地方。 只见那处的衣衫已然化去,露在外面的身躯只如玉石一般光泽莹润,但就是这如玉的肩头,却已崩散了小小一片,大如指盖。 ; 第十九章 地利 在这黑雾之下的熔岩世界,天曜无法沟通天地,无势可借,也无灵气可用,其自身修为不过堪堪提升至神玄境,虽然真元雄浑,但此间众人也非常人,瞧出端倪后自然不惧。 众尸解仙知道这天曜与他们不得两立,更是生出想要借此间地利将天曜留下的想法。 他们有黑雾中的阴寒力量作为补充,而天曜在此间却是无从借力的绝地! 见魂力攻击有效,众尸解仙更是精神大振。今日六位得了神玄境身体的尸解仙,加上道门中杀力在前的元清水溢寒,留下这上仙真不是奢望。 一时间,黑雾之下的空中传来噼啪爆响,天曜被八人围攻,虽被如雨攻击击中,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玉面冷峻如故。只是此间无从补充损耗的真元,那金色长槊他不曾凝出,全凭肉身与敌对战。 看着狼狈,但天曜的一身躯体乃是经千万人血肉祭炼而成,坚逾金铁,即便被魂力击中,若是不够凝练,对他全然无损。但若是被他寻隙一拳或是一掌击中,众人少不得便是筋断骨折。 只是六位尸解仙此刻悍不畏死,因为头上便是如云黑雾,一旦受伤或是魂力不继,他们便飞身而上,疯狂吸纳黑雾中的冰寒元力,纵是一些对修为有损的秘法也施展得毫不顾忌,不多时飘然落下,又是生龙活虎。 元清和水溢寒却要小心一些,但此刻有那六人在,他们也只是打打边鼓,乘隙一击。至于长庚老爷,更是躲得远远的,见天曜实在没有还手余地时才上前一击,而后又远远遁开。 这一战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仍是那么猛烈,剑芒法术层出不穷,溢出的气劲搅得上方黑雾翻涌如浪。 但真正能对天曜造成伤害的,还是魂力。剑芒法术不过只是牵制之用,为的便是将那蕴好的魂力击中天曜。 天曜虽然身上生出道道裂纹,更有无数块皮肉如碎玉崩飞,但他凭借强横肉身生生抵御了这么久,直让人心惊。久攻不下,众人心头已隐隐有些焦躁,但此消彼长之下,天曜的动作虽然沉稳,他体内的真元已然就要枯竭,若是不走,定会陨落在此…… 那颗金丸,本就是天曜给武阳保命之用,分身虽被击散,他却知道了玄璇子在此。玄璇子从他手中劫人而去,令他心头暗怒,此刻又坏他大事,他自然迅速前来。 但未曾想世间还有如此绝地。 见了那如云黑雾,天曜眉头一皱,但身为上仙的骄傲还是让他潜了下去,及至穿透黑雾,见到了六个尸解仙,还有此前攻打永昌三个魔头的寄主。 全都该死! 一番激战,天曜不占地利,想要杀死一人也是不能,心头怒意更甚。 这感觉,真真便如同龙游浅滩,被群虾戏谑! 只听一声怒吼,一道无形巨力如波荡开,众人不由得一凛,却见天曜身形疾转,合身向一人扑去,浑然不顾躯体片片崩开。 他之所向,正是在下方观战的石不言! 此前天曜与他们缠斗,是存了杀人的心思。但见杀人不成,他拼着受伤要走,众人却拦之不下。眼看天曜一拳轰开拦路的陵老,又发出一腿踢飞怒喝而来的元清,再一晃,已然一爪抓向了石不言。 看着天曜冰冷的目光,石不言却展颜一笑。 永昌一战,石不言虽只如旁观,但怎可能不知这天曜想要自己的身体?自天曜从黑雾中出来,石不言便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锁住了自己,他早已割破了手腕,于四周布下无数血滴。 见石不言发笑,天曜不为所动,仍是一爪抓去,却只觉这一刻无数痛楚直入神魂,身子不由得一颤,眼看着石不言翻身后退疾飞开来。 强行突围来抓石不言,本就是因真元即将枯竭,天曜不曾外放法力护体,加之石不言布下的鲜血毫无烟火气,在这昏暗的熔岩世界中更不易察觉,就在天曜飞来的途中,潜伏在暗处的血滴便在石不言心念指挥下,钻入了天曜身上的道道裂纹之中…… 这一次天曜的躯体处处裂纹,血滴长驱直入,碰触到的肌体渐渐消融,而那鲜血更是疯狂吸纳这躯体中的精气神。 一声怒吼突然响起,有若惊雷,在这熔岩世界中回荡不止,数根撑天石柱砰然垮塌,如山巨石落下,砸出道道巨浪,溅起无数火花。 天曜冷冷看向围过来的众人,脸上身上的裂纹中滋滋直响,向外冒出缕缕白雾,他又看向远方的石不言,又是一声不甘的大吼,足下青云一闪向上疾飞,转眼便入了黑雾,不见身影。 “不得让他走了!” 陵老一声大喊,众人如电追去,石不言和柳依白也紧紧跟随,但速度及不上众人,过得片刻便看不见几人踪影。 黑雾之中神念探不出多远,全凭耳目,两人一阵疾飞,却见一人轰然坠落下来,两人心中一凛凝神看去,却是那尸解仙虚玄,只见他气息全无,胸口赫然有着一个通透大洞,在翻涌黑雾中飘然坠落。 两人大急,生怕又出什么变故,咬牙避开虚玄急速向上,直到隐隐可见天光,才看见上方的惨烈战局。 天曜状若疯虎,只是想要突出黑雾,一条手臂已然不见,身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只如一具精美的瓷器生满裂纹。向他攻去的人除了长庚也是人人带伤,却俱是咬牙狠狠出手,更有人合身扑上将天曜拖住,就在天曜身子一顿的瞬间,旁人攻击齐至,爆出惊天巨响。 抱住天曜的正是善水,巨响过后,却见他被天曜残余的一只手扼住脖子提在面前,狠狠一头撞了上去,砰的一声,善水的面骨顿时塌陷,天曜手一松,善水便如残破布偶一般向黑雾中无力坠落。 “善水——”陵老一声悲呼,魂力全出,凝成一柄漆黑长矛如电而去。但这长矛射出之后,陵老却一口鲜血喷出,摇摇欲坠。 魂力长矛转瞬便击中天曜,透胸而入,但直到那长长矛尾都没入天曜胸口,后背也不见矛头探出。 只见陵老口角带血盘坐黑雾中,双手翻飞间结出无数法印,而后一声大喝,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天曜躯体明显一涨,而后一缩。 细碎的“咔擦”声不断响起,天曜的躯体散落无数细小碎片,陵老的这一击显然已将天曜自内而外重创。 陵老施法,旁人一击之后也未闲着,此刻天曜冲破黑雾在即,无不是施尽浑身解数,但天曜却仍是顶住了无穷的压力一分分升起,双目所在,也只是黑雾之外的那一方天地。 柳依白见了此状,身影一闪便过去了,石不言阻之不及,拔出匕首正要上去,却心中一凛——一种奇怪的感觉传至石不言心头,正是他布在天曜体内的鲜血在欢呼。这感觉,如同一群前去打家劫舍的强盗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藏! 而且,那“宝藏”正被一点血滴裹在了其中向天曜体外冲去,想要回到石不言这里。 只见天曜眉头一皱,自开战至今从未现出过的金光终是一闪,体表的裂纹顿时收缩至几乎看不见。但虽然极细,这裂纹仍在。 想要再发金光已是来不及,天曜也无余力再发金光了,在众人的轰击中,他眼睁睁看着一点血光自他身体中透出,一闪便消失在黑雾中,疾风吹过,露出黑雾后石不言惊愕的面容。 一声轻叹,天曜凝立不动,冷眸透过接踵而至的攻击扫过众人,更低头看了眼抓住他一只脚黑芒闪烁的柳依白,嘴角微微勾起。 天曜虽不动,众人却不敢松懈,剑芒道法如雨轰落,天曜在不断的爆响中颤抖不已,却只听一声脆响,柳依白正借之施法的那条腿竟然被他拔了下来。 众人一愣,柳依白却猛然将天曜的那条腿远远抛开,大喊道:“小心!” 白光一闪,如同光明驱散黑暗,上方好似无尽的黑雾被这白光席卷而去,露出了蓝天白云。 石不言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他不由自主向后飞退,而后一阵恍惚,眼前见到的一切都是扭曲变形,耳中只是嗡嗡作响、听不见其它的声音,身子无力向下坠落,全然不得动弹,不过片刻,他的视线再次被浓浓的黑雾占据…… 裂谷上方,单臂独腿的天曜凝立空中,看向下方翻涌的黑雾,他眉头微微皱起,目中愈发冰冷,但身体中的战斗终是不可忽视,他闭上眼睛深深一吸,只见狂风大作云浪奔涌,好似他这一口气要将这天地都扯进去一般。 这一吸,便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待他睁开双眼,风声立止,天空中急速变幻的云彩也停了下来。 只见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缓缓漂浮在空中如同血团,若是仔细看去,便可看到那血团中有着细微的气泡翻涌,有若沸腾。 金光闪烁间,残缺的手脚缓缓生出,天曜又看了眼那血团,目中一冷,那血团顿时凝成坚冰向下坠落,却于途中轰然爆散,溅出一团红雾,而后随风飘散。 ; 第二十章 归宗 黑雾中,石不言无力坠落,如同他在梦境中的坠落一般无尽和漫长。 天曜的躯体乃是经万千生灵的血肉祭炼而成,他舍却一条腿将之引爆,威力怎容小觑?石不言离得虽远,但那莫大的威力汹涌而过,他顿时真元混乱动弹不得。 “砰……砰……” 身躯撞上石柱,而后辗转滚落,石不言一口淤血喷出,胸中终是一缓,混乱的真元渐渐平复,他忙御气驾云止住身形,皱眉片刻后向下方飞去,却见黑雾中红芒一闪,正是血灵在疾飞,见了他高兴不已,大喊着“父亲”冲了过来。 见血灵无事,石不言心中微松,带着血灵向熔岩湖那方落去。 破开黑雾,缓缓落至熔岩湖边,石不言心中一沉。 地上,躺着胸口被洞穿的虚玄,在他一旁,是面骨塌陷血肉模糊的善水,两人毫无气息。 玄璇子、陵老、太央和竹山公肃立一旁默然不语,水溢寒正在替柳依白疗伤,元清浑身皮开肉绽盘坐在那里,却犹自摸出一壶酒,呲牙咧嘴地喝着,长庚老爷也不见威风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愁眉苦脸。 “时也、命也……”过得许久,陵老一声叹息:“若不是恰好今日得了身体,又恰好融合了那身体原本的魂魄瞒过天道,他们两人怎会死去、落得魂飞魄散?也罢,数千年的煎熬,终在今日解脱了。” 玄璇子几人也是叹了一声,而后那两具尸体缓缓飞起,慢慢落向熔岩湖中,火浪一闪,便只余几缕青烟缭绕。 看着那青烟悄然散去,场间俱是见惯生死的众人却都有几分淡淡的哀伤涌起。 无关生死,而是虚玄善水用自己身死换来的时机,他们仍是没有将那天曜留下。 只听咳咳两声,柳依白终于缓了过来,他慢慢起身走到元清身前,也不说话,深深一礼。 恰才正是柳依白所在的位置最为凶险,若不是元清,只怕柳依白已经尸骨无存。 元清点了点头,而后狠狠一口将酒喝干,远远将酒壶抛至熔岩湖中,起身大吼道:“长庚,你下去说,那怪兽惧怕的人已经走了,若是它不随我们走,日后那人还会回来的。” 长庚慢吞吞站起身子,正要下湖,却见那熔岩湖中缓缓分开几道火浪,三颗头颅连着长长脖子缓缓升了起来,只如三条巨蟒挺立空中。 不待长庚开口,这怪兽的三颗头已经向着元清连点直点,而后红芒一闪,那如蟒头颈消失不见,却见熔岩湖中一道细纹直向这边延伸而来。 众人仔细一看,正是一尺许长的三头异兽游了过来,待到了岸边,那异兽缓缓浮空而起,身躯下一团岩浆不曾落下,如云涌动将它托起。 只见此刻的异兽暴虐不再只显可爱,大大的肚子上四条小爪,细长尾巴,三条长颈上的小小头颅眼睛却很大,眼泪汪汪看着岸边众人,待看见石不言时分明透出几分惧怕,显然还记得这位让它自断长尾的人。 见这异兽如此果断,显然知道利害,众人不禁暗暗惊异于它的通灵,又见它已能自如变换身形,便对它身周散出的好似无穷尽的热力也就理解了。 能自如变换身形,无论放在哪一族,都是实力的象征。 世间修士也可变换身形,可修饰外貌,可调节高矮胖瘦,只是须得入神玄境。是以有道高人无不是丰神如玉仙风道骨。 但也有卜川元清等对自身仪容毫不在意之人。 异兽降服,众人整饬一番后便缓缓飞起,破开黑雾向玄一门飞去。 此刻的玄一门,山门早已不见,自外看去里面雾蒙蒙一片看不分明,而且眼前的画面还不时扭曲一下,显然护山法阵已开,生人勿近。 一行人缓缓落至山门外的山坡上,不多时便见静玄现身出来,接引众人入阵。 众尸解仙见了这法阵含而不发的隐隐威力,微微点头,而后水溢寒与静玄吩咐两句后,一行人便直飞无为峰。 柳依白重返宗门,心中自然百般滋味,但见众人所去的方向不是广玄峰,不由一愣——无为峰?当年便是他爷爷也未曾去过的无为峰,今日他便要去了吗? 玄一门对他如此放心? 百感交集的,还有玄璇子。 此间的山水早已在他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今日终于再次得见,如何不心潮澎湃?一路行来见玄一门数千年的经营确是繁荣昌盛,心中不由得苦笑几声。 由此看来,师弟所为,不见得就错了。 而他之坚持,也不见得就是对的——若是仙界中人都如永昌那上仙一般无情,道心纯净与否,还重要吗? 见来了如此强援,山石长老大喜过望,忙令人安排酒宴,更是专门劝慰了柳依白,只让柳依白热泪盈眶。 听得水溢寒说了玄璇子来历,山石长老顿时大惊,此事非同小可,定要慎重。但听说当年因为年王,玄璇子师兄弟反目,他心中一凛忙向陵老等人告了声罪,带玄璇子去见年王。陵老等人有水溢寒这知情识趣的人陪着谈天说地,也不觉无聊。 进了山洞,见了光柱下那如雕塑一般的年王,玄璇子不禁身子微微一颤——数千年时光,已是沧海桑田,能再遇当年之人,是多么的不易。 年王见了玄璇子,也是微微一愣,而后双目中紫芒一闪,自然看破了“陈元化”的伪装,惊道:“是你?” 见年王认得这人,山石长老心中一定,轻声道:“年王,这位玄璇子前辈……” “他便是玄一子的师兄了。当年你想放了我,虽然不成,但这份恩情我却记得。玄璇,想不到你对自己如此狠,这些年,你一定受苦了。”年王唏嘘道。 玄璇子闻言沉声道:“年王不也是一样受苦?” 年王与玄璇子对视一眼,却突然间同声大笑,声浪传出,这山洞中的昏暗都似乎连连摇晃。 笑过之后,玄璇子也不避讳,抬袖擦了擦眼角,而后转身看向山石长老肃然道:“玄一门门中之事,我不便也不会插手,但年王……此刻仙旨已下,玄一门被污为魔道,莫非你们还要求仙不成?” 山石长老心中虽有准备,但得了年王认定,仍是一阵激动,而后却又惶恐不已——祖师爷的师兄……该当如何称呼?老祖宗? 玄璇子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只不过是个舍不得去死的人罢了,若是不弃,称我声前辈吧。” 山石长老心头微松,忙恭敬道:“前辈,其实前些日子仙旨下后,我和年王喝酒之时,已经撤去了洞中法阵。只是年王还不想出来而已。” 玄璇子一惊,转头看向年王,却见年王瓮声道:“若不是这法阵汇天地之灵气为本王疗伤,本王怎可能撑到今日!虽说玄一门困了本王如此多年,但这一节本王又如何不知?也罢,待那上仙到来,本王自会出去迎他,也算奇兵一支。此后,本王与玄一门便再无瓜葛了。” 山石长老笑道:“非也。若是届时玄一门仍在,还是欢迎年王常来做客的。” 听得此言,玄璇子欣慰不已,笑道:“既然如此,怎能无酒?不过年王要做奇兵,那酒宴年王却去不成了,不若我就在此处陪年王喝酒吧。” 年王眉头一皱:“把石不言叫来。” “嗯,让柳依白也来吧,那孩子我觉得还不错。”玄璇子点头道。 山石长老忙出去了,不过片刻便带了两人过来,还放下了好几坛酒。只是外间有陵老等人在,他须得前去陪客,告了声罪便走了。 山石长老一走,年王和玄璇子便开始喝酒聊天,好似全然不记得还有石不言和柳依白在。石不言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会心一笑,也各自取了酒具开始喝酒,自顾聊天。 听得柳依白被武阳拿下囚禁多日,石不言暗暗心惊,却也为之庆幸能逃出永昌。柳依白听得石不言谈及入魔,更是大为震惊,连连追问是否还有后患,但石不言哪里能知? 两人本就都是沉默寡言之人,几件事一说完,那酒便喝得有些闷了。还是柳依白藏不住心事,醉眼朦胧呐呐道:“若离……可好?” 石不言点头道:“她……很好。那熔岩湖中的异兽也不见山石长老收去,只怕是元清师叔抓给若离用的。若离可是火灵之体,得了那火属异兽,修为定会一日千里。” 柳依白呆了一呆,好似有些失神,过了一会才喃喃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又喝了一会,柳依白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不言兄,你说正在找我,究竟何事?” 石不言一愣,汗颜道:“实不相瞒,是我修为上出了点问题想请教你。是我疏忽了,几次大事都不曾见你,我应该早去找你的。” 