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吻》 序:我想做寡妇! 序:我想做寡妇! 结婚, 是任何罗盘 都不曾预先发现航路的大海。 海涅 “我想做寡妇!” 听到妻子令人惊诧的爆炸性宣言,丈夫立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最初,尚永以为那只是妻子惠灿表达不满的一句玩笑话。寡妇!在他看来,这分明是指死了丈夫的女人。换句话说,就是面前的老婆希望他现在就死掉。开其他什么玩笑都无所谓,可是怎么能开这种晦气、可怕的玩笑呢?就在尚永准备斥责她的时候,惠灿又向他扔下了第二枚“炸弹”。 “所以,我们离婚吧!如果不离婚,我最终会杀了你的。在这种惨不忍睹的事情成为焦点新闻之前,我们就此分开吧。” 男人死死地盯着女人的眼睛。两年来,他们一直都同床共枕,一起生活。 大约过了三分钟。 他终于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眼前这个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不是在开玩笑。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开始不断响起危险的信号。 “理由是什么?直到现在,我对你都关怀备至,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那好看而肉麻的嘴脸,让我恶心得都想打寒战!” 听到妻子对自己容貌的怪异赞美,尚永英俊的脸庞气得都扭曲了。 “这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白痴!既然想要和我离婚,就得说出能够让我接受的理由!” 如果去办理离婚,就必须有审判员,不,首先是离婚对象—他听后能够当场接受的理由,比如:丈夫对妻子不忠、没有尽到扶养义务、对房事的方式不满意等等。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副像是答对了试题的表情,自以为是地询问道: “前几天你说过想去留学,因为我反对,所以你就这样?” 他能够想到的理由仅止于此。然而,听了她的回答,他才发觉似乎自己想错了。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是因为学业要离婚的!那是发神经!大韩民国对离婚的女人还是很有偏见的!” “那么理由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你这样急不可耐地愚弄别人,理由是什么?” 事实上,对于尚永在听到她说出离婚的想法时可能会跳起来,惠灿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要说给他听的“理由”也是准备好了的。于是,她对面容扭曲的尚永说出了昨晚曾百般练习的“理由”: “在现实生活中,与像你这样的王子结婚的女人叫什么?你知道吗?叫魔女!我已经厌烦了被你的异性崇拜者们看作魔女!” 尚永感到心里有一丝刺痛,但他仍然保持着一副威严的样子。 “这就是全部吗?离婚理由似乎太轻描淡写了吧!” “你是害怕有报道说,伟大的江尚永先生被无所事事的柳惠灿甩了吧?如果是那样,你就对记者说是你把我甩了。我对这些无所谓的!” 听着她特有的滔滔不绝的语气,尚永忍无可忍,心中的怒火终于开始爆发了。无所谓?对我?对你? “谁会害怕?好,想离那就离!但是,你突然要离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对你都做错什么了,你这么快就提出离婚?” 尚永真的想听她说出要离婚的理由。不,不只是想听,而是一定要听。在曾经吸着“虎”牌香烟的往日,他们十八岁相识,现在他已经三十岁,一起相处十多年了。但是,在他们成为夫妇之前,就个人而言,柳惠灿是决不会对江尚永这样的。这简直就是背叛!背叛!我真是冤枉! 听到他的催问,惠灿却沉默着。尚永看到眼泪突然从她乌黑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哭了?柳惠灿?!” 与她刚才说想做寡妇时相比,尚永一下子变得愈加不知所措了。惠灿哭得伤心欲绝,那眼中“吧嗒吧嗒”直落的泪水、那怨恨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被丈夫逼着离婚,而不是自己首先提出离婚的女人。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惠灿满是泪水的眼睛都铭刻在他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惠灿接着回答说: “我不知道。可是,现在我讨厌在你身边,我太讨厌你了!就是你的手碰到我身上,我也会起鸡皮疙瘩的!连你的名字我都想完全忘掉!” 这一瞬间,尚永认真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对自己的手起鸡皮疙瘩、想忘掉自己的名字,这简直是“不想活”的同义语。他打破了一结婚就许下的绝对戒烟的诺言,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抽香烟,惠灿却不闻不问,只是看着他。就在快抽到一半的时候,尚永用清晰的嗓音对惠灿说道: “你现在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如果照着你的话,我们离婚了,你就不能再和我一起生活。没有我,你也能生活下去吗?” 惠灿看得出来,尚永那双眼睛在满怀期待地说: “我数到三!你快点说你现在说的是玩笑话!” 然而,惠灿并不是开玩笑,也没有想收回自己所说的话的想法。她注视着尚永的眼睛,平静而清晰地回答说: “是的!没有你,我也能生活下去!” 那天,尚永和惠灿分房而睡。分居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最终看到了不久前还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离婚请求书。在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章,再抽完一支烟之后,尚永问惠灿: “我们暂时会因为记者的采访而感到不愉快的,你有心理准备吧?” 记者们就像一群无处不在的苍蝇,就是想像一下也会让人觉得可怕之极。但是惠灿倔强地低着头,说道: “我有心理准备!” 现在,只要接受自己签过名的协议,他们就在法律上、精神上和肉体上彻底分离了。一切依然记忆犹新!尚永盯着曾与自己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前妻,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看着看着,尚永突然伸出手来,要求握手道别。 “好好过吧,柳惠灿!” 尚永的离婚道别听起来很不正常,惠灿却很听话地接受了。她用自己的小手握着现在已经成为前夫的男人的手,使劲地上下摇晃着。 “你也好好过吧!要是遇上好的女人,就再结婚吧!” 听到这句话,尚永冰冷的脸变得更加可怕了。他突然甩开她的手,用生硬的语气说: “在我的一生中,结婚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惠灿的嘴角却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在抬脚要走的丈夫的面颊上闪电般地留下了最后一吻。尽管她知道不该那样,但她还是做了。高傲自信的江尚永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 “你说连我的名字都想忘掉?” 尚永的提问毫无诚意,惠灿却张开着嘴,开心地笑着回答说: “嗯,是的呀!” 1、失忆症 从终点回到起点 她带着一副真是一无所知的表情对两年来同床共枕、一起生活的丈夫这样问道:“嗯……对不起……请问您是谁呀?” 那天,由于要办理所谓的离婚,所以天空显得特别晴朗、亮丽。 等去外地拍摄电影的尚永一回来,她们就一起去法院。因为突然有件事要办,惠灿就独自驾车出去了。在路上,她突然发觉路边林荫树的颜色和十一年前与尚永第一次见面时很相似。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她心里生出一丝伤感,那个与尚永第一次相见的日子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九九三年的春天,命中注定的日子。 那个家伙容貌清俊、性格古怪,在明成高中里面名气大得很。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庞时,惠灿就有了这样的看法: “哼,长得真像是件艺术品呢!” 惠灿的朋友瑞银曾经向他表白说喜欢他,想和他交朋友,可是那个傲慢狂妄的家伙听完后想都没想就毫不留情地、残忍地回答说: “我讨厌你!” 不管怎样,男生拒绝女生的方法还是有很多种的,比如: “入学考试就快到了,我们还小呀!” “真是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就内心而言,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总而言之,可以不伤害女生的话多的是。可是,那个家伙当初好像是对其他人的内心感受丝毫也不关心。 “我现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闲,也没有欲望要和小丫头交朋友!小丫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你没有其他事了吧?” 之前,惠灿的好朋友瑞银叫她去为自己的表白壮胆。惠灿正好周值日,黑板刚擦了一半就慌慌张张地去追瑞银,结果看到了令她无法相信的一幕。 “啊,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以为自己是明成高中第一帅哥、什么“冷酷王子”,就了不起啦?就有权这样无礼地拒绝女生吗?完全是个不可救药的自恋狂!恰如“冷酷王子”这个绰号一样,尚永极其冷淡地说完要说的话之后,转身就走。追着瑞银过来的跟班儿—惠灿一下子叫住了他。 “喂,你站住!” 尚永扭过头来,脸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坦率地说,第一次出现在当时已经上高二年级的尚永眼中的惠灿,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戴着眼镜的小丫头。他仍然毫不掩饰不耐烦的表情,对惠灿反问道: “站住?你想干什么?” “等着吧,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惠灿话音未落,手中握着的黑板擦子就朝尚永的脸飞了过去。“叭”的一声,黑板擦子准确地打中了“王子”的脸。一开始有几个人在旁边看,心想又有一个勇敢的女生要被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搞糗了。没想到的是,他们却看到明成高中第一帅哥的脸上沾满了白色的粉笔末,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咬牙切齿地擦着粉笔沫的尚永,还有心里正惴惴不安的惠灿,他们当时并不知道,一个荒唐的未来正在等着他们—“该死的家伙”和“小丫头”会在以后结婚。 眼前浮现出的十一年前的情景消失了,惠灿露出一丝苦笑。然而,驾车时可不能胡思乱想,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前面就会蹿出一个穿着淡黄色幼儿园校服的小家伙。 “哎呀!” 一个小家伙为了抓一只跑来跑去的小狗,突然蹿到了自己的车前。惠灿可一点也不想吓唬他,于是将握着的方向盘拼命“哗”地一转。很幸运,避免了一起可怕的车祸。可是,路边的林荫树却没能摆脱厄运,车子“轰”的一声撞了上去。那一刹那,惠灿紧紧闭住了双眼,同时感到后脑勺上有一阵剧烈的疼痛。 离婚协议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交给法院,所以惠灿可不想遇上晕倒之类的事情。然而事与愿违,她晕倒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在她进行离婚发言之后,尚永向她提问时的忧郁的声音。 “没有我,你也能生活下去吗?” 实际上,当时她想这样回答: “我能生活下去,不,至少我可以装作能生活下去!” 可是,那个家伙不在身边的第一天,我就出了交通事故。惠灿便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些曾经很自信地谈到过的事情,也许自己根本做不到。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不要走!” 尚永觉得,要说的这一句台词真是令人恶心,就像是一只拔了毛的肉鸡。这是一部别人投资的电影,所以只能照着台词说。但是,现实中的他其实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甚至对妻子惠灿也没有那样说过。尚永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忽然说出这种话,是不是任何女人都会像面前的女演员一样,露出陶醉的神情呢? 那天晚上,如果自己向提出离婚的惠灿说出这种极其肉麻的话,她也会用这种神情凝视着自己吗?而且不会离开?多亏他的演技很过硬,导演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至少,如果不是那一刻摄影棚里哪个该死的家伙手机响了,这一段就会ok并进入下一个场景了。 丁零零零———丁零零零零零———丁零零零零零 “谁呀?该死的家伙,在摄影棚里手机也不关!” 那个“该死的家伙”打开了手机,用生硬的语气回答说: “是我。” 如果那个“该死的家伙”是演出部的跟班儿,恐怕当场就要被骂得狗头喷血了。可是,肇事者是男主演,导演只好把那些快冲出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那个“该死的家伙”接着电话,不一会儿就像恐怖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变得失魂落魄、脸色苍白起来,突然向投影棚外飞奔而去。这简直不像是在拍摄爱情剧。此时此刻,导演再也忍不住了。 “嗨!江尚永,你这个混蛋!电影还没有拍完,你要跑哪儿去?” 然而,尚永的耳朵里现在听不进导演的叫骂声,只有刚才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小姨子惠媛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姐夫!不好了呀,姐姐驾车时头撞到路边的树上了,现在送到医院去了!” 尚永拼命地挥动着两只手臂拦计程车,嘴里不自觉地冒出一句脏话来。 “柳惠灿!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好活下去吗?” “这个患者真是奇迹般地生还呀!在这样的车祸中,脑部受伤还能幸免于难!” 听了主任医生的说明,刚从摄影棚飞速赶到医院的尚永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他听到车祸的消息后,不顾导演的谩骂憋着一口气赶到医院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他飞快地跑着,两肋都生生地痛。到医院病房时,他看到惠灿正躺在病床上,身体完好无损,完全不像是被林荫树撞过的样子。 “呼,嗬嗬嗬嗬,呼,嗬嗬嗬嗬。” 惠灿那极其熟悉的打呼声刺激着他的神经。尚永本来以为,既然头部被撞了,惠灿应该会是一副浑身缠满绷带或是折断了一条腿的惨相。看到她额头上只贴了一张创伤膏,还打着呼噜,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尚永心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听到她出车祸的消息后,他连拍着的电影都不顾,就憋着一口气跑了过来。他感到自己真是太傻了,真想把还在酣睡的惠灿敲醒了。就在这时,惠灿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面对签完离婚协议后第一次见到的妻子,尚永最先说的欢迎辞就是: “你形象真是不错呀!说是要好好生活下去,却一天都过不了!” 在平时,如果他这样挖苦她,她会立即皱起眉头,脸也会变得通红通红的,然后用尖利的声音高喊着丈夫的名字,于是两个人的“战斗”就开始了。可是,奇怪的是,惠灿平时的那种锐利的目光、尖利的叫喊声并没有出现。她只是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脸上带着一副像是一下子猜中了什么似的表情。 “那是什么呀?我脸上粘着什么呀?” 她跟往常一样,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尚永这才开始暗暗担心起来。不会只是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而身体内部有什么地方出了大问题吧?于是,他走到她躺着的病床边上,抚摸着她的面颊,忧心忡忡地问道: “惠灿,你哪儿不舒服呀?没事吧?” 就在这时,惠灿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用极其夸张的动作将停留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打开了,就像打掉了一只在脸上爬的虫子。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大吃一惊,接着就发火了。 “你这是干什么?” 尚永愤怒地质问着惠灿,而惠灿却在看着他,就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那一刻,她的眉毛好看地蹙了起来,而且开始挠自己的头发,就像以前碰到困难时那样。然后,她带着一副真是一无所知的表情,对两年来同床共枕、一起生活的丈夫这样问道: “嗯……对不起……请问您是谁呀?” 惠灿打起精神从病床上起来之后,刚一坐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一开始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尚永并不怎么惊讶。因为,在遭受离婚“炸弹”袭击之后,尚永变得对什么事都毫不惊奇了,他以为妻子又在开玩笑呢。 “怎么?是想对我开个玩笑,作为死而复生的纪念?” 可是,听完惠灿下一句气鼓鼓的回答,就会发觉情况正在变得极不正常了。 “我可没有和陌生男人开玩笑的恶习!这里是哪儿呀?好像是哪个医院的病房。” 惠灿注视着这个初次见到的英俊男人。他像是遇见了鬼一样,脸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有着随意而又散乱的头发、又粗又浓的眉毛、异常坚毅的眼睛、高耸挺立的鼻梁、宽阔的肩膀、与她站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的长腿,穿着舒适的v领棉t恤和牛仔裤,着装很朴素,式样却很新颖。就在惠灿一脸迷茫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的时候,他飞快地走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凝视着她的脸和眼睛,像是要看穿她一样,直到她开始摇晃自己的脑袋。 “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那一刻,惠灿心想,这个奇怪的男人是不是想挨上一巴掌呀?她装作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很神气地扬起下巴,清清楚楚地回答说: “我说的是不知道你是谁!在我叫喊之前,把你的手放开!我觉得很疼!” 尚永放下手来,接着就去按呼唤医生的呼叫铃。在使劲按了一通呼叫铃之后,尚永回过头望着惠灿,脸色变得极其僵硬可怕。 面对他那张可怕的脸,惠灿壮着担子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大叔,您到底是谁呀?” “大叔?” 听到同岁的妻子叫他“大叔”,尚永感到心里很受伤。面前这个该死的女人以前也曾经这样打击过他,当时她眨着乌黑的清澈无比的眼睛说: “现在我太讨厌你了!连你的名字我都想完全忘掉!” 他注视着这个连自己丈夫的名字都想完全忘掉,并且最终如愿以偿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接着,他满含痛苦的回答像惊雷一样传到了惠灿的耳边。 “我?我是你的丈夫呀!” “丈……夫?” 听到这个生平第一次相见还不到十秒钟的男人说出这种荒唐可笑的话,惠灿好一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半分钟左右,她才针锋相对地问道:“大叔,您在和女孩子开玩笑吗?”这时,病房门口传来的欢快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呀!姐姐!你醒啦!真是侥幸呀!我刚才要买些饮料,就去商店了。你看,姐夫!姐姐可以叫做不死之神吧?” 说话的这位女孩是惠灿的妹妹惠媛,比惠灿小五岁。她头发已经褪色发黄,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牛仔裤,手里正捧着三罐果汁。她把其中的一罐递给了刚刚恢复神智的姐姐。 “姐,你要橙汁,对吗?怎么?不喜欢?” 惠媛觉得,唯一的姐姐惠灿撞到树上却还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幸运了。至少,在姐姐惠灿一脸茫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对她说出下面这番话之前,惠媛还正这么想。惠灿也没有要接递过来的果汁罐的意思,对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问道: “大姐……你是谁呀?” “大姐?!” 不一会儿,医生们跑了过来。 “柳惠灿,你知道这一位是谁吧?” 一位头发稍微有点秃、长得就像电影人物的医生,用手指着满脸怒气的尚永对惠灿问道。医生刚问完,惠灿就认真地摇起头,头发摇得都飘起来了。 “不认识!你是说我刚见到的这位‘大叔’吧?” 听到惠灿残忍的回答,尚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医生于是指在第二个人身上。那是惠媛。 “那么,这个女孩呢?” 惠灿再次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的那位“大叔”和那个穿着出格的“阿飞姐姐”,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医生用极为轻松的语气问了惠灿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具有决定性的问题。 “那么,你知道现在是几几年吧?” 一听到这个自己终于有把握回答的问题,惠灿甜甜地笑了,立即回答说: “一九九三年。” 听了她那充满自信的回答,尚永直想往墙上撞,惠媛手里拿着的橙汁“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医生则在忙着记录什么。又过了半个来小时,尚永和惠媛被叫到了主任医生的治疗室。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样,他们从主任医生口中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诊断。 “首先还必须做几项检查,不过这好像是局部失忆症。柳惠灿本人认为,她现在只是一九九三年时的十八岁高中女生。 “这是什么话呀!又不是拍什么电影、电视剧的,你胡说什么呀?” 尚永最后还想再加上一句—你真是个庸医,惠媛捅了捅他,他才忍住了。老医生已经从医三十多年了,俨然是一位医学专家。他仍然用平静的语气,对稍不满意似乎就会掐住自己喉咙的患者家属说: “虽然这种症状非常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严重的话,甚至还会倒退到婴儿时期的。没有倒退到十八岁以下,已经很幸运了! “幸运?你是指什么?这种连自己的丈夫和妹妹都不认识的胡言乱语的状态?你这是在安慰我们吗?你这个庸医!” 尚永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力,硬是将这些几乎要冲出口去的话咽了回去。他只问了一句所有患者家属到最后都一定会问的问题: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呢?” 老医生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不好说呀,现在真的是不知道。我们只能等待她慢慢好起来。” “姐夫!等等我!你去哪儿呀?你镇静一会儿,姐夫!” 尚永根本不听惠媛的呼喊,闪电般地跑向惠灿的病房。惠灿在病床上坐着,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尚永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妻子,她年龄和他一样大,却在不知羞耻地装作是十八岁的小女孩。 “大叔?” 惠灿那声呼唤“啪”地一下击碎了尚永的耐心。他粗暴地握住她掩藏在宽松的病服里的手腕,将挣扎着的惠灿拉到病房的浴室里。 “放开!你干什么?我要你放开……” 尚永对惠灿的哀叫声充耳不闻,将她推到了浴室中挂着的大镜子前面,然后指着镜子里面对她吼道: “你看清楚!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一瞬间,惠灿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镜子中的女人长得和自己出奇地相像,可是又不一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自己平时是将长长的头发扎成两个辫子的,而镜子中的女人却留着勉强齐肩的短发。这个女人显得有些年纪了,两只眼睛像自己一样睁得圆圆的,穿着相同的宽松的病服。她到底是谁呢? 惠灿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额头。她惊恐地看到,自己的额头上也和镜子里的女人一样贴着创伤膏。自己抚摸额头的时候,镜子里的女人也在抚摸额头。这时,她从镜子里面看到了那个将自己拉过来的男人,他正走到镜子里的女人的旁边。镜子中的男人有着一张陌生而英俊的脸,他正在用近乎挖苦的口吻问她: “你还像是十八岁吗?” 她终于从镜子前面转过身来,一脸愠怒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尚永。尚永脸上满是怒气,几乎要冲到惠灿鼻子前。他那又浓又密的眉毛弯弯的,煞是好看,嘴唇却扭曲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冰冷的眼神里含着愤怒,再次对妻子说: “你如愿以偿了,连我的名字都忘掉了。你现在高兴了吧?” 2、自我介绍 重新开始 “我叫尚永,江尚永。” “尚永?” “对,这一次可千万不要忘记!你这个白痴!” 就这样,他们的离婚协议成了一纸空文。 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看着火,惠灿全然不知,甚至连他在对自己说些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他正在发着无名大火,眼中像是有烈火在燃烧,像是要当场把自己吃掉似的。惠灿感到很害怕,心怦怦直跳,紧张得快要疯了。 “喂,如果是恶作剧,就到此为止吧。” 尚永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妻子脸上,他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和面颊。他那双危险的手让惠灿感到很无奈。然而,奇怪的是,她没有忍心打掉他的手,而是疑惑地看着他那双眼睛。 “我觉得,这是你所开的无聊玩笑里面最可笑的,不对,是非常可笑!比起前面所说的话更加可笑!到此为止吧!我要发火了!” 尚永耐心地听她说完之后,用极其严肃的语气问道: “你完全忘掉我了吗?真的吗?”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惠灿从他眼中感受到了一丝真切,于是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歉疚的感觉。然而,歉疚却不能让她记起所忘掉的人。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真的!” 她的表情真的很内疚。听到她那句断然的回答,尚永扭过头去,短促地苦笑了一声。他只能这么做。要是再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他也许真的会逃掉。 “对不起?你说对不起?” 尚永喃喃地说着,声音有些疲惫。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将脸转向惠灿。由于个子比惠灿高出三十公分,他只好低下头去。他的呼吸很近,几乎触及了她的脸庞。 “我付出这样的代价,如果你能接受倒也行呀!” 他的话中掺杂着冷笑。惠灿都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突然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在他的嘴唇触及自己嘴唇的那一刹那,惠灿想挣开。可是,他魁梧的身体将她挤到了冰凉的镜子上,她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嘴唇了。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他的舌头却执拗地进入了她的嘴中。她伸出两只手,想要挣脱这个无礼的男人,但是手腕却被尚永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惠灿已经不记得了,她们上一次接吻只不过才过了一天。在恋爱期间和结婚之后的几年里,他们曾经吻过几百次、几千次。本来,离婚之后他们就再也不能接吻,然而他现在又在吻她了。 他希望她还记得自己的嘴唇。可是,惠灿是为了呼吸才不得不张开嘴的。她的嘴唇跟以前完全不同,像是第一次接吻似的,很不自然。这一瞬间,尚永才明白,这个曾经是自己的朋友、恋人和妻子的女人真的忘记自己了。尚永感到很失落,有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他将嘴唇移了开去,然后用苦涩的语气对气喘吁吁的惠灿说道: “你真的将我忘掉了!连我的嘴唇都忘掉了!” 在嘴唇和手重新获得自由的那一刻,惠灿就决心要扇他一巴掌。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像是已经被打过一巴掌似的,她的手于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尚永掷给她一句话,然后走出了浴室。 “你这个木头脑袋!” 不知为什么,这句没来由的指责却使惠灿很受震动。她十岁时可是全校五十名以内的优等生呀,怎么能说是木头脑袋呢?这种指责真是令人无法接受!惠灿一个人倚在冰凉的镜子上悲伤地哭泣着,不知是因为那句指责,还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长吻。 “呜~嗯嗯~呜,这到底是回事呀?我都不明白!嗯嗯~呜~” 尚永几年之前就得到了她的初吻,而且刚才又一次吻过了她的嘴唇,要是他听到的话,肯定会讥笑她的。然而,对于变成了十八岁的惠灿而言,刚才的吻就是她记忆中的第一吻,一个让她悲伤、痛苦、心怦怦直跳、直想哭泣的初吻。 惠媛站在浴室门外,从头至尾看着姐夫和姐姐的接吻场面,却一点都不知道害羞。姐姐为什么要哭呢?她就是不明白。 “呀呀呀,真是让人羡慕啊!就像是电影里的场面!” 由于偷看了别人最最隐私的场面,惠媛感到有些不安,脸变得通红通红的。就在这时,一个人在她背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谁~谁~谁呀?” 她吓了一大跳,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她回过神来一看,原来个很熟悉的人。 “哎呀,是你呀!嗨,江尚夏!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走路的时候别猫手猫脚的!要是把我吓晕了,你负责吗?” 这个斜斜地站在惠媛面前的男孩打了个手势,惠媛只好停住了的唠叨。这个男孩长得有些像姐夫尚永,非常帅气,两条长长的腿丝毫不逊于身高一米七的惠媛的纤腿。正是姐夫尚永唯一的弟弟—柳惠媛的“亲戚”江尚夏。她也用熟悉的手势—“你这个臭小子”来奚落他。 “晕过去?你?别逗了!” 惠媛正准备对这个跟她一般大小的亲家男孩做出反击,尚夏却推开她,飞快地走进了病房的浴室。他看到,自己最最敬爱的嫂子此刻坐在冰凉的地板砖上,正在伤心地哭泣着。尚夏听不见她的哭声,只是看到平时不怎么哭的嫂子却哭成了个泪人儿。尚夏感到非常惊讶。 “怎么会这样呀?你伤得很重吗?非常疼吗?” 看到尚夏飞快地朝自己打手势,惠媛揣度着,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说是因为车祸受伤了,也没有错。从表面上来看,姐姐只是额头有点破了,然而大脑里面却伤得很严重。因此,他的话只对了一部分。姐姐因为事故“受伤了”,所以“痛”—她慢慢吞吞地打着手势,不像是平常那样自然。这时,尚夏轻轻地拍了一下惠灿的肩膀。惠灿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用非常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嫂子,你为什么哭呀?很疼吗?” 惠灿现在已经看不懂他的手势了,这个小伙子对她而言很陌生。刚开始的几分钟,惠灿满怀戒备地盯着这个和刚才的奇怪男人长得很像的年轻人。不一会儿,她就发觉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极其温暖,充满了对自己的担心,根本不像那个凶巴巴的男人。于是,惠灿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继续抽泣。 “呜~嗯嗯,我想回家,我讨厌这里!我怕!” 尚夏轻轻拍打着靠在自己胸前抽泣的嫂子,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于是就朝惠媛看了过来。惠媛正用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他。一看到尚夏询问的目光,惠媛嘴里嘟嘟囔囔地,叹息般地说: “至少,我是不会叫你‘哥’了。” 听到跟自己一般大的亲家女孩柳惠媛突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怪话,江尚夏感到非常惊讶。 “哥?你说什么呀?” 过了一会儿,尚夏才通过惠媛的嘴形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在尚夏眼中,柳惠媛几乎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丫头,而她的眼中此时却噙满了泪水。他蹲在不住地抽泣的嫂子面前,摩挲着她垂着的头发。轻轻的动作似乎成了他的话语,安慰着伤心的嫂子。 “别哭啦,嫂子!没事的,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惠媛愣愣地看着尚夏足足有三分钟,这个家伙正厚颜无耻地跟着姐姐哽咽着。接着,惠媛就抬起穿着皮靴的左脚,狠狠地踹在尚夏的后背上。江尚夏吃了一惊,“霍”地转过头来。 “你干什么?真是的!” 看到尚夏那凶狠的眼神和可怕的手势,惠媛也毫不示弱地叫道: “可笑,真是可笑啊!我姐姐是姐夫的妻子,难道是你的妻子?你哭什么哭?你对我姐姐有什么居心呀?” 一听到惠媛尖锐的质问,尚夏愤怒得涨红了脖子。过了半晌,他才做出了一个简短的手势。 “庸俗!” 尚夏将嫂子交给了正咬牙切齿的惠媛,然后在医院里寻找哥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遍了整个医院,最后才找到了。医院的楼顶的绿十字架正放射出迷人的光芒,尚永就站在楼顶的一个角落里。楼顶比其他地方更接近夜空,所以星星看上去更美、更多。即使尚永不是电影演员,他在满是星星的夜空下抽着香烟的样子也非常有型。如果不是心里有事,尚夏真想多看上几眼。 “你来啦!” 尚永脚下满是烟头,差不多抽了有一包烟了。也许是抽烟太多的缘故,他的嗓音也比平时沙哑了。尚夏听不到哥哥说什么,他从来没有看到哥哥的脸这样可怕过。尚永朝弟弟无力地笑了笑。 “她说记不起我来了,连我的名字都忘掉了。柳惠灿忘记江尚永了。很可笑吧?” 假如有一个女人,她一开始就作为你的朋友,后来和你结婚,一起生活了两年,然后她突然有一天问你是谁,你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呢?这种感受尚夏当然无法明白,所以也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慰自己敬爱的哥哥了。他只好用手势比划着: “到嫂子身边去吧,哥!她一个人会感到害怕的!” “她连我都不记得了!” 尚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疯了似的大喊大叫着。那声音就像野兽的吼叫,传遍了整个楼顶。尚夏听不见他的叫喊,只是满脸诧异地看着他。尚永对面前的弟弟不停地叫喊着: “她的呼吸声、睡觉的样子、说话的口吻,甚至是她的每一种眼神、每一根头发,我都完全记得,她现在却不认识我了!连我的名字都忘掉了!柳惠灿怎么敢对我这样呀?为什么呀?” 尚永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呻吟着。 “他妈的!竟然还有这种怪事?” 这一瞬间,尚夏第一次觉得哥哥很可怜。然而,令尚夏感到更加歉疚的是,他还得告诉哥哥一个坏消息。 “哥,还有一个坏消息,我不能不告诉你。” 看到弟弟突然做出的手势,尚永的眉毛皱了起来。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然而,尚夏接下来告诉他的真是一个“坏消息”。 “爷爷知道嫂子受伤了!” 一看到尚夏的手势,尚永吃惊得脸都变了形。 “什么?是哪个多嘴多舌的混蛋告诉‘大魔王’的?尚夏,是你吗?” 看到哥哥怀疑的眼神,尚夏赶忙摇手。 “你疯了吗?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确实,尚夏没有理由去向那个大魔王、老怪物爷爷搬弄是非。那个多嘴多舌的人是谁,现在并不重要,问题是大魔王知道了宝贝孙媳妇出了车祸。万一惠灿也像问自己那样,问大魔王是谁,接着……就是想像一下,都让人感到恐怖。孙子们比谁都了解这个爱冲动的老怪物爷爷,就算是想一想,身上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暂时绝对不能让惠灿出现在爷爷面前!” “那当然了,哥!没有必要找打嘛!” 尚永带着极为赞同的表情点了点头。这对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家兄弟非常害怕爷爷那支威力无比的拐杖,那支拐杖动不动就会落在他们的小腿上。 “我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姐姐不见了!” 惠媛晒得黑糊糊的脸此刻变得煞白煞白的,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惠灿脱下的病服胡乱地扔在床上,尚永低头看着那件病服,一脸苍白。片刻之后,尚永将惠灿那件皱巴巴的病服抓了起来,猛地摔在病房的地板上,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着: “柳惠灿!你……你!等我找到你,有你好看的!” 然而,即使他不想找她算账,他要找的那个女人现在也沮丧极了。她成功地换上了衣服并且逃出了那家古怪的医院,接着进入了附近的地铁站,准备回家。一看到地铁站墙壁上安装的镜子,惠灿又一次对自己说: “这是一个噩梦!是个一点也不可笑的超级噩梦!” 镜子里那个变老了的女人究竟为什么会是我呢?她走近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她惊讶地发现,一个巨大的地铁广告牌猛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还记得,那是一九九三年就有的广告牌。虽然是广告牌上没有什么新颖的东西,但是上面的模特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一张脸她认识。 “妈呀!这,这是谁呀?这,这不明明就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吗?” 那显然就是她在医院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那个用自己的舌头粗野地搅动她的嘴唇,而且还叫自己“木头脑袋”的坏蛋的脸。广告牌上的那个家伙倚在沙发上,表情还是那么令人厌恶,嘴唇上叼着一根香烟,身上穿着宽松合体的衬衫。翘起的头发、松开的领带、敞开到胸口的衬衫,这副形象对十八岁的小女孩而言,倒是蛮有吸引力的。看到那幅广告,惠灿突然想起他的嘴唇—那张嘴今天粗暴地吻过她。一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我是被你吻过了,可是那不算!至少,我的初吻是想要给我一生都爱的人的!” 惠灿已经完全忘记了,很久之前她就把自己的初吻给了那个男人。然而,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无法得到宽恕的坏蛋,他打碎了纯真少女的梦想。顿时,惠灿的嘴中传出了“恨恨”的声音。她开始朝四周看着,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旁边有一个垃圾桶,于是她就弯下腰在里面翻找着,然后向后退了几步,使劲将手中的东西向广告牌上的那个该死的家伙砸过去。 那是一个可口可乐易拉罐。她扔出去的易拉罐就像是快速球投手投出去的快球,“〓”地一声砸在了广告牌上。更准确地说,是嵌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打中喽!” 惠灿也不管路过的人怎样看她,只是像棒球裁判一样挥起拳头低声叫喊着。那一刻,她像是在那个混蛋的脸上打了一拳似的,感到心满意足。 “你砸广告牌能有什么用呢?” 一听到这句风凉话,惠灿的身子僵住了。她壮起胆子,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果然是他,广告牌上的那张脸的主人。他脸上带着她已然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微笑。 “你逃出了医院,结果却跑到这里来啦?” 在这之前,尚永就曾下定决心,如果找到这个女人,就先在她屁股上抽上一巴掌。没想到的是,她跑出去之后,竟然呆在医院附近的地铁站里。他站在妻子身后,想好好看看她的背影,却不知怎的,渐渐变得一点心情也没有了。终于找到了,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惊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以前知道了她安然无恙时那样。在那个该死的女人将可乐罐砸到广告照片上之前,他还是感到很欣慰。 “我问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惠灿面前走过来。惠灿觉得眼前的尚永非常可怕,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像是要用牙撕咬自己似的。然而,她却硬是挑衅似的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尖声反击道: “不要对我大喊大叫!我一点也不会怕你!” 她只不过是在撒谎。 “别~别靠近我!你~你再往前走~走一步,我就……” “再走一步你就怎样?嗯?这次是要直接往我脸上扔石头吗?” 那个大叔的鬼脸像是要吃人一样,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呢?惠灿真的是不明白。她叫他不要往前走,他还是一步接一步地走了过来。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男人是谁,可是她对这个男人感到非常害怕。嗨!嗨!你这个魔鬼!你走开! “是你先惹我的呀,大叔!是你突然无礼地亲别人的嘴的!我的第一次亲嘴是要给我一生相爱的……” 尚永又一次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辱骂,冷冰冰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你是说想和一生相爱的男人接吻?” 惠灿目瞪口呆地看着尚永,那表情好像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呀?”尚永看着她,嘴唇突然可怕地扭曲起来。 “那又怎样?你的宝贝初吻我早就得到了,现在都不记得了。还有,再纠正你一个错误,我刚才做的不是亲嘴,而是接吻!你这个白痴!” 在丧失记忆之前,柳惠灿知道得很清楚,江尚永总是喜欢挖苦别人、揭别人的短处,后来都没有人愿意跟着他了。然而,对于变成了十八岁纯真少女的惠灿而言,面前这位大叔的话让她很震惊,就像是给了她一记闷棍。 “你说谎!” 惠灿虽然丧失了记忆,但是她的嗓音仍然是那样的尖利。在尚永的记忆中,在惠灿还是十八岁小丫头的时候,她也是用这种尖利的嗓音怒气冲天地向他叫喊的。就像现在这样。 “我要回家了!我和你这样的奇怪男人结婚?那都是鬼话!说我是二十九岁的大嫂,那也是骗人的!说那个奇怪的姐姐是我家的惠媛,那也是骗人的!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 然而,他却记得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要是发起脾气来,就会倔强得要命。 “好呵!想回家,是吧?”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着。她拼命地大喊大叫着、挣扎着。 “我疼!放开我!这是去哪儿呀?放开……” “吵死人了!你给我闭嘴!” 听到尚永那一声断喝,惠灿吓坏了。接着,她的耳边又传来了尚永的声音,不过比刚才要平静多了。 “你是说想回家?那就跟着我走吧,不要吵吵闹闹的。我会带你回家的!” 这简直像是要送迷路的孩子回家,再也没有比这令人高兴的事情了!于是,惠灿在今天苏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向这个被自己诅咒过无数遍的坏男人露出了微笑。 “真的?你说的是真是吗?” 看着她的微笑,尚永猛然想起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段对话。面前的女人,这个说想离婚、说没法再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突然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他当时觉得真是啼笑皆非,于是对她问道: “你,连我的名字都想忘掉?” 惠灿就是像现在这样露出两颗门牙来,开心地笑着,回答说: “嗯!是的呀!” 她那时露出来的微笑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呢?他不明白。看着她那似曾相识的微笑,尚永脸上带着略微复杂的表情说道: “可是,你到那个家之后会哭吗?” 她没有听懂。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尚永心里清楚,在凌晨三点钟乱按别人家的门铃,是一种特别恶劣的行为。可是,他还是“啪啪”地按着。 回到家了!惠灿觉得很欣慰,又觉得很害怕,这毕竟是在凌晨了。尚永拼命地一遍又一遍地按着蓝色大门的门铃,十年前她就是住在这里的。门铃像疯了一样响个不停,这座房子的现任主人还以为又是哪个喝醉了酒的家伙在没头没脑地乱按门铃呢。可是,过了半分钟,那个该死的门铃就是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到底是哪个家伙呀?” 门终于打开了。房主看到,在乱按他家门铃的并不是什么“家伙”,而是一个戴着墨镜的怪模怪样的男人和一个圆脸蛋大眼睛的女人。那个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怀敌意地看着房主,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是谁呀?你怎么从别人家里出来了?”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房主非常生气。 “你这是说什么呀?你这个小姐,真是的!七年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刚一说完,房主就惊惶起来。他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但是那个女人却变得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就像是听到有人说她明天就会死掉一样。她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噙满了泪水,而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似的,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说过你会哭的!” 那一瞬间,惠灿真想掐死面前这个不停地挖苦她的男人。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七月二十四日。” “我喜欢的冰激凌呢?” “开心果加杏仁。你总是一个劲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直到吃得肚子疼。” 听到这句不留一点情面的回答,惠灿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忍住怒气,接着又问尚永下一个问题。 “我有多高?” “一百五十八公分!不过,你总是吹牛说自己是一百六十公分。因为饭不好吃就饿着肚子时的体重是五十公斤,平常是五十一公斤,晚上吃完面条睡觉的时候是五十二公斤!现在满意了吧?” 惠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像都超过二十个了。尚永烦得牙齿“格嘣格嘣”地响。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可是,她好像还不服气似的,把他叼在嘴上的香烟拔了下来,开始问第二十三个问题。她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来,似乎觉得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尚永却一脸不屑地回答说: “你是说藏在你床垫里的那本俗不可耐的戏剧习作本吗?” 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惠灿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煞白的。尚永从她手里抢回香烟,用打火机点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辛辣的烟味,她的大眼睛里又开始噙满泪水。很快,眼泪就从她脸上“哗哗”地流了下来。 “呜~这不可能!妈~妈妈和爸爸到底去哪儿了呀?还有小鬼惠媛呢?” 尚永冷冷地盯着涕泪俱下的妻子,他也不愿意相信这种该死的怪事,他也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哭一场。可是,如果他的哭泣能让她的记忆力恢复,他早就哭了,那样的话她至少会记起他一丁点来。 “岳父、岳母……真是的!你妈和你爸现在不在汉城,早在几年之前就退休了,后来移民去加拿大了。” “这么说,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脸黑糊糊的大姐真的是惠媛吗?不可能!她现在才上小学六年级呢!” “十一年之前可能是这样吧。不过,她现在可是一名化妆师!” 眼前一片漆黑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这个大叔知道她那几乎要赶上国家机密的体重、喜欢吃的冰激凌,连自己所藏的“宝贝”就在床垫下面都完全知道。一想到这个大叔也许真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惠灿就惊恐得两眼发黑。她壮起胆子,冷淡地对这位抽着香烟的大叔问道: “那……我真的和大叔结……婚了吗?” 听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妻子在左一个大叔右一个大叔地喊着,尚永将嘴上叼着的香烟“啪”地一声吐到地上,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左手和自己的手并排放在一起,对她吼道: “看见了吗?是一样的吧?我们两年之前一起到金店买了戒指,然后我们就结婚了!现在够了吧?还有,为什么叫我大叔?你生日比我还早两个月呢,大嫂!” 天哪!真是有两只戒指!惠灿突然觉得有些害羞,脸色微微红了一下。然而,她的眉头接着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个男人竟然叫她大嫂! “你要是再叫我一声大嫂,我就一直叫你大叔!可是,我该怎么称呼大叔呢?” “该死的,你又叫我大叔!” 尚永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硬是忍住了快要冲出口去的辱骂。 “嗯?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才公平呀! 这一刻,他真想一把抓住这个无耻的女人,在她耳边大声吼道: “公平?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公平’?你突然有一天跟我说你没法和我生活下去了,你告诉我原因了吗?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现在怎么办?你?还有我?” 在这个女人一醒来就问他是谁之后,尚永就无数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呢?你突然有一天跟我说没法和我生活下去,气冲冲地从我身边跑开,然后就撞在树上,连我的名字都完全忘掉了。你真是太可恶了!我就这样将你抛弃吗?就像昨天那样?我们两个再也不见一次面、你再也别叫一声我的名字?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也说没有你我也能活下去?你,我,我们早就结束了?” 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个女人完全忘记我了。 她连想与我离婚的事都完全忘记了。躲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恶魔开始嘿嘿冷笑起来。 “好,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现在轮到我嫌弃你了!天下闻名的江尚永为什么就要被你甩了?不管你怎么发疯似的又蹦又跳,现在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我会让你呆在我的身边,我一定要你再次叫出我的名字!你所能做的只是和令你害怕的男人一起再生活一次!所以,我们的离婚是无效的!你也没有异议吧?这可是你自找的!” 就凭着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之极的理由,尚永决定留住面前这个女人。可是,现在她却要他重新介绍自己。自从成为大明星之后,尚永就没有必要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了。他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略微有些难堪,不,是非常难堪地开始向妻子介绍自己的名字。 “我叫尚永,江尚永。” “尚永?” 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了尚永的耳朵。 “对,这一次可千万不要忘记!你这个白痴!” 就这样,他们的离婚协议成了一纸空文。 3、我二十九岁 不愿相信的事实 “你忘掉的东西,你自己去回想!这样公平吧?把我们为什么结婚都忘掉的人,是你这个白痴,而不是我!” “这个决定无效!我没法和江尚永这个臭小子拍电影!不,我不想和他拍!” 在争分夺秒的拍摄过程中,男主演却像烟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难怪导演要唾沫四溅地说出这种话来了。替那个家伙当挡箭牌的是他的经纪人朴泳晁。此刻他的心里也急得要命,恨不得一见到就一把拧断他的脖子。可是,他的身份是那个臭小子的经纪人,他不得不去安慰正急得上蹿下跳的导演。 “真是抱歉,我也没法多说些什么。您先消消气,我想我一定能把他带回来的!他打来电话说,他妻子出车祸了!” 听到说江尚永的妻子出车祸了,导演话中的怒气立刻减少了一大半。可是,他还在继续对泳晁发火。 “那也得事先征得同意再走呀,是吧?那个臭小子在圈子里早就混了好多年了吧?因为他有点名气,你们就非要让他加入,却不知道那家伙混账透顶,结果匆匆忙忙地搞成了这样!” 泳晁不停地点头哈腰地道歉,就像是一个有口难辩的罪人似的。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呀,您冷静些,导演!您这样激动血压会上升的!如果您病倒了那就出大麻烦了,那可是我们电影界的一大损失呀!” 说话的女孩非常漂亮,那美妙的嗓音宛若珍珠洒落在银盘上。她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容貌姣好,浅浅的双眼皮、大大的眼睛、精致的小鼻子,嘴唇上涂着浓浓的珊瑚色口红。她正在微笑着,美艳得让人神魂颠倒。她刚一说完,导演的声调又降了一半。 “嗯,嗯,这倒是事实,可是跟这种徒有外表的狂妄的家伙……” 导演心里很清楚,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这个女人是个狡猾的狐狸精。然而,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变得有些神魂颠倒起来。 “对了,您今年秋天一定会参加我们星族公司的成立大会,是吧?您一定要来呀,导演!如果您不来,我每天晚上都会伤心哭泣的!” 她赢了。最后,导演跟她约定,如果在明天开始拍摄之前将江尚永这个臭小子找来,他就不再追究问题。连智媛就是连智媛,她跟男人较量从来就没有输过。 “每天晚上都伤心哭泣?你的演技是日益见长呀!可是,你要小心呀!不管你怎么喜欢江尚永,那个家伙可是有妇之夫呀!你到处宣扬自己喜欢他,那是很危险的!” 在结束了一番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表演之后,智媛吁了一口气。她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个说风凉话的人,那表情毒辣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她就是刚才那个女孩。 “你闭嘴!别招惹我!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挖下来!” 