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 序 曲 茉莉—幸福,就是你属于我 只有没有勇气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才会不得已选择翻墙,事先警告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啪!啪!啪!啪!啪! 胡枝子条抽打在小腿上发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在这个用螺钿家具装饰出古典韵味的房间里,一位身着玉色韩服短上衣的老婆婆正在罚站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老婆婆手中那根胡枝子条每次扬起在空中,都会带起几丝血迹,可女孩只是站在那里,紧闭双唇,听不到一丝呻吟的声音。这种无言的示威似乎更激起了老婆婆的愤怒。 “你这个臭丫头!这么打你居然都不吭一声?快,还不赶快承认错误求我原谅?那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去的吗?你是不是没地方可去了?非要到那种下贱的地方去?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丫头到底还能疯成什么样!你这臭丫头,把腿给我再抬高点儿!” 下贱的地方?怡静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的亲奶奶怎么会这么说,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到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静珍、静采出世之前,自己一直都是住在外婆的粥棚里,可为什么现在那里反而变成自己不能去的地方了呢?怡静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个变化。就因为自己去那个粥棚看望了外婆就应该忍受这顿毒打,还要向奶奶承认错误乞求她的原谅?这让怡静更无法接受。于是,她咬紧牙关选择沉默,直到最终奶奶先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你跑去你外婆的粥棚里做什么了?帮她一起卖粥?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着‘快请进’?哈哈” 从那天起,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静采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嘲笑声更是不绝于耳。腿上不时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但是出于对自己自尊心的维护,怡静没有在她们面前流泪,而是一瘸一拐地直奔家里院墙最低的地方而去。 ‘翻过这道院墙,只要翻过去,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寄人篱下的家。’继母从来不会像奶奶那样大声叫嚷着自己家里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更不会虐待她,但是她却明确地将怡静与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划清界限。而父亲居然放心地把自己的女儿交到这样两个女人手里,这样的家庭,怡静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怡静曾经天真地憧憬过美好的生活,如今,她两眼盯着这段爬满了绿色青苔的矮墙,她试图爬上去,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怡静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风吹过的声音,是乘风而来的尖锐而清冷的声音。怡静就是跟随着这个声音,艰难地挪动着自己蹒跚的脚步。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终于,她即将到达那个声音发出的源头,这时,她看到了——树枝上挂着的那件深蓝色校服上衣,还有茉莉树阴下的草地上,双手枕着头躺在那里的校服的主人。 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坐起身来,那一瞬,怡静的目光被牢牢固定住了。只见这少年身穿一件白色校服衬衣,一张黝黑的脸,也许是因为自己独处的时光被突然入侵者打扰了,少年的脸色略显不快,带着一种不合年龄的凶狠表情质问她。 “你是谁呀?” “你又是谁呀?这里可是我们……” 怡静很自然地想告诉他这里是自己的家,但马上又停住了,自己不是正要从这里逃出去吗?还什么自己的家。 这边是犹豫不决的女孩,那边是冷漠高傲的男孩,两人之间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默。也许是男孩不想再继续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浪费时间,于是他取下挂在树上的校服上衣,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怡静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勇气,居然冲着那男孩大声说道:“你,等一下!” “……怎么了?”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我现在必须翻过这堵墙。”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怡静,怡静则里里外外翻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终于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一万块韩元一张的纸币。那是外婆终于看到好久不见的怡静时塞给她的零用钱,当时外婆还嘱咐她一定要把钱用在必要的时候。 这些钱对于怡静来说是何等的珍贵,可男孩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居然扑哧一声笑了。这种嘲笑对于韩怡静来说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似的待遇了,但每次被人嘲笑时,毕竟心情还是不会舒服。 “你是不是嫌少?” “你为什么一定要翻过那堵墙?从这里径直走就是正门了嘛。” 听到对方这种废话一般的建议,怡静突然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喊起来。 “我当然知道从这边拐过去就是大门,就是因为我不能从大门出去才要翻墙的嘛,那么你是不打算帮我了是吗?” 瞬间,刚才还在嘲笑怡静的少年目光突然冷淡下来,他仔仔细细地把怡静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特别是她那满是伤口的小腿,随后以格外严厉的声音开口了。 “只有没有勇气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才会不得已选择翻墙,事先警告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虽然他说的话并没有错,但听起来似乎是把怡静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傻瓜了,怡静对他的语气和态度很恼火。突然,怡静的视线被少年身边盛开的白色茉莉花吸引住了。 “你,知道茉莉花代表的花语是什么吗?” 少年似乎被女孩突然抛出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吓了一跳,微微皱了皱眉。说什么花语?普通家里的孩子一般是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更不会特别去记住它们。 “是幸福,也就是你属于我。我是说为了得到幸福我必须从这里出去!我是说我也有走出这个家,摆脱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得到幸福的权力!” “翻过那堵墙就可以?” 听到少年这句简短却意味深长的问话,怡静忽然有了一种很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少年注视着怡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真是麻烦死了’,突然,只见他一个翻身便跃上了矮墙的墙头,然后对着茫然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怡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走近自己。 怡静刚走近少年,只见他伸出两只手,放在怡静的腋下位置,抓住怡静大喊一声‘啊’,便将怡静拖上了矮墙的墙头。怡静的身体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孩接触,她本能地想大声呼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让自己叫出来,随后便一屁股瘫坐在墙头上。 “给你选择的权力,你是要翻过去呢,还是决定放弃?” 原本看起来很矮的墙,但现在站在墙头向下看,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气跳下去,还是觉得很高。即使现在鼓起勇气跳下去跑到外婆家里,躲不了几天还是会被抓回来,再被抓回来的话又会像今天这样被毒打一顿。想到这里,怡静才真正理解了少年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只有没有勇气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才会不得已选择翻墙,事先警告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自己本身不具备从大门走出去的能力和资格,那么即使执意走出去,最后一定还是会后悔,他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他是说我必须具备凭自己的力量走出那扇大门的能力。 “我,我还是不翻了。” 少年并没有说一些类似‘白费力气了’,或者‘我就知道你不敢下去’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把她放回到院墙的里面,然后把自己的校服上衣叠了两下,搭在肩上,然后转身走进灿烂的阳光了。而女孩则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就这样,我们这个在家里被称作是‘小败家子’的十八岁少女,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1.小败家子的春风 阵阵春风在对她耳语着。 —争取自由,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禁锢你的牢笼,你绝对有这样做的资格。 “你妈妈是个让人无法原谅的败家子。” 奶奶永远都是用一种严厉的语气对自己的大孙女念叨着这句话,就像学校里教授‘地球是圆的’,或者‘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之类不容辩驳的事实真理那样不容置疑。 很早就去世的母亲是个体弱多病,没上过学,一贫如洗的女子,只身一人嫁给了父亲。自从嫁进父亲家那天起,她就在这个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后来,她在生下一个女孩不久就告别了人世,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法让人原谅的败家子。就因为自己的败家子的女儿,怡静被告诫在家中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地过日子。于是,直到她满二十九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在父亲家过着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一股清新的春风吹动了她的心弦。 后来曾经听爸爸说过,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时候让另一个人的心里刮起习习和煦的春风。对某些人来说,那只是一阵短暂停留过后继续上路的清风,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它可能会演变成一阵暴风雨,在阵阵狂风中,一切都会是那么地热烈和强烈。 爸爸就是在三十年前遇见妈妈的那一天,感受到心中刮起的那阵剧烈的狂风。爸爸还说,那阵风即使在妈妈生下我之后去世了,它仍旧不曾停止过。 “那您有没有后悔过呢?这阵风来得快,可去得更快啊。” 曾经在爸爸心中掀起如此狂澜的妈妈,却只和自己的丈夫度过了短短两年的时光。最后,她只留给爸爸一个小女儿,就是这个长大后缠着爸爸问他有没有因为娶了妈妈而后悔的女儿。而对于我的问题,爸爸‘呵呵’笑着用下面这段话回答了我。 “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除了那阵越来越近的风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其实那种感觉根本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出来,等你以后亲自听到那种风声,亲自感受过那阵清风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爸爸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在心中肆虐的狂风是如何诱人,又是如何使人发狂的,如果没有亲耳听到过那种风声,就永远也不会了解那种感觉。总而言之一句话,到底‘风起之时’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只有到时自己去感受才能了解。 其实,怡静在亲身体验过那种心中狂风大作的感受之前根本没办法理解爸爸所说的话。不过,就在那年的春天,她终于有机会体会爸爸告诉她的那些话了。因为正是那一年的春风搅乱了她平静的心湖。 二十九岁,这个年龄似乎已经不再允许一个人重新开始了,但如果就这样一成不变地生活下去的话,似乎又有些委屈。就在这一年的春天,她正式站在奶奶、爸爸,还有继母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要独立。” 听到自己的孙女突然说出这么大胆的话,奶奶代表长辈们开了口。 “要是你结婚了,当然要出去自己单立门户,哪有光会说两句话的女孩子就不要这个家自己生活的?别说这种傻话了。哼,看来你是坚持不住了,终于还是想嫁人了吧。儿子,你今天就开始托人去给她找个婆家,最近这几年我们一直劝你嫁人吧,嫁人吧,你就是装没听见,一个人缩在这家里,跟个鬼魂似的,看来今天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吧。” 为什么奶奶永远要拿我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孙女比来比去的呢?光会说两句话的女孩子就怎么怎么样,为什么这个老巫婆总是能只说几句话就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情和信心搞得一团糟呢? 她正想着,思绪忽然被坐在对面的爸爸清晰的声音打断。 “是,母亲。” “最好能在今年秋天之前把这丫头的婚事解决了,只有她赶快嫁了人,咱们家的那两个闺女的婚嫁问题才能正式拿出来说啊。” 就因为已经过了适婚年龄的大女儿一直拖着,所以先后也进入适婚年龄的那两个继母所生的小女儿也跟着被耽搁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于这个老人来说,本就很讨厌的大孙女就变得更讨厌了。 在这个老太婆眼里,大孙女就是混杂在韩氏家族这个纯种大花坛里一颗碍眼的杂草,而且,凡是和他家有些关系的家族也都知道这个女孩是家族里的一个败家子,所以,其他两个孙女都有人来上门说媒,只有这丫头从来没有人家过问。即使偶尔有人来给她说媒,她也会断然拒绝。看来最后还是时间解决了一切问题,她终于也有今天,只要怡静这丫头同意嫁出去,那就什么都好办了,但是把她弄出这个家的方法必须要正正当当才行。 “结了婚当然就会正式把你送出门去,哪儿有光说几句话就把你送出去的?” 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遵循一个固定的原则形式,还要正正当当且没有后患,这就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超过八十年的老女人的理论。如果说这个老女人这辈子曾经唯一打破过一次自己的理论,那就是让怡静的妈妈以儿媳妇的身份嫁进韩家,这还是因为当时爸爸威胁奶奶,说如果不让他娶妈妈他就去死,那可是爸爸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如此严重的口气反抗家里的意思,所以奶奶才不得不妥协了这唯一的一次。而为了收拾这件事留下的所谓‘后患’,这个老女人也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那件事以后,老女人变得更加信奉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原则和传统了。失误,一次足矣。 可是怡静所说的是想自己独立生活,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结婚之类的话。但她面前的这三位长辈却当作是忘记了怡静曾经说过的话一样,不,应该说这三个人完全无视韩怡静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她的人生。如果换作是从前,怡静最终一定会妥协顺从,但如今的她正处于‘风起时刻’,而且那是一阵多么强劲的暴风啊,正是这阵猛烈的春风不断对她耳语着。 —争取自由,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禁锢你的牢笼,你绝对有这样做的资格。 就是这个声音给了她力量,怡静用一种毅然且冷静的口吻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我觉得您几位好像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我想独立自己生活,不是说我要结婚。” 从来没有听怡静表示过任何反抗的三位长辈听了这句话后,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很快,那个老女人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质问自己的孙女。 “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听到长辈们这句问话的瞬间,怡静脸上不禁略过一丝惊讶,老女人并没有放过这转瞬即逝的表情,马上更加理直气壮地第二次质问她。 “是不是你那个相好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你没办法带他来见我们?原本两个人应该常在一起,可又不能在我们家里明目张胆地相处,是不是这样?” 突然,这个矮小的老太婆在怡静眼里显得比平时更加可怕。 难道奶奶她会算卦看相?她是怎么知道的? 在孙女无声的疑问中,老太婆露出一丝凶狠的笑容,缓缓说道。 “都写在你脑门上了,‘风起来了’,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那败家子的女儿?看看你这丫头的品行作风吧,啧啧,当初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你那个败家子妈妈进我们韩家门儿的。” 这个老太婆低沉而空荡的声音却像一把匕首般锋利地割伤了怡静的心,这个声音从怡静懂事以来不断响在她耳边,已经几乎生出茧子来了,但她的心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防护能力,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中那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就在这时,怡静突然很想对着这个老太婆喊出这句话。 ‘所以我妈妈才会被你逼死的,你这个老巫婆!’但怡静心里很清楚,依据她的经验,如果这时候她真的说出这句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过了一会儿,老太婆将这种尴尬的沉默理解为怡静的最终屈服,于是带着一脸‘到此为止’的傲慢表情严厉地说道。 “看来你已经听明白了,那就行了。儿子,你不要忘了去打听她婚事的事,今天就开始问。怡静,你也该收收心了,从现在开始学学做饭,或者练习做做家务事,这样才能做好嫁人的准备嘛,千万不要做那种被婆家抓小辫子,见不得人的事,知道吗?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就在这一刻,怡静十分恭敬地对着老太婆低下头,心里却在暗下决心。 ‘别的我都可以不理会,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当然,我当然要做好准备,出嫁的准备,离家出走的准备,我要离开这个家。’一阵阵春风猛烈地拂过怡静的耳畔,更搅动着她的内心。是啊,韩怡静开始独立生活的时机终于到来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独立生活的首要条件就是钱,没错,你有多少钱啊?” 听到小妹妹静珍的问话,正在计算器上一阵乱敲的怡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道。 “我有两千万韩元,这次再存进去点儿的话也许会更多一点儿?” “两千?才两千?你就这么一点儿钱居然还说什么要独立生活?” 虽然静珍只比怡静小四岁,但她俩的心理年龄差异几乎可以达到十四岁,听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说出这句话,怡静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即使怡静从来都是看见数字就头疼的,她也很清楚仅凭这点儿钱想要独立生活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在家做翻译挣的钱,父亲给的零用钱,还有从去世的母亲那里继承的几件遗物,还有这些年来抽时间打工攒下的钱,她已经把能攒的钱都攒下来了,但毕竟韩怡静能攒下的钱是有限的,而这一些都是自她大学毕业之后,严格限制她参与社会生活的那个老巫婆精心策划的结果。 “一个女孩子之所以要上学,要拿大学毕业文凭,那是为嫁进一个好人家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嘛,拿着这张文凭还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干什么呀?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多不好啊。” 因此,除了打算成为一名医生而进入医科大学学习的静珍之外,另外两个女儿都被禁止参与任何社会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了。而且怡静因为自己的出身成分比另外两个妹妹坏的缘故,而且长辈们认为她不守本分,所以需要更加严格的训诫和教育,因此,她的生活比另外两个妹妹更加封闭,自从大学毕业之后的漫长六年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 “所以他们常说,就算取得大学毕业证书又能怎么样呢,我根本没有凭借文凭去赚钱维生的机会啊!” 把韩怡静塑造成一个彻底无用的、软弱无力的人,这就是那位老巫婆的最终目标。而现在看来,她的目标几乎快要完美达成了。 静珍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望着坐在那里满腹牢骚的姐姐。 “你赚钱维生的路被堵死了,那同样,你恋爱的路不是也被堵死了吗?那你和那个男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按照奶奶的推测,静珍自然也知道怡静已经有意中人的这件事了。虽然她对那个伟大的男人还一无所知,但静珍似乎对他们两个人的相识过程更感兴趣,而且到了十分纳闷的地步。 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众神之王宙斯为了去看望被关在监牢里的美女达娜伊,便化身为一场黄金雨落在她身边,于是达娜伊便怀孕了。宙斯是通过化身黄金雨来接近达娜伊的,那姐姐的那个意中人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认识她的呢?难道他也是变成黄金雨? 听着妹妹接连不断的各种大胆推测,姐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用略带得意的口吻回答道。 “他没有变成雨,而是变成一根喷水的管子出现在我面前,嗯,这就是命运吧。” 那就是说那个男的不是希腊神话里的那个奥林匹斯,而是在她家附近那个叫做奥林匹斯的农场里工作的年轻人啊。就是那个生长着各种美丽鲜花和树木的农场,每月都会有人到怡静家里来帮忙整理庭院,还会带来一些新鲜的花草树木。就是基于这种原因才得以走进怡静家的那名男子,有一天在给花草浇水的时候不小心浇到了这家的女儿,也就是怡静的头上,就是透过那缓缓落下的细密水帘,两人相遇了。那一瞬,凝结在男子被水淋湿的头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是如此灿烂夺目。 看着眼前的姐姐带着一脸似梦似真的朦胧表情讲述自己的恋爱史,静珍带着一脸不解的神情反问道。 “你是说农场的工人?姐姐,那你是对那个农场工人一见钟情了吗?” 没想到自己如此浪漫的邂逅故事却被妹妹泼了冷水,于是怡静用一种冷冰冰的口吻反击了一下。 “他是种花的,那个农场就是属于他父亲所有的,他现在在园艺育种专业学习呢,毕业以后打算开发一系列新品种,继续从事园艺方面的工作。” “可是对奶奶来说,你的这个农场爱情故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啊。” 她的这个预言基本上是完全正确的。尽管那个老太婆并不喜欢这个杂草孙女,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就算让那个老巫婆死一次再活过来,她也绝对不会认可这个人的,所以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家。面对如此急于独立生活的姐姐,妹妹又开口了。 “不如你假装同意结婚,然后偷偷把给你陪嫁的那些钱都攒起来如何?或者你再在家里待上几年,然后这几年里你就拼命攒钱,姐姐年纪越来越大,爸爸似乎也就越来越觉得姐姐可怜,那样他给姐姐的生活费和零用钱也就更多了,不是吗?” 对于妹妹提出的两种方法,怡静马上摇头表示否定。 第一个方法明显是走不通的死路一条,那是犯罪,绝对行不通,而第二个方法怡静更没办法接受,这个家她已经待够了,她恨不得马上逃出去,刚才也提到过了,她现在已经是‘风起时刻’的状态了。 ‘如果不离开这个家,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生活也就没有任何指望,一丁点儿都不会有。如果我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不用长,只要几个月,那个老巫婆就很有可能会把我嫁给一个我连面儿都没见过的老男人,所以在那以前,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我要恋爱,要赚钱,要活得像个真正的人,阿门。’而这关键的theday就出现在一周之后。 2.花—他在呼唤我的名字 有人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每次一走近他身边,我不禁想变成一朵属于他的花。 /金春秀《花》诗中/那天正好是奶奶八十岁大寿的日子。 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偏偏选择奶奶大寿之日离家出走的话,怡静肯定会嘻嘻笑着这样回答他。 “这应该算是我作为长孙女送给我最尊敬的奶奶的一份丰厚的生日大礼吧,呵呵呵。” 这是作为自己二十九年以来所承受的所有一切刻薄和虐待最好的报答,也许应该说是补偿吧,而且当时有太多来祝寿的人进进出出,这样更方便她出逃,这也是她选择这一天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点,也许应该说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原因吧,她想让那个最该为自己的独立而自豪的人为她感到骄傲,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当时自己也是很想离开这个家,而那个人当时告诉她,如果想出去就应该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出去,对,就是他。 “信宇来了吧?” 怡静在问出这个问题时真希望静珍没有察觉出自己声音里的那一丝丝细微的兴奋,听到姐姐的问话,静珍扑哧一笑,然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他就在那儿,姜信宇。 “什么?你说你要跟你的初恋对象道别?单恋对象毕业了,你却要跟自己所爱的人趁半夜逃走,姐姐,你可比我想象中更厉害哦?” “闭嘴!” 怡静用严厉的口吻堵住了妹妹的嘴,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那是一件连衣裙,虽然是单一的丁香色,但却是精细的真丝质地,裙角不时被风吹起,露出膝盖。头发已经长过肩膀了,生平第一次把头发盘起来,发丝间还点缀着和裙子颜色十分搭配的发卡,于是她洁白无暇的皮肤,白皙柔和的颈部曲线立刻变得十分醒目。为了准备这身行头,怡静对最小的妹妹——一贯精于梳妆打扮的静采可谓是百般恳求,而化妆也是要归功于妹妹静珍的帮忙。 静珍一边往姐姐的嘴唇上均匀地涂着唇彩,一边带着一脸的疑惑问道。 “到底那男人哪一点好啊?你就那么喜欢他?你才见过他几次啊,而且这两年间,姜信宇一直在美国,所以也就没能见着面,不过我听说他啊,在美国可也没闲着,听说交了个不一般的女朋友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姐姐也有了新男朋友,他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的历史了,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然后还一定要给他看呢!” 听妹妹说完这句话,怡静半晌只是静静地望着妹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却只说了几个字。 “你不会明白的。” 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你是不会明白的。虽然我对他的这份感情只是根本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但我还是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我也想以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宣告这段单恋的结束,这种只属于女人的心情,像你这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爱情的小女孩是不可能明白的。 是啊,就在今天,她想以最美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今天,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表达出自己心声的日子,因为,这是我终结自己对他这份单恋感情的日子,也是我这辈子与他彻底诀别的日子。 “你好啊,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欢你,喜欢了差不多有十年呢。不行,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一个崇拜偶像的追星族似的了。” “你多保重吧,单恋你的这段时间,今后我也会很怀念的。这,这个是不是也太奇怪了?” “再见吧,我一直很喜欢你,祝你幸福。这个也不行,这个太生硬,而且也太简单了。” 反复独自演练着一会儿见到他时应该怎样引出话头,最终,怡静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长这么大就几乎没有主要和男孩子说过话,而且和他——姜信宇说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所以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始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有,这种话无论如何也应该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能开口,可他原本就是个很受大家欢迎的人,所以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怡静根本没有看到过他一个人待着。 即使是现在,怡静仍然看到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在他身边和他交谈着什么,那个少年走起路来似乎有些奇怪,不过他看起来和信宇有些相象。 ‘曾经听说他有个腿部有残疾的同龄兄弟,看来就是那个人喽。’和怡静的父亲一样,信宇的父亲也是结过两次婚的,这件事怡静早就知道了。在这个狭小的世界,要想保守一个秘密实在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正如大家都知道韩怡静的外婆是个酒馆女招待出身,开粥棚糊口度日的人一样,姜信宇父亲的前后两个老婆分别给他生下年龄相差仅六个月的兄弟俩,这也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现在正站在那边聊天的两人看起来应该就是那相差六个月大的兄弟俩了,似乎是要证明她的猜想是正确的,此时信宇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进了怡静的耳朵。 “你,怎么老是粘在我身边不停地烦我呢?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关于那件事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怎么着,是你妈让你这么做的?是她让你来看看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有多么地气愤是吧?” “不是的,哥,我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为那件事向哥哥你道歉,可是哥哥一直都不肯见我嘛,所以……” “道歉?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你以为你来跟我道声歉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就算是道歉也应该是你妈或者是那个女人来,而不是你。” 面对眼前这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哥哥,弟弟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哥哥似乎察觉到了弟弟表情上的变化,也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信宇无论如何只想尽快结束这段不愉快的对话,想摆脱眼前这个谈话对象,但这样的话就必须出现一个新的谈话对象,于是他开始环顾四周,想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把自己解救出来的人。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似乎也正带着一脸害羞的表情注视着自己,身上穿着一件丁香白色的衣服。 ‘哦?她,她是在看我吗?’此时的怡静已经意识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地吃了一惊,而他的表情也很明显是被怡静的样子吓了一跳。为什么他会带着如此惊讶的表情望着自己?女孩一时还想不明白。 ‘看来这种颜色的衣服对于像我这种沉默寡言的人来说还是太显眼了?又或者是我的唇彩涂得太重了?或,或者是刚才悄悄吃了一块巧克力,是不是有残渣粘在脸上了?’就在怡静如此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信宇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居然和身边的弟弟简单说了句话道别,随后视线便锁定在她身上了。 “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弟弟,那边,有一位我必须过去问候一下的淑女。” 就是他,这个怡静悄悄暗恋了十年之久的姜信宇,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怡静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静静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信宇。 “听说你一直在美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你。” 尽管怡静很想找到更恰当的开场白,但最终从自己嘴里冒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信宇为了摆脱掉那个烦人的谈话对象,于是连这位女士的身份都没有仔细确认就径直走了过来。直到这时,信宇在达成前一个目的的同时才反应过来‘啊,原来也是我认识的人啊’,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说明了这个变化。 “我回来了,上个月回来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妈妈了。姐姐看起来气色不错嘛,过得好吗?” 尽管这句话大概是今晚他对在场超过100位年轻淑女使用过的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语,但在怡静耳朵里,他的声音无论何时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悦耳动听。这个她一直挂念了十年的人,这个无论何时都是最悦耳动听的声音的所有者,这就是韩怡静喜欢的,不,是曾经喜欢的姜信宇。 虽然在他望向她的眼睛里自始至终都看不到一丝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类似关心的目光,虽然对于眼前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男人来说,她也许是和一棵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大树没有任何区别。 “嗯,我过得不错,你看起来也不错嘛。” 接下来,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阵略显尴尬的短暂沉默。简单的寒暄之后就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十分熟悉,至少在正式场合是这样的。 这也正常,虽然他们两人一个是主办此次宴会的家庭的长女,一个是被宴请的宾客中的上宾,外表看起来似乎同属一个阶层,但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大家都知道她只是韩氏家族里一个寄人篱下的前妻所生的遗腹子,而他则是大成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他们两人之间怎么会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呢? ‘到底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家伙的呢?’这个身着银灰色轻便西服套装,身材修长的男人,这个有着黝黑皮肤,脸部线条分明、五官端正的男人,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目光冷淡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固执的鼻梁,还有硬朗的下颌部线条,就是这个男人,他在对待别人时有时会十分和善亲切,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但每次他看着怡静的时候,却永远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也许就是从自己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开始吧,就是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身穿校服、在自己内心的角落里吹起一阵清风的少年——信宇时开始吧,当时他说过的那句话,直到现在怡静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只有没有勇气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才会不得已选择翻墙,事先警告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以后她经常会想起当时的情景,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反复思考一些问题。 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根本说不出理由,是因为当年自己拖着满是伤痕的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追随那阵清风的声音?是因为当年他望着我时的那种凶狠严厉的目光?还是他用凶狠严厉的视线告诫我一定要让自己具备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去的力量?又或者是因为从那天之后我开始过着毕恭毕敬向长辈们问候,却被他们看作是败家子的生活,而他过的却是和我天壤之别的日子? 搞不清楚,怡静真的曾经反复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始终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所以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归于那些廉价的三流爱情小说中类似一见钟情的庸俗剧情了。 但是自始至终,怡静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对他的这份感情向他表白,早在她知道他是出身于与韩氏家族世代交好的姜氏家族,知道他是大成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之前,她就已经本能地认识到如此优秀的男人对自己来说永远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也许这些都是根据她这么多年在奶奶家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所锻炼出来的吧,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能贪恋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身为一个败家子女儿的怡静,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接近他的想法。 不过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接受他的爱的想法,但却并没有放弃继续默默地欣赏他,爱他的权力。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在如此漫长的十年时间里,单恋着这个男孩,不,应该说是这个男人。 但是今天,她决定要结束自己这段漫长的单恋故事。 ‘韩怡静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十九岁的纯情少女啊,如今的我已经是个二十九岁的老姑娘了。’一直以来,怡静之所以对所有上门来给自己提亲的人都采取断然拒绝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走出这个家,放弃外出寻求自由的机会,理由只有一个——只有在这个家里她才能看到自己心仪的姜信宇。 不过现在,她身边已经出现了另外一个合适的男人。虽然他没有眼前这个皇太子般耀眼的光环,没有他身上这样昂贵的银灰色西服套装,只是一身简朴的农场工作服,但他是曾经渴望亲吻她,渴望直到她变成一位漂亮的老太婆时,始终守候在她身旁的男人。 所以,今天的怡静下定决心要和自己暗恋了十年之久的姜信宇做最后的道别。也许对于从来也没有真正开始过的韩怡静和姜信宇之间,用道别这个词似乎并不太合适,但怡静只想在自己和他之间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今天,只要我对他,对信宇表白自己曾经的感情,然后干干脆脆地被他拒绝,我就彻底死心了,也就再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到那时,我就可以不带任何留恋地轻松离开这个家了。’如此决定之后,怡静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信宇,他的脸上则明显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是在询问她是否还有话要说。怡静终于鼓起勇气艰难地开了口。 “信宇,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那天,韩氏家族老奶奶八十三岁的寿辰喜宴对信宇来说实在是无聊烦闷透顶了,好不容易摆脱掉粘了自己一天的弟弟,正准备喘口气休息一下的时候,被他用来甩掉弟弟的那名女子却在几乎说尽所有寒暄之词后居然还不肯放过他,还想跟他聊,信宇心里实在是恼火得厉害。 “信宇,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即使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似乎仍旧有些犹犹豫豫的。 ‘有话要对我说?这个韩氏家族的大女儿会有什么话对我说?虽然自小就知道我家和韩氏家族有世代维系下来的关系,但我们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每次见面也不过就是寒暄两三句,再加上最近几年我们几乎就没有见过面。’可是眼下他却找不出任何拒绝和她继续对话的借口,无奈之下他表面装作很绅士地对她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那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虽然搞不清楚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怎么会那么踌躇犹豫,不过要说就快一点儿,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特别是把我的时间浪费在像你这样的女人身上就更不值得了。 或许是她已经感受到他内心的催促?只见她干咳了两三声之后终于艰难地开口了,但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似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女人以为我是谁,想耍我玩儿吗?就算我们不熟,起码也认识好多年了吧。’于是信宇十分痛快地回答道。 “怡静嘛,韩怡静。” 听到他嘴里唤出自己的名字,怡静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尽管信宇在和她说话时依旧带着那份不耐烦,但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第一次展现出来的微笑居然是那么漂亮,这是他从前没有想到的。 可是几秒钟后,这个女人却又让他知道了一个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实。 “我,韩怡静,其实,曾经喜欢了你很长时间,不,应该说是一直默默爱着你,而且是非常非常爱。” 姜信宇是谁?他可是从十五岁开始就知道应该如何调整和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因此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吃惊或惊讶的神情,至少从外表看来依然很平静。虽然接受女孩子的表白对他来说已经像家常便饭一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韩怡静会向他表白,所以在那一瞬,他居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回答,只是带着一脸平静的表情凝视着面前比自己矮一大截的怡静。 ‘然后呢?你这个韩氏家族的长女,你表白说你爱我,这算什么?你又想要我怎么样呢?’这次似乎怡静又感应到了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只见这个已经害羞到耳朵根儿发红的女人结结巴巴地又继续说道。 “我今天向你表白我的感情并不是想要你怎么样,只是告诉你我曾经真实的心情和感受。实际上我今天是想结束自己对你的这段单恋感情的,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只是……今天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心声表达出来了,这样我也就可以完全彻底地告别这段感情了。” 你说你爱我?你究竟见过我几次?你又了解我多少呢? 过了一会儿,信宇换上了一种无辜的表情——这可是他几乎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表情——开始反问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子。 “那么最终,你是说虽然曾经很喜欢我,但现在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喜欢我了是吧?所以你是希望被我当面拒绝才向我表白的吧?” “是。” 对于信宇直截了当的提问,怡静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肯定。脸上带着如花般灿烂却又如磐石般坚定的笑容,如此看来,她从一开始所说的话就全部都是以‘过去式’的形式出现的,信宇此时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不是也太可笑了? “原来你是为了被我拒绝才向我表白的,看来姐姐比我想象中还要傻啊。” 信宇朝怡静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怡静知道,自始至终,他露出的笑容都是朝向自己的,而且只朝向自己,如此一来,即使是略带讥讽的嘲笑她也不在乎。 ‘一边嘴里说着不再喜欢他,一边却又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微笑就心花怒放,看来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对不起了,奎镇。’怡静在心里默默祈求自己现在的恋人的原谅。再次开口之前,她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从现在开始才是更重要的内容。 “如果我不对过去做个了断,也就没办法开始新的感情,我是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因为我不能仅仅依靠远远看着你这个水中月镜中花,就永远待在这个如地狱般折磨人的地方,在那个老巫婆的监视下过日子。其实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静珍和你,我一会儿就打算从这个家里逃出去,即使我没办法完全按照你当年的忠告那样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出去,但我已经做了比那时要充分得多的准备。只要从这里逃出去,我就能过上自由的生活,可以按自己的意志生活,还可以和喜欢自己的人谈恋爱。” 怡静似乎是因为即将离开这个家开始新生活的兴奋,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从前我忠告过你什么?’可是,在从她嘴里不断说出的诸多内容中,只有一点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要从这里逃出去,我就能和他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真是怪事,不过五分钟前信宇还觉得和这个女人面对面谈话是件很无聊的事。的确,他是知道她的名字,可却从来没有开口叫过。可是现在,他意识到刚才还因为面对这个女人而感受到的烦躁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且听到她说自己有了新的男朋友,他居然感觉到自己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在实在是,太奇妙了。 “什么嘛,这样看来你是因为有了新的男朋友而变心了嘛?” 听到他这句略带冷嘲热讽的话,怡静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就是单恋的好处嘛,可以完全凭自己的心情来决定开始还是结束。” 单眼皮的她眼睛笑成了一朵花,她身上穿的丁香色连衣裙,还有裙子上方如绽放的花朵一般充满笑意的眼睛,还有她颈部白皙的皮肤,这一切都锁住了他的视线。从前曾经带给他很多不愉快记忆而分手的女孩也很喜欢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为什么所有想离开自己的女人全部都喜欢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呢? 白皙的颈部,不时飞起露出膝盖的裙角,还有裙角下露出的白皙颀长的大腿,信宇完全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目光将眼前这个女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同时脑子里不断在想。 ‘这个女人,今年有多大?二十九了吧?我隐约记得她是比我大一两岁的。’可即使是在已经快三十岁的年纪,她脸上的表情居然还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样天真,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而且还在为自己的自由和离家出走的冒险而感到沾沾自喜。 ‘真是没想到。’于是一副诡异的神情不知不觉中爬上了他的嘴角。 “很感谢你能把自己伟大的出逃计划告诉我,不过你是不是对我太放心了?如果我现在就把这件事告诉叔叔的话会怎么样呢??” “不会的,你不会的。” 只见她带着百分之二百的肯定,自信地边微笑着边回答道。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而且这是我的事,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吧?” 怡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呵呵笑了起来,信宇望着她,心里不禁大叫起来。 ‘别总是不停地傻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总觉得自己正在被你激怒,你可千万不要对我太放心了。’突然,怡静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正用一种类似野兽虎视眈眈盯着猎物时的那种眼神望着自己,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因为能和他多聊几句就兴奋得过头了,于是连忙收起脸上的表情。好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主题了,尽管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很不好看了,但等到自己做出那最后一件事情之后,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怡静甚至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什么嘛,不过是为了纪念自己失恋,还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已,对,无论如何我也要这么做。’想到这里,只见怡静突然微微踮起了自己穿着高跟鞋的后脚跟,直到感觉对方的脸已经近在眼前,然后怡静的嘴唇轻轻碰触了一下信宇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并没有吻他的嘴唇,而是在他刚刚刮过胡子的清爽光滑的面颊上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吻。 “……” 和她的表白一样,这个含蓄的吻同样来得十分突然,可奇怪的是信宇并没有感到生气。此时他的脑海中,支配他思想的只有一个感觉,这个女人的嘴唇很柔软,倒不像是人的嘴唇,更像是一朵花瓣拂过面颊的感觉。从这个靠近自己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不知名的花朵香气,混合着她的体味与他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在那一瞬,信宇甚至很想把这个瘦小却又不失丰满的女人一把抱进怀里,也许这中间还混杂着一种男人本性的冲动,他很想亲吻她,不是淡淡的吻在脸颊上,而是想要吸吮她柔软的双唇。幸好,在他丧失理智之前,怡静已经像几秒钟前靠近他时一样,又同样迅速地抽离他身旁。只见她的双颊比刚才更加红润,同时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对,对不起,只当是我最后的纪念吧。” 随后便露出一丝意味着‘啊,现在终于真正结束了’的微笑,带着一脸温柔的表情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再见吧。” 这个暗恋了自己十年之久的女人,只是自顾自地给这段感情划上了一个句号,自顾自地说着再见,就打算这样永远地离开他身边。 信宇扑哧一笑说了声‘祝你好运’,怡静对他这句不冷不热的回答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要感谢他的鼓励一样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毅然地转过身走向了某个地方,没有再回头,也因此,她并不知道在自己消失之后,那个伴随着那声‘祝你好运’展现在信宇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真是个傻瓜。” 信宇一边用手背蹭着刚刚被她吻过的脸颊,一边露出一丝完全不同于之前表情的诡异笑容,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 “自由?真是太可笑了,倒不如老老实实闭上嘴,安安静静地从我身边消失呢,真是个傻女人。” 他是说如果那样的话,她就真能如愿以偿地获得自己期盼已久的自由,如果她没有那么突然地,而且是完全没有必要地以动人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有刺激他,使他因此产生了某种兴奋和鬼主意的话。 3.抢婚 姐姐,不,是韩怡静小姐!你说你爱我? 好,我决定接受你的告白。 我仔细考虑过了,越想越觉得舍不得把你让给其他男人。 韩家老太太八十三岁大寿的一周之后。 “……米买了,拉面也买好一箱存起来了,新房里要用的洗漱用品,还有锅碗瓢盆也都买了,泡菜从你家拿过来就行了,那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呢?” 此刻的怡静身处一间巴掌大小的房间里,连行李都还没有打开,只是埋头忙着看自己的记录,敲打着手里的计算器,准备整理出生活必需品的目录,身边是她的朋友恩珠,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哎哟,说什么要自己起火过日子,现在却想着要从别人家拿泡菜吃,喂,你这个富家千金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很过分了?你,连这个房子押金的一部分都是从我这里借的啊,你可不要忘了。” 听到好朋友玩笑似的揶揄,怡静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我说老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呢?富家千金小姐会是我这个样子吗?我可是自小丧母,忍受着那个老巫婆的虐待,每天以泪洗面度日,如今终于才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的可怜少女啊。从今天开始你得叫我‘韩穷光蛋’,或者,干脆叫我‘韩德蕾拉’算了!” 怡静的调皮引得恩珠不禁呵呵笑起来。 “还说自己是什么少女,是老姑娘了吧,呵呵。” “现在别和我说话,我正头疼着呢,到底是直接就用炉子煮拉面吃呢?还是干脆买个二手的瓦斯炉来用呢?” 怡静边说边用圆珠笔不断敲打着自己的额头,看起来她的确是很苦闷,而恩珠则用一种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异样眼神盯着她。怡静其实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从小就是生活在魔窟里的穷光蛋,在将近三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她实际上是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即便按照怡静自己的说法,她是一株所谓的杂草,那也是生长在温室里的受庇护的杂草。可如今,这株温室里的杂草要跳出那间温室了,这间1200万韩元押金的狭小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家什,甚至于用炉子还是买二手瓦斯炉的问题都要不断地敲打计算器来决定,但她脸上却出乎意料地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怡静,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我是说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说出来,反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你露出再胆小惊慌、不知所措的神情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像你现在这样明明很担心却又假装哈哈大笑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很奇怪。” 恩珠是个不会经常将自己的感受表现得过于明显的人,听了她的话,怡静反而带着一脸不解的神情问道。 “怎么了?我没有一边担心一边假装哈哈大笑,恩珠啊,我现在真的快乐得要疯掉了,就算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会不自觉地傻笑呢,因为现在我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期待。” “充满期待?就算今后的生活出现最坏的状况?就算每天三顿饭都只能吃拉面?” “可以早上吃辛拉面,中午吃拌面,晚上吃汤面嘛,按照面的品种来煮着吃,实在不行的话可以经常做个疙瘩汤吃啊,我做的疙瘩汤可好吃了,连外婆都十分认可我做疙瘩汤的手艺呢。” “唉,你还真是幼稚啊,照你那种活法,还没等到你享受到自由的时候,你的胃肯定就已经罢工不干了。对了,说到这儿,你外婆知不知道你跑出来的事啊?说不定现在你家人正在找你外婆的茬儿呢。” 外婆年纪轻轻就守寡,于是便开始以酒馆女招待的身份过活,也因为这个缘故,她大半辈子都被人瞧不起,至今为止,她仍旧靠经营市场里的那间粥棚维生。不知为什么,一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怡静就忍不住伤心地低下了头。 “不会的,我就是担心发生这种事,所以根本没有告诉外婆,我希望她不要太担心我才好。” 为了实现自己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怡静已经决定不再去理会周边的任何人或事了,此刻,面对着似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寒心的好朋友,怡静一边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胸膛一边说。 “别担心,恩珠,对于将会出现在我面前的任何事,我都充满期待,自由也好,爱情也好,贫穷也好,我都可以面对!反正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就算是要去摘天上的星星,我也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做到!” 怡静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和恩珠在第一次春游时认识的那个她一样,所以恩珠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说好听点儿是独立,实际上这种半夜出逃的做法对于当事者来说肯定是一件心里相当不安的事,可即便如此,怡静的表情仍然像是在瞬间内拥有了整个世界。 “爱情的力量真是很伟大啊,在遇见奎镇之前你可不是这么勇敢的哦,对了,奎镇每天都有来看你吧?” “那当然,这个衣柜和梳妆台就是他带给我的,还有整个房间的漆都是他刷的呢。我原本以为他就只会摆弄个花花草草的,没想到他刷漆的技术也那么好,他说今天晚上也会过来看我的。” 怡静带着一脸出神的表情称赞着自己的心上人,恩珠不禁冲她莞尔一笑。 “现在就算那个男人在你面前挖鼻孔,估计你也会觉得他很帅吧?帮你一起给房间上漆,还给你带家具过来,看来不久以后你们就会搬到一起住了,那你们有没有那个啊?” 恩珠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显然有些暧昧,面对眼前这个带着一脸诡异笑容,急于打探别人爱情史的好朋友,怡静眯起眼睛,同时挥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你可真行啊,喂!郑恩珠!” “宁可死也下定决心要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所以你才选择离家出走,结果呢?居然还没成?你,真是没见过比你们再单纯的傻子了!