柳依白摆手道:“有那人在,若不是玄璇子老祖宗,你去了也白搭……莫非,你想要我那功法?” 石不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此前确是想要借你的功法一用,但现下,我也不知还需不需要了……应该是不需要了吧。” 石不言丹田中,那金色的湖泊已然不见,只有一个液体圆球悬浮其间缓缓旋转,随着那旋转,体积渐渐变小,而那金色的液体也更为粘稠,好似就要凝固。 ; 第二十一章 入神 石不言的丹田中,原本还有修炼血炼宗秘法后形成的一点血滴,但自纳元袋出来后,他不但魔气全无,便是一身血气也消失无踪,丹田中的那点血滴自然也消失了。元清水溢寒两人也是如此,只如纳元袋中那金光生生将他们三人过滤了一遍,只留下了纯粹的真元。 石不言倒不像元清那般心疼,有血灵和他体内的无数鲜血,那血气没了便没了。只是元清和水溢寒体内的血气存在了多年,突然间没了,虽然实力不减反增,却如同丢了什么东西一般空落落的,总觉得不习惯。 裂谷黑雾中,石不言的鲜血自天曜身体中劫掠而回,一闪便没入了石不言身体,就在这瞬间,石不言体内的真元便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开始自行运转。 一篇法诀悄然出现在他脑海,虽然其上的文字古朴玄奥他并不认识,却莫名能明白意思,而体内真元流转的轨迹,便是依了这法诀而动。 这法诀换成石不言的理解,是为《混沌诀》。 传说中,开天辟地之前,这世界便是一片混沌,没有光、也没有暗,更没有五行。今日世界之一切,全都在混沌中糅合在一起。 按这法诀所说,便是混沌都可以摧使,更何况石不言体内这金色真元?在混沌诀的自行运转下,那金色的湖泊渐渐凝为一团,如球飞转。 修为进境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迎刃而解! 石不言自然知道这法决来自那上仙天曜,却不知为何他的鲜血会从天曜体内带回这篇法诀…… 山洞中的四人皆知石不言身体之异,石不言也不隐瞒,想说与他们一同参详,但只要他一开口,那法诀的内容便瞬间忘记,怎都想不起来。 见了石不言此状,柳依白酒意顿时醒了几分,惊道:“是不是话到嘴边,那法诀却忘了?若是不说,那法诀却又能清晰记起?” 石不言愕然点头,柳依白拊掌笑道:“定是那法诀,不会错了。我几次想告诉你,却怎也说不出口。” 石不言惊奇不已,而后心中却一暖,举杯与柳依白一碰一饮而尽,而后唏嘘道:“莫非这真是仙家法诀?” 玄璇子皱眉道:“那人仙魂不全,会不会是你那鲜血自他身体中得了一点仙魂碎片?若是如此,你能得这法诀也不足为奇了。” 石不言一愣,却只听年王哈哈大笑道:“想那么多干嘛?既然这次那上仙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便是不言替我小小出了口气,而且不言的问题也解决了,该当干上一杯!来,喝酒!” 裂谷一战年王不知,此刻听得那天曜狼狈逃走高兴不已,连连举杯,直让石不言和柳依白喝得头昏脑涨,却又听得一个尖细声音响起:“外间那些人好生无趣,喝个酒规矩太多,不过瘾、不过瘾,本老爷还是和你们喝酒痛快一些。” 正是长庚提着血灵歪歪扭扭飞来,看血灵歪着头呼呼大睡,已然醉了。 石不言忙将血灵借过,小心放入怀中,而后看向长庚笑道:“长庚老爷,何事惹了你?” 长庚哼了一声,尖声道:“那几个刚得了身体的小子太讲究了,喝个酒还要吟诗作对,还得按长幼次序,怎让人喝得过瘾?” 玄璇子也笑道:“这按长幼次序,此间便是你最为年长了。长庚老爷,你可曾吟诗作对?” 长庚老脸一红,扯着胡子说不出话来,年王哈哈大笑道:“要是你对不上,便是罚酒也够你喝了,怎会不过瘾?是了,这罚酒说来难听,想必长庚老爷心中不自在了,哈哈哈……” 长庚一急,尖声道:“就是这般,如何?咱哥几个也不分大小了,如此喝酒才痛快。来来来,喝酒!” 话音一落,长庚瞄准了一坛酒尖着小嘴一吸,一道酒线投入他口中,他顿时得意不已,虚坐空中双腿连晃。 众人相视一笑,再次举杯…… 与上次喝酒的悲壮不同,这次大家喝得分外豪迈。 上次喝酒,仙旨和上仙只如大石一般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纵是喝酒,也有着朝夕不保的狂欢意味在里面。 这次与天曜一战之后,虽然知道天曜很强,但众人心中对未知的恐惧却消失了。即便那天曜再来定是恶战一场死伤无数,他们也知道了天曜并非人力不可违,更何况还有年王?若是有机会,这仙,说不定也能斩了! 虽然不曾见过年王出手,但就凭妖族和仙界能共同抵御天魔,妖王的实力定然不比那仙将差了。 次日,上仙天曜在裂谷一战败逃的消息渐渐在道门中传播开来,据悉出手的,是数位存世数千年的尸解仙,而那几位尸解仙,现下已是玄一门座上客。 上次的“除魔”之战,道门中人虽然依仙旨到了那地点,结果却是与玄一门一场恶战,死伤无数不说,连那魔头影子也未见着。当时便有人心中不满,“除魔”这等大事为何那上仙不出手,只是心中惦记那“天门”名额,这才隐忍不发。 但现在这消息显然是有心人广为散布,那上仙怎会不知?但只有武阳站出来说是造谣。若真是谣言,那上仙只需用传仙旨的无上法门给世间一个解释便罢了,为何一直不见发声? 莫非,那上仙真是被伤得狠了? 一念至此,投了五峰山的门派不由得忐忑不已。五峰山和玄一门迟早会有一场恶战,他们站在五峰山这边,无非便是因为那上仙。若是上仙真的不敌……玄一门数千年的威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有人已开始暗中向玄一门联系,直道为了大义一时不查,被那“仙旨”蒙蔽,但现在身在五峰山也是好事,日后定会出其不意反戈一击,相助玄一门。 也有那一直观望的门派深觉自己有先见之明,玄一门数千年道统传承,怎会如此简单?但那上仙也不似是假,单凭他那传“仙旨”的法门世间便无人能会……此事,还是先看看吧。 暗中放出消息的山石长老自然知道这些门派的反应,他“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一叠信函化为飞灰,摇头道:“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要看咱们能不能斩了那上仙?” 看着那飞灰在风中散尽,山石长老却突然间神色一凛转头看去——无为峰一处金光大盛,光华映照至半空,其中隐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那是……不言的住处! 而这光华和异象,正是气玄境弟子入神玄境时,天地间气机交汇而成! 只是一般修士入神玄境,那光华多为五属之色,这金光与黄色虽近,但区别还是很明显。而且其中异象,哪里有如此磅礴气象? 山石长老向那处疾飞而去,正在途中,却又见一道暗灰冲天而起,只如一块灰色的幕布挂在碧空,其间没有异象,只是深沉的灰色涌动。 山石长老又是一惊,如电掠去。 一处小院中,石不言和柳依白缓缓睁开眼,相视一笑站起身来。 入神玄境重塑躯体时,柳依白自然恢复了容貌,貌若潘安。烧坏的嗓子也恢复了,只是那声音全然没了当年的稚气,带上了几分深沉:“不言兄,恭喜了。” “同喜同喜!依白兄,你我当年生死相搏,可曾想我们仇怨尽去,且于今日共入神玄境?世事无常,可见一斑。也正因这无常世事,于我们而言,提升境界不是为了成仙。”石不言缓缓道。 柳依白点了点头,笑道:“今日高兴,不说这些。看,有人来了。” 如此异状,怎会只有山石长老一人看见?便是玄一门各峰都有人见,只是因无为峰乃门中禁地不曾过来罢了。 但身在无为峰的人自然赶了过来,小小院中顿时站满了人,贺喜声连连,伴着不断的“啧啧”声。 如此年少的神玄境,且是两人,放之天下道门又有几人? 柳依白虽自幼修道,但今年也还未满二十二岁,石不言虽与他年纪相仿,修道却才六年…… 便是陵老等存世长久之人都说难得一见,此间众人更是激动不已,有那在无为峰中默默经营的老者不由得涕泪纵横,直道祖师爷保佑,玄一门定会渡过难关,继续辉煌。 只是他们这一哭,众人顿时想起了那“仙旨”,也不知若是日后石不言柳依白两人领悟大道,会不会对他们升仙有阻。 道门中人修为一至,一旦领悟大道,不但自身成仙,更可福泽门人——成仙之时身周用具无不沾染仙气成为绝世法宝,自然可令门人实力大增,小门小派一举列入豪门也未可知。 玄一门便是绝好的例子。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但石不言两人哪里在乎成不成仙?于他们而言,修为高上一分,只是离复仇又近了一刻而已。 如此喜事,山石长老自然又要安排酒宴,石不言却被水溢寒拉着要去天机峰给卜川真人和苦岩报喜,山石长老恍然道如此喜事,自然要举派同庆,这酒宴就安排在广玄峰。 山石长老此举,自然是要借此机会将几位尸解仙推上前台,安一安门中众人的心。 ; 第二十二章 敲山 指玄一门坠入魔道的仙旨一出,原本为了避五峰山之祸来投的门派中,有几派全数离去,更有少许玄一门弟子也悄然下山,留在玄一门的人虽然还很多,但无不是心头惴惴,只若压上了大石。 但见各峰真人和门中长老好似浑然不在意,众人这才心中稍稍放松一些,直至前几日的消息传出,众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得了如此强援,何惧那上仙和仙旨? 是以广玄峰那广场之上,顿时热闹非凡,只是苦了纳新院的那些新近弟子,今日这杂役怎做得完?布置桌椅板凳、洗菜烧饭、端茶递水…… 酒宴一开,山石长老携玄璇子、陵老等尸解仙坐了上首,高声道:“肃静!且听老夫一言。” 偌大广场上支了数百方桌,那人也是成千上万,黑压压一片,但山石长老的话语却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场间顿时一静。 山石长老缓缓浮空,胖脸一肃朗声道:“我玄一门数千年道统,一向恪守正义,誉满道门,如今却被污为魔道,实在是荒谬!而且那上仙为了修魂塑体,所伤之人不下千万,更是四处掘起灵源,导致世间天灾不断,万民流离失所……如此行径,怎是仙家所为?他那仙旨,又怎能当真?” 那仙旨凭空而至,场间众人多是不知原委,本就将信将疑。加之山石长老在门中一向笑脸迎人和蔼可亲,人望极高,见他今日如此严肃,所说定然不假。一时场间哗然,不少玄一门弟子勃然大怒。 山石长老待众人发泄一番后,又道:“想必大家也听闻了近日的一则消息,不错,那消息中的事,门中元清真人也曾亲历。为了避免那处的火属灵兽被上仙掳走,数位上古隐士愤然出手,斩断那上仙一腿一臂,令其重伤遁走。随后,诸位隐士不满那上仙随意污人,更是来了我玄一门,要与我等并肩抗敌!” 原来那上仙……也是会受伤、会逃走的么?既然如此,那还怕他作甚? 广场上顿时群情激奋,又见得几个身影缓缓飘起立在山石长老身后,有那眼尖的失声道:“那不是五峰山的陈元化?他可是武阳老儿的徒弟,他身边那人也是,还有那个……” 众人这才想起消息中所传的是数位尸解仙。如此看来,定是这些人被尸解仙夺了躯壳!嗯,用“上古隐士”来称呼,确是好听得多。 如此一来,众人对山石长老的话再无质疑,欢呼不已,直道众隐士高义,定要前去敬酒云云。 山石长老见效果立显,点了点头,众尸解仙呵呵一笑各自飘落,任由山石长老一人唱戏——他这一番话避重就轻、真真假假,且有栽赃嫁祸之嫌,众尸解仙如何不知?但看在玄璇子的面上,也就配合山石演这一出罢了。 玄璇子的身份太过吓人,山石长老倒是晓得厉害,没有说出。 见众人热情高涨,山石长老面色一缓,呵呵笑道:“肃静肃静……今日举宴,除了感谢众隐士高义,更是因门中有喜。” 一弟子高声道:“可是不言师叔要成亲了?” 山石长老一愣:“这个……对呀,我会催促他的,诸位不用着急,呵呵呵。不过这喜事,也与他有关。老夫就不卖关子了,就在今日,石不言和柳依白一同修入了神玄境!” 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但左右一看都是瞠目结舌,这才哄然,俱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他们修道才多少年?而且那柳家当年不是反出玄一门了吗?” “对呀,柳依白当年岁考时私用神雷符咒重伤石不言,真人判了他废除修为之刑,怎么……” 但场间又是一静,只因两个身影携手飞起,停在山石长老身旁,正是石不言和柳依白。 两人俱是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只不过石不言神色沉静,柳依白却好似有些拘谨,但两人的修为…… 场间自然有修为高深之人,一探之下俱是心惊——他们真的已然结丹、入了神玄境! 众人再次哗然,无数目光投向空中的两人,却有各种滋味萦绕在众人心头。 有羡慕,有嫉妒,有高兴,有不忿…… 但是又有几人知道,他们能有今日奇迹一般的成就,暗地里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或者说……沾染了多少血腥? 山石长老将两人展示一番后,便示意让他们下去了,而后一声轻叹道:“他们于此时入神玄境,本是预示我玄一门之兴旺,也是我玄一门之福泽。奈何上仙作恶,劫难重重。想必各位门人心中有疑,柳依白为何在此?这更是一件大不幸之事!家丑,家丑啊……” 石不言看向空中一脸哀痛的山石长老,微微一笑,又看向柳依白轻声道:“你放心,山石长老今日这一出戏,最终还是为了敲山震虎。陈元化可是武阳心腹,那人见了陈元化的躯体,不怕他不心虚露出马脚。天机峰那边的人可是等我等得急了,咱们过去吧。” 柳依白一愣,目光中有着几分激动,又好似有几分退缩,石不言笑道:“你那狠劲去哪了?早晚都有这么一遭的,走吧!”他一把拉着柳依白退至角落绕到广场边,驾云而去。 孤台之上,石不言的一众好友早已望眼欲穿,远远见得云海之上飞来两个身影,力行一跳就起来了,大喊道:“来了来了,咱们的大高手来了……咦,不对!那人是?” 随着飞近,柳依白的容貌渐渐清晰。虽然几年不见,但力行等人哪里认不出来?柳依白回山一事无为峰外无人得知,一时众人大惊。 石不言两人飘然落地,见了众人神色,石不言拉过胡薇的手,看向众人笑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虽然当年在汪村与柳依白恶战一场,但胡薇见他与石不言同来,虽然心中生疑却也不问,只是花一秋看着柳依白目中冰冷,手中紧紧攥着那百花扇。 石不言的门中好友也是面色不善,倒是吴若离一点也不吃惊,她早已知道石不言和柳依白暗中结盟一事。 柳依白见了众人神色,面上一肃,上前两步沉声道:“当年的是是非非,门中真人和长老已有定论。此刻我随不言来此,便是想见见大家。这些年来,依白心中一直不曾忘记玄一门,不曾忘记各位。昔日铸下的大错,也想当面得到各位的谅解。” 见柳依白终是开口,石不言便说了事情原委。此间除了花一秋与柳依白之间有着叶卫秋这条性命,其他人却是因石不言才恨上柳依白,见石不言都与柳依白言归于好,且柳家当年也有苦衷,他们自然再不会说什么,只是场间氛围有些尴尬。 只见花一秋恨恨上前,定定看了眼柳依白,冷冷道:“虽然你入了神玄境,但当日之约我可还记得。我等着你成功复仇。” 说完,花一秋自顾递了碗酒给石不言,自己也端了一碗与他一碰,而后一饮而尽,他一抹红唇将碗一摔,定定看向石不言,石不言见了那一汪秋水心中一寒,忙将酒喝了,只听花一秋恨恨道:“恭喜石兄,至少还有你能压他一头!不过我也快了,就让他先猖狂几日!” 话一说完,花一秋飘然离去。他也不笨,人家同门重归于好,他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不快。不过自云先生仙去之后,花一秋也少于在外间走动,只是闭门苦修。他本就是气玄境上层,这些日子已经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花一秋敬个酒都是杀气弥漫,石不言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摇头苦笑,柳依白也是叹了一声,沉声道:“若他仍是放不下,待我复仇之后,这条性命赔了他就是。” 此事因他而起,石不言闻言大惊,忙道:“日后再说,今日不谈其它。力行,还不给你依白师叔敬酒?” 