一个大男人在受到女人如此直白的侮辱时,一般都会气歪了鼻子的。然而,她面前站着的男人—徐胤伍倒是想法怪异,他觉得不带刺的玫瑰毫无魅力可言。所以,当他听到她的侮辱时,反而嘻嘻地笑了起来。哦,真是可爱的人儿!她竟然钟情于有妇之夫江尚永,真是太可惜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对泳晁说道: “哦,泳晁兄,倒不如就像导演说的,把尚永那个家伙换掉,由我来演那个角色!你说呢?反正那家伙和我演技差不多,也是二者取其一的事,对吧?” 一听到这句话,智媛突然格格地笑出声来。 “我~真~真是快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智媛刺耳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着,胤伍的脸渐涨成了紫色。半分钟后,智媛的笑声嘎然而止,接着说道: “真是有病!你说的是人话吗?闭上你的嘴出去!” 徐胤伍知道,这个才二十一岁的漂亮女孩是圈子里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名气很大,性格却很刁蛮,一点也不给别人留面子。她说的话却重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再也无法像平时那样忍让了。 “怎么啦?什么不是人话?不管怎么说,这不是连第一个场景都没法顺利拍摄吗?我就不如那个家伙吗?” “是呀!你连尚永哥的一根小指头都赶不上!你难道还不知道?” 智媛的回答极其尖刻,她对自己厌恶的男人从来都是这样。 “当初不就是因为选你没有把握,所以才选尚永哥的吗?如果由他出演,肯定会观众云集的,你以为公司没头脑呀?用你的话也就只能达到一半的效果!要是你真想演,就先把圆珠笔放在嘴里做一做发音练习吧!哼!” 真话有时候听起来也会让人觉得特别恶毒、特别残忍。对演员徐胤伍而言,现在就是这样。虽然都是一样的人,可是智媛却划分出了等级。她把完全是先从戏剧舞台上赢得实力,再进军电视剧和电影的江尚永看作是王子,而把一开始就巴结公司头头们的女人,后来凭着私人关系走上演员道路的徐胤伍看作是乞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现在他们却在同一家公司共事,这是令他感到最最郁闷的事了。他眼里充满了恶毒的神情,反唇相讥地说道: “也许吧!也许江尚永那个家伙确实比我演技好。我对你是百依百顺,可是那个家伙却把你这样的公主不屑一顾地甩掉了!” 听到这句恶毒的话,智媛却没有勃然大怒。她只是抓起面前摆着的重重的烟灰缸,然后甜甜地笑着,对这个竟敢揭她伤疤的家伙警告说: “我给你选择!是立即从这里消失呢,还是让我用烟灰缸砸断你好看的鼻子?” 胤伍知道,自己招惹了智媛,她肯定会说到做到。于是,他立即灰溜溜地走出了办公室。三十六计走为上,这可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胤伍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呀!你好像经常掺和到尚永的事情里面去。我讨厌这种令人心烦的事情,你最好收敛些!这里可不是你出生的美国,而是保守的韩国!” 办公室里只剩下泳晁和智媛两个人。泳晁的话听起来总是这样严肃,可是智媛好像并不当回事。她把两只手捂在自己的耳朵上,装作不听的样子。泳晁是个喜欢严肃的人,他对智媛的举动当然很反感。可是,这个漂亮的女孩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两只脚蹭来蹭去的,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看到她这副样子,这位在综合娱乐公司—星族公司中负责管理影星的经纪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尚永因为老婆出了交通事故,就在拍摄过程中一声不吭地跑掉了。连智媛对那个有妇之夫江尚永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徐胤伍相貌长得倒还可以,可是说台词的时候却舌头发硬,连自己是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想和江尚永竞争。老天怎么就给了自己这三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呢?人生真是多灾多难呀!泳晁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来—尚永的老婆伤得怎么样呢?没事吧? ———人生真是多灾多难。 出院那天,惠灿也是这样想的。医生说她得了失忆症,不过不用再住院,所以出事的第二天她就得出院。那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正以“丈夫”的名义替她办理出院手续。她除了病服之外,没有其他衣服,只好穿上了那个男人带来的衣服和鞋子。她没有地方可去,只好跟着那个男人去他家里。一群记者正鬼鬼祟祟地等在他家门前,就像是间谍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当惠灿穿着陌生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跟着他走到这座陌生的公寓前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更像是《艾丽丝镜中奇遇》中的艾丽丝。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尚永用手上的钥匙打开了房子的大门,然后很厌烦地回答了一句: “是我的家!” 准确地说,这里是他和她的家,只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 惠灿心里清楚,如果真如那个男人所说的,他是她的丈夫,那么这个房子也就是她的家了。可是,她的心正在七上八下地慌乱地跳着,她的心里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这个事实。房子里挂着的所有窗帘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蔚蓝色,桌子上和墙上的照片中的女人也是她自己。她觉得这个地方太熟悉了,同时又太陌生了。她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刚刚进入怪异世界的艾丽丝,或者像突然掉在其他国家里的外国人。 “我二十九岁。我二十九岁。我二十九岁。我……” 惠灿看着浴室里的镜子,嘴里念念有词。在进屋子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被外面下着的瓢泼大雨淋成落汤鸡了。 洗漱台上的口杯中插着两支牙刷,一支深蓝色,一支粉红色,像是暗示着什么。壁橱里放着许多毛巾,都按照她叠毛巾的方式叠成了四折……总之,这里也混杂着陌生感和熟悉感。在一个看似陌生的房子里,进入陌生的浴室脱下衣服洗澡,这可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些,她就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我二十九岁。我二十九岁。我二十九岁。我……” 她念经似的嘀咕着,不知不觉地开始仔细地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来。面颊被太阳晒得有些黑了,脖子、手臂和腿是浅棕色的,隆起的胸部和脖子白得像雪一样。啊,怎么会这样呢?胸部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得丰满起来了。还有,我什么时候把眉毛刮成这样了?腋窝下的毛毛也不见了,指甲上还涂着浅色的护甲油?镜子中的这个女人有着成熟女性的身体,她觉得有些陌生。 真是突然在一夜之间长成大人了!刚才她拼命默念着自己是二十九的时候,就想着快快长成大人。可是,现在已经成为大人了,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还是伤心呢? “惠灿呀,你现在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九岁!你能坦率地接受你是二十九岁吗?” 惠灿正在浮想联翩,浴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她听到那个男人在说: “喂!你还没洗完吗?” 惠灿下意识地背过身去,两只胳膊捂在胸前。一看到她雪白的后背和裸露的臂膀,尚永顿时没了声音。这一瞬间,尚永突然问自己: “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身体,是在什么时候?” 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大概是在两周之前吧?” 在惠灿对自己抛出离婚炸弹之后,他就没有再进他们的卧室,之后连她房门的把手都没有碰过。他可不会将一个对自己如此反感的女人拉到床上来,那是他的自尊。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能像这样维护着自己的自尊,直到两周之前的那天晚上—就像现在这样,无意间地看到了她裸露的身体。 “出去!关上门!” 不知道是因为渗进来的寒气,还是因为尚永望着她的眼神,惠灿雪白的肩膀开始哆嗦起来。如果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继续洗澡,也许用不着说,他也会轻轻地关上浴室的门的。不,他肯定会那样做的。然而,惠灿近乎命令的口气刺激着他微妙的神经。 “江尚永!我叫你出去!” 他的脸色变得可怕起来,对两颊通红、瞪着眼睛厉声叫喊的惠灿说道: “你是白痴吗?用这种口气说话!那是叫人出去吗?真想要我出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你这个白痴!” “我说叫你出去,就是叫你出去!快点出去!别等我骂你!” 他知道,这个厉声厉色地向他发出命令的女人这种时候是不会开玩笑的,她会说到做到。可是,尚永这会儿禁不住动起了歪脑筋。 “一个女人在自己家里与丈夫做爱,就算她大叫大喊,也不会有一个人来看的!” 唰~ 浴室里水珠飞溅起来,尚永毫不费力地将惠灿摔倒在冰凉的地板砖上。又凉又滑的瓷砖贴在她的背上,她颤抖着问他: “你要干什么?” 尚永抚弄着妻子柔软的耳垂,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已经是最后了,要么上床,要么道别!” 惠灿将头朝向趴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喘了一口气,说道: “不要这样,尚永!你这样是没有用处的!你也是同意的,对吧?我可是已经决定再也不做你老婆的,所以你现在不可以碰我!” 尚永的头发还是湿的,可他年轻的身体却在燃烧着。尽管她说不可以碰她,他还是不明白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不是喜欢和我做爱吗?” 听到他嘲讽似的话,惠灿竟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喜欢过,而且现在也喜欢!和你做爱感觉就像飞上了天堂!” “那又为什么不行呢?” 尚永的眼睛好像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什么没法和我生活呢?为什么现在不行呢?”惠灿盯着他的眼睛,用平静而又清晰的语气说道: “我要返回天堂了。我以前是喜欢你,但我现在讨厌你了。所以,你不要这样。如果最后的道别是这个样子,我会非常伤心、难过的,也许都不会把你作为朋友留在记忆里的!” 这个威胁很管用。他从妻子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带着演员特有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却又极其苦涩的表情说道: “你真是个浑帐女人!朋友?什么朋友?对我而言,你只是个女人!除此之外,你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哼,你这个娘们!你现在对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够了吧?“ “……够了。” 惠灿脸上的表情同样也很苦涩。两周之后,她却再次以相同的模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叔!关门呀!” 惠灿的声音很低、很尖,充满了恐惧。她胸前裹着一条毛巾,毛巾似乎快要掉下来了。不管有没有丧失记忆,她都一点也不肯让别人看见她裸露的身体。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白痴,尚永突然这样想。你越是那种表情、那种声音、那样遮遮掩掩地,我就越想看见,这个笨女人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她那充满恐惧的神情、恐惧的声音,还有她抓着的那条可笑的毛巾,他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她的耳根红起来。她听到尚永一脸不屑地说: “喂,小姐!你遮着那条毛巾不觉得可笑吗?你的身体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求你别再做这种让人恶心的动作了,好不好?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抓着连我都不记得的女人,跟她说要欣赏她的身体的!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洗完出来!” 听着这不高不低的冷冰冰的声音,惠灿害怕极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被这种家伙牵着鼻子走呢?我真的结婚了吗?跟这种脾气恶劣的家伙结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为什么和你结婚了呢?” 不管是在失去记忆之前还是之后,只要是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惠灿就忍不住要问。现在,她正壮着胆子问那个声称与自己结了婚的男人。尚永正在擦着湿湿的头发,脸上带着很不耐烦的表情。她非常诚恳地对他问道: “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大叔脸色这么可怕,脾气又很恶劣,就算是下辈子我也绝对不会要你这种人做丈夫的!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叔和我碰上‘结婚’事故了吗?” 尚永的眉头皱了起来。惠灿心里感到非常害怕,眼睛却在扑闪扑闪地看着他,等他回答。过了半分钟,他才没精打采地对妻子说道: “那时候我有点发疯!” 惠灿并不期望像电影中那样,听到他性感的嘴唇里说出令人肉麻的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爱你!”可是,至少她也不希望得到那种毫无诚意的回答。她真想狠狠地打他一拳。他又接着说: “嗯,要我说理由的话,有很多种呢!第一个理由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第二个理由就是,我想像大韩民国的所有男人那样,合法地跟女人睡觉。要是觉得不对,那还有第三个理由!就是我们住在了一起,突然有一天你莫名其妙地呕吐起来,我坐也不是、跑也不是,就被你俘虏了。对吧?” 他说的第一个原因和第二人原因听起来都很吓人,而第三个原因听起来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尚永垂头丧气地继续对她说道: “哼,结完婚才知道,原来你呕吐并不是因为怀孕,只不过因为得了是胃炎!” “这是真的吗?” 惠灿紧张得脸色发绿,就像是窗子外面的闪电。尚永看着她嘿嘿地笑了,笑得很无耻。他觉得,不论是在失去记忆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 “这三个原因,你觉得哪一个合适呀?挑一个吧!嗯?都不是吗?” “你这是做什么呀?别人可是很认真地问你的!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看到惠灿又想尖声反驳,尚永也针锋相对地吼道: “你忘掉的东西,你自己去回想!这样公平吧?把我们为什么结婚都忘掉的人,是你这个白痴,而不是我!” 窗外轰隆隆地响起一声惊雷,就像是回应他那冷酷无情的回答。雨从惠灿出院的时候就开始下,现在不知不觉地下得更大了。天上被乌云笼罩着,黑压压的一片。雷声又响了起来。 轰隆隆隆隆隆隆!哐…… 嘎…… 为什么这一瞬间,雷声变得这么可怕呢?惠灿无从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将自己那张惊恐的脸藏到了他的怀里,刚才那不依不饶的样子跑得无影无踪。远处的雷声还在像恶狗一样地狂吠着……片刻之后,尚永讥讽地说道: “你是因为害怕才要我抱着你的,对吧?嗯,我可没有主动要求那么做!” 听到他这句无情的、羞辱性的话,惠灿将低埋着的头“霍”地一下抬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她带着满是愤怒的眼神尖声反驳道。尚永的脸凶狠地皱了起来。 “打雷打闪的时候,你轻轻地说:‘我怕!尚永,你抱着我吧,这声音真是快吓死人了!’噢,你说你忘了吗?真是奇怪!只要一打雷,你就往我怀里钻,也不管记不记得!” 惠灿咬着嘴唇想,为什么这个大叔并不伤害自己,而且还感到很焦急呢?是大人对小女孩耍坏心眼!我不可能对这种坏心眼的家伙那样说的!想到这里,她猛地抬起头,振振有词地反驳说: “你说谎!我不可能对大叔这样的男人那样说的!” “不对,你说过!” 就像他们经常吵架时那样,她的嗓门一抬高,他的声音就会变得冰冷、缓慢而又尖刻。 “你想想,你和我在这里做过多少次爱呀?你记不起来就让我来告诉你!刚才要我抱着你的人,就是你!你曾经在我的身子下面无数次呼唤过我的名字!以前只要我愿意,你就会叉开你的双腿!别告诉我你记不起来了!你做过的!你吻我吻得嘴都肿了,抚摸着我,和我做爱一直做到天亮!你和我做过的!那也是相互愿意的!你这个白痴!” 不管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一个心理年龄才十八岁的“纯真少女”难以接受的。听了尚永的话,惠灿用极其苦涩的语气对他说道: “那之后,我没有说过感到后悔的话吗,大叔?在我的脑海中,好像一天要后悔十二三次呢!” 惠灿理直气壮的声音如同刚刚响过的雷声,冲进尚永的耳朵。这时,他的耳边又“嗡嗡”地响起这个女人的另一种腔调。 “现在我太讨厌你了!就是你的手碰到我身上,我也会起鸡皮疙瘩的!连你的名字我都想完全忘掉!” 尚永简直就想卡住这个女人的脖子,她不管是在失忆之前还是之后,都无比恶毒地往自己的伤口上洒盐。 “你再说一遍!你后悔躺在我怀里?” 那一瞬间,外面闪电的光芒突然映在他大理石般白皙的脸上。惠灿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下巴在哆嗦着。惠灿害怕了。她已经在后悔刚才说过的话,毕竟发火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我~我也不~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 他朝她靠了过来,脸上满是嘲弄的神色。他冰冷而又缓慢的声音变得越阴沉,惠灿的心就“怦怦”地跳得越厉害。她本能地感觉到,惹了这个脾气恶劣的男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再说一次呀?” 这个男人看着自己,眼神似乎很冷淡,又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她不明白他这句嘲弄似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 “也许你说上一次,就会想起来呢!你后悔还是不后悔?” 他的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声传进了她的耳朵,比雷声还要响亮,充满了火药味。 “你~你在开玩笑吗?” 惠灿睁着两只惊惶的眼睛问道。尚永一字一顿地回答说: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记住,柳惠灿!你所认识的江尚永是不会开什么玩笑的!” 不一会儿,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她散着头发躺在了他们以前一起睡过无数次的卧室地板上,而他就趴在她身上。不过,气氛却不像以前那样友好了。 “你要是碰我,我就跟你没完!你这个流氓!调戏未成年少女是犯~犯罪!” 他嘴角带着一丝嘲弄,反问她: “未成年少女?” 竟然还有二十九岁的未成年少女? “嗨,小姐!你不要再搞笑了,好不好?你要是再逗我……你会咬着自己的舌头的!” 听到他的玩笑话,惠灿两眼充满了怒火。她立即回答说: “我才不会咬自己的舌头!我为什么要死呀?该死的人是你!你要是现在碰我一下,就肯定会死的!一定会!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这可真是极其危险的威胁。然而,奇怪的是,尚永的脸色却比刚才缓和多了。从昨天见到他以来,惠灿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似的神情。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我可是认真的!” “我知道,柳惠灿任何时候都很认真。” “那你笑什么呀?你变态呀?” 听到这句侮辱性的话,尚永却莫名其妙地“扑哧”一声笑了。然后,他带着极其复杂的神情,低头看着惠灿的脸。 “我觉得,虽然你失去了记忆,可是从你这种疯疯癫癫的性格来看,你还是你。” 很显然,说别人疯疯癫癫的可不是什么称赞。可是,惠灿心里真是觉得怪怪的,这位大叔无礼的嘲笑第一次让她有些精神恍惚起来。 “你别~别笑!我绝对不能被这种男人的微笑迷惑,绝~对不能……” 他把自己的耳朵靠在她的左胸上,湿湿的头发盖住了她“怦怦”直跳的心口。 “大~大~大叔,你在干什么呀?” 她想把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胸口上推开,可他硬是将耳朵贴在上面。 “别动!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啊,在跳呢!” “人活~活着的话,心当然会跳的!” “真是幸运!” 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惠灿竟然忍不住也问道。 “什么呀?” “我是说,车都被树撞瘪了,可你的心仍然在跳。” 对变成了十八岁少女的惠灿而言,她的心这时跳得都有点痛。她第一次发现心还能跳得这么快。尚永听着她心脏搏动的声音,突然抚摸起她的面颊。要不是这样,她也许还会乖乖地让他听一会儿自己的心跳的,因为那种微笑、那种声音真是让她觉得晕乎乎的。她“叭”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别~别摸我!” 一听到这句话,尚永突然想起这个该死的女人在两周前说过的话来。 “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不可以再碰我一下!我现在太讨厌你了!就是你的手碰到我,我也会起鸡皮疙瘩的!” 为什么不管是在失忆之前还是之后,这个身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总是叫他不要摸她呢? “如果我想摸呢?如果我准备摸呢?如果我一定要摸呢?” 被她打开的手又伸了过来,倔强地抚摸着她光滑而有些发烫的额头、发热的面颊、下巴和脖子,接着又开始抚摸她从睡衣里露出来的胸部的曲线。如果不是她叫喊起来,他也许真的会把她的睡衣脱掉。 “讨~厌!救命呀!” 听到她的哀叫声,他立即停住了。她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恐惧。她问道: “你~你这是犯规!即使说我真的长大了嫁给了你,我~我现在也不认识你!你对初次认识的女人总是这样吗?” 真是血淋淋的指责。听着这些尖刻的话,他的脸变得毫无表情,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了。惠灿颤抖着,眼睛却倔强地迎着他的视线。他脸上带着苦笑,说道: “是的,我犯规。我刚才疯了,竟然跟小女孩这样!” 他爬起来之后,惠灿终于得以长长地舒上一口气了。尽管如此,这个二十九岁的“少女”却觉得心乱如麻,像是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尴尬的沉默被突然传来的门铃声和敲门声打破了。 “江尚永!我们是sos电视台子夜王国突击采访组!听说您夫人出了交通事故,可是第二天就出院了,请问她身体状态怎么样……” 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到这些话,他咆哮起来。 “你们,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吗?可以出院就出院,还有什么可看的?” 这一瞬间,惠灿眼前浮现出地铁站墙壁上张贴的那张巨幅照片。那个男人和自己为什么结婚了呢?他是做什么的呢?她突然很想知道。 4、忧伤的灰姑娘 “有一天, 睁开眼睛一看, 姐姐身边的男人是大韩民国第一帅哥,他成了姐姐的丈夫。 那要是我,我会高兴得哼起歌来的!” “我不喜欢哼歌,这是你和我的区别。” 在惠灿无法记起的十多年里,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在她记忆里的一九九三年,伟大的人类就已经向月球发射了宇宙飞船,证明了月球上没有玉兔。机械文明也在飞速发展,改变着人们的思维。只要在互联网上的网站中输入“江尚永”三个字,电脑屏幕上就会出现满满当当的有关他的信息。于是,惠灿就可以仔细查看那个男人和自己的过去了。 名字:江尚永 出生时间:1975年11月17日 身高:188cm 体重:78kg 家庭成员:夫人、祖父、弟弟 学历:新罗大学工商管理专业中途辍学 处女作:1997年电视剧《恋爱法则》 演出作品:《白夜》、《希望的楼阁》、《天堂之路》…… 屏幕上有各种各样的信息,有他的身高和体重,有从他初次登台到不久前他夫人出交通事故的报道,甚至还有他新拍的电影今天将举行试映会的新闻。可是,看着这一切,惠灿觉得心里一点点地苦涩起来。因为,从记录上来看,现在的她并不是过去的她所期望的那种端庄淑雅的女人。她在十八岁的时候,曾在朋友们面前宣扬说: ———我呀,大学毕业之后……不,在这之前就会去欧洲留学。我要在那里认真学习,在三十岁之前一定要当上电影导演。我还要写出好剧本来,先在有名的电影节上获奖…… 可是,现在看来,在朋友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实现。从各种综合的情况看,她好像曾经进入过电影界。她从做演出部的跑腿儿开始,一直做到编剧、第二摄制组导演,最后将那部电影的男主演—高中同学江尚永成功地搞到手了。结婚之后,她却成了一个灰姑娘,做了家庭主妇。 “哈!哈!哈!我似乎比高中的时候本事大了呢,连全韩国的女孩最想约会的男人都骗到了手!” 关于她的灰姑娘的故事写得很夸张,惠灿紧紧地盯着屏幕,笑得都要岔气了。惠媛看着她,对她的话很是不满。 “姐,你别笑成那样,好不好?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人的心理本来就是这样,占有了英俊男人的女人都会被人嫉妒的。你怎么能笑成那样呢?” 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妹妹皮肤黑黝黝的,在现在的惠灿看来,却像是大姐。 “姐姐对突然有一天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二十九岁的少妇还是难以接受,可这有什么用呢?想想好的方面吧!你已经读完大学了,现在已经从每天清晨就上学和上晚自习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了!你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观看少儿不宜的电影!你身边的男人就是大韩民国第一帅哥,他成了你的丈夫!那要是我,我会高兴得哼起歌来的!” 用这种语气说话的这个大姐,真的是那个曾经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惠媛吗?不过,看来还真像是惠媛长大后的样子呢。哪怕是因为没做作业而被老师罚跑,惠媛也会“呵呵”地笑着说:“在外面跑着玩,不用闷在教室里,我更喜欢呀!”然而,惠灿可不想像惠媛说的那样哼歌,这就是柳惠灿和柳惠媛的区别。就在她要说出来的时候,惠媛开始给她涂口红,并且郑重地告诉她: “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两个小时之后,你要与姐夫一起参加电影试映会!你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完美,要像二十九岁的样子!所以,现在请你闭上嘴,看着这里!我给你化妆!” 惠灿听尚永说过,惠媛的职业是化妆师。可是,她却想把自己妹妹的职业叫作魔法师—用一根魔杖就能使人变身的魔法师。在这位“魔法师”的帮助下,惠灿在那天晚上举行的新电影试映会上,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接近三十岁的少妇模样: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浅淡而完美的妆容、让身旁的英俊男人为之倾倒的高贵服装。除了额头上还有车祸后留下的伤痕外,她的样子很完美。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相当厌烦。 “鞋跟为什么这么高呢?走路的时候都晃晃悠悠的!该死的!不要装假睫毛这种东西!总是像要掉下来似的!脸上也涂了一层又一层的化妆品,真是难受。” 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突然变成了二十九岁的女人,这个世界真是太令人烦恼了。只不过是出一次门,为什么还要打扮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她正在发着呆,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哎呀,大姐,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听说你出了交通事故住院了,没事了吧?最近还好吗?” 一个漂亮女孩非常亲热地问候自己,惠灿却不知道她是谁。这个人是谁呢?她是做什么的呢?她认识我吗?惠灿满脸狐疑地看着对方。那个女孩耸着肩向她走过来。 “哎哟,心里不乐意,也不要表现得这样露骨嘛!虽然和演员一起生活了好几年,脸上却还是什么都藏不住呀!像孩子一样!” 那个漂亮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向惠灿这边走来。她看起来有二十出头,美得令人惊叹。她走得越近,惠灿就越感到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这时,惠灿再次想起出院那天尚永说过的话来。 “知道吗?你现在连我的名字都完全忘掉了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惠媛、尚夏之外,谁也不能知道!” 尚永郑重其事地说着。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是想尽可能地平静地生活呢,还是想刊登在报纸上被人当作精神病患者呢?” 听了这个可怕的描述,她忍不住尖声反问道: “精神病患者?我得的是局部失忆症!” 就这样,她忘掉自己丈夫的名字的事成了一个“秘密”。她像大人一样打扮自己,在连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奇怪世界里,煞有介事地和别人互致问候。可是,就现在看来,这句谎话也好像要掩盖不住了。怎么办呢?惠灿心乱如麻。那个漂亮女孩仍然灿烂地笑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尚永哥那天面色煞白地从摄影棚里跑了出去,我还以为姐姐怎么也会断了一条腿呢!现在看来,好像是白担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惠灿心里觉得这个声音甜美、笑容可人的女孩像是在戏弄她。她感到非常生气,一下子将那些担忧抛在了脑后,大声叫道: “你是说我非得折断一条腿吗?” 看到惠灿的反应,那个女孩也不说:“哎呀,姐姐!你太敏感了!我是和你开玩笑呢!”她可爱的脸蛋上仍然挂着微笑,很认真地说道: “哎呀,你没听明白吗?” “……” “做妻子的至少不要妨碍丈夫的工作嘛!你知道尚永哥因为这件事搞得有多狼狈吗?他一听说你受伤,电影都顾不上演了,结果姐姐却一点事也没有,真是可笑呀!” 那一刻,惠灿真想用两只手拧住她的面颊把她提起来,并且大声责问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一看到她脸色不对,女孩立即改口说: “我跟你开玩笑呢!呵呵呵!姐姐脸上真是什么都藏不住呀!别那么生气嘛!你是和大韩民国第一帅哥一起生活,他这样关心你,是理所当然的呀!可是我真想知道,你和尚永哥是怎么相识的呢?你告诉我嘛!可别跟我说那种‘一开始就发觉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这样的陈词滥调哦!嗯?我是真的想知道!” 那一刻,惠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更想知道的人是她自己,而她却不能将这个事实告诉面前的这个漂亮女孩。就在这时,有个人从惠灿背后“倏”地一下抓住了那个女孩的肩膀,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连智媛,如果你是来看电影的,就乖乖地看电影去!别缠着别人老婆喋喋不休地说废话!她刚出过车祸,绝对需要安静! 是惠灿的“丈夫”。 “真是的!你总是这么敏感!我只不过是问候了几句话嘛!这又怎么啦?” 智媛脸上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固执而又倔强的神情。尚永对她厉声吼道: “我说过讨厌你!你听不懂韩国话吗?” 这个演员和她的丈夫身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就是神经极其敏感。那天,尚永肩负着这两个角色,因此他的脸色比平时显得更加可怕。智媛知道此时的江尚永不能惹,于是立即转身走到她的追随者云集的地方去了。在走开之前,她用含着些许怨恨的眼神看了尚永一眼,这种眼神一直铭刻在惠灿心里,无法抹去。 在这种表面上显得喜气洋洋,背后却极其紧张的气氛中,惠灿坐在依然陌生的男人身边开始看电影。她的脑海里一片漆黑,就像这座黑暗的电影院。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不要走!” 男主人公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他正抓着一个女人的胳膊,眼睛里似乎在流泪。这张脸分明就是带着一副极其冷淡的表情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男人的脸。在医院里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他时,惠灿也曾惊讶过:“哇!真像是电影演员呢!”尽管看过了互联网上有关他的信息,她这一刻还是感到很震惊。那个是自己“丈夫”的家伙真是“电影演员”呢!惠灿一边想,一边很投入地看着。在大型屏幕上,她的“丈夫”正在和别的女人热情似火地对视着。然后,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 “我……可以吻你吗?” 女主人公陶醉地注视着他,问道: “为什么呀?” 听到这个傻傻的问题,男主人公回答说: “我想知道你的嘴唇是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样柔软!” 哼,将那种令人肉麻的台词说得那样深情,这倒也是本事。惠灿这么想着,接着看到了下一个场景。她的一下子呆住了,男主人公的嘴唇正向女主人公柔软而又可爱的嘴唇人贴上去。 “啊?” 惠灿睁大了两只眼睛盯着屏幕。巨大的屏幕上,自己的“丈夫”就在自己面前与其他女人接吻。因为有配音,所以连嘴唇“吧吧”碰在一起的声音都能听见。 “哥,那会儿你们真的吻了吗?” 在出车祸之后,她对他的称呼终于有了进步,第一次从“大叔”改成了“哥”。听到妻子的耳语,尚永很不耐烦地问道: “像是假的吗?” 突然,惠灿莫名其妙地想起他的嘴唇,那张嘴唇在她在医院里醒来后不久就向她逼近过来。 “他吻我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吗?” 那种似乎是无法抑制自己的表情?唉,不知道,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自从在听到她说“大叔你就这样对待初次认识的女人吗”之后,他再也不想吻她了。她的遐想被尚永低声的反问打断了。 “你在嫉妒吗?” 一听到这句话,惠灿几乎要把手里拿着的爆米花袋子摔到地上。老天保佑,幸好她没有做出那种可怕的举动来。片刻之后,她才回答说: “你有病呀?我为什么要嫉妒!” 由于光线黯淡,他看不到她的脸红了起来,只是挺了挺胸,像是在说:“也许吧”。恰在这时,电影结束了,那个男人的脸因为幸福的结局而灿烂地微笑着。字幕出现了,电影院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惠灿突然想起来,他在屏幕之外是个不爱笑的人。 “电影不错呀!你还是帅得让女人着迷,王子先生!” 试映会结束之后,一个人向他送上了一句毫无诚意的赞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尚永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也到这里来干什么,倒霉鬼?”可是周围的闪光灯正对着他闪个不停,他只好嘴角挂着微笑,用平静而又持重地语气说道: “你还活着哪!说是出国留学,都很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掉到海里淹死了呢!” 这一瞬间,惠灿看到这两个男人之间如同出现了电闪雷鸣,就像是狗和猫一样吼叫着展开了血战。惠灿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就是“大人”之间的对话吗?面前的那个男人怎么有点眼熟呢?我在哪里见过他呢?惠灿在脑海中将这个男人穿着的t恤衫和牛仔裤换成了深蓝色的校服,再将他的个头降低了十公分。于是,她记忆中埋藏的某个人的脸立即像闪电一样浮现出来。过了半分钟,惠灿的嘴里哆哆嗦嗦地蹦出了一句像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郑……时宇?时宇哥?是时宇哥吗?真的是时宇哥吗?” 那天,惠灿在试映会会场发现郑时宇时的心情,就像是在荒无人烟的月球上碰到人类,或者像是见到了失散三十多年的亲人一样。 “时宇哥,呵呵呵呵,哥~!” 这是出车祸以来,惠灿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认识”的面孔。她想都不想,就扑到了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哭声,江尚永和柳惠灿那位比自己高一个年级的高中兼大学校友、现在负责光大剧团的演出和剧务的男人—郑时宇变得惶恐起来。 “哦!哦!你是柳惠灿?” 惠灿就如同十年后再重逢一样,两眼泪哗哗的,还抓着郑时宇的胸襟抽泣着。时宇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她。我的脸别人一看就激动得泪水直流吗?他惶惑着,向尚永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尚永站在惠灿身后,眼神里充满苦涩。 “喂,这是怎么回事呀?” 然而,尚永根本没有心情去回答他的询问。自己的妻子圆睁着两只眼睛对自己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却扑到了其他男人的怀里。看着她那让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尚永的心情糟透了。尚永真是非常讨厌郑时宇这个人,从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起就讨厌他。 明成高中戏剧部非常有名气,曾屡次在全国青少年话剧节上获奖。戏剧部每年三月份选拔新成员的时候,报名者多得简直挤破了头。那也是发生在一九九三年三月份的事了。 “十三比一?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呀?这个比率比去年还要高呢。对吧,时宇哥?” 惠灿正忙着接收报名者的申请书。戏剧部部长—曾经做了惠灿十年的邻家表哥的时宇,好像对蜂拥而来的报名者一个也不满意似的,突然皱起了眉头。 “光是人数多又有什么用呀!全是些盯着王子、公主这些角色的花瓶而已!” 时宇刚说完这句话还不到五分钟,明成高中的“冷酷王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我想报名加入戏剧部。” 时宇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曾主动找过这个“冷酷王子”,可是他得到的却是一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话:“我对那种演戏的差事不感兴趣!” “你不是说过你对演戏的差事不感兴趣吗?” 时宇语气生硬地问道。尚永傲慢无礼地拒绝了他的邀请之后,才过了一年,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尚永回答说: “我是不想感兴趣,可是前一阵看了戏剧节,我的想法变了!” 在一个月之前举行的全国青少年戏剧节上,明成高中演出了《哈姆雷特》,遗憾的是只得了第二名。 “你是说心里非常乐意去演戏了吗?” 时宇的口气有些松动了。尚永露出了与去年说“我对那种演戏的差事不感兴趣”时相同的表情,用异常冷淡的语气说道: “不是!我想,至少演戏会使我体形更好吧!” 气氛一下子变得火药味很浓。就在时宇准备冲向尚永的时候,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惠灿。 “那你试试吧!” 那一刻之前,她还在想:“这个家伙是不是因为我上次向他脸上扔黑板擦子,故意来找我算帐的呀?”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像是对这个趾高气扬的冷酷王子很感兴趣似的,笑意盎然地说着。 “你说什么?” 尚永蹙着浓密的眉毛,对突然跟自己说话的女孩问道。在那一刻之前,这个女孩似乎还是个不起眼的丑小鸭,而现在她却显得魅力四射了。她带着极其高傲的表情再次说道: “我是说请你展示一下你无可挑剔的高超演技!要是真的不错,我们就会举双手欢迎你的加入的!” 那天,戏剧部一致同意,将冷酷王子接纳为新成员。 十一年过去了,三个人现在又一次碰到了一起。然而,尚永对此却很反感,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不远处的妻子和学兄,他们还在上演感动相会的一幕。他向自己的经纪人问道: “嗯,郑时宇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医院里醒来之后,不,从扔下要求离婚的炸弹直到现在,惠灿一次也没有那样对自己笑过。对了,在分手之前,她说“我要忘掉你”的时候倒是笑了。现在,这个女人却在自己极其讨厌的郑时宇面前笑得如此灿烂。要不是必须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本来就不太爱笑的江尚永盯着她们的表情就会比平时冰冷、阴沉得多。经纪人泳晁看着尚永,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圈子里评价颇高的新秀演出家呀!喝过洋墨水,拿过一些奖,也很有能力,不过还是比较天真,在搞些不来钱的小剧团创作。他去年的电影处女作也很不错呢!他和你风格不一样,不过也挺有趣的!好像是社长叫他来的吧,可能要让他导演下一部电影呢!” 不知不觉间,尚永身边的人群散去了。智媛又走到尚永身边,听着泳晁说话。她的视线朝谈兴正浓、无暇旁顾的时宇和惠灿看了过去。顿时,她充满肉感的嘴唇一下子翘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对尚永问道: “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呀?” 这种能戏弄冷酷王子的机会可不多。可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就立即打住了。尚永正面露凶光地盯着她。 “惠灿呀,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像是报纸上说的那样,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呀?我凭眼睛就可以断定,你的左臂也是安然无恙的。现在谈我们的事情吧!” 看到时宇的眼神突然像是带着某种疑问,惠灿猛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事情?什么事情? “难~难道时宇哥发觉自己失去记忆了吗?要不就是在自己记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里向他借过钱?” 就像是要印证她猜想的一样,时宇将自己的手伸到了惠灿面前,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语气生硬地对惠灿说道: “我要不是被星族公司的老板叫过来,还真不知道你和尚永在这里偷懒呢!柳惠灿,你给我!” 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惠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什么呀?” 我真的欠他的钱吗?惠灿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带着一无所知的表情。时宇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紧接着说: “你是真不知道吗?剧本!快点给我!你说给我第七章的,都到什么时候了?我那天看到报道说你出车祸了,还真以为你腿摔断了,写作进度会落后呢。你这么好好儿的,怎么一点消息也不给我?还跟着丈夫兴致勃勃地到这里来闲逛!你想不认账吗?这样吧,已经是迟了,你必须从下个月开始做!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剧本?” 惠灿迷惑不解地看着时宇那张可怕的脸。足足看了半分钟,她才说了一句令这位演出家哭笑不得的话。 “剧本?什么剧本?时宇哥,我写剧本吗?” 听到这句不负责任的话,时宇额头上青筋直冒。 “什么?你是想戏弄我吗?” “啊~!我不知道!” 惠灿清楚地记得,这位学兄脾气好的时候和善得要命,可是一旦发起脾气来,却像是发疯的野兽。这家伙的现在的脾气和十几年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一听到他的吼声,她吓得下意识地躲到了刚走过来的尚永那强壮的身体后面。看到她就像上高中时那样,躲在丈夫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看自己,时宇真是哭笑不得。 “不知道?你这是说什么呀?” 尚永平时对这位学兄就不怎么感冒,所以是根本不会对他露出笑容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尚永这一刻却想笑。接着,他很神气活现地说出一句话来。 “说的就是,阁下这次的作品泡汤了,彻底泡汤了!” 尚永的笑刺痛了时宇的神经。 “尚永,我不是问你!柳惠灿,你站出来自己回答!快点,别等我发火!你明明说三月十六日完成剧本,在我们见面之后你就交给我的!对不对?” 然而,对于失去了记忆的惠灿而言,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脸色凶狠无比的“时宇哥”到底在说些什么。 “该怎么办呢?直接说出真相来吗?” 时宇哥,我连自己“丈夫”的名字都完全忘掉了。真是不可思议,除了我是柳惠灿之外,其他东西我全都忘掉了!就在她准备说出真相之前,尚永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对她吼来吼去的!那是我一个人的权利!要是没听清我就再给你说一遍!不管阁下想跟她合做些什么,都已经泡汤了!见面了应该高兴才是!我们该说再见了!” 时宇像遭了一记晴天霹雳,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尚永把他撇在一边,抓住惠灿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停车场走了过去。时宇对着尚永的背影大声喊道: “这又是你干的吗?江尚永!你讨厌惠灿帮我写剧本,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一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叫喊声,尚永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来。这一刻,惠灿觉得尚永的手渐渐变得坚硬起来,握得她的手腕生疼地。 “那又怎么样?高明的演出家先生,那样的话,我的下巴就得挨拳头了吧?” 听到尚永嘲弄似的话,时宇的回答却很冷静。 “揍你这样的家伙只会脏了我的拳头!你把惠灿放开!因为自己的虚荣心就抓住她的手不放,一次还不够吗?” 这句话惠灿听不懂。谁抓着谁的手?在我记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里,我和那个男人还有时宇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可是,能够告诉她真相的唯一一个人—她的“丈夫”却什么也不告诉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一个劲地往停车场走。看着他一言不发、冷酷无情的脸庞,惠灿猛然想起回家的第一天他对她进行的无情指责。 ———你忘掉的东西,你自己去回想!这样公平吧?忘记了一切的是你,而不是我!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问些什么。我真的写过剧本什么的吗?虽然不像你一样出名,互联网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你的名字,可是我也曾经在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吗?蹲坐在地上的时宇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想要知道的事情简直太多了。然而,看到他冷淡的表情,她简直没法向他开口。于是,她一言不发地被他推进了轿车里。 “嗨!你有毛病呀?我不疼吗?” “真是烦!” 她一进轿车,尚永就将车门“怦”地一声关上了,那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高级轿车内部非常宽敞,可是密不透风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了。尚永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像是要问什么。 “你回答我!” 惠灿对尚永严厉的眼神感到很害怕,他向她靠近一点,她就向后退一点。看到她往后退,他干脆一下子靠到了她面前,将自己的脸凑了上来。接着,他咆哮起来: “郑时宇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你曾经决定在三月十六日和那个家伙约会?” 三月十六日就是他们曾经决定去家庭法院的日子,也是她出车祸的日子。那就是说,在想要和他去离婚的当天,她准备和他办理完离婚手续之后,就去和郑时宇约会。为什么?是因为那小子那该死的剧本?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然而,不管他如何厉声厉色地追问,她也回答不出所以然来。于是,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问她能够回答上来的问题。 “木头脑袋,你不记得我,却好像记得郑时宇这小子呀?” 他又开始叫她木头脑袋,不过她现在却发不出火来了,因为他的质问没有错。看他那样子,如果她回答说“是的”,他也许就会立即掐住她的脖子。可是,就是她故意不回答,尚永也能够从她的眼神读出答案来。片刻之后,他开始拼命地猛砸轿车的方向盘。 邦!邦!邦!邦! 轿车喇叭的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上响了起来,很刺耳。 5、无法拒绝的提议 邪恶的白眼狼与女七号 我说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提议吧。 《教父》中马里奥·普佐 积极地面对人生。 惠灿按照惠媛的话,试着努力去积极地面对现在的状况。不用清晨就睡眼蒙秼地去上学了,从高考中解放出来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观看少儿不宜的电影了,这真是太令人高兴了。然而,由于一夜之间在身体上和法律上变成了令自己难以接受的“大嫂”,她的日常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就是无聊,无聊得要命。 “多苦、多脏、多危险的事情我都能忍受,却忍受不了无聊!” 听到她说出一句极其符合自己身份的话来,惠媛“扑哧”一声笑起来,然后问道: “姐夫在做什么呢?他不陪你一起玩吗?” “哼,陪我玩?人家可是超级明星呢,一天到晚好像特别忙!” 就是尚永回家一会儿,她也不敢跟他说:“真无聊,你陪我玩吧!”似乎从一开始他的脾气就不好,让人觉不出什么亲近感,而自从那天碰上时宇之后,他的冷淡加重了。虽然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他却像是当她不存在似的,除了必须的话之外,一句话也不说。 “他是个白眼狼!促狭鬼!大流氓!大坏蛋!他以为那样闭着个嘴装深沉,我就害怕了吗?他忙得像失火了一样,我算什么呀?喂,妹妹,以前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是……” 尽管惠媛不是演员,但是由于是在那个圈子里做事,所以也已经听说了姐姐那天在试映会上做了些什么蠢事。看到姐姐现在的样子,惠媛虽然也能理解,可是一般来讲,一个有夫之妇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钻到别的男人怀里痛哭呢。看到她的丑态,姐夫有多伤心呀! “那么,你是说尚永哥总之是特别忙喽?” 那分明是在疯狂地工作,连跟姐姐打个照面的时间都没有!惠媛感到很气愤。就算是自己的老婆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发火,也该跟她说上几句话呀,何况姐姐也不希望变成这样。她明明还是个患者,就这样对她置之不理吗?真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好啊,那我就要管一管!姐夫,你等着尝尝我的厉害吧!” 惠媛心里这样暗自下着决心,然后笑着对姐姐说: “你想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吗?从现在开始,我来告诉你!” 惠灿突然觉得,惠媛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某种不得而知的危险,就像是上小学时去乡下的外婆家偷西瓜时的表情。总而言之,那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学生柳惠媛搞恶作剧时的表情。唉,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太无聊了。惠灿将那一丝奇怪的预感抛在了脑后,跟着妹妹出去了。 惠灿跟着惠媛走着,最后到了一个地下排练室。这个排练室设在大学路一隅的大楼地下室里,小得可怜。推开排练室门的时候,惠灿最先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热气,接着听到有人像惊雷一样吼道: “呀~哎,他妈的!就不能认真一点吗?你们没吃饱饭吗?别哼哼,要大声喊,像从胸腔里爆发出来那样!” 一群人正在墙壁上挂着的大镜子前面认真地叫喊着什么,听到这个吼声,他们的嗓音更加高吭起来。他们大概是在为一个即将上演的戏剧进行排练吧。惠灿立即被这种有趣的场面吸引住了。那个大声叫骂的男人是郑时宇,他带着迷惑的表情看着这两个女人,问道: “惠媛,你今天来干什么?我好像没有说过今天要化妆吧?这个女人是你姐姐吧?到这里干什么?” “嗯……来有事呀!” 惠媛负责时宇经营的这个小剧团的化妆工作。不知道是因为大龄青年的癔病还是出了什么岔子,时宇的语气比平时更加尖刻。她把躲在自己身后的惠灿“呼”地一下拉到了前面,然后微笑着问时宇: “你不是需要一个不怕累、不怕脏的人吗,时宇哥?” 惠媛眼睛盯着时宇,却用胳膊肘悄悄捅了一下一脸茫然的惠灿。惠灿猛地回过神来,睁着以前曾让时宇为之着迷的大眼睛说道: “是呀!只要让我做,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你带我嫂子去哪里了?” 一周之后,尚夏脸上带着比平时更加可怕的表情,向惠媛做出询问的手势。惠媛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大学路上的光大剧团的办公室。她现在大概还在那里工作。” 是的,她就是把姐姐惠灿扔在了光大剧团的排练室。那个小剧团经费不足,没有几个人愿意待在那儿,所以经常人手不够。一听到说有人甘愿做这种不怕累、不怕脏的活儿,时宇立即同意了。惠媛“嗞嗞”地吸着自己面前的橙汁,脸上带着很满足的表情。她的回答让尚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尚夏知道,小剧团“光大”是他哥哥尚永最最厌恶的人—郑时宇经营的剧团。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她竟然把嫂子扔给了哥哥的死对头。这个丫头心里到底想干什么?尚夏刚想用手势问她,惠媛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似的,简洁地说道: “是一种惩罚!我对姐夫的惩罚!” “什么?” “是对姐夫的处罚!他把姐姐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就这样拿姐姐出气!” 惠媛想起了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时的样子,恨得牙痒痒的。姐夫是个大忙人,惠媛也知道。可是,在她看来,姐姐一周之前就像是一只看家狗,一只主人高兴的时候才带出去遛遛的狗。真是太可怜了!姐姐现在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很害怕呀! “他就那样对姐姐不闻不问?那是他自己的老婆!我的姐姐!” 与生活中的他相比,电视屏幕上的他才更像是个好丈夫。惠媛“咕咚咕咚”地喝完剩下的橙汁,然后将空瓶子“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接着说道: “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空房子,还不如去做她爱做的事情呢!