你真是二十九岁吗?” “谁说二十九岁就必须得干那个啊?这是哪个国家的法律啊?时候对了的话自然就会做了嘛。” 此时怡静的脸上早已笼上一层淡淡的桃红色,即使是看在同样身为女人的恩珠眼里,此刻的怡静也是那么可爱。恩珠忍不住在怡静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慌忙躲开双颊越来越红的好朋友挥舞过来的小拳头,边笑边走出了房门。 “反正再不做的话你就太老了,所以赶快从现在开始培养一下心情和气氛吧。” 听了恩珠这句略带奚落的玩笑话,怡静的脸更红了,但她并没有追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此时的怡静才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她起身坐到奎镇送给她的那个朴素的梳妆台前,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映在镜中的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一般在家的时候她都会穿得比较随意,而且那个女子好像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似的,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呵呵傻笑。怡静看着镜子里的她,开口说道。 “一切都会好的,你也这样认为的,是吧?” 忽然,她的思绪被隐约从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也许是恩珠走的时候忘了把门带上吧,又或者是住在里间的房东大婶,要不就是奎镇来了? “是奎镇吗?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对了,我今天从市场上买回来一些花,还有几袋花种,正等着你来了和你一起种呢……” 怡静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但她的话音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隐隐散发着一股馊味儿的狭窄厨房里站着一个人,而怡静望着这个人,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因为站在怡静视线终点的这个人,他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绝对不能站在这里。 “信宇……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没错,站在那间几乎碰到头顶的低矮的水泥厨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怡静的人并不是她一直在等的奎镇,而是他,是姜信宇。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上总有绝对不能搭配在一起,不能同时出现的人或事,而此刻站在那个窄小杂乱的厨房里的姜信宇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手里拎着脱下来的大衣,一身端庄打扮的青年对于这个1200万韩元押金的小房间的厨房来说,实在是完全不协调的搭配。 “信宇,你,怎么回事,怎,怎么会,不,为什么会来这里……” 怡静一直以为不久之后,信宇就会直接坐上家族企业集团的第一把交椅,频繁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们两个人在有生之年再也不会有面对面的机会了。 信宇并没有回答怡静由于惊惶而结结巴巴问出的这个问题,而是径直走进她那间窄小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神情。 “这些,就是姐姐争取的所谓自由?” 只是一句简短的问话,却夹杂了怡静明显可以感觉到的那一丝轻蔑。以所谓有保障的安逸舒适为借口,自己却跑到这样一个又脏又乱的地方实现所谓的独立,信宇的语气显然带着对她这种无知幼稚的责怪。可是对于怡静来说,即便是自己深爱了十年之久的姜信宇,这短短的一句责难也足以伤透她的心,于是她也毫不示弱,带着一脸的不愉快反驳道。 “没错,这就是我争取的所谓自由,那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不记得自己曾经邀请你到这里来做客。” 对于怡静第二次的提问,信宇只简单地回应了几个字。 “马上收拾行李。”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马上收拾行李,车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这条街太窄了,司机说车子根本进不来,只好停在外面等。我只给你三十分钟,不过,看起来你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只要人跟我走就可以了。” 瞬间,怡静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愤怒,这是她认识姜信宇之后第一次感到愤怒。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为什么要收拾行李?为什么要跟你走?还要坐你的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刚刚获得不过短短一个星期的自由,她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跟自己喜欢的男人见面,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这一切都不过才只有短短的七天而已,到底这家伙,不,这个男人有什么权力带着那样一种生硬的表情命令我收拾行李跟他走?他有什么权力? “你走吧,信宇,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恐怕就要对你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了,一会儿还有客人来,我希望你在他出现之前从这里消失。” 但是姜信宇并没有理会怡静请他出去的逐客令,他一向都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听从别人命令的人,所以他没有听从眼前这个女人的话,而且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瞪着她说道。 “姐姐一直在等的那家伙,他不会出现了。”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目光一样凶狠冷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有撒谎,突然,怡静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猛烈而没有规则地乱跳起来。 “什么?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今后他再敢出现在韩怡静附近骚扰她,我不管是他自以为了不起的农场也罢,或者和那家伙有关的所有一切,我都会一点一点全部夺过来。” 不知不觉中,信宇对怡静说话的语气已经从严厉凶狠变得似乎过于温柔了。只见他面带一丝温柔的,或许应该说是邪恶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而此刻的怡静已经是脸色煞白,似乎还有些痉挛。 “你骗人。” “你居然不相信?我其实是个尤其讨厌在重要时刻说谎话骗人的人。” “你骗人!” 怡静背靠着墙,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就是没办法相信他说的话。这时,信宇那单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从威胁他,到从他嘴里听到他说绝对不会再来骚扰你为止,整整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因为一般来说,十分钟之内我就能搞定,不过这样看来,姐姐还真有点儿眼光呢。” 到此为止。 怡静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她采取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行动——使尽浑身的力气一巴掌打在这个大成集团皇太子的脸上。 这一巴掌实在是太用劲了,怡静觉得连自己的手掌都被震得生疼,可是连头都被扇得转向一侧的这个男人居然只是微微笑了笑,怡静被他这个凶狠的笑容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打人的是她,可此时的她倒像是挨了一巴掌似的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信宇一把抓住她,将她圈进自己的怀中,然后说道。 “现在跟我回家去吧。” 信宇平静的声音像是一句咒语般惊醒了她,怡静开始在他怀中拼命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大声喊叫。 “放开我!我讨厌你!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要是让我回家我宁可去死!放开我,姜信宇!你算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又有什么权力那样对奎镇?你不是已经放手了嘛!你不是已经祝福我了嘛!为什么现在又……” 信宇只是很简单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当天晚上你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了。” 信宇平静的声音制止了怡静的挣扎,她抬起头,用那张满是疑问,又爬满泪水的脸凝视着他,于是信宇又继续补充道。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你是以追求自由为借口,而最后以耍赖告终?还是,你会真的离家出走呢?老实说,我当时是半信半疑的。如果你只是耍赖开玩笑的话,我就决定忘记你这个无知的女人对我的爱情告白。可如果你是真的相信有你所谓的自由存在,并且为了追寻它而离家出走的话,如果你真是那么愚蠢而又有趣的人物的话,我就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他明明说的是韩国语,可是怡静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听不懂你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了这话,男子只是咧嘴一笑,然后耸了耸肩膀。 “你不明白也无所谓,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是这么回事。好了,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不收拾行李?” 信宇那平静又威严的催促带给怡静的却是一股强烈的绝望,就这样被他带回去的话,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既是她和那个叫元奎镇的男人之间的终结,也是她曾经憧憬过的那个温馨家庭梦想的破灭。如果就这样被带回家,她就成了一个犯下出逃罪后又被抓回去的前科罪犯,那个老巫婆一定会要了她的命的。 ‘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那一瞬间,怡静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的方法,她只有双手合十向信宇乞求。 “就一次,求求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好吗?好不好?信宇啊,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只要你肯放过我,我马上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真的不能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对我的啊?所以,所以……” 就算跪下来求他也认了,就算他嘲笑我没有自尊心我也不在乎,因为这是事关韩怡静生死的重要问题。她渴望幸福,渴望被爱,渴望能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但是信宇口中要她回去的那个家,在那里,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信宇,求求你了……好吗?好不好?” 就在她向他告白的那个晚上,曾经笑成一朵花的那双单眼皮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盈满了泪水,而且胀满了血丝。这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居然哭得像一个被抢走了心爱娃娃的小姑娘一样,鼻涕眼泪一起流,边哭边哀声乞求信宇放过她。 ‘看来不行啊。’信宇也曾经在瞬间动了恻隐之心,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姜信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不关心别人的处境,而总是把自己的想法放在首位。他虽然也隐约知道她在那个家里的真实地位,但那些对于他来说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因为那只能怪她自己的运气不好,而不是他的原因。 信宇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他伸手为怡静擦掉脸上的泪水。 “嘘,别哭了。” 那一刻,怡静几乎以为信宇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恳求,至少在下一刻,在他说出下面这些话之前。 “看起来你很害怕回到那个家里去啊,不过你反正也不会在那里待很长时间的,别担心,我会帮你在你父亲、母亲,还有奶奶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的。”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原点,怡静止住了哭声。对他发脾气没有用,哭着哀求他也没有用,看来还是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和反抗了。对于根本没打算放自己一马的人来说,就算流再多的眼泪也是无济于事。从小生活在那个老巫婆眼皮底下的怡静,对于这一点是有过深切体会的。 “你是谁呀?你凭什么在我的家人面前替我说好话?还有,为什么是你来抓我回去?你到底算什么!” 面对怡静的质问,信宇却用一种十分威严的语气反问了她一句。 “姐姐,不对,是韩怡静小姐,你说你爱我?” 怡静带着一种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的疑惑表情抬头盯着信宇,信宇也回应着她的视线,然后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如宣言般说道。 “我决定接受你的告白,想来想去我觉得接受你对我不会有任何损失,再说得直白点儿吧,那天你在我脸上轻轻一吻的样子实在是太美了,我觉得绝对不能把你让给其他男人。” 信宇俯下身来仔细望着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怡静。忽然,怡静意识到他的脸已经近在自己眼前了,她的鼻子可以闻到他皮肤上爽肤水的味道。就在一周以前,她也曾经和他如此近的面对面,当时她以为那是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他到底要干什么?’就在怡静意识过来以前,信宇的嘴唇已经贴近怡静的脸颊了。可是他不是韩怡静,他不会像韩怡静那样只在他脸上轻轻留下一吻。他的嘴唇径直奔向怡静的双唇,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她跑得那么快,他肯定已经这么做了,就是这样…… 在开始的五秒钟内怡静根本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信宇的嘴唇正在向下探索自己的嘴唇,但是马上,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过来,于是她开始反抗,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她想把头转过去,她试图用自己还能随意支配的另一只手推开他,但是,这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 信宇把怡静瘦小的身躯逼到了厨房的一角,让她靠在墙壁上,然后用自己巨大而有力的双手将她试图挣扎的两只手腕反过去固定在她身后。如此一来,怡静根本就无法动弹,信宇也就可以肆意地亲吻她的双唇了。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姜信宇,他把自己两只手腕攥得生疼的那双手掌,还有他紧贴在自己双唇上的滚烫的嘴唇,怡静已经只有乖乖接受的份儿了。这是她和自己从十九岁开始暗恋的男人之间的初吻。但怡静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强迫的情况下,更没想到会让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这根本不是接吻,这是强吻,韩怡静成了姜信宇的猎物,而他现在正在享受自己赢得的战利品的乐趣。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或许是他听见了怡静心中哭泣般的呻吟?信宇忽然把自己的双唇从怡静的嘴唇上移开了。事实上,此刻的姜信宇可以感觉到自己t恤衫里的肌肉已经紧张得变僵硬了。他很想马上把眼前这个女人拖进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压在她身上,把心中的欲望尽情发泄出来,那天晚上展露在他眼前的白皙颈部、性感的大腿,他很想尽情地抚摸它们,直到自己厌倦了为止,但他的心里却在喊停。 ‘这样可不行,那我这一个星期以来因为这女人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就不值得了嘛,既然是正餐当然就应该尽情地仔细品尝才对啊。’这种谗嘴的做法并不符合姜信宇的风格。此刻的怡静似乎是被吓到了,刻意将头转向一侧不看他。信宇像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望着眼前的怡静,手指轻轻拂过怡静的脸颊,他手指的触动使怡静不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我嘛,你不是说你除了我的名字之外对我一无所知嘛!” 这时,信宇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微笑,眼前这个女人固执地不肯看自己,身体因为惊吓而不断发抖。他把嘴唇轻轻贴在她的耳畔,对她耳语道。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其实我呢,是个性格喜好和乌鸦很相似的动物,只要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就会忍不住飞过去,而且还要不择手段地将这个东西据为己有。” 怡静真想大声喊出来。 ‘求你了,用我听得懂的话回答我的问题!’可如今的她已经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一次的接吻就使她完全燃烧殆尽,化做了一堆灰烬。不知是不是嘴唇上留下了伤口,热辣辣地疼,这就是她全部的感觉,其它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在已经完全筋疲力尽的怡静耳边。 “我已经正式向你的父亲提过亲了,虽然要说服我的父母同意娶你进门还得花费一些时间,但最终他们也会同意的,所以,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了。现在只剩下五分钟了,快点儿收拾行李吧。” 紧跟在姜信宇身后重新走进那个家,只离开一个星期就被抓回去,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家人看到她时的目光,那就是‘惊讶’。除了静珍以外,其他人都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特别是那个老巫婆,她凝视怡静的目光简直可以穿透她身上穿着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目光也让怡静浑身禁不住一阵阵地打着冷战。 “这,这,这成什么样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啊!” 老人代表在场所有人发出的感慨久久回荡在宽阔的客厅上空,这个声音也彻底让怡静认识到一个事实。 ‘我真的又回到了这个监狱。’其实怡静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被这老巫婆打上一个大耳光的准备,不,应该会是两个,可事实却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信宇挡在她面前,嘴角挂着一丝端庄的微笑,于是,刹那间她就被四周的防护膜保护起来。 “请您冷静一下,奶奶,其实她目前的状态也很虚弱,希望您能让她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此时的怡静对他的话完全是嗤之以鼻,这个人?就在刚才,他脸上贪婪的表情还暴露无余,而且还强吻了自己,现在他却摇身一变,摆出一副贵公子的样子做戏。他分明是在说‘这个女人现在是我的了,你们休想动她一根汗毛’,他的善变可真是让人吃惊啊。 但是还有比这更让人吃惊的事,他的这句话居然马上就被那个老巫婆接受了。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可这老太婆不但马上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不但如此,她居然还没有忘记对这个帮她抓回离家出走的孙女的人表示感谢,而信宇则礼貌地露出得体的笑容,接受了老太婆的感谢。 “其实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那怡静就拜托您了。” 他的语气似乎怡静是一件他暂时寄存在物品保管所里的东西,说着他把怡静交给了她的家人。 临走之前,信宇又用自己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了握怡静仍然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小手,尽管怡静试图甩开他的手,可越是反抗,他的手指反而会越深地插进怡静的手指缝里。等到他握够了,满足了,这才发出一声不易被周围人察觉的讥笑,然后扬长而去。信宇一消失,一度缓和的气氛马上又变得严肃紧张起来。 刚才在信宇面前一直是面带仁慈微笑的老巫婆立刻收起了笑容,厉声对自己的孙女说道。 “看来你多少还是继承了你死去妈妈的那套勾引男人的本领啊,这也算是万幸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得多亏菩萨的帮助。我会尽快选好日子,在那以前你不许给我吭一声,老老实实学学怎么做个新娘子。管家婆明天就会替你找来老师,一定不能让你嫁进姜家之后丢我们韩氏家族的脸……” “我不嫁!” 到目前为止,这个家里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打断这个老太婆说话,可怡静现在必须打断她,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我不嫁,不嫁!难道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单方面做决定呢?怎么可以这样……” 这次是老太婆打断了孙女的话。 “对于你这种红杏出墙又离家出走的东西,根本没有必要问你的意见!你最好把嘴给我闭上!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你又可爱又漂亮而忍着没有发火,并且重新接纳你了吗?” “那就请您再把我赶出去一次吧,那样不就行了嘛!反正我也不想继续留在这种折磨人的地方了,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 可以肯定地说,这是韩怡静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确地对这个老太婆表示自己的反抗,就像这老太婆刚刚说过的,她现在正是心中的‘风起时刻’,尽管刚开始时只是徐徐吹过的微风,但现在,它突然转变成方向不定的暴风雨,这也让她变得强大而具有攻击性。 “您以为我是想生在这个家里就生在这个家里的吗?难道因为我是败家子就该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吗?还要我感恩戴德吗?难道不是你们每天,每天用那种眼神质问我为什么会出生在这里,却又不得不养活我吗!除了静珍之外,你们哪个人曾经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把我逼到不得不离家出走的人难道不是老巫婆你吗!现在又发现可以把我卖个好价钱的地方了就……” 啪! 怡静那回荡在整个客厅各个角落里的声音突然间消失了,因为老人那布满皱纹的手用力地掴在了自己长孙女的脸颊上,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的父亲此时才走到两人中间开始试图制止自己的母亲。 “母亲,母亲,请息怒。都怪我,都怪我太愚蠢,事情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请您千万息怒,怡静,快,还不快给奶奶赔不是?” “我没有错!” 平日里如流水般,或者是说和院子里她自己精心呵护的花朵般安详沉静的大姐居然会像今天这样大声咆哮,站在一旁的小妹妹静采不禁对身边的二姐轻声耳语道。 “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跟疯了似的。” 话音未落,怡静便如突然发作般地大声叫喊起来。 “不,我是傻了!疯了的是你们!你们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是不是?别人一说闲话你们就不知所措了是不是?把一个酒馆里当过女招待,又自己开粥棚维生的老太婆的外孙女放在自己家里你们很别扭是不是?原本我是空手离开这个家的,所以你们压根儿就没为我担心过,可又怕别人发现以后说闲话,所以才把我给抓回来的吧!当然,如果不是姜信宇,如果不是那个坏蛋说要娶我的话,也许你们就找不到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就像你这个老巫婆说的,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且在逐渐变老,所以我现在也有按自己意志生活的权力了!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一定要离开!我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老太婆等在场众人呆立在那里听着怡静绝望地大声叫喊,老太婆心里在想,这丫头疯了,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理会这个疯子耍赖一般的举动。于是老太婆开始用一种冷漠的口吻对身边的儿子和其他人下命令,而那些人此时已经无法掩饰他们惊惶的神情了。 “她现在太激动了,还是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再说服她吧,要说也得能说得通啊,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沟通啊?还有,从现在开始派人24小时监视她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走出房间半步。” 说完之后,她又看了一眼怡静,最后自言自语似的嘟囔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啊,这丫头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 “韩怡静,你是不是疯了,真是不知好歹!喂,你到底有什么勾引男人的秘诀啊?居然能把那种特a级的超级钻石王老五弄得为你神魂颠倒。说来听听,如果真那么实用,那么神奇的话,我可以考虑把我的衣服再借一套给你,啊!” 小妹妹静采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脸上带着明显的嫉妒,怡静抄起身边放着的枕头,狠狠地丢向她,随后只简单地吐出几个字。 “你最好在我杀了你之前消失!” “不就是跟姜信宇订个婚嘛,你以为自己卑微的出身就能因此改变吗?瞧你那得意的样子……” 静采心里原本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考虑到韩氏家族与姜氏家族之间世代相传的交情,如果说自己这三姐妹中有一个人注定将会成为皇太子姜信宇的新娘的话,静采十分肯定那一定是自己,所以此时她的心情也完全可以想象了,但她也只能对着大姐肆意发泄一番,可是她的牢骚马上被坐在对面的二姐打断了。 “你马上给我消失!韩静采!你,给我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合起来对付我?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们太不可理喻了!” 静采嘴里虽然还在反抗,但面对两个姐姐怒气冲冲的目光,作为小妹妹的她也只能灰溜溜地退场了,静采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怡静和静珍了,一阵别扭的沉默过后,还是怡静先开了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你在后面算计我,拖我的后腿,你这个叛徒!” 和那个经常没大没小地乱喊怡静名字的小妹妹静采不同,静珍从小就和怡静的关系很要好,所以即使是这次出逃计划这么大的秘密,怡静也完全没有对静珍隐瞒哪怕是一个小细节,而且还曾经向静珍求助过。所以怡静很自然就会想到假设不是静珍出卖自己的话,就算姜信宇再厉害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怡静的藏身之处。 听到姐姐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地误会自己,静珍也委屈地辩解道。 “我很了解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一定很想狠狠地骂我一顿,我也能体会姐姐被抓家的那种沮丧的心情,但是,你也不应该这么急着找我算账啊,实际上造成今天这种情况,姐姐自己要负99.9%的责任,那天晚上你到底和信宇哥说了什么啊,居然让那个大冰块儿疯狂成那个样子?” 怡静刚从家里逃出去的时候,总觉得那个老巫婆和父亲、继母肯定会大发脾气,但至少不会立刻派人追查她的行踪,也许只有父亲会为自己担心,会因此派人去打听她的下落。因为对于她这种杂草般的存在,如此安安静静地消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姜信宇突然出现了,他的插手使整个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这话也许对各位来说有些太突然了,不过我希望您们能同意将您的女儿嫁给我。” 这可是几乎位居大韩民国准女婿排名第一位的姜信宇提出的求婚啊,试想谁会拒绝呢?一直以来都在暗暗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的老巫婆和父母亲马上满脸堆笑地张开双手表示欢迎和接纳,他们都认为不管是静珍,或是静采,都会和信宇很相配。 可是不过几分钟之后,这个来求婚的青年嘴里吐出的名字却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听到那个名字,老太婆脸上的微笑立刻不见了。 “怡静姐,不,是怡静小姐,她现在不在家吗?可以的话我很想尽快带她去见我的家人。” ‘怡静?居然不是我们那个聪明伶俐,身为医科大学高才生的静珍,也不是我们尽人皆知的小美女静采,而是那个红杏出墙离家出走的怡静。’由于当时静珍也没有被允许在场,所以详细的情形她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后来奶奶和姜信宇单独长谈了很久,随后,对怡静行踪的追查便一泻千里似的展开了。一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静珍就不禁打了个寒噤。 “信宇哥审问我的时候并没有对我大呼小叫,根本用的就是一种温柔和蔼的语调,可我当时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他威胁我说如果不把实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他就会让家里把我关起来,不准我去学校上课,更不能去留学,甚至我想做的任何事情都会马上变成不可能,他是说真的,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想背叛你的,可是对于我来说,自己的生活也很重要啊。” 既然已经从静珍那里打听到自己那段浪漫的奥林匹斯花园爱情史,那么想要找到怡静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算了吧,姐姐,你认命吧!多往好处想想,就当作是自己的初恋美梦成真,嫁给他算了。” 到这一刻为止,对于如此无可奈何地结束自己对自由的梦想和追求,怡静一直忍住没有哭。但是现在妹妹静珍的话似乎‘扑’地一下刺中了她,于是她‘哇哇’地号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倒出来似的。 这并不是静珍的本意,但她的话毕竟刺中了怡静的心,身为姐姐的怡静此刻也顾不得自己在妹妹面前的尊严了,自顾自地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如同刚刚被宣布了死刑一般绝望,是啊,此刻的她无疑是被宣布了死刑。 韩怡静的自由被扼杀在了短短的一周之后,而这一切只因为姜信宇,只因为这个外表风度翩翩如公子哥,内心却如恶魔般凶狠的男人那无缘无故的善变。 4.水菊—善变,固执,无情的你 你真的爱我吗?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别再说那么多,老老实实地跟我结婚如何? 一个月后,怡静在监视自己的人陪同下,来到了姜信宇的办公室。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是办公楼停车场花坛中盛开的蓝色水菊。突然,怡静脑海中闪过这种蓝色小花所代表的花语。 善变,固执,无情的你。 这种花刚刚开放的时候是青色的,然后经过淡绿色的蜕变后最后居然会呈现出一种粉红色,正因为如此,‘善变’这个词才会如此适合这种花。也许这只是偶然的巧合吧,怡静觉得此刻自己正要去见的那个男人,这种花的特征实际上就一目了然地概括出了他的性格。现在,这个在外人眼里以自己未婚夫身份出现的男人,就是如此地善变,固执,而且无情,怡静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如此冷漠的人了。 “室长现在业务十分繁忙,请问您有预约吗?我如何向室长通报呢?” 面对信宇办公室门口的女职员的提问,怡静稍稍犹豫了一下。当然,她并没有事先预约,如果今天不是那个老巫婆说已经选好了吉日,她也没必要慌慌张张地跑到姜信宇这个恶魔的办公室里来。尽管可以借去未婚夫办公室的机会走出那个牢笼一般的家出来透透气,但是怡静的确很讨厌这个让她完全丧失了人身自由的男人。 “请你转告他韩怡静来了,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他。” 很快,好像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同意接见她了,只见那名女职员带着略显惊讶的表情为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透过打开的房门,怡静看到了正趴在书桌前翻阅文件资料的信宇。 “哟,我的未婚妻,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大驾光临鄙人的办公室。” 信宇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边笑边说道。真是怪事,就在一个月前,怡静还觉得他的微笑价值千金,可现在,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开始害怕看到他的这种微笑。因为现在她已经了解了,每当这个男人露出这种微笑时所伴随的那种残忍无情。 “不要那么叫我,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对于怡静这句明显充满愤怒的话,信宇只是微微一笑,随后按下电话机的免提按钮对秘书说道。 “给我送两杯茶进来,还有,十五分钟之内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 十五分钟,就是说他能够腾出来给她的时间只有这么点儿,不过也好,反正她也根本没打算跟他说几句话。 秘书端着两杯茶走进办公室,对于眼前这个第一次出现在自己勤奋的室长办公室里的女客人,秘书用一种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秒钟,然后便退了出去。紧接着,信宇便先开了口。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知道你还很生我的气,那么你大驾光临这里的原因是?” “我有个请求。” “看你的表情不像是女人有求于男人时的样子啊。” 男人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朝怡静走来。自从一个月前他强吻了自己之后,怡静就很怕他走近自己,于是她本能似的后退了两步,同时用尖锐的声音说道。 “无所谓,反正你也没把我当女人看。还有,我可事先警告你,不要靠过来,如果你再和上次一样像头狼似的侵犯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会大声喊,或者拼命用力踢你的小腿,反正我今天穿了很尖的高跟鞋来。” 此时信宇的表情明显是在说‘你现在这是在威胁我吗?可笑’,不过这个表情也不过是一闪而过,随后仍旧是那张严厉的脸。 “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姐姐,不对,应该是未婚妻,一个月以后你就会正式成为我的女人了。有一点我一直很纳闷,你到底为什么对我生那么大的气呢?静珍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你从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起就喜欢上我了,那你又何必一脸怒火,怒发冲冠似的瞪着我呢?” 尽管怡静自己也不想这样,但此刻她觉得有股热热的感觉随着血液涌上自己的两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灼热。他一定看到我的脸变红了吧?即便自己的双颊已经由于害羞而涨得通红,但她还是对他说出了自己生气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无视我的人了!虽然从我出生到现在的将近三十年里,那个老巫婆和我的家人一直无视于我的存在,但我并不想让自己今后的岁月也在别人的无视中度过,可你现在却是彻彻底底地无视我!” “我无视你?” 就在信宇对她的话感到一阵迷茫的瞬间,怡静用确定无疑的口吻反问他说道。 “到现在为止,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吗?” 她可以对天发誓,这个男人从来就没跟她说过一句结婚吧,或者请求她嫁给自己之类的话。对于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到后来对他的厌恶,甚至憎恶,这其中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她的无视,那是他对她彻底的无视。明明结婚的当事人是他和她,但他却没有向她求婚,而是向她的监护人,也就是那个老巫婆,还有她的父母,请求他们同意把她嫁给自己,即使他明明知道韩怡静是那么地渴望和向往自由,却仍旧选择无视这个事实。 信宇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朝怡静露出一丝坏笑。 “这么看来似乎的确存在这样的问题啊,那好吧。” “什么叫好吧?” 只见信宇忽然正色对一脸狐疑的怡静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韩怡静小姐,我们结婚吧。” 可是接下来怪事发生了,虽然信宇是在怡静质问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关于结婚的意见之后才说出这句话的,可怡静生硬的表情却变得更加生硬了。他妈的,难道求一次婚对他来说就那么难吗。 信宇马上又换了一种方式,脸上还带着冰淇淋般甜腻的笑容。 “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次的用词和语气似乎比前一次好了一些,怡静的表情也稍稍松弛了一点儿。但是从她那可爱的双唇中吐出的回答却和信宇的设想截然相反。 “谢谢你,不过我决定拒绝,我不愿意嫁给你。” “为什么?理由说出来听听。” 信宇似乎意识到如此下去的话,恐怕两人的对话会远远超出预计的15分钟,于是他舒展了一下后背,长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怡静忽然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对正在抬手看表的信宇提出一个问题。 “你爱我吗?” 怡静边问边用表情向信宇示意——我早就知道你的回答,所以别想拿谎话来骗我。而信宇显然觉得她的表情很可笑,于是带着略显嘲讽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我说爱你,你就不会继续在这里废话,会老老实实地嫁给我?” 一张嘲弄爱情的脸,一张明显写着‘我根本不需要爱情’的脸,就是这张脸,让怡静突然对自己感到很困惑,为什么自己会在十年的漫长时光里一直爱着这样一个男人?怡静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心中一阵苦涩,于是她边摇头边回答道。 “不,就算你说爱我也没有用,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吧?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没有说真话呢?” 眼前这个男人仍旧带着一脸的轻蔑,怡静突然很想伸手用自己的指甲在这张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但是,她忍住了。毕竟此刻因为某些原因而有求于对方的人是她。 “我想,也许你现在是因为我拒绝嫁给你而忘记了我是曾经爱过你的,或者你仍旧从心里看不起我,无视我,不过我的的确确是爱过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直到现在,尽管不能经常见到你,但在暗恋你的这十一年间,我一共用关注的眼神看过你四十三次,你认为我会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直到你在奶奶大寿那天晚上称呼我为‘傻瓜’为止,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那么你现在说你爱我?恐怕现在有只狗路过都会被你这句话笑死了。” 在谈话刚刚开始时,信宇一直是怀着一种捉弄怡静的心情,这种心态也完全反映在了他的表情上,而现在,一丝严肃的神情开始逐渐出现在他脸上。四十三次?听到这个数字,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皱。 “四十三次?你是一次一次计算出来的?” “哼,要想见你简直难如登天啊,所以每次有机会见到你,我都会在日历上画下一个记号,这也是单恋的威力。” 也许是今年已经二十九的怡静不再如当年少女般腼腆吧,她居然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过去。望着如此落落大方的怡静,信宇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嫁给我呢!” “那是因为和单恋相比,两个人彼此倾心的爱情感觉要好得多,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有了喜欢的人。任凭你再怎么渴望,单恋都永远只能是望梅止渴,与其这样,我宁可选择两个人彼此互相喜欢的那种爱情。” 怡静一边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第一次教给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爱情’的男人,就像希腊神话中化身黄金雨坠落在美女达娜伊身边的宙斯一样,那个男人曾经为了见她一面,把监狱般的那个家的高墙掏了个洞,那个男人就是奎镇。 一个女人能否同时爱着两个男人?大约五年前,曾经有人向怡静提过这样一个问题,当时的怡静不假思索地给了对方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是,如今已经是二十九的怡静无法再像当年那样干脆打断对方的提问,斩钉截铁地认定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尽管这有些难以置信,但女人的确可以同时爱着两个男人。 那天,怡静患了重感冒,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任由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如果此刻在医大上学的妹妹静珍在家,她一定会拿体温计帮她量体温,还会拿药给她吃,可静珍今天因为医大联合会组织的志愿者活动而没在家。光是疼痛就已经让她很难受了,而独自一人承受这种病痛的折磨对她来说就更觉得委屈了。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那个自己只要远远望见就心满意足的信宇也有两年没见了。如果换作是平时,即使看不到他,她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但这天晚上却特别难熬。 实在忍不了了,怡静只好翻出自己那个写满信宇名字的日记本,这里记录着怡静从偷偷喜欢上信宇开始的每一个点滴。那张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他的照片,还有每次见到他时自己在日历上画上的桃心标记,还有每次想他时反复写下的他的名字,这所有的一切对于怡静来说似乎都变成了姜信宇本人的化身,今天,怡静同样翻开那个日记本,开始将自己的苦闷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我好难受啊,信宇,我真的难受死了,太难受了,好想见你,你为什么要跑到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去?让我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你,呜呜呜,我真的好难受,真的好想见你。” 可是无论她怎么哭,无论她多么想见他,仍旧无法改变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个事实。 怡静就这样艰难地独自熬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怡静透过因发烧而变得模糊的视线,猛然发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多出了两盆花,一盆是粉红色的,另一盆则是红色的——那是两盆天竺葵。 怡静知道,红色天竺葵代表的花语是‘你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粉红色天竺葵代表的花语则是‘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怡静还知道,这个悄悄将两盆天竺葵放在自己窗台上的人,就是经常到自己家来帮忙整理花草树木的奥林匹斯农场的那个青年。想到这里,怡静不由自主地感到心中一阵发紧。 “这可真是,好让人感动啊,不过也很突然。” 其实韩怡静是个不爱哭的女人,由于家人对她的刻薄和虐待,她本应该成天以泪洗面的,但如果每次都哭的话,恐怕眼睛早就哭出毛病了,也极有可能变成一个孱弱的爱哭鬼,所以,怡静一直以来都很吝惜自己的眼泪。可是今天突然看到这两盆花,怡静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那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就是从那天开始,曾经只是面熟关系的少女和小伙子开始恋爱了。对于漫漫十年来一直都只能躲在远处望着某人的怡静来说,这实在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经验,尽管他们不能像一般情侣那样手挽着手去看电影,或者坐在咖啡厅那舒适的椅子上,边品尝美味的咖啡边分享爱情的甜蜜。 怡静曾经在院子的暗处,或者温室里花草的阴影下,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和他一起分享接吻的甜蜜,他还曾经借用红色仙客来所代表的花语告诉她‘你真漂亮’。 而怡静则用粉红色山茶花所代表的花语回应他说‘是你的爱使我变得越来越美丽’。 这是怡静第一次品位到能够尽情接受爱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点点雨滴浸湿身体般滋润。虽然她曾经爱过一个人超过十年,但接受爱要比付出爱的感觉甜蜜多了。所以,怡静放弃了自己单恋的人,姜信宇。 “……虽然我曾经单恋了你十年之久,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不合适了,因为我曾经被别人爱过,也曾经爱过你,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因为爱我才这样对我的,那么,我们就到底为止吧,你说的结婚是开玩笑的吧?结婚是应该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完成才对。” 结婚应该是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完成,怡静这句话几乎和教科书上写得一模一样。但是在姜信宇眼里,韩怡静似乎还不了解真正重要的东西,教科书中所说的固然是真理,但却是乏味无趣的。 “我同意你的一部分说法,结婚的确不是儿戏。” 此刻,信宇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严肃认真。听了他的这句话,怡静也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至少在听到他后面的话以前。 “向华震集团韩正云会长的长女求婚,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当作是儿戏,和我相比,一直梦想着和那个农场主的小混混儿子结婚的人似乎才是在拿婚姻开玩笑。” 听到眼前这个男人如此侮辱和贬低自己所爱的人,那种无比傲慢的语气使怡静的眼中几乎喷出愤怒的火苗。 “你不要乱说话!你根本没有理由如此侮辱和奚落他!至少那个人是真的爱我!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就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瞬间,信宇望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不过六岁大的孩子似的,之间他心怀不轨地撇了撇嘴,随后似乎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反问道。 “你认为只要有爱情就一定会幸福?” “那当然!” “那么,你的父母幸福吗?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而降生于这个世界的你又幸福吗?”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直到今天,大集团继承人韩正云疯狂地爱上一个酒馆女招待的女儿,最后终于结为夫妇的事情仍旧会被这个世界上的人偶尔拿出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消遣。最最明确地遵循了因为‘爱情’而结合这个道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怡静的父母。但是,对于信宇提出的这个关于他们是否幸福的问题,怡静却无法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说‘那当然’,因为父亲的爱而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托付给他的母亲,没有熬过两年就离开了人世,每次看到那个对自己厌恶至致的老巫婆,怡静都无法肯定母亲生前在父亲身边是否曾经幸福过。 “怎么样?回答不上来了吧,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韩怡静小姐。” “……” “而你自我感觉中所谓对我超过十年的爱,在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之后也枯竭消失了吧?那你又如何保证你现在对那家伙所谓的爱情在几年后不会干枯变质呢?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你所谓的爱根本一文不名!” 听着面前这个男人逐一反驳自己的话,怡静真希望自己能够当场找出恰当的词汇,痛痛快快地驳倒他,他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让怡静感觉仿佛有什么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就算你说的都对我也无所谓!” 虽然此刻的怡静明显占了下风,但她仍然鼓足了自己剩下的所有勇气,大声对他喊道。 “就算是这样,就算在你眼中,爱情是一文不名的东西,你也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教训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干!我会按照自己觉得幸福的方式去获得幸福!只希望你不要站出来妨碍我!” 此时怡静的双眼闪着哀惋的光,她在向他恳求。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机会,这是我能够拥有渴望让我变得幸福的人,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的机会,是拥有如春天阳光下的田野般温暖的家人的机会,是我自懂事以来时刻都在渴望和梦想的机会。 终于,怡静找到了百分之百可以说服他的话,对啊,刚才他曾经说过的,说这是向华震集团会长的长女求婚,那么…… “如果你坚持要和我家联姻,想和我家结成亲家的话,不一定非要选我啊,对,你知道静采吧?她可比我漂亮两倍,不,是漂亮十倍,年纪也和你很合适。而且她外婆家也很有势力,她比我要更适合你啊,她也很喜欢你,所以……” 到此为止,信宇对于怡静徒劳的言行举动的忍耐程度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怡静仿佛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讲着,一直靠在书桌边的信宇用一种冰冷的语调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看来,你的确是疯了,而且是完全彻底地疯了。” 信宇一双愤怒的眼睛牢牢盯着怡静,随后从书桌上直起身,一步,一步,带着一种绝对压倒性的气势逐渐逼近怡静,凶狠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觉得,我,姜信宇会向已经求过婚的女人的妹妹再次伸出手去吗?韩怡静,你,你是不是已经被自己那个甜蜜的爱情把戏冲昏头脑了?完全看不到身边其他的任何人或事了?你刚才说什么?让我娶静采?你准备让我把那个比你还差劲的小母猫带回来怎么处置?” 在信宇凶狠的气势下,怡静忽然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会因此而挨他一顿毒打。 想到这里,怡静不禁浑身发抖,只见信宇恶狠狠地露出了一对犬牙,生气地用力对她挥了挥手,生硬地吐出一句话。 “出去,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可能会忍不住动手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所以你赶快给我出去!” 但是韩怡静绝对不会因此就退缩却步,只见她也带着一脸愤怒的表情挥起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边打边大声喊道。 “一直不都是你在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嘛!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要因为你的善变而变得一团糟?” “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因为你是弱者,而我是强者啊,你这个傻女人!” 如果你真不希望由别人来操纵你的人生,那就应该振作起来,积攒自己的力量,那种不用翻墙,而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那个‘地狱之城’的力量。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只觉得周围的人都虐待你,所以就蜷缩在一角,然后突然有一天宣布自己要和什么农场主的小混混儿子开始崭新的人生? “如果你觉得委屈的话就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始积攒力量吧,不要整天跟营养不良似的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望着信宇凶狠的目光,那是一种异常顽固的视线,怡静终于意识到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正如他所说,弱者只有被强者操纵、摆布的份儿,我就是要运用这种强者专署的权力来操纵你。怡静只觉得一阵眩晕,紧随而来的是彻底的绝望。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这是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吗?这个极端残忍的怪物,这个自以为是的恶魔到底是谁?’忽然,怡静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杀意般强烈的憎恶感,他没有以自己曾经深爱过的样子出现在面前,而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彻底毁掉了怡静长久以来珍藏于心中的对于初恋的美好印象,也正是这一点加深了她的憎恶。而且,他甚至还用这样一种方式,将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第二份爱——那是自己终于走过了少女青涩时期的初恋而迎来的感情——毁于一旦,他实在是太可恶了,就是这个男人的存在,让怡静同时失去了两份爱情。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报仇!’怡静用恶狠狠的地目光盯着信宇,而信宇却松开了她的手腕,同时用一种冷淡的声音问道。 “你要说的话是不是都说完了?” 信宇边说边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此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怡静急促的声音。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有事拜托你。” 面对这个固执的女人,信宇无奈地耸了耸肩,再次抬手看了看表,刚才说的十五分钟已经超出太多了,他已经下定决心,听完她所说的那件拜托的事,如果发现结果证明那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他发誓,一定会狠狠揍她一顿。 一阵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本来我今天是想来拜托你取消这个荒唐的婚姻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行不通,那至少你应该接受我下面这个请求,请你务必帮助我最后再见一次奎镇。” 信宇浓密的双眉不禁微微皱了皱,显然是觉得怡静的这个请求太荒唐了。 “你现在是要我想办法安排你和从前的恋人见面?而那个人当初就是我亲自把他赶走的,你要我这样做?” “是的。” 怡静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这个要求实在很荒唐,也很无理,但正如我们在前面强调过的,现在怡静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处在‘风起时刻’这种特殊的状态下,如果是在风起之前,她是绝对不敢对信宇提出这种要求的,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实际上,我还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只是单方面地听你说了一句‘结束了’而已。他,毕竟是我曾经很想一起生活的人,如果不是你百般阻挠,我们早就已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他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就这样,就用这种方式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也应该当面道别一下。” 怡静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后面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她还是忍住了。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能相信,也无法接受你所说的,我和那个人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的确,元奎镇说过他爱韩怡静,而且会永远爱她。如此郑重地给过她承诺的人是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她的。再说,这些都是你,姜信宇在中间传的话,所以,在我真正见到那个人以前,我是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的。 怡静也没有把握信宇会不会看透自己的心思,只是,她看到这个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自己说话的男人,嘴角瞬间别有用心地稍稍撇了撇。 信宇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张开那两片别有用心的嘴唇挖苦她道。 “好吧,道别,看来你很喜欢和男人玩这种道别的游戏啊,那天晚上,在你离家出走之前,不是也和我玩儿过这种游戏嘛。” “我是健全人,和你这种人不一样,我从来都认为人是应该懂礼貌的。” 信宇并没有计较这样一句话是否适合出自怡静这样一个曾经试图翻过自家的院墙离家出走的女人,只是微笑着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我答应你这个请求的话,你又该怎么报答我呢?” 怡静似乎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茫然地望着他,于是信宇换了一副假装伤心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是绝对不会做赔本买卖的,所以,既然我已经决定你是我的人了,我就不愿意让任何男人再看你一眼,可你现在提出的要求就是要让我做自己最讨厌做的事,那作为代价,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这个无耻的家伙。’怡静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用一种冷静的语调意正严辞地回答他说。 “你随便提,我都答应。” “我随便提?就为了那个家伙你值得这样做?” 接下来一阵短暂的沉默代表了怡静肯定的回答,此时,曾经挂在他嘴边的那一丝不屑一顾的微笑也瞬间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种几乎可以一口吞掉怡静的凶狠目光。怡静心里是很害怕的,但外表又装作毫不在意,甚至还高高地扬起头。于是信宇采取了一种激将似的态度再次确认道。 “你知不知道?在这种独处的情况下,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是非常危险的。” 不,其实怡静并不知道,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对于他来说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这样看来,她不愧是有过在两人独处的那个小房间里被面前这个男人强吻过的经验了。 此刻的怡静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眼神像是一只被吓坏的小兔子般警觉,信宇朝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 “害怕了吧?所以啊,还是算了吧,赶快取消你刚才说的那句为了见那个男人可以答应我任何事的话吧,在我数到五之前,一,二,三……” 可是怡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两手攥成拳头。 这朵从小静静生长在温室一角的小花,韩怡静,她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固执劲儿到底藏在哪里了?信宇暗暗咽下了已经涌到嘴边的谩骂,用力按下书桌上直通秘书的免提按钮,然后,只说了一句话,就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从现在开始20分钟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之后,信宇一把抓住怡静的手腕,把她拖到办公室一角,推倒在沙发上,然后一边不紧不慢地解着领带一边耳语般地说道。 “我接受你的提议。” 怡静瞪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凝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现在要干什么?” 