力行嘻嘻一笑,自然知道石不言是要活跃气氛,忙拉了泉鸣白千丈过来介绍敬酒,古修明顾念真也走了过来,只有性子鲁直的魁梧还有些不情愿。 但几碗酒下肚,些许尴尬自然就去了,便是魁梧也和柳依白干了几碗,说起当年的一些门中趣事,众人无不唏嘘,只道这时日过得好快。 柳依白渐渐放开,好似又恢复了当年的潇洒,只是去了几分傲气,举止也大方有礼,众人只觉得柳依白真如换了个人一般,渐渐与他亲近。 只是柳依白虽与人聊天喝酒,但那眼神却有意无意瞄向一旁静静喝酒的一袭红衣,但那目光一触,却又迅速闪开。 石不言心头暗笑,却也不点破,只是拥着胡薇坐在一旁看众人喝酒打闹。恰才众人都已和他喝过,自然不会来打扰他和胡薇难得的小聚。 虽然都在玄一门,但真要说两人相聚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听着一旁的欢声笑语,想起当年初入门中而后与这些朋友相识的经历,石不言只觉恍如隔世。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相识不久,却好似相处多年一般。 他微微一笑,将胡薇一拥,胡薇靠在石不言肩头,两人听着竹叶的沙沙轻响,静静看向孤台外的云海,看向云海尽头的山峦。 这样,真好。 ; 第二十三章 黑洞 广玄峰一场酒宴,最后生生被山石长老办成了誓师大会,不止玄一门门人,便是来投的别派子弟也都是斗志昂扬,直道要将那上仙和五峰山扫个干净,还有那些趋炎附势的门派也不用留了,正好肃清道门! 酒宴一散,山石长老亲自送陵老和玄璇子等人回无为峰,门中各真人却齐聚玄一殿书房,见山石长老终于来了,大方道长笑道:“今日方知长老深不可测,如此口舌此前却不见施展,平白让你看我们笑话。” 山石长老呵呵一笑,坐下喝了两口茶,点头道:“非常时期,自然要用些非常手段。素来都是由你主持,在门人心中你已有了威仪,那番话若是由你来说,我怕日后于你声名有损。” 听得此言,不止大方,便是云鹤百尺都是一愣,只有元清幻云和净泓若无其事。 见了三人神色,山石长老叹道:“外有强敌,内有隐患,玄一门其实已是存亡之际,并非如我先前所说的那般乐观。那几位尸解仙能击退上仙,无非占了地利,却还是折了两人……此事元清亲历,一问便知。我夸大了那几位尸解仙的修为,只是为了安定人心罢了。况且,四处掘取灵源的,也并不只是那五峰山和上仙……” 山石长老又喝了口茶,神色一肃沉声道:“到了此时,一些门中秘事也该让你们知晓了。此前不说,只因事关玄一门声誉,不想让你们分心而已。” …… 深夜。 永昌,皇城。 大阵高台之上,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天曜并没有吸纳天地灵气,只是站在那里眺望星空,眼中,有着些许迷惘。 虽然觉醒的记忆不全,但他清楚的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深深烙在那残缺仙魂中的东西,无需记忆。 本能驱使着沉睡的他夺人躯体,慢慢成长,待感应到上古法阵,便许诺武阳开天门,入世灭皇族,以皇族鲜血唤醒法阵,为了塑体修魂,伤万千性命……这一切,只因他迫切地想要回去。 那里,应该是仙界! 而他,应该是仙人! 但他虽然知道,但却记不起何为仙界,何为仙人…… 是的,那妖族魂魄不是称呼他为“仙将”吗?那妖族认得他,而且曾和他同归于尽……可惜,那妖魂接下他的攻击后消散了。 “仙将,你要去的那里,还是原本的那处吗?” 妖魂消失前,留下了这句好生难明的话语。 仙界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仙界给他的感觉曾经是温暖,是名为坚守和正义的存在,他与人并肩战斗,他与人齐声欢呼……但却突然化为黑暗,他的思绪也仿佛随之冻结,仿佛又经杀戮之后,便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 一想到那冰冷,一股发自神魂深处的颤栗直冲而上,天曜的头为之剧痛,剧痛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他却突然一定。 虚空中,无尽的漆黑怪物如云涌来……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天曜抱头嘶声怒吼,星空顿时浓云密布,响起数个惊雷。 身影一闪,武阳立在了法阵之外,看着那痛苦大吼的天曜,心中一颤,颤声道:“上仙……” 怒吼立止,天曜缓缓放下抱头的双手,神色渐渐归于冰冷,转头看向武阳:“取了几处灵源?” “九处……”武阳轻声道。 天曜眉头一皱:“怎如此少,莫非处处都有强敌?” 武阳摇头道:“有几处地方,门中弟子晚去一步,已经被人取走了。” “玄一门?” “应该是。” 天曜沉吟片刻,叹道:“余下的地方,你抓紧吧。玄一门……不到万不得已,最后再说。” 武阳一愣,正要发问,却见天曜一摆手转过了身去,他只得默默离开。 自天曜从这法阵中修魂塑体后醒来,能沟通这方天地的感觉直让他觉得掌控了一切,但偏偏有着那处裂谷中的绝地,而玄一门,更是让他生出几分危险的感觉。 只是在他的神识中,那个小小孩童见武阳黯然离去,又是大声哭闹,惹得一旁的金光闪烁不定。 听着这哭声,隐隐约约的,天曜好似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但重返仙界的迫切愿望却生生将这疑惑催散,他缓缓坐下闭上了眼睛,脸上复又冰冷。 武阳回了道场,元修早已等在了空旷的大殿中,见师傅归来他急忙迎上去,轻声道:“师傅,发生了何事?上仙那里……” 武阳缓缓摇头,沉声道:“元修,把地图给我,那剩下的几处地方咱们可再不能有失了。那上仙……好似对玄一门有所忌惮,到底为何他却不说。只可惜那人还没有消息传来。” 元修取出一副地图递给武阳,武阳默默将天曜传至他神念中的几处地方标注出来,又给了元修。 元修一愣:“师傅,您不和我们一起去了?对了,那人是不是在玄一门中地位不够,一些秘密碰触不到?” 武阳却好似有些失神,眼中一阵黯然,摇头道:“不说那人了,有消息他自会传与为师的。为师累了,只想在皇城中多看天曜几眼……元修,虽然你入门晚,但这二十多年来却任劳任怨,为师最信任和心疼的也就是你与元化了……这几颗金丸你带着,若是有变,不要舍不得用。” 元修默默接过金丸收好,轻声道:“可惜师兄他……弟子定会尽心去办,师傅您就多陪陪小师弟吧。” 武阳叹了一声,又向那皇城法阵飞去,昏暗夜色中,只如一抹淡淡黑影在空中飘荡。 待武阳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躬身谨立的元修这才直起身子,又将那地图和金丸取在手中定定看了几眼,这才向大殿后走去。 …… 玄一门中,众门人斗志昂扬、勤修不止。有那细心的却发现门中真人与神玄境高手已有数日不见,只有大方道长在门中主持事务。但想起大战在即,一众高手定有要事,他们也就不再多想。 碧空烈日下,茫茫大漠只如凝固的金色海洋,那浪头便是连绵起伏的沙丘。远天却急速飘来一团云彩,直飞向那大漠深处。 水溢寒盘坐云头,手中握着个葫芦,不时仰头喝两口,面带微笑。百尺肃立一旁,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石不言和柳依白却是血染衣衫,正在打坐调息。 “小鬼,身处战局,不能只是着眼一处!恰才不言虽被人偷袭,但他自有手段对付,你为何舍了与老爷我对战的那人转身去救?平白害得老爷我多费手脚。还有,不要老是依仗幻术,别人只要心智稍稍坚定一点你便迷惑不了,又有何用?战局之中谁不是全神贯注!那些修士的血你为何不全都喝了?不能浪费!实力,提升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长庚老爷站在石不言肩头,一手指指点点,唾沫横飞,眼睛却不时瞄向水溢寒,血灵低着头站在他身前,大气都不敢出。 水溢寒听得有趣,笑道:“大侄子,别听那老鬼胡说,你就把那幻术好好练练,最好能同时迷惑一群人,那样的话咱们就省事了。” 长庚看向水溢寒胡子翘起眼睛一瞪:“小子,可是对本老爷不服?要不要咱们斗上一场?” 水溢寒却扬手将手中葫芦抛了过去,只见白光一闪,长庚老爷已是抱着如同房子一般的葫芦浮在空中眉开眼笑,张口一嘬,一道酒泉自葫芦飞了出来没入他口中,他顿时摇头晃脑,好似惬意不已。 血灵如蒙大赦,飘落到石不言手上,摇晃着石不言的手指嘟囔道:“父亲,我到底该听谁的?” 石不言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幻术要练,自身修为也不能落下。对了,这个给你。” 只见石不言取出纳元袋,袋口一松,一团金色液体缓缓飞出。这金色液体正是一日前夺灵源一战时,石不言的鲜血自五峰山门人体内吸纳真元后凝成。 石不言丹田中全部真元凝结成丹,若论真元之强,还远远超过元清,只是他境界不到尚无法完全发挥,这些液体于他虽然有益,目前对实力提升却是有限。 血灵见了一声欢呼,忙飞到那金色液体旁,小嘴凑上一阵猛吸,待那团有他几个大的金色液体被吸完,他有若喝醉一般摇摇晃晃飞到石不言手中,沉沉睡去。 只见百尺手一指,沉声道:“是不是那里?” 石不言一凛,柳依白也睁开眼来看去,只见那大漠中一处巨大的深坑有若漩涡一般,中间一处十余丈的黑洞直透地下,不知多深。四周的沙子如瀑布般落向黑洞,只如给那黑洞挂上一副帘子,但那黑洞却好似永远也填不满。 水溢寒取出地图一看,点头道:“正是此处。也不知五峰山的人来了没有,下去后大家小心。” 一行人按落云头缓缓向那黑洞中落去,却听柳依白突然沉声道:“来了!” 众人顺着柳依白目光看去,只见远天一团云彩正急速飞来。 ; 第二十四章 浮沙 石不言一行正准备入那大漠黑洞,却见远天一团云彩急速飞来,几人对视一眼,水溢寒笑道:“两处都能遇到来人?也不知另外几队人马有没有咱们这运道。不管了,先下去。” 远天那云彩虽快,但若是飞近还有一会儿,几人按落云头缓缓向那黑洞落下,石不言突然问道:“二师兄,这些灵源莫不是处在偏僻无人处,五峰山知道应该是那上仙所为,但为何门中对这些地方也如此清楚?” 听得石不言发问,柳依白也看向水溢寒。 水溢寒嘴角一翘:“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后你们便知道了。因那大劫难,我玄一门数千年谋划,自然还是有些准备的。” 百尺一向痴迷道法,即便当了天机峰真人,对外事也是漠不关心,因苦岩的死去又一心复仇,此节倒是未曾多想,听得水溢寒如此说他微微皱眉。 石不言心中暗暗揣度水溢寒话里的意思,但怎猜得透?他看向柳依白,见柳依白也是皱眉摇头,只得作罢。 水溢寒也不知跟着山石长老在暗处活动了多少年,门中一些秘事只怕比几位真人还清楚,但他不说自然是未到时候。 到了此刻,长庚终于将那半葫芦酒给喝完了,一拍肚子尖声道:“咱可先说好,稍后还是本老爷先去看看,若是生了灵智,老爷我去劝说,你们不得出手。” 水溢寒笑道:“咱们是来救它的,若是它不领情,又该如何?何况能生灵智的灵源你当到处都有?” 长庚老爷点头道:“也是。不过若是生了灵智,它如何不知那上仙的恐怖?自然会听本老爷的话。” 几人说话间,已在这黑洞中落下千丈有余,到了此处,那上空落下的沙子已经散开,整个空间灰蒙蒙一片,但除此之外并无异状,石不言只觉散出的神念畅通无阻,此处空间仍只是十余丈方圆,那洞壁坚硬显然是岩石,只是那下方仍是深不见底。 又下千丈,天光已经透不下来了,昏暗一片。但在石不言的神念中,原先十余丈方圆的空间却猛然变得无比宽广,探不到尽头,水溢寒也停下了云头,抬手射出一个光球漂浮头顶,众人四处看去,不禁一愣。 不知宽广的空间中,只是漂浮着无尽沙尘缓缓流转,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更感觉不到一丝灵气。 如此地方,怎么找那灵源? 石不言皱眉道:“长庚老爷,此前你说让你先去看看,那你就去吧。” “正是如此,我们得留意上面那些人。”水溢寒点头道。 长庚白眉一挑,仰头哈哈大笑几声,得意道:“少来挤兑本老爷。若不是有老爷在此,此间灵源你们找得到吗?本老爷的话万马难追,我去就我去。不过先说好,待会再给我一壶酒。” 话音一落,只见长庚老爷又闭上了眼睛,眉头直皱须发颤抖,显然不似他说的那么轻松,过了许久才见白光一闪,长庚化光如电而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又过得许久,才见那道白光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折返回来。 见长庚孤身返回不见灵源,却分明面有得色,水溢寒微微一笑取出一木盒,长庚哈哈一笑道:“猜猜那灵源在何处?” 正在此时,只见极远的上方隐有光华透来,石不言沉声道:“长庚老爷,别玩了。” 长庚哼哼两声,将背在身后的小手伸出来摊开,只见一颗豆大的砂砾悬浮在他掌心。 “这就是灵源?你不是找不到随便抓了一颗糊弄咱们吧?”柳依白奇道。 那砂砾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半点灵气,说是灵源怎能让人相信? 长庚胡子一翘飞过去,将那砂砾向柳依白手中一放,柳依白手中蕴起法力一接,身子却猛然向下直坠,他法力狂催才堪堪止住落势,却已是咬牙支撑,额头青筋直冒,话都说不出来。 水溢寒忙飞下去用木盒收了那颗砂砾,柳依白这才身上一松飞了上来,擦汗道:“好重!” 长庚哈哈一笑,摇头晃脑道:“这是土属灵源,虽只小小一粒却重若山峦。你小子敢对本老爷不敬,自然要你吃吃苦头。” 想来此处空中的漫天砂砾正是这土属灵源天然的藏身之所,若不是长庚对灵源有着感应,单凭水溢寒几人怎能发现? 石不言和柳依白正惊奇间,却见百尺抬手将头顶光球灭去,小声道:“来了。” 众人忙聚在一起横飞开数十丈才抬头看去,只见上方隐隐约约有数条人影围着一点光华落下,石不言楞道:“莫非他们没有看见我们?还是他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不惧我们偷袭?” 暗中相遇却不灭去光源转移位置,难怪石不言如此说。 水溢寒轻声道:“不管那么多,过去看看。”话一说完他将长庚一把抓住塞进了怀里,长庚老爷马上小声哼哼道:“偷偷摸摸干嘛?有本老爷在此……” “还想不想喝酒了?” “……” 长庚虽猛,但身化白光太过显眼,此刻要偷袭只得先将他雪藏起来,几人这才屏气凝神收摄法力缓缓向上方摸去。 眼看与那行人相距不到百丈,石不言凝神看去,只见淡淡光华中是十余黑袍修士,其中一人眉头紧锁,正是元修。 一见此人,石不言心中大恨——若不是他,当年万兽谷中何至于会血流成河?石不言定亲当日、落云谷一战中更是有他。 若是再上前,定会被他们发现,水溢寒看着那边嘿嘿一笑,轻声道:“待会儿那元修留给我。杀!” 话音一落,几人法力提聚却不外放、电射而去,百丈距离转瞬及至,五峰山门人虽被破空声提醒,但猝不及防下,身处外圈的瞬间折了四人,长庚也按捺不住钻了出来,化光一绕又斩一人。 五峰山众人在外面时,并未看见石不言一行,此前的警惕只是因为入了这怪异空间,突然生变且转眼折了近一半人手,无不大骇,却迅速收慑心神背靠背站成一团,黄芒大盛将几人罩定。 到了此时,五峰山出来的再无庸手,这临时机变恰到好处,黄色光罩刚刚生出,便拦下了石不言几人的随后一击。 但长庚所化的白光何等凌厉?水溢寒杀力何等之强? 那几人合力发出的光罩虽然御下大半攻击,却在一声砰然大响中溃散,化为了星星点点漫天飞扬。 五峰山门人已消失不见。 石不言几人忙向后疾退,再次隐藏身形,水溢寒更是传音给几人小心戒备不得妄动。看着远处那些光点渐渐消失,此间顿时成了一片漆黑。 这一下敌我双方都在暗中,只能靠神念感应。修为到了神玄境之人,藏身功夫自然不差,石不言神念散去空荡一片,若不是知道两位师兄和柳依白就在身边,他几乎要以为此间只有他一人。 眼看不远处光华一闪,石不言正要过去,却听得水溢寒传音道:“都不要动!” 但话音未落,长庚已经化光如电射去,却见沿途数道剑芒突然生出直追长庚,一声轰天爆响后传来长庚的尖声怒吼,白光大盛间,长庚已然咬住一人疾飞而去,光华一闪,伴着一声闷哼一蓬血色溅开,坠入黑暗。 见长庚所化的光华几若疯狂在黑暗中辗转疾行,显然这一下他吃了个暗亏,恼怒不已。