所以我就把她带到那儿了。怎么?不行吗?姐夫自己活得自由自在的,我姐姐非得看他的脸色吗?” 突然,尚夏想起了出事的那天晚上,哥哥在医院楼顶上发出的嘶喊声。他能从哥哥的嘴形看得出他在喊些什么。 “她的呼吸声、睡觉的样子、说话的口气、甚至是她的眼神、每一根头发,我全部都记得,她现在却不认识我!连我的名字都忘掉了!柳惠灿怎么敢对我这样呀?为什么呀?” 那一刻,哥哥嘶喊的样子就像疯了似的。一想起哥哥血红的眼睛,尚夏就想用手势将哥哥内心受到的伤害告诉惠媛。尽管惠媛唾沫横飞地说着自己的姐姐如何如何可怜,可是在尚夏看来,他的哥哥也是一样的。自己爱着的妻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却还记得他的情敌的名字。不仅如此,她现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和那个情敌一起度过。这对哥哥不是太残酷了吗?过了一会儿,尚夏小心翼翼地用手势说道: “也许哥哥是害怕吧!” “什么?” 正如尚夏所料,惠媛蹦了起来。尚夏又接着说: “也许哥哥是害怕面对嫂子,所以才那样的吧。如果自己最爱的人把自己当作陌生人,他肯定会感到很痛苦的!名字也要重新告诉她,她喜欢过的东西也要重新教她。那要是我,我肯定会感到非常难堪的!” 惠媛仔细看着尚夏的手势,用强烈的语气和手势反驳道: “那也不应该逃避呀!作为丈夫,那样就是失职!虽然你会感到难堪,可是你至少不会逃避呀!对吗?” 听到她的咄咄逼人的质问,尚夏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这种真切的信任令尚夏很感激,但是他却不能随声附和。突然,尚夏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他带着不安的表情说出了这个可怕的问题: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如果毫不知情的嫂子变得更爱郑时宇,那怎么办?” “那怎么可能呢?” 看到他满含着忧虑的手势,惠媛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尚夏有些发愣。接着,惠媛用非常干练的语气说道: “如果害怕姐姐喜欢上其他人,我就不那样做了。让姐姐喜欢她自己,行吗?我希望姐夫多多努力呀!即使没有姐夫,姐姐身边也有不错的人!要是姐夫还这样下去的话,姐姐就可能会被别人夺走的!希望你转告姐夫,如果他害怕姐姐被别人夺走,就赶紧回到姐姐身边,否则就请他从姐姐的生活中消失。那种含糊不清的态度我看不惯!” “如果哥知道了,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嫂子也不会的!” 看到尚夏带着些许威胁的警告,惠媛狡猾的眨巴着眼睛,吐了吐舌头说: “在她面前发火比不闻不问要强一百倍!我真想你现在就去向姐夫打小报告,让姐夫发一发火!” 听到她说要他去向哥哥告密,尚夏心里才舒了一口气。女人的心思真是狡猾,连这个面色黝黑、才二十四岁的野丫头都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那,怎么办呢?我可是很讨厌告密呀! 向来不喜欢打小报告的尚夏,似乎最终还是屈服于惠媛施加的压力了。就在那天,在外面拍了两天的电视剧和广告的尚永回家了。 尚永打开自家大门的时候,最先听到的是女人“格格”的笑声。 “呵呵呵,啊!我知道你是个运动盲和音乐盲,却没想到这么跟不上节拍!这样不对,姐!一二三、二二三!然后同时扭头转换方向!” “是这~这样吗?” 一幅奇妙的场景呈现在他面前。正值夕阳西下,鲜红色的光线从阳台的窗户上射了进来。在浓重的红色光线里,两个女人正手拉着手,踩着节拍走动着。从她们的房间里不断传出探戈舞曲的声音。 “在舞台上,姐姐的舞伴是男士,比我个子要高的。所以,想要看着他的眼睛的话,就要将下巴稍微抬起来。不对,不对,再抬一点。真的是!要是有个男士示范一下就好了……” 惠媛和惠灿正在专注地跳着探戈,这时候房间里的音乐突然停了。她们的视线于是投向了摆放在房间一角播放音乐的音响。这时,惠灿看到了尚永—已经好久不见的“丈夫”。尚永正用愠怒的眼神看着她们,不对,是盯着她。 “在开舞蹈培训班呢?” 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在问谁,惠媛于是回答说: “是临时举办的!嗯,正好呀!你到这边来,姐夫!姐夫,你会跳探戈吗?你以前拍过的电影里不是也有那种场面吗?” “那又怎么了?” 尚永毫不掩饰自己近乎神经质的表情,将手里拿着的包扔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却看着惠灿。 “我开始做点小事情了,是惠媛介绍的。那是一个小剧团,今天那里有一个演员腿摔伤了……我就代替那个人了。虽然只有两分钟的上台时间,可是要在台上跳舞。不过,我不想要他帮我。” 惠媛又想捅姐姐的腰,她真是太死板了。可是,惠灿早已从妹妹身边走了开去,很倔强地瞪着尚永。唉,什么都忘掉了,脾气却还这样执拗!执拗的惠灿大步流星地从仍然坐在沙发上的尚永面前走了过去,把他关掉的音响重新打开了。音乐再次响起来,惠灿向惠媛伸过手去,要和她继续跳舞。惠媛却摇了摇头说: “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做,得走了!还记得我教给你的舞步吗?姐姐你试试看!” 惠灿刚想过去拦住她,她却早已闪电般地跑得无影无踪了。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在以探戈舞曲作为背影音乐的空间里,惠灿感到极其窘迫。惠媛教她的舞步她还记得,可是光是记得又有什么用呢?要是光记住舞步就能跳起舞来,世界上哪里还有不会跳舞的人呢?还要舞蹈培训班干什么呢?唉,在别人邀请自己跳舞的时候,只能说不会跳了。可是,能够站在舞台上的那种诱惑,惠灿真是无法抗拒。那是个许多对舞蹈者一起群舞的场面,不用跳得非常完美,所以自己才要跳的。可是都过去两天了,什么进展也没有。惠媛这个丫头既然说要帮我,那就应该帮到底嘛。竟然自己溜掉了! “你在看什么呢?” 惠灿突然对尚永问道。尚永正躺在沙发上,跷着腿,用非常傲慢眼神的看着她。听到她说话,他爱理不理地回答说: “别急嘛!继续跳呀!” 尚永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我躺在自家的房间里,关你什么事呀。”看看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和那不屑一顾的表情,分明是没有一点要帮她的意思。该死的! “哼,我还不想要你帮我呢!我自己一个人跳!你以为我不会吗?” 就凭着这股傲气,她在他的注视下,按照惠媛教她的舞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跳了起来。尚永眼中满含着讥笑,欣赏着她的“黄昏体操”。事实上,自从白天听到尚夏的“告密”时起,他的内心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所以,看到她一个人时跳舞那种笨拙的样子,他感到很有有趣,那简直是太幼稚了。他毫不掩饰嘴角露出的讥笑,极其懒散地看着她的“黄昏体操”。赶了好几天的夜工拍摄,他太累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从音响里流淌出来的带着些许忧伤的音乐,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射进来的紫红色的霞光,还有在房间里独自一个人犹犹豫豫地踩着舞步的女人,这就是尚永睡着之前所看到的风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醒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最先感觉到的是黑暗,还有仍在房间里流淌着的音乐。她呢? “咦!还在跳着呢!” 惠灿还在跟随着那流淌不息的音乐,独自跳着双人舞。太阳一落山,她就打开了室内的灯。灯光很暗淡,跟夕阳有几分相似。她就在这温暖的灯光下跳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你想跳到什么时候?傻不傻呀?” 他生硬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她停住了,额头上的青筋却在跳动着。别人在拼命地努力练习,他睡了一大觉之后却说出这种话!什么?傻不傻的?她朝他做着的沙发冲了过来,用力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脚,然后用靠垫拼命砸他。 “嗨!住手!你这是干什么?” 靠垫如雨般地砸在尚永的身上,他“呼”地一下抓住了她挥舞着的胳膊,她挣扎着骂道: “别人累得要命,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就是打你一顿也是活该!你这个混蛋!问我跳到什么时候?跳到好了为止!怎么啦?你再挖苦一句试试!啊~放开我!你这个混蛋还想找打吗?我要你放开~!” 尚永将尖声叫骂着、挣扎着的惠灿“霍”地一下按倒在沙发上,然后压住了她的手腕。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个该死的女人脾气都是这样火暴。他看着被自己压在下面的惠灿,惠灿也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他,喘着粗气。他们就这样死死地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尚永看到,惠灿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 “你哭什么呢?” 她踢了他的腿,还用靠垫拼命砸他,现在却厚着脸皮哭了起来。看到她的样子,他真是哭笑不得。她一个劲地抽泣着,回答说: “我肚子饿了,没有力气了~呜呜呜。我为什么就跳不好呀?惠媛却跳得那么好。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做不好呢?呜呜呜~” 接着,就像是证明她的话似的,她肚子里“咕咕”地叫唤起来。看到这个样子,尚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女人的模样真是太滑稽了,他简直没法忍住自己。挂在房间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了,就是说自己的傻老婆已经独自一个人跳了九个多小时了。她跳得那样认真,却连起码的效果都没能得到,像是没有一点音乐细胞、运动细胞似的。她感到很气恼,肚子又饿,就这样涕泪俱下地哭起来了。 “你为什么那样痴迷呢?连饭都不吃啦?” 他的话里直冒火星儿。她就那样想去郑时宇那小子的剧团吗? 她回答说: “嗯,我从来都没有登上舞台过,就是想试试。我~我常常想站到舞台上去,可是角色总是由别人演,我每次就是写写剧本。不~不管怎么说,写剧本也很有意思,只~只是我就是想上舞台演一次。呜呜呜……” 尚永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讲。那个高二时代的女生总是理所当然似的写剧本,由戏剧部的成员来演她创作或改编的剧本,她对此似乎感到非常满足。那个时候,这个女人的心中就隐藏着这种欲望吗?想站到舞台上?他呆呆地看着她哭得鼻子通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这个刚才还那么倔强的女人可怜巴巴地低声问道:“嗯……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尚永看着她卑怯而又可怜的样子,冷冷地问道: “为什么?” 一般而言,如果一个女人,一个同住在一个房子里的女人哭着求男人帮忙的话,男人一般都会同意的。然而,与柳惠灿一起的江尚永可不是“普通男人”。 “我帮你跳这种舞,对我有什么好处呀?我可以忍受你的不仁不义,却无法忍受自寻羞辱的事!” 你不是说是我的丈夫吗?那你不就应该帮帮我吗?要是能这样回答他,该有多好呀!可是,看到他那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惠灿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那一刻,她后悔了,自己怎么突然向那种冷血动物寻求帮助呢?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所以才要他帮自己的吗?可她还没有把他当作是丈夫呢,用那种方式寻求他的帮助真是太厚颜无耻了。过了一会儿,尚永平静的语调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跟我说—拜托你!” “什么?” “郑重地跟我说—拜托你,请你帮助我。而且,以后凡是我说的话,你要乖乖地听。你看着办,要么我现在就给你救急,要么我到自己床上睡觉去。” 乖乖地听话?听到这个单纯而又苛刻的要求,她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反问道: “乖乖地?” 那就是说,她以后就得做他的奴隶甚至哈巴狗。就像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了;或者,不管做什么都得不折不扣地向他汇报,如果这个自称是丈夫的该死的家伙不同意,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叫着反驳道: “凭什么!” 惠灿刚才还哭着说肚子饿得要命,这一声却叫得这么响。尚永极其傲慢地回答说: “现在发慌的人是你!” 听他的回答,惠灿很愤怒,却好一会儿都无话可说。去拜托他吗?要我乖乖地听话?她怒视着尚永,一副不轻易屈服的样子。尚永略微瞟了她一眼,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惠灿在他背后大喊了一声: “等一下!” 该死的,真是个无耻的家伙。你就是帮我一下又怎么了?惠灿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片刻之后,她可怜巴巴地嘟囔了一句: “拜~拜托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请。” 顿时,惠灿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地一下涌上来了似的。可是,她忍住了,再次说道: “拜托你!请你帮帮我!” 唉,月光下的舞蹈教学就这样开始了。 “对不起,踩了你好多脚。” 苦练一场之后,惠灿终于基本上记住舞步的要领了。想想他平时的臭脾气,她还以为他在教她跳舞的时候会不停地发火呢,没想到他却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师。尚永也不揉一揉被踩得生疼的脚背,对她说道: “怕脚疼就学不了跳舞的。” 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尚永的脸上。她从来没有这样近、这样久地靠近他的脸。眼前的他很英俊,要不是因为那恶劣的脾气,她几乎要被他迷住了。那冰冷的眼睛、笔挺的鼻子、略显性感的嘴唇,连下巴上长出来的坚硬的胡楂都很性感。哼,真是好看得让人发怵。 “那样看我干什么?” 他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惠灿问道。她立刻回答说: “啊,我在想,这段时间我的审美倾向变化很大。” 他奇怪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是在说:“又突然说什么胡话呢?”她接着说: “我明明在高中的时候更喜欢有型又有魅力的男人,就像电影《教父》中的维托·科里尼奥(由马里奥·普佐原著小说改编的《教父》电影系列中的主人公的父亲—科里奥尼家族的首领,在第一部电影中由马龙·白兰度扮演,在第二部电影中由罗伯特·德尼罗扮演)那样的男人。” 听到惠灿对自己的怪异赞美,尚永皱起了眉头,略显生气地说道: “哼,你是说马龙·白兰度和罗伯特·德尼罗?你就喜欢那种大肚便便的老头子?” “你说什么呀?在码头区和扮演计程车司机的时候,他们多酷呀!” 说着说着,她想去睡觉了。那一瞬间,尚永仿佛是要惩罚她的反驳似的,用自己的长腿钩住了她的脚。失去了重心的惠灿一下子倒在了他的怀里。她刚想叫出声来,可是他笑嘻嘻地挖苦说: “舞跳不好倒也罢了,连路都不会走了呀!真是个白痴!” 惠灿再次醒悟过来,老天给他的不是马龙·白兰度,而是一只邪恶的白眼狼。该死的家伙! 6、恶心男人美好时 一天一次,五分钟 最近,在惠灿觉得,虽然这个男人一天有三十六次都像是个邪恶的坏蛋,可是还有那么一次—五分钟左右,还是个不错的男人。就如同此时此刻。 光大剧团即将上演的剧作是莎士比亚的不朽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剧团对原作内容稍做了修改,使其更具现代感了。不用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女主人公就如同题目中所写的,就是朱丽叶。此外,还有朱丽叶的母亲凯普莱特夫人、朱丽叶的乳母、蒙太古夫人等几个角色拥有名字,其余都是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临时演员,其中就有临时加入的惠灿。 女人七。 柳惠灿演的是在凯普莱特家的宴会上跳探戈的女人七,那就是她生平第一次担当的角色的名字。在这部十六世纪写就的莎士比亚戏剧中出现了探戈,这多少有点令人感到新奇。可是演出家先生本来就说过的,要使角色更新奇一些,而且惠灿自己也觉得那样很有趣。然而,作为观众去感受乐趣与在这一有趣的场面中扮演角色是俨然不同的,惠灿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 “还行吧?要不要再给你一颗清心丸?” 在戏剧上演的第一天,随着开幕时间不断迫近,待在准备室中的惠灿渐渐紧张得脸色发白起来。看到她紧张的样子,惠媛用担心的语气问她。惠媛是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紧张成这样,比她举行结婚仪式那天还要紧张。那天,她害怕踩着婚纱的裙角摔倒,在新娘休息室里紧张得瑟瑟发抖。看到惠媛关切的话语,惠灿苍白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哦,没事的,我镇静得很呢。” 可是,事实上她现在害怕得要命。突然,奇怪的是,她想起教自己跳舞的尚永来。今天早上,他说又要拍摄什么东西,正准备出去时,她很坦然地把今天的戏票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并没有地接过去,只是问道: “这是什么呀?” “你不是看到了吗?今天的票呀!” “我知道是票,可是你把她递到我面前干什么?” 这个男人在电影和电视里扮演罗曼蒂克的爱人演得那么好,可是其实死板得要命。惠灿带着些许羞涩的神情说: “嗯,作为你教我跳舞的回报,白给你一张票呀!也可以说是舞蹈授课费吧!戏剧今天终于要上演了,是七点半开始,来看吧,很有意思的!” “噢,是么?你演女人7吧?” 他挖苦地说。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角色是“女人七”的。哼,你总是只演主人公,是吧?惠灿感到很厌烦,就催促着问他:“你要还是不要呀?”他摇了摇头,冷冷地说: “我不需要回报。我也不是白教你的。要不是因为你以后要为我付出代价,那种三流戏剧我才懒得搭理呢。” 由于她们住在一起,她知道他性格非常冷淡,非常自私。在教她跳舞之前,他还带着极其自私的表情问她,教她跳舞对他有什么好处呢。然而,一起倾听着音乐、用手搂住对方的腰部、手拉着手踩着舞步,她却有了少许与他亲近了似的感觉。可是,看他现在的态度,那好像都是她自己的错觉。他接着像是故意打击她似的说道: “况且,今天不行,我太忙了。” 哼!是吗,什么时候能不忙呀?惠灿心里恨死他了,却将票硬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很厌烦的挥着手臂说: “来不来随你的便。我不知道你处心积虑地想对我做些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与那些没有关系,是应该给你的。你继续忙吧,明星先生。” 他们早上就那样道别了。现在,戏剧快要开幕了,她就坐在化妆间里吃着清心丸。唉,他说不来,真是太走运了。要不然,这种丢人的样子全都会被他看到,他就会带着特有的嘲弄的神情讥讽我了。惠灿觉得心里很宽慰,同时却有一丝纷乱的感觉。她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开幕只剩下四十分钟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停地看表呢?有什么事吗?” 正在一起拍摄海报的智媛对尚永问道。尚永摇了摇头,可是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的手表上。六点五十五分。那张戏票就在他右边口袋里放着,离开幕只剩下三十五分钟了。直到五分钟之前,他还决心不去的。我怎么了?我为什么硬要挤出时间来,去看郑时宇那个家伙的三流戏剧呢?他竟然让柳惠灿那个该死的女人做连名字都没有的临时演员!真是没来由!要不是想要那个白痴似的女人还清欠我的人情债,我都不会教她跳舞,不,我都不会容忍她去那种肮脏的小剧团上班的。 ———作为你教我跳舞的回报,白给你一张票呀。也可以说是舞蹈授课费吧!戏剧今天终于要上演了,是七点半开始,来看吧,很有意思的! 不过是扮演女人七之流的角色,连一句台词都没有,还那样神气活现的,真是笑死人了!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满头大汗地、笨拙地走着舞步的样子来。她一开始还哭哭啼啼地说饿得要命,结果一直坚持到清晨才熟悉了舞步。她总是那样,比别人慢一拍,却从不知道放弃。也许是因为反应太迟钝,连“放弃”都不知道了吧! 尚永显得有些焦急,不停地转来转去。他手里还捏着刚才那根香烟,只不过早已熄灭了。收工之后,一脸轻松的智媛对他问道: “工作结束得比我想像的要早呢!我们不如去个好地方喝一杯吧?怎么样?我最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呢……” 还没等她说完,尚永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独自一个人朝门口走去。他总是这种态度,智媛觉得很伤心。这个男人只要一想起什么来,也不管她在说什么,就一声不吭地做自己的事去了。他和她一块儿工作,却不当她存在似的。智媛伤心着,突然拼命朝他的背影追了过去,问道: “你去哪儿呀?” 尚永带着愠怒的表情回答说: “我有急事,要去一个地方。” “我问你那是什么地方!” “与你没有关系。” 他脸上带着很顽固的表情。可是,智媛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满意。其实,他也不是厌烦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额头上的头发随之飘动起来。智媛注视着他,他感到为难的时候总是这样。片刻之后,他用怒气冲冲、又带着些许为难的语气回答说: “我有一张白给的票!” 尚永带着那张戏票来到大学路上的那家小得可怜的剧场时,戏剧已经演了一会儿了。无论是在有着巨幅广告牌的世宗文化会馆之类的地方上演的大型戏剧,还是在大学路上的小剧场上演的戏剧,演出的第一天肯定会非常令人兴奋,连此刻聚集在小剧场化妆间里等着下一幕上台的演员们都是如此。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面,那些涂着古里古怪的口红、画着极其夸张的眼线的演员们,为他们整理着装、准备道具的职员们,都在闹哄哄地忙着。 惠灿也在其中。第一眼看到她时,尚永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已经知道,这部戏剧的剧名是《二十一世纪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其中的临时演员女人七为什么要穿那样的衣服呢?那是一件亮红色的连衣裙,惠灿自己是绝对不愿意穿的。连衣裙紧紧贴在她身上,凸现出她美好的身材来,简直比什么也不穿都露骨。连衣裙下摆上有着鲜红色的褶边,腿上则穿着黑色的长筒丝袜。这是什么打扮呀?真是的! 他正想这么说出来,低垂着脑袋的惠灿突然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她的眼线画得很长,眼睛显得比平时更大,嘴唇上涂着鲜红色的口红。她用一副似乎很不高兴的口气问道: “来干吗?你不是说很忙吗?” 在整个韩国,敢这样怠慢他的女人恐怕只有面前的这个临时演员。 “我在想,女人七小姐会不会在舞台上被舞伴的脚绊倒呀?那可是花钱都看不着的呀!” 自己的老婆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不仅不带玫瑰花来,还用那种话来打击她,这种人真是少见。那一刻,惠灿真想把手里一直握着的清心丸药瓶砸到他的脸上。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经根本就没有了力气。她脸色苍白,带着苦涩的语气说道: “既然想看,就坐到座位上去看吧。看我现在的状态,你的希望百分之百会实现的。” 尚永注视着她苍白的脸,足足有半分钟。 ———这个女人在十八岁的时候也这样胆小吗? 他不知道。哼,在明成高中戏剧部的时候,她不是动不动就这样说吗? ———就戏剧而言,剧本创作本身比在舞台上表演更有魅力。我和那些一心想演女主人公的庸俗的人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不是不想演,而是演不了。他真想讥笑她的谎言和可怜的自尊。其实,他来看这部戏剧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个。那是什么呢?是因为觉得扔掉那张票太可惜,还是真想看到这个可恶的女人被舞伴绊倒在舞台上呢?可是,看到她在不住地颤抖,那一堆理由突然一个也想不出来了。他不知不觉地朝她走了过去,说道: “试着做深呼吸!深深地吸气!” “你说什么废话呀?”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没有忘记反驳。他接着说: “我教你一个秘诀,在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很有效。别说废话,好好听着。这可是舞台经历比你多上几百倍的‘前辈’的教导!” 说实在的,惠灿那一刻真想大声叫道:“怎么可能有那种秘诀?你这个骗子!”可是她没有叫。她几天之前就曾许诺要听他的话,况且现在他要教的秘诀也是她所需要的。就算是根救命稻草吧!于是,她带着这种想法,按他说的深深地吸气。接着,他又说道: “再呼气,吸气,呼气……” 这就是秘诀?可是眼下又没有其他什么办法,惠灿只好照他的话做。就在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尚永生硬地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接下来唱歌。” “唱歌?什么歌?” “随便什么都行!大声唱出歌词来,只要是能唱完的歌曲都行。现在开始!” 惠灿的眼睛瞪了足足有五秒钟。这个家伙说是“秘诀”,可这不是在戏弄我吗?然而,他的表情却很严肃,不像是在戏弄她。这真的就是“秘诀”吗?该死的!五秒钟后,尚永和化妆间里的人听到了她的歌声。那是人们十分熟悉的旋律。 “不管是孤独还是忧伤~我都不会哭泣~我会忍受、忍受、再忍受~为什么要哭泣呵~~~” 这是一部八十年代的动画片的主题曲“小甜甜”。一听到歌声,人们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她的嗓音立刻低了下来。他使劲一拳“怦”地一声砸在化妆台前面的桌子上,气势汹汹地对旁边的人说道: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把头转过去!” 这句威胁性的话很有效,别人都将头转了回去。惠灿接着唱起来: “笑着仰望吧~仰望着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天空~歌唱吧!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小甜甜~!” 就在刚才,惠灿还在两腿打颤、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似的。可是,在唱到第二段的时候,她觉得呼吸比先前顺畅了。真是奇怪!就在这时,快要轮到她上场了。一直忙于演出事务的时宇这时候过来对她问道: “还好吧?能行吗?” 一个声音从旁边回答说: “没有理由不行!我已经被她踩了无数脚了!” 是尚永,他的语气仍然是那样的生硬。就在这时,刚才还支配着她的颤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是因为刚才吃的清心丸,还是他教的深呼吸和唱歌,抑或是他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她无从知道。 ———没有理由不行! 最近,惠灿觉得,虽然这个男人一天有三十六次都像是个邪恶的坏蛋,可是还是有那么一次—五分钟左右,还是个不错的男人。此时此刻就是这样。惠灿嘴里念经似的嘀咕着,和其他演员一起上台了。猛然,她有了一种在失去记忆以来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 她想知道,江尚永—这个脾气恶劣的男人,以前是怎样和自己一起生活的。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现在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尚永带着很厌烦的眼神看着智媛。她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大模大样地跷着腿。她明明说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去酒吧的,现在却坐在了他的旁边。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呀?太没劲了!你说有一张白给的票,就到了这儿呀?” 听到她拐弯抹角的回答,他毫不掩饰地发起火来。 “我一直都在警告你。虽然我不会再说要你从我面前消失,但是你也不要做这种极其可笑的事!” “和你一起看戏剧是极其可笑的事?” 智媛的话里流露出一丝伤心。尚永绷着脸生硬地回答道: “你和我之间是因为工作才认识的,是在相同行业里生存的同行。不管怎样,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又没有邀请你,却还这样碰到了你。对我而言,你现在就极其可笑。简单地说,就是令人讨厌!” 只有这个恶棍才敢将才貌出众的连智媛看作是“讨厌的人”。听完他那段话,智媛却发不出火来,她觉得自己真可怜。那倒也罢了,要是他也觉得她可怜,那才令她无法忍受呢。于是,她掩藏住内心的伤痛,语气生硬地说道: “我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才追到这里的!我说过的,这部戏剧有必要看一看。这可是很重要的!” 听到智媛的回答,尚永的脑海里开始响起异常的警报。连智媛现在的档期排得满满的,连著名演出家提供的大舞台都不上,现在却说必须看一个小剧团的戏剧?这是什么话? “想知道吧?” 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疑问,智媛眨着紫葡萄般的眼睛,娇媚地问道。尚永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 “跟你有关系的!” 这个小剧团和连智媛、江尚永有关系?真是莫名其妙!尚永挠了挠头,突然想起经纪人泳晁不久前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圈子里评价颇高的新秀演出家呀。喝过洋墨水,拿过一些奖,也很有能力,不过还是比较天真,在搞些不来钱的小剧团创作。他去年的电影处女作也很不错呢!好像是社长叫他来的吧,可能要让他导演下一部电影呢! “是郑时宇?” 听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智媛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乐呵呵地说: “是啊,举办试映会的时候,泳晁大叔不也是说过的嘛!社长要让郑时宇导演下一部电影,他还说希望让你和我都出演呢!等着瞧吧!听泳晁大叔说,你很讨厌那个叫郑时宇的人,所以你不会轻易来看他的作品的!” “你说什么?让谁出演他的电影?” 她还没有说完,尚永就怒不可遏地问道。郑时宇—这个好几年不见,却在试映会那天碰面的家伙—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立即开始厌烦他。让谁出演他的破玩意儿?智媛语气略微严肃了起来。从私人关系来讲,她只能听从他,可是在工作上就不同了。 “心里在咒骂吧?江尚永!郑时宇的作品里,如果有江尚永做主演,会很赚钱的!” “不准胡说!不准笑!我是讨厌他,不过郑时宇这个家伙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尚永一本正经地反驳说。当然,就像江尚永极其讨厌郑时宇一样,郑时宇也极其讨厌江尚永。时光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他们却始终敌视对方。要把这一对恨不得吃了对方的仇人放到同一部电影里?连智媛这个丫头搞错了吧?智媛紧接着说了一句令他感到非常意外的话。 “你大可放心!郑时宇确实是同意了,可是有一个附加条件。” “条件?” “是啊!就像你讨厌他一样,郑时宇一听到江尚永三个字也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说如果我们公司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不管江尚永如何令人讨厌,他都可以试一试。听说合同都快签好了!” 说心里话,尚永那一刻极想知道那是什么条件。可是,看到这个丫头的表情渐渐变得得意洋洋起来,他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快。过了半分钟,他才问道:“那是什么条件?” 智媛立刻回答说: “他要求,由他直接挑选人来担任这部制作成本高昂的电影的编剧。那个编剧,你也是认识的呀!” 她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满面春风地说出了那个编剧的名字。就像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的那样,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名字。 “是柳惠灿,你的妻子呀!” 7、大魔王、波尔和尼娜 三个亲近而又疏远的人 混杂着憎恨的爱情比爱情更甜蜜,比憎恨更强烈 joycec.oates 柳惠灿生平以来的首次登台演出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她只告诉过妹妹惠媛,女人七是她这一生第一次扮演的角色,也是最后的告别演出。不久之后,尚永要她跟他去一个地方。他说了这样一个要求夫妇同行的理由: “是大魔王叫我们去的!我努力推卸过,但是没有用。因为那天是父亲的忌日!” 到现在为止,惠灿成为二十九岁的少妇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听说过,“丈夫”嘴里所说的“大魔王”是他的祖父,也就是她的老公公。惠媛曾经告诉过她,那个“大魔王”可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在尚永的父亲早早去世之后,将尚永和弟弟尚夏抚养成人了。 然而,从尚永对他不恭的称呼“大魔王”来看,老人与长孙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融洽。就像身处奇怪世界的波尔和尼娜去见大魔王一样,他们在轿车里一声不吭,气氛很压抑。不一会儿,惠灿忍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默了,就对尚永说道: “上一次你帮了我,谢谢你呀!我……是说你教的‘秘诀’。” 在这之前,她就觉得应该向他道谢,可是错过机会之后,现在再去提它,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怎么办呢?得再过上一个小时再说!晚上回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说!明天天亮之后再说!她这样想着,将时间往后一推再推。可是,她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她忍受着那种可怕的沉默,简直像要死去一样。可是,说些什么呢?最合适的好像就是“道谢”了。这对惠灿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然而尚永似乎根本不当回事。他盯着方向盘,冷冷地说道: “你没有必要谢我。是你付出了代价,我才教你的。如果效果不好,我们都会感到不舒服的,那就算是售后服务吧。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公平。” 他的话好像也对。他直到最后都在尽力帮助她,而她现在则是二话不说,作为“妻子”陪他去见“大魔王”呀。可是,不管事实如何,他非得脸色冰冷地说出那样的话来吗?什么“我的好意可不是白给的”,哼!她本来还觉得他有点像个好人,这样一来那些好印象又荡然无存了。不一会儿,他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连篇浮想。 “到了,下车。”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大魔王的“巢穴”了。 惠灿可以发誓,自从她出生以来的十八个年头里—尽管她的法定年龄是二十九岁,但是她记得的年数只有十八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座金碧辉煌的房子。她还可以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像这座房子的主人那样奇怪的老爷爷。 爷爷坐在绸缎坐垫上,深深地陷在里面,身边站着小孙子尚夏。第一眼看到爷爷时,惠灿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半卷着的头发白得像雪一样,圆圆的下巴上长着的胡子也是雪白的,身上只穿着韩式裤子和上衣,脸上还戴着一副圆圆的老花镜。这副模样特像肯德基快餐店门口摆放着的举着一只手的科内尔·桑德斯(肯德基的吉祥物,戴着大眼镜,拄着拐杖,在向别人招手)的样子。这明明是一位模样可爱的老爷爷,怎么能叫他“大魔王”呢?可是,不一会儿,惠灿嘴角挂着的微笑就消失了。 “听说你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我挺担心的。你身体好了吧?” 爷爷圆圆的眼镜后面的眼睛炯炯有神,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威严地注视着自己和旁边站着的尚永。一碰上爷爷威严的视线,惠灿立即跪了下来,低着头,用恭敬的语气回答说: “是的,爷爷。” 可是,站在她旁边的尚永—老人的孙子,却毫不掩饰脸上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仍然仰着头,语气生硬地奚落道: “她已经好好的了,你大概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吧?还问这个干什么?至少她看上去也是完好无损呀!” 老人抓起身边的坐垫,朝这个不懂规矩的长孙扔了过去,作为对他的惩罚。惠灿看到,老人扔出的坐垫准确地打中了尚永的脸。接着,老人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嗯?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担心我的孙媳妇,想看看她,你这个混蛋却说这说那,一连几个月连她的人影都不让我见着!你这个混蛋在其中耍什么花招啦?惠灿以前一直都不折不扣地来看我,她会几个月都对我漠不关心吗?就那样一次也不来,终于到你父亲的忌日了,你就来啦? 听了祖父的指责,尚永毫不示弱地说道: “要不是你叫我来,我是不会来的!祭奠父亲这种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在自己家里做!父亲去世之前,你一次也不想见到他,现在他不在人世了,你却来装模作样!真是可笑!” 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一旁站着的尚夏赶紧比划着打圆场。 “哥!别说了!今天是父亲的忌日,你说这些干什么!爷爷,你也消消气嘛!要是血压上来了,就麻烦了!嫂子也在看着呢……” 确实,惠灿正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这祖孙二人很露骨地相互攻击着。突然间,她想起在来这里之前,惠媛曾偷偷地向自己暗示过“预备知识”。 “嗯,这样说虽然是对爷爷不尊敬,可是姐夫和他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说成是狗和猫之间的关系!姐夫在大学毕业之前说想做演员,可爷爷却极力反对,说江氏家族有一个演员就足够了,几乎要跟姐夫断绝关系。作为报复,姐夫刚出道的时候连别名什么的都不用,而是直接使用‘江尚永’这个名字。他这么做恐怕是出于一种极其狭隘的想法—想让爷爷在看电视剧或新闻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他。结婚之后,姐姐为了使他们之间和解,真是花费了很多心思。这样一来,爷爷才取消了禁令,姐夫也偶尔去问候他了。” 现在看来,她的努力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虽然取消禁令之后,孙子可以向爷爷问候了,但那却像是在以问候为借口继续斗气似的。听人说,尚永的母亲也是演员。这位富有的老人感到很伤心,强烈反对自己的独生子与女演员那种货色交往。那是三十年之前的事了,那时比现在要保守得多。与在丑闻满天飞的演艺界里靠出卖自己的色相挣钱的女演员谈恋爱都不行,更何况是结婚?最后,老人把已经坠入了爱河的儿子赶出了家门。尽管如此,他的儿子还是选择了那个女演员,他们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尚永。 然而,光靠“爱情”似乎是难以维持生活的。被赶出了家门的贵公子一直生着病,嫁给他的那个漂亮女演员为了看护他,也拖垮了自己的身体。最后,男的死了,女的还怀着肚子里的孩子就想自杀,但是没有成功。十月怀胎,一生完孩子之后,她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第二个孩子就是尚夏,他一出生就不会哭。那时候,与刚刚出生的弟弟一起,被送到爷爷手中的六岁小孩是怎样长大的呢?现在的惠灿就无从得知了。惠灿正在痴痴地想着,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爷爷望着一半像自己疼爱过的儿子、一半像自己憎恨过的儿媳妇的长孙,苦涩地说道: “你这个混蛋,像你不争气的父亲一样离家出走,像你不要脸的母亲一样去演戏,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靠它吃饭!” “我和他们不一样!” 由于妻子和弟弟一直都在看着,尚永一直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听到爷爷这么说,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吼道: “我和因为被你赶出家门而病死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同样是被两手空空地赶出家门,我并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饿死,而是努力活着!我和因为生活困苦而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的母亲也不一样!我和他们中的谁都不一样!我……” 听到孙子的吼叫声,爷爷的脸色苍白起来。惠灿于是打断了尚永的话。 “别吵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似乎是忘记了她的存在,一听到她说话,这才朝她看过来。惠灿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你们都是知道的,今天是忌日,也就是祭奠亡者的日子。” 在祭祀的日子里,不应当在亡灵面前争吵,这连失去了记忆的惠灿都知道。在她的眼神有一种奇妙的威严,那两个从不在别人面前低头的倔强的男人只得闭上了嘴。祖孙二人停止了争吵,尚永和尚夏开始上香、倒酒。惠灿静静地看着,“丈夫”在与自己差不多大时就去世了的“年轻”父亲的灵位前倒上了酒。窗外的庭院里很寂静,间或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声。 八十岁的老人,不管精力多么旺盛,体力终究是有限的。祭奠仪式一结束,老人的主治医生就跑来给他测量血压。尚永和惠灿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了。换句话说,就是他们面临着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必须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房,房间真是太干净了!连睡衣都有,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呢!哇,真是太幸运了!呵呵……呵呵!” 惠灿嘴上乐着,视线却盯在了面前摆放着的大床上。她开始暗暗诅咒起自己来。爷爷叫她睡觉去,她怎么就那样傻傻地应了呢?站在她旁边的尚永用非常傲慢的口气说道: “你觉得幸运的时候,就那样僵着个脸吗?” “……” “别装模作样的!刚才我都叫你走了,你却一个劲地不听!” “那能怎么办?爷爷刚才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呀!而且,房间看起来也很多,谁知道他却只给一间呢?” 听了她的反驳,尚永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吗?这是给还没有孩子的新婚夫妇准备的房间!听尚夏说,这个老家伙好像是特别想抱重孙呢!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最常住的一个房间就是这里。房间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哼,重孙?听到他煞有介事地说出这番话来,惠灿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张大床上。自从她出院以来,她们一直都是各睡各的房间。虽然说这是她们以前住的房间,那张大床以前也是她们睡的,但是她现在讨厌和他一起睡在这个房间里。可是,可是……她额头上汗珠直冒,该怎样度过这道难关呢?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尚永说: “别胡思乱想啦!我不会吃了你的!我睡在地板上。” 他果然准备将一床被子摊在地板上。惠灿这才舒了口气。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怎么睡都睡不着。都数了五千只小羊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突然,惠灿想,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都睡不着,他在硬硬的地板上会怎样呢?于是,她心里对尚永产生了一种歉疚感。 “嗯……” “什么?” “睡在地板上不舒服吧?” “是不舒服。怎么了?” “嗯,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做出格的事?” 尚永睡在很不舒服的地板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一听到惠灿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传过来,他心里更是恼火了。 “不会!不过,要是你再嘀咕一句,我一发火就会做的!现在闭上你的嘴,睡觉!” “可是不行呀!我心里挺内疚的,想把床让一半给你睡!” 黑暗中,她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自己耳朵里。惠灿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说出那种话来。可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像是重新获得了新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说要让一半的床给他睡?那一瞬间,在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令人感到极其难堪的沉默。要是可能的话,她真想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回来。可是那怎么可能呢?她只能忍受“丈夫”睡到自己身边了。他一上床,床垫就轻轻地颤动起来,她的心也随之颤动着。可是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床垫不再颤动了,他们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就这样“一起”在一张床上睡着。可是,奇怪的是,她还是睡不着。她睡不着的时候就经常数小羊,可这次怎么数都没有用。在数了快有七千只小羊的时候,她不知一觉地向旁边瞟了一眼。在黑暗中,她看到了他正背对着自己。看着他宽大的后背,惠灿突然又不自觉地说出话来。 “嗯……” 只有沉默在流淌。她还是接着说: “你为什么想做演员呢?你爷爷那么强烈地表示反对!”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黑暗中传来回答的声音。 “如果不准做,就会更想做!” 这就是他用冰冷而又清晰的语气说出的全部理由。惠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他抛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选择他母亲所走过的道路的全部理由?她真是无法相信。 “就这一个理由?” 尚永并不理会她,只是在黑暗中继续说道: “继续待在这个家里,跟着老头子学赚钱之道,这让我感到太乏味了。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有了那种想法之后,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了《哈姆雷特》。真的是不错,连我都想学一学他。” 尚永静静地讲述着。然而,这并不是全部。要说理由的话,可以有很多种,但是最最鲜明的理由只有一个。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和已经记不起模样的母亲饿着肚子,一起蜷缩在屋子里。在那种光景里,临产的母亲经常反复吟诵这样一段台词: 死亡只是长眠! 死亡之后,心灵的创伤和 肉体的苦痛将烟消云散! 死亡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结局吗? —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三场 大家都说,是母亲害死了身为贵公子的父亲,然后就疯掉了。在长成大人的尚永看来,母亲真的是疯了。一个正常的女人,在临产期快要到的时候,绝对不会吞下安眠药寻死的。 ———死亡只是长眠! 死亡之后,心灵的创伤和 肉体的苦痛将烟消云散! 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这句令人恐惧的咒语还一直铭刻在他的脑海里,直到有一天偶然看到《哈姆雷特》的戏剧演出。那时候看到的《哈姆雷特》很有艺术魅力,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母亲曾反复吟诵过的令人心惊胆寒的咒语。真是令人振奋呀! “生,还是死?这可是个难题。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还是拔剑而起、拼死抗争?” 那一刻,那位十八岁的少年开始做起演员梦来。他开始变得极其憎恨自己的母亲,她竟然将如此美好的台词当作自杀的咒语。带着对戏剧的热情和对母亲的憎恨,他立即去了学校那个差强人意的戏剧部。在那里,他遇见了惠灿。想到这里,尚永用比刚才低沉得多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道: “因为,只有在演出的时候,我才可以忘记我自己!” 父亲去世了,母亲对生活感到恐惧,企图自杀,后来还是去了异国他乡。忧郁的江尚永简直可以成为哈姆雷特第二了!用从母亲身上继承而来的容貌和品性,去抹除母亲给他留下的创伤,这真是一个讽刺。接着,他遇到了一个想和他结婚的女孩。然而,这并不是说他能够宽恕他的母亲了。 “爷爷一看到我就恨得咬牙切齿,就像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样。那个女人是个草包,她不配作为妻子,不配作为母亲,也不配作为演员。她的面目被揭穿之后,没法在这里活下去了,就去了美国。可是,我和韩由美—那个女人是不一样的。我是个真正的演员!” 韩由美,他就这样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然而,不知是为什么,听着尚永令人刻骨铭心的陈述,惠灿却无法斥责他对自己母亲的不敬了。她猛然想起尚永在祭祀的时候大声吼叫的话来: ———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为什么那样憎恨别人呢?比如爷爷、母亲,还有时宇哥?你就像是一个经常发窝火的人!” 一想到他孤僻的性格,她觉得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声音从身体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哼,要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这样的老头儿吗?因为我说要演戏,他就拼命地打我,然后将我身无分文地赶出家门!” 尚永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天,那天他宣称要辍学做演员。他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老头儿可能会反对。更确切地说,他已经做好了一条腿要被敲断的心理准备。老头儿果然竭力反对,不过并没有敲断他的腿,因为尚夏在旁边又哭又闹。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有生以来就一次没挨他的打了。 “你这个混蛋,想要住在我家里,用我的钱,就得听我的话!如果做不到,就立即离开这个家门!你这个可恶的混账东西!我本来就讨厌那个狐狸精一样的戏子进我的家门,你这个混蛋倒好,反而要去学你那个坏母亲!” 尚永就在那天离开了家门。他嘴唇干裂,脸上还留着伤痕,身上攒着的一百七十万韩元的备用金就是他的全部。虽然几乎变成了一个乞丐,可他还是按捺不住重获自由的喜悦。争取到自由之后,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惠灿。那时候,他刚从部队服役回来,而惠灿已经毕业了,在电影摄影棚里担任第三助理导演。为了做这份工作,她瘦得简直快没人形了。一听到这位不期而至的高中同学告诉她的好消息,她眨巴着眼镜后面的两只大眼睛,兴奋地说道:“噢!江尚永!你终于争取到自由啦?真的吗?真是要祝贺你呀!” 他逃出爷爷的王国之后,为什么不找其他人,而找她呢?因为,他知道,会向他表示庆贺的人只有她。在挨打之后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来高兴地笑着祝贺他。他刚刚抛弃了一切,他不想听到刺耳的辱骂、假惺惺的劝告和无情的嘲笑。他只需要一个人简简单单对他说:“祝贺你!好好努力吧!”惠灿没有让他失望。 那时,他们之间还只是高中同学和好朋友的关系。在尚永眼中,这个几天未睡、眼睛肿得像灯泡似的女孩真的很漂亮。那天晚上,她倾其所有,在大篷车里请他喝酒,庆祝他重获自由。在乘地铁回自己暂住的那间小房子的路上,惠灿一个劲地打着瞌睡,后来干脆将头靠在了尚永的肩膀上。到现在他都记得,在她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有了某种东西已经来临的感觉。唉,现在想来,从那时起就有了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征兆了。 ———人心真是可笑。 他们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隔得远远的,生怕双方的身体碰到一起。想想现在的状况,他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那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了。结婚才两年多一点,这个女人就说没法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了。他正苦笑着,惠灿却还是不睡觉,不识时务地嘀咕道: “那也不该对老人那样不敬呀!说不定他哪天就会出什么事呢!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做父母的,心情是多么悲伤呀!” “我说过的,今天我不想来。每年的今天他都要对我发火,就像是一场年终仪式!就因为我长得酷似那个害死了他的宝贝儿子的狐狸精!他说尚夏像父亲,而我像那个跑到了美国的女人!” 那个女人,那个他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女人!可是,只要一照镜子,我就能看到她,看到那个像我、生养了我的女人。这个对生活感到恐惧、肚子里怀着孩子就想自杀的女人!这个致使弟弟无法说话、然后抛弃我们离家出走的女人!唉,我为什么在惠灿面前唠叨这些事呢?他突然感到心寒起来,就准备继续睡觉。可是,惠灿又问道: “不管怎样,她也是你母亲呀!” 尚永再也忍不住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低声吼叫着,将背着她的身子朝她转了过来。惠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接着用可怕的语气说道: “对那个女人、对那个老头、对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强加于人?!” 听到她这句略微,不,而是非常不快的诘问,他冰冷而又清晰地回答道: “不错!如果你是那个以前的柳惠灿,至少,如果你是那个曾经祝贺我走出这个鬼地方的柳惠灿,哪怕我感到厌烦,也会听你的话的!可是,你不是,现在的你不是那个曾经向我祝贺的女孩!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不过是从惠媛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别装作什么都知道!” 你,不是已经把我忘掉了吗!你说要和我白头偕老、至死不渝,却也像生养我的那个女人一样,想中途逃走!你也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这样的你,有资格用这种眼神和口气跟我说话吗? 