面对这个一脸疑问的女人,信宇不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然后开始解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 “按我说的写,然后签字,按手印,我叫你写一份备忘录,一份宣布放弃自由恋爱的备忘录。” “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以……” 终于弄清楚这个男人的条件是什么,怡静顿时脸色煞白。《威尼斯商人》里的安东尼奥曾经向贪心的夏洛克借钱,于是夏洛克便残忍地要求安东尼奥从自己身上割下1磅肉作为代价,当时安东尼奥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吧?‘放弃自由恋爱的备忘录’? 此时的信宇边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边对怡静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连我这点起码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居然还要求我满足你?还说什么让我随便提?我可是个生意人,必须有这样的担保我才可以放心接受你要求见旧情人的危险要求啊,好了,赶快写吧。” “用不着弄这么幼稚的东西,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的!你一边口口声声说要和我结婚,可同时居然又对我如此的不信任?” 面对怡静如此刁难式的提问,信宇回答得也很干脆。 “我是不相信你,对于一个我根本搞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女人,让我如何相信她呢?” 在这一点上,信宇是有过经验教训的,他曾经对一个女人深信不疑,但最后却被那个女人在背后算计了。那个教训太惨痛,所以信宇早就下定决心不再相信女人这种动物,不再做这种冒险的尝试了。于是他又一次焦急地催促着一脸无可奈何表情的怡静。 “按照我说的写吧,我,韩怡静发誓,在姜信宇的帮助下达成心愿之后,自愿放弃所有自由,乖乖和他结婚。从今以后,韩怡静所有的一切都归姜信宇所有,从头到脚。” ‘真是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强迫式的备忘录?’怡静不禁在心里苦涩地自言自语着,但手里却不敢有丝毫停滞,只有按照他所说的原封不动抄写下来。 ‘你这个夏洛克似的大坏蛋,还不如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呢!坏蛋,我居然会喜欢上你这个披着一张人皮的垃圾,我当初可真是瞎了眼!’怡静暗自咬牙切齿地按照信宇所说的抄写着那份所谓的‘备忘录’,此时,耳边又传来信宇的补充内容。 “……如果出现违反约定的行为,韩怡静保证甘心接受姜信宇的任何惩罚,绝不逃跑。” “惩罚?” “惩罚,也就是‘谁激怒了可怕的男人,谁就永远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的意思嘛。” 此刻,怡静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更加胆战心惊,信宇脸上却逐渐展开了一丝笑容,随后甚至是边笑边说。 瞬间,怡静突然很怕在这份所谓的‘备忘录’上签名盖章,可是最终,她仍旧不得已屈服于他的威逼,在自己写好的备忘录上签了名,并且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信宇显然十分满意于这份备忘录的签署,欣然开口道。 “好了,现在我可以安排你和那家伙见面了。” “……” “不过你们只能见一面,至于什么时候,怎么见面的问题,我到时自然会通知你,这样可以了吧?那么,你可以走了。” 似乎是在慰劳自己终于达成了作为底限的目的,怡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在她即将走出办公室的一瞬,信宇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越过肩膀从身后传来。 “还有一样你必须要严格遵守。” 不知道这次他又要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怡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在她的视线尽头,信宇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正在低头看着一堆文件。 “不许你在和那家伙道别的时候亲他的脸,绝对不可以!” 信宇边说边把头从一堆文件中抬起来望着她,此刻他的双眼,一个人的眼睛里居然可以同时出现火与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怡静已经完全读懂了他目光中隐含的信息。 ‘如果你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无论是你还是那家伙,我都绝不会轻易放过,绝对不会。’信宇一边用眼神严厉地警告怡静,一边却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朝怡静微笑着说道。 “走好啊,我的未婚妻。” 瞬间,怡静几乎脱口而出喊出下面这几个字。 ‘随你的便吧!’可她却没有胆量喊出这句话,只是拖着颤抖的双腿,慌忙从他的办公室里逃了出来,在走出来的过程中,怡静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一定要逃跑,只要一见到奎镇,我们马上就走,那份乞求似的什么备忘录让它见鬼去吧,我要远远离开你这个魔鬼般的家伙!’几天以后,怡静在半夜里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是外婆去世的消息,至少在接到这个电话以前,怡静深信自己能够成功逃走。 5.白色菊花—告别也要坦诚 难道是我对你的爱太轻率了? 又或者所谓的爱情原本就是轻率的? 面对女人的提问,男人这样回答道。 —所谓爱情,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关于小孩出生或者老人去世的消息似乎往往都是在半夜时分从天而降的。所以,怡静同样也是在半夜时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的。 于是怡静带着一脸焦急的表情向那个老巫婆请求立即赶去外婆的粥棚看看,身为怡静亲奶奶的老巫婆则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说她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亲人都没有,这也没办法了,快去快回吧。” 对于这个大半辈子都因为酒馆女招待出身而倍受歧视的老亲家母的去世,这个老巫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当然,怡静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老女人会为死者的离去而表现出丝毫的悲伤。可是,在那一刻,老巫婆那种死鱼一样的呆滞目光让怡静产生了一股冲动,她很想对着这个老巫婆大喊大叫。 ‘这下你高兴了吧,一直以来被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终于自己死了,这一天你等了很久了吧?’但是怡静也很清楚,就算她说出这句话,这个老女人也不会因此而觉得内疚,更不会受伤,所以她还是决定闭起嘴巴,随后便在监视者的陪同下钻进汽车,直奔外婆家而去。 外婆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为了自食其力,她开始以向男客人卖酒维生,后来因为她的声音好听,便经常会在酒席间拿起一支筷子,边敲击伴奏边唱祝酒歌,而今天晚上,她就躺在自己独自居住的那间粥棚后面的小房间里,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这位老人先是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唯一留下的一个外孙女,却不能在想她的时候见到她,就是这样一位矮小孱弱的老人,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是沉入梦乡般的宁静安详。 “怎么可以这样呢?外婆,您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望着如熟睡般安详的外婆,怡静忍不住说道。她多么希望此刻外婆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她就会像从前一样,朝她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然后起身跟怡静说话。可是,不管怡静怎么摇晃外婆,外婆也永远站不起来了,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对怡静说着什么。 ‘是啊,我的乖外孙女,你应该经常来看我嘛,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我等啊,等啊,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先走一步了。’怡静脑海中突然记起很久以前那天的外婆的脸,那一天,已经是七岁的自己到了上学的年龄,所以不得不搬到父亲家去住。就是那天,老巫婆给酒馆女招待出身的亲家打来电话,警告她今后永远不能再靠近自己的孙女。 怡静至今为止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外婆举着电话听筒浑身发抖的样子,因为在那以前,以及在那之后,怡静都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瘦小的外婆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儿的样子。只见外婆对着听筒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 “听着!你这个亲家老巫婆!就算我的出身再卑微我也是人,你不能如此对待一个和你一样的人!绝对不可以!因为不是只有你的孩子宝贝,我的孩子同样也是宝贝!当初,我忍痛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你家,最后又怎样?现在你连我的外孙女怡静也不放过!就因为我是开粥棚的,卖酒的,你就说我不能再见我的亲外孙女?” 还没等外婆说完,老巫婆已经先挂断了电话,外婆坐在那里放声大哭了一通,也顾不得前来接怡静走的女婿。那次分别之后,怡静很难找到机会可以去看外婆一次,而且每次都会被老巫婆发现,如此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最后一次去看望外婆的时候,还不懂事的怡静问了外婆一个问题。 “外婆为什么一定要卖酒呢?只卖粥,或者卖别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当时外婆只是望着怡静,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会掉下眼泪来,怡静也看着外婆,她突然很想大喊一声‘哎呀’表示后悔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是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这是覆水难收的道理。 终于,充斥在外婆与外孙女之间尴尬的沉默被外婆打破了,当时的外婆眼里还噙着泪花,但嘴边却露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笑容。 “乖孙女啊,真不愧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居然和你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外婆说妈妈也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在她和父亲谈恋爱的时候,就在他们之间的婚姻受到重重阻碍的时候,就在好不容易结合之后却仍然感到痛苦的时候。面对这个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长大,开始问和妈妈同样问题的外孙女,外婆是这样回答的。 “你们两个都问我为什么要卖酒,为什么要敲着筷子唱歌,当初抚养你妈妈的钱,还有她上学的钱都是靠这个挣出来的,你们啊,真是不知道感恩。” 丈夫死得早,但外婆并没有把当时还在蹒跚学步的妈妈送进孤儿院,而是希望能够亲手把她拉扯大,但对于一个新婚守寡的女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外婆边端起一杯烧酒边对怡静说。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在一片尴尬之中,怡静对外婆说自己会再来看她,嘱咐她要少喝点酒,又塞给外婆一些救急的钱,随后便走出了粥棚。当时怡静就暗下决心,下次再来看外婆的时候一定要亲口承认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实在是太伤人,要诚恳地向外婆道歉,甚至还想到下次再来外婆家也许可以住上一晚。 ‘下次一定要这样才行!’外孙女一直以为会有所谓的‘下一次’,但是,这个‘下一次’却突然间永远地消失不见了。实在是太可悲了,在外婆永远睡去的这个房间里,怡静长时间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盯着摆放在房间角落里那张陈旧的饭桌。 饭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也许是放在这里备用的,也许是用作粥棚的帐簿,怡静无心地翻开那个笔记本,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瞪大了眼睛。笔记本里居然夹着一个信封,还有一个存折,信封上外婆的笔迹显得有些匆忙。 “……” 信封里放着几张一万韩元的纸币,数量大概和她最后一次来看外婆时塞给她的差不多,另外,在那个以怡静名字开立的存折上,每月都会有一定的钱存进这个户头。就是为了这个埋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卖酒的外孙女,外婆每月都会放进去一些钱,为了这些钱,外婆每个月又要卖掉多少碗粥才能换回来呢? 看到存折的那一刻,怡静的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是我,是我错了。” 直到有人来收拾外婆的尸体为止,怡静一直跪在逐渐冰冷的外婆跟前,做着迟到的忏悔。想到从今以后,自己可以依靠的亲人们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怡静不禁一阵阵打起了寒噤。 镶有黑框的遗像中,外婆依然和生前一样,带着那一丝慈祥和蔼的笑容。 外婆似乎是在为外孙女一点一点攒钱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死亡悉数做着准备,怡静是从放在衣柜角落里这张遗像照片中隐约感觉到的。 怡静预订了位于外婆家附近一家医院地下室的简陋的殡仪馆,她把从这里借到的一身孝服穿在身上,头发上系着白色的头绳。 “前来吊唁的客人大概会有多少位?” 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的宴席就委托给外婆家附近一家小餐馆的主人了,此时,一直呆坐一旁的怡静忽然隐约听到那位大婶的问话。这间曾经弥漫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粥香的地方,如今却被灵桌上点燃的香的味道所取代了。 ‘原来一个人从生到死,竟然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但毕竟死者已矣,而继续活下去的人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最紧要的就是用来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的牛肉汤,还有泡菜、年糕,到底需要预订多少吃的,这些都需要活下去的人来决定。 ‘到底会来几个吊唁的客人呢?’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就是外婆唯一的亲人了,最多也就是粥棚附近那些市场里认识外婆的人可能会来几位吧。 一直都是怡静自己一个人在守着灵堂,刚刚进来的那个小餐馆的大婶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目光看着她,生硬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啧啧,这个灵堂好冷清啊……小姐,你是丧主吗?没有其他大人在了吗?怎么可能一个灵堂里连一个花圈或是挽联都没有呢,唉。” 忽然,怡静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到底吊唁的客人会来多少,食物应该准备多少,她一概不知道,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应该在去世的外婆的灵柩前面放上一束鲜花。 ‘我不应该继续这样像个傻瓜似的呆坐在这里了,我应该去买上一个小花篮,还应该开始为一会儿将要出现的客人们准备食物,旁边那个粥棚的大婶说过一会儿要来的,还有市场上认识外婆的人。’就在怡静用力支撑起自己虚弱摇晃的身体,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从灵堂入口处传来小餐馆主人的声音。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花圈啊……” 随着小餐馆主人的这句感叹,只见由白色菊花精心编制的硕大花圈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抬进了灵堂。 一开始,怡静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头雾水,但当她看清楚每个花圈上垂下的挽联上的字,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姜信宇拜上而这个名字的主人身着庄重的黑色丧服出现在外婆的灵堂里,是在当天稍晚一些的傍晚时分。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怡静明明听人说他去外地工厂出差视察去了,不,就算他没去出差,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这个男人,而信宇似乎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着装尽管庄重得体,但脸上仍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对于怡静的疑问,信宇用一种淡淡的口吻回答了她,淡得如同燃点在灵堂里的香烛一般。 “我当然要来了,我可是死者的外孙女婿。” 外孙女婿。 他的语气很明显是在宣布你就是我的,这种傲慢,如果换作是平时,怡静肯定早就狠狠地反驳他了,但是现在,就在这个瞬间,怡静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这时的她……实在是太孤立无援了。 原本就十分狭小的医院殡仪馆,再加上被分割成三个房间,所以留给死者自己的空间就更小了。而且,这个狭窄的空间此刻如沙漠般寂静,也就是说,怡静的身边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这一切都让怡静觉得无法忍受。虽然这么多年以来,独自面对和承受一切对于怡静来说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此刻,她一个人身处这间窄小的灵堂里,茫然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些都让怡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只要此刻能陪在她身边,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即使那个人是自己如今已经不再喜欢的,不,应该是极其厌恶的姜信宇也好。 如此一来,她既不能把这个和硕大花圈一起出现的男人赶走,又无法对他表示欢迎,就在这时,怡静突然听到门口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已经准备好要入殓了,请家属进来见死者最后一面吧。” 刚刚走进这个装殓死者尸体的房间时,怡静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强烈刺鼻的药水味道。低矮的房顶上悬着一盏灯,微弱灯光下的外婆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披着寿衣,那身寿衣对于瘦弱的外婆来说似乎太大了,只能说是罩在外婆身上。外婆身上的寿衣是这几个陌生人帮她穿上的,每次他们的手指触碰到外婆,她的身体就会无力地随之晃动几下,怡静觉得此刻的外婆倒像是一个娃娃,嘴里含着一枚铜钱,据说那是死者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要用的盘缠,眼睛和耳朵则全部被遮住,就这样,外婆彻底成了一个死人。望着眼前这一幕从活生生的人到一具僵硬尸体的变化过程,怡静不禁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不由晃了几下。 这时,有人从后面一把扶住了她,这个男人有着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手掌,只听见姜信宇低沉的声音在怡静耳边响起。 “振作点儿,你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在这个充斥着浓烈药水味道的房间里与自己唯一的亲人——外婆告别,这对怡静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守侯在自己身旁的人居然是姜信宇这个家伙,怡静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可眼下,身边有他这么一个人,总比独自一人承受全部要好得多。 信宇的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孝章,庄重严肃地为死者上了一柱香,又行了礼,随后便继续守在怡静身旁。怡静用一种略带迷惑的目光偷偷观察着这个自始至终陪在自己旁边,帮助自己料理丧事的男人,望着他的侧脸,怡静心中不禁暗暗思忖。 ‘我真的已经订婚了?就是和这个男人?’一瞬间,就一瞬间,怡静甚至因为姜信宇的存在而安心于两个人在一起的这种感觉。然而当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心情时,居然慌张得不知所措了。 ‘你,是不是疯了?韩怡静,你是因为谁才被关在那个监狱一样的家里,以至于没有见到外婆临终前最后一面的?又是因为谁你才会沦落到今天茕茕孑立的地步的?’原本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可以在这样的时刻陪在怡静身旁,可有人把他赶走了,使得她今天不得不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这个人就是他,那个让韩怡静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孤独苦闷的人就是他。 突然,外婆那张被圈在黑色小相框里微笑的脸映入怡静的眼帘,望着这张照片,怡静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暗暗在心里说道。 ‘外婆,其实这个人,他并不是我一直想带给外婆您看的那个人,那个人要比这个人好上一百万倍,他比这个人爱笑,比这个人温柔和善。然而把那么好的一个人赶走,让我变得像现在这样孤立无助,如同身处无人沙漠一般的那个人就是站在您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居然还说自己是外孙女婿,他不是,他不是,绝对不是。’怡静正在暗自对外婆诉说着,耳边突然传来姜信宇的声音,此刻的信宇就坐在她旁边,眼睛平视着正前方。 “……了吗?” 怡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根本没有听清楚信宇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信宇依旧平视着前方,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问过的话。 “我是问你吃饭了吗。” 信宇这么一问,怡静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尽管灵堂一侧的角落里堆放着刚从那个小餐馆里送来的牛肉汤和烤好的猪肉,甚至还冒着热气,可是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尽管怡静在心理上根本没有任何食欲,但是她的肚子却背叛了它的主人。 咕噜噜噜噜噜。 听到从自己未婚妻肚子里传来肠子罢工的声音,信宇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们暂时先让别人帮忙看一下灵堂,我们走吧。” “去哪儿?” 怡静一脸迷茫地问道,而且完全没有要站起身的意思,信宇一边朝她伸出手一边催促她道。 “饭不一定非要吃,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啊。” 信宇带怡静去的地方是位于那家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那是一家虽然小但看起来很整洁的粥棚。坐下之后,信宇并没有询问怡静想吃点儿什么,而是自作主张地点了两份酱汤。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的缘故,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们点的饭也很快就端上来了。 “快吃吧,如果还想要撑到出殡的时候,那就最好把它都吃了。” 信宇端起怡静那碗白米饭倒进酱汤碗里,催促她快点儿吃,可是怡静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酱汤,那一缕缕游丝般向上冒的热气,香喷喷的大酱味道,轻轻拂过她的鼻尖。 过了一会儿,怡静突然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我不要吃。” 拒绝,这女人对于一切信宇主张的人或事都采取拒绝的态度,信宇身边从来没有过对他如此抗拒的女人,所以一开始他觉得很新奇,但时间一长,不免会生出不耐烦的情绪。只见信宇撇撇嘴,挖苦似的问道。 “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跟着你外婆去啊?还是想通过饥饿的方法让自己变得异常虚弱,然后等一会儿吊唁的宾客来的时候,让他们看看这个伤心欲绝的外孙女是如何因悲伤过度而晕倒?韩怡静现在真的已经难过到几顿饭都吃不下去了吗?你是要让大家都这么想是吧?” 此刻坐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的这个男人原本的性格就不是那么谦卑和善,尽管最近怡静对于这一点已经有了深切的体会,但还是没想到会是如此恶劣。看到怡静一脸威严地怒视着自己,信宇并没有理会她。 “事先说明一下,像你这种自以为是、以不吃饭作为示威手段的女人,如果再晕倒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伸手扶你了。” 听到信宇如此冷漠的口吻,怡静终于忍无可忍了,她用尖锐的声音对着信宇大声喊叫起来,那是她忍了一天,一直想找个人发泄出来的叫喊声。 “我也绝不会求你伸手扶我,你这个变态的家伙!” 姜信宇从出生到现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称呼他为变态的家伙,这可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从一个外表柔弱,生长于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如果别人说他是受虐狂,他顶多会觉得和那个人没缘分,不投机,但今天第一次听到女人说自己是变态的家伙,他居然觉得很有趣。就像在以往这种类似的有趣争吵一样,信宇很快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但是和怡静歇斯底里式的大喊大叫不同,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却丝毫不失威严和绝对的压倒性。 “那就赶快吃吧!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让我这个大忙人都觉得烦死了!” “吃不吃那是我的事!你要是饿了你就赶快吃,吃完了就赶紧走人!谁让你来这儿了……” 也许是因为忙碌了一天造成的结果,怡静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可是就算是已经沙哑的嗓子,她仍然拼命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尽管怡静自己也意识到此时小餐馆里其它几张桌子边的客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仍旧声嘶力竭地喊着,因为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才能抗拒他的声音,抗拒所有他说的话。 信宇望着怡静,嘴里发出一声‘啧啧’的乍舌声,随后马上用和刚才同样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对她说道。 “别闹了,你都多大了?你这女人。” 信宇这句话似乎是要表明自己光是看着她这样就已经够寒心了,可这句话听在怡静的耳朵里却如一支锋利的箭,深深刺中了她的五脏六腑。 他说得没错,韩怡静就是因为不知所措才会如此大哭大闹。外婆的离去让她伤透了心,想到今后自己要独自一人生活她就觉得很害怕,而且怡静也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真正给过外婆一次零用钱,直到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还胡乱说话伤了外婆的心,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亲口对外婆说声对不起,外婆就永远地离开她了。尽管她心怀愧疚,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向外婆忏悔了,从此必须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可她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很显然,她的这些想法已经全部被面前这个男人看透了,而且他还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绝对不会理会你的无理取闹的。 “如果你不是打算就这样饿死的话,就别再演戏了,乖乖吃饭,我得再强调一次,如果你晕倒的话我会很麻烦,我最讨厌麻烦的人和事了。” 不知不觉中,桌子上的酱汤已经慢慢变凉了,只剩下少许温热的热气断断续续地缓缓升起来,一闻到那股香味,怡静的肚子不禁一阵抽搐,似乎是在固执地抗议,要求身为主人的怡静立刻送些吃的东西进去,而且刚才把她拉进这家小餐馆的那个男人也用严厉的目光催促着她,还说如果不想饿死,就趁他还没有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饭硬塞进她嘴里之前,自己赶快动手吃。怡静同时也感到了除信宇之外的那些偷偷观察自己的人正在无声地威胁着自己。 ‘吃吧,吃吧,快吃吧,闭上眼,然后先吃一口试试,很快就吃完了。’最终,迫于四面八方的压力,怡静终于认输了。不过她似乎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屈服于他们,于是用固执的语调对信宇说道。 “我不喜欢吃酱汤,我要吃拌饭。” 刚才还异常紧张的空气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而瞬间缓和了,而且几乎同时,小餐馆里的其他客人也开始各自低头吃自己的饭。信宇则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目光盯着这个固执而麻烦的女人看了好半天,最终点了她想要吃的拌饭。 “我还是觉得有汤的更好吃。” 信宇看着稍后端上来的拌饭说道。其实怡静也觉得信宇说得没错,在这个仲夏时分却异常寒冷的深夜,她空洞凄凉的肠胃本应用热热的汤来温暖一下,但是现在的她却没办法喝下那种热热的汤,因为那是此刻躺在医院的小殡仪馆里,身披寿衣的那个老人煮了一辈子的东西,尽管味道的确各不相同,所以每次喝到这种汤时,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老人,而且如今,她再也喝不到那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亲手煮出的酱汤了。 拌饭烧心地辣,但怡静还是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然后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也许怡静此刻也很清楚,自己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都不敢再喝那滚烫的酱汤了。而且,她忽然想起,此刻坐在他对面喝着酱汤的这个男人,今天晚上似乎给了她很多。 硕大的白色菊花,寸步不离的守护,还有辣辣的拌饭。 这些足以让她心生感谢了,在那个荒凉如沙漠般的小灵堂里,哪怕只是陪在她身边一小会儿,而且还没有让她饿肚子,就算是葬礼结束后,这个男人离开自己身边以后,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也会一一报答的,至少他没有让她彻底厌恶,彻底绝望,怡静觉得很万幸,因为到这一刻为止,怡静还以为这就是自己从信宇那里得到的所有一切。 可是,她想错了。 吃过饭之后,眼皮开始自然地变重,然后不断打架,怡静为保持清醒,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嘴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不管多伤心,多痛苦,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吃过饭还是会犯困,会想睡觉。在彻底闭上眼睛告别这个世界以前,所有活着的时候该做的事情都不能停止下来。人类真是一种狡猾的动物,或者说是太过忠实于自己本能的一种动物。 怡静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位于地下室的灵堂,一直站在身旁的信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向医院院子一处角落里的长椅。 在椅子上坐下后,信宇朝怡静问道。 “你看什么呢?快过来啊。” 看到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呆望着自己的怡静,信宇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对她说道。 “我们坐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再走吧,就十分钟。” 眼前这个男人劝她吃饭,劝她睡觉,还劝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怡静怔怔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从自己逐渐开始讨厌他的时候起,这是第一次,她没能对他劝自己做的事情马上说不,可是他也不能立刻就坐到他身边去,因为如果她一旦听从了这个男人的话,坐在他身边睡上十分钟,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也许会永远瘫坐在那里。 突然,信宇伸手将迷迷糊糊站在面前的怡静一把拉到身边坐下,随后略带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道。 “你还真是够烦人的,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你现在称呼我‘你’?喂,你可比我年纪小啊!你居然敢用‘你’来叫我?” “反正你很快就要嫁给我了,你想我叫你‘姐姐’叫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坐到他身边,不知不觉中,她的头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且,那种感觉比想象中还要舒服,所以怡静根本没办法拒绝。怡静已经快要受不了自己了,于是故意用带着烦躁情绪的声音嘟囔起来。 “真是个怪人,明明嘴里说着烦人,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烦人的事呢?吃饭吧,睡一会儿吧,废话那么多。” 吃饭吧,睡一会儿吧,这些其实都是‘不要太辛苦’的同义词,这样看来,信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话,那么就是说哭也要吃饭、要睡觉的意思吗?对于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不喜欢做有损失的事的他来说,这倒是很符合他性格的一种安慰人的方法。可是,她现在毕竟是在生他的气,所以她并没有表示感谢,反而说他是个怪人。 听了怡静的话,信宇并没有生气,而是轻声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说道。 “因为你是我的,所以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怡静太累了,而且眼皮异常的沉重,于是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就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因为你是我的。’声音很低,但语气相当肯定,就像在叙述一个诸如地球是圆的之类的亘古真理一般。她听到了,所以觉得有些难为情,可同时又觉得哭笑不得,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听了这句荒唐的话之后,居然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幸福。 怡静仍然闭着眼睛,带着一丝苦笑对着面前这个刚刚宣布自己属于他的男人说道。 “这种话如果你在一年前对我说就好了,在我的‘风起时刻’到来之前。” 是啊,在我眼里只有你的时候,在我只想着你的时候,如果那时的你也能回望着我,对我说出这些话该有多好啊,可是,那时的你眼里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而如今我说要离家出走了,你反而又说我是属于你的?一切都太迟了。 于是怡静终于对他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那一句话。 “太迟了,我现在讨厌你了,我们已经错过彼此了。” 但是信宇显然并不同意怡静的说法。 “不会的,还来得及,只要我们能把错过的再按原状调整回来就可以了。” 听着信宇过于自信的话,怡静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那坚定不移的眼神,还有如眼神般坚定的声音,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认为只要他愿意,早晚会让她回心转意,重新爱上自己。天哪!他的个子比怡静足足高出30公分,甚至还曾经意正严辞地警告过她要有点儿成年人的模样,可是,从心理年龄来计算,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小孩子。 就在这一瞬间,怡静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哎哟,天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皇太子姜信宇,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如此地自信?’当初我眼里只有你的时候,你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后来我终于可以愉快的开始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了,你却突然出现,搅乱了一切,蛮横地剥夺了别人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自由,你带给我这么多伤害,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现在却还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点实在是让我厌恶透了。 ‘现在忽然觉得,当初决定不再继续喜欢你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你这样的男人,和我在各方面似乎都不合适。’怡静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把头靠在一个不适合自己的男人肩上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马上抬起头,一直紧闭的眼睛这时也睁开了。大概因为闭目养神了几分钟的缘故,刚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视野如雨天玻璃窗外的风景一般模糊。 可是,就在这模糊不清的风景中,一样东西抓住了她的视线,如同夜空中的白色月亮一般皎洁圆润的东西,或者是无数个月亮聚集而成的东西,终于,她看清楚了,那是雪白的菊花丛。 这是她今晚几乎已经看腻的东西,被黑色丝带装点着的白色菊花,这里距离死者安息的地方很近,所以这些花盛开在这里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她看到一个男人从诸多花圈中拿起一个担在肩上走进她的视野里时,怡静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天哪,怎么可能。’但是,这个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的身影,他蓝色底子的工作服上醒目地印有‘奥林匹斯花园’几个黄色的大字,这个身披工作服的人分明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奎镇?” 听到怡静微弱的声音,那个抗着花圈走进灵堂的男子不禁朝她转过头来,随后,他的表情也立刻和怡静一样凝固在脸上了。 “怡静,你……怎么在这儿?” 和那个一身黑色庄重西服打扮,始终守在怡静身边的姜信宇不同,这个男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工作夹克,他就是那个和化身黄金雨前去探望达娜伊的宙斯一样,在某个春日的花园里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如果事情按原本的情况发展下去,那么此刻应该陪在怡静身旁的就是这个男人,是元奎镇。 可是今晚怡静并没有叫他来,那么奎镇又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而出现在这里的呢?突然,怡静的视线停留在奎镇肩上抗着的花圈上,停留在悬垂在花圈上的黑色挽联上。挽联上所写的字和几小时前信宇出现在这里时带来的花圈一模一样。 姜信宇拜上马上,怡静的视线转向了信宇,她用严厉的目光质问信宇。 ‘那个人,是你叫他来的?用这样一种方式?’面对未婚妻无言的质问,信宇只是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简单地回答道。 “我已经答应你了嘛,我可一向都是很遵守诺言的。” 是啊,就在短短几天前,这个男人答应了自己一件事,答应安排她和他见最后一面,就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肩上抗着一个异常沉重的花圈的这个男人,而且,信宇当时还在最后补充了一项内容。 “不过你们只能见一面,至于什么时候、怎么见面的问题,我到时自然会通知你。” 但是怡静万万没有想到,信宇嘴里所说的‘到时候’居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本来,陪在韩怡静身边,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把肩膀借给她的男人不是姜信宇,而应该是元奎镇,但是如今,原本应该是奎镇坐的位置现在被另一个男人占领了,而且她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无力地靠在其他男人肩上的情景会被他看到,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丧主之一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送花圈的人,而且还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奎镇望着怡静的目光,刚开始是惊讶,是对她身上那件孝服的疑问和担忧,同时还有对站在怡静身旁那个同样一身孝服装束的信宇的警戒。和信宇身上的孝服相比,奎镇则穿的是普通的工作服,由此产生的惭愧之意在他脸上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但这些都清清楚楚地看在怡静眼里。 最后,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痛苦所取代了,而且因为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怡静也觉得很痛苦。 奎镇现在的目光如同看到自己亲手呵护成长的花朵死去时一样难过,怡静面对着他,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奎镇忽然重新抗起那个硕大的花圈,脚步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径直向灵堂走去。 瞬间,怡静朝这个从自己面前走过,并且逐渐走远的男人大声喊了起来,语调中带着一丝急促。 “不,奎镇,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你听我说!你听我……” 话音突然断了,怡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嗓子里,她想告诉他这只是个误会,她必须告诉他这是个误会,可是,她听到自己心脏一侧的角落里传出另一个声音。 ‘我说那不是?不是什么?要他听我的解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怡静隐约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奎镇,但她并不真正清楚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而感到胸口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应该追上那个肩抗硕大花圈的背影,于是便艰难地挪动了自己沉重的步伐。 但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你要记住,我说过只允许你和他见一面,赶快过去跟他做个了断吧。” 那一瞬间,怡静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强烈的杀气般的恨意,如果能想出什么方法,她恨不得马上扑上去,用自己的两只手狠狠掐住他粗壮的脖子,此刻她对他的仇恨已经达到了极限。 到底为止,今晚两人之间刚刚培养起来的一丁点儿亲切感重新归零,对比姜信宇精心策划的让韩怡静和元奎镇彻底分手的所谓‘见面’,那点儿亲切马上变得微乎其微。 如果说目光也能够杀人的话,那么韩怡静现在的目光绝对能置姜信宇于死地。怡静怒目圆睁地瞪着姜信宇,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根本就不是人。” 听到怡静对自己如此的‘称赞’,信宇嘻嘻一笑回答道。 “看来不想做人也是很容易的嘛。” 他还在笑着,那是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在两人热恋的时候,怡静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进出奎镇工作的那个花圃,当时奎镇曾经问过怡静。 “你知道白色菊花代表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想想,是不是悲伤?要不就是离别之类的,这种花一般都是去参加葬礼的人表示悲伤哀悼时最常选的花嘛。” 可是奎镇听到怡静的回答却摇了摇头,然后面带微笑地说道。 “实际上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却和大家所熟知的常识完全不同,它所代表的是真实,是坦诚。” 真实,坦诚……太出乎意料了,为什么人们为死去的人送上的最后一束花的花语会是这样的呢?是不是代表送花的人是真的为死去的人感到悲伤呢? 当时,正在精心修剪菊花枝叶的奎镇带着一脸认真的神情继续说道。 “会不会是代表奉劝死去的人也一定要诚实呢?就是说直到他死去的时候,大家仍旧认为他是诚实的,就算道别也要诚心诚意。” “哦,还真深奥呢。” 怡静边点头边说道,奎镇这时又开口了。 “我会对你诚心诚意,一心一意的,自始至终。” “谢谢你,不过不要随便说什么‘终’之类的字眼,我和奎镇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终’的,那个所谓的‘终’,听起来就觉得很不吉利。” “那么,我们就约定要一辈子对对方诚实喽。” 在这个代表真实和坦诚的花朵跟前,他们四目相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些情景,这些话,都似乎是就发生在不久以前,怡静至今对这一切仍然是记忆犹新,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想起那时说过的话呢? 就算道别也要诚心诚意,怡静正在胡乱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了奎镇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从前我们曾经就在这种花的面前说过一句话吧,我们说要一辈子对对方诚实,要自始至终,还记得吗?” 看来怡静刚才一直在回想的事情同样也出现在了奎镇的脑海里,同时,‘离别’这两个字的出现让怡静着实吃了一惊。她很想说自己‘记不起来了’,但她没办法欺骗自己,于是只能用生硬的语调回答道。 “我记得。” 怡静的话音刚落,奎镇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对她提问。 “首先第一个问题,元奎镇很爱韩怡静,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韩怡静也很爱元奎镇。” 怡静边说边一步步走向奎镇,可是不知为什么,怡静每走近一步,奎镇就会相应地退后一步,始终和怡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后开口说道。 “我很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可是……现在我决定放弃了,到此为止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继续爱我了,好吗?怡静?” 奎镇说这话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深沉,所以即使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跟心爱的人永别的话,声音仍旧是那么的平静。但这声音在怡静听起来却似一个晴天霹雳。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继续?我不要!” “怡静。” “请你不要这样!就算你今天不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很累了,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外婆也去世了,现在我身边除了你,再没有任何人了……” 可是怡静急切的叫喊声却被相比之下绝对平静沉稳的声音打断了。 “你身边,不是还有他嘛。” 元奎镇对韩怡静说话时的语调永远是那么温柔,可是现在,他说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所谓的事实,此刻奎镇的声音在怡静听来和平时完全不同,尽管依旧是平静深沉的,依旧是温柔的,但其中夹杂着一丝干涩,让她感到耳根一阵冰凉。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既然奎镇的口吻如此冷淡,怡静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冷漠,只听她大声质问奎镇,声音里显然蕴涵着怒气。 “他?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叫姜信宇的人,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个人,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爱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眼前的奎镇在怡静眼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而奎镇面对眼前这个冲自己歇斯底里般喊叫的女人同样感到十分陌生。 过了一会儿,奎镇又用那种绝对平静的声音开口了,但这声音同样是异常清晰坚定的。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完全无所谓,那他又怎么会说出‘那个女人是我的’这样的话呢?怎么可能?” 就在不久前,突然出现在奎镇面前,以一脸冷漠傲慢的表情宣称韩怡静是自己的未婚妻的男人就是他,当时,奎镇面对这个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男人,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 “我可从来没听到过怡静已经和别人订婚的消息。” 可信宇却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同时简单地回答道。 “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不是也可以吗?那个女人,现在开始是我的了,不对,应该说从你认识她之前开始,她就一直都是我的,而且,我最讨厌别人随便乱碰属于我的东西。” 当时,奎镇在这个自称是韩怡静未婚夫的男人脸上读出了一种磐石般坚定的自信,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奎镇本能似的突然想起怡静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本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让奎镇觉得很荒唐,但奎镇当即下定决心似的以挑战的语气回应了信宇的话。 “那恐怕是你一相情愿吧,我再说一遍,我从没听怡静提起过您或者跟您有关的事,虽然我觉得完全不可能,但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和怡静之间需要做一个了断的话,那也是我和怡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只要没有听到怡静亲口对我说分手,我就绝对不会相信您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在那一瞬间,奎镇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说如果当初不是怡静的单恋,如果是两个人彼此倾心地爱过,那么当然最终要由两个当事人来做决定,应该是这样的情况,但信宇显然不同意奎镇的想法。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和我无关,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从那个女人面前消失,而且最好尽快,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此刻奎镇的声音也明显和平时不同,开始显出一丝尖锐,也许是因为奎镇原本的性格就不爱发脾气,所以到目前为止他都应对得十分平静,但实际上他早就应该发火了,而面对他这种迟钝的反应,信宇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呀,你终于听懂我的话了,真是万幸啊,没错,老兄,我现在就是在威胁你。” 信宇边笑边承认了自己的目的,他脸上的微笑像极了深紫色的玫瑰花,华丽,很容易让人被迷惑,并因此产生一种想伸手抚摸它的冲动,而结果很可能是被隐藏在花朵后面的刺割伤。奎镇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面带微笑威胁别人的人,而且原本毫无道理可循的威胁,居然会根据行使的人不同而摇身变成百分百可以实现的事实,还有,眼前这个面积不大却倾注了父亲毕生精力的花圃可能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于是,只一个星期,元奎镇就向姜信宇举起白旗投降了。 奎镇反复回忆着这些想起来就让他直打寒噤的情景,耳语般的小声对面前的怡静说道。 “怡静啊,我,不久以前还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有阳光的滋润,任何地方都会开出鲜艳美丽的花朵,无论是多么弱不禁风的花,只要你给它施肥、除虫、关照呵护它,花朵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盛开,就像被围禁在那道又高又黑的围墙里面的你我之间的爱情,不管我是在小花圃里工作,或者你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无所谓,只要我们有一颗彼此相爱的真心,爱情可以在任何地方茁壮成长。” “……” “可是,现在我明白不是这样的。” 奎镇说话时的语气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怡静知道,他是在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个喜欢给花施肥,给花除虫,关照呵护花朵的男人,他是个爱哭又爱笑,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感情的人,和那个深不可测的姜信宇不同,奎镇高兴的时候就会笑,难过的时候就会哭,而且在爱上韩怡静的时候会对她说我爱你。所以怡静才会喜欢上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如今被自己弄哭了,怡静觉得很对不起他,而且她很害怕这个从不说谎的男人刚才那句‘我们分手吧’的话是真的。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更努力的,好吗?” 在他们交往的这段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小争吵,最后只要怡静先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拉住他的胳膊,他就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同时一把拉住她的手。此时的怡静太害怕了,所以试图尝试从前的方法,拉住他的胳膊说了声‘对不起’,但是,奎镇并没有回应似的拉住她的手。 “不,怡静,我已经都知道了,从前我一直认为在我心中你是占绝对第一的位置的,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尽管我所拥有的东西和那个男人相比算不了什么,但这些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甚至比你更重要,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的心血全部都倾注在那个花圃上了,那里生长的每一朵花,还有我卖掉那些花可以梦想实现的未来,这些对我来说都太重要了。” “……” “对不起,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真是奇怪,和刚才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我们到底为止吧’的时候相比,这句‘对不起’似乎才真正让怡静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男人也许真的走到尽头了。 此时,怡静脑海里突然掠过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女主人公的一句台词。 ‘真正相爱的人是不说对不起的,好像是埃里奇西格尔的电影《lovestory》?’那么,像我们这样不停向对方道歉的话,是不是证明我们已经不再是相爱的关系了?原本我们是希望能一起生活,一起慢慢变老,我甚至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而离家出走,因为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所以希望永远都能这样相知相守,这些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可是,曾经如此坚定的真心,如此浪漫的海誓山盟,居然这么快就枯萎了。 ‘绝对不可以,我不要这样。’瞬间,怡静强忍了很多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就算我现在说我们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起生活,你也不会同意的是吗?” 奎镇望着泪流满面的怡静,同样是那双眼睛,曾经满溢着灿烂如花的微笑,奎镇不禁一阵心痛。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有几次,奎镇差一点伸出手去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安慰她‘不要哭’,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就在这时,越过怡静的肩膀,奎镇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信宇,他很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元奎镇已经亲口告诉韩怡静了,对他来说,自己还是比她更重要,所以最终他能对她做的也只剩下告别了。 “对不起,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一定要幸福……” 就在这时,就在这个因为歉疚而不知所措的男人准备对怡静说几句道别之辞的时候,一直低头站在那里静静听他说话的怡静,突然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出了简短的三个字。 “你走吧!” “怡静!” “你要说的话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这段日子以来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怡静边说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那是刚才流下的眼泪,现在它们已经变冷了,凉凉地贴在脸上,到此为止,韩怡静为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而实施的离家出走计划彻底失败了,爱情也是彻底的失败。为了这一切的失败,继续在这个贪图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放弃我的男人面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是无谓的浪费,而且还是在那个以取笑我的爱情为乐趣,恶魔一般的家伙姜信宇面前。 “再见了!” 要诚实,就算是离别也要真心诚意,就因为此刻这种象征真实和坦诚的花朵包围在我们身边吗?他就可以如此残忍地用一个事实在她的心灵上留下永远的伤口,就可以直白地说出你不是我心目中的第一?然后扛起花圈一走了之?怡静带着一脸相对平静的神情最后送走了奎镇。 没有人们经常在电影或小说里看到的临别一吻,或是一个难舍的拥抱,奎镇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怡静不由地感叹起来。 ‘爱情,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是吗?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真的什么也不是吗?又或者一直以来我自以为了不起的所谓爱情自始至终就什么都不是?还是我的爱太轻率,没有一点深度?又或者爱情原本就是如此轻率的东西?’就在怡静的爱情徐徐降下帷幕的瞬间,另一个男人——就是身为刚刚结束一段爱情的这个女人的未婚夫的那个男人——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嘲弄,走到她面前挖苦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爱情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瞬间,怡静愤怒的目光落在了信宇身上。 望着怡静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信宇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其实到现在为止,姜信宇对这个名叫韩怡静的女人始终没有任何兴趣,哪怕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她爱谁,又或者不爱谁,这些也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正盯着自己的这双眼睛,有时虽然看起来有些傻傻的,但同时也流露出一丝天真的神情,甚至还会在某一个瞬间流露出少许花朵般的艳丽,可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强烈到几乎可以燃烧掉任何东西,就是这双眼睛,瞬间抓住了信宇的心。 就在信宇瞬间被怡静的眼神吸引住的下一刻,他嘴里却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你在干什么!” 就在刚才,怡静脸上还满是受伤的神情,可是突然,她变成了一只狸猫,一把抓起信宇那只曾经碰过自己脸颊的手,用力地咬了起来。尽管信宇很快便甩开了怡静,但她并没有镇静下来,而是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着。 “你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难道是谁命令你来教我这些东西吗?你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你说爱情其实什么也不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不管,不管你说什么!” 怡静拼命地叫喊着,哭闹着,同时用她小小的拳头使劲捶打着信宇的胸膛,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是信宇在挨怡静的拳头,但他却根本没有拦住她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完全不理会医院这个狭小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视线,只是任由怀里的她捶打、哭泣,直到她自己停下来的时候为止。 不知哭了多久,时间终于让怡静平静下来,她停止了哭声,一番哭闹捶打之后,她已经精疲力尽了,不由自主地将头缓缓靠在了信宇的胸前。 “疼,我的头好疼,好像要裂开了似的,这些都是因为你。” “好吧,就算是因为我吧。” 过去的短短几天里,怡静经历了血肉至亲的生离死别,悲伤过,又被爱人抛弃而失恋,流泪伤心,之后又擦干眼泪,转而愤怒,还咬了别人的胳膊,大声哭喊,用力打人,大概是自己发泄得太厉害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似的。就是因为太痛苦,尽管这一切都有信宇很大的责任,但这个一向不懂得认错的大男人居然傻笑着说要把错全部算在自己头上,怡静此刻面对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责怪埋怨的话,这也是让她头疼一个原因。她强忍着如斧头攫一般的头痛,把自己的脸靠近信宇的头,然后用挤出来似的声音对他小声说道。 “我……恨你。” 只听头上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恨我也没关系,我无所谓。” 信宇如催眠曲般平静的话音未落,怡静便晕倒在了这个自己最恨的男人的怀里。 6.初夜—风停的声音 ‘幸福?那是什么东西?你是说因为你是我的,我就会幸福了吗?’就在她微微思忖的片刻,风停了。 光线暗淡的房间,宽敞而舒适的大床,刚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怡静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这个房间里没有自己种植的香草香气和牛奶润肤露的甜蜜味道,有的只是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丝剃须水的味道,这个弥漫着男人味道的房间到底是哪里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怡静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亲眼看到外婆的尸体从化妆间被送进火化炉,然后被粉碎成一小把骨头渣,然后这一小撮骨灰又被装进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安放到山上的骨灰堂里,最后自己还在外婆生前经常去的小寺庙里为她立了一块牌位…… 又过了一会儿,当她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房间里暗淡的光线时,对面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这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个陌生房间的主人。 “醒了?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这一刻,怡静终于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像被凉水泼到一样,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怡静尖锐的质问,一直坐在对面沙发里观察她的信宇只是微微耸了耸肩,然后简单地回答道。 “这里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家?那我怎么会在你家?” 此时怡静的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同时也充满了戒备,而信宇只是‘啧啧’地乍着舌头,随后用清晰的口吻回答道。 “我抱着一个晕倒的女孩子去医院打吊瓶,然后又把她带回家,让她睡在我的床上,结果她却对我说出这种话,那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把你送回那个老巫婆的魔窟里你会觉得更舒服呢?那现在我就送你去怎么样?” 听到信宇的问话,怡静本能似的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要回到那里去,可是如今的我也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了,就算我先到恩珠家待上几天,那最多也只能将就几天而已,那几天之后我又能去哪里呢?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够一起生活的亲人了,一个亲人死了,还有一个则离开我了。’这次信宇似乎也毫不例外地看透了怡静的心思,于是黑暗中又想起了他有力的声音。 “在我们正式举行婚礼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将来我们结婚了一定会买一处新的房子,不过我们俩还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上几个星期。” 信宇边说边站起身,朝怡静坐着的床边走来,然后伸手拧亮了床头的落地灯。一片黑暗中只有落地灯带出一丝柔和的光,透过这丝光线,信宇能够看到身穿一件又脏又皱的孝服,头发散乱的怡静。 “你的样子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信宇一边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边朝怡静伸过手来,仿佛是要抚摸她凌乱不堪的头发,至少刚开始的几秒钟里他的手的确是放在她的头发上,但马上,他的手开始拂过怡静的脸庞,那种感觉如此轻柔,好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掌似的。 “讨厌,你走开,别碰我。” 但这声尖锐的警告并没有使信宇感到任何不快,他只是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发现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似的,根本没有理会怡静的警告,甚至把自己的脸贴近怡静的脸颊,随后轻轻蠕动着嘴唇,嘲弄似的在她耳边低语道。 “就算你口口声声说你谈恋爱了,结果看起来还是那么糟糕。” 面对信宇近在咫尺的脸,怡静甚至紧张到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但这仅仅是一瞬间,听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用这样的措辞来嘲笑自己平生第一次的恋爱,怡静不禁被激怒了。 ‘你把我最珍惜的东西全部搞得一团糟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说我糟糕?你有什么权力这样说!’怒火中烧的怡静忍不住伸出手企图用力推开这个逐渐靠近自己的男人,但男人却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用一种低沉而充满危险的声音说道。 “以你现在的模样,再说什么让人走开的话,看在男人眼里只能解释为勾引男人上钩的把戏,难道那家伙连这个都没有教你吗?这叫什么嘛,你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和他在一起,我以为你们之间已经发展到多严重的地步呢,看来你们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嘛?” “小孩子……过家家?” 怡静反问道,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在头上打了一棍子似的,只见信宇露出一个阴险邪恶的微笑,随后重复了自己说过的话。 “没错,就是那种只动嘴聊聊天而已,但其实什么都没做过的小孩子过家家。” 信宇原本就比怡静年龄小,而且也是他缠着要和她结婚的,可到头来他却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看待。瞬间,怡静听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乓’的一声炸开了。 5秒钟后,怡静以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开始反击。 “我们不是只动嘴聊聊天而已,我们还用那张嘴接吻,而且是很多次,多到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 但信宇并没有被怡静的反击激怒,似乎只有怡静自己认为这是很深刻的坦白,但信宇却摆出一副笑死人的姿态,用手捂着肚子笑了大半天,然后忍俊不禁地回答道。 “呵呵,那没什么,反正那种游戏我比你玩儿的次数更多。” 那一刻怡静就想,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停止那种令人厌恶至极的笑容,她什么都愿意做,于是怡静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同时说道。 “还有,我们一起睡过了,因为我们绝不是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虽然次数不如接吻的次数多,但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一阵比之前略长,而且略显沉重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正如怡静所期待的,信宇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不见了,于是怡静在心里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太好了!’但没过多久,这阵沉默便被打破了。信宇的嘴角再次微妙的向上翘起,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然后简短地说道。 “这也没什么,只要你以后只和我一个人睡就行了。” “我和你,不对,我不想和任何臭男人一起睡!你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我现在还在守丧期间……” ‘而且我刚刚和另外一个男人分手,因为这件事我到现在心里还很难过,所以我讨厌你,我曾经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讨厌你。’掩饰着内心如狂风骤雨般的感情风暴,怡静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恨你了嘛。” 听到怡静如此坦白,信宇也把不久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说过了,恨我也没关系,我无所谓。” 信宇的声音很淡漠,怡静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向他表白自己的感情时,他的语气也是同样的淡漠,尽管她现在看不到信宇的脸,但她可以想象,此刻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一定和当初听到自己表白时的表情完全相同。也就是说,对这个男人来说,自己喜欢他也无所谓,恨他也无所谓。 “既然我喜欢你也好,讨厌你也好,你都无所谓,那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结婚呢?” 听到怡静的提问,落地灯微弱灯光下的男子微微一笑,然后突然抓住坐在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小手,在手背上印下深情一吻,随后用一种轻快的语调回答道。 “……这个嘛,就在你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当时你望着我时的笑脸太漂亮了,所以我就决定要把你变成属于我的女人。” 而另外一个理由信宇只在自己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因为你当时所穿的丁香色的裙子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深爱的女人,也许我是想在你身上再次寻找到那个我可能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的女人的身影吧。 这第二个原因信宇并没有说出来,怡静只听到了他的第一个理由,于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反问道。 “就因为这个?你居然不爱我也要和我结婚?”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一次的时间比她质问信宇为什么要和自己结婚时稍长,随后信宇开口了。 “就算没有你所谓的爱情,大部分人其实也过得很好。” 信宇是在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也完全不会妨碍他们一起生活。像是在歌颂什么,又像是在哀求什么,就在怡静摇头表示无法认同他的观点之前,信宇突然像小孩祈求什么似的,一把将怡静瘦小的身躯拥进自己的怀中,同时说道。 “我保证,韩怡静,如果你和我一起生活,就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你,你将过上女王般的生活,你将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那种生活是和现在无法相提并论的,不要再继续像个青春期的小女孩似的计较什么爱情了,理智地想一想吧,我很想和你一起生活,只要你点点头,整个世界马上就是你的了,这样不就行了吗?” 就在这时,真正打动怡静心的不是那句所谓‘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而是另外一句话。 —我很想和你一起生活。 十八岁,在她第一次在那个仲夏日的院子里见到这个男人以后,她连做梦都不曾奢望会听到的这句话此刻就在她耳边响起,也是那个曾经短暂爱过她,又离开她的男人曾经对她说过,而最终又取消作废的那句话。尽管此刻的怡静很讨厌姜信宇,讨厌的程度绝不亚于当初喜欢他的程度,但现在只要她说声‘yes’,至少她就不会是一个人,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爱情,这个问题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被搞得让人有些糊涂,但怡静心里很清楚,两个人一起生活总比一个人独自过活要好得多,所以在这时,怡静的心正处在一个左右分岔的岔路口上。 ‘就像不久前刚刚结束的葬礼时一样,至少在我需要身边有人陪伴的时候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们还会有孩子,我终于可以逃出那个老巫婆的手掌心,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可是要和这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就是这个在要求我和他结婚的同时还丝毫不掩饰自己根本不爱我这个事实的男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一定会受伤的。’‘不过那也无所谓,反正就像他说过的,爱情,其实什么也不是,如果我现在不接受这个男人的提议,那今后再想逃出那个老巫婆的魔窟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难道我还想像过去的二十九年一样,每天仅靠照顾那一片花圃度日吗?’‘我才不要!不要!不过……爱情真的什么都不是吗?’此刻萦绕在怡静心中的所有犹豫不决都被信宇的这几句话牢牢抓住了。 就在怡静混乱无助的时候,信宇强而有力的胳膊更紧地抱住了怡静,她也更深地陷进他的怀抱中,而他灼热的嘴唇也同时粗暴地盖住了她的嘴唇。 冰冷的语气,不可理喻的理论,但此刻覆盖在自己嘴唇上的双唇却是火一般滚烫的,和那间逐渐冰冷的小小粥棚里如同睡着了一般躺在里间的外婆冰冷的尸体不同,眼前的他是火热的。和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就算道别也要诚实,还送给她代表真实和坦诚的白色花朵却又消失不见的男人相比,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更热烈。真是奇怪,这个从内心,眼神到声音都异常冰冷的男人,嘴唇居然如此灼热,这灼热的双唇,充满无限渴望地吸吮着她的芳唇,光滑而略显粗暴的舌头开始在她嘴里的各个角落里肆虐,灼热地,滚烫地。 这个灼热的吻一直持续到两人几乎窒息的程度,终于,怡静听到耳边响起信宇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如果你还没办法做决定,我可以教给你一个简单的方法。” “……” “和我睡一晚,今天,马上。” 在信宇进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坦白讲,尽管这是个令怡静感到难为情的时刻,但怡静的确感觉到了疼痛,她突然觉得,即使自己真的曾经和奎镇一起睡过觉,今天也仍旧会很疼。接吻是可以比较的,但这种肉体的相互纠结是绝对无法比较的。在所有这一切无法确定的事情中,怡静至少还清楚地知道一点,那就是眼前这个正在进入自己身体的男人似乎是明知自己很疼,还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更疼,而且好像根本没打算要帮自己停止这种疼痛。第一次初潮来的那个月,怡静也感到了疼痛,当时外婆告诉十二岁的小外孙女,这是证明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女人了,而现在这个男人进入自己身体的一刻,怡静觉得同样是那么疼,据说这也是成为一个真正女人的标志,那么,难道说成为女人都是令人如此疼痛,如此痛苦的事吗。 在尚未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在自己尚未充分兴奋起来的情况下,这个进入自己身体的男人只给自己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这种感觉完全不及电影和小说里描写的百分之一那么浪漫。那些说谎骗人的大骗子!真是奇怪,和这个自己曾经深爱了多年的男人身体纠结在一起,居然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怡静再次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他十九岁,而她二十岁,就是那一年的某个冬日,信宇身穿校服和他的父亲一起到怡静家来做客,那时的怡静异常主动地给客人们端茶。 “这是上次母亲从寺庙里带回的般若茶,色泽均匀饱满,味道清淡,请您品尝一下,信宇也喝一口尝尝吧,听说你这次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你父亲肯定和为你骄傲吧。” 听到主人的赞扬,少年回应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现在怡静终于明白那不过一种伪善的表现罢了,但当时的她也和身旁的继母一样被这样一个微笑所折服了。但以怡静当时的身份地位,她没办法亲口说出祝贺他考上大学之类的话,她只能等到客人们都离开之后,而为了从一大堆用过的茶杯中找出信宇曾经喝过的那个,怡静的确费了不少的心思。 终于,她成功地找出了那只杯子,还把它偷偷拿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那时,那种高兴劲儿……怡静就那样痴痴地望着茶杯上刚刚信宇的嘴唇触碰过的那个位置,看了又看,同时小声说出那句无法真正当着他的面说出的话。 “祝贺你考上大学。” “也祝贺你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大学。” “我很想织一件毛衣送给你,但你的尺寸大概是多少呢?” “你上了大学的话……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去参加单身男女聚会吧?我不喜欢你去那种地方。”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她就这样对着那个茶杯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随后带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用自己的嘴唇吻了信宇的嘴唇曾经接触过的地方,就在那个远比人的嘴唇冰凉的茶杯接触到自己嘴唇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就好像真的和他接吻一样快,甚至差点失手打碎那个茶杯。 ‘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时候,不过九年以前,可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时候,这可真是奇怪,可比起现在和他赤身裸体地纠结在一起,怡静觉得亲吻茶杯的瞬间似乎要浪漫得多,只是,那个曾经让我一想起他的脸就会心跳加速的少年,和现在压在我身上的这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怡静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顿时,同样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信宇那张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 ‘嗯,没错,是同一个人,虽然现在的他行为很古怪。’但也许是因为她又回想起当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怡静感觉自己正在逐渐由干涩变得湿润起来。此刻的怡静略微有些混乱了,眼前摆弄着自己身体的这个人究竟是当初那个少年,还是那个叫姜信宇的男人。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又是两个不同的男人,尽管连怡静自己也觉得很难以理解,但她最终决定把此刻与自己身在一起的男人想象成当初那个少年,因为这样能够略微减轻一些她的痛苦,而且还会有些……心跳的感觉。 借助这个想象的帮助,怡静用自己的胳膊环住信宇已经是大汗淋漓的脖子,同时将自己的嘴唇重叠在他的嘴唇上。慢慢地,她的身体开始跟随他的动作,乳头处那些小疙瘩的颜色也开始逐渐加深、变硬。信宇显然也察觉到了怡静的这些变化,于是低头望着她的脸,她的眼睛明明在望着自己,但又像是在看着别处,眼神有些模糊。 “你是不是把现在压在你身上的人想象成是那家伙了?” 听到他冰冷的问话,怡静很想大声表示赞同,因为尽管她想象中的那个人不是奎镇,但起码不是现在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望着一脸惶恐表情的怡静,信宇突然把脸靠近她,然后用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怡静的耳垂。 就在怡静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大声喊叫之前,信宇已经把嘴唇从她的耳垂边挪开,又过了一会儿,他贴近怡静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许你不愿意,但现在压在你身体上的人的的确确是姜信宇,你给我记清楚了,韩怡静!” 对于这个采取猛烈攻势进入自己身体的男人,怡静并没有坚持要解释他的误会,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做这种无谓的解释,因为他根本不会相信。而且他更不会相信,也绝对难以想象她真正在想象的是十年前的自己,以怡静的经验,面前的这个男人在这种感情体验方面绝对是个白痴。 所以,怡静选择了保持缄默,只是充分配合他,让他尽情发泄,而她这种冷淡无力的态度却反而让男人更加愤怒,同时也更加兴奋。 ‘这种抢来的战利品,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甜蜜美好的嘛。’终于,信宇达到了高xdx潮,在怡静身体里尽情肆虐过之后,信宇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任务似的迅速从怡静身体里撤出来,内心不断重复着这句可以称之为他人生目标的话。 眼前是转过身去背对他的怡静白皙的后背,可以觉察到的一丝颤抖证明她在哭,但是此刻的姜信宇对于眼前这个仍旧沉浸在少女白日梦一般的爱情中的女人,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安慰她的意思。 ‘何必呢,为一个把自己的初夜献给另外一个男人的女人?’尽管信宇嘴上说不在乎她想不想别的男人,但在和自己翻云覆雨的时候居然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家伙的替身,这可绝对是坏人心情的事。现在背对自己躺在那里的女人就是一个战利品,所以看起来是那么甜蜜美好,不过如果评价得再确切一点的话,她并不完全是甜蜜美好的,而是甜蜜中略带苦涩的。 在窗外仍旧是一片微微发青的颜色时,怡静睁开了双眼。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来,趴在自己身边那个沉入梦乡的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怡静反复仔细端详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柔和的脸庞,宽阔的胸膛,强而有力的胳膊,昨晚用力抓疼自己手腕的那双大手,这所有的一切一切。 这个睁开眼时让人完全摸不透心思的男人,熟睡时的脸却意外地像个天真的孩子,孩子,是的,她自己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孩子的一件玩具,但如今的怡静已经彻底疲于为此而哭泣或是发脾气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类似这样的傻事,因为韩怡静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昨天晚上彻底流干了。 怡静为避免吵醒身边这个熟睡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床,然后又缓慢地穿过黑暗摸进了浴室,打开热水器的喷头,她站在了水柱的下方。 怡静站在那里任由水柱打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抬头将视线停留在镜子中的自己身上。镜子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同样也在静静凝视着自己,眼角像泡久的拉面一样浮肿着,嘴唇也微微肿了起来,脖子上,前胸上,还有手腕处,到处都有紫色的淤痕,这个女人身上像被盖上许多图章似的。 “已经没法看了嘛。” 怡静用一种生硬的声音这样评价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带着一脸僵硬的表情重复着她的话。 ‘已经没法看了嘛。’昨天晚上,那个男人也曾经看着她的样子说过同样的话。 ‘已经没法看了嘛。’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还在继续把我弄得更糟。 怡静想到这里别开头去,顺手拿起他用的香皂,放在毛巾上反复搓着,直到搓起很多泡沫为止,然后开始认真的擦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所有他曾经疯狂触摸过的地方,似乎是想要用整块香皂洗掉那些难看的紫色痕迹,直到把自己白皙的皮肤搓得通红,很用力地。 洗过澡之后怡静觉得有些口渴,昨晚穿过的孝服已经被信宇彻底撕烂了,于是她干脆拣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见皱巴巴的衬衫,罩在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又摸黑找到了厨房。在这个单身男人独自居住的空间里,既干净整洁又略显空荡,怡静在寻找杯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橱柜里居然放着一样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东西。 “茉莉花茶。” 好像是别人送的礼物,他连拆都没拆就放进橱柜里了,怡静本来就想烧些热水泡杯茶喝,出于兴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茶盒,然后烧了一些开水。把滚烫的开水倒在早已风干的茉莉花瓣上,花瓣伸着懒腰打了几个转,随后便缓缓浮上水面。具有媚惑味道的香气伴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是不是这种味道有稳定情绪的作用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对于此刻的怡静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喝着‘呼呼’直冒热气的香茶,怡静的脑海中突然反应出这种花的名字——茉莉,进而想起它所代表的花语。 —你属于我,这就是幸福。 眼前的情景使怡静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也是手里拿着茉莉花,大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自己也有幸福的权力。 ‘幸福?那是什么?是你属于我,那么是说我属于这个男人?还是说这个男人属于我呢?又或是因为你属于我,所以我就是幸福的?我也不知道。’关于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曾经听起来是那么意味深长,但在和这个男人度过了初夜之后,怡静觉得它已经根本不使用于现在的自己了。怡静边喝茶边看着刚才还是微微泛青的窗外逐渐被阳光照亮,就在这时,她开始意识到,曾经从某个春天开始在自己心里刮起的那阵奇怪的风,突然间安静地,一点一点地,最后彻底地停止了,那阵风就这样停息了。 7.素菊—我爱你 “爱情是爱情,幸福是幸福。” 尽管嘴上坚持这样说,但怡静心里却想着另外一种可能。 ‘不过还是可以有一次例外的吧。’“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信宇这孩子突然这么急着要结婚,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喜欢那个女孩子。” 信宇母亲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信宇的父亲姜会长并没有特别表示什么意见,只是向前来问候自己的客人们简单地点了点头。看到自己的丈夫对这件事表现出如此不屑的态度,夫人不禁柳眉倒竖,开始重复起自己刚才表达过的论点。 “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而且结婚的事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好久了,她才想起来给我们请安,而且样子看起来像是被强行拖到屠宰场的小牛犊。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身子看起来还那么单薄,以后怎么能给我们姜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啊?还有,听说这孩子,和她下面的两个妹妹不是同出,是同夫异母?我仔细打听过了,她的血统和出身都不太好,怎么咱们家信宇各方面都那么优秀,单单挑女人的眼光那么差呢?两年前的那个也是……” “别再说了。” 关于自己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的这些无聊的话,姜会长已经强忍着听了两分钟,他心里很清楚,妻子和自己前妻所生的这个长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太好。尽管如此,他的忍耐程度也是有限的,况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在看着自己。 “生辰八字也送过去了,良辰吉日也已经选好了,现在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人家是华震集团韩正匀家的大女儿,那就一定不会错,那孩子看起来挺知书达理的,信宇那孩子终于算是懂点儿事了,我也可以稍微松口气了,所以,你也别再说那么多没用的话了!特别是两年前那件事,永远也不准你再提!本来是喜事当头,你老提那些陈渣子烂谷子似的不愉快的事情干什么。” 听到姜会长如此不耐烦的反应,妻子马上不快地撇了撇嘴,随后继续反驳道。 “您今天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个女孩身上穿了一件什么样的衣服来到我们家,您居然还能这么说?” 对于妻子的反驳,姜会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没错,在今天这样一个大喜临门的日子,突然看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穿着那件丁香色的连衣裙走进来,他也的确暗自吓了一跳,但是…… “那不过是偶然的巧合罢了,仅此而已。” 这也必须是个偶然的巧合,姜会长心里不断祈祷着,但嘴上却仍旧用特别严肃的口吻警告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对于丈夫的话却嗤之以鼻。 “哼!您当然希望那只是个偶然的巧合了,可惜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偶然?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可是今天亲眼看到那个身穿那种颜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居然就像又一次看到了纽约的那个小妖精一样。连我都看得出来她俩很相象,凭信宇的眼睛会看不出来?信宇那家伙,分明是还在为当时那件事情而记恨我们,所以,今天才以问候我们做幌子,特意拉那个女孩来见我们……” 这个老女人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这些几近于诽谤的话,突然,她的声音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正在议论的女主人公出现了。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呢?但信宇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愤怒的神色,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旁人的辱骂,必恭必敬地向在场所有人行礼。 “拜托你出点儿声好不好,不要跟个小贼猫似的悄无声息。” 听到老女人的责备,信宇只是微微笑了笑,那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能刺激她五脏六腑的充满自信的微笑。 “那是因为我觉得突然打断各位在场的长辈们谈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这对貌合神离的所谓母子,姜会长以一种威严的目光盯着这两个暗自较劲的人。尽管姜会长在过去的将近六十年里,只要是他下定决心要做成的事就几乎从未有过失手,但自己家庭内部的和睦问题却始终不能随他的心愿,就算有再多的钱财,但生活毕竟不能仅仅依靠金钱。 姜会长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对自己的儿子问道。 “我的准儿媳妇呢?她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她说想先参观一下咱们家的院子,我就让她先去随便看看,反正她说她的头疼已经好多了。” 听到信宇的回答,一旁的继母故意撅起嘴小声嘟囔着。 “看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信宇则明知故问似的用一种低沉却清晰的声音问道。 “我带来的准儿媳妇母亲是不是不满意啊?” “是啊,我是不怎么满意。” 听到继母如此痛快直白的回答,信宇一脸莫名其妙似的露出一丝天真的微笑,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她家里的条件也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上学念过书,性格也很温和,人也很贤淑,这不都是遵从您两位的意见吗?真是奇怪了,我这次是特意按照您二位的条件挑选的,然后才决定把她带给您二位看。” “看起来你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挑选啊,看看今天穿着那样一身妖里妖气的衣服走进咱家大门的人就知道了,长相气质都如此相似,而且正如你所说,居然还完全符合我们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的确要花些心思啊,你费心了,真是的。” 只见这个涂着鲜红色唇膏,面带几许嘲弄讽刺表情的老女人又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对自己的丈夫继续说道。 “您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因为当年的那件事还在记恨我们,所以就故意找个相似的女孩子,穿上一模一样的衣服,带到咱们面前,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记住当年的事!” 这个老女人平时总是以优雅贤淑的形象示人,但偶尔也会摘下贵妇人的假面具,露出自己阴险恶毒的本色,就像现在这样。 面对千方百计要和自己作对的继母,年轻人却只是露出一丝恰倒好处的笑容,并没有做任何特殊的解释为自己辩白,对于这样一个更年期的老太婆的歇斯底里,信宇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跟她一般见识,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是这样一个浅浅的微笑,居然比任何一句话更深地刺中了老女人的心。 ‘好啊,你15年前死去的亲娘也曾经用那样的表情嘲笑过我,你也只不过是我丈夫手里的一个玩具而已,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一定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可是那个曾经自以为是的女人死了,如今占领她曾经用过的那个房间,而且是以姜会长妻子的身份住进去的女人是张柔美,也就是现在这个老女人,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而她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哼!你最后也会和你死去的娘一样输给我!’的确,她已经成功地给面前这个年轻人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一想起曾经的那次胜利,张女士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满足感,于是顺势牵起自己丈夫的手,朝她自己的儿子走过去。 老女人转过身去背朝着信宇,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信宇望着她的背影,一脸淡漠的神情中突然闪过瞬间强烈的杀气。 信宇回味着继母刚刚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 —这小子因为当年的那件事还在记恨我们,所以就故意找个相似的女孩子,穿上一模一样的衣服,带到咱们面前,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记住当年的事! 突然,信宇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你看得没错,不过……你说‘我们’?你应该搞搞清楚,你这个老狐狸精!我记恨的人只有你一个。” 不过这一丝杀气很快便消失了,快得像从未出现过,他那双眼睛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女人,就是他今天带到大家面前的那个身穿丁香色连衣裙的漂亮未婚妻。 怡静带着一脸不满的表情盯着自己身上这件丁香浅紫色——一种有些扎眼的颜色的衣服,从昨天刚刚接到信宇送来的这件礼物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种颜色呢?就算是结婚典礼上要穿的衣服,这种颜色跟现在这个秋天的季节相比也太鲜艳了,他的喜好真是奇怪,真的。” 说是要一起参加自己表哥的结婚典礼,所以送了这件衣服给怡静做礼服,怡静曾经提出过异议,但信宇却根本没有理会,出席结婚典礼的女人当然都应该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了。 “可这反正也不是我的结婚典礼嘛。” 早已过了婚嫁年龄,却意外地钓上一个金龟婿,一下子变得尽人皆知的韩怡静,而且她甚至比这场婚礼的女主角还要显眼,怡静可不想成为这样被人议论的对象,但固执已见的信宇却只简单地回答了他的未婚妻。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而且我喜欢你穿这件衣服。” 那天信宇和怡静手挽手一起出席的婚礼是信宇表哥的结婚典礼,如今的怡静是以姜信宇未婚妻的身份参加亲戚的婚礼。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下来,一切都会像运转规律的水车一样开始步入正轨,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男女双方交换生辰八字,选择良辰吉日,随着婚礼的一天天临近,作为未婚妻的怡静也要逐渐进入自己应当承担的角色。 自从怡静和信宇的婚事正式提上议事日程,她曾经的那段短暂的神秘失踪便被伪装成是由于失去至亲导致的卧床不起,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之前和谁相爱过,过去过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于是所有的事情都进展得异常顺利,就像缓缓滚动的水车。 所有允许怡静做的事情仅限于像今天这样穿上未婚夫为自己送来的这件漂亮的衣服,然后展现出与这身衣服搭配得恰倒好处的微笑,必恭必敬地向长辈们行礼,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可是尽管怡静已经很用心地在恭敬地行礼,但几乎所有接受她问候的长辈们都不约而同的显露出同样奇怪的反应。 “这,这,这不是……” 而自从她出现在这个家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的婆婆,她的神态则永远和那个当初惊讶地盯着她一身牛仔裤打扮的亲奶奶——那个老巫婆一模一样,还有那位经常会摇头向婆婆示意什么的公公,尽管他比婆婆看起来要慈祥和蔼一些,但他的目光似乎总是充满了疑问和困惑。但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能够解答这所有疑问的她的未婚夫,却全然无视这些人异样的目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看到这种鲜艳的颜色怎么都会反应那么强烈呢?’当时,怡静唯一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自己那个一脸漠然的未婚夫早就知道长辈们会出现这种反应,所以才故意安排自己穿上这样一身衣服的。 ‘可这是为什么呢?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无论如何,怡静从这个时候开始逐渐觉得这个婚礼越来越无聊了,像颜料染成的湛蓝的秋日天空下,到处都是自生自灭,却又生生不息的玫瑰花和红色的素菊,它们所代表的花语都是‘我爱你’,这两种花朵装点起来的地方如今对怡静来说也没有任何感觉了。而且甚至还要来参加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的婚礼,听那些喋喋不休的年轻女人、老女人们议论这,议论那,她觉得实在是浪费光阴。 “看来秋天的确是结婚的季节啊,听说下周这家又有一场婚礼呢,不是吗?好像是大房的儿子。” “是啊,我也听说了,这户大姓姜会长家不是比弟弟续弦晚一些吗?他早死的大房夫人身体好像一直很虚弱。” 这几个女人说到这里之后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这家的少爷们似乎喜欢的类型都有些奇怪,就拿今天的新郎来说吧,他居然和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出身的女孩子好上了,谁能想得到呢?听说因为他家人连续几年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便自己跑去注册结婚,甚至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呢。” “说的是啊,还有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天哪,看起来像是个天生的弱智,反正,这家的女主人不知看没看出来那个女孩有问题,居然说服他家老爷子同意把她娶进门,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个匆忙的婚礼。” “还有呢,下周将要举行婚礼的那个新娘子,虽然对外都说是华震集团韩家的大女儿,不过我有个同学和她家的女主人是同一家大都会的会员,听说这位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小姐……” 她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几秒钟后,只听她们再次重复着那句“天哪!”的感叹声。男人和女人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为什么她们会不停地发出“天哪!”这样的感叹呢?怡静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婚礼现场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就算将来自己老了,也绝对不要做她们那种专在别人背后议论是非的长舌妇。 ‘如果对一场婚礼不是抱着祝福的心态,那就最好别到婚礼现场去,连这个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这些老傻瓜们。’怡静从鼻子里挤出一丝苦笑,随即把女人们轻蔑的笑声和婚礼现场角落里传出的优美动听的小提琴声全部抛诸身后,开始寻找一个能够尽情享受单身生活结束之前这段美妙时光的地方。 对于人类来讲,有些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而也有某些能力是根据具体需要后天培养训练出来的,独自寻找一个能够享受独处时光的地方,这本身对怡静来说就是一种依据具体需要后天培养训练出的本领。 当初,不论自己做什么,奶奶都看不顺眼,只要是能躲避这个老巫婆视线的地方,无论是哪儿怡静都有本事把它找出来并且躲进去,正是借助于这种后天培养出的本领,今天的她仍然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地方。拐角处有一片茂密的树丛,只是坐在这样一个仅够容身的狭小树椅上,怡静觉得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但是怎么回事?居然已经有人先于她发现并占领了这个地方,而且对方似乎也很惊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她的出现。 “哦,哦,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一直坐在树椅上的人,身着一套雪白的婚纱——她就是今天的主人公——新娘,听到怡静结结巴巴的问题,她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她大概是已经躲在这里哭了很长时间,原本浓重的新娘妆,特别是黑色的睫毛膏已经被泪水一道道地融化,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两道黑色的曲线。 “我现在的脸一定花了吧?” 新娘子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问道,怡静面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点了点头答道。 “是,是很花。” 要知道,眼前这个新娘子离走进婚礼现场只有30分钟的时间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她的脸的确是够花了。可是这个婚礼当事人根本没有那种对这个婚礼期盼已久,今天终于盼到了的感觉,所以她也压根儿没打算掩饰自己哭花了妆的脸。 突然,怡静看到离新娘子稍远的地方有个小女孩蹲在那里摆弄着什么,她也穿着和新娘子一样的白色蕾丝边纱裙,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漆皮皮鞋,四五岁的样子,这也许就是刚才那些喋喋不休的长舌妇们口中那个新郎新娘的女儿。 注意到怡静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新娘子扑哧一笑,然后自嘲似的问道。 “我们家女儿似乎是超速超得太快太多了吧?” 怡静觉得如果这次仍然用‘是啊,可不是嘛’这样的话来敷衍对方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干脆在新娘子对面的石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想看看这个小女孩从刚才开始一直在不停摆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天哪,居然是新娘花束,而且它已经在小女孩的手里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 “那个,不是新娘花束吗!” 看到被如此蹂躏的新娘花束,怡静不禁觉得有些过分,于是便伸出手去,企图从小女孩手里抢过花束。可是,小女孩居然很固执,任凭怡静怎么用力,小女孩就是抱着手里的花束不放。连续几次尝试之后,只见小女孩脸上那个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一皱,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如果花束被抢走就大哭一场的充分准备。 “您怎么不管呢?不是应该阻止她吗?” “反正也已经被她弄坏了嘛。” 和一脸惊讶的怡静不同,这个新娘花束真正的主人反而显得毫不在乎,只是用她那张被睫毛膏印记弄花的脸,静静望着自己的女儿。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新娘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但话却是说给怡静听的。 “也许你会说我装得挺像,其实刚开始看到这孩子在摆弄那个花束的时候我也很生气,所以就打了她一巴掌,可奇怪的是打过她之后,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真是奇怪吧?而且我一旦开始哭就根本停不下来。” 谈话进行到此突然中断了,新娘连续问了怡静几遍“你有没有手帕?”这个问题,正好怡静的手袋里有,于是便掏出来递给她,结果对方接过手帕不仅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甚至还用它擤了擤鼻子,然后一脸狼狈地向凝视着自己的怡静问道。 “您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吧?” “是的。” “我也知道让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奇怪,所以请你一定要忘记现在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些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惊讶,但我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很奇怪,就像很想大声地到处喊‘皇帝的耳朵是驴耳朵’的那种心情,所以请你务必听我说完,就算是你今天交的贺礼钱吧。” 其实由于今天是未来嫂子的婚礼,怡静早已经交过贺礼钱了,而且还给得很多,但她明白现在似乎不是说‘我已经交过贺礼钱’的时候,于是她暗暗吁了口气,随即点了点头,新娘则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尽管眼前新娘的脸由于彻底花掉的妆而显得有些可笑,但她笑起来的样子的确很漂亮,那么怡静还不太熟悉的那位表哥当初是不是也被这灿烂的一笑吸引住了呢? “其实今天是我几年来第一次掉眼泪,今天以前,我是个极其不爱哭的人,当初公婆家嫌我家穷,不同意把他们的儿子交给我的时候,当我丈夫由于我的缘故而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当我想打掉肚子里这个孩子而接过公公递给我的钱的时候,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也许是我自己的错觉,我总觉得就那样哭出来的话会觉得更委屈。” 是啊,有时候哭出来反而会觉得更委屈,对于这一点,怡静是深有体会的。新娘说话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但此刻怡静的心中涌起了千头万绪,所以新娘的这句话便不停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他们家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也是,我也是我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女儿啊!不只是他家的儿子宝贝!我怕自己哭起来会让人觉得更可怜,会伤害我的自尊心,所以在生下她之前,我从来没有哭过,就那样一直坚持着。但是随着她一天天地长大,我发现,我的女儿,她也和我一样不爱哭,也不爱笑,刚才因为她弄坏花束的事我打了她一巴掌,她居然都没有哭。” 即将步入婚礼的新娘是不该哭的,可是眼前这个新娘却一边说着“我的女儿不爱哭”一边又开始泪流满面,就这样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前一边哭,一边还在小声自言自语着。 “直到昨天晚上为止,我还在不停感叹,终于我也可以穿上婚纱走进婚礼现场了,甚至激动到一夜都没合眼,我想,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孩子也不用再为钱担心,可以放心地接受治疗了,我丈夫也可以重新回到家族的企业里去上班,我们也许还能再生第二个孩子,今后会比从前过得幸福……可是当那孩子,我家英恩撕碎花束的那一刻,我突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比起对今后幸福生活的憧憬,从前度过的那些艰难痛苦的日子反而不停出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好像,就好像千辛万苦筑好的堤坝却突然间坍塌了一样。” 怡静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表示同意。 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最后关头,也就是决定时刻。 “虽然仅仅是毁掉了一个新娘花束而已,但我却突然害怕今后又会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被毁掉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至今为止却也过得其乐融融,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发生变化了,这种变化让我很害怕,就像我丈夫说的,他害怕即使我们再生第二个孩子还会像英恩那样。虽然我丈夫说就算父母接纳我们晚了,我们也应该心存感激,但我心里却仍然残留着一些怨恨……” 对于她所说的心中残留着一些怨恨的话,怡静也完全可以了解。 我明白,因为至今为止,我心中也残留着很多怨恨。今后,我和那个我很讨厌的人一起生活,就算不能幸福,至少可以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我甚至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所以我明白,完全明白,我想我能懂得你的心思。 “我在怀她的那段日子里,因为太恨那些人,又往肚子里吞下太多的眼泪,所以我子宫里的盐份大大增加,而我的孩子就被泡在如此咸的环境里,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很伤心,所以才会哭,现在的我再过几分钟之后就要真正的出嫁了,可是这该死的眼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我已经快被它逼疯了,呜呜呜。” 都是告别独自一人的生活携手相伴,可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人是在家人的承认和许可下建立起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即使如此,这个即将走进婚礼现场的女人仍旧显得有些不安和胆怯,那么我和那个人到底会不会幸福呢?我们会不会一直相爱到老,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呢?真是怪事,怡静居然可以完全了解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心中的那种不安,还有她的眼泪。 尽管怡静可以完全彻底地了解她的感受,但她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她,就在这时,刚才一直专心致志地破坏那个花束的小女孩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朝正在低头哭泣的妈妈身边走过去。 “英恩?” 小女孩伸手拉起妈妈的裙角,为低声呼唤自己名字的妈妈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又在妈妈脸上“嘣儿”的一声补上一个响亮的吻。新娘望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把女儿又小又圆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嘴里还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妈妈,妈妈对不起你,英恩啊,是妈妈不好,你原谅妈妈好吗?谢谢你,对不起,妈妈是爱你的……” 眼前这番场景的确不太适合结婚典礼,但怡静望着身着雪白婚纱的女人把自己的女儿搂在怀里轻声哭泣的场面,在那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羡慕之情。 ‘身边能够有一个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血缘至亲,可以向他表出达这种无私无畏的挚爱,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自从外婆去世之后,我就再没有这样的亲人了,如果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亲人,只要能有一个……我甚至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怡静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表上。 “我实在是不想妨碍你们母女俩的动情时刻,但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你不赶快回去的话,新郎一个人在礼堂里会很尴尬的,说不定他已经在四处找你了呢?” 听到怡静的话,新娘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自己的女儿,还有婚礼进行时应该拿在自己手里的花束此刻狼狈的样子,刚才因为沉浸在短时间的绝望中,只有在那种失神的时候才会觉得被毁掉的花束也不算什么,现在看来这可绝不是开玩笑的。 “这可怎么办,我,我和女儿英恩是不是看起来很恐怖?这个花束还能用吗?” 此刻的这母女俩只有在之前几十分钟里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韩怡静眼里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但在观礼客们的眼里,她们一定看起来很恐怖,而按照惯例应该拿在新娘手上为婚礼增添色彩的花束——那个由昂贵的兰花做成的花束,也基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在这个应该充满幸福的婚礼上绝不能出现这种事,突然,怡静的双眼闪过一丝光彩,只见她暗暗攥紧了拳头,挪动脚步匆忙地走向某处。跑出几步远后她又停下来,转身朝一脸莫名其妙的雪白婚纱新娘急切地喊道。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哦!我去找个能将就用一下的东西!” 此时的新娘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会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问一句,将就用一下的东西?那是什么? 信宇刚刚发现自己未婚妻的那一刻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不知为什么新娘却不见了踪影,整个婚礼现场顿时忙乱成一团。信宇想趁机溜出来抽根烟,却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未婚妻,不对,准确地描述应该是他看到了怡静随风摆动的裙角间隐约可见的白皙的大腿。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听到自己一脸莫名其妙的未婚夫的问话,怡静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头也不回地往树上爬,边爬边回答道。 “你没看见吗?我正在爬树嘛,真是的!为什么要把蕾丝彩带和花朵装饰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呢?要想做那个必须得有这些东西才行!” “你马上给我下来!你这个大傻瓜!你是真把登高爬梯当成你的嗜好了啊?太危险了,赶快下来!”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她也是同样嚷着要离家出走而企图爬上高高的墙头,然后等她稍微长大一些之后,她就真的越过那道高高的院墙,从那个地方逃出去了。而今天,她居然在别人的婚礼仪式上爬到树上去了。 信宇当即暗下决心,等结婚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改掉她这个不好的毛病,正当他准备伸手把她从树上拉下来时,应该说是在他伸手拉她之前,她却自己下来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掉下来了。 “哎呀呀!” 难道是因为最近她光顾着练习大家闺秀的言行举止,所以生疏了原来擅长的那些本领?怡静是爬到大约一半高的位置时失手滚下来的,万幸的是她并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落在了相对要柔软舒适得多的未婚夫的怀里。信宇也因为怡静娇小的身躯正好从自己上方落下来而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严厉的责备,声音大到几乎可以把怡静的耳朵震聋。 “你怎么回事?我都说过很危险了!你是不是疯了?” 信宇觉得眼前这个一周之后就要步入结婚礼堂的女人绝不应该做出爬树这种行为,但怡静显然完全不同意他的这种想法,马上挣脱出他的怀抱,站起身来,抬眼盯着自己刚刚掉下来的大树,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唉,本来是可以成功的。” 刚刚还在因为发怒而咆哮的信宇听了她的话,不禁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树顶,只是目光仍旧十分可怕,但信宇并没有发现刚才怡静试图爬上去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至少在他看来没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嘛。”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那个,我现在必须拿到那个东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信宇看到树枝上悬挂着的各色装饰用蕾丝彩带在阵阵微风中优雅地翩翩起舞。 ‘不会吧,就为那几根破彩带,值得冒险穿着裙子爬到树上去?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怡静,她居然又朝大树走了过去,这次信宇是绝对不会对她的二次挑战坐视不理的,马上伸手抓住了自己未婚妻的肩膀。 “放开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最近这些天,怡静一直表现得很文静贤淑,以至于信宇差点就忘记了,这女人原本是个披着羊皮的小马驹,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丝毫不考虑后果地奔上前去。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几秒钟,终于,信宇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没办法,信宇把已经到嘴边的责备咽回肚子里,走到一脸惊讶的怡静跟前,弯下腰蹲在那里,随后扬起头对着一脸莫名其妙呆望着自己的怡静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还傻站在那儿看什么呢?不是说没时间了吗?” 怡静本来是想要光脚爬上树的,结果看到信宇的一连串举动,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问道。 “哦,你是要我坐到你肩膀上去?” “你不是说一定要那东西吗?