石不言不禁暗暗后怕,若去的不是长庚而是他,只怕在这陷阱中非死即伤…… 只听水溢寒传音道:“既然他们喜欢暗处设陷阱,那咱们就光明正大,闪花他们的眼!你们小心。” 听得此言,石不言忙在双目覆上一层法力,果然,只见光华一闪,方圆百丈有若白昼,水溢寒掌中一团光华只若烈日! 这百丈方圆中恰好有两个五峰山门人,他们本就在黑暗中凝神张望,突然间生出强光,顿时双目刺痛,却也知道不妥闪身疾退,但就在这瞬间已被石不言他们发现了身形,怎还来得及?破空声响起,剑芒龙影一绕,两人连喊都来不及,顿时变为数块坠落下去。 长庚一见,顿时有样学样,他本就是金属灵源,所发光华更甚水溢寒,照亮了数百丈方圆,石不言放眼看去却再不见五峰山的人,只听柳依白一声大喊:“上面!” 喊声中,柳依白向上电射而去,石不言几人也随之疾飞。 十余五峰山门人连番毙命,此刻只余三五人尚存,正在向上方飞遁想要逃走。 长庚中了埋伏心中本就窝了一口气,此刻见他们要走,自然奋力急追,他一用上全力五峰山门人怎能摆脱?只见一道细长白光横飞而去,转眼便追上后方一人,只是一卷,那人便四分五裂。 见甩不掉追兵,剩下的几人一声大喊结下个小小阵势迎向长庚,死志之下威势大涨,长庚一时攻不破几人防御,正急的尖声大叫,却见三道凌厉剑芒击来,伴着数条森然龙影,正是石不言几人赶来。 砰然声中,五峰山几人如遭雷噬远远抛飞,几人尾随而去再两人,眼看长庚就要缠上元修,只见金光一闪,长庚所化的白光顿时远远弹飞,一股庞然威势伴着天曜分身的现出而降临。 ; 第二十五章 埋伏 突然见了天曜,石不言大惊! 上次裂谷下的恶战,可是有六名尸解仙外加元清,如此阵容且占尽地利,最后还死了两个尸解仙都不曾将天曜留下,此刻遇见,只怕他们凶多吉少。 却听水溢寒大喝道:“不用怕,只是化身不得持久!” 听得此言,几人心中稍松,但天曜化身已然平平一拳击了出来,这一拳看似平缓,拳势却稳稳罩定了百丈方圆,身处其间的人好似被一股莫大力量抓住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天曜拳头上冒出几团金光似缓实疾向他们飞来。 感应到那金光中蕴含的莫大威力,石不言咬牙狂聚法力,于身前布下一道厚厚冰盾,正要布下第二道时,那金光已至,如同沸水泼上雪墙,无声自冰盾中融出,轻轻印上石不言胸膛。 “砰……” 一身闷响,石不言口中鲜血喷涌飞退而去,但疾退间却见天曜的分身一阵模糊,恰在此时白光一闪,此前被击飞的长庚气急败坏折返回来,凌厉剑芒自天曜分身掠过,带出漫天金屑——天曜分身竟然就此溃散! 石不言急忙看向四周,只见柳依白也是口鼻见血,水溢寒和百尺脸色煞白,显然也受了内伤。 被这天曜分身一阻,元修几人早已看不见了。百尺一声冷哼,水溢寒却呵呵一笑:“小鱼小虾,杀之无用。走了就走了吧,自有重逢之日。” 见天曜化身被他一击击散,长庚老爷大笑不止,摇头晃脑飞向水溢寒,下巴一扬,水溢寒笑着扔出一壶酒道:“多亏了长庚老爷,下次再遇上那上仙,还得看你了。” 长庚本来挺得意,听了这句话却老脸一黑,闷头喝酒不语。 那天曜分身本就耗尽了法力,长庚只不过捡了个便宜而已,他如何不知?更何况这只是个分身,若是见了本尊,长庚怎敢独自迎战? 石不言和柳依白也飞了过去,停在水溢寒云头上,石不言却只觉胸中一动,他这才想起血灵在他怀中睡觉,他不由大惊忙将血灵掏了出来,只见血灵微微一动睁开眼,迷糊道:“父亲,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身上好痛。” 石不言一惊,生怕血灵受伤,仔细看去,但血灵突然间鼻子几嗅,仰着头迷迷糊糊飞起,直向此前天曜分身出现的那处飞去,在那里,几点金屑还在飘扬。 见石不言好似想要阻拦,长庚突然喊道:“小子,那小鬼定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你不用管他。” 石不言惊疑不定,水溢寒也正色道:“血灵虽失了灵源之躯,但他毕竟是灵源孕出,不可以常人揣度,应该没事。” 石不言点了点头,几人跟着血灵慢慢飞去,只见血灵飞到那几点如荧光般的金屑旁张着小嘴一吸,几点金芒顿时飞入他口中,血灵吧嗒吧嗒小嘴好似意犹未尽,茫然睁开双眼见再也没有了,这才飞回石不言手中,又身子一软沉沉睡去。 感觉到血灵平稳的气息,石不言心中一松,又将他放入怀中。一行人调息片刻后便向上飞去,眼看钻出了浮沙入了那圆形沙瀑中,淡淡天光自头顶那小小洞口透下,石不言沉声道:“元修他们会不会在外埋伏?” 水溢寒笑道:“求之不得!我就怕他们吓破了胆跑了。长庚老爷,你怕不?” 长庚哈哈笑道:“怎如此胆小?待本老爷去看看!” 见长庚花光而去,石不言和柳依白微微一笑——摸清长庚性子后,让他做事太简单了。 一行人在沙幕空洞中急速上升,离洞口越来越近,却不见长庚回来,几人心中一沉,默默提聚法力防身,自洞中疾冲而出。 但几人出了圆洞四下一看,哪里有长庚身影?巨大的沙坑中除了沙子向那洞中流去的沙沙声再无动静。 几人正惊疑间,却听得凌厉破空声袭来,水溢寒闪身站在几人身前,见得一道剑芒如虹袭来,他长剑光华暴涨一剑斩去,砰然声中风声大作,只听一阵哈哈大笑传来,长庚浮在几人身前得意道:“胆小鬼,吓了你们一跳吧?” 水溢寒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只见石不言突然间发出一道剑芒,直斩向下方黄沙,旁人心中一凛,却也是剑芒齐出紧跟而去,只是他们的剑芒并非斩向一处,而是错落封住了那方数丈方圆。 果然,只见那沙土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劈散石不言剑芒,但水溢寒的剑芒又至,他一声大喝长剑迎上,砰然爆响中长剑崩为碎铁,他口吐鲜血身子疾退,但百尺龙影已经汹涌扑来,那人避无可避只得咬牙迎上,双掌拍出一团黄芒,却只觉后颈一痛,而后天旋地转…… 正是柳依白的刁钻剑芒得手。 自沙洞中飞出后石不言一直凝神查探四周,恰才正在长庚和水溢寒一击对上之时,那处沙土下隐隐传来法力波动,石不言的神念恰好掠过,顿时发现。 见那人头颅和残尸飘然坠落沙土之中,长庚目瞪口呆,却只听水溢寒一声怒喝道:“长庚,还不快躲开!” 长庚抬头一看,只见上方一丈许大小的东西正向他当头罩来,其状如碗。长庚胡子一翘便要化光击去,却只觉身子一软,竟然向那碗中投去,他不由大惊,尖声喊叫极力反抗,却仍是一分分被那陶碗吸去! “噗噗”声中,又有三道身影破沙而出,正是元修一行。他们倒也沉得住气,直到暴露那人身死、长庚心神震荡之时才出手,果然将长庚以法宝锁定。 眼看长庚就要被那浮在空中巨大的粗陋陶碗吸入,石不言几人大惊,剑芒道法齐出直袭过去,但元修几人哪里会让他们如意?纷纷仗剑上前,拦下几人攻击。 那陶碗能收长庚,定然是件厉害法宝,不知长庚入内有何下场,石不言心急如焚,突然间想起他的纳元袋,他暗道愚蠢,乾坤戒一闪,纳元袋已经浮在他身前,他心念一动,纳元袋立时暴涨飞起,而后一股莫大吸力直锁长庚。 果然,只见长庚上升的势头一停,而后缓缓向纳元袋这方斜着飞来,只是他身上的衣衫和须发却向两边直直探出,如同被两人分别拽向一方。 见那陶碗不敌纳元袋,石不言几人心中一定,看向元修几人,水溢寒哈哈一笑持剑合身扑去,石不言几人自然跟随。 元修几人大惊,心中暗恨。 若不是元霸和元朗心有不甘要再设埋伏收那凶灵,他们早已远在千里之外,何至于又陷险境?只是他们两人为元修师兄,此行虽是元修首领,却不得不顾及他面子…… 但此刻抱怨已是无用,水溢寒凌厉攻势已然到来,元霸也是心有歉意,却一声大喝道:“元朗元修,你们走!” 话音一落,元霸身周法力一收,身子却直直向石不言他们迎去,元修两人大喊道:“元霸……” 砰然巨响中,一团血雾猛然爆开,巨大的冲击直将石不言几人远远掀飞。 事已至此元修不再犹豫,直向那陶碗飞去,手中光华一闪便收了法宝,“师兄,走!”元修一声大喊,却见元朗双目通红,口中大呼元霸,直向被掀飞的柳依白击去。 元朗和元霸同入师门,亲若兄弟,此刻被元霸的舍命断后激得失了方寸,只想能杀了柳依白这反复小人为元霸报仇。 元修一愣,看向悲壮而去的元朗,又看向那方稳住身形的几人,看向一脸微笑的水溢寒,他摇了摇头,黯然离去。 水溢寒和百尺早已入了神玄境多年,已然快要步入神玄境上层,便是石不言和柳依白体内真元之强也非一般神玄境,元霸的自爆虽猛,但也只是令石不言和柳依白添了几处皮肉伤,百尺和水溢寒更是无恙。 是以元朗注定无功身亡,连自爆都来不及。 水溢寒看着元朗尸身滚落黄沙,而后随着流沙向那沙洞中飘去,他收了长剑,目光却投向远方那点黑影,微微摇头,一声轻叹。 见五峰山门人如此刚烈,为了掩护同门奋不顾死,石不言只觉心中有些异样情绪生出,也是摇头叹气。 若不是敌人,如此心性之人若能结识,定是快事! 只叹这世道无情吧…… 长庚已然被纳元袋吸了进去,石不言神念一探,却见长庚正在纳元袋中怒吼,生龙活虎显然无恙,他心中的一丝不快顿时散去,放出长庚收了纳元袋。 柳依白看向气急败坏的长庚,冷哼道:“长庚老爷,你老人家灵识无双,怎没发现外间埋伏有人?” 长庚一愣,凶相顿去,小声哼哼道:“老爷我只想着吓你们一吓,哪里去看有没有埋伏?不过……不言小子,老爷我欠你个人情。” 石不言点头道:“长庚老爷,你不是时常教训血灵战阵之中如何如何?当前只要出了玄一门,便无处不是危险,你老人家日后可要当心,不要再顽皮了。” 长庚老脸一红,难得的没有反驳,飞到石不言肩头坐下,一脸沮丧。 灵源到手,且又杀得五峰山只剩元修一人逃走,此行可谓圆满,几人稍作休整便破空而去。 烈日当空,巨大沙坑中热气升腾,元朗的尸体缓缓滑入沙洞,伴着无数沙尘落下,却见那沙幕一角突然间一卷,如同布匹裹上元朗,而后自那沙中浸出斑斑血迹…… ; 第二十六章 大义 天曜点出的十余处灵源,五峰山只取了两处回来,所去的弟子能回来的,也是十之一二…… 皇城法阵外,武阳只是定定看向盘坐高台的天曜,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元修的禀报,元修见了武阳神色,心中一阵黯然,悄然离去。 此刻的武阳,与普通人有何异状?他只是个牵挂孩子的父亲罢了。 一旦天门开启,即便武阳也能随天曜共入天门,但去了那门的后面,只怕再想见天曜就难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台上的天曜终于站起身来,他眉头微皱看向远方,好似有无穷疑惑。 “原来这方世界,并不简单……” 有若喃喃低语突然响起,武阳神情恍惚间却没有听清,突然间,他脑海中却生出一段讯息——“三日后攻打玄一门。斩首一级,天门可入!” 如此讯息,自然是传下的仙旨。武阳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天曜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冷冷道:“去准备一下。” 武阳颤声道:“这是为何?你对玄一门不是有忌惮吗?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天曜眉头一皱,武阳只觉脑中顿时轰然作响,如同被重锤一击。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天曜?哼!” 哼字一出,武阳顿时仰天飞退,鼻中鲜血直流。见上仙发怒,武阳稳住身形后不敢再停留,如飞而去,匆匆进了道场密室,见得那魂灯依旧,他这才松了口气,擦了脸上血迹,咬牙回了大殿,一番布置。 三日后,五峰山大殿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正是得了仙旨前来的道门中人,密密麻麻不下万余。 武阳站在大殿台阶上朗声道:“玄一门欺世盗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现仙旨已下、其罪当诛,上仙更是于今日带领咱们前去除魔。诸位道友齐聚于此,便是深明大义!诸位无需担心,纵然那玄一门传承久远底蕴深厚,但大义所趋,更有上仙相助,覆灭在即。届时,不光玄一门无数年间暗中抢掠的法宝道决会重归道门,各位若是能斩首一级,更是可以得入天门!” 武阳话音一落,群情激奋,也不知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法宝道决重归道门”,或是“得入天门”。 武阳深知众人能聚在此处,绝不是因为他。他身形稍退,后方一袭白衣脚踏青云缓缓升起,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天曜玉面冰冷,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只觉身子一僵,一股如海威势压来,几欲窒息,正在难受之时身上又一松,他们一看,却见那人正抬头向远天看去。 不见动作,空中却顿时铅云密布,而后那厚厚云层仿佛被疾风推动,如潮向天曜目光所及的方向涌去。 青云一闪,已在远天,如同带领着那如潮云浪漫向远方。 只凭动念便可令天地色变,不是上仙是谁?得见上仙真容,众人激动不已,无需下令,一道道身影驾云而起,也如一片浓云疾飞而去。 待那云海蔓延至玄一门,玄一门中早已严阵以待。 山门前的木柱早已不见了踪影,放眼看去,整个玄一门都好似一幅模模糊糊的画卷,还不时扭曲一下,过得片刻那画面才渐渐清晰。 见得此状,武阳眉头紧皱。 玄一门显然布下了极为厉害的法阵,正是其间蕴含的威力太过庞大,才会引得空间震荡。 但一众前来的修士见已至玄一门,早已热血上涌,高声呐喊中剑芒道法如雨而去,却只听“嗡嗡”轻响传来,俱是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如此打法怎会凑效? 武阳忙飞身而起,朗声道:“诸位道友,魔门法阵不可小觑,若是诸位信得过贫道,还请听贫道调度。” 武阳于法阵颇有研究,道门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听得此言纷纷应和,武阳当即选了三千修士组阵,而后他踏上阵眼,长剑祭出,金光闪闪。 正是当日破落云谷的大阵。 …… 玄一门法阵之后,早已停了数千人马,个个凝神静气,手中武器法宝光华闪烁,只待一战。此役玄一门底蕴尽出,加之来投的各个门派高手,人虽没有外间的多,但那气势却丝毫不差。 外间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在众人眼底。见得武阳布阵,元清皱眉道:“长老,武阳这鸟阵有些门道,而且结阵之人如此多,只怕挡不住。” 山石长老呵呵一笑道:“无妨,此役拼的是消耗。纵是破阵,也得让他们耗费不少法力。届时咱们杀出去,不要让战火波及门中修为低微的弟子。” 元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凝神看向外面,看着那巨大的金色符文缓缓飘下。 离山门十余里的一处山峰上,经常聚在天机峰孤台的一众年轻人正站在那里,只是严敌修为低微,没有前来。 看着山门那方的金色符文落下,传来轰天巨响,力行拍了拍石不言肩膀,轻声道:“不言,咱们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他们破阵?” 魁武也是双锤一顿,瓮声道:“太憋屈了,要不咱们出去干他娘的?” 石不言正待说话,却见古修明摇头道:“咱们修为不够,别去添乱了,就在这里老实待着吧。” 石不言点头道:“门中本就下令不让你们过来,就听修明的。战阵凶险,待会儿若是有变,大家……千万小心。” 见石不言说得沉重,力行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坐下调息。 他们如何不知今日一战,事关玄一门生死? 石不言看向身旁众人,想起元清的交待,只觉压力如山。却只觉手上一暖,正是胡薇拉住了他,他忙换上轻松神色对胡薇一笑,将她拥住,又向山门看去。 众人一角,柳依白虽看起来在盘坐调息,但那目光却紧紧盯着前面的一袭红衣。 …… 北望峰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也向山门那方看去,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云符,脸上满是犹豫,听得远远传来轰鸣,他身子一凛,眼中透出几分挣扎,而后却渐渐变冷。 法力灌入云符,这人腾空而起,向无为峰疾飞而去。 眼看无为峰就在眼前,他心中狂跳不已,他自然知道此处是禁地且有法阵守护,但想起那人的交待,他还是咬了咬牙一头撞了进去。 没有异状!法阵果然关闭了,也没有人看守。那人落地后擦去头上冷汗,取出一张地图看了看,而后向一处山头跑去,到了山顶进了树林,他仔细看向身边的树,果然在几棵树上发现了标记,他随之前行,终于在一处黑黝黝的丈许圆坑前停下。 那人探头向坑中看去,黑洞洞的看不见底,他心中暗暗生寒,突然间自那坑洞中冒出一股森然煞气,直让他毛骨悚然,再也顾不得其它,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球向坑中抛下,而后头也不回狼狈狂奔。 刚跑出数十丈,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响自地底传来,而后地面猛然一阵摇晃,但转瞬却又停止,那人惊疑不定,却听得一声怒吼自那坑洞中传来,他不由大惊失色,掏出云符驾云而去。 …… 山门之前,眼看又一道金色符文飘然落下,空中结阵的三千修士已是摇摇晃晃,不少人服下丹药盘腿坐下,想要恢复耗去的真元。 山石长老眉头一皱,一声大喝道:“撤阵,杀!” 轰然声中,那金色符文印上大地,山门所在的小山爆为齑粉,扬起漫天尘土,却只见空间一阵颤动,“嗡嗡”声中,两根木柱自尘土中相隔数丈现了出来,却并不停留,直向空中结阵的三千修士射去,木柱之间紫色电芒闪烁,“噼啪”声响中拉出了一张大大的电网。 见这电网来势,武阳大惊失色,忙大喝道:“散开!” 玄一门这两根木柱立在山门数千年,能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其间蕴含的威能怎可小觑? 但山石长老时机把握得太好,此刻正是武阳那大阵中结阵之人真元耗尽正在虚弱的时候,这电网来势迅猛,一时间他们怎躲得开?况且那电网近到百丈,便凭空生出莫大吸力,更是有不少人被那吸力拖了过去,数道紫电一闪,空中便燃起数个火球无力坠落。 电网肆虐,哀嚎一片,前来除魔的众人却无暇顾及。 下方尘土一散,无数光华破空而来,正是玄一门里面的人乘势杀出! 前来的修士见终于来了人,顿时斗志昂扬,纷纷呐喊着迎了上去,只盼能杀得一人——斩首一级便可入天门,如此机会,可一定要把握住了! 至于那些在电网肆虐中哀嚎的人……能少一些竞争对手,自然是好的。 当然,这想法只能埋在心头,众人面上却是悲愤不已,大喊着“魔道凶残,为道友复仇”,剑芒道法齐出,这片天空顿时光彩四溢,有若一片光华组成的彩云直向玄一门中飞来的人罩去。 但玄一门的人就真的这么好杀? 冲在前方的,自然是玄一门中行走在阴暗中的人,如同上次“除魔”一战,这些人十人一队,先是锋矢阵法生生顶下攻击突入人群,而后结为磨盘般的小圆阵,辗转腾挪间绞出片片鲜血溅落长空。 紧随其后的便是各个神玄境高手,有玄一门真人和弟子,也有花想容善存等别派领袖,他们虽不曾结阵,但自身修为强横,寻常修士怎堪他们一击? 见玄一门一来便全是高手,除魔修士的热血在一声声惨呼中瞬间冷却,纷纷聚作一团合力抵御。 来人中也不乏修为强横之人,高手自然有高手的自尊和骄傲,见一众他们瞧不上眼的小角色已经冷静下来,不再是毫无章法,他们这才挺身而出,向玄一门高手飞去。 ; 第二十七章 那人 群山之顶,浓云密布。 各种光华在灰暗的空中肆意绽放,伴着如雷巨响,散出漫天血雨…… 小山之顶,魁梧一行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那在战阵中舍命厮杀的就是自己。但此间众人除了石不言和柳依白,他们若是上前,只怕撑不了几个回合。 石不言却抬头看向高天,那浓云之间一袭白衣的天曜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下方的厮杀与他全然无关。 他想做什么? 但天曜的想法,石不言如何猜得到?只是皱眉不已。 皱眉不已的,还有武阳。 此前结阵的三千修士大半被那两根木柱拉出的电网围杀,而后那两根木柱一阵盘旋,又插在了山门位置隐去,有那以为玄一门护山法阵已散的修士直向玄一门中冲去,却只见空间一阵震荡,那些修士便凭空消失,如同飞入了另一方世界。 众人大惊,武阳更是头痛不已——玄一门的大阵并未因他们的攻击而耗尽蕴藏其中的威能。 如此一来,除魔修士平白折去三千,更是让玄一门中的人抓住机会杀了出来,拒敌于门外。 所幸前来除魔的修士人数众多,玄一门中出来的人虽猛,倒还能抵挡。 只是,这数量的优势随着空中绽放的血花,正在一分分被拉小。 自然双方都有死伤,只是玄一门的人,死得少一些、慢一些…… 长此以往,如何能打下玄一门?只怕前来的人会被玄一门生生磨死!见天曜还是不动,众修士心中已是开始慌乱,看向天曜出神的武阳更是险些被一道剑芒击中。 “武阳老儿,战阵之中你还敢分神?”元清一声大笑,巨斧当头斩去,武阳一愣,那前去与元清交战的高手这就没了? 见这一斧来势,武阳怎敢硬接?他身形疾退躲入后方混战的人群,却见元清巨斧去势不减,红芒一闪间腰斩了冲来的三人,元清嘿嘿一笑横斧一看,武阳却不见了。他一声闷哼,巨斧盘旋如风向人群中杀去。 武阳无心交战,正在人群中躲闪,却只觉后心一凉,他心中一凛急忙闪开,只见一柄光剑悄无声息自他一旁急速射去,武阳凝神一看,只见净泓手持断岳护了幻云,幻云正在施展那“浮光掠影”的道法,那光剑正随着幻云手指的转动神出鬼没收割着条条性命。 又见得花雨缤纷、龙影嘶鸣,更有璀璨剑芒在人群中纵横肆虐,武阳一声长叹——那些自视甚高的“高手”,与这些人交战却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挨过去…… 玄一门顶尖高手一到,战场上情势立变,“除魔卫道”的一众修士怎当得他们的来势汹汹?空中坠落的人只如下雨,更有吓破胆的人作鸟兽散。 就在这时,高天之上的那人,动了。 天曜身周金芒闪烁如电而来,身后拉出一道长长金色焰尾,有若流星天降,直向玄一门山门冲去,山石长老听得那风雷之声转头一看,不由大惊,大喝道:“拦下!” 喝声一出,山石长老回头看向无为峰方向,眼中生出几分疑惑——上仙动了,年王为何不见? 四道身影冲天而起,正是玄璇子、陵老这四位尸解仙,元清他们更是如电而去。剑芒、道法、魂力交织成一道璀璨光华,直直轰向天曜。 上仙出手,一众修士终于松了口气凝神看去,却见光华一闪,一声轰天巨响传来,那修为低上一些的顿时鼻中冲出两道血线,坠落云头,能及时护身的人也是在狂风中咬牙坚持,面露惊恐向那方看去。 只见玄一门的那些猛人正四散抛飞,天曜身周的金光有若实质凝成铠甲,去势不减。却又有数个十人小队如电飞去,锋矢阵型凝成巨大的光剑直向天曜刺去,只听一声惊雷响起,天曜身前涌出数道金色波浪,如匹练般向那几柄光剑一卷。 没有声音,只有那金色的波浪悄然散去,那数十人却已然消失,如同融在了那波浪之中。 天曜的速度丝毫不见受阻,已然就要轰上玄一门山门所在。元清一行虽稳住了身形,但再要上前却来不及了,不由得目呲欲裂,疾飞中眼睁睁看着山石长老独自站在那里, 山石长老已然化身三丈巨人,一身筋肉只若岩石堆砌而成,胖脸上的须发在疾风中肆意飞舞,裂开散落在腰间的道袍翻飞如风,猎猎作响。 只见他双目中光华一闪,一声大吼,如方桌般的拳头携无匹威势向电射而来的天曜一拳轰出。 “师傅——” 巨响中,净泓的呼声是如此微不可闻,却又如此悲恸。 数道身影向山石长老疾飞而去,狂风吹散那处烟尘,只见山石长老定定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天曜却已然站在了数十丈外的山门外,在他面前就是法阵无形的屏障、不住颤抖的空间。 “长老!” 破空声中,元清一行落在如同巨人般的山石长老身旁,却见山石长老躯体上遍布裂纹,而且在细微的“咔咔”声中,那裂纹正在不断蔓延扩张。 “年王不出,定是那人出手。掌教……还舍不得那仙籍吗……” 听得话音一顿,净泓抬头看去,却见无数碎石落下,顷刻之间,身边的巨人已轰然垮塌…… “师傅——”净泓一声悲呼跪倒在地,只听得怒吼响起,元清一行已然杀向那方的天曜,却见天曜眉头一皱,头也不回一掌拍出,元清一行只觉一股汹涌大力涌来,顿时如狂风中的稻草般远远抛飞。 事已至此,若是年王不来,能沟通天地的天曜在这里就是最为强横的存在,便是玄璇子等人的魂力也突不破他的防御。此刻不知那天曜在思考什么,只是如同驱赶苍蝇一般赶走了他们,若是再上前,只怕是徒增伤亡。 是以身形一定,元清等人舍了天曜,直向五峰山的人杀去——他们已然看出天曜所求绝不是人命,他也不在乎跟随他的人。只要杀尽来人,玄一门中的弟子便会安全得多。 尸解仙陵老和竹山公对视一眼,微微摇头,他们看向玄璇子,玄璇子一声轻叹道:“若事不可为,你们便去吧……” 竹山公面上现出几分歉然,而后和陵老向五峰山的人疾飞而去,掌中魂力缭绕,一入人群,便溅出漫天血雨。 玄璇子看向老鬼太央,太央缓缓点了点头,玄璇子也不说话飞身而起,太央紧跟而去,见两人毫无保留放出威势杀气腾腾,一时间五峰山那方的人无不退避三舍。 那一堆碎石前,净泓只若痴呆,有那想捡便宜的人悄然杀来,却被一团红芒爆为碎片,只听元清怒吼道:“净泓,速去无为峰!” 净泓捡起一块碎石小心放入怀中,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只见他双目通红,仰天一声大吼,身形疾退入了法阵消失不见。 小山之上,石不言一行自然见了外间场景,见山石长老身死道消,魁梧力行当即飞身而起,却被石不言和柳依白一人制住一个拖了回来,魁武怒吼不已,力行更是嚎啕大哭。 力行最为顽劣,时常在门中生乱,怎会少了责罚?但山石长老却极为疼爱他,时常在净泓面前为他求情,虽然门中诸峰真人时有给他们授课,但轮感情,力行却和山石长老更为亲近。 “去广玄峰!” 见众人无不悲愤,石不言皱眉道。 听得此言,古修明和顾念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吴若离虽然火爆,却也知道若是实在不敌,真人们自然会带门人撤回。众人驾云而起,直向广玄峰飞去。 但刚飞得一阵,便见前方一人急速飞来,石不言凝神一看见是大方道长,不由一惊——大方在广玄峰另有要职,怎来了这里? 却听大方高声道:“门中那人已然暴露,我知道是谁了!” 说话间,大方停在了几人身前。柳依白心中一紧,忙上前颤声道:“那人是谁?” 石不言也飞了过去,只见大方看向他们,肃然道:“那人便是……” 话至此处,却只见大方身前金光一闪,石不言和柳依白只觉身上一紧随即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已被一条金色绳索紧紧捆住,浑身酸软不得动弹,只因那绳索提在大方手中,他们才没有坠落。 无心防备且事起突然,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两人已然被擒! “原来是你!”柳依白一声怒吼,却换来大方的哈哈大笑,笑声中,他一剑荡开吴若离轰来的巨锤,长剑一转逼退了古修明顾念真,手臂一长,已然将怒斩而来的泉鸣洞穿…… 漫天花雨突生,罩向大方,其间隐了数道剑芒和一双重锤,大方嘿嘿一笑吐气开声,一圈光华散出,一行人顿时吐血抛飞,却留下了茫然立在空中的力行。 “不可能……不会的,不……”力行喃喃低语,向大方木然飞去:“师傅……师傅……” 大方看向力行,面上现出几分诡异浅笑,轻声道:“好徒儿,到一边站着,待为师处理完此事便带你走。这玄一门咱们不呆了,哈哈哈……” ; 第二十八章 大方 大方突然出手擒下石不言和柳依白,将一众年轻弟子击成重伤,直让力行恍若做梦。 “师傅,这是为何?”力行脸上一片死灰,颤声道。 “哈哈哈……为何?是啊,当年玄一门为何要灭我满门?天可怜见,我和师兄侥幸不死、流亡世间。谁曾想就要命丧虎口之时,却被云扬救了。哈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平素的温文尔雅全然不见,大方状若疯狂,仰天大笑。 柳依白目疵欲裂、破口大骂,但大方恍若未闻。石不言心中巨震,更是担心胡薇他们的生死,焦急之下暗暗思索如何脱困,却觉得勒在身上的绳索时紧时松,若不是他肉体强横,只怕就要被勒进皮肉。 看来大方心绪起伏极不平静……对了,血灵! 心中一动,石不言低头看去,却见血灵正自他怀中露出头来,满脸疑惑,石不言忙传音道:“对大方施幻术,快。若是不成,速去山门找真人。” 血灵忙自石不言怀中钻出来,大方仍是大笑不止,全无察觉。 血灵潜藏气息后妖王徐行都发现不了,更何况大方?只见大方笑过一阵,咬牙切齿道:“三十多年了,虽然当时我只是小小孩童,但宗门被灭的惨状从未忘记。入门后,我渐渐取得云扬的信任,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原来道门中暗地里被灭门的何止我一家!好一个欺世盗名的玄一门!” 力行只觉浑身冰凉,木然摇头道:“不会的,师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哪里有误会?你问问石不言,为师所说,可有半点假话?”大方怒道:“枉我在玄一门这么多年,哪里真正得到过信任?便是清泉长老和天风真人,当年不也没有进入过玄一门真正的核心?” 听得谈及爷爷和父亲,柳依白大吼道:“大方!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哈哈哈……天风?当年妙云被元清抢了他便忍气吞声,而后想要造反夺掌教之位却又有心无胆,如此废物留着干嘛?他是废物,他老子也是废物,枉自做了那么多年真人和长老,只会妄自尊大!他的儿子也是废物,一家废物,哈哈哈……” 多年隐忍,今日终是复仇有望,大方得意不已,话语间尽显刻薄,柳依白的怒骂他也不恼,只是手上一紧,那金色绳索便紧紧勒进柳依白皮肉。 力行虽然顽劣,但实是纯良心性,哪里受得了此等冲击?已是恍若痴呆。石不言眉头紧皱脑中念头电转,猛然想起当年之事,大声道:“风隐道长就是你口中的师兄?他是你杀的?还有那些潜伏门中的弟子……” 大方一愣,眼中露出几分哀伤,而后摇头道:“师兄他……太沉不住气了。当年卜川真人收你为徒,师兄知道事出有因,你可能关联重大,便想借你挑起门中事端……他不肯听我的话,他已等不及了……他是笑着死在我怀中的,他知道我一定能将玄一门连根拔起。师兄,我做到了……” 说完他看向石不言,凄然一笑道:“我们都是身负仇恨之人,你一定能体会我们的心情。只要能复仇,又哪里会在乎性命?此刻若是能杀了我,想必就是去死,柳依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其实我很欣赏你,但武阳指名要你们两人,为了入那天门,师兄只好得罪了。” “难怪不见年王,定是你做了手脚。云扬掌教呢,他救过你,为你传道授业,你……”石不言颤声道。 大方一声轻叹,转头看向广玄峰方向,摇头道:“师傅……当年之事他并不知情,且待我亲若父子,我确是下不了手。既然他要闭关,那就让他全然不知外事安心闭关好了。” 见血灵如此之久还未建功,石不言心中焦急,只得想办法拖延时间,哈哈笑道:“你做了什么?只怕是无用。云扬掌教何等修为,怎会被你所趁?” 谁知大方却哈哈一笑:“不用拖延时间了,虽然不知那血灵藏在哪里,但我怎会没有防备?咱们走吧。若是元清他们赶回来,我可打不过。” 话音一落,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傅……您不是说让我杀石不言的吗?你要带他去哪里?” 石不言转头一看,正是严敌。 只见严敌看向石不言咬牙切齿,而后向大方急道:“师傅,让我杀了他,我要报仇!” 大方眼中一闪,点头道:“好,你过来。” 石不言不由一声叹息,而后苦笑不已,他看向严敌轻声道:“严敌,你快走。” 见了这一幕,大方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走?不杀了你,我怎安心离去?”说话间,只听呛然一声,严敌长剑出鞘,他缓缓飞近石不言,剑挺直刺。 