尚永真想把刚才想的话一股脑全讲出来。惠灿觉得他的话太过份了,当即抱起枕头不停地砸他的脸。好像是怕楼下的人听见似的,她压低了声音,却语气激烈地说道: “强加于人?你说我强加于人?因为我不是以前的柳惠灿,你就不准我说?这不行!你这个混蛋!” 为了制止如雨般砸在自己头上的枕头和她的辱骂,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体下面。她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在他身体下面高声叫骂着。 “我不是柳惠灿?那你说我是谁?记不得你,那是我的错吗?我一醒来,就有一个讨厌的家伙抓住我,硬是夺去了我的初吻,他是谁呀!还说我可耻?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真是奇怪。看着这个女人眼光像刀子一样怒视着自己,啃咬着自己的手腕,尚永那一刻竟然觉得她很可爱。正因为此,尚永的心里变得纷乱起来。这个女人是谁呢?扑闪扑闪的眼睛,顽固不化、疯疯癫癫的性格,直白得有些刺耳的腔调,轻率盲目的勇气,这分明是我曾经熟悉的惠灿!然而,就是她,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离开,在想要跟他离婚的当天就想和其他男人约会。这样的女人却又是我所不熟悉的!她虽然可爱如从前,却忘记了我,这只能让我更加愤怒。那是一种受到伤害的感觉!所以我讨厌你扑闪扑闪的眼睛,我希望你变得伤心,就像我因为你而伤心一样!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尚永那一刻就希望做一件令她伤心的事情。于是,他压住自己沉重的呼吸,将嘴唇贴在了正怒视着自己的惠灿的嘴唇上。她曾经说过,她要将自己的初吻献给自己所爱的人。现在,她不记得自己了,所以也不会爱着自己了吧?现在吻她的话,她应该会伤心吧?应该会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没有再挣扎。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尚永看到,她使劲睁着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尚永刹那间变得惊讶起来。 她也一样,内心对自己充满了惊讶。惠灿对这个男人并不感兴趣,她喜欢的是维托·科里尼奥、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那样的人。可是,这个被称作“丈夫”的家伙是个可耻的人,他在帮助软弱的女人时,竟然索取代价!而且,他十分无礼,居然叫自己的爷爷是“老头儿”。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外表英俊,脾气恶劣。他拥有她所认为的坏男人的所有缺点,可是尽管此刻他的嘴唇正压着自己的嘴唇,她却没有感到厌恶。这不是对他蛮横所做的回答,也不是出于廉价的同情,她只是并不感到厌恶。于是,她顺从地、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嘴唇。尚永移开自己的嘴唇,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你怎么突然这样?你是在同情我?” 那一瞬间,尚永真想问静静地闭着眼睛的惠灿为什么要这样。可是,过了一会儿,看到她已经睁开的大眼睛—那双正注视着自己的恬静而又清澈的眼睛,他却不想再问了。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指开始抚摸起她乌黑亮泽的头发,嘴唇再次叠在了她的嘴唇上。他的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胳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揽住了他强壮的脖子。 接吻。 没有了那次在医院里吻她时的愤怒、厌恶和挣扎,他们的嘴唇交织在了一起。她那迎合着他的柔软的嘴唇、缠绕在他脖子上的雪白的胳膊,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去思考。他并不想去探求原因—毕竟,在这寂寞的夜晚,需要安慰的人是他自己。 真是很久没有这样了,或者说,这是他们自道别以来,第一次那样动情地接吻,就像是在分吃甜美的巧克力,一如刚刚坠入爱河的时候。他们轻轻地吻着,宛若萦绕在窗外的树木之间的轻风。他们已然忘记了其他的一切,除了对方的温软的嘴唇。 8、接吻 如立云端,或者毫无意义 在爱情中间, 痛苦和喜悦总是交织在一起。 《箴言集》普布里利亚斯·西拉斯 “停!拍好了。不管怎么说,吃的样子应该再可爱一点嘛!干吗那样呢?如果是爱人给你做的,你就是已经吃得胀鼓鼓的,也要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呀!嗯,尚永君,有俊俏老婆给你做饭吧?” 在正在拍摄cf方便面广告的摄影棚里,年轻导演暗暗察看了一下尚永的脸色,笑盈盈地说道。可是,此刻的他和旁边的职员们都感到肚子里极其难受。著名影星江尚永肚子里已经快吃下去二十碗方便面了。当然了,如果演员做得很好,就没有理由一遍又一遍地重拍,也就没有理由让他吃那么多的方便面。可是,谁叫他是江尚永呢?他因为身价奇高、脾气恶劣,在演艺界名气太大。然而,今天太阳却从西边出来了。 “哦?是吗?要不再来一次?” 尚永带着有些恍惚的神情回答说。真是不可思议!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吃了快有一箱方便面的人的表情。与索性向其他人发脾气相比,他这种神情反而令人感到更加恐惧。吃多了方便面,脑子会出问题吗?连不顾自己事务繁忙,专程来到摄影棚的经纪人朴泳晁都在这样想。 “你今天是怎么啦?精神恍恍惚惚的!吃几口吐出来就行了,像那样都吃了怎么行呀?你又不太喜欢吃方便面!你心里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听到经纪人问他,尚永木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事也没有。”其实,那是一句谎话。他是有心事的,那是一件给他带来极大困扰的事情。如果泳晁是一位多年相交的知己,尚永就会当场告诉他: ———我,和她接吻了!是第一次接吻! 虽然称作“第一次”有点牵强,但事实就是如此。自从惠灿忘掉了自己以来,那是他们第一次互相亲吻。在最初的十秒钟里,他也产生过疑问: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呢?接着,他心头的疑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一心专注于她的嘴唇。跟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老婆接吻,还那样神魂颠倒,挺可笑的吧?可是,那一刻,他却有一种如立云端的感觉。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云又会变成碎片。 “该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惠灿安静地睡在尚永身边,那张略显孩子气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满足感。尚永看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他们的婚姻已经秘密终结了,他和她在一起只是出于一种赌气的想法—让她和她讨厌的男人一起生活。总而言之,他的用心曾经是非常险恶的。带着那种险恶的用心,再次获得如立云端的感觉,这样合适吗?要不就是她的记忆恢复了?即使她忘记了一切,可我还是记得的,我要将这个曾经用靠垫拼命砸自己脑袋的女人再次拥入怀里吗?我连自尊都没有了吗? ———没什么,那只是接吻而已!那就是如果导演说“不行”,只得在摄影机镜头前再做上几次的动作! ———可是,如果仅止于此,就没有理由这样继续想着呀! 两种思想在他心里继续纠缠着。这时,泳晁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他要说的是一件令尚永厌烦,却又不得不听的事情。 “怎么样?你考虑过了吗?我是说郑导演和那件事。现在好像要逐步开始做了。” 一听到泳晁的话,尚永立即觉得胃里的方便面翻腾起来。郑导演?郑时宇?和他的合作?尚永的眉头皱了起来。泳晁继续说着作为经纪人应当说的话。 “剧本的终稿还需要修改,但是企划组已经对郑导演送来的剧本进行了讨论,反应很不错。其他人都看过了,也说不错。你也看一看吧,我带来了一本。尚永,如果你看完之后觉得还可以,就接下来吧!” “如果我说演不了呢?” 也许是预料到了他会做出不置可否的回答,泳晁脸上仍然挂着从容的微笑。这位被人背地里呼之为“朴狐狸”或“毒蛇朴”的泳晁—尚永的经纪人,平静地微笑着说: “如果你真的演不了,就让想演的那些家伙去演。” 听了经纪人的回答,尚永呵呵地笑了,问道: “像徐胤伍这样的家伙?” 泳晁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要是那个小子,他肯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嗯,应该没有问题的!有年轻的天才导演,有江尚永的老婆,再加上比江尚永稍微逊色却也很英俊的徐胤伍,这三个人什么作品不能创作呢?” 尚永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条头号超级大毒蛇,脸上笑眯眯的,手却在往他伤口上洒盐。泳晁做了尚永多年的经纪人,对尚永的弱点了如指掌。他接着说: “你要是想搞清楚你老婆和那个男人在做些什么勾当,就赶快答应吧!” 尚永语气傲慢地对皮笑肉不笑的经纪人说道: “您所期待的设想,我照样可以让它成为泡影。彻底成为泡影!” 尚永脸上刚才还挂着的一丝笑意已经不复存在。他脸色阴沉地说道:“我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把握!”江尚永以前就不喜欢柳惠灿做那些写剧本的事情。谁都知道,她和他一结婚,就必须放弃那份电影公司助理导演的工作。然而,在泳晁看来,他说的只是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而不是百分之百。于是,这位经纪人依然微笑着,生硬而又自信地说道: “你做不到!你不会愿意使惠灿难堪的!” 泳晁清清楚楚地知道,江尚永的弱点就是他那娇小的妻子。这只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他几乎肯定会赢。然而,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尚永并没有如他想像的那样接过剧本去,他只是用冷淡而又傲慢,或者说是自暴自弃的口气回答说: “有时候,你的预想也会落空的!” 嗯?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他正要抓住尚永问个究竟,尚永却早已转过身去,走得无影无踪了。胃里的方便面像是在跳波尔卡舞似的翻腾着,他得找个地方吐一吐。 “该死的!那是什么话呀?一块最美的大肥肉又被江尚永这个家伙扔掉了?” 有的人,就是胃里不发呕,脸色也会极其难看。现在的徐胤伍就是这样。他接到了经纪人的通知,说是新电影的男主演由江尚永担任,第一男配角由徐胤伍担任,女主演则圈定连智媛。他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极其失态地气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用那个家伙?我听说,他本人不愿意演的嘛!” 泳晁讪讪地笑着。他预料到胤伍心里会不平衡,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这时,在一旁看着的智媛不乐意了,冲着胤伍说道: “江尚永比你徐胤伍更有魅力,演技也更好!连脾气都比你大,这就更不用说了。事实上,你在说台词的时候,连语调都还把握不准呢!在电视剧里倒还可以凑合一下,在电影里可就困难啦!” 智媛虽然长得像小猫咪一样可爱,但刚才说出的话却真实得近乎残酷。怒气冲天的胤伍此刻却顾不上对智媛发火,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经纪人。 “我会努力的!最近我正在做大强度的发音纠正训练,我自信能演好的!把这次的主角给我吧!好吗?” 他虽然比不上尚永,可是他英俊的脸上此刻正满含着恳切之情,就像一只悲伤的怨鸟。看着胤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泳晁心中升起一丝同情。徐胤伍本身也是个挺帅气的人,也很有魅力,可是他不具备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常常被称之为“明星”的人必须具备的“光彩”,也就是光环。理由很简单—他不是江尚永,只是貌似江尚永的赝品。一个赝品与光环四射的真品存在于同一个时代,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泳晁做了多年的经纪人,碰到过无数的宝石和赝品。在他看来,真品和赝品是与生俱来的。然而,胤伍却坚决不认同这一点。 “江尚永这个家伙只是运气好,比我先入圈子而已!再加上他有身为金融财阀的爷爷那样的心计,还有身为女演员的母亲的演艺背景,别人只是对他好奇罢了!比较一下演技,那个家伙和我没有分别!不,我甚至比他更强!” 听了这个让人觉得有些狂妄的年轻人的话,年龄比他大得多、处世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叹了一口气。可是,站在他们旁边的那个小女演员,却像是不会对别人表达同情似的,再次尖酸刻薄地说道: “在现在的社会上,心计也是能力!你说演技没有分别,那只是出于怀恨的心理!尚永哥即便会因为脾气不好挨骂,也不会因为演技不好而挨骂的!跟赝品相比,人们更看好真品!这虽然对你不公平,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赝品?你说我是赝~赝品?” “你恐怕比谁都清楚吧!” 从智媛美妙的嘴唇里说出的“赝品”这个词,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徐胤伍的心里,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泳晁将视线重新收回到刚才看着的文件上,冷冷地发出了逐客令: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就出去吧。你们两个不是还有下面的档期吗?” 胤伍恨得直咬牙切齿,呆呆地盯着那个对自己无比残忍的女孩和冷静的经纪人。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恐怕他已经在这一瞬间将她杀死了。胤伍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将快要冲出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那一刻,他心里在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超越那个被你奉若神明的真品的!到那时候你再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那个真品在你所谓的赝品手下愁眉苦脸的样子吧!” 就在徐胤伍高喊着要压过江尚永的时候,尚永正好勉勉强强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因为满肚子的方便面和不久前突如其来的初吻,他的心里怪怪的。除此之外,这也就是很平凡的一天。他这样想着,回了自己的家。然而,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尚永发现家里和平时极其不一样。他回来得并不算晚,可家里却一片漆黑,只有一处还有点光亮。惠灿正独自一人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拼着腿,一脸茫然。尚永问道: “这是怎么了?” 这个胆子很大,在人造鬼屋里都能哈哈笑个不停的女人,却极其害怕突如其来的打雷闪电和停电造成的黑暗。她畏畏缩缩地小声回答说: “你看不到吗?停电呀!一~一个小时之前就停电了!” 尚永本来以为,回来之后就可以在幽静的家中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他嘴里嘟囔着,把家中的保险盒打开了。可是,不管他怎么摆弄,都还是老样子。没办法,他只好去找以前买的一只手提灯。那是一个电影道具,他在摄影棚里用过之后觉得挺不错的,就买下了。跟电灯不同的是,手提灯可以照亮所有的角度。看到那令人欣喜的灯光,惠灿什么没不想,“哧溜”一下窜到了他的身旁。 “真美呀!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呢!” “因为你特别害怕停电呀!你又不会用打火机或者划火柴点蜡烛,所以我去年就买了这个东西。你以前是知道它的,不过好像也忘掉了。我教你用吧!对……就这样!以后停电的时候,这个手提灯就有用了。这是我为你做的信号,闪一下就是‘你在哪儿’的意思,闪两下就是‘我在这里’的意思。” 尚永仍在“接吻是毫无意义的”和“并不是毫无意义”之间徘徊着,他的心仍在为她瞒着自己为郑时宇写剧本的事而刺痛着。然而,他还是将自己制作的信号告诉了害怕黑暗的她。黑暗中的灯光和他的声音使惠灿精神恍惚起来,她渐渐向他—这个脾气生硬,却正在教她必备知识的男人—靠了过来。她刚一靠近他,立即就有一阵“咕咕”的声音穿透黑暗,清楚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又没吃饭吗?” 一听到他的问题,她真想立刻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好在周围很暗,他看不到自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真是庆幸呀!她这样想着,点了点头。 “这套公寓好像很昂贵的样子,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呢?连煤气都断了!我好不容易想露一手,连东西都准备好了!方便面倒是有,可是没有煤气,还怎么吃呀?而且,我怕黑!” 听到她说出“方便面”这个词,尚永的嘴里简直要渗出苦水来。如果再听到说一个“方”字,他恐怕就要吐出来了。他真想大声叫道:“我的生活里不准再出现方便面!我讨厌它!”然而,他忍住了,生硬而简短地说道: “出去吧。天气好像很凉,你穿上一件外套。” “去哪儿?” 过了五秒钟,惠灿才听到丈夫的回答。在手提灯朱红色的灯光下,他就像是在陈述“地球是圆的”这样一个真理。 “别再说该死的方便面!我们去可以吃东西的地方!” 餐桌上有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直响的大酱汤,有地道的黄瓜泡菜,有白苏油炒野菜,有黄澄澄的绿豆煎饼,还有香软的米饭。尚永带惠灿去的是位于仁寺洞一角的一家自选式餐馆。出乎惠灿意料的是,这个她观察了好几个月的男人口味却相当清淡。也许,这只是他的口味之一吧。这对她而言,也可能是一种其他意义上的麻烦吧。他说过了,他讨厌方便面。 她正出神地想着,一个生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你在对着饭做祷告吗?还不赶快吃饭?” 真是的,这个男人闭着嘴,就像是件艺术品,可是一开口说话,却是那种样子!好好地说一声“你肚子饿了,快点吃吧”,你嘴里就会长疮呀? 这家自选餐馆很狭窄,每个房间里都设有小隔间。由于是晚上,餐馆里挤满了人,到处充斥着汤匙和筷子撞击在食具上的声音、点菜的声音和“嗞嗞”的烤肉的声音。突然,惠灿仍旧将脸对着饭碗,对尚永问道: “你喜欢吃米饭,讨厌方便面。其他还有什么讨厌的吗?” 听了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尚永皱着眉头反问道: “什么?” 实际上,现在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今天在剧团里的时候,从时宇那儿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说,她写的剧本已经卖给了企划公司,也许会被拍成电影。可是,她那被指定为男主演的“丈夫”却极力反对。尽管她已经变成了十九岁,可是她看来,那也是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他一天到晚心浮气躁,到处赶场子、吃美味佳肴,为什么还要反对呢?他真是演不了吗?她一定要问问他。可是,她现在问的却是毫不相关的东西。然而,想知道的东西终究忍不住要问出来。 “你喜欢吃米饭,讨厌方便面。喜欢弟弟,讨厌爷爷。喝的水也是喜欢滚烫的或者冰凉的,讨厌温吞吞的。音乐也是喜欢爵士之类的,而讨厌嘻哈音乐。讨厌没有打扫过的东西,更讨厌打扫过的东西。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她说话的声音在餐馆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极其微弱,而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正吃着饭的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注视着她,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 “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那些事?” 看到他的眼神,惠灿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只是,我们以后得一起生活,所以我……应该去了解的!” 现在,柳惠灿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她应该与江尚永一起生活。她为什么突然会有那种想法,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看来,他对她简直是一无所知。为什么突然说没法和我一起生活下去呢?为什么又决定和我一起生活呢?真是一条变色龙!那一刻,尚永心中非常恼火,这个小不点的女人简直就是在捉弄他。于是,他喝了一大口滚烫的锅巴汤—这是他喜欢这家餐馆的最重要理由—然后撇着嘴讥笑起来。惠灿却假装不知道,接着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呢!你似乎是一个讨厌很多东西的人,我觉得。我在想,你是不是连我也讨厌呢?是那样的吗?” “……” “事实上,我最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在你所讨厌的对象中,最讨厌的是我吧?比起爷爷和温吞吞的水来,你更讨厌的是我吧?江尚永讨厌柳惠灿,所以柳惠灿害怕江尚永,不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有那种想法?” “还不是你让我那样想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一见到我就发火。从在医院里醒来之后直到现在,我一次也没有看见你笑过!” 她开始吃起饭来。毕竟,只有肚子吃饱了,底气才会更足。吃完一碗饭之后,她变得勇敢无畏起来。看到她那副表情,尚永的眉头“唰”地皱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说了一句: “白痴!” 谁听到“白痴”这个词,心里都会不舒服的,惠灿也不例外。就在她准备回击他的时候,一直吃着饭的尚永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盯着她,说道: “你把顺序搞错了!想要谈事实,就得诚实。你比照一下我们那已经被你忘掉的充满幻想的婚姻生活,我们之间的关系分明是—因为柳惠灿讨厌江尚永,所以江尚永厌恶柳惠灿。就那样简单!” 直到他一口气吃完饭后端上来的水果,拿着清单去柜台买单之前,她还在反复琢磨着他辛酸痛苦的表情和让她莫名其妙的话。“讨厌”和“厌恶”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唉,不知道!交通事故会降低人的智商吗?现在的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得赶快跟上在自己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的那个男人。 9、建议 让你像个女人 恋爱就是男人为满足一个独身女人所付出的努力。普尔·杰拉德 除了“讨厌”与“厌恶”的区别外,惠灿不知道的太多了。现在就是那样。 “哎呀!哎呀!嗯……请问您是江尚永吗?我看过您上次演的电影了,真是好看!您在这里……” 要是从餐馆里出来才半小时,就被至少十二个女孩缠住的话,惠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是,他好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似的,装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凶巴巴对那些拿着笔要他签名的女孩反问道: “江尚永?他是谁呀?哼,他妈的!你们这些丫头们最近干吗这样缠着别的男人?真是讨厌!嗨,小丫头们,你们的眼睛是不是化妆化得发花呀?别吃饱了撑的,赶快走开!还不走?没看见我的女人在这儿吗?” 听到他恶毒的辱骂,女孩们不满地连声报怨着走开了,有两个女孩还“嘤嘤”地哭了起来,就连站在他身旁的惠灿都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那一瞬间,她第一次明白了。在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嘻嘻”的笑着,神气活现地说: “那是我以前演黑社会老大时学的口气,这次派上用场了!对待那些讨厌的人,就要直截了当!” “你是公~公众人物,却做那种事……” 惠灿脸色发白,哆嗦着说。尚永对她冷笑了一声,说道: “公众人物又怎么了?我只是稍微改换了一种口气,吓一吓那些分不清我是真发火还是假发火的家伙,不行吗?” 虽然说已经决定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可是惠灿突然极其懊恼起来。猛然间,她很想知道她们以前是怎样逛街的。她到此刻都不敢相信,他已经恋爱、结婚了,却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十二个女孩缠着他?她就站在他身边,她们看不见她吗? “半个小时有十二个的话,回到家的时候就要超过三十个了!那么,以前出来都去哪儿玩呢?” 她嘟囔着,随口就说了出来。尚永停住了脚步,很厌烦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拉着她开始继续走。 这里是位于钟路一角的棒球练习场,场内的电灯闪耀着银白色的光,就像穿行在天空里的银月。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有几个人在里面挥动着球棒。 “你的意思是,我……我们到过这里?” “这里?这里又怎么了?” 尚永对妻子生硬地反问道。他在投球机里投了一枚五百韩元的硬币,然后不停地用球棒有力地击打从机器里抛出的球。棒球练习场分明是人们来做棒球训练的地方,这连问都不用问。不过,所幸的是,打棒球要用球棒猛力击打棒球,这多少算是一项剧烈运动,所以打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子。他们可不会跑过来说:“嗯……请问您是江尚永吗?您在这里……”然而,在这个国度里,恋爱着的男人和女人们晚上值得去的地方多的是,可以是电影院、购物中心或温馨的咖啡厅等等,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室内棒球练习场呢?可是,带她来的尚永想法却不一样。 “在整个韩国,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好玩的地方了!将球当作任何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猛力击打,就可以缓解心理压力!” “连玩的球类运动都这么有攻击性呀!那干脆去打拳击好了!” 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就是她以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他出演的第二部电视剧中,他已经完全“脱胎换骨”,成为明星了。在那个已经不再是被赶出家门的贫穷的演员生涯向往者与穷困的第三助理导演,而是当红影星与依然穷困的助理导演的时光里,他们就是像现在这样来到棒球场的。 “呀,像这儿这么好玩的地方,韩国肯定不会再有了!被重重的球棒击打出去的球到处都在飞呢!我真喜欢这里!” “嗳,柳惠灿,你怎么了?挥动球棒很费力气的!要是出了岔子,挨上一棒,就会死人的!” 这个没有一点运动天赋的女孩正满怀愤恨地挥舞着球棒,她竟然说她喜欢这里。听到尚永在一旁一个劲挖苦她,惠灿叫道: “讨厌!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把球打到你脑瓜上去!” “好哇,你是神投手吗?你想打就能打得着吗?到现在为止,十个球才勉勉强强打中一个!” “哼!如果我把飞过来的球,当成是今天小看我的第一助理导演—那个杂种的脸,我就不可能打不着!要,要不,当成你的脸也行!” 当时,惠灿在尚永的第二部电影作的拍摄场地担任第三助理导演。就在那天白天,她在尚永面前被她的直接领导—第一助理导演骂得狗头喷血。 “你是有头脑的人吗?要不就是没脑子?我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过,到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做完的吗?该死的!连工作都不能圆满完成,还拍什么电影……我再也不会再同意接收你这样的小丫头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把飞过来的球当成那个家伙的脸了,惠灿手中的球棒已经是第十一次击中球了。虽然是个犯规球,她却兴奋地叫起来:“呀!打中啦!是本垒打!呀噢!”尚永记得,虽然她玩得很开心,可是之后在水池边洗脸那一刻,她的情绪再次平静下来。他听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我很像白痴吧?只是拿棒球出气!” “知道就好!” 听到他毫不留情的回答,她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我本来以为没有那种家伙呢!这种时候,你安慰安慰我,舌头就会生疮呀?” “虽然舌头不会生疮,可是会起鸡皮疙瘩的!” 其实,他那时心里打起小算盘了。那个满脸粉刺的助理导演说了你几句,你就这样泄气?我说你的时候,你却神气活现地寸步不让!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对柳惠灿这个丫头因为别的家伙而发火或伤心,感到厌烦起来。可是,她却毫无知觉,用自己的t恤衫“呼呼”地擦着脸,说道: “你去留学吗?” “什么?” “以前时宇哥说要给我打听学校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最近又有了那种想法了。不管怎么说,导演不是我的专业,我现在确实觉得这份工作很难。我想,要坚持做导演工作的话,就应该进行系统的学习。” 从她的角度而言,那是对的。可是,听了惠灿的话,尚永当时真的很生气。他用比平时更加尖刻的语气说道: “一被别人打击,就必须、绝对、一定要去留学啦?郑时宇给你打听学校?你是要去讨好他吧!这么大的丫头要跟着一个男人出国,像什么样子呀?你想以学习为借口和那个家伙一起生活吗?还说要和导演一起写剧本,装得倒是挺好!哎,说是要留学,就是为那个呀!那不就是牛皮先生想逃走时找的借口嘛!” 尚永一边刺激着她,一边等着她赶快像平时那样,尖声叫着“你去死吧”,然后飞起左脚踢在他腿上。这样,他就可以趁机在她屁股上踹上一脚。可是,他的预想落空了。她面颊上还在冒着热气,红扑扑的,可脸上的表情却顿时变得冷冰冰的。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眼神却异常深邃。接着,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独自一人有气无力地朝入口处走去。 “你,站住!喂,柳惠灿!你怎么回事?” 然而,那个倔强的丫头连头也不回一下,继续朝入口处走去。这时,他不知不觉地喊道: “……你要是想去那个家伙那儿,就不如到我身边!” 棒球撞击在金属球棒上的声音“哐哐”地从四面传过来,他低沉的声音在击球声中静静地回荡着。然而,那个丫头似乎没有听见。她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于是,尚永对着她娇小的背影,略微提高了嗓门再次喊道: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你要是想去那个家伙那儿,就不如到我身边!” 也许是因为第二次的声音更大了,她将背对着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可是并没有向他走过来。似乎是带着些许无奈、些许不快、还有些许羞涩,她只是对尚永问道: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你的胡话了!为什么我要到你的身边?” 这个残忍的问题使尚永的脸扭曲起来。她接着愤怒地说: “不去时宇哥身边,就到你身边?非此即彼?你以为我真是想和男人一起生活而要出国的吗?你知道吗?你那样说,我会很惶恐的,当红明星—江尚永!你为什么那样做?你家周围不是经常围满了女人吗?” 尚永所说的就是他的真实想法,是一种表白。他并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而她却好像把他的话理解成了讽刺。不管是什么时候,那个女人都很与众不同。就这样看着她到别的家伙身边去,太可惜了!不管怎么说,她那样叽叽咕咕地总比转身走掉要强!于是,他朝气得浑身发抖的惠灿走了过去。他并没有搂住她的肩,只是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对着她的嘴唇—这就是他给她的回答。 过了半分钟,他抬起头,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惠灿说道: “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我特别特别不希望你离开我的身边!” 那些以前在所演的电视剧和电影里很自然就说出来的话,真正说起来却令人如此难为情。他妈的,这种让人耳热心跳的事,一生做一次就够了!尚永直觉得嗓子干渴、脸上发烫。他凝视着惠灿圆圆的脸蛋和闪亮的眼睛,她湿湿的头发上还凝结着水珠。这个女人呀!如果自己不说那句话,她也许真是不会再来到我的身边了! “我让你现在像个女人!所以……” 当! 那一瞬间,好像练习场上有谁打了一个本垒打,突如其来的响声有些让人不知所措。响声停止之后,他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 “到我身边吧!” 当!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声了,球击打在球棒上的声音响亮地传进了二十九岁的惠灿的耳朵里。奇怪的是,她害怕突如其来的打雷闪电和停电,现在却不怎么害怕突然传过来的声音。她甚至觉得那些声音有些熟悉,就像面前这个看似可怕,似乎又很熟悉的男人。 都过了好几年了,这个棒球练习场上现在还有喜欢夜间运动的棒球爱好者。尚永就是其中之一。他不停地挥动着球棒,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挥动球棒的动作也很熟练,如同他娴熟的舞步。他似乎是什么都会,真是让人羡慕,然而他的脸色却像是凶神恶煞似的,像冰一样寒冷,而且显得很孤单。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他却一个人默默地打着球,一副独自远离尘嚣的样子。惠灿心里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这种两个人在一起,却像是独自一人的感觉,真是令人窒息!吃完饭之后一起出去玩,那不就是约会吗?可这是什么约会呀?得说点什么吧!于是,她犹豫着,小声对死死盯着投球机的丈夫说: “你不演那部电影,是因为时宇哥吗?” 听到她说话,尚永停住击打动作,朝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冰冷的眼神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的。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他说道: “你要拍那部电影,是因为那个家伙?” “不是!我只是……” 为什么一到这里就一定要谈郑时宇那个家伙呢?她瞒着自己给那个家伙写剧本,却来向自己打听那些事。尚永心里感到极其不快,就把飞来的球当成了郑时宇的脸。“当”地一声,棒球立即飞了开去。于是,他才感到舒服了一点,对惠灿说道: “不需要理由,我就是讨厌演!也讨厌你写那个剧本!你不要写了!即使你写过,可是你都已经完全忘掉了,它现在对你有什么意义呀?写那个剧本的是以前的你,而不是现在的你!你没有忘记你的诺言吧?你说过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那是我的东西!是我自己写的故事!剧本的主线在我写过的习作本上就已经有了!” 今天,时宇给她看了她自己写的剧本。在看剧本的时候,她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着,就像长大后的自己再次回味小时候写的故事。当然,那是她自己的故事! “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演呢?你连看都没有看过?” 惠灿生气地叫着,不再是一开始的斯文样子了。尚永同样语气激烈地回答说: “讨厌就是讨厌!我觉得讨厌,就是讨厌!所以你不要写了!至少,你比其他女人强的方面就是对说出的话绝不反悔!” 我讨厌你偷偷地给别的家伙写剧本,你那样做伤害了我的自尊,所以我才不想答应。不,而是无法答应!真应该早早地把你藏在床垫下面的东西销毁掉!他妈的,我放松警惕了!可是,就原因而言,光说因为讨厌所以讨厌是不够的。惠灿更是无法接受这种空洞的理由。 “不准嘲笑我!你这个法西斯!希特勒!刚愎自用的家伙!你是什么东西呀?还对我指手划脚的!” 惠灿蹦了起来,就像一只被关在房间里追打的老鼠。他们就那样互相对峙了两分钟。然后,尚永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说道: “好像还不服输呢!算了吧!” “不错!就是不服!我,就想写!想写!想写!” “即使我真的说不演?” “如果你看了我的剧本,觉得真的差劲,说演不了的话,我就接受!可是我不会接受‘因为讨厌所以讨厌’这样的理由的!你和时宇哥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想知道!对我而言,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机会呀!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们这些臭男人之间的争斗成为牺牲品呀?现在,你,还有郑时宇,你们两个都下地狱才好呢!” 惠灿真是很愤怒,都哭了起来。城门失火,泱及鱼池,我怎么这么命苦呢?看到她如此愤怒的表情,尚永不知怎么的,口气比刚才缓和起来。从她的反应来看,她的目标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电影,而不是郑时宇那个家伙。 “好吧!”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突然出人意料地说。顿时,惠灿脸上一下子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她把他的话理解成了“演也行”。尚永脸上也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在想: “你来爽一下吧!怎么样?” 看到这个男人邪恶的表情,她感到不安起来。这时,他把手中的球棒递到了她面前。 “要我干什么?” “现在用它打本垒打。不对,那样有些过份了,试着打个安全打吧!让我再想想。” 听到他突然说出的话,惠灿那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安全打?投一个五百韩元的硬币,投球机就抛出十个球。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投了五个五百韩元的硬币,可是都没有击中球,还要我打出安全打?这个男人在说什么胡话呀? “为,为什么?这两者之间有,有什么关系吗?” 惠灿结结巴巴地追问道。尚永用冷傲的语气简单回答说: “我,身价极高,是个非常挑剔的演员。我出演那部电影,也就等于认同了你做的事。如果我一定要去做我非常讨厌的事,你不也得表现出相当的诚意吗?如果不行,就到此为止!” 虽然惠灿觉得,这个男人每天一次,五分钟左右,还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在剩下的时间里,他却像是一个邪恶的混蛋。现在就是这样。 “换一个条件!我连自己什么时候握过球棒都不记得了!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我是失忆症患者!” 虽然尚永已经将自尊心收了起来,给她留了情面,但是脸上却带着可恶的微笑,像八哥一样回答说:“不行就放弃!失忆症患者!”如果真的就放弃,她就不是柳惠灿了。她气鼓鼓地在自己口袋里翻着,找出了剩余的硬币—兑换的五百韩元硬币就剩下两枚了。她生气地嘀咕了一声,朝丈夫站着的地方“霍”地扭过头去。然后,她两眼喷着火,大声叫道: “给我钱!钱!多给点,能给多少就给多少!要够我一直打上安全打!”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握过球棒的,惠灿当然不记得。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自己是个天生的运动盲,而运动盲最起码不会花钱到棒球练习场上来打棒球。在这二十多年里,自己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变化,竟然来花钱打棒球?仅从当初与那个恶棍结婚的事来看,长大后的我的审美倾向明显改变了。她握着球棒站在击球员区里,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诅咒着。 “快要清场了,只换了三千多韩元的硬币。再加上你的硬币,就有八十个球。先打着试试吧。不过,要是现在还不行……” “讨厌!” 她打断了他的话,将那五枚五百韩元的硬币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离清场时间还剩七十分钟,她有八个硬币,只有八十次机会。 第一个球飞了过来,她连看都没有看见。从投入硬币到球抛出来之前,她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可是,奇怪的是,几秒钟之后,她肯定会闭上眼睛。就这样,第二个、第三个……第十六个,直到第二十二个,胆战心惊的她才终于看到了飞过来的球。到了第四十个球,她才稍微挥动了一下球棒。虽然这是个不小的进步,可是不知不觉间,球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站在旁边的可恶男人在看着她,嘴里不时发出讥笑的声音。硬币在不断减少,她仍然在挥着空棒。打赌归打赌,他却没有要像教跳舞那样教她击球的意思,只是看着这一切。 讨厌死了!每当错过一个球的时候,她都焦躁不已。每放跑一个球,就像是什么东西从自己手里消失了一样。这突然变成一片空白的记忆呀!如果她还有记忆,即使不这样去争取,那些机会也会理所当然是她自己的。如果她还有记忆,身边的那个男人也许就会和她相视而笑。我二十九岁,就快三十岁了!可是,我十八岁时曾决心要做的,却一个也没有实现。我真是可怜呀!还不如把剩下的一点东西全部忘掉,彻底成为一张白纸。我讨厌这样,真的很讨厌! 在她正想着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雨来。现在只剩下三个球了。 “啊~!白痴!二百五!笨蛋!” 惠灿突然将球棒摔在地上,大声叫喊着。尚永很迷茫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放跑了七十七个球的女人在骂谁。也许她是在骂自己吧?! “啧啧,真是发狂了!” 然而,她并没有一脸沮丧地认输,而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在手心里“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接着,她短促地喊了一声“振作起来”,重新握住了球棒。她用球棒指着丈夫,大声叫道: “别忘了你的诺言!你说过,如果我打出安全打,你就一定会演!” 他朝着她,郑重得近乎夸张地将手按在胸口上,冷冷地说道: “一定。要是雨下得再大一点,抡空棒都会更困难的。快点打吧!” 于是,她带着无比迫切的心情,瞪大了两只眼睛,盯着飞过来的球。从如丝的细雨中飞来的球,就是一个飞来的机会! ———当! 球撞击在球棒上。她的视线追随着球飞奔着,然后落在了跟自己打赌的尚永的身上。这还不能称为安全打,球也就滚出了十米左右的距离,但是她击中了。第二个球打得更远了,可以勉强称为安全打。看着她击球的样子,尚永突然想: “哦,她还能这样?” 在任何一个运动爱好者看来,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功,但是从她的角度来看,那就是“奇迹”。她背上被汗水浸湿了,脸上红扑扑的,身上满是尘土,脸上带着奥林匹克金牌选手的神情,向自己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雨渐渐大了起来,她在雨中眨着圆圆的大眼睛,神情极其傲慢。 “我赢了吧?” 明明是赌输了,应该会受到刺激,可是这一刻,我为什么觉得下着的瓢泼大雨是如此的凉爽呢?片刻之后,尚永点了点头。 是的,你这个奇特而又美丽的女人,你赢了! 10、喜欢她的理由 我美丽无比的老婆 爱就是将眼睛里的斑点看成珍珠。 塞万提斯 “哈啾!” 好像是昨晚在棒球场上被雨淋得感冒了,这位美男子—大韩民国的公众人物也流着鼻涕,打起了喷嚏。智媛冷静地擦着溅在自己面颊上的鼻涕,像是要确认他的话似的再次问道: “你真的要演?你那么固执地说不演,怎么回心转意了?真是奇怪呀!” “不想演的时候,我就说不演!我说要演,你也有意见呀?” 这两个人在书房里展开了微妙的较量,尚夏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听到尚永神经质的回答,智媛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那表情就像是一个一眼就能洞察别人心理的神秘巫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是因为那个丑陋的大嫂吧?!” “惠灿是没有你漂亮,但是你不可以说她比别人的老婆丑!大嫂的丈夫在听着呢,他会很不高兴的!” 尚永虽然迅速岔开了话题,但是并没有表示否定。那就等于说,智媛的揣测是对的。肯定是惠灿逼着他的!智媛对此非常自信。她对郑时宇和江尚永这一对组合也是很感兴趣的。她知道,要是自己也加入到那两个出色男人的作品中,会对提高自己的演艺水平很有帮助。可是,他真是说要演,而且因为那个叫柳惠灿的女人而说要演,智媛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听泳晁大叔说,你因为感冒要推迟档期,我还以为你快要死掉呢!除了流着鼻涕的丑样儿,你好像还活着嘛!” 尚永用纸擦着鼻子,对她反唇相讥: “到这儿来干什么?我可不希望你来探病!” “是泳晁大叔叫我来的嘛!我正好在这附近有事,他叫我把剧本捎给你。你那会儿不是一个劲地不要嘛!” 其实,泳晁说的是要用快递发出,但是她执意要送过来。她想看看这个平时外表冷酷、现在流着鼻涕的男人的样子。看到她递到面前的剧本,他用不怎么通气的鼻子哼了一声。 “你白来了!我家里有一本。跟我打个招呼再来嘛!” 哼,那样你就叫我不来了!智媛撅着嘴,紧盯着坐在安乐椅上的尚永,问道: “那个女人就那么了不起?我叫你演的时候,你连听都不听!她一说,你就回心转意了?” 看到她那副渴望知道原因的神情,尚永用沙哑却很严肃的语气说: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你不要胡乱贬低她!” 尚永自己叫惠灿“那个女人”或“该死的女人”没有关系,但是却无法容忍别人那样叫惠灿。然而,此时此刻,智媛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警告。 “她到底是哪儿了不起了?为什么那种女人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她个头矮小,面容丑陋,愣头愣脑的,还脾气倔强,一点也不温柔!她会做的仅仅是写几页剧本,除此之外,你没有理由和那种女人一起生活!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 说出来一听,才觉得柳惠灿这个女人还真是没有别的长处。她跟智媛所喜欢的尚永哥配起来,不是有百分之二,而是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不足。那也许就是尚永所能忍受的极限了。片刻之后,智媛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 “就是因为她个头矮小!” “哦?” 尚永其实刚刚又吃了一粒药,想睡上一觉。虽然惠灿看起来像是一点事也没有,可他现在真想给她也喂上一粒药。那个女人就非得扔下我这个感冒患者,去那个该死的剧团吗?他心里在嘀咕着,却故作镇定地回答说: “那个女人之所以对我很重要,就是因为个头矮小,再加上愣头愣脑和脾气倔强。你好像还不知道,她其实比你所了解的还要差劲。她的睡姿也很难看,长着老虎牙,是个运动盲、方向盲、机械盲,就连考驾照也要考两次以上。那次车祸以后,她连方向盘都不想碰,还不如没有那本该死的驾照呢!” 智媛一脸茫然地看着尚永。他无情的一一列出了妻子的缺点,诋毁的话比她说得都过份。最后,他盯着智媛说道: “尽管她一无是处,但是在我眼中,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智媛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似的,呆呆地看着尚永。这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说起爱情来似乎很笨拙。竟然还有这种奇特的爱情表白!太新奇了! “了不起,柳惠灿。” 智媛像是再也无话可说了,转过身去想要离开。就在她快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尚永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感冒而显得低沉,可语气却很果断。 “不准再用这种方式问我这些问题!也不要莫名其妙地闯到我家里来,不准把我老婆叫做那个女人!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但是决不会容忍你第二次!” 尚永看到,她瘦弱的肩膀一下子僵住了。然而,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招惹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他,可怜楚楚地问道: “我对你而言算什么呀?” 他说道: “是讨厌的师妹!” “你太过份了!我只是听说你感冒了,来看你的。你就这样对待我呀?” “不错,就这样对待你!” 智媛握着门把手,默默地注视着尚永和尚夏。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打开了房门,然后“哐”地一声关上门走了。尚夏看着这一切,觉得非常奇怪。从很久以前起,就有很多女孩缠着尚永,尚夏曾以为智媛也是其中之一。可是,尚夏现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在哥哥结婚之前,如果是妻子之外的其他女孩像那样缠着他,他就会辱骂她无知。而结婚之后,他就会对那些还缠着他的女孩破口大骂的。可是,他唯独对连智媛那个娇美的小女孩口气有点软,像是只对她网开一面似的。尽管他质问过她,却还是让她进屋了。这,这根本不像是他。 “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呀?” 尚夏打着手势问道。尚永皱着眉头,也用手势回答说: “你在旁边没听见我的话吗?是个讨厌的师妹。” 可是,她看着哥哥的眼神却异常复杂。而且,更可怕的是,哥哥看着她的眼神也很复杂。尚夏还想问些什么,尚永却厌烦地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拒绝了。那个奇怪女孩造成的压抑气氛和尘埃一起,在书房里萦绕着。尚夏忍不住迅速向哥哥做了个手势。 “你说,在你眼中,依旧只有嫂子一个人吧?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哥。你为什么不直接对嫂子说呢?” 哥哥没好气地用手势回答说: “太没面子了!怎么说得出来呀?” 尚永真是不想说那种丢人的话。我不想说自己喜欢那个白痴似的女人,更不想说自己比她更加脆弱。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得到。我凭什么要那样做? “哥,你有时候看起来真傻!” 看到哥哥的想法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脸上,尚夏只能这么说了。然而,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使尚永的心为之一震。弟弟出去了,只剩下尚永独自一人留在书房里。他打开书桌的抽屉,呆呆地看着里面。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从里面拿出两件东西:一个厚重的文件袋和一个白色的信封。 惠灿出交通事故之后,保险公司立即将车内的物品送了过来。其中有些物品,他一直另外保存着。厚重的文件袋里装的,好像就是惠灿决定给郑时宇的剧本的终稿—他是在别人提到这个剧本之后,才知道一切的。白色信封里装的,就是他们在惠灿出事那天早上,一起签订的离婚协议。协议上盖着江尚永和柳惠灿的印章,非常醒目。当时,他是带着一肚子火气盖上章的。妻子对他说,没有他,她也能生活下去。一听这话,他心中傲气直涌,大声说“离就离”,接着就“叭”地一下盖上了章。然而,他们最终却无法分开。不过,也不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将这份协议销毁掉。那样不显得我心里有鬼嘛! 如果当时再和惠灿再谈谈,如果再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提出离婚、为什么还哭成那样,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每天掩盖着她说过要离开的事实感到忐忑不安了。突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弟弟尚夏刚才的手势来。 “哥,你有时候看起来真傻!” 尚永将看着的离婚协议放到了抽屉里,然后揉了揉眼睛。他在想,弟弟的那句话似乎也对。 剧本出来了,制片公司定下来了,主演圈定好了,接着就风风火火地准备投入拍摄。看着那一切,惠灿觉得眼睛似乎都发花。事实就是如此,一堆闪光灯突然在她眼前“咔咔”地闪起来。 “首先,我向前来参加郑时宇导演和影星江尚永合作的新电影—《飞向月亮国》开机发布会的女士们和先生们,表示最诚挚的谢意!女士们、先生们,请首先向导演、主演及配角以及编剧,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顿时,掌声四起,闪光灯不断。惠灿闭上了眼睛。豪华酒店里炫目的大型吊灯灯光,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这一切似乎让她不知所措。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闪光灯下向她涌来。 “柳惠灿女士,请您谈一谈您是如何参与这部作品的?” “大家都知道,您结婚之后就退出了电影界。您是想以此为契机,重返电影界吗?” “您的第一部作品就如此成功,请问您有什么感想?这可以看成是江尚永先生对您的帮助吗?” 哎呀,怎么回事呀!名义上这是一场电影开机发布会,她是以电影编剧的身份出席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向她询问剧本方面的事!今天是十月二日,是综合娱乐公司—星族公司(株式会社)的创立纪念日。星族公司下面设有经纪公司,拥有电影明星江尚永、连智媛和徐胤伍等强大的明星阵容,还兼营电影及唱片制作业务。巧得很的是,今天也是釜山电影节的开幕日。星族公司会长朴忠谨—统管星族公司经纪业务的室长朴泳晁的父亲,似乎决定将这一天作为开始进行电影宣传的日子。也许是为了志在必得吧,星族公司高层在釜山最大的酒店召集记者,举行开机发布会。公司还在报道材料中强调,该电影的剧本是江尚永的老婆写的。看着电影宣传册,听着那些在炫目的大吊灯下飞来奔去的记者的提问,惠灿的心里在尖声叫喊着。 “我现在不是作为江尚永的老婆,而是作为编剧出席发布会的!这里就没有一个人想询问我写的故事吗?你们为什么对别人的家事,对那个被称为我丈夫的男人和我之间的事那么好奇呢?” 要是能够这样清清楚楚地回答那些记者的提问,那该多好啊!可是,旁边坐着的尚永用胳膊捅了她一下,算是警告。也许是面前“咔咔”直响的闪光灯能够使人忘记心中的真实想法,惠灿闭上了嘴。 “唉,真想赶快回家,就着萝卜泡菜吃点饭,然后睡上一觉。” 面前出现讨厌的事情时,她常常会胡思乱想起来。过了几分钟,她心中的怒气平息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就像无声电影一样,变得对她毫无意义。 “吃过饭之后,得猛看从惠媛那儿借的漫画书!这个自称‘丈夫’的家伙好像感冒还没好,一到家里就煮大豆汤,然后‘啪啪’地洒上辣椒粉。哼,在白酒里面放上辣椒粉效果会更好吧?都这么大了,怎么那样害怕去医院呢?他要是明天还咳嗽,不管怎样,我都得带他去医院……” 惠灿就那样无声地甜甜地笑着,心里不停地想着别的事情,也不管面前有没有人问她什么。就在这时,一名记者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坊间传说,您和电影的主演,也就是你的丈夫江尚永先生曾有过不和。您能不能趁此机会将真相……” 真相?什么事也没有呀!除了我把他的名字忘掉了之外,我们还一起吃饭,一起去棒球场呢。可以这么说吗?听到那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她迟疑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这时,她旁边坐着的丈夫接过话头说: “今天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自从和她结婚以来,我听这种问题听得耳朵都生老茧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可是,在惠灿看来,那分明是挖苦人的话,其他人却当成了幽默。尚永接着说: “如果想问我们之间现在有什么问题的话,那我就如实告诉你们‘真相’吧。那就是—不要感冒,我们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讥笑,像是在说:“你真是个无聊的人!