如果不用我帮忙就算了!反正那样对我来说更好。” 明明是要伸手帮忙,嘴上却还要逞强,这应该就是信宇骨子里那种固执的毛病在作祟吧,尽管他身材够魁梧,内心有时却很幼稚。 不过最终,怡静还是接受了信宇的帮助,小心翼翼地爬上信宇的肩膀,先是左腿,然后马上跟上右腿。 我也真是的,小时候都从没在爸爸的肩膀上坐过,现在长成大人了,居然会坐到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这可实在是没想到,虽然说我和这个人是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关系了,但是这,这……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听怡静一声“好了”,信宇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同时直起双腿站了起来。 “小,小心!哎呀,我,我要掉下去了!啊,啊!” “要是怕摔就动作快一点儿不行吗?你,这么大的一个结婚场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到底来了多少最爱说东道西的老家伙啊?真是要命!” 信宇嘴里抱怨着,但却没有耽误脚下的动作,他的腿逐渐站直了。虽然这样的确比前一次怡静单独爬上去效果要好,但真正到了这么高的地方,怡静觉得身边的东西都在不停地旋转似的。 她伸出手去试了试,正好可以够到挂在树上随风飘动的蕾丝彩带,于是她用最快的动作解开其中几根攥在手里。 “成功了!” 怡静快速地从信宇肩膀上跳下来,又在他的催促下重新穿好高跟鞋,随后两人立即动手从摆放在周围做装饰用的素菊中挑选出一些不同颜色的花朵,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他们是在抢夺,褐色、紫红色、浅紫色、白色、黄色等等,他们抱了满满一怀的各色素菊,然后只见怡静又飞速地跑向另外一个地方。 此时的信宇早已超出自己耐性的极限,但他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加上好奇心的驱使,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怡静后面。跟踪的结果令信宇大吃一惊,怡静停步的地方站着两个人,正是把新郎独自扔在一边,把整个婚礼现场搅得一团糟的新娘和他们的小女儿。 就在信宇尴尬地向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行注目礼的时候,抱了满满一怀素菊的怡静把那些花全部放在自己丁香色的裙摆上展开,然后急忙开始做起了什么。 “等很久了吧?要找到这些必须的原材料还真是不容易呢,你再稍微等一下!” 尽管信宇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此时的他也不禁暗自吃了一惊,怡静手里不过只是那几朵素菊,还有几根刚刚从树上扯下来的蕾丝彩带,可拿到她手上却逐渐变换了形态,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新娘花束便展现在四人面前了。 怡静很早以前就知道,所谓的新娘花束,就是从寓意着‘小树林’的法语单词‘bosquet’演变而来的,所以她才选择这种代表‘我爱你’的花语的秋天素菊来制作新娘花束。 终于,‘小树林’完成了,怡静把它递到一脸茫然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新娘手里,同时说道。 “你知道吗?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是‘我爱你’,如果特别地做成一束或一把,那么它代表的就是‘幸福’,据说所谓的新娘花束原来的意思就是‘小树林’,这样一来它就变成了‘幸福的小树林’,所以啊,只要你拿着这个花束走进婚礼礼堂,你就会成为一个非常幸福的新娘的。” 看到新娘呆呆地举着那个崭新的花束,那个小树林,又或许是一种幸福,怡静继续正色说道。 “这是真的,到今天为止,所有拿着我做的花束走进婚礼礼堂的新娘都生活得很幸福,简直就是百发百中。” 这场婚礼总算是勉勉强强按时开始了,而刚才匆忙制作出花束,又留下壮语豪言的怡静,则向缓缓走进礼堂的那个从头到脚挂满草屑的新娘送去了最热烈的掌声。也许是听到了怡静的掌声,新娘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谢谢你,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幸福的,真的太谢谢你了。’‘那当然,你一定会幸福的,真的。’信宇偷偷躲在一边暗地里观察了自己的未婚妻好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刚才做的那个花束,代表的就是幸福?所有拿着你做的花束走进礼堂的新娘都生活得很幸福?” 听到信宇充满疑问的语气,一直在为新娘鼓掌的怡静将视线转向他。为了来参加这个长兄的婚礼,怡静特意做了一个非常淑女的端庄发型,而现在,发型已经乱了,而且头发上还挂着许多树叶和树皮的碎屑,像发卡一样点缀在头上,总之,她的样子实在是可笑极了,但是,此刻她望着他的眼神却是异常诚恳真实的,怡静带着和目光同样真实诚恳的表情简短地回答了信宇的问题。 “当然是骗她的了,爱情是爱情,幸福是幸福,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怡静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完全不像是她的风格,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管你搜集到多少代表爱情的鲜花,也绝不能代表100%完美的幸福。信宇心里知道,教会她这个事实的人恰恰就是自己。 “那你干吗还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啊,我们的韩怡静大小姐?” 信宇对她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那一丝不屑和嘲弄,怡静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但那只是很短的时候,很快,她的目光重新转移到正好走到新郎身边的新娘身上。雪白的婚纱,还有怡静亲手制作的那个满载着自己诚心诚意的祝福的花束——以爱命名的小树林——怡静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里,那种目光比她望着自己未婚夫时的目光要温柔几百几千倍。 过了一会儿,怡静带着和自己目光同样温柔的表情耳语般地轻声对信宇说道。 “在刚才那样的时候,必须得有一个人那样对她说,即使是说谎也好,谁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我,所以我才会对她说出那些话,新娘是不可以在结婚当天哭鼻子的,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新娘当然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怡静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希望这次是个例外。’尽管今天婚礼的主人公我都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祈祷他们能够过得幸福,就算像你曾经告诉我的那样,或者像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样,不是光有爱就一定能幸福,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哪怕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能够因相爱而幸福也好。我制作的那个花束,希望可以成为他们的‘幸福的小树林’,真希望能这样。 怡静边想边静静望着这一对相互依靠、托付终身的男女,而身边的信宇则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怡静明朗的脸庞。刚开始时,信宇只是觉得她很像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女人,只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那个女人,才会产生占有她的欲望,但经过这段时间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在某些地方还是和从前那个女人不同,她比从前那个女人更坚强,也比她看起来更有人情味儿。 ‘这个女人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好啊?至少还能让我觉得舍不得放手。’信宇突然为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感到很不好意思,暗自低下了头,当初自己把怡静抢过来时采用的方式,过后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实在是过分,如今,抢婚的结果是终于可以把她娶到手了,自己却又冒出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猛然间,怡静娇小的手掌映入信宇的眼帘,刚才在采花和制作那个花束时曾经被无数花瓣包围过的那只小手,信宇的大手不由自主地向那只小手的方向挪过去,他想一把抓住这个能够让自己如此着迷、如此舍不得放手的女人,让她永远也不能从自己身边跑开。 可是,他的这一举动却被某人突如其来的问候打断了。 “啊,我亲爱的嫂子,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回事,哥?已经开始离不开漂亮的未婚妻了?” 这个称呼信宇为‘哥哥’的人是个个头比信宇略微矮一些,五官长得十分细腻的青年,微微蓄起的胡须,散乱的头发,明明有扣子却故意敞开衬衫胸口处的纽扣,在所有前来出席婚礼的宾客中,他算是衣着最为随意奔放的了,而且,他走向信宇和怡静的步伐看起来也有些特别。可以闻到他嘴里淡淡的酒精味道,但他的举止行为似乎又不完全是酒精在作祟。听说是五年前遭遇了一次交通事故,从那以后,姜信宇的弟弟,姜仁宇就再也没能像正常人那样端端正正地行走过。但他本人似乎并不以为然,甚至还认为现在这种走路的姿势远比原来那种太过端正的姿态要有意思得多,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心态,而此刻面前的仁宇也同样是带着一种愉快的表情向未来的嫂子问候。 “你很有人缘嘛,嫂子,今天的新娘现在就在那边,她说新婚旅行之前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是吗?那我就先走开一下……” 怡静仍然没有习惯被人称做嫂子,于是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起身朝新娘的方向缓缓走去,仁宇目不转睛地望着渐渐远去的未婚妻的背影,轻轻吹了声口哨。 “身材是瘦小了些,不过是那种越看越漂亮的体型,妈妈总是说什么年纪太大了,不适合哥哥之类的话,所以我一直以为哥哥找了个奶奶级的人物呢,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是个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可人儿,你可好了,哥,什么时候把她借给我当模特啊?她可是我一直很想画的那种类型。” 听到与自己同龄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自己的未婚妻赞不绝口,信宇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微微扬了扬,随后冷淡地扔给这个比自己只小六个月的弟弟一句话。 “不行,如果你真想画体型骨骼都漂亮的女人,就从那些经常进出你画室的贱货里随便选个合适的呗,只要你一句话,主动免费给你做模特的女人还不排成大长队?” 即使听到哥哥如此生硬的奚落,仁宇脸上的微笑也并未消失。 “咳,真是的!亏我还叫你一声哥呢,居然这么小器,难道我多看上几眼,嫂子就会因此受损伤,消失不见了吗?” 面对弟弟仍旧玩笑似的语气,信宇的回答却是干脆认真的。 “当然会有损伤。” 直到这时,仁宇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弟弟那依旧温柔却夹杂了一丝惶恐的声音再次响起。 “呵呵,真是没想到啊。” “什么没想到?” “就是,我觉得你似乎很在乎她。” 听到这句话,信宇正往嘴边送鸡尾酒杯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尽管嘴上说没想到的是仁宇,但实际上听到这句话更吃惊的人是信宇自己。 ‘很在乎?谁很在乎谁?’不过,信宇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掩藏起自己惊讶的神情,同时用尽可能自然清晰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当然在乎了,把她带到这里可是费了我不少劲儿啊。” 信宇可以发誓,自己只花了两秒钟就把那种惊讶的神情收了起来,但当时站在姜信宇面前的是他的弟弟,而且他的职业又是个画家,观察某一个人或事物是他最擅长的本领,所以,他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了哥哥脸上那2秒钟内稍纵即逝的表情,所以他才敢猛吸一口叼在嘴上的香烟,同时略带嘲讽地对自己的哥哥说。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嘛,金嘉妍,现在的哥哥看起来就跟从前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其实,我也是今天看到嫂子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才反应过来,觉得哥哥是为了报复当初反对你们在一起的长辈,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这样一个女人,可是现在我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哥哥似乎已经背离了开始的初衷,想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信宇听着仁宇那如同歌声般平静温和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可怕而强烈的愤怒。 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提起‘金嘉妍’这个名字,我是不是该把手上的这杯酒全部泼到他脸上去?或者当众对他嗤之以鼻,然后转身走开? 最终,信宇还是以超人似的忍耐力选择了后者,只见他将喝了一半的鸡尾酒哗的一声倒进两人刚刚走过的草地,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弟迈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这时,身后的仁宇冲着信宇的后脑勺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我上周在巴黎见到了嘉妍,她说有话要托我转达给哥哥你。” “……” “本来我看到哥哥最近为结婚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现在看来哥哥似乎是真的重新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那我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吧?” 仁宇很显然是话里有话,正是他这句别有用心的话使得信宇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但他仍然保持着背对弟弟的姿势,没有当场要求他滚开,也没有问他嘉妍究竟说了些什么。望着信宇磐石般的背影,仁宇不由在心中暗暗骂道。 ‘真可恶,不愧是个绝情绝意冷酷的家伙。’不知为什么,仁宇突然又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但既然已经开了头儿,就必须要把话说完,于是他便深呼吸了一下,随后朝哥哥的背影说道。 “她说请你原谅她,说她现在后悔死了,就说了这些。”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仁宇的目光便停留在信宇磐石般坚定的背影上,等待着哥哥会说些什么。一,二,三,四……在他默数到十五的时候,信宇终于重新转过身朝自己的弟弟走来。 ‘没错,就是这样’,就算你是我哥哥,说到底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啊,就在仁宇准备放心地长出一口气之前,他突然看到了——那是信宇正望向自己的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张冰冻般的脸上只有两只眼睛像火一般熊熊燃烧着。 带着这样一种微妙的表情,信宇对自己的弟弟反问道。 “她说她后悔死了?” 此时的仁宇已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能傻傻地点了点头,信宇则朝已经吓傻了的弟弟露出一丝苦笑,随后用一种异常残忍的声音说道。 “那你就告诉她去死好了!” 这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回答,瞬间,仁宇被信宇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淡,或者说是假装冷漠的蛮横震慑住了,面对这个没有丝毫人情味儿可言的人,仁宇甚至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反驳他的话。刚开始,仁宇是打算借此成心捉弄信宇一下的,但现在仁宇知道,如果他继续这样刺激信宇的话,后果只能是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祸端,意识到这一点,仁宇不禁为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场而暗自感到庆幸。 可是这种安心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折纸,突然从这两个男人身后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 “说什么呢,让谁去死啊?到底是对谁说这么重的话啊?” ‘怎么回事,真是的。’此刻全世界最不该听到这段对话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到他们身边,是韩怡静,就是姜信宇的未婚妻。 怡静马上发现,面前这两个男人一看到她的出现,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僵住了,在这之前怡静从来没觉得这兄弟俩有长得像的地方,而此刻两人同样僵硬的表情却是出奇的相象。 ‘果然是兄弟俩啊。’就在她感叹兄弟俩相似的长相时,这两人中‘年长六个月的哥哥’快速对‘年幼六个月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既然是你惹出来的祸,就由你来收拾残局吧,如果收拾不好的话你就死定了!’哥哥眼色中的这层含义很显然被弟弟准确地捕捉到了,弟弟接下来结结巴巴的语气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脸上还挂上了那个所有模特们看一眼就会惊慌失措的杀人微笑,声音异常温柔和善地回答了未来嫂子的问题。 “当然有那种人了,嫂子,就是从我们心地善良正直的哥哥那里抢走一些东西,又不肯归还的恶劣的欠债者呗。” “欠债的人……?” “是啊。” 听了仁宇嬉皮笑脸的回答,信宇的嘴角不禁微微向旁边撇了撇,仁宇的用词听起来也并没有骗人。 “就算是欠你们的钱没还,也不至于说什么让人家去死之类的话啊。” 怡静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丝毫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此时的怡静刚刚从新娘手里接过了那个花束,正沉浸在自己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馨之中,所以她压根儿就没看出仁宇别有用心的微笑里隐藏的某些含义,也不知道信宇怒视着嬉皮笑脸的仁宇时那种可怕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怡静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一周之后,她嫁给了信宇。 8.白色花束 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上帝啊,无论他身在何处,请您帮我守护那个与我命定三生的人。 让我们在遇见彼此时,可以唤醒那颗深爱彼此的心,[为伴侣祈祷中]“每次看到哥哥你,我就会搞不清楚结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周之后,姜氏家族又迎来了一场婚礼。 就在结婚仪式即将开始的二十分钟前,仁宇看着正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带结的信宇说道。 “一般都不外乎两种理由吧,一是为了寻求安逸稳定,再就是因为彼此相爱而不愿意分开呗,不是吗?” 仁宇明明是来参加哥哥的婚礼的,可他不但没有祝福新人,反而还站在一边说闲话,于是信宇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男人一旦需要有一个一起生活的女人,他自然就会结婚,这种女人是可以体面地带去出席工作性质的夫妻聚会,而且是门当户对,能让双方父母也都对这种仪式感到满意,这种女人是你想睡觉时随时可以带过去一起躺下,更何况我挑选的这个女人又是华震集团主席的大女儿,将来在我的多媒体事业发展方面肯定会有所帮助的,而且是很大的帮助。” 以信宇今天婚礼准新郎的身份来看,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很可怕,所以弟弟仁宇便忍不住用讥讽的语气在哥哥的话后面又追加了一条。 “而且她还是个貌似哥哥初恋女友,可以代替她和你一起生活的女人吧,你可以像恨那个女人一样恨她,想和那个女人睡觉的时候就把她当作替身一起睡,这样很方便,没有负担,感觉很不错吧?” 听到弟弟对自己如此尖锐的讽刺,一直面向镜子的信宇终于把视线转移到弟弟身上。 过了一会儿,信宇带着一脸阴森的表情说道。 “怎么了?这样不可以吗?” 反正现在要和我结婚的这个女人或许和从前那个女人有很大的不同呢,最近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这个女人显然比我想象中更有魅力,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怎么样呢?事情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下来,现在离结婚典礼开始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了,就算我结婚的动机不纯也无所谓了,我说无所谓! 哥哥向弟弟如此坦率地承认了一切,望着哥哥僵硬的表情,仁宇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我现在就到新娘等候室去,把这一切都坦白告诉嫂子的话,你预备怎么办?” 可是信宇显然没把弟弟的威胁当回事,嘴角反而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 “我想你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自己完全无法承担责任的烦琐事情呢?而且你很善良,所以你不会忍心看到我第二次和女人分手,对吧?” “你可真厉害啊,哥,比那种睡梦中致人于死地的威胁还要可怕哦。” 仁宇深表感叹似的鼓了鼓掌,信宇则用一种酸溜溜的声音说道。 “对于你一个月换几个女朋友,在外面风流鬼混,这些事我一概没有兴趣,所以,你也少操心我的事,既然你是来参加我这个哥哥的婚礼,就该有个弟弟的样子,应该诚心地祝福我们,明白吗?” 弟弟完全明白哥哥的话,所以这次仁宇选择了沉默,信宇的视线重新回到镜子上,一个身穿夜礼服身材修长的新郎正站在镜子里面注视着他。 “这根本不叫化妆,简直就是带了一个面具嘛,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个所谓的什么新娘妆,对不起,恩珠啊,你结婚那天我曾经被你吓了一跳,还说你像个妖怪,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 新娘准备室里的怡静正对着镜子发着牢骚,一旁的恩珠不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还好吧,你?” 恩珠熟悉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韩怡静的单恋,到第一次真正的恋爱,离家出走,最后到这次的婚礼,听到好朋友的这句问话,怡静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只是一句‘还好吧?’就足够让怡静顷刻间泪流满面了,真让人寒心啊,韩怡静,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哭呢,为了脸上这个新娘妆,大家不知花了多少工夫,而且婚礼仪式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了。 “我当然没事了,又不是去死,不过是出嫁罢了,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地狱一般的家了。” 怡静用笑容掩盖了泪水,刻意以一种轻快的语调开始念叨起来。 “等我结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要个孩子,如果生的是女孩,我就用漂亮的蕾丝彩带帮她绑头发,如果是个男孩的话我就要领他去跆拳道馆学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吃饭了,生病的时候身边也会有人给我递块热毛巾了,过生日时孩子们会帮我在蛋糕上插上蜡烛,会为我唱生日歌,现在对我来说有这些就足够了。” 怡静不停地列举着结婚之后积极向上的一面,好像这些都是特意说给内心充满不安的自己听似的,一直站在一旁的恩珠用担忧的目光望着怡静,伸手从手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张写满字的纸条。 “这是什么?” “这是最适合结婚时看的祈祷文,是我结婚那天我妈妈送给我的,很管用的,你也会像这里面写的那样幸福的。” 好朋友递过来的纸上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祈祷文上帝啊,无论他身在何处,请您帮我守护那个与我命定三生的人。 希望您能赐给我勇气,让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去完成他要我去完成的事,希望您能帮助他实现精彩的人生,让他每天的生活充满活力。 然后,当我们终于在人海中相遇时,请您帮助我们相互充实彼此的生活,让我们可以拥有一颗深爱彼此的心,彼此理解,永远首先体谅对方的心情与感受,请您帮助我们,遇到拥有如此善良真诚的心的人。 好美的一篇祈祷文,怡静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最终,一道道黑色睫毛膏混着泪水构成的曲线画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怡静赶紧低下头,拿起纸巾擦拭着眼角,同时向身边的好朋友抱怨道。 “什么嘛,我今天真的不能哭,郑恩珠,你这个坏女人!” 上帝为我挑选的命中注定的人?可是现实中的她在准备和一个拥有全世界最差品行的男人结婚。 彼此理解,体谅对方心情?他根本不信任我,甚至还要我写下什么备忘录,而这个可恶的人就是今天的新郎。 唉,眼前这篇祈祷文写得越美,怡静越觉得它不符合眼前的现实情况,也就越想哭。恩珠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于是走过来假装责备似的对新娘说道。 “居然说我是个坏女人?我可是把这么美好的祝福,再加上这么漂亮的花束做好送到你手上的好朋友啊。” 和一周前怡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匆忙赶制的那个花束不同,恩珠做的这个花束是一个典型的婚礼花束,由洁白的百合花组成。据说世界上第一个把这种花束带进结婚礼堂的西方人认为,结婚是人生的一个全新的开始,和葬礼具有同等的意义,所以花朵也选择了和葬礼上用的花相同的样式。葬礼上使用的鲜花必须具备能够掩盖尸体味道的功能,因此要选择味道浓郁的品种,而香味浓郁的鲜花中白色的花很多。据说像百合或玫瑰这种经常被新娘拿在手里的白色花朵所具备的含义是‘我愿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怡静呆呆地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好朋友递来的花束。 “干什么呢?快接着啊,我看你的眼妆花得还不是很厉害,只要用棉签儿稍微擦一擦,再补点儿粉就行了。” 在朋友的催促下,怡静终于伸手接过了那只花束,同时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如果我把所有一切都献给那个人,那我拿什么生活呢?而且很多对我来说最最珍贵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抢走了,如今我还有什么能给他的呢?’这时,门外传来了父亲说话的声音,仿佛在告诫怡静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了。 “怡静,干什么呢?准备好了没有?” “马上就好了!” 挽起父亲的胳膊,和着回荡在耳边的婚礼进行曲的节奏,怡静迈步向门外走去,这时,她看到了一身夜礼服打扮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只用一纸备忘录就剥夺了她全部自由和人生的手腕高超的男人。 此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不是‘上帝啊,请您帮我守护那个与我命定三生的人’这样的美好积极的祈祷,而是远远比这句话要世俗得多的文字,就是这些文字在不断搅乱着她的头脑和内心。 我,韩怡静发誓,在姜信宇的帮助下达成心愿之后,自愿放弃所有自由,乖乖和他结婚。从今以后,韩怡静所有的一切都归姜信宇所有,从头到脚。 ‘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归这个无耻的家伙所有?我,韩怡静?’想到这里,怡静不禁停下了脚步,而被女儿挽着手臂缓缓走向女婿的父亲也被女儿突然原地不动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而到这一刻为止一直欢快流畅的钢琴伴奏曲也突然在这时嘎然停止了。周围的观礼客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不远处等待新娘的新郎的脸色也越来越严肃。但实际上新娘并不是因为不愿意走向自己的新郎而停下脚步的。 ‘真,真倒霉!怎,怎么办?鞋子居然掉了一只!’在和着音乐拍节行进的途中,而且特别是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总是陷于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中毕竟是件危险的事。长及地面的婚纱裙摆下,一只鞋子居然走掉了,怡静也不禁慌张起来,光着一只脚失去平衡地站在那里,如果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一定会被在场的客人笑话的。 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就在这时,站在主婚人面前等待新娘的新郎开始挪动步伐朝新娘走来。 “这,新郎居然主动走向新娘,这倒是头一次看到?” “是啊,真是够可以的。” 信宇大步朝站在红地毯中央位置的新娘走去,完全没有理会身边那些观礼客的窃窃私语。只见他先向自己的岳父必恭必敬地行了礼,随后把嘴贴到怡静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你最后的反抗?” 怡静慌忙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同样细微的声音回答道。 “……是鞋子掉了一只。” 此刻的怡静难为情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反正在结婚之前是不可能逃跑了,索性就干脆举行一场风风光光、喜气洋洋的婚礼,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提心吊胆站在那里的怡静发出一声低沉的求救声。 “啊!” “安静点儿” 新郎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伸手将身着婚纱的新娘抱在了怀里,尽管这个动作导致唯一还挂在怡静脚上的那只礼服皮鞋也应声滚落在了地板上,但新郎似乎并不在乎,在所有双目圆睁,惊得张大了嘴巴的观礼客的注视下,缓缓朝正前方的主婚人走去,而此时,钢琴伴奏曲也适时地再次响起。 “好,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我们的新郎姜信宇先生,还有新娘韩怡静小姐在这里举行庄严隆重的婚礼……” 怡静被信宇抱在怀里,听着主婚人朗诵的主婚词,眼睛则牢牢注视着眼前这个即将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就在这一刻,怡静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对自己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如果我把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那我该拿什么生活? ‘把所有一切都给了他的话,或许我也能从这个男人那里得到些什么呢。’就算眼前这个男人会花心思来耍弄自己,但至少当自己遇到任何困难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帮助自己,至少在我需要他时可以把肩膀借给我靠一靠,至少在我不小心丢掉一只鞋子的时候他会抱起我,把我带到该去的地方,有你在,我就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庭,我一定会得到我曾经渴望得到的一切。 目标一旦确定,怡静便开始觉得不断传来的主婚词实在是太繁冗,太漫长了。 “唉,像她那种又小又瘪的屁股怎么能生的了小孩呢?” 能够如此无所顾忌地在怡静最大的心愿上大泼冷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今天起正式成为怡静婆婆的张女士。即将出发开始新婚旅行的小夫妻俩临行前来给长辈们行礼,这个老女人却故意盯着身着套裙的儿媳妇下身瘦小的轮廓,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应该不会是身体健康有什么问题吧?我还听说你上次来看我们之前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那我们还能不能看见孙子啊?我可是很担心呢。” 对于刚刚过门还未满一个小时的新儿媳妇来说,这句话实在是太过狠毒的‘吉利话’了,在场所有来宾心里都很清楚,这个老女人对于丈夫前妻所生的儿子能否传宗接代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种不愉快的沉默。 “居然如此刁难自己的儿媳妇,真是太幼稚了,妈妈。” 在这对新婚夫妇坐上前往机场的车子之后,儿子仁宇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张女士听了他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自己儿子比那个前妻所生的儿子还要冷酷无情,又或许是因为他轻薄的语气。 “你还敢叫我妈妈?你今年都多大了!你也看到了,和你一样大的信宇已经和华震集团主席的大女儿结婚了,你呢?你是什么?居然还说我幼稚?那是在对妈妈说话吗……” 对于母亲的指责,儿子马上摆出一副正经的姿态重新修正了自己刚才那句话。 “那我重新修改一下,您实在是太幼稚了,母亲。” “我怎么幼稚了?婆婆训诫一下儿媳妇也叫幼稚吗?” 面对此刻情绪激动的母亲的质问,仁宇只是嘿嘿一笑,随后回答道。 “我指的不是这个,就因为那个无论你怎么无理取闹就是不肯妥协的哥哥,你居然把矛头转向无辜的嫂子,让她代替哥哥受罪,我觉得嫂子肯定觉得很委屈,您就算了吧,哥哥就算忍了第一次,也绝对不会再忍第二次的,我们还是和平共处吧,好不好?妈……”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尽管仁宇这句话里明显带着开玩笑的成分,但仍然一语道破天机,这反而助长了老女人的愤怒。张女士生硬地打断了儿子的话,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委屈?真正委屈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没错!我就是要借信宇那家伙的新娘子撒一撒气!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就算那家伙不能忍又能是我的对手吗?那个黑心的家伙是如何把我的宝贝儿子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还有他那个妈,当初根本看不起我,然后她儿子又把我儿子的腿弄成这个样子,难道我这么做还过分吗?我只要一想起那时的事,到现在都会觉得心里气得不行……” 说到这里,仁宇的母亲似乎真的怒火中烧似的,眼角都开始泛红了,脸色也阴沉下来,甚至连说话声音也明显大了很多。 望着母亲的样子,仁宇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这句话没说错,自己的确是受害者,但是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有句话他其实很想对母亲说。 ‘可是和一个有妇之夫谈恋爱,这本身就是妈妈您的错啊,后来居然还生下了我,这就是错上加错了。’当初,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现在站在仁宇面前大发脾气的这个女人,这个美丽聪明,却又贪心的女人。可如果他冒险大声戳穿这个事实,那么最终得到的只会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闹声,这一点仁宇心里很清楚,所以他选择了沉默,至少在听到母亲下面这句话以前他一直只是洗耳恭听。 “信宇,那家伙绝对是看到你处处都比他强,为了斩草除根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肯定没错!” 此刻,仁宇嘴角一直保持的那个微笑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见他平静地问道。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是不是连妈妈你也觉得我是个废物了?” 听到儿子这句平静的问话,张女士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就在她打算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她的儿子居然又恢复了那一丝微笑,而且还用微笑般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只不过是一次事故,妈妈,如果当初哥哥真想除掉我,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那种想法,那出事的就不光是我的一条腿了,他应该直接拧断我的脖子才对。就算我现在废了一条腿,也并不妨碍我将来接手父亲的家业啊,您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因为这条废腿才被父亲赶出公司的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听到母亲如此固执的回答,仁宇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那就是妈妈不对了,我不是因为腿的问题,而是因为脑子的问题才被赶出公司的。” “你脑筋哪一点不如信宇那家伙?会被他排挤出来?” “嗯,看来是我用词不当了,我不是说我的iq不如哥哥的高,这句话说出来有些对不起您,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拼命去赚很多很多钱,这就是我和哥哥之间最大的差别。” “你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臭小子的!” “我当然在某些方面比哥哥更有优势了,比如我的画画得比哥哥好,而且我更会交女朋友。” 看到母亲一脸失望的表情,仁宇连忙说道。 “只是我擅长的领域和哥哥不同罢了,妈妈,而且爸爸也很清楚这一点,真的。” 花钱比赚钱好,画画比摆弄数字好,儿子用再清楚不过的语气对母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但是母亲根本无法理解儿子所说的话,也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切。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等你长大了,懂事的时候就会和现在的看法完全不同了。” 此时,仁宇差点就忍不住反问母亲一句话。 ‘就像妈妈这样吗?’仁宇小的时候,妈妈尽管脾气不是很好,但还是会经常唱歌给他听,那时的妈妈是个美丽温柔又善良的女人。但是现在,她为了金钱和势力可以不惜牺牲一切,她已经变成一个城府极深、心怀叵测的老女人,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要是那样的话我宁可去死。 仁宇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作为自己废掉的一条腿的代价,妈妈是如何暗中算计、陷害哥哥信宇的,当时,妈妈在留给信宇一个致命伤之后,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微笑对仁宇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因为妈妈是爱你的。” 可实际上,儿子对于母亲的这种报复,这种爱,反而觉得很恶心。 如果是出于爱的原因才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举动,才别人带来如此深的伤害,那这就根本不是爱,如果说这也算爱的话,我宁可从此不要被人爱,也不要爱别人,绝对不! 可是这些话,这些想法,仁宇永远都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讲出来,因为就算他说出来,妈妈一定还会用同样的话回答他。 ‘你还小,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所有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于是,他决定换另外一种母亲可以接受的方式告诉她。 “当然,也许会不同,也许还是老样子,不过关于嫂子的事我总算是说对了,所以您就不要再刁难嫂子了,那样的话妈妈脸上就会再多长出几条皱纹的。” 听到儿子的忠告,张女士露出一丝别有用心的微笑。 “这个嘛,也有可能吧,不过也可能不会,孩子,也许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就是很幼稚,所以我的性格就是一旦觉得有趣的事就绝对不会中途停手,别说是中途停手了,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让整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 张女士阴险的目光投向了正在登上前往机场的车子的怡静。 9.雪花莲—祈愿 她在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气,随后便开始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我的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花……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屁股流了下来,其实怡静最讨厌这种滚烫的东西,尤其是滚烫到可以让屁股上如暴雨般大汗淋漓的东西,可是眼前这个东西不但长得和厕所里的马桶一模一样,而且这个东西上面冒出的热气足以让怡静产生想大声喊出‘啊!烫死了!’的冲动,就是这样一个白色的机器,怡静已经在它面坐了足足58分钟了。 ‘再,只要再忍2分钟就好了……’除了韩怡静之外,在这间韩医院的地下室里,总共十二个隔间里有十二个女人和怡静一样,连内衣在内全部脱掉,再穿上医院提供的松紧带裙子,然后坐在那个白色瓷器做的和马桶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上,接受从那个东西的窟窿里冒出来的阵阵滚烫的韩药蒸汽。据说这是一种叫做坐薰的偏方,就是用韩药药剂蒸发出的滚烫蒸汽薰烤女人下体的方法,目的不外乎两种,一是通过这种方法减肥,另外一个就是帮助女人怀孕。 “到现在为止,我付给这家医院的钱足够买下一套30坪大的公寓楼了,所以这次一定要成功才行,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所以也越来越害怕,已经五年了,公公婆婆每次看我的目光好像都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任何消息呢。” 望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喋喋不休发着牢骚的女人,怡静不禁暗自嘀咕起来。 ‘五年?那么我再过三年之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喽?像她一样面对一个从前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喋喋不休地发牢骚?像她那样一脸疲惫和衰老?’想到这里,怡静不禁又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不会的,韩怡静,别继续胡思乱想了,五年?你疯了吗?’在过去的两年里,怡静因为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已经很难过了,如果今后三年还要继续忍受这些,她肯定自己一定会干枯倦殆而死的,不,就算是现在,一想起婆婆那种恨不得一口吞掉自己的目光,她就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坚持第二个五年了,也许等到明年,明年再没有任何消息的话,婆婆一定会这么说的。 ‘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你好自为之吧。’怡静已经这样在滚烫的蒸汽上坐了超过一个小时了,此时的她不光是已经满头大汗,甚至连肩膀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怡静胡思乱想着,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亲耳听到婆婆的声音,就在这时,她的思绪被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 “那您先生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吗?像我家,我自己本身子宫有些问题,不过我家那位好像也得负一部分责任,可我们还是过得挺好的啊。” 大家因为同样的原因来到了同一家医院,又同样叉着腿坐在一个马桶般的机器上,是因为这种同病相怜的特殊情况吗?在场的几个女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向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病友们历数起自己曾经去过的妇产科医院,晚上和丈夫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努力和尝试,甚至直接询问对方丈夫床上功力如何,或者回答对方同样的问题。 她们的那种厚脸皮,不,是勇敢,怡静觉得自己哪怕有她们一半的水平就好了,只要能具备那种勇气,她也可以对那个身为自己丈夫的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拜托他帮自己的忙,或者干脆直接对他提出要求。 ‘我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医院?医生已经明确告诉我了,说我没有任何问题,老公,我是说我作为一个母亲完全没有怀孕的障碍,可是我们结婚两年了却仍然没能怀上孩子,这不是很奇怪吗?这种事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解决的,老公,所以……’怡静就这样无声地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可就算是偷偷在心里练习,她也根本继续不下去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miionimpoible’终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就算自己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对他说出上面这些想法,姜信宇,这位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丈夫大人,怡静也很清楚他会如何回答自己,她比谁都了解他,他一定会露出那丝冷淡而又完美的微笑,然后这样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无聊啊?’就算只是想想也足以让怡静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了,就在这时,怡静实在觉得很郁闷,索性放弃了单纯观望的态度,加入了她们肆无忌惮的谈话。 “要是丈夫不合作的话怎么办啊?” 瞬间,一直回荡在房间里的窃窃私语声突然销声匿迹了,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其余的十一个女人眼睛里闪烁着光彩,目不转睛地望着怡静,过了一会儿,她们居然异口同声地给了她这样一个忠告。 “那就用强迫的方式!” 结婚之后,怡静就和信宇单独搬出来住在位于蚕室的公寓里,自从那次的药薰治疗之后,那些女人建议她的那句‘用强迫的方式’便始终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但怡静左思右想,结论只有一个。 ‘miionimpoible,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强迫他?谁强迫谁?韩怡静强迫姜信宇?’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大了点儿,但对于怡静来说,这也不是说是玩笑就真能一笑了之的事情,就像前面所说的,她和信宇发生关系时正好是排卵期!每次想起这件事怡静就感到十分反感。 ‘这个该死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变态的丈夫造成的!我每个月的大部分时间只要他说一句要,我就会乖乖地躺到他身边去,可是为什么在我排卵期的时候他就不能帮帮忙呢?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想到这里,怡静觉得更加愤愤不平,此时的她已经是三十一岁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婶了,所以她也不再像小女孩似的奢望什么浪漫,但她在结婚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这种事而烦心。她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堵在那里,是不是真应该接受那些前辈们的建议,今天晚上要不要就试一试呢?正好他今天出差回来肯定很累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抗吧,总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怡静边胡思乱想边打开公寓大门的一瞬间,透过门缝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 “你现在说的像话吗?拍摄工作每延迟一天需要追加的费用有多少!我只不过是出了一趟差,怎么回事?你要我重新编排小组?重新修改剧本?整个电视剧连40%都没完成,制作费用却已经远远超出预算的一半,你们到现在为止都只是袖手旁观吗?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个虽然已经下班回家,却仍旧举着电话听筒为公司的事情而大呼小叫的男人,这就是她的丈夫,他用严厉的语气对电话听筒另一端的人下达命令,那股威严足以震慑住远远身在电话听筒另一端的那个人。 “安排明天早上七点钟开会,不,开会之前你就先明确地告诉那个什么狗屁导演,我们不是挖地就可以种出钱来,也不是单纯搞什么艺术,我们是在做生意!如果他还是继续唱反调,坚持要搞他的什么所谓的艺术,那就告诉他别想从我这里再拿走一分钱!” 说完这些话之后,信宇似乎是要证明自己是认真的,于是‘乓’的一声把电话听筒摔了回去,作为强调效果的配音。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很生气,摔掉电话之后他似乎仍然没解气,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一直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呼吸显然因气愤而有些急促。 看到他如此生气的样子,怡静甚至连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都问不出口了,就这样,几秒钟过去了,突然,信宇的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 他并不是因为我而发脾气的,尽管怡静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但一看到那两道浓眉下毫无表情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胸口一阵缩紧,难道他是在审视自己出差的这一个月里,这个隶属于自己的物品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突然,怡静意识到信宇打量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今天刚从韩医院拿回来的药箱上,她觉得自己的胸口似乎缩得更紧了。一阵凝固而厚重的沉默之后,信宇的嘴角别有用心地向一旁撇了撇,仿佛在说‘啊,真是个无聊的女人啊’。 这一丝转瞬即逝的嘲笑不禁让怡静气得直咬牙,但他似乎并不在乎怡静的心情,只是径直转过身去,用生硬的语调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累了,我先睡两个小时,晚饭时叫我。” 信宇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卧室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怡静忍不住暗自嘀咕道。 ‘还说什么谁强迫谁?’怡静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韩药放进冰箱,此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始做另外一件事。 “开始准备晚餐吧。” 正如过去两年一样,怡静这天晚上也精心准备了一桌晚餐,丈夫最喜欢吃的三四样菜肴,再加一个汤,可是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食欲,在偶尔把筷子或勺子勉强塞进嘴里的同时,她脑子里还在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要说用强迫的方法,今天似乎很合适,反正他已经先睡了两个小时,不会再以累作借口了吧?不过每次这家伙提前睡一会儿的话,十有八九吃过饭后就会跑到书房里去看资料,那就明天?不行,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不如在书房里试一次?但是成功的概率会有多少呢?如果他没有乖乖合作的话呢?如果他说我是个奇怪的女人,说我是个随便的女人怎么办?要不要放点儿音乐制造点儿气氛呢?还是来点儿爵士乐?’怡静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手里懒洋洋地偶尔夹一点菜或饭放进嘴里,信宇不禁奇怪地问道。 “你不舒服吗?如果不是不舒服,而是不愿意陪我吃饭,那也没必要非得坐在这里,吃完了我会收拾桌子的。” 信宇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对懒洋洋摆弄着筷子的怡静说道,这个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女人一直坚守着几条他无法理解的所谓的原则,‘尽可能坐在一起吃饭’也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你就那么喜欢玩儿这种跟过家家似的游戏?” 刚刚结婚的时候,信宇曾经用捉弄的语气问过怡静这个问题,当时怡静就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吃饭的样子。其实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信宇也已经几乎忘了所谓的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更没有人曾经如此专注地看过他吃饭的样子,大概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也和他差不多吧,她为什么会对这种既幼稚又无聊的感情游戏如此投入呢?实在是难以理解,而对于他的问题,怡静回答得也很简单。 “这不是在玩儿什么过家家的游戏,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我们已经结婚了嘛。” 瞬间,信宇的表情仿佛遭遇了突袭被人刺中侧肋一样,他凝视着妻子的脸,尽管当初对她纠缠不休,要和她结婚的人是自己,但他其实对婚姻生活并没抱什么特别的幻想,只不过是想通过婚姻这种形式把这个女人拴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可面前这个女人却因为这一场所谓的婚姻而称呼自己为‘家人’。 突然,信宇脑海里回响起结婚之前怡静带着一脸认真表情说过的一句话。 —结婚是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做的事。 背道而驰,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在对于‘婚姻’这件事的态度上居然和自己完全背道而驰,直到这时,信宇才终于理解了这个曾经坚决拒绝和自己结婚的女人的心情,同时也感到一阵慌张。 现在,长时间出差回来好不容易又在一张床上躺下,可是他的妻子再一次让他感到慌张。 “我们等三个小时之后做可以吗?” “做什么?” 已经是将近午夜十二点了,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看着一脸不满神情的丈夫,怡静决定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于是她选择一种简洁的方式开口了。 “我今天在经常去的那个韩医院听人说,受精的最佳时间是在丑时末?反正就是在凌晨2点50分到3点半之间,所以啊……” 信宇听到这里显然就已经对她下面要说的话失去了兴趣,于是干脆打断了她。 “我明天早上七点还要开会,我不希望别人说我因为晚上那点儿事而在白天上班时打瞌睡。” 信宇仍旧和每次拒绝怡静时一样直截了当、斩钉截铁地断了她的念头,当然,长时间出差回来是会很辛苦,而且明天还要上班,但怎么可以连一分钟的考虑时间都没有就做出如此的决定呢?怡静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我也不是经常提出这种要求,一个月不就那么几次嘛,这件事也和你赚钱一样重要!难道孩子是我一个人就能生下来的吗?”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在着急做一件事时的样子看起来尤其有趣,但我还是很纳闷,为什么每次一说到这个问题,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急成那个样子?我们结婚不过才两年嘛?” “人家大夫说如果在没有避孕的情况下六个月还没有任何动静就得加倍努力了。” 信宇觉得两人结婚不过两年,所以根本不用着急,而怡静却因为已经结婚两年了还没有任何动静而焦急万分,信宇不禁开始对怡静的态度产生了反感,他倒宁愿怡静像其他女人那样缠着丈夫买下一条钻石项链或者一件裘皮大衣更好,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要缠着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那种让人肉麻到直起鸡皮疙瘩的所谓真正的爱情,还有那个整天哭个没完没了的孩子。 “怎么回事,难道你也要和其他女人说一样无聊的话吗?说什么‘我想和自己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的。” 信宇一边说着一边慢腾腾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但随后,他又换上一脸温柔的表情,平静地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你是希望赶快生个孩子继承家里的产业?又或者是想尽快在我家站住脚?和我们家其他那些最善于算计的女人一样?那可很让我失望啊!” 对怡静来说,信宇的这些推测让她实在难以接受,信宇则以为自己这下可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正在等待着她的再次反抗。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怡静这次并没有反驳他,过了一会儿,信宇转过头去望着她,这时他差点喊出声来。 ‘真是的,这下可坏了。’看来无论如何这次攻击的强弱似乎没有调整好,在他如此致命一击之下,妻子脸色铁青,那眼神似乎马上就会失声痛哭出来了,信宇一下子觉得自己像是弄哭了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于是赶忙慌张地说道。 “怡静啊,我……” 这次,再怎么天下无敌的姜信宇也被怡静弄慌了,他放下叼在嘴里的烟想向她承认错误,可是这次是怡静截住了信宇想说的话。 “算了,还是睡吧,你不是很累了嘛,早点休息吧。” 怡静边说边把自己半敞开领口的睡衣重新拉好,再套上睡衣外套,最后又牢牢地系上了腰带,这一切完成之后,她便从床上站起来朝房门走去。 “你去哪儿啊?快回来!” 这次不管丈夫怎么要挟恐吓,怡静就那样自顾自地径直朝房门走去,就在她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握住房门把手的时候,她开口了,但视线依然停留在房门的方向。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并不是为了钱或者自己的地位才那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我只是,只是想在这个太过空旷的房子里有一个真正和我关系亲密的人,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是那种不会在乎钱或者其它任何东西,无条件地喜欢我,可以让我倾尽一生去爱的那种人。” 是啊,两年前他们一起参加的那个婚礼上,怡静看到新娘的女儿在新娘脸上印上一吻之后,她就开始急切盼望自己也能拥有一个那样的孩子。她有多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个从出生之日起就衣食无缺的男人是到死也不会理解她的心情的。 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视线始终停留在房门上的怡静转过头来望着信宇。 又过了一会儿,这个一直怔怔望着他的女人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不过,你一定很讨厌和我生孩子吧?” 瞬间,信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这种神情到底表示肯定,还是表示否定?怡静并不清楚,而且此刻的她也不想继续等待他的回答了,于是她留下一脸呆滞的丈夫,独自走出房间,朝自己的小天地走去。 信宇和怡静所住的公寓面积很大,而她所谓的小天地只不过是位于公寓一个角落里不足两坪大的观景台,第一天搬进这里时,她唯一向信宇要求拥有的一个空间就是这个狭小的地方,就算是再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丈夫大人,没有怡静的允许,也绝不能踏足这里一步。 两年的时间里,这个狭小的空间已经被怡静装点得有模有样的了,各种各样的花苗,还有花盆里盛开的鲜花,茂盛的叶子,这里俨然是一个微型植物园,或者说像是一个温室。就像从前每次被那个老巫婆欺负的时候,怡静用来藏身的那个由自己精心布置的温室一样,现在的她也在自己亲手装点的隐身之处平抚着自己的心。 “晚安啦,我的孩子们。” 怡静对着自己亲手栽种的香草、大秋海棠,还有那些要再等几个月以后才能开花的雪花莲轻声说道,被赶出失乐园的夏娃在感到绝望的时候,正好有冰冷的雪落到她的肩膀上,于是天使便把那雪变成了雪一般洁白的花朵,这就是雪花莲,所以这种花也能带给人们达成心愿的希望,是一种安慰。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怡静的双肩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但即使这样,她也根本不想回到此刻那个男人躺着的床上去,死也不去。等到愤怒渐渐平息下去,她便在观景台的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气,随后便开始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我的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花…… 在怡静小时候,就在她刚刚开始识字的时候,那时还不认识韩文的外婆对这个从小就读文识字的小外孙女格外疼惜,觉得她小小年纪很是厉害,而且为了不输给自己的外孙女,年纪已经超过六十岁的外婆居然开始学习韩文。从那以后,每当外婆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就会把这些统统写在纸上、地上,或者干脆写在玻璃窗上。就在怡静被送到父亲家的那天,外婆整整一天不停地在做账簿用的笔记本里写下几十遍的‘怡静啊,怡静啊,怡静啊’,所以,她的外孙女在有任何心愿的时候,也会把它们写到某个地方,就像现在这样。 