剑光一闪,石不言只觉一阵疾风自身边擦过,而后“叮”的一声,他不禁愕然——这一剑却是斩在那金色绳索上!只是那看起来极为柔弱的绳索,被击中却传出金铁交击声,只见光华一闪,严敌长剑高高弹起,他的脸上也是一白。 “哈哈哈……好一个严敌。为师真是小觑了你!”大笑声中,大方一掌拍出,只听砰然大响,严敌口中鲜血狂喷飞退而去。 当年严敌得了石不言传音,为了复仇他历经艰辛找得玄一门,而后被大方收为弟子。但是他那点心思怎逃得过大方的眼睛? 虽然大方猜不透石不言为何要给自己留下一个敌人,但他也不漏声色,直到前几日才向严敌点破,要助他复仇。 此前无为峰那人正是严敌。谁能想到无为峰的法阵只是针对气玄境之上的修士?正是如此,大方才不得不让严敌前去。 抛下大方给的小球后,严敌驾云直向广玄峰飞去,但他借云符才得飞行、速度不快,才到途中却远远见得大方擒了石不言两人,更是一举将魁武等人击落云头…… 严敌大惊,全然想不明白师傅为何如此。想起自他入门以来,因为石不言的“关系”,魁武一行待他亲若兄弟、颇为照顾,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待到见了被擒的石不言,听得石不言的那句“你快走”,他的心终于动摇了。 严敌虽小,且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但他并不缺乏聪慧。 虽然不明究竟,但大方今日所为,严敌隐隐约约觉得不妙,加之大方要走却显然并未想过带他,看来他已成了被利用完的弃子。石不言虽是他仇人,但在门中却从未为难过他,便是他手中的云符,也是石不言托别人赠送…… 他早已明白当年之事并不能全怪石不言,虽然石不言出手无情,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已是犯下死罪,石不言不但留了他一命,更是解了村子之危。 心中的仇恨,只是他的执念罢了……或许,是他对自己那难以说清的感情的交待。 但亲眼见了大方对魁梧一行狠下杀手,石不言更是极为隐晦地提醒他小心,他为之坚守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崩散,化为了斩向绳索的一剑。 只是他的修为还不到气玄境,如何能斩断大方灌注其间的法力?反而被一掌击飞。却又觉吸力传来身子一动,他已被大方一把握住了脖子,提在空中。 “不言,我更是佩服你了,居然能让严敌救你,莫不是这严敌让血灵给迷惑了?哈哈哈……”大方疯狂大笑,手中一紧,严敌面色顿时通红,手脚无力挣扎。 看着严敌面色渐渐发青,那眼神却看向了自己,石不言只觉双目一红,大声道:“大方,严敌修为低微,你何苦为难他?” 但大方只是大笑,并不理睬石不言。却只听一声闷响,大方笑声立止,正是双眼通红泪流不止的力行一拳轰在了大方背上,破碎的衣衫只若青蝶飘飞。 “放开师弟……”力行喃喃低语,见大方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惊讶,力行一抹眼泪大喊道:“放开他们——” 喊声中,力行又是一拳轰出,却被大方一把抓住了拳头,严敌已被大方抛下,双目紧闭、无力坠落。 只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微笑——几年来,这是严敌第一次露出笑容。 见严敌消失在视线里,石不言心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一声大吼,但身上的绳索一紧,顿时将他那怒吼勒断,只是喉中嗬嗬,向大方怒目而视。 却见大方抬手挡下力行踢来的一腿,颤声道:“力行,你也不听为师的话了吗?” 力行一边流泪,一边摇头道:“你不是我师父。我的师父温文尔雅,对门中弟子爱护有加,你哪里会是我师父!” 大方一愣,面容渐渐扭曲,他随手挡下力行的攻击,嘶声道:“力行,你不认我?” 力行不再回答,只是徒劳攻击,泪流不止。 见了力行此状,大方心中冰凉。 心怀仇恨,大方本无意收徒,当年下山遇到被恶丐挟持的力行,生了恻隐之心将其救下,见其聪慧顺手收为了弟子。 谁知力行机灵精怪,时常在门中生乱,大方非但不恼,反而越来越喜欢他,只若看见了曾经年幼的自己,而后更是对力行视若己出。 但此刻力行分明不再认他,更是大打出手,大方怎不心寒?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都不留了吧。 呛然声中,大方终是长剑出鞘,锋芒如雪。 ; 第二十九章 秘法 时间,在石不言的感觉中仿佛变得缓慢,缓慢到那寒芒四溢的长剑好似一分分向力行飘去,石不言放声大喊,但力行恍若未闻,仍是如痴似呆。 大方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平静,仿佛他这一剑递出,只是想为力行拂去身上的尘土,但他眼中却在缓慢的时间流逝中凝固出深深的寒冷。 石不言大急,他怒吼着拼命挣扎,但怎挣得开身上的绳索? 只见力行身子一颤,大方已撤剑飞开,一蓬血花在碧空中慢慢绽放。 力行茫然看了眼胸口的血泉,又看向立在前方冷冷看来的大方,他一阵恍惚,缓缓抬眼越过大方,好似看到了极远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却身子一歪坠落云头。 “力行!你这个笨蛋——” 石不言一声悲呼,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自入玄一门,石不言便和力行同住一院,深知力行虽看起来没个正形,却极为重情重义,性情刚烈。大方摇身变为想要覆灭玄一门的幕后黑手,更是杀伤数名同伴,于力行心中已如天崩。 大方救他性命、传他道法,于他恩同再造。但他与一众同门好友也曾同生共死,情深义重。如今大方发难,让他如何处之? 既然这性命是大方所救,那便还与他吧…… 石不言看着力行遥遥坠落,眼看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却见下方一道红芒直冲天际,于空中铺开一片火海,火舌冲天。 见此异状大方一愣,石不言却心中一动——是魁武还是若离? 火海翻腾不已,其中却有一点黑影渐渐凝出,只见两点金光一闪,一声清越的嘶鸣传出,一只巨大的火凤腾飞而起,在火海中飞舞盘旋,扇起火浪阵阵。 却见一道青光又自下方升起,所过之处隐有花雨纷飞、香气四溢,那青光在空中一定,化为一棵大树的躯干,而后迅速抽枝发芽,顷刻之间,一棵不知名的巨树现出,枝叶摇曳间却生出缕缕云雾落下,化为一团白云裹住那繁茂的根须,托着巨树载沉载浮。 大方惊疑不定,心里却突然一寒,他抬头看去,只见那火凤的一双金瞳正死死盯着他,一声嘶鸣,分开火浪向大方疾飞而来。 见那火凤来势,大方大惊! 即便修士入神玄境天地间会生出异象,但也仅仅只是异象而已,如何会如实质一般攻击旁人? 但那火凤速度奇快,双翅一振便携无穷热浪到了大方头顶,巨爪一探牵动数道青色火焰,直向大方抓去。 这……是什么? 震惊中,大方只觉身周已被这数丈大小的火凤罩定,如同身处炼狱,但他已无暇思索究竟,长剑一挺斩向抓来的巨爪,却只见那长剑与凤爪一触,瞬间化为铁水消融,便是灌注在长剑中的法力也被这无匹热力融去。 眼看那一爪就要抓上大方身躯,且那火凤双翅已如同两片火云罩来,大方一声大喝,光华一闪,砰然声中只见他已自火凤双翅间突了出来,衣衫上青烟缭绕,燃出数个破洞,须发也焦黄一片,口鼻间更有凝成黑色的血迹。 那金色的绳索虽然还抓在他手中,却只剩下了短短一截,见那绳头,分明是被生生融断。 大方抬头一看,那火凤正向下方疾飞,双爪中抓着的不是石不言和柳依白是谁?大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一声怒喝摸出一柄长剑,直向那模糊扭曲的火凤追去。 只见那火凤在急速下冲间渐渐变淡,组成身体的火焰一层层剥离消散,到了最后,却是一袭红衫的吴若离抓着两人,嘴角噙着一丝血迹。 听得后方传来剑芒的凄厉呼啸,吴若离心中大急,她咬牙将手中两人一扔,正要转身,却只觉手上一紧。 正是脱身出来的石不言一把拉住了她,更是狠狠一扯将她护在身后。 砰然大响传来,狂风一闪而过,吴若离探头看去,正是柳依白拦下了剑芒,身周灰雾翻涌。 得以脱困,害他家破人亡的元凶就在眼前,柳依白怎会罢休?他一声大吼,怒冲而去。石不言看向若离,感激道:“若离,多谢。你先疗伤。” 话音一落,石不言咬牙冲向大方,手中匕首光华暴涨,一道剑芒凌厉而去,其后更有寒雾紧随。 虽然他很想问问吴若离,那火凤是不是她火灵之体入神玄境后的秘法,胡薇和白千丈他们现下如何,但眼下不将大方拦下,只怕一干人等都不得生离。 正疾飞间,只见一阵花雨漫了过来,那柔弱花瓣的去势却后发先至,眨眼便冲入了石不言所发的寒雾范围,轻微的咔咔声响起,花瓣顿时裹上一层坚冰,带着破空声直向大方激射而去。 石不言余光一扫,正是花一秋踏云而来,在他身旁的魁武吐气开声,如方桌般的一对短柄巨锤脱手而出,直向那杀机凌厉的花雨中轰去。 只听“叮叮”连响,大方闪身避让花雨,长剑一圈将无数锋利的花瓣击成碎片,但只见两团黑影带着嗡嗡闷响向他疾飞而来,他一声闷哼左掌推出,只听一声砰然巨响,大方身子两晃退了数丈。 那两柄巨锤呼啸着在空中划了个圈,又被魁武接在了手中,只见他咬牙切齿双锤一碰,仰天一声嘶吼,如雷而去。 此前空中的异状正是吴若离和花一秋入神玄境所生,魁武虽还是气玄境,但他体格异于常人,真元修为也是不弱,虽被大方击落云头,他却并未伤及修为。 一时间,漫天花瓣翻飞如雨,伴着灰雾在大方身周盘旋,更有呼啸的重锤和刁钻凌厉的剑芒攻向大方。 但大方早已入了神玄境中层多年,为了复仇更是勤修道法,此刻虽被四人围攻,他又如何会惧? 玄一门覆灭在即,大仇将报,他更是亲手杀了力行,对这世间已无所眷念,也无所顾忌! 只见大方一剑逼退灰雾中的柳依白,身周光华一闪覆上法力,脚步轻错避开石不言剑芒疾退入花雨中,与他碰触到的花瓣纷纷爆散,长剑复又轻转向空处一刺,一团血花溅开。 花一秋顿时自血花后现身出来,眼看长剑斩落他目中一凛,折扇翻飞间云团涌出,只听一声砰然大响,铁屑四溅。 大方嘿嘿一笑撤剑回来,却一声轻喝合身向那云中冲去,也不用剑,身子一转一腿踢出,只听一声闷哼传出云团立散,两个人影远远抛飞,正是花一秋和魁武,两人口中鲜血喷涌,魁武的一柄巨锤更是崩散大半。 见此情形,石不言心中大急。 柳依白为一宗宗主之子,魁武经年呆在玄一门,虽然两人也有过与人生死相博的经历,但论临敌机变和经验还是太嫩。如此场景和大方玩偷袭,怎会得逞?而且高手相斗,一着不慎便是败落之局,与大方缠斗更是不智之举。 石不言和柳依白对视一眼,柳依白咬牙点了点头,两人齐齐发一声喊,向大方疾冲而去。 两人集全身修为于一击,便是大方也不敢小觑,他深知两人虽只是刚入神玄境,但真元之雄厚比起他来只多不少,所欠缺的只是对真元的操控之法。 见两人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大方终是面色凝重起来,心里也开始隐隐着急——如此久了,若是山门前的人回来,他虽然不惧,却也是麻烦。 石不言和柳依白瞬间即至,带着狂风扑向大方,大方长剑一横,一道剑芒如弦月平飞,石不言和柳依白却不闪不避直冲而上,手中兵刃光华暴涨,砰然声中透过了大方剑芒,两人已是衣衫破碎,身上裂开数道口子,柳依白更是鲜血直流。 大方想要再发剑芒已是来不及了,见柳依白的长剑猛然探出一截长长的灰暗锋刃,大方心中一凛。 柳依白的功法阴损无比,这古怪颜色的锋芒他怎敢去接?更何况石不言一定在暗处布下了血滴。 只见大方手中一闪一张符咒瞬间燃尽,身周顿时布下一层黄色光罩,正是“厚土盾”,只是以大方在玄一门中的地位和多年的暗中经营,他这符咒的品级定然不会差了。 见大方防御,石不言心中一定,如此正好全力施为。 砰然声中,柳依白那灰暗锋刃击上厚土盾,只见光盾一阵闪烁,却不破散,只是大方的身形被震得向后疾退。 柳依白当即翻身闪开,只听又是一声巨响,石不言恰好打在柳依白击中的地方,他也不看结果身子一闪,柳依白复又上前。 连声爆响中,大方不住后退,但石不言却隐隐觉得不妥——大方怎会放任他们施为?如此久的时间,只怕他在酝酿重击。 果然,只见大方抬头一笑,双目已不见眼白通红一片,厚土盾突然消散,一股血浪伴着无边煞气汹涌而出,石不言一见顿时惊呼:“血炼宗……” 话音戛然而止,本就向大方疾飞而去的石不言和柳依白瞬间被那血浪淹没。 “哈哈哈……血炼宗的秘法怎会写于书中?今日就让你们见一见何为真正的血炼大法!” ; 第三十章 韶华 一入血浪满眼暗红,石不言立时感觉不到了身边的柳依白,那本应是幻影的血浪几如实质粘稠无比,身体不得动弹,便是神识也被紧紧裹住,探不出去。 随即,身周涌动的暗红牵出无数细丝向他射来,他只觉得丝丝冰凉和滑腻疯狂向他身体中钻去,脑子也渐渐麻木…… 那一团血浪,便是大方的本命精血所化,修为不足的修士被困其中,立时化为血水,一身修为却被那血浪吸纳,为施术者所用,为提升真元最为迅捷的法门。若是修为境界不足,血浪中的真元不得全数吸纳,也可作为备用,只如拥有第二个丹田,与人对战自然大占便宜。 这才是血炼宗真正的秘法,此前石不言所习的收敛血气及以血气扰敌,不过只是血炼宗中的小技而已。 如此功法,几乎可以媲美石不言和柳依白所习的混沌决,是以血炼宗虽被正道门派视为邪魔,但这功法却遭到众多的人觊觎,终是被玄一门寻得血炼宗宗门,一举屠灭。 …… 大方突起发难擒了石不言柳依白,一众年轻弟子与大方一战,泉鸣被一剑洞穿,其后大方的凌厉一击中,白千丈为护住胡薇伤重欲死,吴若离等人也被打下云头,人人带伤。 吴若离身为火灵之体,自入气玄境后元清为她寻得秘药灵丹无数,体内真元早已足够她入神玄境,但毕竟是用灵药催生出来的修为,需要巩固磨合。 但到了此刻,吴若离哪里还顾得其它?生生迈入神玄境。那化身为火凤的道法正是她觉醒火灵之体后自行领悟的秘法,只是此法须得神玄境才得施展。 火凤秘法虽猛,但她首次使用操控不当,且此秘法于真元耗费甚巨,待她救下石不言两人,不用大方攻击她便已身受反噬,真元一空。 虽然服下丹药且疗伤片刻,吴若离仍是浑身疼痛,真元也只生出极微弱的一点,见花一秋和魁武自空中跌落,石不言两人又被大方困住,她一声轻叹,咬牙拄着巨锤站起身来。 正要驾云而去,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了她,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歇着吧,我去。” 吴若离转头一看,立时怒道:“就凭你的修为,前去送死吗?” 只见胡薇一手擦去脸上泪水,一手将吴若离扯得坐下,定定看向吴若离:“此刻我一根手指头便能摁死你,你逞什么能?” 吴若离此刻才注意到胡薇双眼通红,她心中一沉,颤声道:“薇姐,他们……” “泉鸣和力行不成了,其他几人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昏迷不醒……”胡薇声音颤抖,却突然一顿,定定看向吴若离道:“我美吗?” 吴若离一愣,全然不明白胡薇为何说这句话,只是呆呆点头看了过去,却见胡薇凄然一笑:“我知道容貌及不上你的,修为也不如你。日后,你可要好好待不言……” 吴若离隐隐觉得不妥,忙伸手抓去却抓了个空,只见胡薇已飞在了空中,长发飞扬,身周光华连闪,气势也随着光华的明灭节节攀升,待到最后,她已被一团刺目光华裹住,见不到身影。 “吼……” 一条数十丈长的黑龙猛然出现在空中,张牙舞爪,携无穷威势和煞气直向大方扑去。 吴若离却对那黑龙视若不见,只是呆呆看向那团光华——丝丝白发正在那光华中肆意飞舞…… 吴若离心中巨震,一声悲鸣:“薇姐——” 因为血浪中的两人炼之不化,而且那血浪好似一分分减少,大方本皱眉不已,正要发力催使,却突然间心惊肉跳,一股庞然煞气袭来,待他回头,一条巨大的黑龙已然到了眼前。 见那黑龙鳞甲俱是扭曲的人面,大方终是色变,竟然顾不得那血浪立时飞遁,但黑龙已然近前,他怎还逃得脱? “吼——” 黑龙巨口张合狠狠向大方咬去,利齿透体而过,大方却须发无损,只是一个淡淡人影被黑龙咬在口中拖了出来,向外狠拽。那人影极力挣扎好似拖之不动,黑龙摇头晃脑间长尾一卷拍向大方,人影顿时自大方身上拍飞出来,黑龙利齿一错龙头一抬,那人影便滑入龙腹消失不见,大方已气息全无,遥遥坠落。 