那也叫提问吗?”他的讥笑激起了对方的对抗心理。 “奇怪的是,江尚永先生夫妇总是给人一种玄玄乎乎的印象,好像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所以才经常有人那么问,对吧?今年春天,在您夫人出交通事故之前,就已经听说贵夫妇之间不和了!” 不和?那个词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惠灿的耳朵里。不和,那是什么话呀?尚永满脸不快,紧闭着嘴唇。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坐在旁边的徐胤伍。听说这个英俊的美男子被江尚永顶掉了,在这部电影里演配角。 “如何呀,老兄?如果讨厌别人问来问去的,就像美国影星李察·基尔那样,在报纸上登个整版广告澄清谣言,说‘我们之间一切正常’!我想,那一定非常有趣!” 可是,众所周知的是,尽管李察·基尔和辛迪·克劳馥刊登过澄清谣言的广告,他们还是离婚了。惠灿不知道有那回事,她只知道那个男人的提议特别幼稚。大厅里静得像一潭死水,尚永的脸色变得僵硬可怕起来,旁边坐着的漂亮女孩智媛则一脸苦笑。演员毕竟是演员—片刻之后,尚永脸色就缓和了过来,然后嘴角挂满笑意,对着话筒说: “为什么要做那种广告呢?有比那更可行的方法!” 大厅里的人们脸上写满了疑问。尚永接着说道: “我们准备明年左右要个小孩。” 那一瞬间,惠灿手里端着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 “小孩!” 听了尚永白天所说的话,惠灿一直到晚上都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们准备明年左右要个小孩。 明年?今年都还剩下不到四个月了!说是我们要个小孩,可是要生孩子的是我,他才不会愿意做韩国第一男孕妇呢!如果按照他所说的,我至少得在半年之内怀上孩子! “你是不是神志不清呀?要小孩?而且是在半年之内?凭什么呀?” 听到她的尖声质问,尚永说了一句:“小点声,震得头疼!”接着,又对这个倔强的女人说道: “我很清醒!结了婚的夫妇要生小孩,这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小孩不是做妈妈的签个名就会有人送货上门的,也绝对不是女人独自就能生出来的!尽管惠灿的心理年龄才十八岁,但她知道,孩子不是鸟儿衔来的,也不是菜地里捡来的。 “想要生小孩的话,不得做出相应的行动吗?你这个混蛋!” 惠灿无声的喊叫就写在脸上。尚永耸了耸肩,反驳说: “做不就行了嘛!” “什么?” 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也不讨厌和我接吻吗?难道你是想说,得再‘按部就班’地来上几年?像以前那样先是接吻,然后允许抚摸,最后才让做爱?” 也许,以前的她就是那样要求他的吧。那是理所当然的了!惠灿第一次想为失忆前的自己鼓掌。她曾经不太喜欢以前的自己,因为以前的自己竟然跟这个奇怪的男人恋爱、结婚,然后就待在家里。可他说还“按部就班”过,真是新奇。可是,对女人而言理所当然的事,对男人却好像不是。 “别胡思乱想!什么该死的按部就班?一次就够了!” 他怎么说那话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呢?怎么脸都不红一下呢?惠灿纳闷着,自己的脸反而红了起来。看到她惶然的样子,尚永走了过来,将嘴唇缓缓地贴近了她的脸。他的气息轻轻划过她的鼻尖,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过了好长时间,他的嘴唇还是没有碰她。“噗”,一阵凉风吹在了她的耳朵里。她吃了一惊,睁开眼睛一看,尚永正在哈哈地笑着,不再一脸严肃了。 “别像是在看恐怖电影似的!我现在还没有兴趣碰不想做的女人呢!我是讨厌徐胤伍那小子才说一说的!不行就算了!” 看着惠灿怔怔的表情,尚永的嘴角拧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很失望?” 她正想进行反驳,这时休息室门外传来了泳晁的声音。 “在干什么呢?宴会都已经开始了,主人公们!怎么还躲着呀?” “就出去!” 尚永整了整领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惠灿看着他的背影,直恨得牙痒痒的。他正在和他的经纪人说着什么,像是连刚才跟她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像那真是一场玩笑似的。我受到了他的嘲弄!她忍不住这样想。 “我和一个恶棍结婚了!” 在跟着尚永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惠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一度被遗忘了的想法。 惠灿第一次看到,只有在电视剧或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人物,一下子全都出现在自己眼前。在炫目的大吊灯下面,穿着摇曳生姿的丝裙的女人们和衣着笔挺的男人们在端着酒杯交谈着,还有一些人则在小型室内乐团的伴奏下,拥在一起跳舞。 “呀!那不是李镇世吗?我看到他在早间电视剧里出来过。哦,还有尹易淞!惠媛,你有纸和笔吗?要是得到他们的亲笔签名,再卖给我们剧团的人,就可以赚上一笔了!” 听到姐姐急切的声音,站在一旁的惠媛蹙起了眉头。 “不行!如果江尚永的老婆做那种事,会被人耻笑的!还不如要姐夫的签名去卖呢!虽然也有些可笑,但是‘光大’的成员们会更喜欢的!姐,不要再喝啦!香槟虽然味道好,可也是酒啊!你那样当水喝,肯定会醉的!” “哼,我要喝就给我喝,说什么呀!” “和别人谈谈剧本嘛!这里是交谈的地方呀!” 惠媛将惠灿手里刚端起的香槟一把夺了过去。惠灿又把酒杯夺了回来,并且“嗤”地一声笑了。顿时,惠媛脑海里亮起了红色警报:姐姐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呢?惠灿对不安地盯着自己的妹妹嘟囔着: “谈什么剧本呀!从白天开始,看到我的那些人就只问该死的要小孩的事!这些人真是奇怪!为什么对别人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呢?” 愚钝却又敏感的惠灿很快就预料到,那些人虽然满脸笑意地和她说话,他们的眼睛实际上却是在这样说: “像你这种无所事事的女人,怎么还和那样出色的男人在一起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离婚了呢。这次是要借丈夫的光混进演艺圈吧?你的心计可真了不起呀!” 要是那个出色的男人听见,肯定会讥笑她有自卑心理。可是,惠灿能够读出存在于他们眼中的无声指责。她的心情变得糟透了,直到现在都还那样。虽然同在一个宴会厅里,被称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却被喜欢他的人们簇拥着。他身旁站着的一位漂亮女孩脸上自信十足,显得与他更般配。 是连智媛。这个漂亮女孩出生在美国,大概是在三年之前来到韩国的。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连衣裙,却出奇地合身。她的脸美得无以复加,简直可以赞叹为“妖精”。不管江尚永怎么粗鲁地对待她,她都倔强地守候在他的身边。她华丽的外表下,显露出某种与尚永相似的尖刻。这个被嘴碎的人称作江尚永的二老婆的女孩,即使听到别人那样说,也能够不以为然的甜甜地笑着。 “所谓的般配说的就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孩吧?” 这么想着,惠灿的心情又变坏了起来。要是现在再去棒球场,说不定还能借着这股怒气打个本垒打呢。然而,她现在穿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合身的轻盈的丝裙,而且是在宴会厅里,怎么可能跑到棒球场去打棒球呢?于是她就喝酒,因为那热辣辣的感觉可以让她一点点忘记心中的愤怒。就在她准备再喝一杯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酒杯夺了过去。 “为什么又这样不停地滥喝酒呀,我们的剧作家?!” 是时宇。他在自己剧团中工作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不过平时对她却很和气。听到他那声“剧作家”,惠灿在宴会开始后第一次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剧作家算什么呢?在这里,我只不过是江尚永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陪衬!” “嗯,对于你我之类的人而言,这个圈子本来就有些令人恶心!” 惠灿摇了摇头,似乎对他把她称作同一类人并不赞同。 “你为什么那样说呢?因为你是个出色的导演吗?” 时宇苦笑起来。 “出色的导演?你是想恶心我吧?我自诩在搞艺术,可这也是交易,要穿得西装革履地去讨好制片人!我想拍摄的电影却必须采用制片人敲定的人选—江尚永这样的家伙!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是在不断地妥协,我心里真是很苦涩啊!唉,也给我来一杯!” 小提琴和大提琴优雅欢快的旋律盘旋在大厅里,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们尽情地说笑着。尽管丈夫也在同一座大厅里,惠灿却感到很孤独。她觉得,这座大厅就像大海,而她就是一座漂浮在大海上的小小的无人岛。然而,在她的旁边,现在却出现了另一座和她一般大小的无人岛。这座无人岛叫作郑时宇。惠灿感到很宽慰,就在一个角落里和他并排坐着,有说有笑起来。不知不觉间,她跟这位学兄谈了很多,有看过的电影、要拍摄的电影、戏剧、喜欢的外国导演和一起演戏剧的高中时代。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美好啊!” 时宇一边松开讨厌的领带,一边发着感慨。惠灿格格地笑着说: “你说那种话,真像是个老头子!什么东西有那么美好呀?你那时也总是不停地抱怨,说什么借不到练习用的礼堂啦,学校对戏剧部的支持少得可怜啦,毫无演技的家伙们只想演王子和公主啦,还有其他等等。” “是的,不错。可是,不管怎么样,过去之后总是会更加怀念的!” 听了惠灿的话,时宇放声大笑起来。她的话是对的。我那时的不满真的很多,但是我却很怀念那种在比现在更为艰难的岁月里迸发出的热情。尽管身旁坐着和自己一起度过那段时光的女人,我却还是很怀念。如果正在和这个女人一起走过人生的漫漫长路,我的人生也许就不会太艰难了。虽然假设是没有用处的,时宇偶尔却会那样想。他打开从吧台上拿过来的酒瓶,往酒杯里倒着,然后小声对她说: “你现在好像并不怎么幸福。” “……” “我叫你一起去学习的时候,你对我大声叫喊着说,你相信和尚永那小子一起会幸福。我直到现在才跟你说,你那句话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戳在我心里。” 顿时,惠灿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时宇的脸上。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我说过那样的话吗?你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吗?长大后的我们相互说过那样的话吗?听到时宇那并非表白的表白,惠灿因为喝酒而变得绯红的脸更加艳红了。看到她明显是在痴痴地想着什么,他可爱地笑着,突然抓住她的鼻子拧了拧。 “行了,白痴!我不过是随便说一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呢?我有一点很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给我稿子呢?还叫我绝对不能让尚永知道?虽然我很高兴,可是尚永那小子在听经纪人告诉他之前,似乎是一无所知呀!这是干什么?你是想让他大吃一惊吗?” 听到时宇突如其来的问题,惠灿惊惶起来。 “是啊,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为什么要那样做?现在我也想知道!”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身材修长的男人。这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惠灿和她旁边坐着的男人,乌黑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怒火。是江尚永。 11、两座海上无人岛 你和我 她问他:“你爱过我吗?”他对她说:“因为你,我改掉了一半的坏脾气;因为你,我戒掉了香烟;因为你,我对着世界说‘我有女人’!我还要怎么做?” 惠灿第一次明白,人的眼睛是可以像烈火或者寒冰的。虽然喝了太多的酒,看得不大清楚,但是她觉得那个男人现在就是烈火和寒冰。尚永盯着妻子和她的学兄—这两个刚才还在眉目传情、窃窃私语的人,眼神非常可怕。惠灿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猛然想起什么来。那个男人没有理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怎么啦?你一直兴致勃勃地站在漂亮女人们中间!你这是干什么呀?像看着一个薄情老婆似的!我怎么啦?” 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惧怕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她的嘴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就在这时,尚永抓起她的手腕就走。才走了四五步远,时宇一下子喝住了尚永。 “你不觉得太过份了吗?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拖一条狗似的拖着别人走,像话吗?” 尚永绷着脸,冷冷地说: “如果是只狗,不管它和谁玩,我也没有理由干预!” 听到这声寒气直冒的回答,时宇和惠灿气得发晕,真想给这种家伙灌上一肚子辣椒水。她立刻叫道: “放开!讨厌!你要去哪儿!” “闭嘴!你不是厌烦那些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你吗?” 江尚永可以在别人面前做到超然于一切,但柳惠灿却根本做不到。因为做不到,所以就会害怕别人看自己,所以就躲在角落里喝酒。她也知道这是事实。尚永一句话就点中了她的要害,于是她就默默地闭上嘴,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了。 尚夏听不见声音,他只看到不远处的哥哥对嫂子说了些什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拉她走,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周围的风景就像无声电影似的,一如既往地静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知道哥哥和嫂子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于是就想走到他们那边去。就在这时,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喂,小伙子!要是没有舞伴的话,就和姐姐跳一曲吧!” 亲家女孩柳惠媛出现在了尚夏面前。她面如桃花,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杯酒了,嘴里像往常那样说着不害臊的话。 “就是没有舞伴,我也不跟你跳!” 看到这个亲家男孩无情的回答,惠媛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用手势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跳?” 看到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伤心,尚夏的脸色软了下来,不过仍然没有一丝要接受她的邀请的意思。他用缓慢的手势接着说: “我刚才说的不算!可是我真的是不跳舞的!我听不见音乐,没法跟上节拍,会踩着你的脚的!” 惠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难以接受这种说法。可是,不一会儿,她却向尚夏伸出了手。 “抓住我的手,跟着我走步就行了。我可是够得上教练水平的!嗯?” 尚夏只是看着惠媛的手,却始终不伸出自己的手去。过了一会儿,他用手势说道: “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要跳呀!” 这个年轻人脸上平时总是挂着笑容,但是现在的表情却大不相同。惠媛感到有些畏惧,就没有像平时那样去扯他的袖子。优雅的音乐声在大厅里盘旋着,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就这样目光哀怨地看着尚夏从自己身边离去了。 从一楼的大厅到位于酒店第十三层的客房,再到几乎是被扔到床上的现在,惠灿觉得尚永看着她的眼神很恐怖。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脸色变得比平时更红了,惠灿觉得那是因为愤怒。她壮着胆子叫道: “怎么啦?干吗那样瞪着我?你分明是在向我发出警告……” 尚永那种怪异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恐惧,也很恼火。时宇哥说的话是真的吗?我说过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会幸福吗?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福呢?和他站在一起,我就觉得像是在承受一种负担。可是,我也讨厌别的女人显得更般配地、理所当然地站在他的身边。虽然我的心有时候也会幸福得“怦怦”直跳,但是不幸福的时候似乎更多。这么想着,她更生气了,就用拳头不停地砸趴在自己身上的尚永。 “让开!你不是说那是开玩笑的吗?趴到我身上干什么?我叫你让开!” 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用力砸他,他似乎都不觉得疼。突然,他微弱地呻吟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别打了!我难受!就因为你!” 惠灿这才发现,他额头上流着的汗比刚才更多了,手烫得像热碳一样。就在她想挣起身摸他的额头的时候,他无力地瘫倒在她的身上。 “体温三十八度?不可能呀!” 几个小时之后,惠灿看着从正发着高烧的尚永腋下抽出的体温计,一脸惊诧地说。我们那天一起淋雨,棒球打得比你还多,怎么就你感冒,额头烫得像火球似的?可是,面前的体温计不会撒谎呀!” “真烦!头都大了!你把喝的水放在那儿凉着。” 尚永发着烧,脾气却还是那么大。听到他生硬的口气,惠灿担心地问: “不去一下急诊室吗?” 他却对她的好意报以讽刺。 “如果你是因为电影的事而担心,那就放心好了!这个该死的烧一退,我就会头一个赶到拍摄场地认真拍摄的!” 要不是这个家伙生着病,惠灿真想在他头上揍上一巴掌。别人拼命为他担心,他却这样回答!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等你完全好了之后再去吧!” 惠灿尖声说着,将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块放在塑料脸盆里,再用沾过冰水的毛巾替尚永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子上流出的汗。真是一场令人无奈的感冒!尚永从头到脚,整个就像一团火,张开着的嘴唇里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呻吟。一开始,惠灿还对他的呻吟声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竟然装成这样!可是,当那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呻吟声再次响起时,她开始害怕起来。 还是那不高不低却久久不退的三十八度,还是那不断呻吟着喊“我冷我冷”的声音,那是咒语吗?过了三个小时左右,惠灿吁了一口气,掀开床上的被子,躺在了烧得快晕死过去的尚永身边,然后紧紧地抱住他湿湿的蜷缩着的身体,闭上了眼睛。嗯,我好像是听谁说过,人的体温这时候会很有效果的!她今天晚上喝得太多了,连因为这个男人而伤心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还敢壮着胆子躺在他身边。哼,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可是比在一旁看着要仁慈一百倍的举动! “唉,带着厌恶的情感一起生活了半年多,而且信守诺言,那就是上天赐予的仁慈吧!江尚永,你听懂了吗?要是你听懂了,就快快好起来吧!” 惠灿心里在对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不停地默念着。 “你,这是干什么?” 尚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挂在了额头上,从张开着的嘴唇里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又嘶哑,但是怒视着她的乌黑的眼睛却依旧冰冷、清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在说:“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躺在我身边?”她是决心要在他醒来之前悄悄起床的,结果还是稀里糊涂地躺在他身边。她心里虽然很惶恐,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说: “你烧得太严重了,还说胡话呢!你说你冷,所以我就发发慈悲,权当是应急啦!哪里还有像人的身体这样温暖的火炉……” “慈悲?” 他浓密的眉毛似乎在扭曲着。一听到那句简短却很恶毒的话,惠灿脸色苍白起来。房间里很黑暗,他看不见自己害怕的表情。她心里在暗自庆幸着。 “如果你觉得厌烦,那我向你道歉。我现在要起床了,你忍耐一下吧!这样就……” 从黑暗中传来的妻子的声音,她一起身就空开了的位置,她穿衣服时滑动着的头发,还有她的汗味,这一切在黑暗中静静地刮起漩涡,将尚永的手朝黑暗中的她推了过去。他的手抓住了她,她又躺倒在刚才睡着的床上,躺倒在他的身边。 “干,干什么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吃了一惊。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嘲弄似的在她耳边说道: “你,是白痴呀?因为男人得了感冒,就自愿躺到他身边?你不是对我太放心了吗?” 不知不觉间,他趴到了她的身上。他的身体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惠灿几乎喘不过气来。在黑暗中,她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他脸部的轮廓:被额头上挂着的湿发割成碎片的脸和露出来的粗壮的脖子。不知怎的,这一切看起来让她感到害臊,也让她害怕。惠灿于是把头扭到了一边,然后一边想要起身,一边故作镇定地尖声说道: “不错!是放心!但是我现在非常非常后悔!你现在已经活过来了,我没有必要再这样了,不是吗?你让开!” 就在这一刹那,尚永脑海中回想起她在失忆前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让开!我讨厌你!连你的名字我都想完全忘掉! 他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经常随随便便地摆布我呢?突然有一天横眉怒目地跟我说,没法和我生活下去了。突然又有一天躺在我身边,抱着我,说是对我大发慈悲,搞得人心里“扑通扑通”的。她随心所欲地来了,还想随心所欲地起身走开。竟然会有这样的女人?就在这一瞬间,尚永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叭”的一声断了。与此同时,他用自己的身体再次压住想要坐起来的惠灿,开始粗暴而又坚决地脱她的裙子。 “你干,干什么?” 她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勉强挤出了一点声音。听到这个天真烂漫得让人心里发凉的问题,他只是腆着脸说了一句: “抚摸你!” “等,等一下!我,我们还没有到这一步……” 听到她的抗议,他很厌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忘掉那该死的步骤!忘掉它!” 在以前,虽然是惠灿提出要按部就班的,但是切切实实地遵守那个“步骤”的人却是尚永。可是,如果从头开始,以前经历过的过程就得重新再来一遍吗?这个女人以前是我的妻子,现在还是我的妻子,可她正一脸不安地看着我,就像一个刚刚越过接吻阶段的女孩在看着向自己提出非分要求的男孩。现在的她,是那个和他一起度过漫长的恋爱时光的女人,但同时又不是。尚永突然有了一种挫折感。 “不愿意的话就出去!快点出去!” 听到他生硬的话,她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的时候,如果听到那句话,她就会不加思索地来上一句—我不愿意。可是,奇怪的是,她现在却说不出来了。唉,为什么除了回答“愿意”或“不愿意”之外,就没有其他选择呢?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要说“不愿意”,却也不是完全不愿意,说“愿意”却又说不出口,可是那与“愿意”又没有什么分别。过了一会儿,惠灿突然对躺在一边的尚永问道。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你,爱过我吗?” 听到这句话,他朝她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急切的期盼,又似乎有一种慌乱。 “你,爱过我吗?我呢?我爱过你吗?我们相爱过吗?” 因为你,我有时会感到快乐,但是大部分时候却很伤心。也许,在我完全忘掉你之前,也是这样的吧。我曾经想过,你会和你爱着的人结婚,并且和她幸福地生活。可是,为什么在你身边,我就会感到如此不安呢?为什么那个漂亮女孩站在你身边,她那副神情就像我不存在似的?我爱过你吗?我如此伤心,却还想待在你的身边,而且觉得那就是幸福吗? 尚永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也许,这才像那个说“要将自己的初吻献给一生相爱的人”的柳惠灿吧。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片刻之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叹息般地说道: “因为你,我改掉了一半的坏脾气;因为你,我戒掉了香烟;因为你,我对着世界说‘我有了女人’!我还要怎么做?” 他所能回答的只能是这些。渴望厮守在一起,一不在身边就会想念,一到身边就想拥抱,如果这些就是“爱”,他就是爱过她的。可是,他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他现在无法做出回答。因为,尽管她当时也知道他是爱她的,她却还是说要离开他。要想回答得稳妥一点的话,也许就应该说“是的”。可是,他不想说谎。对于她说过要离婚的事,他只字不提,仅此而言,他就已经在说谎了。要是再说谎话,他心里会觉得不安的。 听了他的回答,惠灿久久地凝视着他。对她而言,他的回答是不充分还是很充分呢?他不得而知。过了一会儿,她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现在该做什么呀?” 尚永觉得,他已经知道该怎样跟她做爱。那张床他们不是一起睡过几百次了吗?可是,看着她丰满的却“簌簌”直抖的身体,他觉得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因此,现在的他就和她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异常紧张。突然,她声音焦急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我没有冲澡,头发也没有洗呢!” 可是,尚永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 “没有必要!” “可,可是太脏了!” “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嘛!现在汗味很重要吗?” 惠灿出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就是这样!纵然没有香水的味道,她至少也不想让头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真是失策呀!一到釜山之后,就穿着惠媛挑选的丝裙,在头发上喷了好几次定型剂。就在她正想着的时候,他向她靠近过来。他挂着湿发的脸贴近了她的面颊,开始轻吻她的面颊、嘴唇和下巴,接着吻她的脖子。同时,他的手解开了她的裙子,并且迅速脱去了自己的衬衫。啊,怎么能脱掉衣服呢?真是羞死人了!她心里想着的话立即脱口而出: “我的胖肚子露出来了,不要笑我啊!” “嗯,不笑你!我发誓!” 听了她的话,正一本正经地拉着她的裙子拉链的尚永还是笑了起来。惠灿当成是讥笑了,就扣好解开了的裙角,想起身挥拳砸他。他抓住她的手腕,再次将她压倒在床上,然后冷冷地看着她,说道: “已经晚了!” “……” “那样做感觉并不差,特别是你和我喜欢过!这是两个人做的事,要互相配合的!” 他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声音有些沙哑。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也许是没有勇气再继续看着他吧。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在“簌簌”地颤抖着。其实,尚永的手此刻也在颤抖着—他在解着她胸罩上的挂钩。他在想,要是和同一个女人两度洞房花烛夜,而且这个女人觉得那两次都是“初次”,那么谁都会像他一样紧张的。他抚摸着她的肌肤,将脸埋在了她的rx房之间。于是,那些紧张的感觉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闻着熟悉的气息,如饥似渴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她光洁的胴体呈现在他的面前,还在“簌簌”地颤抖着,雪白的皮肤上有几处被阳光照射过的痕迹。他身上的汗味和体味与她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神经。她曾经说过,和他做爱感觉就像飞上了天堂。那不是在感情融洽的时候说的,而是在分手之际说的。虽然她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可是他的感觉竟然也是相同的。现在,他正在慢慢地回到曾经被“流放”过的天国。 尚永的嘴唇饥渴地亲吻着她的肌肤,他贪婪的舌头感觉到了咸咸的味道。从脖子到锁骨,到挺立的rx房,再到浑圆的乳头,都有一丝咸咸的味道。他温软湿润的舌头就这样在她的rx房上游动着。 “哦!” 惠灿惊叫着,睁大了眼睛坐起身来。可是,尚永有力的大手将半坐着的惠灿再次压倒在床上,继续用嘴唇吮吸着她粉红色的乳头。刚开始的一会儿,她挣扎着,想把他的脸从自己胸脯上推开去。可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她的乳头在他湿软湿润的嘴唇里渐渐挺立起来。她觉得,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奇妙的涟漪在全身荡漾着,就如同粗大的雨点倾泻在平静的水面上所掀起的波纹。 不知不觉间,惠灿干渴的嘴唇中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她的胳膊缠绕在尚永的脖子上,手深深地插在他湿湿的头发里。他给她的刺激越是强烈,她扯着他头发的手也越是用劲。因为他无处不在的嘴唇和手指,她的身体里涌动着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战栗。那一刻,她全身有一种针刺般的感觉。真是奇妙的感觉啊!真是令人新奇,自己的身体也可以成为他的一部分!就像他所说的,现在的感觉还真不错!就在她深深地陶醉着的时候,他的脸开始渐渐地从她的肚子上往下移动。 “啊,啊!那,那里不行!” 湿润的感觉使惠灿惊叫起来,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似的。她想坐起身来,尚永于是奇怪地问: “为什么不行?” 如果在进这个房间之前,她说不行,他倒也会接受。可是,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也无法停止了。如果现在就此打住,他也许就再也无法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了。他将这个女人已经和自己同床共枕好几年却还想离去的事实抛在了一边,焦躁地从她的两腿间抬起身,将她的腿分了开来,然后迅速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的私处湿润柔滑,分明已经接受了他。 “呜!” 虽然她心里一直在紧张地做着某种准备,但是他的插入还是让她觉得很突然。她蹙着眉,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他将她的手压在床垫上,不停地剧烈抽xx插着,“残忍”却又美妙。惠灿从来没有想到过,和男人肌肤相亲、合为一体就是这样。她被一种连绵不断的冲击包围着,也顾不上难为情,大声叫着: “停下!停下!我疼呀!” “你应该有点疼!” 尚永强压住呻吟声,回答道。那一瞬间,他窃窃私语的嘴唇、白牙闪闪的微笑显得甚至有些邪恶。 “你那会儿让我那么焦躁,付出这点代价不是应该的吗?咬紧牙关忍着!” 顿时,惠灿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地响起了警报。为什么我疼是应该的?你说感觉不会差,这就是好吗?要我咬紧牙关?那就是所谓的因我而变的家伙所说的话吗?好啊,那就别怪我咬你!惠灿心里很愤怒,一下子咬住了他光着的肩膀。他的肩膀就在她眼前,咬多少口都解不了恨。 “嗷!” 尚永低声叫了一下。刹那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盯着她的视线凝固了起来。她也怒视着他的脸。她脸色潮红,额头上结着密密的汗珠,圆圆的大眼睛通红通红的,正“簌簌”地流着泪。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倔强,简直完全不是一副哭泣的表情。她那双眼睛像是在说: “你说感觉不会差,可这不是很难受吗?你骗我?你这个骗子!” 他那粗野的动作不是爱的抚慰,而像是在解气,像是在掠夺,她因此觉得很伤心。看到惠灿可怜楚楚的样子,尚永心里很歉疚,动作渐渐温柔起来。他抱住她,说道: “对不起!我错了!” 每次都要这样像白痴似的,尚永对自己都感到厌烦。也许,他以前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地给她带来伤害的吧。然而,他现在又在做着相同的事情了。要是在以前,他会生硬地坚持说“可以”,可是这一刻他却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不住地耳语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放开我!疼呀!你说你因为我而改变了,这也是谎话!你这个骗子!” 他仍然在她身体里面,她挣扎着想摆脱他。他没有放开她,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了,然后平静而又清晰地说: “那不是谎话!” “……” “我只是感到不安。你忘掉了我的名字,我觉得伤心。就是这些。” 他们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对方,不说一句话。惠灿的头不情愿地枕在尚永的胸脯上,她听到了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扑通,扑通,扑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就如同他嘴里嘀咕着的催眠似的话语。听着听着,她渐渐停止了挣扎,开始抚摸他的脸。由于得到了她无言的宽恕,他又开始抽动起来。他的动作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却很深入,让她简直想叫出声来。她这才完全理解了他在开始做爱之前所说的话。 ———那样做感觉并不差,特别是你和我喜欢过! 在那一瞬间,在那个夜晚,在那片空间里,对他们而言,只有他和她的存在,就像在浩瀚的大海上比肩而立的两座无人岛。只有这个时候,惠灿才觉得,叠在自己身体上的尚永是一座和自己一般大小的无人岛。虽然在那座大海一样宽敞的大厅里,她和时宇待在一起,但是她希望与之比肩而立的岛屿却是尚永。她的胳膊再次搂住他的脖子,不知不觉地开始急切地迎合他的动作。他们交融在一起,不断地重复着陌生却又熟悉的动作,掀起一阵阵巨大的涟漪。就在她快要达到高xdx潮的时候,尚永突然问道: “正在和你做爱的男人的名字,你记得吗?” 看到她困惑不解的表情,他认真地催促道: “快点告诉我!你记得我的名字吗?我是谁?” “江尚永。” “再说一遍!我是谁?” “我的丈夫,江,尚,永! 就在这一瞬间,他和她达到了高xdx潮。他深深地吻着她的嘴唇,同时感到有一阵巨大的痉挛袭遍了全身。惠灿表情痴痴的,只记得有过一种狂风暴雨般的感觉。她很不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嘴唇。片刻之后,他浑身是汗地瘫倒在她的身上。惠灿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正从自己的面颊上掠过。她听到,他压抑着沉重的呼吸声,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地耳语着,好像是说: “不要再忘记了!一定不要忘记!” 12、爱情与感冒 世上最难掩藏的东西 真正的爱情绝不会一帆风顺 《仲夏夜之梦》莎士比亚 “丁东铛,下面播报今晨快报。尽管年龄已有二十九岁,但却一直主张自己是十八岁小姑娘的柳惠灿终于与丈夫同床共枕了。请特派员金记者讲述一下事件的真相。金记者!金……” “讨厌!安静点!没看见有很多人吗!阿嚏!” 听到惠媛模仿播音员的腔调这么一说,惠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赶忙四下里看了看。还好,咖啡馆里坐着的其他人似乎没有听到惠媛的声音,周围的气氛十分平和。在安静之中,突然传来姐姐一声响亮的“阿嚏”声,惠媛故意朝姐姐做了一个鬼脸。 “姐姐竟然肆无忌惮地与患了感冒的男人睡觉。啧啧,我真感到纳闷,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发生这种事?啊,我明白了!是姐姐非礼了患了重感冒的姐夫吗?” 一瞬间,惠灿心里对昨晚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吻痕的尚永无比憎恨。因为,她之所以如此被妹妹揭穿与男人睡觉的事实,还有受到惊吓,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在她的脖子上留下的紫色唇印。从在她的脖子上发现这个紫色印记的那一瞬间开始,妹妹这家伙就在不停地追问。最终,惠灿基本上“招认”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听到妹妹那个问题,惠灿瞪起眼睛,强烈的反驳说: “不!你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呸!” 惠媛饶有兴趣地看着姐姐满脸通红的样子,然后“嗖”地一下跳了起来,吸了一口可乐。接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 “噢,那么说,是你被非礼了?姐夫能有那么大的劲儿吗?他得了感冒,昏昏欲睡,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是的!可以做!虽然他现在还有点咳嗽,但那是在装病!柳惠媛,难道你的头脑中就只有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吗?要么是非礼别人,要么是被非礼?呸!” 惠灿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非常尖刻地说道。惠媛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了姐姐,接着说道: “是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我现在也得留心天气预报了!在一个下着雨的深夜,我没有带雨伞,却与心上人一起去棒球场玩得筋疲力尽。在他得上重感冒之后,我对他进行了非礼!哈哈哈,太妙了!” 听到妹妹口中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惠灿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在想:“十几年的功夫,过去还不懂事的妹妹竟然成了这样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她居然还说对某人非礼了?” “心上人?他是谁?” “有如此不错的女孩在她的身边,他却只顾着摆弄泥土,只是不停地做着假女人,真是让人伤心透顶的家伙!” 这时,平时总是充满活力的惠媛,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黯淡。对于妹妹抛出的这句短短的回答,惠灿似乎猜出了什么。也许…… “你的那个心上人,也许是我的小叔子吧?” 尚永唯一的弟弟尚夏是搞美术创作的。按照惠媛的描述,他用泥土制作的主要是女人像。在见到尚夏以前,惠灿不知道男人竟然也可以用“清纯”这个词来形容。尚夏笑的时候非常清纯,简直就是一个阳光男孩。与他的哥哥不同,尚夏的性格就像天使一般。惠灿的猜测好像是正确的。当听到她说“我的小叔子”这句话的时候,惠媛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不过,不到一会儿,惠媛就笑着说道: “你说是你的小叔子?噢,你这话可真落伍!难道你还像从前那样吗?怎么回事?你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我说的不对吗?” 惠灿好像是要对喜欢刨根问底的妹妹实施报复一样,固执地要求她回答问题。惠媛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 “抱歉,你说的不对。” “为什么?” “那家伙,他讨厌女人。” 不是讨厌柳惠媛,而是讨厌女人。听到这句会让人有些误解的回答,惠灿不知所措地望着惠媛。片刻之后,惠媛好像从姐姐的表情中感悟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别误会!我那样说不代表尚夏喜欢男人,我只是说他讨厌女人,讨厌恋爱。” 二十四岁,花一样的年龄,如果说他讨厌女人,讨厌恋爱,那对于喜欢他的姑娘来说,真是一种打击。惠灿这样想着,没有说话。这时,妹妹充满忧郁地说道: “那个傻瓜,在练歌房里连一首歌也不能跟我唱,也不能给我打电话。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觉得自己用手制作出来的假女人比活的女人更漂亮。越说越让人生气!像我这样的好女人,他竟然看不上!” 惠灿想,尚夏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说话,他做出那些反应都是情理之中的。惠媛好像并不认同尚夏的那种态度,她异常激动地将眼前放着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惠媛仿佛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姐姐,而是那个心上人。于是,她动情地说道: “如果我真的开始恋爱了,我相信我一定会成功!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家伙以莫须有的理由搪塞,我一定会让他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的!可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我想和他亲近,也学了手语,可我越是接近他,他就越往后退缩,我靠近他两步,他会后退四步!他这样对我说:‘你为什么喜欢我,好人多的是,为什么只看上我呢?’” 为什么是他呢?听到妹妹的一番话之后,惠灿陷入了思考之中。地球上生活着六十三亿人口,其中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在这数十亿的人当中,为什么看上眼的最终只有一个呢?而这一个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是他?他现在不会说喜欢你,而且一辈子连你的名字也不会喊!不管怎么说,你肯定不会听到他说‘我爱你’这句话的!” 听到姐姐这么一本正经地问自己,惠媛感觉有点异样,她简单地回应道。 “不知道就别瞎问!我喜欢他,什么为什么是他,尚夏怎么了?难道一个人在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先做好了决定,然后再去爱的吗?没有任何人知道感觉这东西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惠媛想,如果不能喊出名字,可以用手势来表达,如果听不到说爱的声音,我可以说。惠媛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姐姐讥讽地说道: “姐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自己也说马龙·白兰度如何好,罗伯特·德尼罗如何好,可是最终却与姐夫结了婚!” 在失去记忆以前,惠灿是好像曾经对妹妹说过这种话。她说,纵然马龙·白兰度和罗伯特·德尼罗对青春少女而言只是一种幻想,她却也没有想到过要同丈夫这样的男人结婚。 “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呢?我爱的是另外一种人!” “那你具体地说一说好吗?” “至少是内心坚强的人,像岩石一样坚强,在我晃动的时候,可以在旁边抓紧我!他不能像刺激性强的碳酸饮料,而要像水一样清澈透明!他要有坚强的信念,还要正直,值得我去爱和尊敬,可以和他相爱并且组成家庭!啊,还有没有纸巾?” 惠媛将纸巾递给了姐姐,同时“扑哧”一声笑了。 “你在发表论文吗?” “十八岁是个多梦的季节,这一点你都想不到吗?” “像岩石一样坚强的人正是时宇哥,只不过,说他是水,倒不如说他是火!这样看来,姐夫连其中的一条也占不上!哈哈哈,真是好玩极了!” 惠媛的话是对的。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可能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现在她身旁的男人是以前的她根本无法接受的那种类型,他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而且非常自私。他在第一次同她做爱时就告诉她不许忘记他的名字!突然间,在大白天的咖啡馆里,惠灿的耳边响起了他在进入她身体时曾经说过的话。 ———正在和你做爱的男人的名字,你记得吗? ———快点告诉我!你记得我的名字吗?我是谁? ———不要再忘记了!一定不要忘记! 决定一生与你在一起,又把你忘记,那是我的过错!你不要感到不安!如果你感到不安,我也会不安的,要是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了!不过,如果惠灿这么一说,他就会皱紧眉头反问道: ———因为你,我改掉了一半的坏脾气;因为你,我戒掉了香烟;因为你,我对着世界说‘我有了女人’!我还要怎么做? 妹妹惠媛啼笑皆非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姐姐,说道: “被心爱的男人在脖子上留下印记后,就是你这种表情吗?这对于因为单相思而痛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我想,马龙·白兰度和罗伯特·德尼罗与姐夫有某些共同点吧!” “什么共同点?” 看到姐姐似乎产生了兴趣,惠媛再次笑着说: “三个人不都是演员吗?” 听到妹妹的这句俏皮话,结婚两年、“恋爱”才七个月的惠灿瞪起了眼睛。不一会儿,她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笑过之后,惠灿终于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爱,真的好难!” 在惠媛看来,惠灿这句话简直像是往她伤口上撒盐。不过姐姐那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却让她发不出火来。不管是相互爱着,还是单相思,爱一个人真的好难!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因此,不管你多么努力,单靠一个人是不可能成功的。害着单相思的惠媛被姐姐的话触动了心弦,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说: “是啊!” 对于智媛来说,得到“爱情”是件很容易的事。再准确一点说,“假装被爱”真的很容易。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自从她小时候在纽约的韩人教会扮作公主参加圣诞节儿童剧演出之后,到现在为止,一直在电视剧或是电影中饰演被爱的角色。因此,她对被爱充满了自信—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不过,坦白地说,她也不知道被人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智媛心中最美丽的妈妈在给长得酷似自己的女儿梳头时会这样说: “美貌一点用处也没有,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并且会让你产生过多的期待。这会成为一种负担的!希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等你长大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看到自己失望的神情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情!” 如果女儿的头发长了,不给她梳一梳,别人会觉得奇怪,因此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梳头。但是智媛清楚,妈妈非常不喜欢她—就因为她长得像她。智媛不知道人们能否像在电视剧和电影中那样,在被爱的瞬间也知道自己正在被爱着。不过,她总是以为,不用别人爱,她就可以知道。 可是,如果真的被爱呢?如果真的被爱,能一下子知道自己被爱的事实吗?是像知道被冷落了那样,一下子就能知道吗?因为还未曾被真正爱过,所以智媛无法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然而,她却能一眼看出来别人被爱着的事实。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啧啧,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连鼻涕都流出来了!哎哟!嫂子真是可怜呀!” 就算有天大的好事,尚永现在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昨晚的“调戏”,妻子正满怀怨恨地冲着他挥舞着拳头,接着还打了个大喷嚏。尚永立即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问道: “没事吧?好像有点发烧!要不现在就去医院?” 惠灿摇了摇头。尚永于是转身离开了房间,去宾馆医务室取药。这就是爱与被爱的写照! “感冒与爱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法掩藏,这话看来真是对的!” 听到智媛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话,惠灿把目光转向了她。这位少女因为长得漂亮而有名,也因为露骨地喜欢自己的丈夫而有名,还因为突然会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而有名。这三种事实中的任何两种都让惠灿无法喜欢她。因此,惠灿表情严肃地看着她。女孩在自己的咖啡杯里放了一块方糖,然后以平常的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一夜之间,尚永哥与嫂子竟变得如此亲密!昨天晚上尚永哥将嫂子带走的时候,我以为嫂子一定会被他狠揍一顿呢!” 一瞬间,惠灿差一点将手中拿着的茶杯打翻了。她心想:“这个家伙是在向我挑战吗?可是,二十九岁的我与二十一岁的孩子打架肯定会让人笑话!”想到这里,惠灿语调平静地说: “尚永他性格再暴躁,也不至于对女人使用暴力呀!” “哼,你还袒护他,真的好像掉进爱河了一般!一起睡过觉,就会这样吗?” 听到这话,惠灿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她条件反射似的对女孩这样问道: “我的脸上写着昨天晚上和他睡觉了吗?” 惠灿心里却在想:“如果不是这样,惠媛和你怎么都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呢!”听到惠灿的反问,女孩笑着回答说: “脸上倒没写着,可是脖子上印着呢!” 听她这么一说,惠灿赶忙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脖子。刹那间,惠灿在心里狠狠地说道:“江尚永,你这个家伙,下次再敢在我的脖子上留下这种印记,我绝饶不了你!”还好,惠灿再次忍受了她的讥讽,心想:“在美国长大的人,说话都这么直白吗?也许是吧!”但当那个可爱的漂亮女孩提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惠灿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 “你和尚永哥缠绵时有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很好?一起做爱可真伟大,一夜之间就可以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得那么近!我还没有跟男人睡过觉,所以特别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症状,那一瞬间,惠灿感到自己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似的。片刻之后,当惠灿感到自己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她勉强回答了一句: “你真没礼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发烧造成的,惠灿在说话的时候脸色红红的。听惠灿这么一说,女孩带着奇怪的表情反问道: “我问的是我想知道的东西,这跟礼貌有什么关系吗?” 从她的神情看,既不像掩饰,也没有讥讽的意思。因此,惠灿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说出过份的话。可是,对于这个女孩提出的问题,她确实难以启齿。与男人做爱,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次,那种感觉不好用语言来描述。特别是在这个四处宣扬喜欢自己丈夫的女孩面前,她更是难以启口。惠灿感到一阵眩晕,心里嘀咕着:“这家伙说去拿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样的外人面前,真是让人生气!该死的,这个臭丫头真是烦死我了!问我感觉怎么样?好,那我就告诉你—很爽!”过了半晌,惠灿却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仔细想了想,可就是想不起来!不过还不错,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样做感觉并不差,特别是你和我喜欢过! 尚永这样说过。他的话是真的。惠灿记得,虽然没有想像的那样热烈,但感觉确实很好。这是两个人做的事,在他进入她身体里的一瞬间,她有了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是一种越来越近的感觉,近得能让人听得见心脏一起跳动的声音。一瞬间,两个人融合到一起,共同分享着快乐,真的不错! “可是,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呢?你问的好像是只是一种性教育知识!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你的妈妈!” 刚才还满怀希望的智媛,听了惠灿的话之后,立即泄了气。于是,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苦笑着说: “如果问她,她会很讨厌。她会用严肃的口吻说:‘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你还小,还没到在这种事上费心的年龄!’况且,我在打国际长途的时候怎么能问这种事呢?” 从她的回答来看,她的母亲是在美国,母女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太好。听了她的话,惠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可是,智媛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又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被人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以前我就想问你,可是看到你也没法做出回答,我就没有问。可是今天,姐姐看起来就像被爱着一样。” 智媛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就像她前面放着的咖啡杯里冒出来的热气一样,轻柔地飘荡到惠灿的耳朵里。 ———以前我就想问你,可是看到你也没法做出回答,我就没有问。 “你是说以前我没有被爱过?” 惠灿瞪着眼睛这样问。对话再次陷入僵局,气氛紧张得让人感到窒息。不过,与惠灿相比,智媛的话显得相对轻松一些。她看着惠灿的眼睛,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道: “是的!” “真是太意外了!我和他交往了很长时间后才结的婚,竟然没有被爱过?” 至少她知道,惠媛曾经说过江尚永和柳惠灿是恋爱结婚。并且,昨天时宇也曾经这样说过。惠灿想,失去记忆以前的自己说过与尚永生活在一起会幸福,可是,居然没有被爱过吗? “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平淡起来,更何况世上的男人和女人不一定都是因为爱才结婚的!