观景台的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干净清澈,星星仿佛随时都会掉落到房间的地板上似的,怡静望着玻璃窗上写得满满的字,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同时,她听到自己的肚子里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也没有正经吃过。 一碗冷饭,再加上一点泡菜,滴上一滴香油,怡静捧着这碗饭回到观景台上,在一片片茂盛葱郁的叶子中间嚼得津津有味,慢慢地,怡静觉得自己的体力重新恢复了,于是便小声地嘀咕道。 “哼,等你老了的时候就会后悔的,姜信宇。” 其实,这天是她和他的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尽管和她结婚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10.向日葵 我眼中只有你“她就这样一直守望着那个男人,最后变成了一朵鲜花,多浪漫啊?” 静珍带着一脸失望的神情看着怡静说道。 “浪漫?简直是恶心。” 有时候,某些东西会在过去很久之后,又在非常不经意间突然被记起。一天早晨,望着自己办公室桌上摆放的花瓶,还有花瓶里插着的那几支素菊时,信宇就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已经是秋天了,所以特意挑了这种花插在这里,希望室长您会喜欢。” 新来的女秘书留在书桌上花瓶里的花,信宇觉得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候,在某一次结婚典礼上看到过,当时,在那次婚礼上用类似这种花亲手为新娘制作花束的妻子曾经说过的话此时也回荡在他耳边。 —爱情是爱情,幸福是幸福,这一点你不是也知道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撒谎说凡是举着自己制作的花束走进结婚礼堂的新娘们都生活得很幸福,然后把那个花束塞进新娘怀里,那次婚礼结束的几天之后,他也和妻子举行了婚礼。 突然,他的视线停滞在花瓶旁边放置的日历上。 “该死,居然已经过了。” 信宇这才又粗略地算了算,原来那天正是他几乎把妻子弄哭的那一天,于是他又像以往遇到困难的时候一样,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想出对策,马上,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有个声音开始对他轻声低语。 ‘这也没什么嘛,只不过是那个女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脾气,自己一个人生了几天的闷气而已,晒她两天,她自己就会觉得无聊,不知哪天又会心血来潮因为某些我无法理解的事而破涕为笑,又会继续每天给花浇水的生活吧。’可是马上又有一个持相反观点的声音响起。 ‘可是那种神情,那种痛哭之前掉头走掉的举动还是第一次啊。’信宇并不是为了类似这种爱情的小争吵才和怡静结婚的,这桩婚姻完全是出于某种需求而完成的。但是,被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注视过之后,再铁石心肠的姜信宇也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信宇的手指轻敲着办公桌的一角,几分钟之内,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不安,最终,他在对着自己的手机相了好一阵面之后,还是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在电话接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时,他一直在暗自盘算着,要不然晚上叫她出来,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吃顿饭?到时候就说是自己忘了把礼物送给她,同时把礼物塞到她怀里,这样似乎还不错。 ‘不过到底应该买什么给她呢?这女人都喜欢些什么来着?’不管信宇如何想破头壳,还是想不出怡静喜欢的东西,因为在偶尔出差回来,或者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买一些钻石或者其他女人通常比较喜欢的名牌皮包给她,但她也只是假装很喜欢,其实并没有真正满意过。而现在,信宇不想用一般女人喜欢的东西来讨好怡静,他想买一样怡静真正会喜欢、会接受的礼物给她。但是,他实在不知道怡静到底喜欢些什么,不对,知道是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整天哭闹的孩子,如果不是这个那一定就是那些破烂花。’在这两个选择中,能够马上放在她眼前的就是可以真实摆在她面前的那些花啊草啊,但是自从怡静外婆的葬礼时他送了几十个白色菊花做的花圈之后,他就再也没给自己的妻子送过花,就算他送给她比那些花贵重无数倍的礼物,她也没有真正开心过,所以他明知道一盆小小的鲜花就能让怡静当场开心地笑出来,他仍旧固执地放弃了送花的选择。 因为他实在是很讨厌怡静最喜欢的那些花草,直到现在为止,每次她因为某件事而跟他发生争吵的时候,她十有八九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一手布置起来的‘花圃’里去。鲜花几乎成了她的情夫,到底那女人在那一片花丛中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 ‘会不会是在想从前交往过的那个种花的家伙?又或者是如果没有我的横插一脚,现在已经和那家伙一起享受的美好未来?’不管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结果都会同样令韩怡静的丈夫姜信宇感到很不痛快,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免提口里传出嘀嘀的信号音,原本以为会接听电话的女人居然没有接听,打手机也是一样。 “这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 信宇‘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然后用一种反感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花瓶,好像这个花瓶就是那个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他烦心的妻子。 几秒钟之后,信宇按下书桌上免提电话的按钮,然后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书桌上的花瓶,请拿走,桌子上看起来太乱了。” 此时,怡静并不是故意不接丈夫打来的电话,尽管不能肯定她是否会和气地接起电话,但这种故意不接电话的行为只有姜信宇那样的人才能做的出来,韩怡静可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当时怡静所处的地方很嘈杂,而且那种嘈杂的活力一下子抓住了她,以至于她根本感觉不到手机在震动。一间窄小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干杯的声音,与此同时,还能听到怡静的妹妹——静珍轻快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好了,大家注意!注意!让我们大家共同举杯祝贺!历时两年的韩怡静和郑恩珠的‘幸福的小树林’店终于开张了!喂,负责放鞭炮的,傻看什么呢?还不赶快把鞭炮点起来?” 是啊,那天正是怡静和她最好的朋友——恩珠一起苦心准备了两年的花店终于开张营业的日子,这是多么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时刻啊。店铺的名字叫做‘幸福的小树林’,这是为纪念两年前怡静第一次亲手为别人制作花束而得来的。那个十分钟意怡静亲手制作的花束的女人曾经在之后的某一天给怡静打来了电话。 “那个花束,你还能做吗?当初我接过那个花束时就很喜欢,所以我想其他新娘也一定会喜欢的,我是从事婚礼咨询方面工作的,现在有很多新娘都希望能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娘花束,所以我认为这个市场值得开发,啊,或者你对赚钱的事情没有兴趣?” 当时的那个新娘只知道怡静拥有一颗体谅别人心境的心,还有制作新娘花束的高超技艺,除此之外对她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这样问她。那个人的意思是,身为富有之家的长女,又嫁进了一个同样富有的婆家,这样的韩怡静还会对赚这点小钱的事情感兴趣吗?可是怡静却简单明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我很有兴趣。” 于是怡静对家里说要提高自己的修养去学习插花,实际上却偷偷跑去正式学习有关花卉研究的课程。当初在父亲家好不容易拿到的2级资格证这下终于能发挥它的作用了,以她的程度再过一年左右就可以获得花卉师的1级资格证书了,这就意味着她除了制作类似新娘花束的事情之外,也可以去婚礼或聚会现场担任专业的花卉咨询师了,意味着能获得更多的事情,更丰厚的报酬,以及更广阔的自由天地了。怡静就这样偷偷赚了两年钱,今天终于和朋友以各自一半的投资比例开起了这家小小的花店。 ‘结婚从某种角度来看实在是件好事啊。’这些从前寄人篱下在老巫婆家时做梦都没想过会拥有的自由外出权力,而且自己的妯娌居然还给自己介绍了很多事情做,这实在是件意外的礼物,这么看来比起当初姜信宇承诺她结婚之后可以过上女王般奢华生活的花言巧语,怡静更满意现在这种生活的充实。 “祝贺你,弟妹!不对,今天开始应该称呼你为韩社长了吧?” 这个人就是怡静所制作的第一个花束的主人——茹珍,她当初太喜欢怡静做的花束了,于是就把她介绍到自己工作的婚姻咨询事务所,今天她也挺着自己的大肚子,抱着一面作为开业礼物的镜子来到了庆祝现场,怡静则张开双臂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 “谢谢你,嫂子,哇!镜子,太感谢了,哦,英恩也来了啊。” 今年已经满六岁的英恩躲在妈妈的裙摆后面,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小花店里各色各样的鲜花,随后抬起头来,冲跟自己打招呼的婶婶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结婚之后,生活逐渐有了稳定的经济基础,英恩终于可以接受集中性的治疗,也许是治疗真的起了作用,这个曾经不爱哭也不爱笑的冰雪公主如今在面对极少数亲近的人时,可以展露出一点笑容了,怡静很感激自己也被包括在那极少数的几个人中。 “既然你们开的是花店,那花一定是很多了,所以苦恼了很久之后我订做了这面镜子作为礼物,你们店铺的位置比听说的要好啊?也祝贺你,恩珠,不过……” 这时茹珍突然压低声音对怡静耳语道。 “现在你的店铺也开张了,那以后就会经常不在家了,和你老公说过了吗?他知道今天开业的事吗?” “不,他还不知道,而且今后我也会尽可能不让他知道这件事,反正刚开始还是主要由恩珠照看店里面的事,我觉得应该还能瞒他一段时间吧。” 直到这时还是一脸温柔表情的怡静突然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望着眼前的怡静,毕竟年长她几岁,相对也更加现实一些的茹珍不禁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事先对他坦白,寻求他的谅解会更好一些,不对,肯定会更好一些。我当初打算自己出来赚钱给女儿治病时,就把女儿托给了我母亲,刚开始,英恩经常和她爸爸发生矛盾,但现在他很理解我,而且也帮了我很多,所以,弟妹你也……” “我家那位和哥哥可完全不同。” 怡静突然用不同于平常的态度生硬地打断了茹珍的话。没错,姜信宇和茹珍的丈夫俊宇是完全不同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茹珍的丈夫为了爱曾经甘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自己的丈夫却嘲笑说人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爱情,这两个人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呢? ‘和我一起生活的这个男人讨厌一切我所喜欢的东西,结婚之前,他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求婚而一时激起了好奇心,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自尊心受了伤才会坚持和我结婚,但真正结婚之后,我在他眼里和路边的一块小石子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对于所有除了他本身以外我感兴趣的所有东西,他都无法忍受,我丈夫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男人。现在家里那个小小的花圃,他虽然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但如果他知道我又拥有了一样自己十分珍爱的东西,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从我手中把它夺过去的。我已经经历过一次被他夺走心爱之物的痛苦,你现在还要我亲口向他坦白我又拥有了一样自己珍爱的东西?我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想到这里,怡静突然感觉到茹珍注视自己时那种担忧的目光,于是马上朝她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你真是个大好人,可你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幸福的人吗?懂得如何去爱的你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同样懂得爱情的男人,并且生活在一起,所以你是根本无法理解我或者我的丈夫的。’怡静咽下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这些心里话,顺手递给茹珍一个盛满了热乎乎的年糕的盘子。 “多吃点儿吧,我刚刚拿过来的,很好吃呢。其实我本来准备了猪头肉,还有老白干,准备和你一醉方休的,不过现在看情况是不太可能了。” 面对悄悄转换了话题的怡静,茹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伸手接过了那份年糕。 “啊,老白干!肯定很好喝,真是的,我,等生下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之后真得好好大吃一顿,大醉一场啊,我好想吃生鱼片啊,还很想喝酒,不过这个年糕看起来好像也很好吃的样子……呵呵!” 就在这时,刚刚高高兴兴接过那份年糕的茹珍脸色突然僵住了,从她穿着的孕妇服下面有乳白色的液体开始断断续续地流下来。 “嫂子!” “弟,弟妹!我,我……啊,啊!” “好,好!先靠在我身上!静珍!静珍啊!” 怡静边伸手扶住半蹲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茹珍,边朝里屋正在和别人举杯庆祝的妹妹静珍大声喊道。尽管在一年的实习期间,静珍突然决定脱掉那身衣服,开始了现在选择的白手起家的创业之路,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是已经通过国家医生考核的国家公务员医生啊。 “预产期还没到啊,这个,英,英恩当时也是正好在预产期满的时候出生的啊,哎哟。” 茹珍在别人的店铺开业典礼上突然开始阵痛,听着这位准产妇急促的呼吸声,静珍抬手看着手表,开始计算她阵痛的周期,然后用她特有的沉着语气宣布道。 “间隔5分钟,阵痛30秒,看来孩子是要提前出来了,必须马上送她去医院!离这里最近的妇产科医院在哪儿?车!车呢?” 听到静珍的问话,怡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脸焦急地对恩珠喊道。 “恩珠!我们送货的车!你有那辆车的钥匙吧?” 刚才还是一片喜气洋洋气氛的开业典礼,可现在整个花店里已经乱做一团了,他们迅速将这位待产的产妇送上店里准备送货用的车子,然后马上发动引擎直奔最近的医院呼啸而去。原本是花店的送货车,第一个运送的居然是个待产妇,这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先祝贺你啦,嫂子!” 怡静是第一个为这位准妈妈送上祝福的人。 “谢谢,也祝贺怡静你开业大吉。” 已经是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待产妇也用同样的祝福回应了眼前这位即将上任的社长。 就这样,在这个名叫‘幸福的小树林’的花店开业的那一天,一个新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同样在这一天成为花店社长的女人边给这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准妈妈擦去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边想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这个为提早降临这个世界而第一次用力蠕动身体的小生命一定会健康成长,我的花店也一定会繁荣兴旺的,我会像孕育新生命那样去精心制作出美丽的花束,所有事情都会顺利的,会的。’作为一个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韩怡静的人生正在翻开崭新的一页,而作为女人的韩怡静却并没有那么幸福,那么幸运,但又无可奈何,不是吗? “您妻子真是太幸福了,有这么一个贴心的丈夫送给她这么漂亮的礼物。” 正在低头往信用卡单据上签字的信宇听到珠宝店店员温和的话语,不禁暗暗苦笑着想道。 ‘幸福?那个女人?真是废话。’其实信宇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妻子是不会因为看到这种亮闪闪的小石头就觉得幸福的,这个女人的本质和乌鸦不同,不会因为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就兴奋,所以总的来说他是在浪费金钱,尽管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今天仍然坚持做出这个选择。 回到家里,信宇皱起眉头看着躺在购物袋的那只精巧的小首饰盒,然后伸手摆出递礼物的姿势,脑子里开始搜罗一会儿送礼物时该说的话。 ‘上次就想给你的,但机会错过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拿去换别的吧。’只想到这里,信宇已经忍不住要骂人了,光是用脑袋想想就觉得很委屈自己,更别提要他亲口对怡静说这种肉麻的话了,那该是多幼稚的场面啊。按照姜信宇和韩怡静结婚两年来一贯的态度和语气,这样说应该更合适。 ‘什么都不用说,拿着就行了,既然我送了你这么昂贵的礼物,你也应该回应我一个同等价值的笑容吧。’这样,她一定会按照他的命令把嘴角向上提起1毫米,算是回报他的微笑,可光是想象那样的笑容信宇就觉得很烦。其实信宇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就能避免想象中这种场面的出现。 ‘对不起,是我错了。’只要他能说出这简单的几个字,那么从这天晚上开始,一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冷淡气氛就会逐渐得到缓解,但是那就意味着姜信宇因为韩怡静而感觉到了幸福。 ‘我凭什么?她随便说几句话我就会觉得幸福了吗?’太生气了,但这到底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是由于不满那个女人沉默态度的自己?连信宇自己也搞不清楚了。最后,他决定只说一些类似‘不满意的话自己拿去换别的’的话,可是走进家里一看,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吧,居然还没回来?” 四周一片空荡。 信宇不禁对眼前的空旷产生了一丝不适应的奇怪感觉,但那只是短暂的几秒钟,他马上转身朝卧室走去,但就在这时。 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公寓一角传出像是有人说话的动静,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走过去,那个方向就是安放有整个公寓最大浴缸的浴室。 浴室的门是用半透明玻璃做成的推拉门,此刻的门虚掩着,从敞开的门缝里传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但同时又感觉有些陌生的声音。 “好了,英恩啊,转过身来看看,啊,香皂泡泡会跑进去的,香皂泡泡跑进眼睛里去的话,眼睛会很疼的,眼睛一疼就会流眼泪,我们的小公主也要洗洗头发的吧,一会儿由我们的小英恩亲自动手把头发吹干,吹成一个小公主的发型。” 分明是妻子的声音,但又和平时完全不同,这个声音里满是撒娇似的语气,而且看起来她是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信宇下意识地伸手将玻璃推拉门推向一侧,顿时,浴室里温热的水蒸气混着浓重的洗发香波味道扑面而来,径直钻进了他的鼻子。 很快,他看到了,透过丝丝缕缕的水蒸气,他看到了妻子皮肤白皙的身体,还有宽大的浴缸里一个正在乖乖让妻子洗头发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妻子投向这个小女孩的那种开朗的笑容,那个笑容瞬间带给信宇巨大的冲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棍子。一直以来,信宇以为这个女人已经忘记该如何去微笑,但此刻的她却笑得如鲜花般灿烂美丽。 ‘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啊,还没有完全忘记嘛。’一段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时间之后,等信宇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到往日的若无其事时,他才开口问道。 “这不是俊宇哥的女儿吗?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听到丈夫严厉的口吻,怡静赤裸的双肩不禁一阵颤抖,不知是因为从突然敞开的大门处钻进来的寒气,还是此刻信宇停留在她和那个小女孩身上赤裸裸的视线,怡静故意把它想成是前者,一边假装镇定自若地把热水舀起来顺着英恩的肩膀冲下去,一边简短地回答道。 “把门关上,孩子会感冒的。” 怡静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是那么冰冷生硬,以至于听的人不禁怀疑刚才那个撒娇似的声音是否也出自同一个人,听到她的命令,信宇面无表情地‘啪’一声关上了浴室门。 “哥哥现在正在日本出差,明天嫂子的母亲就会从济州岛赶过来,所以今天由我来照顾英恩。” 晚餐时间,怡静漫不经心地向丈夫解释了几句,视线仍旧停留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信宇望着她,眉间微妙地收紧了一下。 “叔叔家里的人手富裕得很,能照看孙女的人多得是,不一定非得用你,你这是为什么啊?” 这时,怡静的视线才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信宇脸上,突然,信宇意识到此刻望着自己的妻子的目光中闪烁着得意洋洋的光彩,完全不是最近几天那种冷淡严肃的眼神。 “那当然是因为英恩很喜欢我了。” 好像这一句话就足以决定所有事似的,妻子说完之后马上又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望着英恩,饭桌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回荡的都是除他之外的两个人亲热的对话。 “英恩喜欢吃这个吗?小婶婶帮你切好不好?” “要喝一口水再吃嘛。” “多吃这种鱼可以长高的,不喜欢吗?” 而这段时间里,信宇就只有默默地把一肚子的不快就着米饭生咽下去了。 太郁闷了,尽管他找不出具体的理由,但就是觉得很郁闷,从吃过饭之后,他把从公司拿回来的文件打开查看开始,直到他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的床上。 那是一个辗转无法入眠的奇怪夜晚,信宇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打开浴室门那一刹那看到的怡静脸上灿烂的笑容。当时,如果不是那种情况,他倒很想问怡静一句话。 ‘韩怡静,你幸福吗?’信宇马上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那时的她看起来分明就是幸福的,完美无缺的,而且在她的那种幸福中,自己完全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信宇曾经以为那个女人幸福或者不幸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 ‘我不是无所谓,我是明明知道自己很在意,却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信宇心里很清楚,这个被他强抢来的女人在他身边根本没有因为嫁给他而幸福,他也曾经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感受过短暂的幸福,所以他知道幸福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当初怡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自己表白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曾经露出的那个微笑,那种表情就是幸福。但是后来,这个女人再也没有真正朝自己笑过。 ‘郁闷啊,你看到别的人或者别的东西都能笑得那么开心,我却就因为这点小事而不高兴,真是让人郁闷!’信宇带着这股强烈的郁闷仰面盯着天花板出神,最后,他终于从床上坐起身来,披上了睡衣外套,如果不把这笔郁闷帐算清楚,看来他今天晚上是别想睡觉了。 怡静睡意朦胧中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动静,就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差一点大声喊救命。可是她马上发现这个在黑暗中俯视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还是决定不喊了。 “……你有什么事吗?需要什么吗?” 怡静怕惊醒身边熟睡的英恩,于是小心翼翼地支起上身准备下床,但是只几秒钟的工夫,她便再一次躺回到被子上,因为信宇强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 这次同样是怕吵醒身边的孩子,怡静尽量压低声音不满地问道。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信宇抓住她肩膀的双手更加用力了,而且还俯下身来,他的脸几乎贴在了怡静的脸上,然后,同样以耳语般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实在是很好奇,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开始的一瞬间,怡静还以为信宇知道了她背着他偷偷开了一家花店的事,此刻是跑来质问她的,她不禁觉得胸口一紧,但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因为这件事,最近几天因为这个男人连她房间的门把手都没有碰过,所以她今天便没有锁门,放心地带上门就睡了,现在想想实在是个大大的失误。 怡静边暗自责备自己的大意,边用生硬的语气回答道。 “什么做什么?我在睡觉啊,没有去烦某个因为工作而忙碌辛苦的人,我们两个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睡觉啊。” 一脸乖巧的表情,却又用如此固执的方式反抗,面对怡静的这种态度,信宇强忍住笑,再一次开口问道。 “韩怡静,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你如此的自信?居然这样和我作对?” 一听这话,怡静那双充血的眼睛似乎在向信宇无声地示威呐喊。 ‘作对?没错,我是在和你作对!一根杂草居然敢和王子作对,实在是对不起啊,不过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不过怡静用最快的速度收起那种憎恶的目光,随后又将视线从信宇身上转移开,用再柔弱不过的声音简短地回答道。 “作对?我怎么敢呢。” 刚才那一刻在她眼里闪现的憎恶的目光丝毫不见了踪影,瞬间,信宇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郁闷,于是用两只手将怡静企图回避自己的脸重新扳向自己,然后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这张脸。 ‘刚才那个用目光无声抗议呐喊的你,还有平时花一般保持缄默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韩怡静呢?’结婚前那个对自己憎恶至极,反抗到底的韩怡静在结婚之后便销声匿迹了,也许是因为当初她那个所谓自由恋爱之后顺理成章的温馨婚姻生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于是她便选择了自暴自弃吧,信宇是这样推测的。实际上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信宇的立场来看,眼前这个温顺的女人更容易管理,不会惹他生气,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信宇却经常想起那个当初一边大声哭闹一边拼命用拳头敲打自己胸膛的韩怡静。 —难道是谁命令你来教我这些东西吗?你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你说爱情其实什么也不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 以及第一次向自己表白心意时的那张脸。 —我韩怡静,喜欢姜信宇,我喜欢你。 那时的韩怡静发起脾气会像火一样猛烈,笑的时候也会像鲜花般灿烂美丽,但是自从她变成自己的附属品之后,她就不再那样笑,也没再那样发过脾气了。从前的那个韩怡静奇迹般的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但是看到刚刚妻子眼睛里闪过的那一丝燃烧的怒火,信宇不禁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是完全彻底消失了?还是依然存在于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只是故意藏起来了呢?’信宇想到这里便用双手使劲捧起怡静的脸,反复端详了好几遍,似乎要找出藏在这张脸背后的那个可怕的女人。怡静对他的举动不禁皱起了眉头,同时低声问道。 “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 是啊,我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他此刻才想起自己半夜摸到这个房间里来的真正目的,他好像是要来算一笔什么帐来的,在眼下这种情况下该跟她算些什么帐呢?是质问她为什么结婚之后不再朝我笑?还是问她为什么总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一定会觉得我幼稚极了,还是用我一贯的方式吧。 “跟我走。” “走?去哪儿?” 怡静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茫然地问道,信宇觉得今天的她格外令人厌烦,于是便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简短回答道。 “回我们的房间睡,示威就到此为止吧。” 直到这时,怡静才终于听懂信宇在说什么,但听懂和照他说的去做完全是两码事,于是怡静对伸手过来的信宇坚决地摇了摇头。但是对于怡静的拒绝,信宇脸上并没有显出失望的神情,他只是很淡然地将伸出的手挪向另一侧,同时对她说道。 “那就请你往旁边挪挪。” “为什么?” 突然,面对这个一直没完没了提问题的女人,信宇失去了耐性,目光中充满了不耐烦。 “什么为什么?你得往旁边挪一挪才有我躺的地方啊!别那么多废话了,往旁边挪挪!我也得赶快睡了。” “你要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睡?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我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信宇便一头躺倒在怡静身边空出的位置上,怡静一脸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真是太过分了,这个男人放着那么宽敞的大床不睡,偏要到这里来跟我们挤?他发什么脾气啊?应该发脾气的人是我才对!’怡静很想大声对他喊出这些话,再把他从被窝里赶出去,可顾及到躺在旁边熟睡的孩子,怡静左右为难了,最终,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尽量和信宇保持距离,背对他躺下,尽力不和他发生任何身体接触,这就是她此刻所能做的一切。但这一切的努力马上便失去了意义,信宇的胳膊突然伸向她,一把将她瘦小的身躯紧紧抱进自己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 对于怡静由于惊讶和愤怒不停挣扎的身躯,信宇反而抱得更紧了,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了?现在可是有孩子睡在一边呢,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一定会把你的手指头咬下来,就算我是你老婆,我也有不想让老公碰的时候,现在就是那种时候。 正在怡静紧张准备对策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信宇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这个人比较敏感,一换枕头就睡不着。” “我是枕头吗?” “差不多吧,反正是那种不在身边就会睡不着的东西。” 不久,黑暗中响起了信宇均匀的呼吸声,看来他已经睡着了,肩膀上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出的气息,看来他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枕头,所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被他称作是自己枕头的女人,那天晚上却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久久无法入睡。 “哦,你,眼睛怎么了?怎么肿得跟金鱼似的。” “谢谢,我的朋友,谢谢你帮我确认了这个事实。” 除了那一对金鱼眼,恩珠还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朋友兼合伙人身上有些和昨天不一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恩珠的视线停留在怡静的脖子上。 “那条项链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怎么喜欢这种首饰之类的东西吗?” 怡静的花店受某电影拍摄现场的委托,要把满满一车鲜花送过去,在赶往片场的路上,一直保持缄默的怡静揉着肿痛的眼睛简短地对恩珠说道。 “这个狗项圈是17号还是18号来着?” “什么?” “把主人的名字和住址写在上面,表示这只狗是属于谁的,那个就叫狗项圈嘛,如果戴在人脖子上的那样东西和狗的用途一样,那人脖子上的那个也是狗项圈喽。” 怡静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始终停留在满车的鲜花上,脑海中浮现出今天早晨信宇把这条项链递给自己时的情景。 当时,怡静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英恩梳头发,她打算把英恩的头发分成两边,梳成两条小辫,就在这时,信宇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个小巧精致的紫色盒子。 “不喜欢的话就拿去换别的吧。”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条白金的项链,项链下方坠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就和他从前送过她的那些东西一样,闪着耀眼的光芒,而且价格昂贵。 “这么贵重的东西,真是浪费啊。” 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但怡静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信宇的生活方式,信宇听了怡静的话,马上用异样的语调对她说道。 “女人一般都希望自己的狗狗越漂亮越好,所以给它们挂很贵重的项圈,男人们其实也有同样的嗜好。” 如果当时不是有孩子在场,怡静一定会狠狠地反击他,但怡静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和这个男人的争吵中基本没什么胜算。可信宇这种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又让怡静实在无法理解,他既然根本就没有和解的诚意,干吗还要买这么贵重的奢侈品送给她呢?理由何在呢? 无非是金钱游戏?搞不懂,反正从一开始,我对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怪异举止的理由都从未真正搞清楚过。 怡静正在想着,恩珠的声音打算了她的思绪。 “你说什么狗项圈?你没事儿吧?” 是不是刚刚从我嘴里说出的狗项圈的措辞有点太过了? 看到好朋友担忧的目光,怡静连忙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表示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呢。 “能有什么事啊,我是开玩笑的,信宇说结婚纪念日过得太匆忙了,所以觉得很对不起我,才买了这个送我。” 有什么事?当然是有什么事了,两年了,这是怡静第一次因为那个男人而有了短暂的忐忑不安,就因为他那一句很平常的‘没有你睡不着觉’,怡静居然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躺在睡着了还用手臂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怀里,我几乎彻夜未眠,像个傻瓜似的,居然会被他触动,居然还会因为这个男人而高兴或者生气,就因为那个从不曾为我发脾气,为我哭过的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家伙,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我,好像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望着无缘无故一脸郁郁寡欢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怡静,恩珠不禁觉得很好笑,于是便捉弄她说。 “哎哟,如果说结婚纪念日当天从丈夫手里接过钻石作为礼物的女人是无可救药的话,那到现在连个银戒指都没戴上过的我是不是该一头在盘子上撞死算了?喂!要学电视剧女主角多愁善感的话以后有空的时候再学吧,我们马上就快到了,这可是我们开业后接到的第一笔大买卖,我们一定得做得漂亮点儿啊。” 恩珠说得没错,今天,开业之后最大的一份生意正在等待着她们,电影拍摄现场所谓的鲜花设计师就是负责提供女主角使用的花束和拍摄现场需要的一些小道具,如果这次能圆满完成任务的话,那今后就可以继续接洽类似的合同了。 突然,怡静转头对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用手抓着自己衣角的英恩挤了挤眼,然后说道。 “一定要跟在婶婶身边哦,英恩,等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们一起去吃炒年糕和苹果汁庆祝好不好?然后咱们再去看从济州岛来的外婆,怎么样?” 孩子似乎很满意婶婶的提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刻的怡静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成这件大事,她只觉得自己的两只手和两条腿上已经蓄满了能量,就像恩珠所说的,韩怡静是很坚强的,不适合模仿那种电视剧里柔弱的女主角。 怡静预感到似乎所有事情都会进行得很顺利,至少在她发现自己到达的这个地方,在她看到电影拍摄现场的入口处悬挂的条幅上面所写的文字以前。 电影《比鲜花更美好的爱情》,大成集团ds娱乐有限公司制作“……这,这不是你老公的公司吗?” 对于身边合伙人恩珠的问话,怡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 ‘哦,上帝哪!您难道真准备抛弃我了吗?’“没关系的,总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嘛,世界上之所以会有‘偶然的一致’这种表达方式,就是因为真的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吗?没问题的,再说了,也不是只要这里悬挂着他们公司的名字他就一定会在这里出现,我脑门上也没写着‘姜信宇的老婆’这几个字,所以不会有人认出我的,我都说了没关系的了!” 怡静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说给恩珠听的,还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只是不停地像喊口号似的反复重复着‘没关系’,望着眼前的朋友兼合伙人,恩珠塞给怡静一样东西,同时没精打采地回应她道。 “你嘴里说得倒轻巧,可你的脸色可是很不好看哦,拿着吧,清心丸。” “你这家伙!人家已经用尽全部心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觉得这样取笑我有意思吗?” 怡静一把接过恩珠递过来的清心丸,用力拧开盖子,直到这时,她才彻底卸下那张写着‘没关系’的假面具,不安地对朋友说道。事实上,现在的怡静根本不是没关系,而是关系大了,没关系个屁!就算自己再倒霉,怎么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不是你接的定单吗?难道你当时连大成集团的‘大’字都没听出来?” 眼前出现的情况对怡静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只见她两眼满是杀气地质问自己的朋友恩珠,而站在一旁喝着听装咖啡的恩珠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还真没听出来,我们只不过是给拍摄现场送几束花而已,你那个身为整个公司老板的老公又怎么会知道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只不过电影公司先给某个地方发包,然后我们又接下了这个包而已,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啊。” 听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这是完全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这一点此刻显然已经无法起到安慰怡静的作用了。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清心丸和几分钟的时间让她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怡静用比之前沉着得多的口吻说道。 “一号方案,现在马上把东西重新装车,然后迅速返回我们的花店,回去之后立刻给那位订货人打电话,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我们接不了他们的活,那样我们今天就可以平安无事,我还可以继续出来照看我们的花店,如何?” 但合伙人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表示否定。 “干脆就说我们的车在半路抛锚了,不过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不胫而走,而且传得越来越离谱,我们的信用度也就荡然无存了,我听说这种拍摄工作每延迟一天,损失就有五百万到一千万韩元呢,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不但不能继续运营这个花店,甚至连找工作都不可能了,很牛啊。” 这该死的家伙!不过恩珠说的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怡静的脸色更阴沉了,只听她继续说道。 “二号方案,拼命抓紧时间努力再努力地干活,头也别抬,这样就可以尽快完成工作离开这里,记得要在心里默念一条咒语,‘不一定这里挂着那个人的公司的名字,那个人就一定会到这儿来’,ok?” “ok!” “……那我们进去吧。” 怡静和恩珠两手抱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花和一些工作时必要的工具走进了这个弥漫着尴尬气氛的电影拍摄现场,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那天,视察电影拍摄现场的工作并不是一开始就写进信宇当天的行程里。 “正好有事从这附近经过,所以就顺道来这里看看。” 可是前来欢迎这个满脸笑容的大成集团皇太子的电影公司负责人却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什么正好……这家伙绝对是事先算计好的!’大成集团涉足娱乐多媒体产业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刚开始只是单纯的出资,但现在已经发展到直接参与电影制作、建造影剧院以及安排电影上映事宜等等,同时还销售录像带、tv放映权,或者像今天正在拍摄的电影一样制作集团公司系列作品。为承接经营工作,信宇必须熟悉集团内部各部门的职责和业务内容,所以从去年开始,分配给信宇的一部分业务中就包括娱乐传媒这一块。 “电影进展还顺利吗?最晚12月也要杀青,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吧?” 面对信宇的提问,那名中年男子忽然打了个冷战,而他这个转瞬即逝的犹豫已经让我们的皇太子开始皱起了眉头。短暂的沉默之后,中年男子终于道出了这期间的全部实情,听到他说12月杀青有很大困难,姜信宇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为了尽可能地提升电影的拍摄效果,无论如何……” “按照原定的时间尽量提升电影的拍摄效果就可以了,所谓的拍摄效果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无限制地延长拍摄时间嘛?万一实在不行的话,尽管很遗憾,那也只能放弃了。” 听到信宇说要放弃这部电影,这句话对于电影制作商来说是再可怕不过了,那位负责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可是投资额已经超过十亿韩元了,而且圈里已经风传说这部电影的剧本有多么多么好,再加上主演是姜尚永这么有名的演员……” “别说是什么姜尚永,就算是姜尚永的爷爷来了,在投资出现损失的情况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因为已经投进去的十亿韩元就要为无限期拖延的拍摄追加三十亿韩元的投资,这种傻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这项业务是在信宇接手娱乐传媒部分之前由经营部门决定运做的,尽管这的确是赚钱的买卖,但依照这次的电影拍摄情况来看,最终是否能够拿回与投资额成正比的利润,准确的核算结果还没有出来。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信宇曾经参与过的项目中,这次的投资额并不能算是很大,但他是从来不能忍受自己负责的业务项目出现亏损的情况的。 突然,信宇的视线停留在身边那个直冒冷汗的中年男子有些秃顶的额头上,瞬间,年轻男人的嘴边掠过一丝别有用意的微笑,胡萝卜和大棒,既然刚才已经给了他当头一棒,那现在该是扔给他胡萝卜的时候了。 “不过呢,也没有必要非得现在就决定这些事情,就像我刚开始跟您说的,今天来这里纯粹是路过,碰巧有时间就算是来参观一下吧。” 在拍摄公司广告的时候,信宇曾经以赞助商的身份参观过拍摄现场,但是亲临电影拍摄现场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明明嘴里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脚步还是朝那个杂乱的拍摄现场走去。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两张他十分熟悉的面孔,至少在走进片场看到那个小孩之前他的确是没想到。 “英恩?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面对眼前做梦也没想到的情景,怡静只有瞪大双眼的份儿了,她根本没办法相信刚才导演跟她说过的话,用略微颤抖的声音确认似的问道。 “什么?您刚才说……” “现在我们要拍摄女主角干净利落地打扫男主角办公室的场景,而且女主角必须熟练地用鲜花来装点整个办公室,其中还有要登上很高的梯子拍摄的镜头,但是我们的女主角说她有很严重的恐高症,所以我们冒昧地问一下您,能否代替女主角出演这场戏。万幸的是您二位不管从身材和手型来看都十分相似,很抱歉如此冒昧地向您提出这个请求,但实在是情况紧急。” 导演所要求的是要怡静代替女主角呈现出熟练制作花束装点办公室的手和背影,就像平时大家所熟知的弹钢琴、画画,或者色情场面时寻找的替身演员一样。 看到导演如此坦白诚恳地向自己道明原委,怡静也用同样坦白诚恳的语气回答道。 “我,我其实也有摄像机恐惧症,还有,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制作花束的本领也是一流的哦。” 拍电影?我们可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工作,然后就迅速离开这里的,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无法磨灭的证据等着我老公找我算账吗?但不管怡静如何一边不停摇头表示自己坚决不会接受这个邀请一边说着‘不可以’,可提出这个请求的导演却连连劝她说‘没问题’。 “可是那边那位女士的手上贴着创可贴,而且她的身材和我们的女主角也有太大的出入,反正只是出现手部和背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求您了,就拜托您这一次了!就算您是做件好事救我们大家一回,至于出镜费用我们也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不会出现脸部的任何镜头,这是救大家一命的大事,还有出镜费,不知是这三样中哪一样最终打动了怡静的心,但是韩怡静原本就是个心肠软的女人,所以对于别人拜托自己的事情很难拒绝,这一点绝对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真的不会出现脸部镜头吧?” 对于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反复的提问,导演发誓似的将手放在胸口回答道。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您的脸出现在镜头上,我们也就完蛋了。” 就这样,怡静平生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站在了摄象机镜头前。 面对镜头,怡静被要求反复摆弄的花是向日葵,电影情节是这样的,女主角一边想念着自己单恋的男人一边制作向日葵花编成的花束。是啊,如此看来关于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的说法没错——因为太久地望着太阳,最后就变成了酷似太阳的花。 憧憬,我的眼里只有你。 根据从前听过的传说,深爱太阳神阿波罗的一个妖怪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爱的人看,最终变成了一朵花,而且就算变成了一朵花,她的视线依然锁定那个从未看过她一眼的男人,一直那样看着。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怡静并没有像妹妹静珍那样认为‘那个女人实在是太过迷恋他了’,而是产生了‘那个女人真的很像我啊’的共鸣,那种望眼欲穿地只看着一个人——那个从来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的男人,就是那种近乎愚昧的感情。 与此相同,电影情节里设定的内容也是女主角选择了向日葵制作的花束向自己单恋的男主角表达爱意,而并没有选择过于直白的红玫瑰,怡静不禁暗自感叹电影里的女孩也和自己如此相似。 ‘啊,这个女人多少还是对花有点儿研究的嘛。’与过于直截了当的‘我爱你’相比,‘我的眼里只有你’的表达方式不知要温馨亲切多少倍。其实,在怡静二十岁那年,她曾经鼓起勇气想给现在的丈夫送上一束向日葵,静珍当时虽然只是个高中生,但却明显比姐姐泼辣,于是撅起嘴巴反驳道。 “真幼稚,不说‘我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算什么呀?只有那种变态追求者或者一辈子只靠着可怜的单恋郁郁而终的俗人才会喜欢这样的台词,就算他看到了又能怎么样?要是换成我连接受这种礼物都会觉得心情很不爽。” 听到静珍的话,说不影响心情那是骗人的,但是她的话的确是一语道破天机,所以怡静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驳她的话。那种只靠着可怜的单恋郁郁而终的俗人,这就是对韩怡静的最恰当描述,再加上静珍最后那句谁接到这种礼物都会心情不爽的话,原本已经决定送花给那个人的勇气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她则仍旧是那朵只望向姜信宇这个太阳的向日葵,一直到几年以后,另一个将向日葵花塞到她手里的男人出现。 ‘那个时候真是辛苦啊,每天要独自一个人在那里重复十二次从欢喜到泄气的循环。’今年已经是三十一岁的韩怡静早已忘记自己二十岁时曾经想要送花给一个男孩子的那种心情,还有二十七岁时从另一个男人手里接过鲜花的那种心情。但是看到眼前的向日葵,她还是记起了那段曾经因为喜欢某个人而感觉幸福的事实,甚至想起了当时的那种悸动,当时的一声叹息,还有胸口疼痛的感觉。 ‘爱一个人,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很高兴再见到你啊,向日葵。’怡静正在想着,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年轻的职员,手里举着一块黑色的四方形木板,也叫大开纸板,站到摄像机前面大声喊出场景的编号,紧接着响起了导演的声音。 “准备,三,二,一,action!” 瞬间,怡静觉得自己突然不可思议地停止了因紧张而产生的颤抖,无比沉着地一阶一阶地爬上那个高高的梯子,以一副要向自己所爱的人告白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摘掉叶子,整理花茎,摸摸它们,把它们整理得漂亮些,再漂亮些,然后再和谐地搭配到一起。 “太谢谢您了,镜头拍得很漂亮。”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怡静本人也觉得自己那双出现在镜头里精心制作花束的手的确很漂亮。 ‘我的这双手实在是很厉害啊,尽管我自己对爱情这个东西还有些生疏,但我的手却可以修剪花草,制作漂亮的花束,还可以拥抱那些喜欢我的孩子们,心情好好啊。’第一次接受的任务即将圆满完成,现在只要把手里正在打理的花再稍微修整一下,然后再收拾一下东西就可以准备撤退了,想到这里,怡静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英恩呢?恩珠,你看见英恩了吗?”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询问,不远处传来了英恩的声音。 “花,太阳,星星,花。” 是英恩,她正望着怡静身边那些闪闪发亮的照明设备和周围的鲜花,一边看一边还用小手指指着那些东西,嘴里这样念叨着。刚才那一瞬间,怡静以为自己把孩子弄丢了,吓了一大跳,现在看到她总算安心了,正打算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可当她发现站在那个孩子身边的另一个人时,她嘴角的微笑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 这个人的嘴角就算只是微微向上提起一点,也可以充分显露出他的心怀叵测,还有那双和嘴唇形成鲜明对比的、完全不带任何笑意的眼睛,尽管这是怡静每天都会面对的脸,但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这张脸呢? “怎,怎么回事?” 此刻的怡静好像大白天撞见鬼似的脸色惨白,连语气都变得结巴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信宇不禁反问道。 “这好像应该是我的问题吧?这张我每天都会看见的脸怎么会意外地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呢?这可真是太新奇了。” 他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轻快,但望向梯子顶端的目光却像一只虎视眈眈盯着猎物的野兽一样可怕。 结婚这两年间,怡静一直装作贤妻良母般温柔贤淑的样子,以至于信宇几乎忘记了她原来的毛病,现在想来,他的妻子曾经是个以登高爬梯为乐趣的女人,光是他亲眼目击过的,这就已经是第三次了,已经是三进宫了。信宇再也忍不住了,咆哮着对梯子上面的怡静喊道。 “你先给我下来!” 就算她今天穿的不是超短裙,那就可以一身裙装就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大腿都看见了嘛!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没听见我说话吗?我叫你赶快下来!” 顾忌到周围工作人员的注意,信宇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听到丈夫威严凶狠的命令,怡静在整个拍摄过程中都没有丝毫颤抖的双手,还有双腿,乃至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此刻怡静的心情就好像兔子看到树下有只张大嘴等待自己下去的老虎一样胆战心惊,她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站在下面的丈夫,可也不能永远坐在这么高的地方硬撑着啊。 ‘大不了也就是强行关掉我的花店呗,难道他还会杀了我不成?’终于,怡静迈着颤抖的步伐开始往下走,她的右脚伸向下面的第一个台阶,可就在这时。 砰! 一直开着的照明设备中距离怡静最近的那个灯具突然因为灯丝过热而爆炸了,伴着一声巨响,怡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傻了,一脚踩空,顺着梯子滚了下来。 “哎呀呀呀呀!” “怡静!” 伴随着一阵惊叫声,有东西突然从姜信宇头顶正上方掉落下来——是几支向日葵,还有那个女人——韩怡静, 11.咒语 走入半径10cm以内当你迫切渴望拥有什么的时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复写上几遍,你就能够实现这个愿望,这是外婆告诉我的。 所以,我现在正在写,花,孩子,还有你“您的手腕有轻微骨折,大概需要四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段时间您最好小心一点儿,尽量避免使用右手。” 听到医生用惯常的语气宣布自己在接下来的四周时间里都不能使用右手,信宇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皱。对于一个以使用右手为主的人来说,禁止他使用右手就等同于——而且还是漫长的四周时间——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场灾难。而站在他身旁把这一切都看到眼里的灾祸的始作俑者——他的妻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虽然她嘴上不住地说着对不起,但心里却不禁觉得奇怪。 ‘怎么可能我从上面掉下来,却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手腕弄骨折了呢?’但现在毕竟不是怡静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姜信宇因为韩怡静而弄伤了右手,这可算是个晴天霹雳了,而这个被雷霹中的男人则一脸可怕的神情,现在看来怡静最好马上向他认错,并请求他的原谅。 “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恩珠,她说想尝试一下电影公司的工作,觉得很新奇,我只是跟着她来看热闹的,可这里突然又说需要替身演员,所以我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该说句话吧,可信宇却始终紧闭着嘴保持缄默,这种可怕的沉默充斥在两个人之间,真是比一百句话更可怕。过了一会儿,怡静耳边终于响起了信宇的声音。 “你当然对不起我了,不过你,是不是真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才来认错的呢?” 此刻的怡静只顾着低头认错,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但听到他的这个问题,怡静便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信宇的方向,迎接她视线的是信宇的脸。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什么?是说下次不要再把他的手腕弄骨折吗?还是说不要继续和恩珠一起开花店? 怡静正在暗自猜测着,不一会儿,耳边再次响起了信宇怒气冲冲的咆哮声。 “我是说以后不许你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你以为你的身体只是你自己的吗?你的身体是我的!从头到脚彻头彻尾都是我的!所以不许你随便瞎折腾把自己弄伤!” 信宇在电影拍摄现场接住了从梯子上失足落下的怡静,这整个过程不过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但信宇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倒流了,他实在不想再体验这种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了,绝对不想了。但是突然,信宇意识到妻子在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看,就像他刚才说过的,那表情就像个傻子一样呆滞。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没什么。” 听到怡静同样呆滞的回答,信宇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转身朝自己的车子等候着的停车场走去。没走出几步,信宇便发现自己的妻子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还不走?” 听到信宇有些神经质的催促,怡静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迈开脚步跟在他后面,边走还边偷偷观察信宇那张自以为是的侧脸。还是老样子,一张总像寒风迂回盘旋般冷酷的脸,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刚才亲口大声喊出‘你的身体是我的’这句肉麻台词的男人。 ‘真是个怪人。’不过几天前有资格发脾气的人还是我,这么快居然就攻防转换了,让他占尽了气势。刚才他明明是在说我傻瓜,可怎么听在我耳朵里像是在说我对这个人很重要的意思呢?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这个男人原本就是个怪人? 怡静低头注视着摆放在自己面前这一排明晃晃的刀子,紧张得狠狠咽了口吐沫,信宇则在一旁用气鼓鼓的声音说道。 “不行的话就算了,明天上班前我可以顺道去办公室附近的地方解决。” 可怡静却当即一脸坚决地拒绝了信宇的提议。 “不,我要做,当然应该由我来做了。” “那就赶快开始吧!” “嗯,好。” 只见怡静哆哆嗦嗦地伸出双手,先用温水将坐在自己面前的丈夫的头发弄湿,把洗发香波打出泡沫,然后开始小心地帮他洗头。 “泡沫没有跑进眼睛里去吧?会不会很疼?” “没事儿。” 其实还是有一些泡沫跑到他眼睛里去了,有些疼,但他还是回答她说没什么,一阵困意伴随着怡静不断抚摸在自己头上的感觉而来,信宇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妻子用不冷不热正合适的水和上洗发香波小心仔细地帮他洗头发,一直到泡沫完全消失,可奇怪的是信宇并不讨厌怡静那双反复抚过自己头发的手。 “我刚才看的好像是说刮胡子的最佳时间是在脸打湿之后的三分钟?” 怡静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认真念叨着这些原本一点儿也不复杂的内容,一边开始紧张地往信宇的脸颊和下巴处涂剃须膏。 “剃须膏要顺着胡子生长的反方向涂抹均匀。” 很快,信宇的下半张脸都被涂满了挂着泡沫的白色剃须膏,活像一个圣诞老人,现在到了最紧要的时刻——用剃须刀刮掉他脸上的胡子。这可是怡静生平第一次拿起如此锋利的剃须刀,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刀锋贴到信宇的脸上。 “从最软的脸颊处开始,脸的边缘部分,然后是脖子,嘴,下巴,还有鼻子……” 听到怡静一直这样口中念念有词的,信宇不禁板着脸问道。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怡静的回答更简单。 “网,网上查的。” 如果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那么现在她应该至少已经帮丈夫刮过一次胡子了吧,也是这样把冰淇淋一样的白色剃须膏涂在脸上,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刀贴上去。可是在过去的两年里,怡静除了晚上睡觉和偶尔帮信宇系领带之外,几乎从未如此接近过他身边。可现在,韩怡静却已经进入到姜信宇周边半径10厘米以内的范围,怡静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而且是非常非常紧张。 “从最软的脸颊处开始,脸的边缘部分,然后是脖子,嘴,下巴,还有鼻子……” 似乎是为了摆脱这种紧张的情绪,怡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同时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信宇的脸,生怕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完全刮干净,怡静可是全神贯注地在帮他刮胡子,格外小心地按住刀锋,怡静的紧张情绪却恰巧通过这把刀传到了信宇的皮肤上,这股紧张劲儿似乎超过了信宇第一次要求和怡静一起睡觉的时候。 