这黑龙,自然就是龙隐老人施展禁术所炼的“人龙”,胡硕念及白千丈与龙隐的师徒之情便交给他保管,此刻却被胡薇所用。 吞噬了目标的魂魄后,黑龙却好似意犹未尽,又是仰天一声嘶吼,直向那血浪扑去。 吴若离大惊,只见胡薇那处光华又是一闪,黑龙身躯顿时定住,它却怒吼连连,凶光四溢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涌动的血浪,身躯盘旋扭动猛然一挣,巨大的龙身窜出长长一截,离那血浪已只有数尺。 吴若离巨锤一挥,但那锤头上红芒一闪便黯去,她更是一口鲜血喷出,颓然跪倒在地,只听得一个沙哑颤抖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不言……” 这声音,凄婉中带着决绝,却分明又有深深的不舍。 吴若离心中一痛抬头看去,空中那团光华已如同烈日,黑龙疯狂前扑却再也进不了一分,它一声怒吼转头便向那烈日冲去,砰然声中,烈日化为数道流光在碧空中绽放,灿烂如花…… 待流光散尽,那处已是空空荡荡,唯有一柄龙头拐杖急速落下。 吴若离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空中血浪仍在翻涌,但却渐渐变小,石不言和柳依白的身形现了出来,只见那血浪正化为丝丝缕缕钻向他们的经脉窍穴,一去无回。 大方虽知道石不言的体质有异,柳依白功法特殊,但哪里想得到两人都练有混沌决?这血浪虽然歹毒,但却是真元所化,混沌决能吸纳催动一切最为本质的力量,石不言两人过了初时的慌乱便静气凝神运转法决,脱困只是时间问题。 血浪封住了神识,外间发生的一切石不言和柳依白却不知道,待血浪再也困不住他们,两人疾飞而下,见了躺倒一地的众人,一番查探疗伤之后悲痛不已。 但石不言找遍四周不见胡薇,却看见柳依白正将大方碎尸万段,隐隐觉得不安,飞至发呆的吴若离身前问道:“若离,后来发生了什么,大方怎么死的,胡薇呢?” 吴若离却只是看着掉在一旁的龙头拐杖泪流不止,石不言只当她伤心众人的死伤,走过去捡起那拐杖,觉得煞气逼人。 “薇姐……薇姐消失了,哇——”见石不言拿着拐杖走来,吴若离突然大哭,石不言顿时慌了,颤声道:“你说什么?胡薇她……怎会消失?” 吴若离哭了一阵,才抽噎着将经过说了,石不言如遭雷噬,呆立当场,过得片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一声长啸跪倒在地。 力行的死本就让他悲痛不已,此刻看着手中拐杖,石不言心中更是如同刀搅,两行眼泪无声落下。 发泄了心头怨气的柳依白早已过来,见了此景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得紧紧抓住石不言肩头,见石不言的身子正在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心头悲痛。 看了看痴痴呆呆的吴若离,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石不言,柳依白一声轻叹,去将泉鸣力行的尸首和昏迷不醒的几人驾云载起,又拉着石不言吴若离上了云头,慢慢向广玄峰飞去。 身后的山门那方,依然有光华闪烁,隐隐传来阵阵如雷闷响,晴朗的天空也渐渐浓云密布,好似就要压下一般。 大方虽死,柳依白却全然高兴不起来,想起前几日还一同畅饮的几人现在就静静躺在身旁,或死或伤,心中莫名难受。 这就是友谊吗? 那是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真人之子不曾真正体会过的感情,可惜刚和一众朋友结识没几天,便遭此惨变。 机灵刁钻的力行、满是叛逆念头的泉鸣真的就这么走了?想起当年和力行的争锋相对,柳依白好生后悔,只盼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让力行这个“财迷”开心不已…… 只是结识几日他便如此难受,那石不言呢?他和力行还有泉鸣可是相识已久,力行与石不言的感情更是深厚无比! 更何况,还有胡薇…… 一时间,柳依白心中的悲痛转为对石不言深深的担心,担心他经受不住如此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行尸走肉的日子柳依白经历过许久,其中痛苦和煎熬,难以言表,他不想石不言也会如他一般。 到了此时,便是吴若离也止住了啼哭,满是担心看向石不言,见石不言面若死灰一动不动,她迟疑了片刻,轻轻拉住石不言的手。 柳依白自然看见了,却扭头看向它处,只见一朵云团急速飞来,正是净泓真人。 经历了大方一事,柳依白怎敢不小心,却听得净泓远远大喊道:“不言、依白,可曾见了大方!” 听得此言柳依白心头稍松,急道:“大方已经被我们杀了,真人,快来救救他们!”话虽如此,他提起的真元却不曾放下,手中长剑更是紧了紧。 净泓闪身便到了柳依白云头,见了众人情景也不问如何杀的大方,手中光华连闪,而后皱眉道:“速去无为峰!”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轰天巨响,柳依白和净泓转头一看,只见山门那方的天空一阵摇晃,无数光点如蝗窜入。 “护山法阵破了?怎么可能!”净泓脸色顿时大变,而后再不说话,只是接过云头沉脸向无为峰疾飞。 第三十一章 仙兵 一近无为峰,见了眼前情景,净泓大惊——山体崩塌、一片狼藉,护山法阵也全然不见。 “大方——” 净泓一声怒吼,随后噗的一声、一团血雾喷出,脸色顿时煞白。 无为峰才是玄一门最后的依仗,见了此景,净泓如何不怒? 关于门中暗藏的那人,此前众人皆是暗中猜疑幻云,怎想的到会是大方? 大方是掌教之徒,平素为人和善行事有度,但今日出战只有大方留在门中,见年王不出诸真人已是心中生疑,净泓遇见血灵更是得知大方真实面目且已不避讳,却为时已晚。 无为峰大阵乃是依山势地脉而建,虽及不上山门法阵有“神木”辅佐,威力仍是不可小觑。阵眼便是年王那山洞,处于层层护卫之中,若是强攻,怎能轻易毁去阵眼? 怎想的到会有人自内部出手,且大方出手如此狠辣不留余地?阵眼一去,无为峰法阵尽毁! 见了满目疮痍,净泓心中一片冰凉。 垮塌的山石虽可搬开,法阵也可重建,但眼下哪里还有时间? 听得破空声渐渐接近,伴着声声爆响,净泓转头看去,脸色又是一白。 玄一门众人正且战且退向这方飞来,只是出战之时有数千修士,眼下能见到的,已只寥寥数百,而且还不断有人在五峰山修士的围攻下坠落云头…… 再也无险可据,也无援手,净泓咬牙间断岳在手,看向吴若离摇头道:“你们……自行逃命去吧。” 却只听一声大吼,一直沉默的石不言突然向空中如电而去,手中匕首探出长长光华,杀意昂然。 见吴若离身子一动,柳依白忙道:“若离,你伤势未复,且安心留在这里照顾他们,我定会护得他周全。” 话音一落,柳依白身影一闪便去了石不言身后,两人顿时被五峰山的人围住,只见光华闪烁间溅出阵阵血雨。 净泓看了眼吴若离,又看向空中浴血奋战的两人,一声轻叹,手持大剑飘然而起,只是身在半空中时突然发一声喊,身周法力喷涌,向空中人群合身扑去,当者立断! 无为峰的情况玄一门众人自然见了,心知此刻已是破釜沉舟之局,众人去了撤退的心思,咬牙死战。 见得一柄光剑在人群中翻飞,一剑斩了数人的净泓凝神看去,恰好见得几人疾飞向呆立一方的幻云,净泓眉头一皱闪身而去,断岳过处将几人斩为数段,他立在幻云身旁沉声道:“没人守护,你如何又施展‘浮光掠影’?” 幻云看也不看净泓,一脸冰冷,薄唇轻启:“今日你们可对我放心了?” 净泓一愣,歉声道:“原来你知道的。” 幻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手指轻点操控光剑。 若论杀伐速度,还是幻云这道法来得迅捷,净泓当即专心护法,只盼今日能挺过这一劫。 光剑神出鬼没,翻飞间带走一条条性命,更是救无数玄一门弟子于生死之间,武阳自然见了,伸手一指,数十弟子顿时剑芒道法齐出,直向幻云轰去。 却见红芒一闪,一声怒吼如雷响起,元清巨斧红芒闪烁,一团光球如烈日喷薄而去,噼啪爆响中一举击溃来袭的剑芒道法,而那光球并未消散,反而向武阳那方疾飞。 感觉到光球之中蕴含的威力,武阳面色一沉连忙闪开,只听一声轰然爆响,红芒一闪间,方圆数十丈已是空空荡荡…… 武阳心中一痛抬眼看去,见元清这一击发出后也是面色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却见白光掠过,水溢寒已搀了元清便退到了幻云身边,水溢寒也是披头散发一副狼狈样子,两人立时在幻云和净泓的云头上打坐调息,百尺云鹤也率残部杀了过来将他们护住。 玄一门的人若是拼命,纵然五峰山人多,只怕也讨不了多少好处。武阳皱眉看向空中,却见天曜仍是不动,只是手持一柄奇长的金槊,皱眉看向那垮塌的无为峰。 …… 天曜击碎山石长老后凝立玄一门护山大阵之前,只觉此前那一对木柱和其间电网让他熟悉不已,他想了许久却想不起来,终是缓缓将手探入大阵,顿时紫电袭来。 手臂在如雨紫电中被击得片片剥离,但感受着紫电的威力,天曜好似恍惚记得了一些什么,手中金光一闪用力一握,那如雨紫电便如同实质般被他一把抓住,用力一拉,隐藏在阵中的两根木柱如飞而来,但被天曜掌中的金光一照,哪里还有木柱? 只有一柄断为两截的金色长槊被天曜抓在手中。 天曜嘴角终是泛起一丝微笑,缓缓将手自大阵中缩回,待那长槊一出大阵,只听一声轰然爆响,法阵外的那透明屏障顿时破裂消散。 玄一门护山法阵,破。 光华一闪,那断为两截的金色长槊已是浑然一体,缕缕紫电如蛇自槊尾生出直窜向槊尖,噼啪轻响中射了出去,激得那处的空间也好似在微微震荡。 天曜持槊一指,五峰山的人顿时一声欢呼,向玄一门中蜂蛹而去。天曜冷冷看向陵老等尸解仙,陵老顿时心惊肉跳,满脸惊骇大喊道:“仙兵!怎么可能……” 喊声中,陵老如电飞走,竹山公也化为黑光紧紧跟随,一去不返。玄璇子和太央对视一眼,一声轻叹,下手却更是狠了几分,牢牢守住了数十丈方圆,玄一门弟子也咬牙狠杀,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遇了狠人大可绕道前行,怎拦得住? 见陵老和竹山公立时飞遁,天曜眉头微皱看向血腥战场,却不再出手,只是飞上高天,闭目感应一番后直向无为峰方向缓缓飞去。 山门外的一场恶战,五峰山众人已被杀得心寒,此处毕竟是玄一门老巢,里面不知还有何等凶险,众人自然只敢跟着天曜而行。 两方人马且杀且走,一路上血撒长空,见再也无法拦住五峰山,元清一声大吼下令撤回无为峰。见玄一门撤退,五峰山的人顿时士气如虹紧紧咬住,待见无为峰一片狼藉,玄一门众人心中一冷,五峰山那方却欢呼连连。 退无可退,只有拼命! 到了此刻,竟然无一人想到要逃走。 …… 石不言杀向五峰山,只想借杀戮化解心中悲痛,况且若不是五峰山来袭,今日胡薇何至于会…… 石不言的修为本就不能用常理度之,满腔仇恨下催生出的杀力更是强了几分,几无一合之众,匕首光华一吐,对手无不惨嚎坠落。他一番狠杀后突然觉得身周一空,放眼一看,五峰山的人竟然被他杀得纷纷逃散。 石不言只觉心头悲痛稍稍散了几分,却听得一个声音虚弱道:“不言,你这是要害死我吗?” 石不言转身一看,只见柳依白浑身是血拄剑半跪在云头,血灵也是无精打采坐在他肩头,石不言眉头微皱,顿时明白他这一番不管不顾的狠杀,正是柳依白和血灵联手护住了他的身后…… 心中歉意生起,石不言忙过去查探柳依白,却见柳依白摆手道:“小伤,不碍事,只是真元不多了,先去和大部汇合。” 石不言抬眼一看,只见玄一门众人正向一处汇聚,外间五峰山的人密密麻麻。他点了点头,手中匕首一紧,带了柳依白和血灵向那方疾飞。 两人此刻杀开了性子,出手狠辣无情,且心中多少有些不将性命放在心上,一番狠杀后两人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但两人也从那厚厚人群中杀了进去。 百尺见了两人不由一愣,本要大怒,随即却一声轻叹,击飞几道剑芒将两人接了进去,沉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和宗门共存亡吧。” 石不言和柳依白对视一眼,心头一沉——玄一门数代谋划,怎就到了如此地步? 但见元清和水溢寒好似真元耗尽正在众人防护中抓紧调息,一众门中真人和高手也是面色凝重在外围抵御攻击,不时有剑芒道法透过防御杀了进来,闷哼声中,便有人再也抵挡不住命丧当场。 来不及悲伤,也无暇悲伤,众人只是凝神抵御,有人直到真元耗尽也不曾挪动半分身形,待再也无力接下攻击,便借最后一分法力扑上,洒出一腔热血…… 见了此景,石不言怎能坐视?他双目含泪站在了外围,剑芒飞舞间,接下了小小一角的防御。 见玄一门残部终是稳住了阵型,玄璇子和太央再无顾忌,化为两团黑雾直向五峰山的人扑去,黑雾聚散间便躲开了向他们发来的攻击,而后只听惨嚎声不断响起,黑雾所向,五峰山众人四散奔逃。 就在此时,石不言却觉得自身毛发突然乍起,空中更是传来极轻微的噼啪声,一颗心也好似随着那噼啪轻响而颤动,难受得紧。 石不言向上方一看,眼中便只有包裹在紫电中的一点光芒,随着电蛇的飞舞,那点光华越来越强,几乎就要睁不开眼,一股如渊似岳的无匹威压徐徐传来,他身上一沉,更是几乎驾不住云。 石不言大惊,忙将身旁摇晃的柳依白一把抓住,咬牙稳住身形。却见厮杀的众人也是手中一缓,俱是抬头向那光华看去,更有那修为不足的脚下云团消散,坠落当场。 这是……天曜! 透过强光看去,正是天曜手持长槊,汹涌的金光自他手中传入槊身,无数紫色电蛇飞舞蜿蜒至槊尖,却不再射出,只是聚为一点,被压缩凝炼。 风起云涌、铅云如盖,昏暗的天地间好似只有那一点光华在闪烁,吸引了世间无数的目光。 看着那点光华将玄一门渐渐照亮,石不言大为焦急,因为那点光华的气机所指,正是无为峰! ; 第三十二章 无定 见了那点光华,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众人心头。 这是何等力量,怎能恐怖如斯? 单是溢出的威压便让人修为被抑难受得紧,若是气机所指,恐怕不待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发出,神魂便已被这威压生生压散…… 元清和水溢寒也停止了调息,抬头看去的目光中,终是有了绝望。 他们知道天曜能沟通天地,世间灵气随手可取,有此仙兵在手,这等程度的攻击随时可击出,如此一来,世间还有谁人能挡? 立在山门数千年杀敌无数的一对木柱,正是当年玄一子发现年王时,插在年王身上的仙兵!谁能想到,它守护了玄一门数千年,最终却成为上仙天曜攻打玄一门的凶厉兵器? 世事无定,可见一斑。 空中光华闪烁,凝无匹威力照亮了昏暗的世间,正如天曜之名。 但天曜酝酿这光点,定然不是觉得这世间太暗,也不是对手中长槊好奇,更不是为了立威——一击击杀山石长老后,元清等人舍他而去便已然证明了他上仙的实力。 于天曜神念里,垮塌的无为峰下,那小山般堆积的山岩中,一头伤痕累累的庞然巨兽正蛰伏在那里积蓄力量,就要破石而出! 石不言知道天曜所指,元清也知道,但元清却不知此刻的无为峰中,还有吴若离。 是以见到石不言在如山威压中摇晃着飞向无为峰,元清等人虽心中大急,但他们怎能离开?若是他们去了,此处的人谁来守护? 净泓早已一把拉住柳依白,柳依白顿时动弹不得,便是发声也不能,他只能恨恨看向净泓,目欲喷火。却见净泓咬肌凸起,面上透出一股决绝,柳依白顿时明白了净泓苦心,转头看向那飞去的身影泪流不止。 吴若离和石不言虽然天资纵横,但玄一门却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 看那上仙天曜所为,并不想亲自出手对付他们这一众凡人,而是另有所求。若是元清等高手再有闪失,只怕到时候便是想逃也难了…… 万众瞩目的光点,终于动了。 在众人眼中,那点光芒如同萤火一般悠悠飞离了槊尖,慢慢向无为峰飘去,柔和、轻盈。 但这一幕,只是因为众人的全副心神都在那光点之上生出的错觉,那光点实是迅捷无比,小小的一点,却携着惊天动地之威! 凌厉的光芒中,两团黑雾突然闯入,看那轨迹正是向那光点冲去,众人心中一惊,对尸解仙的实力又有了几分了解,五峰山的人添了几分畏惧,玄一门的人生出几分希望,只盼玄璇子和太央能拦下这一击。 