有的是因为钱而结婚,有的是因为有了孩子而结婚,就像尚永哥和你这样。” ———有的是因为有了孩子而结婚,就像尚永哥和你这样。 智媛的最后一句话极具杀伤力,惠灿拿着茶杯的手略微抖了一下。智媛没有在意惠灿的反应,而是一边拨弄着桌上的方糖块,一边继续说下去。 “从我的立场来看,我只能这样想。因为,两年前,你因为孩子被送进医院后,尚永哥才决定与你结婚。当时真让人感到惊讶,没想到尚永哥竟然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后来,你出院后不久,你们就举行了婚礼。” 智媛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讥讽的意思,完全是一副陈述事实的神情。这让惠灿更加生气,或者说是恐惧。智媛说因为惠灿有了孩子尚永才同她结的婚,这是惠灿也非常讨厌的一件事。可是,按照智媛的说法,这种事不是别人做的,恰恰是自己做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一瞬间,惠灿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结婚?尚永所做的回答是: “突然有一天你莫名其妙地呕吐起来,我坐也不是、跑也不是,就被你俘虏了。结完婚才知道,原来你呕吐并不是因为怀孕,只不过是得了是胃炎!”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惠灿本以为是个玩笑而已。没想到,现在看来,似乎没有玩笑那么简单。正当惠灿沉思之际,智媛的声音再次传入了她的耳中。 “……当时我这样想。原来,女人为了将男人留在自己的身边还可以使用这种方法呀!不过,我认为这种方法不怎么样!当时,你和尚永哥在我看来真的很尴尬。” 惠灿心想,如果她说的属实,那么她就使用了女人缠住男人的方法中最卑鄙的一种。真希望她说的不是事实!不过,就算她说的是事实,自己也没有必要听她讲啊!惠灿厌烦地想:“什么?说我们很尴尬?说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讲这些话呢?” “因为尚永哥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且,在他身边的人正是姐姐你!如果对我那么重要的人因为没有爱而无聊地活着,我不应该关心吗?” 惠灿已经猜到她会说出一些无耻的话来,却没想到她竟然说得那么露骨,那么厚颜无耻,竟然把她的丈夫说成是“对她非常重要的人”。惠灿的肺都要气炸了,她猛地抬起头,瞪起双眼,向智媛问道: “他是亲口对你说的吗?他和我结婚,百分之百是因为孩子吗?” “对啊!” “莎士比亚曾经说过,坠入爱河的人、疯子、诗人都充满了想像力(《仲夏夜之梦》第五幕第一场)。在我看来,你至少像其中的两种人!” 智媛的话是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惠灿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呆呆地想: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呢?现在自己和尚永并没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啊!智媛好像知道答案,可现在真是无法向这个讨厌的女人问起那种问题。还有一个人知道答案,就是江尚永—她的丈夫。 “你是说你直接从他那儿听说的吗?照你的话说,你亲耳听见江尚永说因为看我可怜才结婚?我们之间的事,最清楚的应该是他和我,除此之外的第三者所说的话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惠灿心想,在直接听到丈夫的话以前,谁的话也不听,不听!他昨天分明对我说过: ———因为你,我改掉了一半的坏脾气;因为你,我戒掉了香烟;因为你,我对着世界说‘我有了女人’!我还要怎么做? 对于惠灿来说,这是非常明确的爱情表白。惠灿想,自己是被爱着的,自己是被爱着的!因此,不能像傻瓜一样被这个臭女人的话欺骗。惠灿决定以后要问一问尚永。 惠灿没有理会突然被自己问得愣住了的智媛,独自站了起来。这时,她看到一只手拿着药的尚永从宾馆走廊里走过来,突然间,她又有了另一种想法:如果那个女人所说的话都是对的,那该怎么办? 失去记忆之后,惠灿可以毫不忌讳地问男人“我们为什么结婚?”。可是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现在,她没有勇气再问那样的问题。自从在釜山听到智媛的一席话之后,时间过得飞快。这期间,尚永变得比以前温柔了许多,他们过得非常快乐,几乎可以用“幸福”这个词来形容,可惠灿的不安并没有消失。 ———恋爱的人总是胆小的。 这句话常见于电影或小说中,听起来让人感到不悦,但事实确实如此。惠灿对着电脑沉思着。突然,她吓得叫出声来,原来是尚永突然用手指捏住了她的耳垂。 “啊!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你不是说写作吗?刚才怎么发呆了呢?” 那一瞬间,惠灿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种傻傻的想法被尚永看穿了,于是尖声对丈夫喊道: “我正在创作,不要打扰我!明天之前我必须完成这项工作。” 自从卖出剧本之后,惠灿有时会接到别人的写作邀请,于是,她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虽然尚永讥笑她说她的剧本一文不值,但还真有几个“傻瓜”愿意买,而且反响还很不错。于是,惠灿也逐渐对工作感上了兴趣。看到惠灿这副模样,尚永生气了,他故意将惠灿的笔记本“啪”地一声给合上了。 “啊,啊,啊!江尚永!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有保存呢!” 别人花费几个小时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宝贵文章,就这样被他一下子毁掉了。可尚永却厚颜无耻地将一本书推到她面前,厚着脸皮说: “比起你那个来,我这边更急!来,作家大人,为了正在看着你的剧本做练习的可怜人,你来做一下练习对像吧!两个人做练习会比一个人更好一些!” 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在接过他递过来的剧本的同时,惠灿再次看了看坐在桌子对面的他。她想:他在荧屏上笑起来的时候像个甜蜜的恋人,可在生活当中,却经常露出冰冷的讥笑。他冷峻地挥舞棒球杆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孤独的男人,而在面对自己耍赖的时候,却像是个孩子。他随意就毁掉了别人辛苦一天才写出来的东西!他的脾气太坏了,可是要想改掉他的这种坏脾气谈何容易! “如果下次你再这样,我绝饶不了你!江尚永,我是说到做到的人!” 妻子的警告非常严厉,也非常认真,尚永却只是耸了耸肩膀。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在剧本上指出了女人要读的部分。没办法,惠灿只好接受了他的提议。 “是,这里吗?哦……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把我这样的女人看作女人的家伙是世上最大的傻瓜!” “做个傻瓜也好!” 尽管是自己写的剧本,可亲口这么一读,才感到很难为情。惠灿就像读课本一样读着台词,尚永则作为剧本中的另一个人物,大声地读着他应该说的台词。看他那副模样,真有点像个傻瓜。惠灿接着读到: “为什么你想故意做一个傻瓜呢?你真像一个傻瓜!” “你不会让我成为傻瓜,你这个女人!我觉得你是如此的漂亮!” 话音刚落,尚永就横在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惠灿的嘴唇。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惠灿感到很惶然。 “不是嘴唇,应该是额头!而且,在练习台词的时候,也可以不做动作!你这个人啊!” “所谓练习,必须忠实于剧本!可是,你太过分了,哪部电影会少了这种煽情的场面?不能亲嘴唇,只能亲一下额头?哼,我知道,你讨厌我在电影中和其他女人这样,是不是?” 因为讨厌男人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惠灿真想反唇相讥。饭桌上的亲吻,让惠灿心里感到害怕,但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就这样,亲吻变成了拥抱,拥抱接着又变成了缠绵。 “啊,慢一点!怎么这么心急?像个饿鬼一样!” “对,我就是个饿鬼!” “我还没吃完呢!” “现在不要想其他的事情,要集中精力,下一个节目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自从釜山的那一夜之后,尚永好像要实践他“半年内要个孩子”的诺言一样,每晚都与惠灿相拥而眠。慢慢地,女人也好像被男人的那种激情感染了一样,开始主动而热烈地拥抱对方。她渐渐地适应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皮肤的气息,以及亲吻时和缠绵时的习惯,熟悉了他所给予的甜蜜。那是一种用舌尖舔食巨大的糖块时才能感受到的甜蜜!可是,那种甜蜜来得越持久,她越是害怕问他那个问题。 ———你和我结婚是因为孩子,这是真的吗?我们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吗? 自从听到智媛的一番话之后,惠灿心中时常会出现这种疑问。 ———等吃完晚饭后问一问。等亲吻结束后问一问。等今天晚上过后,等明天早上,等明天,等下一次,等再下一次……。 她每天都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仿佛心中有两个柳惠灿在打架。 ———再这样拖下去,就是事实也说不清楚了。就是挨一顿揍也比这样舒服些。不是说有过孩子吗?必须得问清楚呀!真是个胆小鬼! ———为什么听信那个女人的话,我为什么必须要问这件事?按照他的话说,我可能真的是得了胃炎,怎么可能是怀孕呢?一开始与男人谈恋爱,就不顾一切地爱他,那样做真是糟糕透了! ———胆小鬼!懦夫!真不知道,你怎么成了这样一种人! 惠灿的心里不停地做着思想斗争,时间也毫不留情地溜掉了。惠灿的心里像快开学了却还没有做完作业的学生一样焦急,每天晚上都要和惠灿做爱的尚永也是如此。他这次真的希望惠灿能够怀上孩子,他需要他们两人的关系和好如初的证据。如果有一天惠灿恢复了记忆,这种证据可以证明她以前所说的分手无效。如果知道了这个事实,尚夏或许会这样说: “哥,你真是个傻瓜!” 尚永心想,我真是个傻瓜。我对她说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可自己却突然间想起别的事情。这样真扫兴!然后,他开始更加猛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腰身,迎接高xdx潮的到来。最后,他将精子深深地射入了女人的体内。两个人汗涔涔地相互依偎着,享受着美妙的感觉。那一夜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至少在惠灿提出下面的问题以前是这样的。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我提出来的,还是你提出来的?” 男人把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用手托着下巴,俯视着突然间提出问题的惠灿。他心想,她为什么这样问。片刻之后,他回答说: “哼,我已经说过了,是我提出结婚的!换句话说,是因为你没有让男人结婚的手腕!” 他的话虽然听起来不那么顺耳,但却让惠灿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惠灿也像尚永那样趴着,用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脸,再次问道: “你是怎么提出结婚的呢? 惠灿满心期望地问道。她想,他在提出结婚的时候,至少会说“我爱你”,结婚的原因不是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而是因为爱。不过,他的回答与她的期待全然不同。 “我只是坚持说‘到我这儿来吧’,于是你就到我这儿来了!” 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非常失望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很茫然。她不想做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样子,可是没有办法。 “你太吝啬了,连句浪漫的话也不肯对我说!你在电影和电视剧中对其他的女人却说得那么动听!” “那还不是为了钱嘛!为了让我做那种肉麻的表演,那帮家伙支付了很多的钱!” “行了行了,你快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看到女人神色黯然的样子,男人一脸严肃地这样说道: “没有钱,人就无法活。以生我的人为例,这是个不变的真理。我母亲在我父亲还是富有的贵公子的时候,经常在嘴上挂着‘我爱你’这句话,可是当她花光父亲的钱之后,那句话也渐渐地消失了!” 他以不容置疑的表情说出了上述一番话。 “我生活中需要的是钱和你,如果再加上尚夏,还有将来要出生的小宝宝,那就更好了。” 尚永说完这些话后,惠灿仍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见此情景,尚永无可奈何地抬起了身子。尚永想,说得那么明白她却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来只能厚着脸皮为她服务一回了。只见他表情认真地将右手放到左胸前,然后以深邃的目光看着她。不一会,他那朗朗的声音传进了莫名其妙的惠灿的耳边。 “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将灭亡!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将会灭亡。” 一时间,床上变成了戏剧舞台,男人以无比真诚的面孔这样吟诵着诗句。惠灿的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认真地把手放在了胸前,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顷刻功夫,惠灿的笑声由小及大,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得在床上前仰后合。笑了好一阵子之后,惠灿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喃喃自语地说道: “《奥赛罗》第三幕第三场。” “丁东铛!回答正确!” 一笑就会露出洁白牙齿的这个人真是个奇妙的男人!他本来可以直接说一句“我爱你”,可是他却不好意思用自己的话说出来。于是,他就像电影演员背台词一样,借别人的话来说。接着,惠灿又问了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一个问题。 “我们有过孩子吗?” 一听到这句话,尚永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了。他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前额,阴着面孔,暗暗骂道:“这个臭丫头,一定是她!”惠灿从他的话中得出了结论:智媛说的话即使不是全部,至少也有一部分是真的。 “你不说是胃炎吗?如果不是,那么孩子怎么样了呢?” 尚永凝视着惊惶不已的惠灿,然后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回答说: “在我们举行结婚仪式以前,没有人知道,连惠媛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和我,还有你子宫出血的时候恰好在你身边,将你送到医院的智媛,除此之外再没有人知道。” 听到这句话之后,惠灿感觉到自己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真是奇怪,我本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呀!这一瞬间,惠灿却觉得那只是以前的自己,而现在恐怕不是了。在听到孩子已经没有了的话之后,她的眼泪一瞬间流淌开来,哭得泣不成声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也失去了孩子吗?你应该明白,这事已经成为过去了。” 尚永知道失去孩子的原因,他认为是她的过错。她在电影拍摄现场做助理导演工作,因此整天熬夜,饭也吃不好,而且还要搬运沉重的道具。他劝她不要做那种艰苦的工作,可是她却说“恋爱是恋爱,工作是工作”。因为她的固执,最终失去了孩子。当时,他十分恼怒,因此对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她发了火。 “这都是因为你的固执造成的!因为你的固执,我们失去了孩子,现在你好受了吧?” 当时,她就像现在这样因为孩子而号啕大哭。他生气地对她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哭什么哭”。不过,事实上,尚永并不是因为孩子而发的火。因为他本人对家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幻想,所以对未曾见过面的孩子也就产生不了父爱。只是因为看到她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感到心痛,并且觉得实在是太危险了,以至于她差一点离他而去。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成功地使她放弃了艰苦的电影拍摄工作,完全回到他的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两年过去了,现在,她又是因为“孩子”而在他的面前哭泣。不过,现在,他没有对她发火。因为他现在知道不能这么做。 “我们还没有到做父母的时候,所以没有关系,下次可以再要,不要哭。” 他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她的泪水。他感到她的泪水中有一种咸咸的味道。惠灿感觉到他用嘴唇合手为她擦去了泪水,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把自己的身体再次交给了伸过来拥抱她的一双大手。 ———我们还可以再要。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为了再要一个孩子,互相拥抱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缠绵着。 13、圣诞节 天堂与地狱一起到来的日子 爱是恶魔,是烈火,是天堂,是地狱。 快乐和痛苦,伤心和后悔总是与爱同在。 邦德菲 两条鲜明的蓝道出现在试孕纸上,是阳性反应。原来,打盹、恶心、身上发冷,全都是妊娠反应!清楚了自己的身体状态之后,惠灿立即跑到药店买来测试用品进行测试。因为不相信,她又做了第二遍测试和第三遍测试。三次的结果是一致的,都是呈阳性反应。虽然是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惠灿还是赶忙捂住了嘴,生怕有人听到自己发出的欣喜的叫声。然后,她迅速拿起无绳电话,走到家里最僻静的地方———丈夫的书房,迅速拨通了电话。 “你让我早点回来?如果今天进展顺利,拍摄时间恐怕要长一些!为什么让我早点回来?是想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吗?” 惠灿以前从未对尚永说过让他早点回家一类的话,现在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来,尚永感到得意外。电话那头的惠灿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不断地说“有话要说”,但却始终不肯说出理由。 “一定要当着你的面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说。” 惠灿心想,今天是圣诞节,真是有意义的一天,既要祝贺小耶稣的诞生,同时也要祝贺我们小宝宝的诞生。想到这里,她说道: “在祝贺圣诞节的同时,还有另外的事情。因此,你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 “真让人感到奇怪!” 惠灿突然这样喋喋不休地说“有话要说”,让尚永感到有些害怕。因为以前她说“有话要说”的时候,说出来的却是“我想当寡妇,我们分手吧”。尚永想,这次她会说什么呢?但不管尚永怎么问,惠灿就是不松口。尚永心想,不管怎么说,也得问出一个问题来。 “那你所说的新消息,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呢?”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如果是好消息,无论如何我会在8点以前赶回家的!如果是坏消息,我就外面过夜!” 惠灿在心里对自己肚中的宝宝说: “宝贝儿,你最好长得像爸爸一样,但性格可不能像他!” 接着,惠灿对电话那头的丈夫说道: “我对天发誓,是个好消息!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知道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是什么好消息?能不能给我暗示一下?这样……。” “你没完啦!” 丈夫话音未落,妻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惠灿心想,如果自己再耽搁一会儿,肯定还会被他问个没完没了。虽然她真想立即对他说“我又怀孕了”,但这话似乎应该当着他的面说才对。 “对啦,我得去市场买点东西回来庆贺一下。买一瓶葡萄酒,一块蛋糕,还有……晚上吃点什么呢?让我想一想。最好把今天要买的东西列个单子,这样的话,需要找一张纸和一支笔……。” 惠灿信手打开了丈夫的书桌抽屉,想在抽屉里找张用来记东西的纸。她没有看见纸,却看到了一个信封。于是,她想也没想,就抽出了信封中的纸。 在看到纸上内容的一刹那,惠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婚请求书和离婚确认请求书。 申请人姓名:江尚永柳惠灿。 ———我对天发誓,是个好消息!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妻子是个从来不说假话的女人,所以尚永在电话那头满怀幸福地答应了妻子。放下电话后,尚永的心里一直在想:“要当着我的面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呢?”在回家的路上,尚永买了一瓶葡萄酒和一束鲜花。尚永心想,如果是以前,这样做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现在,必须得偶尔这样做才行。可是当他到家的时候,家里漆黑一片,连点儿灯光也没有,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说有好消息,让快点回来,可是当尚永开门时,妻子也没有出来看一看。 “又停电了吗?” 当尚永打开墙上的开关后,耀眼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这才知道原来没有停电。 “惠灿?喂!柳惠灿!你在哪儿?” 尚永进屋后,没有发现盗贼来过的痕迹。可是,看不到妻子的时间越长,他越焦急。在翻遍了整个家之后,尚永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妻子。她就在自己的书房里。 “怎么,你在这儿呀!既然你在这儿,为什么不作声……。” 他打开灯,在黑暗中只露出一点轮廓的惠灿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下。刹那间,尚永刚才想说、想问的话全都消失了。 当时惠灿的样子是这样的。 灯光下,惠灿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蜷缩着坐在尚永的书房里,那样子就像遭了劫难一样。看到这副情形,尚永赶忙蹲下身坐下,把手伸向惠灿的脸,同时问道: “怎么会这样?你哪儿不舒服?惠灿,你说话……” “别碰我!” 尚永本想伸手去安慰仿佛遭到劫难一般的惠灿,却遭到她的断然拒绝。一刹那,尚永平静了几周的大脑中传来了危险信号。这个信号告诉他,出事了!突然,惠灿的话打断了尚永的思考。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想问你,这是什么?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放在你的抽屉里?” 惠灿递过来的证明材料中,赫然印着两人的印章,还写着两人的名字。是离婚请求书和离婚确认请求书!为什么这些东西没有毁掉呢?尚永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 在等尚永回来的时候,惠灿心里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地想,为什么这些东西会放在丈夫的抽屉里。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想,他一定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是自已决定与其共同生活的人,柳惠灿绝不会同不爱的男人结婚。他虽然是一个爱发火,脾气很糟糕的男人,但他一定还有优点,他是个好男人。虽然现在想不起来,但我以前肯定爱过这个人,他虽然没有在嘴上说爱我,但一定是爱我的。因为他说过这样的台词。———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将灭亡!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将会灭亡。 惠灿想,当初他抱着因为孩子而哭泣的她,安慰她说没关系,孩子可以再要,我们还没有到做父母的时候,于是,为了重新要个孩子,每晚都和我缠绵。这样的人,我相信以前我会爱他并与他生活在一起。难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吗? “你哑巴了?我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惠灿这种态度,尚永也发起火来。他想,没有将证明材料毁掉是自己的错误,但证明材料的产生绝不是自己的错。有一半,不,一多半的责任在于她。有一天突然单方面说分手的人正是她。想到这,尚永开口说话了。 “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这里呢?是因为有一天你突然这样对我说:‘我想当寡妇!我们分手吧!’” “什么?” 尚永看到她愣愣的表情,听到她问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后,开始对她厌恶起来。他耸了耸肩膀,以嘲弄的口气说道。 “你的记性可真差啊!你不是曾经说不认识我吗?你好像说过这种话,和我这样的王子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实际上不是被人称作公主,而是魔女,你讨厌做魔女!” 尽管对于惠灿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尚永的回答却非常不屑一顾。这令惠灿感到非常恼火,她差一点上前抓住尚永的衣领,冲他大声喊:“你能不能态度诚恳一点儿,你这个混蛋!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对你,对我,还有我肚中的孩子!” “怎么不对我说话了?如果最终同意分手了,你为什么不说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睡觉?对于你来说,这种事是如此简单吗?” 尚永的大脑瞬时“嗡”地一下,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刹那间,尚永开始厌恶起刚才进入家门之前还爱着的这个女人。曾经一起生活的女人突然说“分手”,这对于他来说绝不是无所谓的,那是一种深深的伤害。给别人以这种伤害,还好像自己受伤害一样不停追问的这个女人,令尚永无比厌恶。 一瞬间,尚永差一点大声质问:“你讨厌我的手碰到你,甚至连我的名字也讨厌!你认为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不过,话到嘴边被他强忍着压了下去。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不会那样说。绝对不会。因此,他说出了在目前的状态下能够说出来的另一种理由。 “那么,当时我该怎么做呢?你丧失了记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说离婚吗?” 在惠灿听来,尚永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自己生活得很可怜。以前那个漂亮的连智媛曾经这样说过。 ———……当时,看到姐姐后,我这样想。女人为了将男人留在自己的身边,连这种方法也会使用!不过,我认为那是个不怎么好的方法。当时,我觉得姐姐和哥哥在一起非常牵强。 惠灿记得,当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别提有多恶心啦。即使现在也感到恶心。真是奇怪,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今天还是她记忆中最快乐的一天,可是这一快乐,连一天,不,就连几个小时都没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伤心地看着尚永,说道: “没想到你也这样有人情味儿!” 尚永记得曾经在哪儿看到过这样的话:任何人都不想伤害对方。这肯定是句骗人的话。要不就是写这句话的人产生了错觉。从表面上看,人们都装作不想给对方以伤害。然而,真到了要伤害对方的时候,人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地去伤害对方。尚永感觉到,现在正是这个时候。于是,他带着近乎一副“邪恶”的神情说道: “是的!你本来想装作离婚后过得很好,结果后来成了傻子,而且又回到我的身边,这似乎很有趣,你说呢?” “这样,有趣吗?” “有趣。想和我分手后直接投到别人怀抱的女人,忘记了一切,重新回到我的怀抱,真的非常有趣。” 今天差一点成为柳惠灿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天。然而,就在此刻,惠灿改变了这种想法。今天是她最不幸的一天。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再一次撞到路边的树上,重新得上失忆症。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忘记了那个男人。惠灿想,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就算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也不想记住他,一刻也不想。一瞬间,惠灿的眼泪似乎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不过,她想,在这种混蛋面前哭泣,真是太有伤自尊心了。因此,她在尚永面前没有哭,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感谢过去那段时光。现在,我不再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失去记忆的人了。现在不必再那样了。我可以适应二〇〇三年的生活了。” “……” “再见。” 说完,惠灿撇下在一边呆呆站着的尚永,走出书房,开始收拾行李。她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直到最后。今年的圣诞节,惠灿和尚永永远不会忘记。在他们还不算长的人生中,这是最糟糕的一次圣诞节。 14、你的空位 就是吵闹、厮打也无法填补 自己不痛苦,或者不让别人痛苦,就不会有爱情的存在。亨利·德·莱尼尔 江尚夏与柳惠媛在约定的地点互相凝视着对方的脸,叹了一口气。 “嫂子怎么样?” “她像个冬眠的熊,只知道睡觉。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吃饭,写文章和散步。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也不说。” 自从姐姐拎着一个小手提包突然来到惠媛的住处之后,惠媛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她。不过,惠灿给她的回答却是:“你休想在我面前掏出有关江尚永那家伙的情况”。而且,惠灿还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我看到离婚协议了,证人是你!既然这样,你怎么连一句话也不对我讲呢?” 面对姐姐不同寻常的目光,惠媛以防守的口气回答说: “我必须告诉突然从十八岁回到二十九岁,现在还处于恐慌状态的姐姐,你应该去法院接受离婚确认!没办法,只能这么做!” 惠灿对妹妹的回答很不满意,做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将手中拿着的行李放了下来。妹妹对姐姐说:“我不能接受离家出走的有夫之妇,你和姐夫分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是你们两个商量后决定的,与别人无关,你不能这样突然闯进别人的家。”可是,妹妹得到的回答却是这样的。 “别那么傲慢。我结婚以前,一直都是我们俩住在这里,这个家有一半是我的。” 因为这句话说得千真万确,所以惠媛没有说话。这时候,惠灿打开冰箱,拿出速食面,就着泡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后,躺在床上睡起了觉,一直睡到第二天。 “我的姐姐原本是那种做事十分干脆的人,可是那时真的很烦人。她不哭,也不吃饭,也不喝酒,只是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经历过那种事情的女人所表现出来的变化她一样也没有。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比以前爱打扮自己了。” 她唠唠叨叨地说冰箱里面没什么好东西,一面说着方便面对健康不好,一面拿出所剩无几的速食面,解决了晚饭问题。她只在说话的时候像十八岁,行动却完全是个三十岁的人。 “幸运的是,至少这证明她有了精力!” 惠媛向如此打着手势的尚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虽然难过的时候假装不难过是痛苦的,但与其浪费眼泪,还不如积攒精力。从这种意义上看,姐姐的做法是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姐夫呢?” 尚夏打着手势回答说: “虽然不太清楚他能不能吃下饭,喝不喝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跟他身边的人全都吵过架!” 江尚永在三个方面非常出名。一是帅气的外表,二是不俗的演技,三是坏脾气。因为现在他的名气非常大,所以人们都很了解他。对于女人们来说,如果是个美男子,即使脾气坏一点,也可以接受,所以女人们接受了他。男人们也接受了他,那是因为他的演技和他的性格,还有他的经历。他是在海军陆战队服的兵役。而作为富家子弟,他说要当演员,于是被赶出了家门,后来还差一点被饿死。除了连智媛以外,他和任何一个女演员都没有绯闻,结婚也非常地早。尽管如此,最近他仍然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对象。 “喂,他妈的!我没法演了!喂!徐胤伍!你是白痴吗?你没学过韩国话吗?连这几句话你都说不好,还当什么演员呀?” 那天,在拍摄现场遭到他训斥的人有女主角、年龄最小的演员以及男配角徐胤伍。 “回切!不行!喂!江尚永!你干什么?你以为你是导演吗?” 当然,导演对徐胤伍僵硬的表情和不到位的动作也感到不满意,因为他的问题,导演已经喊了十多遍的ng,早就让人感到厌烦了。但是,导演不是江尚永,而是时宇。坐在摄像机后面的时宇脸色非常难看。不过,尚永并没有理会,而是这样奚落他。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不能再忍受你这样的导演了,我没法再演下去了!” 看到这副情景,制作部长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一直在旁边观看的经纪人泳晁皱着眉头问道: “尚永,你最近究竟是怎么啦?一开始气氛挺好的,越往下越糟糕!真是拍摄现场上没有不吵的人!” “因为太投入了,我不是从流氓演起的嘛!” 这个连泳晁自己听起来也感到缺乏说服力的辩解,其他人不会接受,刚才遭到尚永污辱的徐胤伍也不会接受。 “拍了两次就从一个演员变成了流氓?这样看来,和你老婆分居一点也不算过份!” 这个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到尚永的耳朵里,尚永欣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一场打斗。不管是在荧屏内,还是在荧屏外,只要是打架,尚永都愿意奉陪。于是,他咆哮一般地问道。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因为他喜欢的智媛喜欢的却是尚永,或许是因为尚永比自己更有人气,或许是因为尚永比自己更不错,总之徐胤伍非常讨厌尚永。不过,那一瞬间,尚永直逼过来的目光让徐胤伍的脊背都感到发凉。即使这样,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他也不能从这里退却。因此,他鼓起本来就不多的勇气,试图与尚永一拼高低。他说道: “周刊上,报纸上,互联网上都说了,你老婆是在万般无奈之下与你分居的。江尚永,换了我也不会与你这样的流氓生活在一起的。依我看,这个女人非常了不起。一开始,我怎么也不明白你撇开连智媛与这个女人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来她这么了不起。她怎么能和你这样的家伙生活在一起呢?最终,她也受不了你这种恶毒的性格了。我真想再看一眼这个了不起的女人!” 尚永脸上的表情“唰”地一下阴沉下来,一步一步地向徐胤伍走了过去,徐胤伍则紧张得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着。徐胤伍心想:“这里有那么多的记者和演员,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下你能把我怎么样?”可是一看到尚永令人发毛的眼神,他又禁不住在想:“我该怎么办?难道必须要说‘这是个玩笑’才能收场吗?” “只是个玩笑……” 徐胤伍话音未落,下巴上已经挨了尚永重重的一拳。这一拳打得很重,顿时,鲜血从胤伍的脸上向四周飞溅开来。 “啊,啊,啊……!” 尚永一边机械地挥舞着拳头,一边骂道。 “你这个混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那样说我!你这个狗娘养的,看我不揍扁你……” 尚永一只手抓住徐胤伍的衣领,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向他的鼻梁砸去。只听“膨”的一声,徐胤伍的鼻子里立时喷出了鲜血。 “你这张臭嘴,竟敢对她指指点点,你想去死吗?” “啊,啊,啊……!住手!你这家伙!你要杀人吗?” “我倒是真想杀了你。虽然我没有杀过人,但我想那一定很有意思,去死吧!你这个狗娘养的!” 拍摄现场周围的人在一分钟之内看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场面:韩国演艺界最著名的男子将另一个有名的男子暴打了一顿。这部电影本身也有一些打斗场面,然而如此逼真的打斗还是头一次见到,不一会儿,江尚永与徐胤伍的打斗在导演的命令中停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听到时宇的声音后,人们才回过神来,于是纷纷上前将拼命挥舞着拳头的尚永和勉强抵抗着的徐胤伍拉开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哪!尚永哥怎么样,让我看看这儿,没事吧?” 眼下,智媛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公司旗下两名老演员中的尚永身上,她用手抓住尚永的脸,连连发出“天哪”的惊讶声。整个拍摄现场像炸了锅一样乱成了一团。尚永突然对一切都厌烦起来。他感到自己非常委屈,却无处向人诉说。所有人都以为江尚永和柳惠灿真的分手了。他不曾想过自己与她生活在一起是会幸福,还是会不幸。他痛苦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柳惠灿,你为什么……讨厌,全都一边去! “别碰我!” 尚永推开智媛正抱着自己脸的手。然后,看了一下周围,咆哮一般地喊道。 “不要管我!” 在泳晁和其他场道经纪人的阻止下,尚永首先离开了这里,从而使徐胤伍躲过了一场更大的灾难。然而,他得以放松的时间也就几秒钟而已。智媛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来,使劲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搧了他一耳光,然后对着发愣的徐胤伍咆哮起来。 “以前我只知道你的素质低,现在你让我更加清楚地了解了你!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再也不会与你这样的家伙共事!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对尚永哥说那样的话?真是气死我啦!” 听到智媛的一番话,徐胤伍真想立刻回敬道: “那家伙把我打成这样,你还这样对我?你为什么只看那家伙的伤,而不看我的伤?” 不过,就在徐胤伍还没有说这话之前,智媛已经冷着脸转过身离他远去。霎时,徐胤伍的心理彻底崩溃了。智媛的话和刚才尚永对他说的话交织出现在他的大脑中,刺激着他的神经。 ———你这个混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那样说我,你这个狗娘养的! 徐胤伍下定决心报复对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加以嘲笑的江尚永。他还想惩罚那个因为喜欢那家伙,从而对自己造成伤害的臭女人。他恨恨地想:“等着瞧吧,江尚永!等着瞧吧,连智媛!我对你们进行正义审判的那一刻,我要报仇的那一天,不久就会来到!一定会来到的! “你说他动拳头了?” 惠灿似乎不太相信。时宇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了嘴上。 “嗯,最近,他的火气非常大。那家伙在上高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打架,连他的爷爷都差一点找到学校来。他出手还是那么狠,都快把人给打死了!主角和配角闹到这个地步,拍摄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在嘴上嘀咕个不停的时宇将香烟点着以前,惠灿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不过,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宝贵的第一个剧本被拍摄成电影的时间被推迟。 “我最近气管不太好,所以请你最好不要吸烟!” “噢?是吗?对不起!” 时宇赶忙将还未点燃的香烟重新放回到口袋里,并且以格外新奇的目光看了看眼前坐着的惠灿。最近地铁临时售报亭出售的《体育新闻》和互联网都把惠灿说成是韩国最不幸的女人。说她是一个悲剧的主人公,被一起生活了三年之久的名演员丈夫抛弃了。虽然时宇对那些极尽想像之能事写出来的报道嗤之以鼻,但他还是认为离家出走的惠灿会在一定程度上萎靡不振。不过,当他亲眼看到惠灿,并且亲耳听到她那充满生气的声音后,他觉得自己错了。 “我猜到报纸上会有我的照片,这张照片要是以往刊登时采用的就好了。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照的了!看到照片后,我这样想,尚永这家伙可真帅,我竟然和他结了婚。” “那你就往报社寄一张照得漂亮的照片吧,让他们尽可能地把这张照片换下来。” “我也那么想过,这张照片真的很难看。不过,我连一张漂亮的照片也没有。我已经看过举行结婚仪式时照的照片了,有一半都是闭着眼睛照的!” 今天的柳惠灿还是原来的柳惠灿。她虽然没有哈哈大笑,但也看不出忧郁的样子。 “如果在一个不怀好意的人面前显露出非常萎靡的样子,那会非常糟糕的!不能那样做!” 除了去快餐厅会为自己点一份并不喜欢喝的牛奶之外,她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两样。这与在拍摄现场面无表情地挥舞着拳头的尚永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江尚永可以让她幸福,但却不能让她不幸,想到这些,时宇内心非常高兴。不过,他的高兴一瞬间就被惠灿的话击得粉碎。 “那,那个,……伤得严重吗?” 虽说主语被省略掉了,但时宇可不是傻瓜,他心里明白惠灿指的是谁。一瞬间,他想故意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些事呢”,但他转念一想,说郑时宇不知道江尚永的事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随即,他苦笑着脸回答说。 “论打架,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被打的家伙出了很多血,江尚永只是略受了点伤。” “……。” “如果担心,你就去看看他嘛!” 听到时宇这似乎有点过份的提议,惠灿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表明她不担心尚永呢,还是表示她无法去看他呢?,时宇想不明白。不过,她摇头这一点令时宇很是放心。于是,时宇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此时不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讨厌去看他,倒不如我们一起坐飞机去旅游。” 听到时宇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惠灿一下子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与时宇道别后,惠灿买了几件必需品,然后回到了妹妹的住处。当她进门的时候,妹妹正在客厅里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录像。惠媛发现背后的姐姐后,立即慌慌张张地关上了画面。惠灿想知道妹妹究竟一个人在看什么,于是一把夺过遥控器,重新打开了画面。画面出来的一刹那,她看到身披婚纱的自己正在开心笑着。惠灿纳闷地问道: “这是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你看了还不知道吗?那不是你吗,是你的结婚录像!明天我得去给新娘化妆,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所以想了解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你也能做吗?” “本来不是我的事,一个熟人突然有其他的急事,就由我来代替。如果你不愿意看这个录像,就关了吧!” 惠媛害怕当着正在分居的姐姐面看这种美好时光的画面,会对她产生心理刺激。不过,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惠灿并没有让她关,而是默默地坐在妹妹的旁边,开始静静地看起录像来。 “这种场面也录下来了?” “嗯,能录的都录下来了!姐姐,你家里也有一盘这样的录像。” 这是惠灿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结婚典礼。可能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看吧,尚永从来没说过有这样一盘录像带。惠灿在画面中看到了身披白色婚纱的自己和身穿结婚礼服的尚永。在举行完结婚仪式之后,她就与他住到了一起。画面中的结婚仪式与新郎的名气相比,显得过于简朴了些。 “姐夫只想让真心祝福的人知道,所以婚礼是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举行的!” 她大概也同意了尚永的这种想法—于是,只有父母和十分熟悉的人出现在结婚典礼上,簇拥在他们的身边。在他们的真心祝福下,尚永和惠灿结成了一对夫妻—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笑得那么开心。惠灿的视线一度定格在画面中的新娘身上。 对于眼下的惠灿来说,画面中的那个幸福的柳惠灿怎么看都觉得是另外一个人。其实,画面中的新娘的境况并不是那么好。与名气很大的男人谈恋爱,一定会有很多的苦衷。比如,婚前怀了孕,并且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了孩子。而且,因为他,她自己的梦想也必须暂时放到一边。不过,画面中的新娘正在甜甜地笑着,看着她的男人也正在笑着。惠灿继续看下去,发现与自己的傻笑相比,尚永才是一副真心幸福的样子。于是,她心里变得坦然起来。 ———毕竟我们曾经是幸福的,即使不能持续到永远! 虽然说拍了结婚录像之后还不到三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毕竟爱过,也幸福过。即使已经成为过去,毕竟曾经拥有过。从画面中看,没有一个人是不幸的。这使她感到非常的欣慰。因为感到欣慰,她对自己腹中的孩子说道: “看,宝贝儿,这是你爸爸,他笑起来多好看呀!” 虽然画面中的那个男人令她厌恶得不想再见到第二面,但她不想把这种心情带给孩子。不管怎么说,孩子他爸是曾经与她一起生活过的人。虽然现在想起他来也会讨厌,但每次突然想起来的人却总是他。 虽然画面中的他笑得很开心,但实际生活中的他却很少露出笑容。虽然画面中的他总是对女人说“我爱你”,但实际生活中的他却不是这样的。突然,一种想法让惠灿感到痛苦。江尚永不是不好意思说“我爱你”这样的话,而是真的没有爱过我,是不是这样呢?因为这家伙是个自己讨厌做就绝不会去做的人。突然间,她想起了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的对话。 ———是的!你本来想装作离婚后过得很好,结果后来成了傻子,而且又回到我的身边,这似乎很有趣,你说呢? ———这样,有趣吗 ———有趣。想和我分手后直接投到别人怀抱的女人,忘记了一切,重新回到我的怀抱,真的非常有趣。 一想到这,她的胸口一下子翻腾起来。自从他说完那些话后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可是每当想起那一幕的时候,眼睛总是酸酸的,好像有眼泪要流出来似的。惠灿眨了眨眼,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挤了回去。她不想白白地浪费水分,现在需要的正是孩子在腹中游动的水,不能因为毫无意义的事而浪费水分。这样下定决心后,她对腹中的孩子说道: “对不起,宝贝儿!妈妈知道你的存在,让你听到那种话全是妈妈的过错!对不起,宝贝儿,真对不起!” 一开始是震惊,接着就发了火,然后不顾一切地收拾好行李,叫了一辆计程车,径直来到了惠媛的住所。这就是她所能做的全部。这是因为她一刻也不能容忍与那个男人共同存在于一个空间之内。不过,当头脑清醒之后,想回来的时候,未曾考虑到的问题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眼前。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对他说已经怀孕了呢?” 一开始,她的想法是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她觉得,这个孩子得之不易,绝不能再次失去。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想到这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响起了他曾说过的话。 “我们还没有到做父母的时候,所以没有关系,下次可以再要,不要哭。”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他有时也会以非常期待的神情对孩子说话。因此,他不会不愿意。唉,越想越复杂,究竟该怎么办呢?既然愿意要孩子,为什么我们还想分手呢?他会说什么呢?我不是曾经突然说过再也不想与你这样的王子生活在一起吗?虽说他的脾气坏得让人无法忍受,但还不是在知道他的这种脾气之后才同他结婚的吗?这也不至于离婚呀!我自己都不理解,他更是如此。这样想来想去,惠灿感觉到自己快要晕倒了。 ———最近,他的火气非常大。 听说被她甩在家里的男人火气非常大,甚至与别人动了拳头。他好像过得很糟糕。惠灿觉得她自己过得也是稀里糊涂的。她害怕当着那个火气非常大的男人说孩子的事。怎么办?该怎么办?惠灿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她感到头痛欲裂,心情非常糟糕,于是她走进了厨房。好像得吃点什么了,说不定吃饱饭之后就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不能伤心,也不能让自己饿着。要吃好,睡好。妈妈吃得好,睡得香,肚子里的宝宝才会长大!” 这样下定决心后,为了寻找淘米的瓢,她想打开厨房里的碗架。就在她踮起脚尖,打开高于头部的碗橱的一刹那,杂乱地堆放在一起的碗冲着她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哐当!” 惠灿只觉得突然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头上。就在这个时候,除了散落下来的碗以外,她还看到了某种幻影。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就像夜晚的焰火,随着“嗖”地一声响,消失了。 ———? 这个幻影是她熟悉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帅气的男人,她的丈夫江尚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一个女孩。女孩边哭边抓住他的臂膀。他一开始想拒绝,但最终还是允许女孩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不一会儿,刚才还犹豫不决的男人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女孩的背上。他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这是一个不到几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幻影。看到这个幻影之后,惠灿感到了心痛。 “这是什么?这是以前的记忆吗?” 惠灿愣愣地站在掉落的碗之间,她的浮想被听到厨房里稀里哗啦的声音后跑来的惠媛打断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听到妹妹的问话后,惠灿依然愣愣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碗。虽然姐姐的表情不大正常,但由于她最近经常是这种状态,所以惠媛放心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将姐姐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放在冰箱里。 “吃的东西也买不好,这都是些什么呀?不爱喝牛奶的人怎么买了这么多的牛奶呢?哇,还有橘子!” 那一瞬间,惠媛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睡不醒的觉,平时不爱喝、甚至连碰也不碰一下的牛奶,还有酸酸的橘子。 “姐姐,你……” 惠媛开始以疑问的口气问姐姐,就在这一瞬间,放在客厅里的传真机突然响了起来。传真机是惠媛专门为了方便与不能说话的尚夏联系而准备的。惠媛与惠灿姐妹俩循声跑到了客厅,她们看到一张传真纸正缓缓地从传真机里吐出来,上面是尚夏匆忙之间写的字。内容只有一行。 ———爷爷晕倒了,请嫂子速回。 15、说你爱我 直接对我说吧! 哦!我思念的罗密欧, 如果你爱我,就真诚地说出来吧! 《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莎士比亚 “您血压已经很高了。天气一变冷,血管脆弱的人就会很危险的。您体重也该减减了,如果发脾气,就真的很危险了。所以呀,要关心关心周围的人,心气平和一些。总之呢,您要管束管束自己,改一改动不动就发火的火暴脾气。最近有过什么费心劳神的事吗?” 听了主治医生的唠叨,这位刚刚苏醒过来的老人反应激烈得出奇。他冷冷地大声说道: “操心的事太多了!两个孙子没有一个像样的!” 这两个孙子中的长孙,最近又是夫妻分居又是什么的,搞得他血压猛升。那个长孙还曾经放肆无礼地对他说: “您听到医生说的话了吗?他叫您减肥呢!您的肚子怎么也得减掉一半呀!那样的话,您活到百岁大概都没有问题了!” 听了孙子傲慢无礼的话,老人又发怒了,雪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小孙子迅速地扯了一下哥哥的袖子。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孤儿了,眼睛里“哗哗”地流着眼泪。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嫂子,轻轻拍打着小叔子的背,怒视着仍然是自己丈夫的那个家伙。爷爷都这样了,这个家伙还是不依不饶的。 “无论如何,报纸和新闻暂时也要少看!不管您身体有多好,现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呀!” 听了相伴多年的老医生的话,这位貌似科内尔·桑德斯老爷爷的老人眼睛瞪了起来,似乎并不赞同。这位医生已经陪伴他多年了。 “这算什么话!我每天得看好几个文件!” 可是,这位年纪相当的主治医生也很是强硬,老人的大声呵斥对他不起作用。老医生非常瘦,看上去特别和蔼,但是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很有精神。他拿出了医生的权威,郑重其事地说道: “就算是机器,用上八十年的话,马达也会出故障的。会长,说得严重一点,您这部马达离出故障只剩一步之遥了。如果想加点油继续运转,就请听从我的话。否则,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到这里来!还有,旁边的孙媳妇,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我告诉你处方和看护时的注意事项。” 惠灿虽然因为夫妻分居而“闻名全国”,可她仍然是老人的孙媳妇。所以,她跟着医生出了房间,听他讲注意事项。 “你和尚永是分是合,这个我管不着。” 这位老医生和她的老公公交情深厚,几乎是称兄道弟。