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被信宇突然的呻吟声打断了。 “啊!”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还如冰淇淋一般雪白的剃须膏泡沫上,有一部分逐渐被染成了粉红色,因为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怡静手中锋利的剃须刀割破了信宇的脸。 “啊!对,对不起!怎,怎么办啊……” 信宇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子里代替自己大喊救命的怡静,此刻的她手里仍旧举着那把锋利的剃须刀,但脸色却比被自己割破脸的信宇还要苍白。 过了一会儿,只见信宇一边伸出完好无缺的左手擦掉脸上的剃须膏泡沫,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对她说道。 “对不起就说到这里吧,凉水。” 怡静还是生平第一次把别人的皮肤弄出血来,她用颤抖的双手接了一盆冷水递给信宇,信宇接过水盆,开始慢慢冲洗自己光滑的脸,冷水触碰到伤口虽然有些刺痛,但很快,伤口的血被止住了。 “可千万不能留下伤疤啊。” 这可是韩怡静走进姜信宇周边半径10厘米范围内承担起的第一项工作,居然就发生了流血事件,已经把他的右手弄骨折了还嫌不够,现在居然又在他脸上留下伤口,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怡静心里是又抱歉又担忧,正在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傻站在那里时,耳边响起信宇不以为然的声音。 “我,不会吃了你的。” “嗯,啊?” “我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伤口就跟你要医疗费的,你也不用那么胆战心惊的了,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完成的。” 信宇似乎真想按自己说的尝试一下,只见他伸出左手,费力地开始重新往脸上涂剃须膏。虽然说把他的脸被弄破了是怡静的错,但看到信宇这样的态度,怡静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 ‘你是说我做不了就别在这里碍事?要我出去?他肯定,肯定又把刚才在他面前紧张得要命的我看成是傻瓜了。’借着这一股无名的怒火,怡静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剃须刀,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沉着声音说道。 “我说我来做。” “平时我在你身边走来走去都会让你那么讨厌,怎么了?还想在我另外一边脸上也留下一道伤口吗?” 姜信宇此刻的眼神怪里怪气的,他似乎早就知道韩怡静只要走进他周边半径10厘米的范围内就会变得紧张起来,所以才如此嘲弄她的,可是怡静也并不示弱。 “别话里有话了!原本你就很讨厌我的嘛!” 没错,我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会在你面前感到紧张,并不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就像我当初发现你根本不是我曾经想象中的那种好男人时大失所望的感觉一样,你也从来没有真正把身边的位置腾出来给我。 丈夫和妻子就这样用同样一种心情,同样一种意思将对方从自己的身边推了出去。 可是直到现在,这个男人似乎还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个胆小鬼,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也许是这股莫名的愤怒给了怡静勇气,只见她伸出手,用平日里无法想象的力气将那个目前身体有些行动不便的男人重新按回到椅子上,然后抢过他停在鼻翼处的锋利的剃须刀。 “别乱动,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割伤你另外一边脸。” 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凶猛气势,信宇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回应她说。 “如今你也懂得如何威胁别人了啊?翅膀硬了嘛,韩怡静。” “是啊,还有你,现在居然也会刮胡子了,你也长大了嘛,姜信宇。” 怡静一边故意模仿信宇那种嘲讽的语调反击他,一边重新在他的鼻翼处涂上剃须膏,突然,信宇的视线径直盯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鼻翼处满是白色的剃须膏泡沫,样子可笑极了,还有身旁那个得意洋洋的女人,那一刻,信宇盯着镜子,眉头微妙地扬了扬。 ‘这女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可此刻的他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所以不能亲口问问她,只能默默忍受着怡静放在他脸上的剃须刀,因为他知道,如果惹急了眼前这个手里拿着刀的女人,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又或者是因为此刻怡静面朝自己微笑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也是千金难买的一笑啊。 生平第一次,怡静按住男用须后爽肤水的瓶盖用力旋转,瓶盖打开了,一股清爽的香味调皮地钻进了她的鼻子。 “香味很不错嘛。” 信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板着脸用左手吃力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怡静半蹲着挪到了信宇跟前,将他故意避开自己的脸扳过来朝向自己,随后便把爽肤水倒在手掌上,再用手掌轻拍他的脸,直到爽肤水完全被皮肤吸收。 “舒服吧?” 那一瞬,信宇其实很想这么回答她。 ‘滚开。’还说什么舒服,怡静的手掌每接触一次他的脸,爽肤水里的酒精成分就会趁机钻进他的伤口里,脸上就跟着热辣辣地疼,可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头,本想将头别向一侧,试图躲开妻子的手,可怡静居然改变了主意,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开始帮他擦起半干的头发来。 “就算是用吹风机也一定要把头发彻底吹干才行,不然的话这种天气最容易感冒了。” 不知她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尽管信宇一个劲儿地挣扎表示反抗,可怡静用力按住信宇的头,继续仔细擦着。就这样,怡静帮信宇洗头发,刮胡子,还帮他擦干头发,也算是很亲近了,可对于如此亲近自己的怡静,信宇倒觉得有些怪怪的。 “就算是你把我的手腕弄骨折了,这种服务态度好像也有点夸张了吧?要是真懂事了就不要把钱浪费在买那些闪闪发光的破石头上,砍下一根手指来给我就可以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每次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和谐一些,信宇一定会适时地站出来和她重新划清界线,听到信宇这句嘲弄的话,怡静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单眼皮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阴霾。 不过这停顿只有短短几秒钟,怡静的手很快又继续开始工作了,同时用一种相对平淡的口吻说道。 “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是个挺不错的男人,也许当初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上你的吧,谁知道世界上还会有像你这么心术不正的人呢。” 当初怡静没有机会真正认识信宇,所以就单纯被他英俊高大的外表吸引,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爱到只要亲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连同‘我这样一个女人曾经深深爱过你’的告白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就算将来在别的男人身边慢慢老去,她也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初恋。可是当我真的亲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自从他记住我的名字开始,我却开始越来越讨厌他,就因为他是个和我想象中有天壤之别的男人,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人之间的感情原来是如此自私,如此出乎人意料的东西。 “那时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真能和你结婚的,更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每天拿着刀威胁、虐待我。” 怡静一边不停用手擦拭着他的头发,一边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诉说着,信宇则怔怔地望着她。从前他也听到过怡静说起类似的话,但他对当时的怡静的确是一无所知,曾经年幼的她,是用怎样的一种表情,怎样的一种心情远远注视着当时同样年幼的自己呢?在那个春日的傍晚,在身穿丁香色连衣裙的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姜信宇根本不认识韩怡静这个人,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蹊跷,但信宇的确对曾经的那个韩怡静充满了好奇。 ‘如果,如果我在那时就认识了这个女人,在我认识那个现在偶尔仍然会牵挂的女人之前就认识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话,那么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有很大不同吧?’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即使在内心偶尔感觉到瞬间的安定的时候,也无法相信这份已经近在咫尺的平和,仍旧让自己深陷紧张之中,我也许能成为一个正直坦诚的人,那种舒服时就尽情享受安逸,并将那种感觉表达出来的人吧?也许还会以那样一种坦诚的心态和眼前这个喜欢花草和孩子的傻女人相识、相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她就不用花费漫长的两年才走进我周边半径10厘米之内的范围吧。 刚想到这里,信宇不禁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谁知道,也许结果还是和今天一样呢。’最终的结果就是——想象终究是想象,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真正的爱情,把他们两人的生活联系起来的是他胆大妄为的‘抢婚’,于是,他决定不再理会那些自己想也想不明白的事,而是把自己最清楚的事实讲出来。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信宇说这话时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还略带一丝尴尬,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在这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客厅里,这个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怡静的耳朵里。怡静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信宇,而信宇则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说我并不讨厌你,现在。” 眼前这个男人头发还是湿润的,刚刚刮过胡子,脸上干净而光滑,怡静就这样无言地望着信宇看了很久。 ‘我应该怎么回答?对这个结婚两年了才告诉我其实他根本不讨厌我的男人?这到底是不是该高兴的事呢?我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怡静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终于,她决定不再继续瞎琢磨了,只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好了,都弄好了,哇,真是清秀啊,我们家新郎很漂亮嘛。” 这是信宇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没头没脑的赞赏,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漂亮?看来这女人今天的确是吃错药了?’信宇本打算马上回敬她一句的,但怡静的动作还是快他一步。刚刚怡静还像给小孩子抹油一般往信宇脸上涂爽肤水,现在的她则像是在亲吻那个刚刚涂好油的小孩子的脸颊,就那样在他光滑的脸上——确切地说,就是刚刚她在他脸上留下伤口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就像两年前,怡静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印下那个吻的时候一样,这就是她现在能给他的回答,这就是全部。 想象毕竟只是想象,他们两人的开始原本就不是正常的恋爱,而是抢婚,那现在呢? 半径10厘米。 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刮胡子的过程中还会弄伤他脸上的皮肤,一时兴起还可以在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他们就位于这样一段距离的两端,半径10厘米,一段暧昧的距离。 如果不是现在自己的右手有伤动不了,信宇说不定可以伸出手去一把将眼前这个正在往自己脸上的伤口处贴创可贴的女人搂进怀里,可遗憾的是,信宇还不太适应只用左手来完成的拥抱。 “喝杯茶休息一下再继续做吧。” 怡静边说边把滚烫的开水倒进玻璃做成的透明茶杯里,很快,茶杯里的茶叶缓缓浮上了水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香味很独特啊?是什么茶?” “茉莉花茶,听说累的时候喝一杯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对于这种茶中隐藏的故事,怡静彻底省略掉了,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道。信宇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滚烫的茶,视线重新又移回电脑显示器画面。就算是手腕骨折了,他还是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个男人正在用生疏的左手代替骨折的右手艰难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女人则守侯在距离他几步远地方,随时准备回应他因为左手的不便而需要帮助的事,两个人就这样在他的书房里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晚间时光,直到深夜。 咔嚓,咔嚓,啪,啪。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两种声音伴随着时间安静地流淌着,一个是墙上的时钟指针的声音,另外一个则是信宇偶尔用左手手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虽然对两人来说,这种沉默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现在这种沉默和从前的沉默似乎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原来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是尖锐,而且沉重的,而今天的沉默则是圆润,而且让人舒服的。 久久陶醉在这种沉默中的信宇突然将视线转向怡静,此时的怡静正趴在那里认真地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 尽管地上铺了地毯,怡静还是我行我素的直接趴在了地板上,肚子就贴在地上,信宇只不过是想问她摆出这种姿势是在干什么,可怡静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 “啊?啊,没写什么啊!” 太可疑了,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信宇强行将怡静竭力想要藏起来的小本子抢了过来,然后他看到了——那些写在她刚才一直在摆弄的那张纸上的一段新奇的文字,内容大致如下。 必需品。 米——在去hanaromart的路上顺便买回来。 洗发香波,lux.面粉(买多用途的那种) 咖啡(蓝山) ·比从前略微亲近的信宇,花,我们的孩子,花,孩子…… 看着这些又像家用帐簿,又像某种暗号似的文字,信宇不禁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觉察到信宇的神情,怡静马上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本子。 “都说了不让你看的嘛!” “……那是,什么呀?” “没什么,是我的家用帐簿兼便条纸。” 可信宇望着怡静的表情分明是在说‘看起来那并不是事实的全部哦’,终于,怡静认输了,只见她红着脸简短地坦白道。 “其实这个本子的确是我的家用帐簿,但它也是我的日记本,还是我的咒语书。” “咒语书?” 对于这个自己生平第一次听到的词汇,信宇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于是怡静便把自己的本子抱在怀里,然后坐到信宇的脚边,开始仔细解释给他听。 “这是从前我外婆教给我的,她老人家说当你迫切渴望拥有什么的时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复写上几遍,你就能够实现这个愿望,这也可能是从前经常出入寺庙的外婆的外婆教给她老人家的吧,不是有很多人都会把佛经反复抄写很多遍嘛,可是我外婆不怎么识字,特别是佛经那种难懂晦涩的东西,她老人家一看就头疼,所以就更没办法抄写了,这才发明了这种方法作为临时替代品,我小的时候就常看到外婆用那种练习本来写,顺便做帐簿用。” 啊,直到这时信宇才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怡静的外婆,那位被华震集团排挤了三十年的粥棚老人,信宇在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未能亲自拜见她,只有在最后的葬礼上才看到了她的尸体和遗像,如此看来,今天是妻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起外婆的事。 “那真的有效吗?” 如今已经是21世纪信息化时代了,还有什么咒语书?信宇的问话中明显带有一丝嘲笑的意味,怡静却带着异常认真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有效,我被带到我父亲家里以后,我的外婆,因为太想我了,所以就在本子上反复写我的名字,写了有一千多遍呢,后来外婆告诉我她大概写到一千遍的那天,我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粥棚去看她了,我当时是用平时攒起来的零用钱坐出租车去的,当然,还没待到一天就被父亲抓回去了。” 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以一种异常兴奋的语调讲述着自己的光荣历史,信宇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不禁暗自思忖道。 这个女人,看来从小就有很突出的逃跑前科啊,岳父岳母一家一定没少费心。而且,她就因为那一次偶然性的一致便笃定地相信什么咒语的存在,居然还在写什么咒语书,看来这女人只是外表看来像个女人,其实内心还是个没有长大成熟的小女孩。 另外还有一点。 按照她咒语书上所写,她的确是很想要一个孩子,还很想拥有那个正如她所描写的那样——略微亲近的我,很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还有她的宝贝花,就算只能是写在这本所谓的咒语书上的愿望,她仍然那么恳切,那么恳切地祈求着,尽管写在这些咒语旁边的多用途面粉、原豆咖啡显然有些杀风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期望,盼望着。突然,信宇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孩子?这个嘛,要个孩子怎么样?’一个幸福的家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信宇对此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概念,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世的时候,他所生活的那个家庭离‘幸福’这两个字仍旧是相去甚远,此刻的信宇突然想起母亲生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就因为我现在的身体不行了,你就可以如此无视我的存在吗?你家能有今天的繁荣昌盛当初都是托了谁的福!你难道都忘了?现在居然还用依靠我家挣来的钱给那个狐狸精买钻石,买这买那!”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在信宇出生前就已经开始疏远了,尽管母亲是个气度不凡、矜持骄傲的女人,但她的身体却很不争气,母亲对自己虚弱的身体感到很绝望,于是便开始成天地无理取闹,所以父亲很早就开始到别的女人那里去寻求安慰,最后居然选中了和母亲同龄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信宇的父亲作为一个企业家来说是绝对值得别人尊重的,但作为子女的父母,他是绝对不配拥有丝毫尊重的人,母亲经常苦于如何向这样的父亲表达自己那种又爱又恨的感情,终于在信宇十五岁那年黯然离开了人世。在那以后,父亲的那个情人像是等了很久似的,终于占领了母亲的房间。 “我也知道让你接受这件事有些困难,但我们这么大一个家不能永远没有一个把持的人啊,你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 在信宇的记忆中,即将再婚的父亲当时大概就是扔给自己这样一个解释,那时的信宇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所谓的世事无常,很多事就在你眨眼之间就能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年幼的他并没有觉得吃惊,但对于父亲在母亲去世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忙着再婚,甚至还希望得到自己的理解,信宇还是觉得很不爽,但这种不爽他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发泄,反抗是幼稚的,也是无济于事的,他很清楚,所以他决定选择沉默,假装已经理解了这一切。 所以他并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么,但在一段很短暂的时间里,他曾经错以为自己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感受到了幸福,但后来的结果证明那的确只是他自己的错觉罢了。 ‘那这个女人呢?’如今,反正怡静的咒语书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她也就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的了,继续趴在地上自顾自地写着什么,信宇用一种新奇的目光凝视着她。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到这个女人家去求婚的那天,韩家老奶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哎哟,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让我吃惊了,怎么可能?是啊,我们家静珍或静采怎么能合你姜家大少爷的口味呢?从现在开始就当我什么都听不见吧。” 对于那位老奶奶来说,她的长孙女从一开始就是被当作外人看待的,信宇自己至少托高贵的母亲的福,直到十五岁为止还是可以肆意撒娇耍赖的,可这个女人还在襁褓中便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便被人当作一棵杂草般薄待,所谓的爱情,除了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单恋之外,和那个园丁小子在一起享受到的没有丝毫营养成分的爱情就是她感情生活的全部了。 ‘拉拉手,亲亲嘴,这种中学生式的爱情大概就是她恋爱史的全部内容了吧。’在关于爱情和幸福的问题上,姜信宇意识到自己还比那个倒霉的韩怡静幸运一些,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似乎还对所谓的爱情或者幸福抱有憧憬似的幻想,不久以前他还曾经对怡静孩子般的态度给予了无情的嘲笑,可望着眼前的怡静,他不禁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 ‘应该也不错吧?如果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的话。’如果是这个女人,她似乎不会对孩子产生反感,更不会对孩子发脾气,因为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健康健全的,而且她太想有个孩子了,甚至把这写进了她的咒语书,她一定会像刚才对我那样对她的孩子,会帮他洗头发,帮他擦干,然后再帮他往脸上涂爽肤水之类的东西吧,这看起来似乎并不坏。 突然,他的视线越过怡静的肩头,落在了对面墙上悬挂的时钟上。 “2点50分,时间也很合适嘛。” “什么?” 怡静一直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咒语书,所以根本没有听懂信宇在说什么,刚刚还只能听到时钟指针声和信宇敲击电脑键盘声的书房里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那是信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声音,随后是他朝某个方向挪动脚步的声音,最后是信宇按下书房一侧的音响开关,塞进唱片的声音。 “lookatme(看着我)。” 最后,当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怡静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信宇。 i‘mashelpleasakittenupatree…… 我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猫伏在大树上……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 你难道不知道他正在引诱我吗? 柔和温馨的歌声,这就是怡静曾经试图在强迫信宇配合自己的那天晚上作为背景音乐制造气氛的那首歌,可是现在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放这首歌给自己听呢? 信宇将唱片塞进音响之后,便一步一步地缓缓朝怡静走过来,随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而且就在怡静的身边,距离近到两人几乎可以鼻子碰鼻子。 “正好2点50分,我们开始吧。” “什么?开始什么?” 这个男人的目光看起来居然像虎视眈眈盯着老鼠的猫一样,他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信宇早已读懂了怡静表情里的这些疑问,只见他两眼闪闪发亮,嘻嘻笑着对怡静说。 “孩子啊,你不是说2点50分挺合适的吗?那我们就开始吧,现在就开始。”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andit‘sjustwhatiwantyoutodo.他一定会承认他是在诱惑我吧?可这诱惑正是我一直期盼着的。 在流淌着柔和歌声的书房地板上,正如信宇所表达的那样,他们做到了。 就算铺着地毯,这里也毕竟是书房的地板啊,实在是有些尴尬,为什么偏偏是efitzgerald的《misty》?为什么偏偏是在书房的地板上?对于怡静的这一系列问题,信宇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话。 “因为我想这样。” 如果按照他这么说,那么billyholyday显然太过忧郁,而sarahvaughan又因过于花哨而变得过犹不及,所以e是最合适的,而且有这种最恰当的背景音乐做烘托,人会自然而然地更想做那件事。 尽管这次信宇仍旧占据了绝对主动,但奇怪的是怡静并没有因此而发脾气,只是觉得这次起码后背靠的是相对柔软的棉质地毯,这一点还是值得庆幸的。 后背接触到的棉质感触不知为何和平日完全不同,怡静只觉得阵阵寒意,身上不禁冒出了很多鸡皮疙瘩,但也许出现这种反应的原因是来自于边低头俯视着她边脱去她衣服的这个男人。 信宇光滑的舌头探进了怡静的嘴里,她立刻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信宇反复抚摸着她的胸部,她的大腿,在恰倒好处的前戏之后最终迎来了高xdx潮的片刻,他会根据气氛的不同时而剧烈疯狂,时而温柔细腻地掀起她的阵阵狂澜,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宇达到了高xdx潮,整个过程走向了结束。尽管这种事情根据气氛和心情的差异,所需要的时间和热度也会略有不同,但这的确是件相对单纯的事,可坦白讲,对于这个在过去两年间重复过几百遍的单纯过程,怡静仍然没能完全适应。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学习能力太差?还是我患上了传说中的性冷感?’如果这两个原因都不对的话,那就是我仍然无法忘记第一次和这个男人肌肤相亲时的那种屈辱感? 虽然怡静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这三种原因之中的一种,还是这三种原因同时存在,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每当这个男人的手触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韩怡静就会因为紧张而觉得脖子一阵阵发紧。曾经,怡静只是用嘴唇碰到他曾经喝过的茶杯就会心里一阵悸动,面对这样一个曾经让我如此心跳加速的男人,我为何会害怕他的抚摸和触碰?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一样,不,是好像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别人,不认识的男人,陌生人,我不爱的人。 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那么讨厌碰我。但是今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在这个两人第一次躺到棉质地毯上的这个晚上,就发生在这个流淌着六十年前黑人女歌手吟唱的歌声的书房里,而怡静也是第一次没有对信宇的抚摸产生恐惧。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andit‘sjustwhatiwantyoutodo.他一定会承认他是在诱惑我吧?可这诱惑正是我一直期盼着的。 ‘是因为第一次打开的bgm?还是因为眼前正低头俯视我的那张干净光滑的脸上那个不协调的创可贴,那个我一手造成的伤口?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同于往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想到这里,怡静不禁在心中暗暗对着自己大叫‘别再想了!’,然后便闭上眼睛等待着他温热的双唇。可是,一,二,三……直到她数到七,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嘴唇。 数到八的时候,怡静终于感觉到了信宇的嘴唇,但这次他的嘴唇却移到了自己的耳际,怡静很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了信宇的声音,但那只是他的呼吸声,而随后,传来了这样的话语。 “我的新娘,你的爱是那么美好,你的爱比葡萄美酒还要甜蜜,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香水能够和你散发出的香气比拟。” 怡静始终闭着眼睛,在什么也看不到的一片漆黑中,唱了六十年爱情歌曲的黑人女歌手低声吟唱着,在她歌声的间隙,又加入了一个新的声音,那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歌唱,歌词直白得幼稚,怡静不由自主地睁开双眼,顿时,这个声音的主人英俊的脸庞便映入她的眼帘。 “好像从前也曾经有个男人娶了一个像我这样浑身散发香气的女人哦。” 信宇听了这话便立刻将头埋进怡静的脖颈深处仔细闻了闻,像是要检验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从前?是在书里看到过的吗?是什么书?” 此刻的怡静已经比刚才放松多了,她带着一脸温柔的神情问道,可是一直把头埋在她脖颈深处的信宇听到她问话的那一刹那不禁浑身僵住了,不过那只是很短暂的瞬间,很快,黑暗中传来他的回答。 “阿该书,可以说它是普通宗教经传书籍无法比拟的那种色彩浓重的爱情作品吧。” “你还看过圣经?” 姜信宇这家伙居然读过圣经?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眼前这个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姜信宇曾经对那种信仰宗教的人十分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整天沉浸在虚无幻想里的懦弱的世俗人,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怡静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信宇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看那种书?我只不过突然想起一个曾经一度热中于那个什么阿该书,还因为爱上某个人就变得像疯了似的,爱得死去活来的朋友罢了。” 每当他说起‘爱’这个字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声音里总会搀杂着一丝微弱的寒意,还有一丝淡淡的绝望,但不过几秒钟之后,轻柔地落在她脖颈上的嘴唇绝对比他的声音要温柔得多。 很快,怡静又感觉到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结婚两年来,怡静第一次没有对他的触摸感到反感,不仅如此,她的内心甚至还因为这种触摸而悸动不已。 —我的新娘,你的爱是那么美好,你的爱比葡萄美酒还要甜蜜,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香水能够和你散发出的香气比拟。 刚刚信宇说过的话反复回荡在怡静的脑海里,在他湿润的双唇和温柔的抚摸下,怡静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只觉得两腿之间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流动,很快,怡静闭上眼睛,同时用自己的双臂环住了信宇的脖子,悄无声息地,也是炽热如火地。 分不清自己的左脚和右脚,分不出哪个是手套和帽子,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我似乎再一次身陷爱河了,这一次同样无法自拔。 音响里传出的柔和旋律久久弥漫在静谧的房间里,歌声中的女人反复吟唱着爱的告白,信宇扬面躺在书房的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则被这歌声填满,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不由自主地小声嘟囔出一句感想。 “真该死,这歌词怎么这么肉麻。” 还有更让他郁闷的事——如此肉麻的歌词居然和他此刻的心情恰倒好处地吻合了,不过一小时前,他只是为了让这个死心眼的女人乖乖躺到书房的地板上,是为了哄骗她才选了这么一首歌。 ‘该死,该死,真是该死!我怎么可以在短短一小时的时间里就彻底改变初衷了呢?’突然,信宇的视线转向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怡静,熟睡中的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首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歌对这个女人来说居然起到了相反的催眠效果,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而且她睡得是那么香甜,像个孩子一样,又或者是一只喝饱牛奶后心满意足的小猫,紧闭双眼沉入了梦乡。 “这个自私的女人。” 可是这句话连信宇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可恶,这种责备实在是无理取闹,让怡静如此疲倦地沉入梦乡的人正是信宇自己啊,刚才的他就像是第一次触碰到女人的身体一样,他疯狂地抚摸她,亲吻她,试探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因为她实在是太甜美,太诱人了,由水分、骨头和肉组成的人的身体居然会如此芳香,如此甜美,信宇觉得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妙事。 突然,信宇再一次将自己的脸贴到怡静的脖颈处,猛吸了几口气,用力地闻着她身上的体香。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香水能够和你散发出的香气比拟。’ 信宇此刻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真实了,没错,从她第一次对他表白说‘我喜欢你’,然后踮起脚尖莫名其妙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的那个时候起,这个女人就是如此芳香甜美的,而且他似乎也是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彻底占有这个女人的。 “这么看来,我似乎是很早以前就已经不知不觉被你征服了嘛。” 信宇对着熟睡中的怡静低声耳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信宇不禁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我怎么会被这个女人征服呢?”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我已经下了狠心,从此不再让自己拥有任何珍贵的东西,再也不让自己因为失去那些珍贵的东西而流泪伤心,再也不要那种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会失去的东西,那种让我变得脆弱的东西。虽然人们都说拥有的东西越多越好,但真正在乎的东西则是越少越好,这个道理我可是用自己刻骨铭心的教训换来的,而我现在怎么可以这样? 信宇越想越觉得郁闷,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很委屈,他很想立刻摇醒身边熟睡的这个女人,大声告诉她‘我绝对不是被你征服了!’,但最终,尽管他心里对这件事很是恼火,但现实中他也只是将视线转向怡静,只见她白皙的肩膀在阵阵寒意中微微颤抖着,信宇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将自己的衬衣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用姜信宇的方式归纳出结论的话,那应该就是下面这句话。 我恋爱了,爱到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 信宇怔怔地望着自己伸向怡静的右手——他错以为那是自己的左手,在那首重复诉说了几十遍自己陷入爱情的歌声中,信宇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抚摸怡静的秀发,随后他弯下身子,依次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脖颈上,最后停在了她胸前左侧心脏的位置上,耳边传来怡静有节奏的心跳声,伴随着e那首描述身陷爱情的美妙感觉的歌声,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耳朵,还有他的心。 “你,现在真正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 一旦做出最终的决定,信宇马上感觉到自己的心,还有自己的头脑都一下子轻松起来,直到这时,信宇才想起自己还有今天必须确认并回复的工作信件没有看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怡静。 “虽然我也不忍心,但看来一会儿确认完邮件之后还是得叫醒你了,也许我这一只左手还可以应付敲打电脑键盘的活,但要我一只手把你抱到床上去,似乎还是有些难为我啊……” 话说到这儿,信宇的声音突然停在了半截,准确地说应该是从他打开自己的电子邮件信箱的那一刻开始。 from金嘉妍—to姜信宇信宇怔怔地坐在那里,目光许久没能从打开的电子邮件信箱画面上移开,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显示在自己邮箱画面中的那个名字上。 “嗯,好冷……” 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信宇的视线才从电脑屏幕上转向仍然躺在地板上熟睡的妻子,看到如孩子般沉入梦乡的怡静,信宇僵硬的表情才略微缓和了一些。在那之后的5秒钟里,电脑鼠标的箭头始终游移在那封突如其来的电子邮件附近,最终,信宇没有打开那封令人不快的邮件,而是直接把它拖进了垃圾筒。 12.幸福的人vs不幸的人 那种觉得自己很幸福就自以为是的人,我无法原谅,那种人拥有的幸福,我更不认可,我一定要让他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五周之后的某一天,张女士的眉头皱得像卫生间垃圾筒里揉皱的手纸。 “你这个臭丫头!我不过是让你帮忙挪一挪那个花瓶,谁让你把它打碎了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对不起,母亲。” 如今正式担任姜信宇母亲身份的这位张柔美女士可是个性格极端‘热情’的人,年轻时就曾经满腔热情地站在舞台上唱歌,也因此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初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人很快展开了热情如火的恋情。岁月荏苒后的今天,她又将这种热情充分发挥到了另一个方面——那就是批评挖苦那些自己看着不顺眼的人。 “对不起?看来你打算一直靠说对不起过日子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别再做那些让我血压一个劲儿往上升的事了好不好?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好笑,所以总是有意顶撞我,让我发火的啊!” 还是老剧情,今天这个老女人同样努力扮演着她那个刻薄狠毒的婆婆形象,只是程度比以往更严重罢了,但怡静并不反驳,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跟她道歉。其实怡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那个关键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导致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但无论如何,因为那个瓷瓶是她那位有名的公公亲手制作的,打碎如此贵重的东西,毕竟是她韩怡静的错。 “不是的,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不小心了,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算了吧,我是不会再让你这个冒失鬼帮我做任何事了,不过我听说你丈夫的手腕之所以会骨折,都是拜你所赐啊?哎哟,也真是够可以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进了我们家的门儿呢……” 这是位于狎鸥亭的婆婆家里每天都会准时上演的戏码,而张女士的职责永远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编造剧情和对白,所以怡静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听她教训,只等她终于发泄完的时候,到那时候自己再道一次歉就可以走了,怡静此时很想躲到什么地方去踏踏实实地歇一会儿,这种浑身软绵绵的乏力感似乎是因为感冒的原因,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婆婆明明会持续很久的训话远比想象中简短得多呢?答案就是——因为今天同样的场景里多出了一个看客。 “没想到您那么关心我的身体啊,母亲。” 这个声音低沉而平静,但却绝对具备威胁性,张女士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脸上的表情有几秒钟是紧张的,但很快,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傲慢威严的姿态,对面前这个名义上的长子说道。 “我们女人家的事不用你们男人插手,太有失身份了!” 但认为这个理论具备充足说服力的似乎只有张女士自己一个人,对面的男人却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既然正面攻击没有得手,就采取侧面攻击,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完全不符合一个长辈的身份和地位的,连那些不懂事的下人们看了都会觉得幼稚可笑。” 张女士从前也曾经听亲生儿子用‘幼稚’这个词来评价自己,当初听到亲儿子嘴里说出这个词时已经是很生气了,现在她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 此刻,这个老女人被信宇气得双眉倒竖,牙齿直打颤,信宇却十分不以为然,仍旧有礼貌地望着她,同时话道。 “时间差不多了,您现在是不是该出发了?” 今天是大成集团的创立纪念日,所以晚上会在下属饭店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原本大家单独赶赴饭店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一向因为自己家庭不和的问题而头疼的姜会长还是强力主张大家一起同时进场,他是希望子女们能够护卫着他们的长辈走进会场。信宇无可奈何之下接受了父亲的命令,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就在自己抽身出来和随行的秘书们交代一些工作的空隙,妻子就被那个老巫婆刁难了。 “如果您吩咐她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的话,那从现在开始这个人就交给我来负责吧,我们一会儿在会场见吧。” 信宇边说边一把拉起妻子的胳膊转身往外走,此时的怡静正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信宇,而被他俩甩在身后的张女士尖锐的喊声很快便跟了上来。 “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护着她了!” 听到背后张女士的话,怡静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她说的没错,这个场面是从结婚到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是身边这个背过身去拉着自己往前走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继母,目光和眼前这个父亲的小老婆同样凶狠。危险啊,危险。 就在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一触即发,电闪雷鸣的声音马上就要响起的时候,怡静却只听到信宇说出很简单的一句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就从现在开始。” 信宇以一句简短的回答结束了这段极其不愉快的对话,随后便拉起妻子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完全无视于身后那个恨不得一刀杀死他们的继母恶狠狠的目光。 信宇就这样牢牢抓住怡静的手腕,大步流星,而且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一旁的怡静不禁小声嘟囔起来,尽管她知道无论如何,在这个男人生气发脾气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招惹他的,但她的确是不想再继续这样被拖着往前走了。 “我说,你就不能走慢点儿吗?我今天可是穿了很高的高跟鞋啊。” “……”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拉着我朝大门的反方向走啊?” “……” “干吗发那么大脾气啊?挨骂的人是我,而且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呀。” 听到怡静这么说,信宇突然停住了脚步,一直望向前方的视线此刻也突然转向了怡静,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怕,怡静不禁吓得扭过头去,她觉得如果继续被他这样看下去的话,自己的脸一定会被看出一个窟窿来,可耳边还是传来了信宇那和眼神同样响亮可怕的声音。 “你是不是傻瓜?她那么骂你你居然还说没什么?” “是呀,是没什么嘛。” 听到怡静如此淡然的回答,信宇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皱,似乎是在说‘这女人难道真是缺心眼儿?’,于是怡静朝信宇咧嘴一笑,然后用自己的手搭在信宇的耳朵上对他轻声耳语道。 “像今天这种情况的确是我的不对,所以在她骂我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啦,现在站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婶就是个青蛙女王,所以她只是在呱呱呱地叫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声音,奇妙的是我这么试着想了5分钟以后,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和青蛙叫没什么区别了。” “……” “而且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那个女魔头?” 信宇不禁反问道,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疑惑不解,显然是被她奇怪的话吓了一跳,怡静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小的时候,就是在去父亲家之前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曾经在电视里见到过你母亲,当时我就想了,这个漂亮的阿姨歌唱得真好听啊,当然,现在我偶尔也会觉得她看起来和当初那个唱歌的漂亮阿姨一样。” 听着怡静的话,信宇从鼻子里挤出一丝笑。 “那个时候当然漂亮了,不然我父亲也不会被她迷住了啊。” “可是当初那个漂亮的阿姨经过二十年的时光之后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看起来有些可怜,现在已经没有人喜欢她了嘛,连仁宇弟弟有时候看起来都让人心酸,看来人年纪大了,变老了,实在是件很可悲的事啊。” 信宇有一刻是很想反驳自己这个天使般善良的妻子的,他想告诉她,张柔美这个女人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变成这样,而是原本就是一个野心很大,很贪心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她可以用自己的美貌遮盖住本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皱纹和一直隐藏起来的贪心便一股脑地全都原形毕露了,所以所谓的年纪大了,变老了是件可悲的事之类的言论和怡静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但这些话还没出口都觉得别扭,所以他最终决定换个话题。 “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看起来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面对信宇的提问,怡静只是微微一笑。 “就算告诉你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信宇马上用异常认真的表情正色回答道。 “至少我可以帮你教训她嘛,那样的话那个女人就不敢轻易欺负你了。” 听到这句话,怡静脸上的苦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怡静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宇,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 就在信宇开口问出‘你盯着我干吗?’这句话之前,怡静带着一脸棉花糖般甜蜜的微笑对他说道。 “谢谢你。” 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教训他,结婚两年来第一次听到信宇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此刻这句话听起来再出乎意料,再幼稚可笑,语气再凶狠,怡静还是想对能为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信宇表示感谢。虽然小时候经常被奶奶刁难和虐待,父亲也会经常在这种时候听她发几句牢骚,诉几句苦,但这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也正因为这样的经历,怡静慢慢总结出一个道理——‘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没必要告诉别人,因为那都是无济于事的。’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生平第一次有人表示会在她受委屈和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她报复,怡静不禁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走进这个男人周边半径10厘米的范围内了,于是鼓起勇气问了一个问题。 “可是为什么你和她之间的关系那么不好呢?就因为她是继母?” 这次则是信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怡静看。 如果真的要历数其中的缘由,恐怕数量要多过天上的繁星了,于是信宇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挑出众多理由中最容易被怡静理解的一条告诉她。 “我就是导致她亲生儿子一条腿残疾的那个人。” 和平时一样简单明了的回答,他就这样随意地撇了撇嘴,同时扔出这样一个回答,完全不解释任何和这个回答相关的前因后果,只是这一句听起来异常可怕的回答,会让人笃定他就是弄断自己同父异母弟弟一条腿的那个人的回答,但是,怡静却下意识的感觉到这句话远远不是事实的全部。 “真的是那样吗?” 怡静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不快,只是用一双清澈宁静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就是这种认真的神情,信宇最讨厌的表情,我是个坏人,可她的目光明明在逼他不要再继续装坏人,信宇最讨厌这种目光。 不过10秒钟之后,终于,信宇耸了耸肩,不得已地开口了。 “当然不是,不过最终的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 “但那毕竟不是你的本意啊,你向他们道歉了吗?” “没用的。” “试都没试过就说没用?” 在怡静接连不断的追问下,信宇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他又一次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然后简单地回答道。 “没有用就是没有用嘛,反正后来作为报复,他们也狠狠害了我一回,这样一来我觉得我们两边算是扯平了。” 信宇此刻很想尽快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但怡静却打破了他的希望,又一次开口追问道。 “那除了母亲之外,你有没有向你弟弟直接道过歉?” 瞬间,信宇的表情像是刚刚被谁猛打了一棍子,傻傻地望着怡静,真的,此时信宇真觉得自己像是被别人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似的。 ‘道歉?我曾经向那个家伙道过歉吗?’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信宇飞快地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着,但却只想起了一个场面——当时的继母彻底扔掉平时的优雅与高贵,一边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大声喊着‘是你把我的宝贝儿子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对于从那之后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自如的弟弟,自己好像……从没有道过歉,不对,不是好像,而是的确没道过歉。 信宇正在想着,突然,耳边又响起了怡静的声音。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怡静似乎已经从信宇的脸上读出了他的回答,于是便带着一种特别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用自己的小手拍了拍信宇宽阔的肩膀,一边拍一边说道。 “虽然我嘴上是在说你,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曾经做过很多事后会觉得‘我怎么会那样呢?’的事情,不过呢……不管怎样,明年我就三十二岁了,是比现在更加成熟的年纪了,所以呢,我希望你的三十一岁也比现在的三十岁成熟,我们一起努力,尽量减少让自己后悔的事吧,好吗?” 怡静轻拍自己肩膀的小手,还有她异常平静的声音,所有这些都让他感觉到一种温柔和温暖,真是有些荒唐,瞬间,有一句话几乎从信宇的嘴里脱口而出。 ‘闭嘴!你也只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少在这儿摆出姐姐的姿态充大辈儿!’开什么玩笑?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道歉?我又有什么好道歉的?那都是人生的失败者才会干的蠢事,要不就是那些懦弱的人常常因为忐忑不安才会后悔或者道歉,我对这种事情可没兴趣。 信宇此刻有千万种反驳怡静的理论在嗓子眼里整装待发,但奇怪的事发生了,那所有一切的理论最终都没有转换成声音发出来,他的身体正在背叛他的意志,选择了另外一种举动。 “啊……” 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亲吻,怡静不禁暗地里吓了一大跳,就算是再宽敞的院子,总会有人进进出出看见的,而且又是大白天的,这样多不雅观?可是对于怡静关心的所有这些问题,信宇统统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只是肆意地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还有嘴唇上温柔地亲吻着。 当信宇的嘴唇落到怡静的鼻尖上时,她还边用力挣扎边大声喊叫着“干什么”,可当信宇的嘴唇移到她的脸颊上时,她的所有挣扎全部停止了,脸颊,嘴唇,轻柔地、缓慢地、逐渐接近自己的他的嘴唇,他的亲吻,怡静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我今后要努力不和这个女人发脾气。 我今后要努力对这个男人更加真诚。 我们也许就从现在开始真正相亲相爱的生活。 初冬季节,透过干枯的树枝间的缝隙,在傍晚夕阳玫瑰色的光线照射下,院子的某个角落里,怡静忘情地、静静地接受了信宇的拥抱,还有他的亲吻。这个亲吻对方的男人,还有那个被亲吻的女人,他们当时都太过专注于彼此的感觉,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偷偷地注视着他们。 “刚才的场面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怡静说自己需要补妆,所以先走了一步,只剩下信宇一个人仍然站在院子里徘徊,就在这时,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松树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是仁宇,而这就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真是越想越觉得可惜啊,华震集团那个老太婆偷偷藏了这么多年的大孙女,我对她也很好奇啊,如果我能比哥哥你先动手的话,这么好的女人,说不定早就成了我的所属品。” 原本就是他在暗地里偷窥别人的私生活,他不但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还用如此不以为然的语气说话,尽管仁宇平时就是个喜欢把真话当作玩笑来说,而把玩笑当作真话来讲的人,但今天他刚刚开的这个玩笑是他至今为止开过的所有玩笑中最恶劣的一个。 “不要在这里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会很不高兴的。” 他说的没错,如果两年前第一次认识到怡静身上闪光点的不是自己,而是仁宇那家伙的话……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信宇很不爽了,但对于信宇明显不悦的神色,仁宇却仍旧和往常一样视而不见,接下来,信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呢?这可是我说过的所有话中最最接近事实的话了。” 信宇仍旧一言不发地盯着仁宇,仁宇只是温柔地一笑,随后继续问道。 “一个好女人,还有和这样一个好女人一起建立的温馨家庭,真是完美的幸福啊,你是想说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渴望拥有这种幸福吗?我觉得那样未免太过牵强了。”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从来都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呢,只要数数一个月之内你身边换过的女人就不得不这样想了。” 尽管怡静劝信宇应该向这家伙道歉,但信宇此刻却正极力忍住自己想在那张看起来就别扭的脸上狠狠打上一拳的冲动,一边忍一边还在心里默念着。 ‘要忍住,别冲动,能忍者即是福。’不管信宇喜不喜欢,这个人都是他的弟弟,不管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这家伙的一条腿已经折了,而且今天毕竟是对全家来说很重要的日子,况且还要带这家伙一同出席姜家那个盛大的宴会,所以千万不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伤口。信宇开始在心里暗暗数数,当他数到十二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也能用完全理性的口气对那家伙开口了。 “如果你是喝醉了,那最好现在就拿凉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再出发去宴会场,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还有,如果你想让别人相信你说的话,平时就多注意你自己的行为。” 如果换作是平时,信宇一定连这几句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转身拂袖而去了,但刚才已经提到了,由于妻子怡静的忠告,此刻信宇的心略微有些被软化了。 但是弟弟仁宇却没打算让哥哥就这么轻易地转身而去,他匆忙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准备离去的信宇的胳膊,这个动作和平时的仁宇简直是判若两人,只见他带着一脸急切的表情问道。 “你幸福吗?” “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别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哥哥你,现在觉得幸福吗?你会因为除嘉妍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而觉得幸福吗?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幸福的吗?”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地站在那里,他们拥有同一个父亲,分别形成在两个女人的子宫里,前后只相差六个月的时间,所以,他们同样不幸。