黑雾在光芒中翻腾不已,时聚时散,只让玄一门的人揪心不已,但那两团黑雾终是在那光点之前凝出,化为两面重叠的黑盾。 没有声响,也没有异状,光点透过黑盾后微微一停,而后仍向无为峰疾飞,两面黑盾还是凝立空中。 过了片刻,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两面黑盾立时爆散,化为两个身影向下急坠。被净泓放开的柳依白心中一急,厉声道:“老祖宗——” 他自然见到玄璇子和太央的胸腹间各有一个通透大洞,却无鲜血流出,两人俱是一动不动。 光点向着无为峰射去,众人压力顿减,两方人马却并未再战。只见身影一闪,云鹤和百尺已将玄璇子两人抱回,太央咳咳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睁开眼来,手一摆便将身边的人推开,抱起玄璇子向北疾飞。 光华一闪,太央的身影便看不见了,只是他重伤之后强催身体破空而行,所经的天空留下了点点血珠…… 那方,正是大裂谷的所在。 柳依白心头稍松,却又马上一紧转头看去,但满目光华中,已然看不见石不言的身形了。 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小独木舟,石不言摇晃着飞入破碎的无为峰,待在强光中见到那一抹模糊的红,他法力狂催一声大吼,速度顿时快了几分,他一把拉起吴若离,左手一挥云团将地上的几人载起,顿时觉得身上压力陡然一强重若千钧,竟然驾不动云。 他一声大喝钢牙紧咬,身周血脉贲张,丹田中的真元急速流转,其速度已是平日的数倍,若不是他体质有异,单凭这真元法力的急速奔涌,便要让他爆体当场。 云团终是一动,缓缓向无为峰外逃去。但那一点照亮世间的光芒,已然就在头顶。 “不言……” 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拂过他的脸庞,坚硬的轮廓好似也变得柔和了几分,石不言转头看去,刺目光芒中,只见一点红唇微微翕张:“我知道你会来的。” 强光所刺,石不言只觉一阵恍惚,心头却闪过当日山门法阵的紫火雷电中,那一抹遥遥坠落的红纱。 “若离,这一次,只怕我们真的要死了。” “可惜薇姐说让我好好待你的,看来办不到了……” “都是……傻丫头啊……” 数十丈外,光点携无匹威力呼啸而过,眼看就要轰上垮塌的无为峰,却只听一声如雷巨吼自岩石下传出,轰然大响中巨石抛飞如雨,一个如山般巨大的黑影在光华中晃动着,又是一声巨吼,那黑影直直迎上光点。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光华如浪铺开,无为峰便成了光的海洋,只是那山石树木在这光中一分分消融,化为虚无。 光海无声蔓延,眼看石不言等人就要被那海洋淹没,一道长长黑影横空而至,一股庞然柔力将他们猛然推开,向着玄一门残部如电而去。 电光石火间,石不言已然看清那黑影是一条沟壑丛生鲜血淋淋的巨尾,他不由一愣,随即心中一痛。 “年大哥……” 见得石不言几人飞来,柳依白终是松了口气,百尺等人自然看清了来人,纷纷色变,纵身将他们接下退回本阵。 光海一闪即逝,众人神色凝重向无为峰看去,惊呼声顿时接连响起。 “那是什么?” “妖族吗?” …… 只见无为峰几乎被夷为平地,但那处却挺立着一头如山巨兽,并不比原来的无为峰矮上几分。 那巨兽顶生独角,只若插天险峰,其上隐有寒芒闪烁,巨口中獠牙森森,双目如日紫芒微闪,四条腿也只若撑天巨柱,将那如山的身躯托起,步伐轻动,便是地动山摇。 众人已是呆了,不光五峰山,便是玄一门知情不知情的弟子也是一般。 即便这巨兽身上伤痕密布,翻卷的皮肉如深壑幽谷,但其喘息如雷,森森煞气传来,谁不震撼和畏惧? “妖族,还不伏诛?”高天之上,天曜面若寒冰长槊一指,牵出丝丝电芒。 一指之威下年王好似站立不稳,两条前腿一软,如山身躯晃动不已,却见他仰头一吼,一个声音响彻大地:“仙界欺世盗名、不仁不义,其罪当诛!” 这话语,与天曜那仙旨何其相似?虽然不是直接在众修士脑海中响起,但这声音如雷霆巨响滚滚而去,其中的仇恨和愤怒直让玄一门众人感同身受。 玄一门的人同仇敌忾,五峰山的人也是心中一凛。 一吼之威传遍千里,这妖族的修为有多高?如此修为的妖族为何身在玄一门中?玄一门不惜宗毁人亡与上仙作对,为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众修心中渐渐泛起别样心思,个别脑子灵光的,已是想起了上古年间的仙妖和睦,还有那道除妖仙旨…… 放下众人心思不谈,天曜听得那声吼也是心神一晃,好似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但除了头痛欲裂,脑海中没有半点线索,反倒是那重返仙界的莫名急迫感让他心中一凛。 目光一冷,天曜不再言语,手中长槊紫电飞舞,光华又聚。 因法阵被毁,其中蕴藏的山川之力将年王重伤,其后无为峰崩裂将其深埋,回复兽身乃是为了快速回复伤势,更是为了脱困而出乘隙一击。 但天曜来得实在太快,年王以伤重之身硬接其仙兵一击,此刻虽挺立不倒,实已是强弩之末,如何当得天曜再击? 看着高天上的那点光华,又看向怒吼连连的年王,石不言却突然一愣。 年王头顶那如峰独角上突然现出了一点耀眼金芒,虽然极远,但他仍是一眼看出,那里正是站着一人——肥胖的身躯,紧紧裹在身上的黄绸长衫反射出耀眼金光,一顶瓜皮小帽,如此身态打扮,除了黄万贯还有谁? 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如蚊蝇哼哼轻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百兽齐啸风云起,骨肉成泥何所惧。八荒六合无疆在……” “敌要前行踏我躯!” 后一句却是年王伴着发出,虽然其声如雷,却全然掩不下那个尖细声音。 轰…… 此前始终挺立不倒的年王,终是四脚一软瘫倒在地,这一下浮在空中的人真真切切见到大地跳了两跳,更有不远处的山峰轰然折断,山石滚滚而下。 尘土飞扬铺天盖地,却见一阵疾风吹过,世间顿时一净,石不言凝神看去,年王已化为人身,紧紧拉着黄万贯的手,眼中分明有着泪光。 黄万贯一手搭在年王肩头,隐有光华闪烁,一双小眼看向空中,面色阴沉,两撇鼠须不时颤动。 “黄大哥!”石不言一声高喊、心中欢喜不已。虽然他不知黄万贯于妖族的真实身份,但当年在万兽谷中曾见他一现真身,一身妖力深不可测,既然他来了,年王定然无恙! 黄万贯显然听见了石不言的呼声,遥遥看向这方点了点头,而后一指天曜尖声道:“小子,只要这方世界不毁,老子便不去管你。但老子要带他们走,你让是不让?” ; 第三十三章 无情 “黄万贯?” 黄家富可敌国,且与五峰山有生意往来,自然有人认识,却全然没想到他是妖族,且道行高深,一时间五峰山的人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听得那黄万贯浑然不将天曜放在眼里,武阳皱眉看向天曜,见天曜也是眉头微皱,手中长槊光华却不停,四周的天地灵气仍是疯狂汇聚,带起狂风阵阵,枯枝败叶和浮尘盘旋飞舞,只若龙卷。 黄万贯鼠须一颤,尖声道:“还不住手?” 天曜仍是默不作声,但于他神念中,一头如狐似狼的庞然妖兽正耸立在天地间,长尾轻摇便拂过千山万水。在那妖兽的俯视中,他只觉得身子想要动上一动都不可能,唯有狂聚灵气,借仙兵威力抗衡。 虽然失去了原来的记忆,但他骨子里仍然烙印着荣耀和骄傲,尚未一战,怎可退去? “呔!你这妖族,上仙在此你不束手就擒反而口出狂言,可是想死?” 突然间一个喊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五峰山那方一人越众而出直飞向黄万贯,手中长剑光华闪烁。 武阳一见大惊,刚要上前阻止,却见本阵中接连有人呐喊而去,喊杀声越来越响,他眉头一皱凝神看去,果然见得一道红芒在本阵中闪烁不定,不时一停,过得片刻红芒周围的人便大喊而去。 似是有所感,那点红芒停下现出一个几寸大小的红色小人,正是血灵,他向着武阳恨恨一指,隐身而去。 武阳再看向黄万贯那方,只见黄万贯也没有如何动作,向他飞去的人却纷纷坠落云头,而后悄无声息。 见黄万贯好似极不耐烦看了过来,武阳顿时心惊肉跳暗道不好,闪身便脱离了本阵,有那机灵的见武阳闪开,自然四散飞逃。 好似一股无形的风吹过五峰山本阵,来不及逃走的人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钻入四肢百骸,舒服无比,心头一松…… 天曜的神念所见,石不言自然也看见了,于他神念中,天地间一条长尾如云拂过,五峰山的人便坠落如雨。 血灵灵觉无双,自然知道黄万贯威能,趁五峰山那方的人心神不定大展幻术,果然激得黄万贯出手,一举便灭去五峰山半数人马。 只是血灵初次同时对多人施展幻术,精力消耗一空,此刻已在石不言怀中沉沉睡去。 听得同门欢呼,石不言看向黄万贯,心中却隐隐作痛——若是黄大哥能早来片刻…… 但黄万贯此前的话语……他只是在乎这方世界是否毁灭,或许在他心中,并不在乎世间生灵的性命,正如那上仙天曜一般。 莫非这便是天道无情? 要成就大修为、大道行,真的要灭情绝性? 云扬掌教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便是玄一门覆灭在即也漠不关心? 石不言呆呆立在云头,恍然若失。 风起云涌、龙卷处处,天曜仍是不动,槊尖的光点好似在一分分黯去,但传出的威压却远甚此前轰向无为峰的一击。 天地间的长尾又是一拂,玄一门的人便飘到了黄万贯身后,只见黄万贯看向高天目中一冷,一声冷笑,挥手一扬,只如随手驱赶烦人的蚊蝇一般,但天地间那虚幻的巨兽正向天曜抬爪抓去,五爪大张,好似要将这方天地也一把抓下。 巨掌压下,空中翻涌的铅云顿时一沉,生出五道巨大的裂痕向天曜那方急速延伸而去,天曜石刻一般的面容终于露出了几分凝重。 眼看那五道云痕就要蔓延至天曜头顶,天曜长槊一点,已经变得暗淡的那点光华疾飞而去,不待光点飞入云层,天曜一声断喝紧随光点而去,金槊上电芒飞舞如鞭,噼啪作响。 天曜的眼中也闪耀着紫色的电光,更显宁定和坚决。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无匹威压,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但纵然是死,他也得上。 离神识中的那只巨掌不过瞬息及至,天曜却觉得这一点点的时间都过得好漫长,漫长到还能静静思索,他为之去死的荣耀和骄傲从何而来。 巨掌收拢的瞬间,那点光华无声爆开,铺出了满眼的金光,天曜长槊一挺,集全身修为于一槊刺出,龙吟声后,爆出轰天巨响。 但那汹涌的金光转眼便被遮天巨掌一把握住,只有些许光柱自掌缝中射出,正似浓云遮日一般。 巨掌中金光灿烂,只是那光芒被一分分压缩,无穷的压力直让天曜的躯体生出道道裂痕,他暗转仙决想要吸纳天地灵气,却发现这掌中又成绝地,已然阻隔开他与这方世界的连接。 “就要死了吗?” 天曜一声苦笑看向身周的金光,突然觉得一阵放松,意识渐渐失去。 “好温暖,这是……仙界的感觉吗……” 金光中,天曜悬浮其间一动不动,肌体片片崩散,突然间却有一个隐约的声音突然在他神识中响起:“神仙哥哥,快醒醒!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声音稚嫩,带着哭声,透出无比的焦急。 “是了……我得把身体还给这小鬼。” 一念至此,天曜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却只觉身周一松,那巨掌已然撤开,压缩其间的金光汹涌而出,转眼便铺满了天空,映得浓云只若金山。 “傻孩子……” 一角白布晃过天曜眼帘,伴着一声叹息。他抬眼看去,只见金光中一丰神如玉的白衣男子立在他上方,须发飘飞,洒然出尘。 看着这男子,天曜只觉莫名亲切,脑海中一个名字翻腾不已却呼之不出,一时间呆呆出神。 天地间的虚幻巨兽缓缓收回爪子,双目灼灼看向来人:“我便是杀了他,你也无话可说,是吧?” 白衣男子在巨兽面前只若蚊虫一般,但他神态肃穆,气势分毫不弱。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不再言语。 “那你为何阻我?” 白衣男子一声轻叹,指了指头顶。 “哈哈哈……此刻你倒是念及了职责!但你可曾想过冤死的千万妖族?那时你又在哪里——” 巨兽一声怒吼,空中的连绵金山顿时暗淡,化为墨云翻涌不定。 狂风漫卷,白衣男子摇晃不已,好似抵挡不下这巨兽一怒之威,天曜心中惊疑,但巨兽的话语他却能听见,心知这男子身份非常,暗暗送去一道灵气助那男子稳在空中。 但听了巨兽怒吼,白衣男子面现愧疚,头也微微垂下。 “数千年来你一直在找我们,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如何心思,不是顾及早日情分,老子早就生撕了你,你还敢来阻我,莫不是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话音一落,一股汹涌大力横空而至,白衣男子一声闷哼,便是有天曜相助也稳不住了,两人一同飞退而去,但巨兽只是头颅微垂便追上了两人,双目如同烈日高悬,闪耀着熊熊怒火与煞气。 “咳咳……” 白衣男子几口鲜血喷出,咳嗽不停,脸上煞白,天曜忙稳住身形要去扶他,却见白衣男子手一摆,他顿时停下,茫然站在男子身后。 白衣男子深深喘息了几口,强抬头颅看向巨兽,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吼——” 巨兽仰天长嘶,巨口一张如夜幕遮天,而后恨恨向两人当头咬下,气机所至天曜动弹不得,只觉得煞气汹涌而来,他一声叹息闭上了双眼,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落他却不知。 是害怕生命终结的一幕,还是不忍看见白衣男子身入兽口? 但那煞气在天曜身周咆哮盘旋许久,却又滚滚而过,他茫然睁开双眼四下一看,虚幻巨兽已然消散,白衣男子也不见了。 天曜只觉得惘然若失,心中难受得紧。 “天曜,天曜!” 一阵呼声传来,天曜茫然看去,只见武阳如电而来,到了他近前急道:“你没事吧?恰才那人是谁?你们立在空中为何突然飞退?是那妖族出手吗?” 天地间的虚幻巨兽旁人看不见,故而武阳有此问,但武阳最为关心的却是天曜有无闪失。 听得远处传来欢呼声,天曜放眼看去,正是五峰山的人,玄一门一方的人全都不见了。他心中一动神念散开,果然,偌大的玄一门已成空山,除了一处极为隐晦的地方,再无一人。 看着下方的一片狼藉,天曜觉得一阵萧索,他向广玄峰一指沉声道:“那处山体不得去动,我先回永昌。” 武阳随之看去,见天曜所指正是广玄峰,不由一愣,却见天曜已破空而去,只得按下心中疑惑飞向门人,行至中途猛然一惊:“云扬……” 片刻之后,五峰山的人爆出一声惊天欢呼,而后轰然四散,纷纷向玄一门中飞射而去,只若在沙漠中**许久的旅人见了湖泊绿洲,但偶尔却有爆响传出,许是哪个倒霉鬼碰上了留下的禁制。 …… 玄一门上空铅云密布,天曜一走,过得片刻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但出了玄一门地界,东方数十里外却是阳光明媚。 一处山坡上绿草如茵,几匹小兽正在灌木丛中啃噬浆果,只听砰的一声,小兽吓得四散,钻入草丛慢慢探头看去,只见一白衣文士哎哟了两声自草地上爬起,茫然立了半晌双目才渐渐清明,四下一看,见了远方黑天和此处阳光,顿时摇头晃脑。 “这次的地方倒是不错,风和日丽,还好没有停在那边淋雨。是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嗯,看我这满腹文采,不错,不错,哈哈哈……” 但这笑声戛然而止,猛然转为一声痛呼:“哎呀,我胸前怎么这么多血?啊?身上好痛,是骨折了吗?大夫,哪里有大夫……” 痛呼声渐渐远去,惊散的小兽终于又自草丛中钻了出来,继续享受那鲜美多汁的浆果和明媚的阳光,惬意无比。 《仙临凡尘》卷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