他眨着眼睛接着说: “世道变了,年轻人要离婚,这是两个人的自由。但是,你们现在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事情,再传到那个老伙计的耳朵里!绝对不能!只要他再晕倒一次,我就不敢打保票了!他虽然表面上很坚强,可毕竟是个八十岁的老人了,而且是中年丧子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有关生命的话题任何时候都是很严肃的。听了老医生的一番肺腑之言,惠灿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位八十岁的老人中年丧子,一想到长孙不愿意继承家业,就会怒骂不已。另一个孙子是个聋子,笨得像块石头。所以,老医生觉得,还是叫孙媳妇看护比较妥当。 “您就吃一点吧,爷爷!虽然味道不一定好,可也是大妈教我做的呢!她说我第一次做得还不错!您吃一点吧!” 然而,受到过孙子侮辱的老人却一声不吭,将身子转了过去,对孙媳妇端来的松仁粥和凉拌菜看都不看一眼。 “那都是喂兔子的东西!端走!我不想吃!” “不吃的话,您身体会垮掉的!吃一点……” “出去!孙媳妇要得好看,只该是和孙子过得好好的时候!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 “唉!我还是快点死掉算了!我活得太久了,连不想看的事情都看到了!” 就在他们两个一个拼命劝说、一个就是不吃,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惠灿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那些话真是不怎么说得出口,爷爷听了血压恐怕会更高。她觉得,爷爷和孙子真像,不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做不喜欢做的事情。脾气太固执,让身边的人太费心。如果自己伤心,就让对方更加伤心。他们真是太像了。要是那个男人说不吃,她倒是可以这么说:“不吃?那就别吃了!”可是她不能那样对待老人,也不能说:“喂兔子的东西?真是太偏食了!您给还没出生的重孙子做个榜样嘛!”她只是这么说道: “听说,我公公去世的时候,您后悔了。如果您现在走了,我、那个人和尚夏都会后悔的!不管过去多少年,恐怕直到死,都会后悔的!” “……” “我说得有些过份了,您又在后悔了吧?我就出去,您吃点饭吧!”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独自一个人和成为别人的什么人的时候,行为都不一样。她自己就是这样。作为一个女人,她似乎极其不幸,甚至都想发火、想大叫、想绝食。可是,作为一个准母亲,她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一到睡觉的时间就睡觉。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个讨厌的男人,她也告诉肚子里的孩子:“那个人是你的爸爸!”作为一个高血压患者,这位正在进行绝食抗争的老人也一样。他虽然嘴上说讨厌吃兔子食,可他仍然是一家之主,有要娶媳妇的孙子,就算是吃兔子食,也应该再活上二十年,这样心中才不会有后悔。片刻之后,老人朝着正走出房间的惠灿说道: “太淡了,酱没有味道。把酱油拿过来吧!” 那一瞬间,惠灿快要笑了出来。她硬是忍住嘴唇上的笑意,用毕恭毕敬地语气说: “是我故意做得淡一些的。医生嘱咐过了,以后要少吃盐和酱之类的东西。” “真是天杀的!” “爷爷,您要注意血压呀!” 就在惠灿再次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了老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的,而是出奇地低沉,却满含深意。 “你也不要后悔呀!这权当是一个年纪比你大上好几圈的老人对你的忠告吧!” 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就在惠灿转过身去看的时候,老人已经把粥碗放到了一边,背对着她准备睡觉了。 有一个人,我想与他偶然相遇 相遇在春花烂漫的小路上 相遇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荫下 相遇在银杏树叶飘落的柏油马路上 而在冬雨飘飞的季节里 也有一个人,我想要将他忘怀 也有一个人,我想要与他相见 ———《单相思》中金基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打过盹,惠灿那天晚上很意外地失眠了。于是,她披了一件外套,在老公公家的庭院里散步。院子真是大,她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偌大一个院子,却只住着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另外还有一名女佣和一名司机。也许是院子里曾经有过小孩吧,位于院子一角的大树上还挂着一个秋千。是谁玩过的秋千呢?是已经去世的公公?是六岁时第一次进入这个家门的丈夫?要不就是他那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这个宅院极其宽敞,有着儿童玩的秋千,在里面生活的人看似幸福,其实不然。这个宅院的主人还对她说:“不要像我一样,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哦,是按孩子的大小做的,对我而言有些小呢!嗯……” 秋千上的雪似乎已经扫过了,但是坐在生铁做的秋千板上,屁股还是冰凉的。是继续荡还是不荡呢?就在她犹豫着的时候,附近传来了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了树枝。是她的丈夫。 “谢谢你今天来了。” 院子里很宽敞,独自一个人在里面走的话,很难说能不能和其他人碰上。天上满是闪烁的星星,院子里长着很多树木,还有他的脸,这一切坐在秋千上都能看到。惠灿凝视着他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靠近地看着他了。白天即使是遇上了,她们也只是敷衍一下,不说什么别的话。看着这张突然出现的脸,她的心头浮起了一丝喜悦—也许是因为突然相遇而觉得高兴吧。尚永语气生硬也说道: “说实在的,尚夏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一听到他的话,她立刻悄悄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好好睡吧,孩子!不要听这些话!” “你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会不会那样想,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 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说的话竟然是这些,真气死人了。 “总而言之,你就是想装成个乖女人吧?” 听到这里,惠灿再也忍不下去了,“霍”地一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然后朝倚在树上的尚永走过去,使劲踹他的小腿。她最近体重增加了,踹得比以前更加有力了。其实,在那个噩梦般的圣诞节之后,她一直就想对他破口大骂,像这样在他的小腿上猛踹上几脚。来这儿之前,她就在厨房里幻想过,他也许正在抚摸着其他女人的背呢。一想到这个,她踹得更狠了。要是尚永能弄懂惠灿现在的心思,他也就会压住火气,听之任之了。然而,论起心情来,被惠灿踹着的尚永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你这个小娘们!” 听到他的怒骂声,她飞快地躲到了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然后挽起袖子,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小娘们?你懂不懂礼貌呀?我虽然不是个乖女人,可也是个很不错的好女人!我没有必要去装模作样的!我不像你这种家伙,对生病的老人一点也不关心!” 她那理直气壮的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些无耻,尚永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女人不管有多无耻,也不会这样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好女人呀!他满脸嘲讽地对这个“好女人”问道: “好女人就是在和丈夫完全脱离关系之前,就和别的男人约会,早早地筹划未来吗?” 江尚永和柳惠灿之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说的都是韩国话,相互之间却很难沟通,就像江尚永曾经在餐馆里说过的—因为柳惠灿讨厌江尚永,所以江尚永厌恶柳惠灿。现在也是这样。听了尚永的嘲讽,惠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看到她那副似乎一无所知的恶心样子,尚永恨得咬牙切齿。他接着说: “这个圈子本来就很窄,对谁都是这样!拍完这部电影之后,郑时宇导演好像会再次到国外去,因此跟分居中的江尚永的老婆面谈了一下。” 尚永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惠灿心里大吃一惊。他搞情报的本事真是了不起呀!郑时宇和我见面还没多久,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了。她心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身体“簌簌”地抖动着。尚永冷冷地盯着她,讥讽似的说道: “你好像很吃惊呀!不过,我也特别吃惊。你虽说是失忆了,但是不管是在失忆前还是现在,你做的勾当都是如此的相同!同样是先跟我说分手,然后想和同一个家伙从我面前走掉。” 尚永大步走到一脸茫然的惠灿面前,低声却威胁似的说道: “不要太高兴,柳惠灿!我,不会放你走的!” 尚永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惠灿柔弱的肩膀,就像不会让她去任何地方似的。那一瞬间,惠灿觉得他的手指抓得自己肩膀生疼生疼的。她想打开他的手,却打不掉。尚永继续对她喊着: “你想离开,就是老头儿死了,我也不会放你走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走掉!你就是讨厌我,你也走不了!我那时候犯傻,你叫我盖章,我就在离婚协议上盖上了章,但是现在不会了!根本办不到!” “……” “而且,你也明明是许诺过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顺从地做什么!你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所以,我不会放你走的!不让走!你就在你讨厌的男人身边变成皱巴巴的老太婆吧!你这个傻娘们!” 尚永声嘶力竭地叫骂着,惠灿却不说一句话,不做出一点反击。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他,那表情十分古怪,就像是在破译某种暗号似的。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洞穿他的心思。几天不见,她看到这个美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下拍着的电影里的主人公是个黑社会小混混。他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些,脸也有没刮,两腮和下巴上长满了浓密的胡子。这一段时间,她稍微胖了一些,他却变瘦了。看着他瘦削的脸,她突然想: “这个男人要将自己厌恶的女人拴在身边,看着她的样子过一辈子?” 他在看到离婚请求书的那一刻就曾说过一些不怀好意的话,她当时太伤心了,还没有想到那些。然而,他现在却成了一个恶棍,嘴里恶狠狠地叫嚷着要让她老死在自己身边。对一个女人而言,那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于是,她头脑一热,对他问道: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听了惠灿的质问,尚永哑口无言了,只是愣愣地盯着她,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训斥似地语气强硬地说道: “不准讥笑!” 这个女人今天吃错药了吗?不但说自己是“好女人”,竟然还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尽管他语气强硬地否定了,她却还是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我到老都待在你身边?只要有一点不喜欢,你就很难做得到。” 一跟她在一起,尚永就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傻瓜。虽然有时候心里也会很高兴,觉不出那些,可现在心情很恶劣,他更是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了。他觉得心里很烦躁、很压抑。他在其他人面前从来不会这样,为什么单单在她面前反倒成了傻瓜和弱者呢?于是,他带着一副凶狠的表情,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愧是个书呆子,想像力真是丰富呀!莎士比亚说过,坠入爱河的人、疯子和诗人都很有想像力。” 听到这句话,惠灿心里生生地痛起来。我怎么能那样说呢?我早就被连智媛利用了吧?利用我的人心里很高兴,我的心里竟然也差不多!她带着那种胜利般的姿态,再次追问道: “那你为什么想我和在一起?” “你这样的笨蛋当然不知道,就有人喜欢看自己讨厌的人,看她那副恶心的嘴脸!就像我想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在我小时候就走掉的女人!” 尚永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平静,后来却像是在哀嚎。他的话声一落,庭院里顿时充斥着可怕的寂静。看到她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他,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然而,她那扎人的目光很快就让他觉得不舒服起来。片刻之后,她盯着他的脸,说道: “你,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呀!” 柳惠灿心里真是那么想的。她的话和她的目光深深地穿透了他的心脏,那一刻他真想在她脸上抽上一巴掌。然而,他硬是克制住了自己,背过了身去。 “你怎么挖苦我都行,但是你哪儿也别想去!你是在这个家里侍候那个老家伙,还是跟着惠媛去上班,这些我不管。但是,跟着那个家伙到国外去的想法,你最好放弃!你只要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一条就行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惠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在他走出十来步远的时候,她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反正现在连飞机都不能坐。”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在他转过身,准备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把外套的拉链“呼”地一下拉到了脖子上面,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其实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你突然又想到什么吓人的‘好话’来了?” 听他的反问,她两眼怒视着他,用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语气说道: “就因为你心胸狭窄,我气得都说不出来了!本来应该说的,都是你惹我生气了,我现在不愿意跟你说!我们,说正经的吧!我不是因为你说不让走就不走的,而是我自己不想走。我不想爷爷因为我而上火!” “哼,了不起!真是个好女人!” 听了他的嘲讽,惠灿立即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反击说: “现在知道了吧?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的!等你觉得自己头脑冷静下来了,能够听得进去我的话了,你再给我打电话!今天就说这些!” 在今天来这儿之前,惠灿一直觉得,录像里的他和曾经眼窝深陷、独自悲伤的自己都像是傻瓜。那时竟然被他显而易见的坏心肠迷惑住了,感动得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真傻,这个无耻地说绝对不放她走的男人也很傻。 “太冷了,我要进屋子里了。我现在不能感冒的!” 她冷冷地说完那句话,就小跑着走了。尚永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禁不住想道: “因为生气而不愿意跟我说的是什么话呢?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心眼?” “你到底耍的是什么心眼?” 问惠灿的人不是尚永,而是她的妹妹惠媛。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惠灿放下端着的牛奶杯子,很平静地问道: “什么?” “你都怀孕三个月了,嘴还捂得严严实实的!你到底是为什么呀,大嫂?” 一听到这句话,惠灿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她不安地看着妹妹和小叔子尚夏。尚夏可能是从惠媛的口形猜出了她说的意思,也在满脸惊讶地看着嫂子。 “哎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姐姐一脸惊慌的样子,惠媛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回答说: “你以前不喜欢喝牛奶,也不喜欢吃橘子,现在却在拼命地吃!你像冬眠的熊一样打盹,像电视剧里的孕妇一样呕吐,却还希望永远不被别人发觉!姐姐,你真傻呀!看到你很不正常,我就翻你的包,结果找到了孕妇手册。我打电话到医院里询问,医生就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了!” “你,翻别人的包?你那是窥探别人的隐私!” 听到姐姐的抗议,惠媛不加思索地回答说: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起点?为什么不告诉姐夫?” 惠灿在妹妹和小叔子的注视下,像喝白酒似的将牛奶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很是伤感地说道: “我想用这个事实来改一改他的坏脾气。” “嗯?” 听了她的回答,惠媛和尚夏大感意外。惠灿接着说: “江尚永那个家伙自以为了不起,给了我太多伤害。他心眼太坏,我害怕孩子会学他!虽然照他的话说,刚开始是我不对,但是从我离家出走那件事来看,他也做得不好!他因为我忘掉了他的名字,就像小孩子一样耍小脾气。他自己做着事,却动不动就妨碍我的事情!他竟然还怀疑我早就和别的男人约会!” 被遗忘了的十一年,加上记忆中的一年多时间,共有四千多天。在这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柳惠灿因为江尚永而感到一丝幸福,却感到更多的不幸。惠灿突然想起惠媛不久前说过的话来。当时惠媛正在按着电话键,像是要给哪儿打电话似的。 “姐姐和姐夫初次相见,是在三月份吧?对了,是三月二日。我听你说过的,是开学的第一天。” “怎么啦?” “我想做一件有趣的事情!” 惠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在电话键上输入了一组数字。过了一会儿,电话机里有个声音说了些什么。惠媛听了之后,神秘兮兮地笑着对她说: “姐姐和姐夫认识真是很久了,已经有四千三百一十九天了!” “嗯?” 听了惠媛的话,惠灿一脸迷惑地看着她。惠媛接着说: “嗯,这是我最近想到的呢。如果拨打测算生辰八字的电话号码,然后输入出生年月,就会听到出生的天数。很准的!我想知道尚夏和我认识有多少天了,就试了一下,结果是三千五百六十七天。姐姐和姐夫是四千三百一十九天!怎么样?有趣吧?” 听到惠媛的回答,惠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却不知不觉地记住了那个数字。我跟他从相识到一起生活,已经有四千三百一十九天了。也许,那被遗忘的十一年就像记忆中的一年一样,因为他而感到一丝幸福,却感到更多的不幸吧。 “就算是我现在全部忘掉了,可是从遇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因为他而感到局促不安!我不想再那样生活!” 看到嫂子在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尚夏就小心翼翼地打着手势表示异议。 “嫂子,不管怎么说,哥哥要是知道你怀上了孩子,肯定会进行反省的!” 惠媛立即反问道: “为什么要我怀上了孩子,他才进行反省呀?我不想给他那样的借口!我也不想听到他说,因为我怀上了孩子,所以就重新走到了一起。即使没有孩子,我也希望他和我,就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认真地谈一谈。总是那样怕怕失失地,不敢面对现实,那不是太丢人了吗?” 是的,那种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说自己是因为孩子而抓住了他的心,那样的话听别的女人说上一次也够了。对于自己和孩子,那些事是不可以再发生的。不管是谁,结婚都是因为“爱”,而孩子就是爱的结晶。她才二十多岁,没有理由这么早就怀上孩子。她讨厌那样! “我和我的孩子没有理由要受到那样的对待!我跟他说过,在他冷静下来后,想要认真讨论我们的未来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所以,等他打电话来,我们再谈吧!至少,有要交谈的意向,就是说还有希望!” “如果他不打电话呢?” 惠媛不安地问道。惠灿于是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就结束!我为什么要和那个蛮不讲理的男人一起生活呢?我的孩子也不需要那种混账父亲!要是想和我一起生活,就应当为爱而活!” 嫂子的观点让尚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用手势说: “哥哥说过的,他爱着嫂子。我是看到他对智媛那么说的!他说他眼中依然只有一个女人,只有嫂子!” 当然,尚永还说过她个头矮小、睡姿也很难看之类的话,只不过尚夏省略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告诉嫂子:对于哥哥而言,只有她一个人。令人感动吧?然而,惠灿似乎并不怎么感动。片刻之后,她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他为什么对那个女孩说,却不对我说?” 尚夏知道她会这么问,就用手势回答说: “他说觉得难为情。”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平时我行我素,像是个肆无忌惮的怪物,可是就那么几句话,他竟然不好意思说出来。真是可笑之极!惠灿接着固执地说: “不直接对我说,我不会接受的!” 说完,她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躺在沙发上睡觉。妈妈睡得越多,肚子里的孩子就会长得越大的!除非有人说江尚永来电话了,她才会醒来去接的。惠灿一出去,厨房里就剩下尚夏和惠媛了。他们对近来的事左思右想,就是搞不明白。过了几分钟,惠媛剥了一个橘子,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递给了尚夏,然后忧心忡忡地说: “尚夏,我想了一下。” “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能让嫂子改变想法,还是能让哥哥痛痛快快地打电话过来?” 惠媛摇了摇头,然后凝视着尚夏的脸,非常动情地说道: “以后如果我怀孕了,我会立即第一个告诉你的!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还没有接过一次吻的纯真青年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惠媛。过了半分钟,他们又在餐桌前默默地吃起橘子来。男人、女人和孩子,这看似单纯的关系真是复杂呀!电话会来,还是不会来呢? 尚永第一次觉得,决定给一个人打电话竟然这么困难,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他忽然想起老婆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来。 ———等你觉得自己头脑冷静下来了,能够听得进去我的话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在整个韩国,敢用那种盛气凌人的口吻命令江尚永给自己打电话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事到如今,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你任性地掀翻别人的书桌、任性地发脾气、任性地离家出走,不仅如此,还和其他家伙约会,有说有笑的!在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时,他还讥讽那个街头摄影师是个无聊的人,可是血接着就忍不住要往脑门上冲。你都那样,竟然还叫我打电话?尚永心里很窝火,连手机电池都没有充电。可是她究竟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呢?他觉得有些害怕,却又非常想知道。 “反正现在连飞机都不能坐。我其实是有话要对你说的,就因为你心胸狭窄,我气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是什么话,真是特别想知道,但是他却拿不起电话来。她说叫他先打电话,他就得顺从地做吗?他不想这样。而且,她还是有个前提条件的,就是头脑要冷静。可是,他现在冷静不下来,就因为面前站着的一个男人。 “在这个场景中,应当强调的是对自己的人生如此流逝所产生的悲哀和对自己的怜悯!而不是像你这样,眼睛里充满杀气!眼神稍微柔和一些!你这个样子,去年的‘大钟奖’是怎么得的呀?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是休息的时间,导演却还在喋喋不休地打击着演员的自尊心。听了他的话,尚永却只是静静地盯着对方的脸。他满脑子都在想:要想让头脑冷静下来,就得跟面前的这个家伙来一次决斗。 “她出事那天,还有现在,你为什么经常和她约会?为什么?因为什么事?” 听了尚永突如其来的问题,时宇顿时变得一脸迷茫。过了一会儿,时宇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嗤”地冷笑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和惠灿约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她还是我的妻子!” 那一瞬间,时宇脸上那似是而非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真是讨厌你这样的家伙!” 时宇除了工作的时候之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此时却带着露骨的轻蔑,朝尚永大声地咆哮着。 “我这样的家伙是指什么样的家伙?” “因为身边的女人太多,就不把老婆当回事!自以为长得很帅,就以此作为武器,去玩弄女性!如果厌烦了,就立即把她忘掉!你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不仅如此,要是她想从你手中挣脱,你却还不放过!” 尚永知道,喜欢自己的人很多,讨厌自己的人也很多。他虽然知道,却根本不当回事。因为,除了惠灿之外,别人对他怎么想,他根本就不关心。可是,听到那种对他的老婆恋恋不舍的家伙这样指责他,尚永心里很烦躁。 “我也对你这样的家伙很倒胃口,郑时宇!对得不到的东西如此痴迷,对别人的女人垂涎三尺!我再问你一句,你和她,为什么约会?你保证完全只是因为电影吗?” 从十一年前开始,他们就极其讨厌对方。那时候时宇十九岁,尚永十八岁。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然而,他们一有冲突的时候,惠灿就常常出现在他们中间。时宇真的是讨厌尚永。他不用任何努力,就可以凭着英俊的外貌和天生的魅力,轻而易举地赢得别人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他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和惠灿面前,夺走了他守护了很久的女人。因为太讨厌尚永了,时宇忍不住说道:“我没法保证。说是因为电影,那一开始就是个借口。她和你一起生活,每次都被人用整张娱乐版来报道,那对她是一种折磨。与其那样,还不如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就是为了说的这些,才与她约会的。怎么了?” 顿时,尚永怒不可遏,拳头朝时宇的脸上飞奔而去。然而,郑时宇的反应可比徐胤伍快多了,他避开了尚永的拳头,挥拳朝尚永脸上打了过去。转眼之间,两个男人就你一拳我一掌的,在地上扭打起来。 “我打死你!你这个狗娘养的!竟敢跟我的女人说那种话!” “我才该打死你!你欺骗纯真的女孩,用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段跟她结婚了,然后就缚住了她的手脚,你这就叫丈夫?除了让她感到伤心之外,你还做过什么?比起你来,我可以让她感到幸福!所以,你还不如滚到那个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小丫头身边去!你这个狗娘养的!” 幸好这里是个偏僻的地方,离摄影棚很远,就算导演和主演打起来了,也没有人跑过来看热闹。他们就这样厮打着,直到打得手指上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他们并排躺着,面对着天空,眼神很天真,似乎又充满愤恨。 在地上躺了好大一会儿,手终于能动了,于是时宇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起来。抽着抽着,他突然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尚永说道: “你不来一支?你不是打过一场之后,总要抽上一口的吗?” 听到这个既是仇人和情敌,又是校友的男人的话,尚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早就戒掉了。你多抽些,赶快得上肺癌吧!妈的,让你不要打我的脸,连我的嘴都给打破了。竟然毁坏别人谋生的本钱!” 把这个有名的美男子—惠灿的丈夫打成个大花脸,这对时宇而言,是一件乐事。所以,时宇尽管眼角青一块紫一块的,心情却很舒畅。 “如果觉得郁闷,就发泄出来呀!那也是为电影做宣传呢!哼,这么美妙的享受,为什么要戒掉?” 时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似乎觉得很恼火。不一会儿,尚永冷冷地说道: “因为,只有那样,那个白痴才说愿意和我结婚的。她说过,如果我不改掉脾气、戒掉香烟,根本就不会和我结婚。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和一个未来的肺癌患者结婚的。” 虽然那天听到妻子说要离婚之后,他抽了一会儿烟,但是之后又戒掉了。惠灿极其讨厌抽烟的人,而这个以前一天要抽三包烟的大烟鬼心里打定主意要娶她,反而就把香烟戒掉了。哼,真是令人感动不已的纯真爱情呢!时宇点燃了第二支烟,冷冷地轻声说道: “香烟我也能戒掉。” 要是她真的向他提出要求,他也能戒掉的。然而,惠灿并没有向他提过那种要求,她只是希望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吸烟。这就是爱着的人和不爱的人之间的差别吗?也许吧! “妈的,香烟味怎么变苦了?你既然做到了那些,娶到了她,为什么还会搞到这种地步?如果惠灿感到幸福,我也不会有带她离开韩国的想法的!在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真的会感到幸福,所以我就伤心地放弃了。没想到却没过上几年……你们这两个白痴!” 被仇人称作白痴,尚永觉得非常刺耳。可是,柳惠灿真的对郑时宇说过那些话吗?和我一起会感到幸福?她也曾经像我一样,觉得我们会幸福?听了那些话,尚永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尖刻了。 “谁像白痴呀?你才是个鼓动有夫之妇一起出国的白痴!” “哼,在我看来,一生中做一次白痴似乎并不坏。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 时宇苦笑着,揉了揉充血的眼眶。妈的,才一会儿就肿了,得戴上眼罩了!片刻之后,时宇说道: “听说你和徐胤伍打过架,她不是问过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吗?那时我是突然决定那样做的!我对她说,如果你担心,就去看看他,要不然就和我一起乘飞机离开。于是,她就说,她现在没法和我一起坐飞机。” 没法坐飞机。她对丈夫也这样说过。那是为什么? “她说,江尚永,不管你有多讨厌我,你和我还是夫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所以,我不会做那种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的蠢事。她还说,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有你。这些话真让我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听着这些话,尚永心里也觉得怪怪的,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她为什么对你说,却不对我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时宇厌烦地皱着眉头问道: “真是可笑!江尚永,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你为什么让一个对你无比忠贞的女人感到如此不安?如果两个人相爱,不就应该像以前那样爱着吗?相互爱着,却还让她感到不安,也让自己感到不安。真是些奇怪的人!” 那一刻,尚永只想在心里对自己的仇人说:那是因为我疏忽大意了。因为我以前认为她当然应该在我身边,因为我和她约定过要注视着对方老去的样子,所以我就以为,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也不会从我身边离开。因为我认为她在我身边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就疏忽了,给她造成了伤害。我不知道,她其实也是可以理所当然地离开我的。所以,当她说要离开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就像白痴一样干发火,大声叫喊着我可以放她走。可是,她一走,我就深深地懊悔起来。尚永喃喃地说着,就像妻子就在他面前一样。“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当时我应该挽留住你,抱着你,不让你走!我真应该那么做!我很后悔当时放你走!惠灿,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带着后悔生活,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样生活才不会觉得后悔呢?” 尚永突然掸了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开去。他刚走了十来步,时宇在他身后问道: “再过一会儿就开始拍摄了!你又想偷懒吗?去哪儿?” 尚永说: “只是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在这里打不行吗?我把手机借给你!” “在你这种家伙面前打太丢人!” 尚永嘴唇撕裂了,面颊上也破了,却露出一脸的喜悦。然而,他说是就去打一个电话,却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回到拍摄场地上来。 16、绑架江尚永事件 你不在的日子 是去偷懒了,还是遭绑架了呢?他的妻子认为,他不会去偷懒。江尚永已经失踪了八个小时——————在杨水里综合拍摄现场接受采访的制作组成员金某证实 江尚永跑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上天或入地了不成?或者,他像过去一样,跑到一边去偷懒了吧!人们对在拍摄现场突然消失的江尚永议论纷纷,做出各种推测。不过,江尚永妻子的一句话推翻了人们的各种推测。 “今天他告诉我,拍摄结束后,我们在这里碰头。可是,他跑到哪里去了呢?” 平时大家公认的江尚永的死对头郑时宇导演也对惠灿的话表示同意。他说道。 “他给他的妻子打过电话,让她过来一趟。虽然他原来是个爱偷懒的人,但今天肯定不是去偷懒了!” 是的,今天不是。惠灿来到拍摄现场后,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同时一直在这么想着。她的耳边想起了白天给自己打电话的尚永的声音。 ———喂! 是姐夫,惠媛不悦地说,一边说着,一边将话筒递给了姐姐。惠灿接过话筒时,感觉好像有点遥远的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丈夫的声音。虽然知道是他在说话,但一听到那肉麻的声音,她就感到难受。于是,惠灿用犀利的语气问道。 “你是谁?打电话时请先说明自己的身份。” “是你的丈夫,你现在有时间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你的回答真有意思!” 听到尚永温柔的回答后,惠灿的心情,还有说话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吃过饭了吗?” 惠灿想说一句语气柔和的话,就是那种日常的问候,比如吃饭了吗?工作顺利吗?过得好吗?她想问尚永肚子饿不饿,如果他说饿,就同他一起去吃饭。她也想说“我爱你”,总之,她想说那种妻子能够跟丈夫说的那些话,而尚永也是。 “嗯。我吃了一个盒饭。如果有时间,你下午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们晚上边吃边聊!” 惠灿让丈夫在情绪稳定之后,能够平静说话的时候给她打电话。于是,尚永就给她打了电话。他说要边吃边聊,最后,他笑着说了句“老婆,不见不散”,便把电话给挂掉了。惠灿想,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去偷懒呢?他肯定没有去偷懒。不过,他没去偷懒,又去哪里了呢? “也许遭绑架了!” 听到惠媛这么一说,聚在拍摄现场的人们一下子将目光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看着周围那些人无比凶狠的目光,惠媛闭上了嘴,没在作声。这时,沉稳的经纪人说话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再说吧!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才失去联系几个小时就去报警,让人笑话!如果让媒体知道了,那事情就更糟糕了。所以,不要向外界走漏风声,继续拍摄。” 泳晁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时宇旁边站着的智媛身上。 “所以,智媛,你现在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尚永回来后才能与你拍这场戏,那就先拍下一场吧。昂里·金时装展八点开始,你和俊秀先一起去吧?” 难道赚钱的人都这么冷酷无情吗?沉着得有些过了火的朴泳晁的话刺痛了惠灿的神经,她刚想立即大声质问他。智媛却抢先说道: “人都没了,竟然还要先拍戏?我不去?在他回来之前,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片刻之后,周围出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惠灿再次注视着脸色像自己一样铁青的智媛。不知不觉间,智媛对惠灿说道: “尚永哥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听了智媛的话,惠灿非常生气,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重复过去的那种话,真是不知羞耻!今天决定与尚永见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惠灿!”想着想着,惠灿却又使劲把要质问的话咽了回去。她以平静的口气对智媛说道: “智媛,你听室长的话,去拍下一场戏吧。有我和我的家人守在这儿就行了!” 听到惠灿这么一说,智媛的脸开始红了起来。她心里明白,惠灿分明就是在说:“你为什么待在这儿?”。一刹那间,被人称作狐狸精的智媛眼中射出了一团火焰。 “还说你们都是尚永的好家人呢?!你们到底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转眼间,智媛全然不顾什么所谓的礼仪了,她再次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惠灿恨恨地说: “因为你,哥哥最近非常伤心。你知道他消瘦了很多吗?都是你写的那个破剧本造成的!尚永哥哥不就是在拍摄这个破剧本的时候失踪的吗?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过错!现在你满意了吧?如果尚永哥哥出了什么差错,我饶不了你!” 柳惠灿也在想,智媛这丫头有什么权利说饶不了我呢?惠灿非常讨厌眼前的这个发疯般的女孩。这个丫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都会毫不在意地纠缠别人的丈夫!也许是过去的记忆或是幻想什么的,总之,自从尚永手抚着这个女孩的情景浮现在惠灿的脑海中以来,她更加讨厌她了。因此,惠灿对智媛凶狠地叫道: “你说什么,饶不了我?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说话?你为什么老是缠住我的丈夫不放?你凭什么一张口就管我的丈夫叫‘哥哥’?” 听到惠灿那不亚于自己的喊声,智媛犹豫了。不一会儿,惠灿看到智媛眼中流出了大串大串的泪珠。刚才还在唇枪舌剑地互相指责,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智媛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惠灿不知所措。片刻之后,智媛的回答则更是让惠灿摸不着头脑了。 “我管哥哥不叫哥哥,还能叫什么呢?” 智媛带着难以启齿的表情,对一脸茫然的惠灿继续说道: “尚永真的是我的哥哥!尚永哥和尚夏哥的母亲是韩由美,我是她到美国再婚后生下的女儿!呜呜呜呜呜……” 顿时,整个房间静了下来,完全被一种可怕的沉默笼罩起来,只是偶尔能够听到智媛发出的呜咽声。 当尚永在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房间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他清楚地记得,他在公用电话亭给惠灿打过电话。挂断电话后,他刚想转身出来,两个戴着太阳镜、像是群众演员的人挡在了他的前面。他想,他所在的那个地方是杨水里拍摄现场,也许他们是群众演员吧。然而,那两个人突然将一块手帕蒙在他的鼻子上,他闻到一种怪异的气味后就晕倒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词。 ———绑架。 尚永心想,虽然听说过这种事,但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小的时候,因为爷爷是个大富翁,所以随时处在被绑架的危险之中,然而,小的时候没有发生的事情,竟然在成人的时候变成了现实。真该死!今年的运气怎么这么差?他妈的,一定要沉着,以前不是曾经拍过被绑架的电影吗?即便被老虎咬住了,只要保持冷静,也一定能活下来。 “他们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报复呢?还是为了钱呢?” 就在尚永反复思考的时候,他所在的房间入口方向的门打开了,尚永敏捷地躺下来装作睡觉的样子。片刻之后,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尚永的耳朵里。 “你看,是不是药性太强了?现在他还没有醒过来。在雇主下指示以前,我们应该将他弄醒!” 雇主? 对于同伙的担心,另一个人说道。 “别担心,不是已经做过一两次交易了吗?这次我们打的是一条非常大的鱼。他真的是江尚永,他演的电影我曾经看过十遍!即使给我们再多的佣金,我们也有点吃亏!” “闭上你的嘴?最近哪里还能找到一亿韩元的交易?事情结束后,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脱身就行。再给他打个电话,说好事情结束后跟我联系,为什么把手机关了呢?真他妈的可恶!” 在两个绑匪之间的谈话结束以前,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们中的一个翻开手机盖,接通了电话。 “对,对,怎么现在才跟我联系?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现在那家伙还睡得像死猪一样。你什么时候过来?那么,剩下的钱……我们见面再谈吧?你两个小时之内过来吧……” 听了通话内容后,尚永分析了一下前后发生的情况。他心想,一定是什么人雇用这两个家伙来绑架我的。究竟是谁呢?会是哪个家伙呢?在半分钟的时间里,尚永绞尽脑汁想着,像过筛子一样将与自己关系非常坏的家伙都过了一遍。尚永心里清楚,因为自己性格直率,所以对自己心怀怨恨的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他不停地思索着,这种既幼稚又十分偏激的事到底是谁干的呢? “唉,现在那些并不重要!” 正在通话的家伙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外面走去。现在,这间房子里只剩下尚永和看过十多遍他饰演的电影的那个绑匪。在一分钟的时间里,尚永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他想,怎样才能平安地从这里走出去呢?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他想起曾经答应妻子一起吃饭,妻子是不是还在痛苦地等待着他呢?他心里骂道,真是该死,怎么办呢?大约过了一分钟,尚永睁开闭着的双眼,从躺着的地方坐了起来。果不其然,一看到他突然坐了起来,绑匪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圆圆的。尚永毫不畏惧地说道: “让你们绑架我的人只答应给你们一亿韩元吗?” 尚永不动声色地说出那句话后,立刻开始紧张起来。他心里默默地说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接着,尚永以犀利的目光看着绑匪。 “怎么样?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出的价,但我给出的现金一定比他多!” 尚永带着一副酷似惠灿最喜欢的电影人物维托·科里尼奥的神态,继续说道: “我给你开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尚永哥哥说,不要对任何人说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他说他要尽可能地假装不认识我!” 江尚永与连智媛是兄妹?一听到这句话,惠灿,还有她身边的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智媛来韩国活动已经三年多了。可是,他们两个人是如何守口如瓶的呢?除了妻子以外不给任何女人机会的尚永,因为这个漂亮女人的出现,有关他的桃色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江尚永究竟为什么对妻子也不说明事情的真相呢?而且就连他的亲生弟弟也不告诉!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至少应该告诉我和尚夏呀?他为什么做这种蠢事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惠灿无可奈何地问智媛。对于她的问话,智媛哭着回答说: “他说他不想在别人面前叫我妹妹。他非常讨厌我!”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智媛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另一个哥哥—尚夏的身上。尚夏对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子急促地做着手势。智媛无法理解他的手势,于是一旁的惠媛做起了翻译。 “既然你是妹妹,为什么哥哥会讨厌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智媛一开始也曾想这样问尚永,为什么讨厌自己。她孤身一人从美国来到韩国,发现找到的哥哥比想像的要帅得多。不过,当智媛伸出手来说“我是你妹妹”的时候,尚永却没有伸手。尚永给了来到陌生地方的智媛所需要的一切,却没有给予智媛最想得到的感情。一开始,智媛也非常恼火。不过,她最终只好接受了尚永的提议。即使不能作为妹妹得到哥哥的爱,总算还可以做个“关系不错的师妹”,比完全遭到冷淡要强得多。随着接触的增多,智媛终于明白了哥哥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 片刻之后,现在看来长相颇似尚永的智媛说道: “因为我长得像我们的妈妈!” “我不叫江智媛,我叫连智媛!” “我今年二十一岁,比尚夏哥哥只小三岁!” “我和尚夏哥哥不同,我能听见声音,也会说话!” 尚永无法接受那样一个母亲,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的残忍的母亲。这个女人抛弃了丈夫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尚永和尚夏,然后又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女人,生下了另外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智媛。 “……所以,他讨厌我。讨厌我……” 在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的时候,智媛又忍不住哭了。尚夏听不到妹妹的哭声。不过,他能够看到这个长得像妈妈的女孩的泪水向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她瘦弱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着。假如能够说话,他一定会用话语来安慰妹妹。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尚夏的手碰到智媛肩膀的一瞬间,智媛抬起了头。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尚夏,她的小哥哥。尚夏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呢?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惠媛将那个手势给翻译了出来。 “不要哭,我不讨厌你!哥哥也不会讨厌你!如果讨厌你,他就不会让你待在他的身边了!哥哥嘴上说的不等于他内心的想法!” 听到惠媛翻译完后,惠灿的耳边立即响起了那个讨厌的男人以前说过的话。 ———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因为柳惠灿讨厌江尚永,所以江尚永厌恶柳惠灿。 直到此时,惠灿才似乎明白了尚永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柳惠灿说过不想再见到江尚永。不过,江尚永不管柳惠灿爱不爱他,都想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对于尚永来说,‘讨厌’与‘厌恶’的差别原来就是这个。眼下不在的尚永,即使惠灿讨厌他,也仍然希望一直陪伴惠灿到老。他嘴上说厌恶妻子,实际上并非如此。同样,他不让智媛喊他哥哥,却仍然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如果讨厌的话,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你这个男人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呢?” 因为要追问的对象不在现场,惠灿只能在心里嘀咕。由于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却没有发现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正打算悄悄地离开这里。 “对,现在还没有报案。不过,周围的气氛非常紧张,我连电话都不敢打!他还在昏迷吗?太好了!” 在电影或是电视剧当中,徐胤伍总是以一副善良的面孔出现在观众面前。因为在韩国的连续剧和电影中,主人公几乎全都是善良的人。偶尔有喜欢标新立异的导演进行相反的尝试,但到目前为止,画面中出现的主人公必须是笑起来让人感觉善良的人。因此,胤伍为了做主人公,也像好人一样做出一副善良的面孔。不过,一旦从镜头前走开,他就会以另一副面孔出现,就像现在一样。 “在我到达之前,不能伤害江尚永的一根头发!眼下出了点麻烦,剩下的钱一定会给你们,我会分四次把钱划到你们的账户上!” 在从最底层走到这一步之前,他必须隐藏住自己卑鄙的面孔。但是,他现在又恢复了本来面貌。他有些忐忑不安,这也许是因为他对意外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他心想,江尚永这家伙原来是我的天使———智媛的亲哥哥,真他妈的该死! 徐胤伍挨过江尚永的揍,流过很多血,他还遭到过智媛的当面驳斥,这些事把他气得半死。于是,徐胤伍就雇了几个会耍拳脚的家伙绑架了江尚永。为什么会这样呢?想着想着,胤伍突然看到了眼前的镜子。在镜子中,他看到自己的脸,与在电视画面里的不同的是,这张脸蜷缩成了一团,充满了胆怯,完全是一副失败者的面孔。他只顾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既邪恶,又好看,又可怜的面孔,只顾想着如何让这场戏收场,竟然放松了警惕。 在打电话的过程中,徐胤伍无意中抬头看了一下前方,却在卫生间墙壁上的镜子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你是谁?” 就像在恐怖电影中看到的画面那样,突然另一个人出现在镜子当中,吓得徐胤伍连手中拿着的电话都掉在了地上。看清楚是谁之后,他才放心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是你呀,聋子!” 是江尚永的弟弟,一个“人尽皆知”的聋子。这样,胤伍又放心地接着打起了电话来。 “不,我以为旁边有个人呢,原来是错觉!有也没关系,那家伙是个听不见的聋子!” 胤伍想,那家伙现在因为哥哥失踪的问题一定非常伤心,即使我在他的旁边说他哥哥的事他也听不到,真是太有趣了。胤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以愉快的表情看着镜中帅气的自己和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旁边的聋子。片刻之后,胤伍被面无表情的尚夏毫不留情地推到镜子前。就在尚夏的拳头快要砸在他的下巴上之前,胤伍才回过神来。 “哎哟!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尚夏的拳头也像他的哥哥一样凶狠,打得徐胤伍不停地惨叫着。听到惨叫声,等候在卫生间的惠媛跑了进来。刚才尚夏陪着智媛掉了许多眼泪,她是陪他来洗脸的。见此情景,惠媛说道: “干什么?喂!江尚夏!你干什么?” 看到卫生间内令人恐怖的情景,惠媛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性格非常温顺的江尚夏也有如此凶狠的时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惠媛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抱住尚夏的腰,想把他拉开。 “喂!喂!住手!住手!你这是干什么?尚夏!尚夏!住手……” 然而,看到尚夏做出的手势之后,惠媛松开了手。 “这个混蛋,他害了哥哥!他刚才打电话的口形我全都看见了!今天的事都是这个杂种干的!” 随即,徐胤伍看到,江尚永的小姨子也在凶狠地盯着自己,狠狠地说了一句: “再揍他一顿!” 胤伍真是不明白,一个聋子居然可以通过口形判断说话的内容?!真的不明白! 17、我,在这里 迷路时所能说的一句话 让她在我的怀中哭泣,还要抱紧她,一瞬间,他这样想:“这个女人,她说讨厌我的手碰到她。她对我说的全是假话。” 徐胤伍的罪恶行径不多久便传遍了整个摄制组。一开始,他还狡辩说是尚夏的误解,但在郑时宇更加凶猛的拳头面前,他终于承认了全部罪行。时宇当即决定驱车去徐胤伍交代的地方营救尚永,他担心那些歹徒会在警察到来之前做出对尚永不利的事情。惠灿一下子挡在了车前,说道: “我也去!” 时宇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 “有没有搞错?你是说你要去有歹徒的地方吗?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许去。” 但是,不管时宇怎么说,惠灿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我也去。我也去!我必须去尚永那儿!” 时宇似乎突然忘记了惠灿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因为还要带领拍摄现场剩下的制作组成员赶快出发,所以时宇对倔强的惠灿发起了火。他大声喊道。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不是也吃得香,睡得好吗?现在你怎么啦?” 刚一说完后,时宇就后悔起来。他意识到,即使关系再近,也不能这样说话。转眼间,惠灿的眼里流出了眼泪,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去。惠灿一边流着泪,一边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呜呜呜呜……” 惠灿真的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吃得香,过得也很不错,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可是,当他出了这种事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想念他呢?或许,以后只能通过电影画面再见到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他看到孩子,或是让孩子看到他。她开始害怕起来。看着她哭泣的样子,时宇叹了口气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必须待在车里别出来,明白了吗?” 惠灿点了点头。几秒钟后,江尚永救助队乘着吉普车迅速奔赴徐胤伍交代的杨坪别墅区某处。 惠灿在突如其来的事情面前很脆弱。突如其来的雷声,突如其来的黑暗,突如其来的事故,都让她感到恐惧。据目击者称,她在遭遇交通事故的时候,就是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小孩和小狗才撞到树上去的,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次的事故已经过去十个月了,现在,她又不得不束手无策地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这一回,她仍然帮不上忙,她只能在车里等待援助尚永的人回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做也比在拍摄现场空等着强。 “找到尚永后,我会用手机跟你联系,在我把他带到车里之前,你一定待在车里别动!一步也不能迈出车外!明白吗?” 说完后,时宇带着几个人跑向徐胤伍所说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惠灿一个人了,她害怕黑暗,于是打开了车内的灯,然后用手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 她心里在不停地祈祷着。快响吧,快响吧,手机! 突然,她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一条语音短信。于是,她赶快按下按钮接听,尚永那熟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了出来。 “刚才你没有接电话,估计这次你也不会接电话。你这个女人!手机就是用来接听电话的,要及时充电。我给你留了一条语音短信—这种话当面对你说有些难为情!” 惠灿不明白尚永到底想对她说什么。她想,是让我及时充电吗?正在她思考着尚永到底想说什么话的时候,一个声音从电话里迸了出来: “我爱你!” 电话里的尚永毫不掩饰地说。 “你问过我吧?我们为什么结婚?当时我回答的是‘我疯了’、‘我想和女人睡觉’,或者是‘因为孩子’之类的话,其实这些都不是……” 说到这儿,他出了一口气。然后他一口气说出来。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和你结婚的!” 在惠灿质问尚永为什么不对她表白的时候,他只是回答说:“说那种难为情的话是要收费的!”但现在,电话中的尚永“免费”对她说出了平时的他绝不会说的那种难为情的话。刹那间,惠灿的眼泪从眼睛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一边哭泣,一边听着电话。电话中,尚永精神十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这个傻瓜,你也要亲口对我说你爱我!绝不能对别人说!” 惠灿一连听了三遍语音短信后,更加不愿意一个人独自待在漆黑的夜晚中。如果此刻尚永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许会立即扑进他的怀抱,哭着对他说:“对不起,我也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我怀孕了!” 惠灿坐在吉普车副驾驶的位置上,望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黑暗。她想,我的男人到底在哪儿呢?百般寂寞之中,她打开了汽车的前灯。她想起了以前家里这样黑暗的时候尚永说过的话。在这般令人讨厌的黑暗中,尚永会找来手提灯,用那耀眼的灯光照亮她,并且对她说: “我教你用吧!对……就这样!以后停电的时候,这个手提灯就有用了。这是我为你做的信号,闪一下就是‘你在哪儿’的意思,闪两下就是‘我在这里’的意思。” 惠灿开了一下灯后又关掉了。尽管她知道他不会看到‘我在这里’的信号,但还是心存一丝侥幸。片刻之后,惠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看见眼前的黑暗中有了一丝灯光。那灯光闪烁了两下,好像是在回应刚才的信号。 ———我在这里。 灯光所表明的正是这个意思。惠灿迅速打开车门,从车中走了出来。虽然她也知道时宇要求她务必待在车里,但在眼下这种情况,她怎么能待得下去呢? “那是‘你在哪儿’的意思吗?” 看到眼前的灯光的一瞬间,尚永感到有些迷惘。他知道杨坪村原来是个咖啡馆村,每到夜晚都会灯火辉煌。可是,他从被关的地方跑出来之后,看到是却是黑漆漆的一片。突然,眼前出现的耀眼的灯光让他激动起来。看起来像汽车前灯一样的灯光,以一定的间隔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好像在说“你在哪儿”。 尚永向那个劫匪写了一份保证书,内容是提供钱包里的全部现金卡并支付比原来雇主提供的佣金多两倍的现金。在写完保证书之后,他得到了一个用于走夜路的小提灯。不过,这还不能令人放心,因为另一个劫匪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从他与雇主之间通话的内容来看,他似乎不会被保证书和现金卡一类得不到保证的东西迷惑。 就在他匆忙脱身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灯光。那是非常耀眼的灯光,以一定的间隔一闪一闪地发送着光芒,似乎在不断地询问“你在哪儿?”。于是,他用它手中提着的小提灯,对着那个灯光发出了信号。 ———闪烁两次,表示“我在这里”。 灯光与灯光交织着,互相发送着信号。尚永快步跑到灯光前,终于看到了车前站着的女子。真的是惠灿!今天本来说好要同她一起吃饭的,因为意想不到的事情,没能信守承诺,让她在寒风中一直等到现在。惠灿把头朝向尚永这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然后似哭似笑地对尚永说: “你迟到啦!” 尚永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下午被绑架了吗?” 说完,尚永张开了双臂。惠灿飞快地跑向尚永,投入了他的怀抱。她用她的胳膊紧紧地搂住尚永的脖子,哭着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事实上,尚永也是如此。因为他也是吓得要死。尚永想,如果自己先于性格古怪,年老体弱,动辄因血压升高而晕倒的爷爷而死,那么,尚夏和智媛怎么办,谁来帮助他们。所以他真的十分害怕死。不过,因为男人的自尊心,他没有这么说。他这样对因为自己而哭泣的妻子说道。 “不要哭,哭也没有用。” 如果是平时,惠灿可能会对尚永的这句玩笑话而发火,可是现在她没有作声。只是摇着头继续在尚永的怀中哭泣。尚永抱紧了惠灿,心里想道。 “你这个女人,对我说了假话!” 去年春天,她说过这样的话:我讨厌你,甚至于连你的手碰到我,我都会起鸡皮疙瘩。她还说:我讨厌你,甚至连你的名字我也要忘掉。尚永想,不管她有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总之,她肯定不讨厌自己,她是因为自己而哭的。本来她可以在家中静静地等待,但却没有那样做,而是不顾寒冷,用灯光不断地寻找自己。不管她有没有失去记忆,她都是柳惠灿。她没有理由为自己讨厌的人这样做。因此,她说了假话。然而,尚永决定现在不去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现在问了她也无法回答。她紧紧搂住尚永的脖子,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尚永的胸前,眼睛都哭红了。此刻,尚永感到现在问那些事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他说。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儿?这儿太冷了。” “尚,尚夏在卫生间里抓住了那个坏蛋。时宇哥说危险,让我等着,可是,我不能等……。呜呜呜呜呜。时,时宇哥让我在这里待着别动。他自己带人去找你……。呜呜呜呜呜。” 虽然听起来相当费解,但尚永还是大概明白了惠灿所说的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里,要不然,歹徒可能会追上来。 “用手机告诉时宇找到我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以免被另外一个歹徒追上。车钥匙在车上吗?” 这是尚永对妻子所说的话。然而,回答却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显然不是惠灿的声音。 “要去哪儿?有那么随便吗?” 尚永顺着声音发来的方向看去,霎时脸色变得苍白。惠灿看到了这一幕。只见一个酷似电影或电视剧中歹徒的家伙手里操着一根方木棒。她想,大概这家伙就是尚永所说的“另外一个歹徒”。这是柳惠灿平生第一次见到真的劫匪。 “惠灿,赶快上车。” 尚永一边命令惠灿上车,一边用眼睛死死盯着手持木棒走上前来的绑匪。尚永想,绝不能疏忽,否则就会遭到歹徒的攻击。可是惠灿却一动也不动。 “你一定要听我一回!你这个混账女人!” 尚永大声喊着,惠灿藏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对着越来越靠近他们的歹徒冷静地说。 “我已经向你的同伙出了两倍的价钱,你不知道吗?” 只见歹徒龇牙咧嘴地笑着回答说。 “我可不是那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家伙,我不会中途更换雇主!干我们这一行的也得讲信用,否则就没得混!” 尚永吐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歹徒竟然说起电影里的台词了。随即,他也向拿着木棒的歹徒迎了上去。 “放这个女人走,你的雇主要绑架的只是我一个人!” “可以,不过她已经看到了我的长相,我必须除掉证据!这是我们在道儿上混的规矩!” 听了歹徒的回答,尚永泄气似的低下了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办法了。” “好好想一想!乖乖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尚永突然飞起一脚向对方的小腿踢去。这时的尚永就像是喜欢打架的坏高中生,像是守卫祖国的海军陆战队员,还像是为了拍电影而在武术学校学过格斗的男人。在采取突然攻击后,尚永接着说道: “本想再给你点钱把问题给解决了,你却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 绑匪不像一个善于打斗的人,因此尚永的第一击成功了,对方的木棒从手中掉下来。于是,两个男人开始赤手空拳地打斗起来。与靠打斗为生的人打架,对常人来说无疑是非常艰难的。尚永艰难地抵挡着绑匪拳脚,同时对站在他身后的惠灿大声喊道。 “快跑!惠灿!快点跑!” 如果是在以前,惠灿肯定会跑到尚永的身边,用手中提着的手提包砸向歹徒。可是现在,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这么做。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按照丈夫的话逃跑掉。原因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她不能扔下丈夫一个人自己跑,另一个是她一看到这种过激的暴力场面,紧张得连腿都迈不动。在这种情况之下,惠灿试图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用口袋里的手机给时宇打电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向尚永腹部抡着拳头的歹徒看见了她。于是,歹徒放下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尚永,将身体转向了惠灿。 “把电话交出来!” 歹徒边说边一步一步逼上来,惠灿则跟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尽管如此,惠灿还是毫不畏惧地看着歹徒,用略带颤抖但却十分严厉的语气警告歹徒说: “指使你们干坏事的家伙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所以,你再怎么卖力,也不可能拿到那个人答应给你们的钱了!” “不要骗我!” 听到惠灿这么一说,歹徒深感意外,目光里产生了一丝动摇。惠灿又趁热打铁地接着说: “没有骗你!你想一想,如果是骗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警察马上就要来啦!所以……” 就在惠灿缠住歹徒说话的时候,尚永拾起歹徒手中掉下的木棒,悄悄地靠近歹徒,然后朝他的头上猛力一击。头上挨了一棒的歹徒霎时红了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插进了尚永的肋下。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止了。 “啊,啊,啊!” 看到这一幕,惠灿失声尖叫起来。肋下插着一把尖刀的尚永一屁股坐在了积雪的泥地上。歹徒一看不妙,慌慌张张地跑掉了。惠灿看到,鲜血正从尚永身体里汩汩地流出来。那不是拍电影时用白糖和色素做成的假血,而是温暖的、鲜红的、带着腥味的真血。 “尚,尚永!尚永!睁开眼睛!尚永!呜呜呜呜呜!” 惠灿哭喊着尚永的名字,同时使劲拍打着他的脸颊。本想闭上眼睛的尚永经她这么一打,勉强睁开了沉重的双眼,自言自语地说: “真他妈的讨厌,疼死我了!” 谁也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尚永本想在今天完成拍摄任务后,带着妻子到一家不错的饭店去吃饭,和妻子好好地聊一聊。不知道妻子会聊些什么话题,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倾听妻子讲话的准备。尚永想,不知道妻子是否听到了自己发送的语音短信,即使她听到了,他现在也要直接对她再说一遍。要是能够死而复生该多好啊,也许真的会死。尚永想到死是因为伤口疼得叫他直掉眼泪。 尚永在神志恍惚之际,勉强从嘴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 “好好吃……好好活,柳惠灿!咳,咳……” 他妈的。尚永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对惠灿说出分手那天早晨曾经说过的话。不过,这次没有讥讽的意思,而是他所能给予她的真正的、最好的祝福。即使这样,他还是后悔。他后悔地想,当初,她说“我不想和你再过下去”的时候,还有说“你一碰到我,我就会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也不应该让她走。 尚永心里说:“真不知道那时怎么那么迷恋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抱住说要离开我的你,不让你走。不,我必须那样做。现在想想,让你离开,我后悔死了。可是当时看到连你也要弃我而去的时候,我死也不想挽留你。你也像我的妈妈一样抛弃了我!我不会挽留说讨厌我的人。我不能那样做啊!不过,现在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让你走。我后悔死了,真不该让你走。我死也不想和你分开。我知道,你说我一碰到你就会起鸡皮疙瘩,你说讨厌我的名字,都是假话。 我真的不应该让你走。” “所以,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吃,好好睡……。” 这时候,惠灿想抓住尚永的脖子扭动一下,不过没能成功。于是,惠灿赶忙从手提包中翻出手绢,使劲按在尚永的伤口上。 “讨厌!你现在不能死!你不能没有良心地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去死!你死了,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是在正常的状态下,他肯定会立即睁开双眼,“呼”地一下站起来问:“是真的吗?”。或者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哈!”或许还会追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嗯?”。但是现在,他虽然听到了妻子所说的话,却因为浑身无力而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睁开。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怖,惠灿浑身颤抖起来。 “不!不能这样!”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将丈夫的双腋夹在自己的胳膊下,向停车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拖去。尚永的肋部流了很多的血。惠灿想,即使给时宇打电话,也不能肯定他们什么时候会赶到这里。以前明明知道间谍举报电话(113)和危急报告电话(119),但现在却一个也想不起来。惠灿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穿的米色皮大衣上沾染了血,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七十多公斤重的丈夫,步履艰难地一点一点向前走着。 “……” 上车之后,惠灿看到了眼前的方向盘和一旁插着的车钥匙。她像所有遭遇过交通事故的人一样,一时间没有向后坐在驾驶席上。虽然记忆中没有印象,但是驾车的时候差一点被撞死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此,惠灿非常不愿意重新做到司机的位置上。直到上个月,在惠媛的纠缠下,惠灿才练习了插钥匙启动、踩油门和刹车、左右打灯和倒车等驾车动作,仅此而已。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国家发放的2类汽车驾照持有者。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低声喊道。 “嗨!我能行!” 然后,她拧开钥匙,发动了汽车。不能熄火,必须一次启动,这样才能进入下一步。挂挡,要想前进,如何挂挡呢?好,挂挡成功了。可是,油门在左侧呢?还是在右侧呢?惠灿鼓起勇气,把脚放在自己认为是油门的踏板上,然后略一用力。车没有动。好像是踩到刹车了。惠灿重新把脚向相反的方向踏上去,然后用力一踩。对了!这回车向前开动了。 不过,那天的路因为不久前刚刚下过雪而变得非常滑。轮胎向前滚动时比她同惠媛一起练习时要滑得多。刹那间,惠灿看到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刷地一下起了许多鸡皮疙瘩。不过,她还是咬咬牙踩下了油门。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突然跑到了车前。仿佛是发生事故的三月里的那一天, 一瞬间,惠灿闭上了眼睛,同时用力踩下了刹车。 吱。 传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的声音。车子停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惠灿的上身剧烈地摇晃起来。一瞬间,惠灿感到自己的头很痛。接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幅幅陌生的画面,就像断了的胶片一样。脑袋里出现了“嗡嗡”的响声,与此同时,好像与那些陌生画面一起出现的各种声音像波涛一样向她涌来。 ———你说让我看看你那出色的演技,如果看到后真的有用,那我一定会看的。 ———去那个家伙那里,还不如来我这。 ———听到了,听到了,你的哀求我都听到了。我为什么必须去你那儿呢? ———这都是因为你的固执!这下你好受了吧? ———我想当寡妇。 ———究竟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 一幅幅画面和各种声音不停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和耳朵。在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各种声音中,突然传来某种在现实中将她唤醒的声音,这种声音是随着敲击车窗的“碰碰”声同时传来的。 “喂!惠灿!你没事吧?” 突然跑到车前的人是时宇,他发现尚永已经不在徐胤伍所说的地方之后,迅速返回了惠灿待着的地方。时宇的声音传到了惠灿的耳边。 “怎么回事?你衣服上有血……后面的尚永怎么了?惠灿!柳惠灿!” “啊?” 尚永正躺在后座上流血,时宇将他的衣服剥开后,发现了一个相当大的伤口,让他感到非常吃惊。时宇轻轻摇了摇还在愣愣地握着方向盘的惠灿的肩膀。惠灿好像休克了。 “柳惠灿!你怎么了?” “啊?啊?!” 在惠灿梦话一般的回答之后,终于传来了警车的笛声。这是漫漫长夜即将过去的信号,同时也是下一件事将要来临的信号,它暗示着寒冷和黑暗即将成为过去,新的曙光即将到来。 18、四千三百二十一天 你的,我的,我们的 是幸福还是不幸,是快乐还是悲伤,你要告诉我,我也会及时告诉你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和别人一起生活!“唔唔唔…啊…” 几天后,医院病房里传出了一个女人令人心碎的哭声。那哭声,凄惨得就像丈夫已经远离她而去了似的。女人的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嘴唇干裂,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了,说道:“别哭了,难道你已经成了寡妇?手术成功了,我活得好好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在男人烦躁的喊叫声中,女人停止了哭泣,瞪着红肿的眼睛愤怒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妻子的眼神,尚永害怕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受伤的患者啊…啊…啊…!”惠灿并没有碰他的伤口,而是用尽了全力捏住了他的两腮,尖声叫道:“你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种说话的口气?难道你是吃麻花长大的?怎么句句话都是拧着的?你让孩子跟你学什么?啊?!” “啊,哦…你,你丈夫可是患者啊……” “你是患者吗?你刚才是怎么说的?啊?你不是说手术成功了,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还有,那个叫什么徐胤伍的人,这次对你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拿话刺激了他?就因为你这臭脾气,差一点连命都没了,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是不是?想起那时的事,现在我的心都在发抖,吓得我睡不着觉,你知不知道?”虽然妻子手上用的力气蛮大的,尚永却没有再说话,因为眼泪正不停地从她眼里流下来。他意识到,这个女人真的是害怕他死掉,就像他也害怕不能再见到她一样。尚永却很安静地仔细端详着惠灿的脸,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久还是因为没有睡好。 过了一会,尚永平静地说,“过来吧,我们睡一会儿。” 看到尚永掀起被子拍着身旁,惠灿哭笑不得。 “这是医院,还有,我是孕妇啊!” 看着妻子一脸严肃的样子,尚永笑了。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嫂!我可不愿意身上绑着这么多绷带和你在医院做那种事!来,过来呀!看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惠灿知道尚永的话是真的。从尚永受伤住院、做手术,一直到恢复神智,她未曾合过眼。一听到尚永的话,惠灿才发现自己好像很疲惫。 “反正医院外面的记者已经布好阵势了,你想回家也不可能!还是在这儿睡吧,趁哥哥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什么?哥哥?!我的生日都比你的大,还叫你哥哥?…护士来了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终于,惠灿抓着尚永伸出的手爬上了床,躺在了他的身边。靠在丈夫怀里聆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她觉得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她听着听着,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突然,她惊醒了,因为丈夫的手正在轻轻地抚摸她。 “把手拿开!你这是在干什么?那里是我的手吗?” “当然不是了,是肚子嘛!安静一点,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宝宝长大了没有。” 尚永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肚皮,柔柔的。惠灿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惠灿握着尚永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肚子上。 “现在还摸不出来,可能在这个地方吧!” 惠灿的声音里充满了睡意。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尚永的手又从肚子移到了上面。 “就是无法相信你!第一次睡觉的时候,你就说只握着我的手睡,结果还不是摸了别的地方?每次上同样的当,我真是傻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尚永陶醉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一下子抬起上身,凝视着躺在身边的妻子的脸,也不管伤口会不会裂开、胳膊上绑了多少绑带、手背上的针头会不会扎到肉里。 “你记起来了?记忆恢复了?” 如果不是恢复记忆了,这女人又怎么会说起他在他们的初夜时使的花招?惠灿望着丈夫呆滞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是全部,只记得一部分。就像多处被剪断的胶片,断断续续的。包括你那毫无新意的求婚,还有以前高中时候的一些事。其他的记忆好像隔着一层雾,不太清楚。大概恢复全部记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那么你记起来了吗?为什么不想和我过了?为什么说想把我的名字忘掉?为什么说我的手碰一下你都觉得恶心?面对丈夫脸上那无声的疑问,惠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捧着他的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真是奇怪,如果记起来的回忆有四个,那么有两个是幸福,而有两个是不太好。” 就像惠灿说的,她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虽然有一部分记忆非常清晰,但是有的记忆就像被浓雾笼罩着,不知道是梦幻,还是现实。但在诸多回忆中,有关丈夫的记忆异常清晰,他毕竟是她最重要的人。但是,她发现,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并不都是幸福的。 “……我重新看了一下,发现作品还不错,有一像听到了定魅力。我们试一下吧。”听了企划室长的一番话,惠灿简直就来自天堂的福音。她忐忑不安地发出剧本稿件之后,等了很长时间却杳无音讯,本来都想换一家公司试试或者干脆放弃算了。没想到,剧本不仅被采用了,得到的报酬还比原定的几乎要高出三倍。室长接着说: “以前真是失礼,不知道您就是江尚永的夫人。您丈夫这次拍的电影反响很好,他还好吗?” 在那一瞬间,惠灿的心情一落千丈。面对室长的笑脸,惠灿苦笑了一下,差一点就要说:“真是奇怪,你竟然看出我是那个男人的妻子?难道我的额头上刻着我和江尚永结婚了这句话?” 虽然偶尔能有一篇小文章刊登在杂志上,或是指导孩子们编排一个小戏剧,而且被退回的稿件一次比一次多,但是惠灿很后悔自己浪费了两年的时间。时间无情,她过不了多久就三十岁了。就用这种方式迎接三十岁,她实在不愿意。于是,她要求忙碌的丈夫抽出时间和她深谈一次。 “我觉得不能天天这么闲着,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惠灿迫切的心情并没有引起尚永的共鸣。丈夫从堆积如山的剧本中抽出一本看着,头也不抬地说:“你也没有天天闲着啊,怎么了?这次的剧本又退回来了?”虽然知道丈夫说话一直都是直来直去,但惠灿还是被他这句话刺痛了。但事实就是事实,她点点头说:“是的,又退回来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真的很想再念一念书。要不到外国留学三年,或者是找一个工作。” 听到这里,尚永“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剧本,然后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说:“别说些没用的话!” “不管有没有用,你也得把我的话听完啊?” “不用听完,我已经很清楚了。你不是又想留学了吗?那不是你以前说过的?一走就是三年!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你想过吗?” 尚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惠灿伤心极了,却又不想放弃。 “放假时可以见面的。分开三年时间,地球又不会消亡。你的事业顺利,根本就不关心我在想什么,对不对?你说你忙,就可以不常和我见面,而我去学习一段时间就不行吗?哪有这种道理?难道我只是一个天天在家里等着丈夫回家,给丈夫做饭,晚上只要叉开腿就行的那种老婆吗?” 尚永也生气了。情绪不好时,尚永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异常尖刻:“如果把你写的剧本上的字排成一溜的话,足够从汉拿山排到白头山了。这么努力都不行,你难道不知道是能力问题吗?你不要拿我出气了!再有,你在这儿不行,到国外就行了吗?别做梦了。在旁边看着都寒碜!”惠灿被气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其实这样的情形何止一次两次。每次吵完之后,惠灿总是气得转过身睡觉,什么话也不想说。 接到公司电话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结果听到的却是“你丈夫好吗”!惠灿站了起来,转身走。就在下楼时,她发现外套落在办公室里了,于是赶快转身回来了。她正想敲门,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刚才来的那个女人真是江尚永的老婆吗?” “嗯,原来长得那样啊,拿来的剧本还算不错!” “她运气也不错啊!每天送来的剧本稿件像小山似的堆着,她那个不是正打算放到一边的吗?听说是江尚永直接给社长打了电话。哎,真是的,在韩国办事还是得靠关系啊!” “那传闻是真的吗?那个第三者?叫什么名字来着?对,叫连智媛,是那个年轻女演员。这次江尚永这样帮老婆,说不定就是为了平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是进去还是走呢?惠灿犹豫着。那件外套扔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太可惜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入了办公室。她也不管别人的目光是如何地尴尬,拿起桌上放着的剧本和外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那天,风好冷!” 惠灿出神地说道。 “……这就是把江尚永从柳惠灿的生命中抹杀掉的理由吗?” 听着妻子的话,尚永烦躁地说道。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柳惠灿继续说: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以为离婚是儿戏吗?” 虽然不至于离婚,但当时她确实是太生气了。 本应搁到角落里的东西,就因为江尚永给社长打了电话……在韩国办事还是得靠关系啊…… 江尚永那家伙竟然敢对我做这样的事!明明叫我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就因为不想送我留学,所以就在背后做手脚。惠灿气坏了。她觉得不能就这样回家,她得做点什么,就给他打了电话,但他没有接。于是,她就给他的经纪人打电话,问了他在什么地方之后,就直奔广播局。惠灿连电梯都等不及,就“噌噌”地跑上了五楼。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见到他之后该如何如何说。但当她爬上五楼见到他时,她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来。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女孩在一起。 “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你真的是一个混蛋!” 惠灿想,为什么这次这么容易就找到他了?为什么让她在这种时候,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惠灿惊呆了。他旁边站着的女孩,就是与丈夫有绯闻的那个漂亮女孩,她以前见到过她。她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个女孩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们周围。现在这两个人正面对着面说着话,一点也没有察觉旁边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传闻是真的吗?那个第三者?叫什么名字来着?对,是那个年轻女演员。这次江尚永这么帮老婆说不定就是为了平息已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她听到那句话时,并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他对待那些对她有好感的女人非常无情。尚永绝对没有绯闻问题,这一点惠灿可以肯定。惠灿当初就知道,嫁给尚永会很累,但在他发誓要戒烟、改脾气、不说谎、只爱惠灿一个女人后,她相信了他,也接受了他。尚永也认真遵守了那些承诺。但是现在,在惠灿眼前的尚永,已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男人了。尚永驻视着眼前的女孩,眼神虽然有点烦躁,但并不冷淡,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温柔。惠灿熟悉这种眼神,他从未对别的女人有过这种眼神。 “无论你怎么哀求,我都不能答应你。你就知足了吧!” “为什么不行?你为我付出一些,难道那么对不住那个人吗?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求求你了,哥!” 惠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正在哀求她的丈夫,而他却只是无动于衷地一个劲地说不行。看到尚永不吃她那一套,那个女孩改变了战术,威胁说: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别人,我是尚永哥的什么人!” 在那一瞬间,惠灿真想抓住那个女孩,对她说:“你说吧,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就在这时,尚永一把抓住那女孩的胳膊,大声吼道: “你试试?如果你敢那么做,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无论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是:他们还在保持着关系。真的像在看一场电影,不,比电影还更加令人难以置信。要命的是,这个男主角却是自己的丈夫!她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还要继续看下去吗?要看到什么时候? 可就在那时,那女孩不知是因为男人的回答太绝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开始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尚永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惠灿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仅仅是怜悯。但惠灿已经忍无可忍了,她猛地一转身,逃离了那个地方。 “有可能什么都不是……” 回到家之后,惠灿一直在自言自语。她一直那样想着,直到再次见到尚永。 “无论你怎么哀求,我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你就知足吧!” “为什么不行?你为我付出一些,难道有那么对不住那个人吗?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求求你了,哥!”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别人,我是尚永哥的什么人!” “你试试?如果你敢那么做,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这有可能什么都不是吗?那天晚上,尚永回到家的表情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看着尚永,惠灿想,那女孩和自己的丈夫,他们之间真的会什么都没有吗?她有些糊涂了。 ———那个女孩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惠灿很想这么问他,但怎么也开不了口。该死的,我这样不就像是在对有外遇的丈夫质问什么吗?惠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那不是亲嘴,更不是热吻,只是轻轻地拍着后背而已呀!然而,仅仅是那样一个场面,不,仅仅是那个女孩才能够向自己的丈夫问出那样的问题,仅此一点就深深地刺伤了惠灿的自尊心。仔细想想,惠灿发现她经常被那个年轻女孩弄得很不自在。流产那次也是,为什么那时偏偏是她在旁边呢? “除了在镜头前之外,还有,除了我之外,你还碰过别的女人吗?” 惠灿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但她看到尚永又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他简单地回答说: “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最近好像很无聊啊?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传闻的,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没有!虽然你最近在向我示威,不让我和你做爱,但是我还不至于做出那些可笑的事情!” 尚永一脸厌恶地望着她,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惠灿终于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来: “你今天见到智媛了吗?” 惠灿心里在说,我连自尊心都不要了,问出了这种问题,你一定要说实话呀……如果是她认识的那个江尚永,如果他还想和自己继续生活在一起,就应该对她说实话。然而,尚永的回答让惠灿的心彻底冰凉了。他只带着些许不快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没有,没有见到她。” 那一瞬间,惠灿听到了自己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似的,所有的爱、所有信任和依赖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是否上过那个女孩的床,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凭借着多年的演技,连说谎都说得不露痕迹!惠灿深深地伤心着。她觉得,这个相处十多年的江尚永也许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江尚永了,也许不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男人了!对于别人而言,那也许是可以理解,但是对惠灿来说,这绝对是无法理解的事。绝对!那一瞬间,惠灿觉得这个男人丑陋到了极点。一想到她曾为了他而放弃自由、梦想和自尊,甚至还爱上了他,她就开始痛恨自己。那一切竟突然之间变得毫无意义了!她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所以才把自己写的剧本给了那个不会受到他的任何影响的时宇。她想看看,离开了尚永,她自己到底能不能独立。那之后,过了几天,她就对尚永说:“我想成为寡妇。” 听到这里,尚永对惠灿问道: “那一切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呢?” 为什么没有说呢?可能是因为那个女孩比她年轻、漂亮,也可能是觉得他和自己结婚的理由只是因为“一次意外的怀孕”吧。一个人的自卑是很难医治的!因为没有了自信,因为太累,所以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突然觉得与其被别人甩掉,还不如先甩掉别人。也许还有其他理由,但也许这就是全部了。她提出离婚时,尚永曾经问过她为什么。那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不知道。即使现在,我还是觉得,在你身边让我感到很累。现在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真希望能够把你的名字都忘掉。” 从这一点来看,也许那就是全部理由了。然而,个性和自尊心都极强的惠灿又怎么能够说出那些理由呢?想到这里,惠灿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有那么漂亮的妹妹呢?你应该告诉我的呀?”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到那上面去。”尚永很不情愿地说。 他给了别人那么大的伤害,之后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惠灿心想,如果他现在不是患者,真该抡他一棍子。接着,她又听到他说: “因为连智媛太像她母亲了,他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个女人,就会心情不好。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还像小孩子一样这么幼稚!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说。” 不知是为什么,尚永的那静静的稍微有些羞涩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样的甜蜜。惠灿心想,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连不愿说的理由也是这么相似。虽然一天要讨厌他无数次,她还是很喜欢他。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孩子!” 惠灿得意忘形地说道。尚永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搂着她,轻轻地耳语着: “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说出来,好吗?惠灿?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是快乐还是悲伤,你要告诉我,我也会及时告诉你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和别人一起生活!我的心中只有你!” 江尚永竟然在工作之外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而且说了一大堆,大概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吧!惠灿想,应该把这段话用到剧本中去,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跳起来的。惠灿心里暗自高兴着,朝他点了点头。突然,她想起了惠媛说过的一句话来。 我想知道尚夏和我认识有多少天了,就试了一下,结果是三千五百六十七天。姐姐和姐夫是四千三百一十九天!怎么样?有趣吧? 听到惠媛的回答,惠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却不知不觉地记住了那个数字。现在,又过了两天,应该就是四千三百二十一天了。在这四千三百二十一天里,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并且爱上了他。就像现在这样,想要让他拥着我入睡,希望和他过上幸福的生活。无论我年轻还是变老,无论我幸福还是不幸,无论我记得他还是忘记他,只要我还是我,他就不会离开我,会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啊,我怎么会想要离开他呢?而且还相信那是完全可能的事? 惠灿在尚永耳边轻声地说: “在这与你相聚的第四千三百二十一天,我的生命中依然只有你!” 尾声 神经兮兮的哈姆雷特和大腹便便的奥菲莉亚 爱就是人生 歌德 七个月后,光大剧团排练室。 “奥菲莉亚,我爱你!告诉我,你幸福还是不幸,快乐还是悲伤?你不要再一声不响地离开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和别人一起生活!你是我的唯一,奥菲莉亚,哦,我的奥菲莉亚!” 去年,光大剧团曾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今年他们计划推出新改编的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和奥菲莉亚》。由于演出日期将至,演员们正在加紧排练着。 “哈剧”演出人员名单在演艺界曾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相信,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怀疑。出演“哈剧”男主人公哈姆雷特的竟然是江尚永—光大剧团负责人郑时宇的死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惠媛实在是忍不住了,对尚永问道。尚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作品不错就可以演,本来我就是职业演员!况且,哈姆雷特又是我喜欢的角色!” 惠媛却对这个回答不以为然。 “什么?说的虽然不错,可是你们和时宇哥相互仇视了十多年了呀……人之将死……噢,不,不,对不起,姐夫!一个人如果成为孩子的爸爸,就会做出很反常的事情来吗?” 其实,这么想的大有其人。 “那两个都是怪人!上次拍的那部电影也因为他而换掉了男配角,结果大获成功。这次好像公司还想和他续签,他怎么突然又演起话剧来了?” 智媛嘴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看着满头大汗地埋头彩排的哥哥,嘴里小声嘟囔着。然后,她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还有,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出国了?” 听到智媛那副没大没小的口气,站在一旁的时宇并没有生气。他将目光转向在练习镜前面的尚永和他旁边的人,淡淡地说道: “我总觉得应该在国外再多待上几年。现在的我有点钱了,又没有牵挂,不像某些人拖家带口的。” 看到脾气特大的时宇竟然没有生气,而且眼神充满了羡慕,智媛不禁可怜起他来。 “你走了,光大剧团怎么办啊?” “我这不是已经找到值得信赖的人了吗?我相信他!怎么了?听说我要走了,你舍不得了?” 对于时宇的玩笑,这个漂亮女孩很不以为然。 “男人都是混账!徐胤伍那个混蛋也说是为了我,太爱我了,才做出那坏事来的!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的,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男人让你厌倦?这可不像一个二十二岁女孩该说的话呀!” 智媛露出可爱的微笑说道: “如果是像哥哥那样的男人,像尚永哥那样既有个性,又潇洒,或者像尚夏哥那样善良忠厚,我就会考虑考虑的!” 这不是恋兄情结吗?时宇刚想说出来,却突然听到尚永大吼了一声。那位在练习镜前认真排练的男主角好像对什么不太满意,正在大声抗议。 “怎么改编的?这种场面,这种对白,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是什么鬼东西?因为奥菲莉亚死了,英俊潇洒、魅力四射的哈姆雷特就得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听到尚永的抗议,那位光大剧团的临时导演尖着嗓门回答道: “你以为哈姆雷特一天到晚只会装酷,只会说‘生和死是一个问题’吗?你这是一种偏见!” 导演的这番话并没有说服‘哈姆雷特’。 “你听听这对白,我好像听人说过,什么‘不管幸福还是不幸,是高兴还是悲伤,你要告诉我!’。你?这个或许是……” 导演强忍住没有笑。过了一会,她一字一顿地清清楚楚地说道: “叫我导演!告诉你,这是工作的地方,江尚永先生!在剧团请郑重地叫我导演!你以为我在这儿也是你老婆吗?” “哼,好啊,导演大人!” 真是怪事,江尚永怎么变了?他怎么变得唯唯诺诺、服服贴贴的了? 看着这场景,惠媛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哎,早知道就该不择手段地把尚夏弄到手,先怀孕再说。那样的话,那个家伙也就可能会乖乖地听我的话了!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惠媛的沉思突然被一声炸雷般的吼叫打断了。 “想让我服服贴贴?休想!你这个大肚子!别废话,赶快换台词!你想利用老婆这层关系无偿剥削我,这还不算,还让我说这种肉麻的台词?!柳惠灿,你竟敢……” 事实就是如此。光大剧团这次聘请江尚永这样一个身价过亿的演员,并没有预先支付现金。要是没有柳惠灿这层关系,那是难以想像的。惠灿毫不示弱地说道: “请尊重创作自由,况且提高演技的最佳场所就是舞台!给你一个站上舞台的机会,你应该感激才对!还有,说肉麻的话不是你的专长吗?!……” 突然,语气激扬的女高音戛然而止了。看到妻子的裤腿里流出的液体的那一瞬间,尚永脸色一下子变了。 “啊,羊水破了吗?” “可……可能是吧……” “这……他妈的!我不是嘱咐过你,叫你不要累着的吗?” 尚永的脏话刚一出口,惠灿立即露出恨恨的样子,向他伸出手,说道: “你不是说过不在孩子面前说脏话的吗?来罚款一万……” 看着妻子额头上流下的汗水、紧咬着的嘴唇、颤抖的手指,尚永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静静地在满头是汗的妻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说: “惠灿,不会有事的!” 女人第一次生孩子,心里肯定会有一种巨大的恐惧的。那种心情,即将要做爸爸的尚永也能模模糊糊地体会得到。 “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的!到了晚上,我们就是三个人了!哇,多浪漫啊!” 惠灿很夸张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说道: “江尚永,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我也好爱好爱你,柳惠灿!” 站在他们身旁的惠媛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结婚那么多年了,还这样!突然,尚永对正在盯着他们看的尚夏和惠媛大声吼道: “你们都在干什么?惠媛,你赶快帮我把车开过来!尚夏,你快点给爷爷报信!智媛,你告诉朴室长,今天我不能彩排了!” 尚永抱起惠灿往外冲了出去。时宇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道: “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智媛也点了点头说: “是啊!” 大概快要做孩子的姨妈了,惠媛急匆匆地不一会儿就把车子开了过来。 天气很晴朗,阳光异常灿烂。在这样的天气里出生的小宝宝真是幸福啊!拥有如此相爱的父母!哎,只可惜在夏天出生,小宝宝后背上一定会长出痱子来的。 前面是红灯,惠媛停下了车。突然,她注意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尚夏一脸的焦虑。嗯,如果现在我挺着大肚子,尚夏像姐夫那样,扶着我去医院,那该有多好啊!她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比姐姐更漂亮的孕妇。就在这时,尚永的吼叫打断了她的美梦。 “你发什么愣?惠媛你?已经变绿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小差?啊?” “啊,嗯,对不起,就走,就走!” 踩油门的时候,惠媛叹了一口气。 哎,我真想怀孕啊!哦,不对,应该是—我好想恋爱啊! 后 记 我常常这么想,最难斩断的就是缘分。几年前,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设想:两个人结婚几年之后,如果妻子突然有一天忘记了自己的丈夫,她还会不会再次爱上他呢?如果缘分是斩不断的,那不就是可能的吗?把结婚当作美好结局的人们在结婚之后还会幸福吗?这就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很有意思的。所以,我在二〇〇一年春天,开始写作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后来,因为突然想写其他意境的小说,我没有继续写下去。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是很引人入胜的,才接着续写完了。 我写作的小说基本上都有过这种遭遇,《天使之吻》这部小说尤其具有代表性。我努力让故事里的情节和人物更加生动、有趣,僻如:身为电影演员、长相英俊、脾气暴躁的男主人公,患上失忆症、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主人公,泼辣的小姨子,帅气的聋哑青年。虽然故事情节中包含着离婚等灰色题材,那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式的一笔带过。本人著作不多,只出版过四部小说。在这些小说中,有三分之一或是二分之一的内容都比较沉重。 这本小说中出现的关于电影和戏剧的内容,我不敢说有什么深度,只是希望能够给读者带来哪怕是短暂的快乐和笑声。虽然我很担心,但是我相信读者也会喜欢它的,因为我本人在写小说时,也时常因为觉得有趣而笑出了声来。 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江尚永的原型其实不是演员,而是我在上教会小学时认识的一个男孩。当然,江尚永身上还结合了我周围的人物的某些特征。我还记得,当时教会举行圣诞庆祝活动,排演了一场名叫“幸福的王子”的戏。演“王子”的就是全校最帅、最酷的那个男孩,而在“王子”身边死去的那个燕子就是我—一个胖胖的女孩。 现在想来,那个十三岁的男孩真的很帅。帅气的外表再加上极酷的性格,得到低年级女生的青睐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当时的我觉得,现实中的人又不是小说或某个漫画里的主人公,不应该那样酷。所以,我就经常给他难堪。可是,看着他的照片,我的心中常常会萌生出一种朦胧的感觉。我最近有了一个新发现:对于一个你喜欢的人,如果你习惯性地招惹他,故意讨厌他,你是不会感到不安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把他惹哭了,或是惹得他生气了,你反而会变得不知所措。 正因为如此,我塑造的尚永就是那种明明爱着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的男人,是那种害怕失去却又不知道如何挽留住爱人的男人,是那种女人回心转意之后却又绝对能够重新接纳的男人。还有一个人物,就是唯一能够对那种男人嗤之以鼻的女人—惠灿。故事中的惠灿从二十九岁突然变成了十八岁,而十八岁的她对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二十九岁的模样并不满意。他们两个人同样经受了许多挫折,也经历了一段磨合期,之后又重新坠入爱河。虽然他们经常斗嘴,但是我在写作的时候,却觉得他们其实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两人走了很多弯路,吵得不可开交,直到最后两败俱伤。尽管如此,他们仍然相爱着,像孩子一样。 真心希望读者们能够喜欢这些孩子发生在四千多天里的故事。 在此,我谨向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们道谢!向总编赵尹智致谢!亲爱的智贤,祝贺你!小英,谢谢你!还有世林,你要加油啊!我还想借此机会,向在我写作这部小说期间替我治疗腰痛病的慈生医院第11科医生以及漂亮热情的金容兰护士道谢!在写作这部小说期间,我听到了很多好消息和不好的消息,不过好消息还是更多一些。我衷心希望各位能够听到无数的好消息!最后恭祝各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