信宇实在很讨厌这家伙,他作为那个女人的儿子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于是在逼死信宇亲生母亲这件事上,他可谓是立了头等功劳,可是后来,他的腿因为信宇的原因残废了,每次看到他,信宇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愧疚感,所以他很讨厌这家伙。 “那个女人,我是说嫂子,你爱她吗?哥哥最终也因为那个蜜糖般甜美的爱情感觉到幸福吗?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仁宇总喜欢瞪着他那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没完没了地问一些信宇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信宇实在是很讨厌这个家伙,此刻紧紧抓住他胳膊不放的这只手也让信宇讨厌透了,于是他用力试图甩开仁宇的手,同时生硬地回答道。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这句冷淡生硬的回答在仁宇身上所起的效果绝对大大出乎信宇的意料之外,瞬间,仁宇那张一直保持着紧张神情的脸像休眠的火山、凝固的灰烬一般僵住了。 几秒钟之后,僵硬的表情突然从仁宇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时一贯挂在他嘴边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柔和的微笑。 只见他带着那一丝微笑朝信宇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 “是吗?你说你也不清楚?你是这么说的吧?那我就明白了。” 那种急切的神情以当初它出现在仁宇脸上时的速度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他自始至终从未露出过那种表情似的,平日里总挂在嘴边的适度温柔而轻松的微笑重新出现在仁宇脸上,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放开了一直抓着信宇的手。 “你先走吧,我擅长寻宝游戏的哥哥,我会听哥哥的话,等酒醒了以后再出发。” 仁宇边说着边朝信宇摆了摆手,似乎是在示意哥哥‘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然后便转过身去,蹒跚着朝身后几步之外的喷泉走去,走到喷泉跟前,仁宇弯下腰,开始用细细的喷泉水柱打湿自己的脸,就好像真的听从了信宇的话,用冷水敷在脸上,让自己从酒劲中清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仁宇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危险可怕,但那一刻,信宇却不知道该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说些什么,几秒钟之后,信宇只勉强说出了这几个字。 “别太晚了。” 听到哥哥的嘱咐,正用冷水洗脸的仁宇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正因为这样,信宇没能看到此刻仁宇的眼神,那是一种任凭冷水如何清洗,依然如火一般熊熊燃烧的异样眼神,还有那张和怒发冲冠的人一般通红的脸。 “你,你的脸怎么了?” 看到脸和衬衫都被水浸湿一大片的儿子,张女士不禁问道,她好像刚刚哭过,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作为张女士的儿子,仁宇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最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出席各种聚会活动,可今天她却连妆都还没化,两只眼睛红肿着,儿子忍不住带着奇怪又怜惜的语气问道。 “母亲您的脸怎么了?您哭过了吗?” 平日里,儿子是很少如此温柔和善地对待自己贪心的母亲的,可此刻的儿子却用自己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这个老女人的脸,在他轻柔的抚摸下,这个看起来已经十分衰老的老美人眼睛里居然也流出了一行热泪,涂着唇膏的嘴里也开始发出呜呜的哭声。 “妈妈,妈妈快要被气死了,仁宇啊,我也,我也是你爸爸明媒正娶嫁过来的,可是那些人直到今天还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嘲笑我从小就得站在舞台上唱歌卖艺,再用辛苦赚回来的钱养活自己!呜呜呜,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说我幼稚,呜呜呜,呜呜呜呜。” 仁宇虽然记得自己也曾经用幼稚这个词评价过母亲,但此时,他却选择了沉默,只是一味紧闭着嘴,把眼前这个将近六十岁花甲年纪却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母亲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背脊。 “他实在是太不象话了,信宇,这家伙,居然敢把我们漂亮的母亲弄哭,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一顿?” 在他温柔平静的安慰下,老女人的哭声终于渐渐停止了。 “你凭什么教训他啊?真的吗?真的会去教训他吗?” 即使是在信宇弄断他一条腿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可是今天,这个孩子却第一次用‘信宇,这家伙’来称呼自己的哥哥,甚至还说要为了母亲狠狠教训哥哥一顿。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张女士很好奇此刻说出这种狠话的儿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她企图挣脱儿子的怀抱,抬起头来看看他。可是她越是挣扎,信宇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根本不让她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脸。 刚开始时,张女士的确对于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觉得有些尴尬,但那只是暂时的,其实,儿子许久以来难得表现出的这种亲近表示已经让张女士得到了一定的心理安慰,于是她开始以一种明显有力于刚才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是啊,是啊,除了我的儿子之外还会有谁能理解我呢?所,所以啊,你现在也了解妈妈的心情了吧?对于今天妈妈要做的事,你也不会再反对了吧?我的仁宇,你会帮助妈妈的吧?” 对于母亲的这个问题,仁宇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大概几秒钟之后,张女士已经开始对儿子的沉默感到些许不快了,正当她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嗯,好吧,妈妈。” 张女士和儿子仁宇搂在一起,而且仁宇将自己的下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所以张女士并没有看到儿子当时的表情,也正因为这样,张女士永远不会知道儿子在回答自己‘嗯,好吧’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表情。仁宇对眼前的母亲充满了怜惜之情,但同时又带着一丝悲伤,似乎对自己的话缺乏自信似的,当时仁宇的脸上就是这样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神情。 ‘其实,妈妈,我还是没办法理解你,你那种不断得到,不断得到却永远感觉到不安的心情,我真的不了解。但是哥哥,不,是信宇那家伙,我很想彻底地伤害他一次,我已经想到快要发疯了。’突然,仁宇脑海中浮现出30分钟前亲眼看到的情景,在干枯的树枝掩映下,在阳光与寒风相伴起舞的院子里的某个角落,信宇和他的妻子神情拥吻的场面,当然,仁宇并不是一开始就为偷窥别人爱情隐私而躲在那里的,因为他虽然很喜欢画女人一丝不挂的赤裸身体,但对偷窥别人接吻之类的细节却没有任何兴趣。 仁宇本来是想把今天母亲精心策划的荒唐计划向哥哥和盘托出,以便信宇事先想好应对之策,但就在他刚要张口叫住哥哥的时候,嫂子的那几句绝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却不经意飘到了仁宇的耳朵里。 “……你道过歉吗?……不过呢……不管怎样,明年我就三十二岁了,是比现在更加成熟的年纪了,所以呢,我希望你的三十一岁也比现在的三十岁成熟,我们一起努力,尽量减少让自己后悔的事吧,好吗?”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劝说,也像是在给他加油鼓劲,又像是在耳语般低沉地歌唱,就是这个声音,其实仁宇在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觉得训诫味儿实在是太浓了,他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已经三十几岁的人了,这个仅仅和姜信宇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女人居然用这么软绵绵的美丽声音对着他喋喋不休,实在是可爱至极。’而且实在是可怜啊,姜信宇就是姜信宇,所以他一定会对这种教训似的口吻嗤之以鼻的,他就是这样一种人,哥哥听到嫂子如此正直幼稚的话会笑成什么样呢?如果他没有当场喊出‘住嘴’就算嫂子幸运了,因为仁宇所认识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哥哥却背叛了他的所有期待和预料,他并没有喊出‘住嘴’这样的话,而是一把拉过他的妻子抱在怀里,然后深情地亲吻了她的额头、鼻尖、脸颊,最后是嘴唇,就像是在给自己最珍贵的宝贝献上祝福的吻。 ‘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干什么?’就算是突然看到雷电打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仁宇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惊讶,他拨开刘海处的头发,一直站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之间无数次的亲吻,仁宇自己也曾经和数不清的女人接过吻,但此刻的仁宇却似乎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和女人接吻的场面似的,简直是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因为那不是单纯的嘴唇碰嘴唇,而是一种爱情动作的集中表达方式,这样的接吻仁宇没有见过,更没有亲身经历过。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初春枝条般柔软鲜活的胳膊紧紧抱住彼此的身体,眼睛微微闭起,轻柔地,轻柔地在对方的脸颊和嘴唇上印下深情一吻,那感觉就像鸟用自己的喙相互触碰。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姜信宇居然也会有如此饱满甜蜜的神情,那种神情里充满拥有对方的坚定信念,连眼睛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那一瞬间,仁宇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年长自己‘6个月’的哥哥产生了一种羡慕的心情,正是这种羡慕驱使他紧紧抓住哥哥的胳膊问出那个问题。 “你幸福吗?” 也许我到死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种喜悦,还有那种幸福了,虽然我和成千上百个女人接过吻,但像你们那种饱含深情的吻,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尝试了。但是只大我六个月的哥哥,你是怎么把如此美妙的幸福弄到手的呢?你不是也曾经和我一样不幸吗?你回答我,快回答我,求你了。 可是当他满怀真诚地提出这个问题,当他以落水者抓到一颗救命稻草的那种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被他称作哥哥的人给他的回答却异常地简单明了,而且丝毫没有诚意。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那一刻,仁宇生平第一次希望信宇,这个只比他大六个月的哥哥最好当场就能被天上的雷霹死。 ‘不太清楚?你是说你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幸福?下地狱去吧,你这个坏家伙。’到这一刻为止,仁宇其实并不讨厌哥哥,因为他知道正如同自己的不幸生活一样,哥哥同样是不幸的,但是现在的哥哥不再是当初那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人了,不,不只是摆脱了不幸,他甚至还获得了幸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幸福,当我问他是否幸福的时候,他居然一脸傲慢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 “我也不太清楚。” “……绝对无法原谅。” 张女士突然听到儿子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脸上不禁显出不解的神情。 “什么?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听到母亲的问题,仁宇用异常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对吧,妈妈?” 那种觉得自己很幸福就自以为是的人,我无法原谅,那种人拥有的幸福,我更不认可,我一定要让他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就算要运用再恶劣卑鄙的手段,现在的我也都能做到。 突然,仁宇想起那个被信宇搂在怀里,闭起眼睛把额头贴在丈夫嘴唇上的怡静,那一刻,他的心由于愧疚感而狂跳不止,可他很快对自己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此刻有另外一个气得冲昏头脑的我在控制着一切,我也拿他没办法。’靠在儿子的胸前,张女士不禁想道。 ‘如今儿子似乎终于振作起来了,他已经明白自己的饭碗必须要由自己来争取的道理了,虽然有些迟,但至少他现在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实在是万幸啊,啊,那今晚可就有好戏看喽。’ 13.丁香花—年少时的记忆 他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爱情这种疯狂的热情,只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就如此精疲力竭,难道爱情是被诅咒的吗。 “哎呀,真对不起,我可能是真老了,最近经常觉得手腕上没有什么力气。” 张女士边说边忙着扶起面前躺倒的酒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而酒杯里的紫色液体已经一滴不漏地全部泼在了怡静那件晚礼服前胸的花纹上。眨眼工夫,怡静身上那件亮丽的丁香色宴会服前襟便被染成了紫色,像是开了一大朵紫色的花。站在一旁的信宇不禁吓了一跳。 “花纹都湿了嘛。” “没关系的,我到卫生间去用水洗一下这个地方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就在外面罩一件外套呗,总会有办法应付的。” 怡静觉得这样一来应该就可以为刚才自己打碎那个贵重花瓶的事件划上一个句号了,于是嘴里连连说着没关系,而且实际上,她的确觉得没什么关系,最近不知为什么,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她不会再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觉得忐忑不安,也不会为了什么人或者事而悲伤痛苦,因为现在的她只要一抬头,便会感觉到像现在一样守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他的视线时刻都在追随着自己,即使是现在,虽然她不能完全读懂那个复杂的眼神里包含的所有内容,但她至少能够感受到那丝目光与从前略有不同。 ‘好像是给一盆原本快要死去的花浇水、施肥,让它又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没错,真的是那种感觉。’从前和怡静短暂相爱过的那个男人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就算是再脆弱的花,只要你帮它施肥,除虫,精心地呵护它,那么无论在任何地方,它都一定绽放出美丽的花朵,也许爱情这个东西也和照顾花朵是同样的道理吧?” 自从和那个男人分手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韩怡静曾经对于他在爱情方面的这个定义做出过评价——‘荒唐’,但是现在,怡静逐渐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曾经开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爱情花最终枯萎而死,但如今自己和丈夫之间正在重新萌发出新的爱情之花。 ‘就和给花浇水,施肥,除虫一样,走进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身边半径10厘米的范围内之后,他只是用完好的左手稍加看护,最后便长出了新的花骨朵。’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像干枯的树枝一样,而如今,这根干枯的树枝上也开始出现一个个小花苞,就算那还不能完全代表爱情,但已经足够让怡静感到幸福,所以眼前这种葡萄酒痕迹之类的东西就算再多几处也没什么。 怡静宽容自然的态度似乎反而更加刺激了张女士,刚才还在连声道对不起的她,此刻嘴唇不经意地微微向上一撇。 “是啊,反正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件这种颜色的衣服,就这一件衣服的花纹被葡萄酒弄脏了应该也不要紧的吧,不过这大冬天的干吗非要选这么鲜艳的颜色啊?就算是年轻人,这种喜好似乎也够独特的了啊,呵呵。” 怡静自己其实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深冬时节,这种丁香色的礼服实在是太过扎眼了,但她今天却下定决心不理会这个问题,于是她便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态度,对暗地里嘲笑自己的婆婆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穿得尽量漂亮一些,也许是想让他眼前一亮吧,而且经常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喜欢上它了。” 当初信宇曾经对怡静说她很适合这种丁香色,所以特意给她买了好几件这种鲜艳颜色的衣服,当时的她还完全不同意信宇的意见。这种颜色对韩怡静来说就是代表那次刻骨铭心的离家出走的失败颜色,是代表诱惑的颜色,更是所有背叛开始的颜色。 第一次看到妹妹静采的衣柜里挂着这种鲜艳颜色的衣服时,怡静就对它一见钟情了,于是便把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向妹妹和盘托出,随后穿上那件衣服,站到了现在的丈夫面前,当时的怡静是要以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向他告别。 于是怡静对这种颜色的偏爱就截止到那个时候为止,后来信宇便突然说自己很喜欢身着丁香色连衣裙的韩怡静,从此剥夺了她的所有自由,几乎是把她从别人手里抢来后娶进了门。从那以后,怡静便开始讨厌这种颜色,而且不知为什么,婆婆家的所有人对于这个身穿丁香色衣服的怡静也总是投去异样的目光。如今,这个颜色既不能成为爱情的告白,也不能当作青春的赞颂词,它变成了代表韩怡静悲伤的诱惑、被挫败的自由,以及苦涩的失败的颜色。 可是今天,怡静又打算用同样的这种丁香色再一次向自己的丈夫表明心意,她想告诉他,如今的自己又重新喜欢上这种当初他曾经喜欢的颜色了。 ‘这种颜色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怡静在对婆婆坦白自己心境的同时,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心。 ‘你为什么会对这种颜色如此执着呢?不过今天你并没有特别要求我选择这个颜色的衣服,是我自己主动穿上这身丁香色的礼服的,这是自离家出走那天之后我第一次主动选择这个颜色,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于是怡静有些犹豫不决地扭头看了看信宇,这时怡静才注意到,此刻自己的丈夫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还有自己身上这件晚礼服。 ‘他的表情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他会很喜欢呢。’可信宇的表情很明显并不高兴,尽管不再是像从前那么凶巴巴的眼神,但怡静能看得出来,此刻有千头万绪萦绕在他的眼睛里,嘴角边。 就在怡静正打算开口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她的丈夫却先开口了。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休息室,如果再过一会儿的话,那片紫红色可能就弄不掉了。” 信宇边说边朝怡静伸出了手,就在这时,另外一只手伴着另外一个声音从相反的方向传来。 “给淑女做护花使者可从来都是我的拿手戏啊,哥,父亲叫你过去一下。”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尽头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平日里特意蓄起的蓬乱胡须今天整理得格外干净,而且还精心搭配了一套得体的西装,完全和平常判若两人,而这个容光焕发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信宇同父异母的弟弟——姜仁宇。 仁宇领着自己的嫂子径直走进了女休息室,他的步伐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却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力度。正在休息室里忙着补妆的几个女人被惊得发出几声低沉的叫声,但仁宇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尴尬的神情,反而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 “那边是卫生间,补妆室好像就是这里,你到洗手池那里洗掉就可以了,不过这个染了部位有些尴尬啊,你可以吗?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那个有钱的哥哥给你多买几件新衣服,要是像嫂子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女人是我老婆的话,我一定整天整天地抱着她不放呢。” 如此唐突地闯进女卫生间,居然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怡静注视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的丈夫同样身材高大的弟弟,目光中带有明显的不满。仁宇似乎察觉到了嫂子目光中隐含的意思,马上正色问道。 “哦,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还是突然发现我长得太帅了,嫂子已经开始后悔和哥哥结婚了?” 听到这个玩笑似的问题,怡静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用满是笑意的口吻说出一句绝对出乎仁宇意料之外的回答。 “原本觉得你们兄弟俩根本不像,现在看来真的很像啊。” “什么?” “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和你的哥哥还真是像呢,鬼主意多,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甚至在笑的时候都同样是微微翘起一边的嘴角。” 这次轮到仁宇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盯着怡静了,就好像他的头上刚刚被泼了一瓢凉水似的,这个女人一脸天真地说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话,而且是句句揭别人的短处,于是有句话险些从仁宇嘴里脱口而出。 ‘长得像?谁和谁?那个姜信宇和我?你好好看看吧!是不是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啊?’可奇怪的是这句话并没有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个平日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是一脸玩世不恭表情的仁宇,这一刻嘴角的微笑却消失了,这时,他的耳边却响起了嫂子平静温和的声音。 “怎么会一直没发现呢?大概是那个人总板着脸,给人很严肃的印象,而弟弟你却很爱笑的原因吧,其实我真希望他也能像你这样经常笑一笑。好了,我先进去了,你应该不会继续跟到这里面去吧?” 怡静边笑着边转过身朝卫生间的大门走去,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怔怔望着她的仁宇嘴里却含含糊糊地冒出一句话来。 “等一下,嫂子……” “什么事?” 两人之间持续了一小段短暂的沉默,这个平日里以根本不知犹豫为何物而闻名的纨绔弟子以不同于平日的踌躇口吻叫住了她,却一时又想不出下面该说的话,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怡静心里很是纳闷,于是也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似乎是被仁宇的茫然传染了。 女洗手间门前这阵微妙且危机重重的沉默很快被一个声音打破了,那是从洗手间里传出的某人高跟鞋的声音。 这个女人一走进休息室,整个空间立即像突然绽放的花朵般敞亮起来。精心打理过的齐肩长发被染成了茶褐色,大而清澈的眼睛,不高不矮直挺挺的鼻梁,还有嘴上涂的唇彩,看起来是那种至少混合了三种以上颜色的奇妙色彩,白皙颀长的脖颈,修长细腻的胳膊和大腿,总而言之,所有属于这个女人的东西看起来都是那么协调,那么美丽。 ‘真是个鲜花般的女人啊。’怡静望着她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丰满的耳垂上坠着小巧而闪闪发光的珍珠耳坠,修长的手指甲上精心涂抹着朴素的透明指甲油,她身上简直没有任何会让人觉得不顺眼的部分,而且这一切一切都闪耀着眩目的光彩。 一般人在看到特别漂亮的女人时,最常用到的形容词便是‘花样少女’,不过怡静今天看到她,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把漂亮的女人比喻成鲜花。可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此刻的目光却恰恰朝向怡静这边,而且是非常仔细地端详。 ‘这是怎么回事?’直到这时,怡静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女人身上穿的晚礼服的颜色和自己身上这身衣服的颜色几乎完全一样。 ‘这种深冬时节居然还有和我一样选择丁香色衣服的人啊。’ 看到这个和自己身穿同样颜色礼服的女人,怡静像往常一样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了,但是面前这个目不转睛盯着怡静的女人,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那么简单,大大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目光,同时用上嘴唇微微咬了咬下嘴唇。 她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那个可爱的嘴唇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知为什么,怡静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嘲笑,就在她隐约觉得心中不快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开口了,而且说出的话大大出乎怡静意料之外。 “哟,姜仁宇,你小子还活着啊?你这个瘸子烂画家!” 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沙哑的,和她纤细柔弱的外表相比似乎太过让人感到意外,不过这时怡静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微妙的视线不是投向自己,而是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仁宇。直到这个女人招呼他之前,仁宇一直理直气壮地待在女卫生间里,现在的他终于露出一丝略带尴尬的笑容,随后应答道。 “你也没死啊,活得很不错嘛,金老板娘。” 尽管仁宇说这话时的声音仍旧和往常一样温和,脸上也挂着那丝熟悉的温柔笑容,但怡静明显感到了仁宇话音里的异样,连身为第三者的怡静都感觉到了,那么作为当事人的那个女人当然没有道理不明白了。听到对方用‘金老板娘’这种带有轻蔑意味的字眼儿称呼自己,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的神情,但很快便消失了,只见她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香烟盒,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把自己的脸凑到仁宇面前问道。 “好歹我们也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了,给我点根烟总可以吧?” “我看你倒不如干脆把烟戒了吧?其实你得不得肺炎之类的病和我毫不相干,但如果你继续这么抽下去的话,这白花花的漂亮牙齿可就完蛋了,我这双敏感的眼睛最看不得的就是那种牙齿乌黑的女人了。” 尽管仁宇嘴上这么嘟囔着,但他还是用自己的烟点着了叼在那个女人嘴里的香烟,两个当事人显然没把这种异常亲密的动作当回事,但作为旁观者的人却不禁脸红了起来。 ‘难道弟弟也有交往过的女朋友?’怡静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甚至忘了自己已经被染成深紫色的礼服前襟,但很快,那个女人的视线开始从仁宇身上转移到怡静这边。,而且一直没有挪开,同时用她那沙哑的声音朝仁宇问道。 “这位可爱的淑女是哪位啊?你不会是已经结婚了吧?” 那一瞬,怡静的目光转向仁宇,此刻的仁宇正注视着这个漂亮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生气,又带着一丝怜惜,总之是很奇怪的一种神情。很快,仁宇又露出那丝特有的迷人微笑,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大步流星地朝怡静走了过去,随后端端正正地站到怡静身边,正式向那个女人介绍道。 “娶亲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打个招呼吧,这是我完美的大哥——姜信宇的夫人,韩怡静小姐,嫂子,这位是金老板娘,是我和哥哥在美国时常在一起玩儿的朋友。” 听到仁宇的话,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双大眼睛瞬间因愤怒而有些充血,但这不过是几秒钟内的事,可怡静却清清楚楚地在她眼中看到了烁烁发光的愤怒的火焰。 ‘她这到底是在看谁呢?眼神那么凶巴巴的,是仁宇弟弟?还是……我?可她为什么这么看我呢?’可这一切只是一瞬间,只见那个女人用最快的速度熄灭了眼中的怒火,随后扬起一丝轻快的微笑,朝怡静边伸手边说道。 “我是金嘉妍,就像仁宇刚刚说的,我们和信宇三个人是在纽约时常在一起玩儿的朋友,很高兴见到你。” “我是韩怡静。” 和信宇三个人在纽约时常在一起玩儿的朋友?这样一来怡静突然想起来了,就在她为了让自己对初恋对象信宇死心而对他告白的那个晚上,当时自己的丈夫也说自己刚从纽约回来没多长时间。丈夫的女性朋友?听起来是个很暧昧的字眼儿啊,对于曾经有过恋人和丈夫,却从未有过男性朋友的怡静来说,这个字眼儿就更微妙了。 可即使这样,出于礼貌,怡静也不能拒绝对方已经伸到自己跟前的手,无奈之下,怡静也尴尬地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微微晃了几下,随后便说了句“我先走一步”,转身朝自己原本的目的地——卫生间方向走去。 就这样,正当怡静转过身去背对丈夫从前的女性朋友和弟弟,朝卫生间走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嘉妍的声音。 “现在再清洗那个印记恐怕已经晚了。” “什么?” 望着一脸茫然的怡静,嘉妍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回答道。 “一旦染上的印记,一般来说是没办法彻底洗掉的,不管你费多大力气,用各种各样的洗涤剂,用力地搓了又搓也没有用。” 嘉妍说这话时,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怡静的脸。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眼前这个女人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重新用刚才那种轻快的声音说道。 “我开玩笑的,你的衣服太漂亮了,我是因为嫉妒才故意这么说的,你可以用那种专门去葡萄酒渍的洗涤剂,或者泡一会儿,如果不起作用的话就用苏打水泡一下,然后再用温水搓一搓就行了,喂!能不能给我们拿点儿苏打水过来?” 听到嘉妍的招呼,休息室里待命的服务员马上去取来了一些苏打水,怡静对嘉妍表示了感谢之后便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怡静的背影刚刚在卫生间门口消失,一直停留在嘉妍脸上的那一丝轻快的微笑顿时不见了踪影,只见她重新点燃了嘴上的香烟,随后对那个坐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的瘸子烂画家耳语似的低声说道。 “这女人挺可爱的嘛,信宇原来对这种类型的女人不感兴趣吧?唉,真是失望,看起来她比我还要小两岁啊。” 仁宇无法忍受这个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嘲笑自己的嫂子,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人很少经过的紧急出口处,随后带着一种异常凶狠的表情对这个女人说道。 “她比我们大一岁,你给我记住了,还有,不要打这种毫不相干的人的主意,她可是个好女人。” 听到仁宇如此生硬的回答,嘉妍不禁用一种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呵呵!” “什么意思?你‘呵呵’什么?” “当然是有两种含义了,第一,比我们年纪大?就那张脸?第二,这个平日里只懂得玩儿女人,从没认真过的姜仁宇嘴里居然会说出‘好女人’这个词,看来这女人是个比想象中厉害得多的劲敌啊?” 劲敌,听到嘉妍嘴里蹦出的这个字眼儿,仁宇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想在那个人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嘉妍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表情异常严肃的仁宇,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警告自己不许打别人鬼主意,却明明在威胁自己的男人。 “你还是老样子嘛。姜仁宇,你这个假装善良的伪君子。” “什么?” 面对这个满脸不快,眉头紧锁的男人,嘉妍平静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难道不是吗?是你妈妈打电话叫我来的,所以我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真不喜欢,真不希望那个女人受到任何伤害,那就不应该把她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可你现在已经把这个一无所知的纯洁少女带到了我面前,现在又说什么不许我打她的主意?这不是很矛盾吗?” 仁宇很想反驳这个女人尖锐的指责,但他却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和说辞,只能用一脸愤怒的表情表示自己不悦的心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嘉妍便又站出来堵住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你永远都是这样,两年前你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生母亲做出那种卑劣的事,根本不管信宇的死活,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现在又说什么不许我打好女人的鬼主意?那我呢?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就是那种活该受伤害的坏女人吗?所以你和信宇才敢那样肆意地伤害我吗?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们根本不理会我的痛苦,根本不在乎我的伤口呢?” 一开始还是平静和缓的声音,此刻逐渐尖锐起来,而且这声音直插仁宇的心口。 仁宇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望着嘉妍,尽管这个女人因愤怒而满脸通红,眼里燃烧着怒火,可就算是她在发脾气的时候也依旧是那么美丽,她实在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到只要是画家都会想要用她做模特画一副画,曾经,仁宇也被她身上的那种美丽和活力深深吸引,甚至到了整夜无法合眼的地步。尽管仁宇已经下定决心不会真正爱上谁,但也许他真的爱过这个女人,那么既然自己和哥哥一样爱过她,那么也应该和哥哥一样受了伤吧。突然,仁宇的视线停留在嘉妍鲜艳的晚礼服上。 丁香色,这是尤其偏爱鲜艳颜色的嘉妍最喜欢的色彩,而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是年少时代的回忆,也许吧?可为什么这个女人一定要在今天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出现在这里呢?是因为她仍旧钟爱鲜艳颜色的爱好?还是想通过这件衣服让哥哥想起从前那些美好的记忆? 也许是此刻嘉妍的神情举止看起来很可怜,仁宇的表情显然比刚才有所缓和。 “既然你那么怕受伤,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呢?我事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就算你现在再看到哥哥,你一样还是会受伤,那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一次,仁宇的话深深刺中了嘉妍的心,是啊,这么说来,金嘉妍也和姜仁宇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嘴上明明说自己最讨厌受伤,但却仍旧为了受伤而回到韩国这片土地上来,这个最善于计算的聪明的金嘉妍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想见他,不管会不会受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所谓,我就是很想见他。” 听到嘉妍如此坦白的回答,仁宇不禁叹了一口气。 突然,仁宇脑海中闪过一个情景,就是今天下午,就在自家院子的某个角落里,在干枯树枝的掩映下,哥哥一把将自己的妻子搂进怀里深情地亲吻着…… “你真傻,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和哥哥彻底结束了。” 对于仁宇否定式的回答,嘉妍只是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嘛,我觉得似乎也不至于那么悲观吧?” 嘉妍说着将叼在嘴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随后站在仁宇面前原地转了个圈,丁香色的礼服裙摆随着她旋转起来。那旋转而起的裙角,充满自信的双眼,这个美得几乎让人产生不祥预感的女人朝仁宇边笑边说道。 “如果姜信宇和我之间真像你所说的彻底结束了,那他老婆为什么还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呢?那个人还是爱我的,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所以发了脾气也不肯主动让步,但他绝对没有彻底忘掉我,那么我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真该死,你这个贪心的女人还是一点儿没变啊。” 仁宇这句话并没有特别对嘉妍说,只是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郁闷骂了出来,随手又掏出放在怀里的微型威士忌,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望着仁宇,嘉妍尽其所能地展露出一丝最最灿烂甜美的笑容,同时回答道。 “多谢夸奖,不过你会帮我的吧?就算不是为了你那个妈,你不是也很喜欢我的嘛,所以你一定要帮我,以朋友的身份。” 突然,仁宇觉得自己似乎在几分钟之内老了几百岁似的,他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爱情这种疯狂的热情,只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就感到如此精疲力竭。 ‘难道爱情是被诅咒的吗。’仁宇暗自苦涩地重复着这句咒语般的话,随后朝嘉妍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晚的月亮是银白色的满月,但也许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原本应该珠圆玉润的圆月却被松散的云彩遮遮掩掩,不肯露出整个脸来,此时的信宇正站在酒店的展望台上抬头凝视着漆黑夜空,这种景象不禁让他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云彩开始慢慢散去,皎洁明亮的月光将眼前的视野照得更亮了,就在这时,信宇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当他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孔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很久不见了吧?” 月光映照下的丁香色晚礼服,与纤细柔弱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沙哑的声音,曾经一度让信宇产生爱她至死不渝的决心的女人就是眼前的她,相爱的时候她是他的生命,爱过之后她便成了他的噩梦。信宇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女人,而信宇的冷淡让她感觉到内心一阵紧缩,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可她仍然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继续对他说道。 “再见到你时应该如何开口,这个问题的确困扰了我很久,可是到头来说出口的还是这句陈词滥调,可除了这句话我也想不出其它话可说了,你过得好吗?仁宇偶尔会带来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你有什么事吗?” 嘉妍似乎对信宇的沉默感到很不安,于是便自顾自地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但信宇却在中途打断了她的话,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序论。 “活到现在,我也多少经历过不少荒唐奇怪的事,所以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到我了,不过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举办的宴会上呢?没有请柬的话应该是进不来的吧?” 信宇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嘉妍似乎被他这种态度激怒了,眼角不禁微微向上抬起,她自己也知道,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来说,自己是个罪人,但她毕竟还不习惯信宇用如此傲慢冷漠的态度向自己兴师问罪。 嘉妍带着一脸略微不快的神情简单地回答道。 “我当然是拿着请柬进来的了。” “哼,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个老狐狸精捣的鬼。” 这不是信宇的推测,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此时的信宇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望着嘉妍。 信宇望向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慌张,虽然这目光似乎比一开始看自己时的面无表情要缓和一些,但总觉得他像是在观察一种动物似的,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姜信宇怎么可以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金嘉妍呢?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呀?虽然没指望你会热烈地欢迎我,但你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姜信宇先生。” “我觉得很新奇。” “什么新奇?” “你一定觉得这一次也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来对待我,但我却从来没有想到你金嘉妍小姐的头脑会那么笨,可你居然却又一次听从那个老狐狸精的什么安排来找我,我实在觉得很新奇。” ‘金嘉妍小姐’这个明确和自己划清界线的称呼,还有说自己头脑笨的嘲笑,嘉妍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会更让自己心痛,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面前这个男人对于再见到自己并不是那么高兴和兴奋,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是啊,现在再回想起两年前和这个男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她觉得这个人没立即跑上来拧断自己的脖子已经是万幸了。但是,嘉妍仍然不能仅仅满足于这一点点恩惠。 “没错,伯母的确是又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但是我这次之所以接受这个建议并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那个人说你始终还惦记着我,还是不幸福,所以我才来的,我……” 我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才来的,尽管我可以预料到这样再见到你我的心会是多么痛苦,但我仍然是那么想见你,所以我不得不回来。 嘉妍带着这样一种恳切的心情,一步,一步朝信宇走去,但是对于嘉妍诚恳的告白,站在一旁的信宇却只是发出了几声苦笑。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魔头用什么甜言蜜语迷糊了你,但据我所知,那个老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说谎话骗人。” 听到他如此冷冰冰的声音,嘉妍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几秒钟之后,她觉得自己能够再次发出声音了,于是她对信宇问道。 “那么你是说你根本没有过得不幸福了?” “没错。” “所以你已经完完全全把我忘记了?” 此刻的嘉妍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宇,脸上的表情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信宇静静地望了她很久,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就这样,1,2,3……10秒钟之后,嘉妍耳边终于传来了信宇低沉的声音。 “不,我当然没忘记你,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 在等待他这句回答的短暂过程中,嘉妍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现在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兴奋地扑到他怀里。这个美丽且自尊心极强的女王,从小受尽了贫穷的苦,一心想要摆脱那种艰难的生活,所以只要是为了钱,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因此她一直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可是此刻,这个女人却趴在信宇的胸前,脸上满是泪水。 “我也,我也从没忘记过你,原谅我吧,求你原谅我吧,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吧,我知道这不容易做到,也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是……原谅我吧,求你了。” 嘉妍祈祷般的重复着‘原谅’这个词,信宇低下头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不禁暗暗想道。 原谅?嘉妍现在是在求我原谅她两年前的所作所为,不过过去短短的两年时间,她就要求我原谅她吗?看来对这个女人来说,背叛爱情这个罪名的起诉时效需要两年啊,但是现在你又来不停地请求我的‘原谅’又有什么用呢? 信宇实在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于是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请求我原谅?” 为什么现在才来请求我的原谅?现在请求我原谅又有什么用?面对信宇的提问,嘉妍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最终,一阵沉默之后,她还是开口了,说出的就是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自己无数次想亲口对他说的话。 “因为只有你肯原谅我,我们才能重新开始,我,虽然从前是个坏女人,但从现在开始,我会为了你而努力成为一个好女人,给我一次机会,请你一定要给我一次机会。” 在开始的那一刻,信宇根本没有听懂这个明明飘进自己耳朵里的大胆提议,但是几秒钟之后,当他终于弄明白她那几句话的意思时,他不禁反射性地发出‘哈!’的一声简短而有力的笑声,而嘉妍只得默默忍受着他这一声明显带有侮辱性的嘲笑。 又过了一会儿,信宇终于停止了大笑,转而以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她问道。 “嘉妍啊,你觉得我是条狗吗?” “什么?” “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到底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一只发情的狗?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随便找个借口扔下一起生活了两年的老婆,马上回到你身边?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你居然一点都没有进步,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而金嘉妍曾经爱过的这个男人却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一旦他认为不对就会像尖刀一般生硬地截断,表示拒绝时也是直截了当到有些残忍,现在也是一样。尽管他的话没有一句说错,但嘉妍却不肯认可这一点,用一种尖锐的气势大声嚷起来,根本无法想象就是这个女人刚刚还偎在信宇怀里泪流满面。 “你还说你没忘记我?你,不是爱我的嘛!” 嘉妍的态度似乎是把这一点当作所有罪名的免死金牌,信宇的嘴角也别有用意地向上扬了起来。 “太可笑了!这跟忘没忘记你根本是两回事。” 但是嘉妍完全拒绝承认这个事实,拼命地摇着头,齐肩的秀发被她晃得上下乱飘,只听她大声指责信宇道。 “那为什么那个女人要穿那样的衣服?为什么要穿和我一样颜色的衣服?你敢说,你在给那个女人穿那件衣服的时候一次也没有想起过我吗?你问我是不是把你当成狗?不,你是人!我也是人!但人生只有一次,与其抱着一个和我相似的复制品无聊地度过下半生,不如和我重新开始!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嘉妍的语调越激烈,信宇的目光就会成比例地越来越冷淡,嘉妍希望自己的眼泪,自己激烈的哭诉,还有自己的真心能够说服他,于是换了一种比之前平静得多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可以肯定自己还是爱着你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认可这一点,和我分手之后立即就和别的女人结婚,直到现在还给那个女人穿我最喜欢的颜色的衣服,这都是因为我吧?对吧?” 信宇的视线投向了嘉妍身上那件丁香色的晚礼服,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女人的样子——一个今天特别为他穿起这种颜色衣服的女人。 —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穿得尽量漂亮一些,也许是想让他眼前一亮吧,而且经常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喜欢上它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信宇产生了一种愧疚感。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对那个女人,我的妻子。’而现在听了嘉妍的话,信宇不禁再一次暗自思忖道。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对那个女人,韩怡静,我的妻子,还有对我自己。’那一刻,嘉妍从信宇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强烈的痛苦,那是金嘉妍第一次看到姜信宇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痛苦,愧疚感,惶恐,苦涩,这所有的一切,嘉妍相信都是因为自己,因为她金嘉妍,而且是坚信不疑,于是便用无比确定的语气对信宇说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吧?” 就这样,短暂的寂静之后,一直靠在展望台栏杆上的信宇终于开口回答了嘉妍的问题。 “那又怎么样呢?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样你就满足了?” 面对这个满脸洋溢着喜悦望着自己的女人,信宇用几近咆哮似的口吻神经质地回答道,就是这个女人,她就是让自己如此愤怒,如此悲伤,如此被那种愧疚感折磨的女人,她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和你分开后,我对身边的女人根本无所谓,就因为我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就因为在未来的人生路上,我身边必须至少有一个女人,就因为我想让我的父亲,还有那个该死的女魔头看看,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我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过得很好!难道除了结婚之外还有什么其它更好的方法吗?所以我结婚了!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的确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此刻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角落里却分明传出了另外一个声音,如果按照韩怡静的理论,结婚是要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完成的事的话,那么自己当初结婚的动机就实在是太糟糕了,而且现在信宇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了,可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你又能要我怎么样呢?信宇实在是气昏头了,居然大声喊出了和自己所想的完全相反的话。 “就在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现在和我生活在一起的这个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满足父母对儿媳妇的要求的女人,她的家庭条件很好,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经常被家人轻视,我想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随时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还可以带她去一同出席夫妻俱乐部的聚会,不会让我觉得难为情或拿不出手,父母也相当满意!没错,就是这样!这些就是那个女人的全部价值!至少……” ‘至少在我终于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前的确如此,不对,我一直是自欺欺人,在我意识到自己只是望着她熟睡的脸庞就会觉得无比幸福之前,我的确认为那个女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可是现在我不能再继续否认了……’这个自己深爱过的女人,而且如果她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那么现在仍然深爱着自己的女人——金嘉妍,信宇很清楚自己现在所说的话会给她留下多么深的伤口,但是他认为必须要这么说,至少在下一刻之前,在月亮重新钻进重重云雾,再次淹没在一片黑暗中的展望台上传来除他们两人之外的另一个声音之前。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直到他发现那个和站在面前的嘉妍穿着同样颜色晚礼服的妻子,察觉到站在妻子身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投向自己那软弱无力的眼神。 14.光脚的isadora 他的初恋信宇带着一脸生硬的表情对这个自己一直深爱到现在的女人说道。 “有生之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这是信宇把一脸阴郁表情的怡静拉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之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但是怡静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面对她无言的沉默,信宇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于是向前走了几步试图靠近妻子坐着的椅子。 就在这时,似乎忘记如何开口说话似的一直一言不发的妻子突然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不要靠近我!” 但是她的丈夫——姜信宇原本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只见信宇根本不理会怡静的警告,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出两只手去将怡静低垂的头抬起来朝向自己的脸,让她直视自己。怡静拼命挣扎企图摆脱他双手的控制,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怡静根本抗拒不了,只好乖乖就擒,信宇发现此刻怡静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我不是因为你才哭的,是我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太多了,所以它才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怡静像念咒语似的小声嘟囔着,同时心里在想——如果真像这句话所说的该有多好啊,就在刚才,弟弟仁宇领着自己去找丈夫,结果就在那个黑暗的展望台上,她意外地听到那个身穿和自己同样颜色衣服的女人说出的话。 —和我分手之后立即就和别的女人结婚,直到现在还给那个女人穿我最喜欢的颜色的衣服,这都是因为我吧?对吧? —那又怎么样呢?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样你就满足了? 所以此刻韩怡静绝对不能哭,因为这个从没为我哭过,也从没为我心疼过,把我当成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和我结婚的男人,我为什么要为了他而哭?所以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眼泪啊,求你们停止吧,别再流了,我必须马上停止哭泣,然后问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爱过那个女人吗?”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结束了,现在还算是什么问题吗?我对你从前的恋爱史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也别打听我的事。” 但是他的理论在怡静这里根本行不通,尽管她自己的爱情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彻底完蛋了,可如今这个男人的过去却正在逐渐呈现在她面前,刚才那个和自己穿着同样颜色衣服的女人让他肯定他们之间的那段感情,还说自己仍旧深爱着他,既然是这样,又哪里来的‘结束’呢? 此刻怡静的眼睛里燃烧着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怒火,她朝信宇问道。 “你爱过那个女人吗?现在还爱吗?” 此刻的怡静圆睁双眼,急切地等待着信宇的回答,那一刻,信宇觉得从没那样生气过,于是便暂时把刚刚对这个女人怀有的愧疚感抛到脑后,大声对她说道。 “你是不是傻瓜啊?为什么同样的话一定要让我说两遍呢?我不是说过已经结束了嘛!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到底你除了这些之外还想知道什么呢?” 面对这个朝自己神经质似的大喊大叫的男人,怡静也毫不示弱,她用同样的方式大声反驳他道。 “我有权力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到底我的婚姻是因为什么开始的,我的那次爱情为什么会结束,这些我都应该知道!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就像你知道我的全部过去一样,我也应该知道你的过去!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怡静如火般熊熊燃烧的眼神,那眼神已经清楚地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如果你不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是姜信宇,面对这样的眼神也不得不屈服了。 终于,一阵僵持之后,信宇走到房间一角的迷你酒吧前,给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随后扬头一饮而尽,很快,他的嘴角浮上一丝生硬的微笑,同时开口向怡静表示了自己的彻底屈服。 “好吧,夫人,只要您问我,我一定诚心诚意地如实禀报,好了,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应该最先问些什么呢?于是,怡静决定从最基本的情况开始问起。 “那个女人是谁?” 只见信宇一边往自己的酒杯里添酒一边如实地回答道。 “金嘉妍,年纪比我小两岁,现在住在纽约,如果不是纽约那就是巴黎,从小就很喜欢贵重的东西,但因为没有那么多钱可以让她享受那些奢侈品,所以便下定决心要用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卖昂贵的价钱,后来便成了一个天资十分聪颖的时装设计师苗子,你也看到了,她外表看上去的确还不错,所以以前偶尔也兼职做过模特。” 也许是因为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正在伸手给自己倒酒的信宇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但是,这个微笑很快便消失了,他把视线从面前的酒杯转向妻子,此时的信宇表情异常严肃,只听他木然地继续说道。 “……而且,她还是我二十八岁时的生日礼物。” 姜信宇告诉韩怡静,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是在二十六那年,当时的自己刚刚开始在纽约学做生意,那天,信宇接到当地十分具有影响力的一位企业家的邀请涵,邀请他去出席自己举行的一个盛大宴会,那个时候,信宇刚刚开始起步,正打算在那个地方站住脚,可是他却没有可以一同赴宴的舞伴,于是便要求自己公司的秘书处紧急帮他挑选一个女孩,就这样,那个女人被送到了他面前。 “hi,我就是今天负责做您护花使者的打工仔。” 听到免提对讲机里传出的这个沙哑而略显轻浮的声音,正在整理领带的信宇不禁感到十分生气,这个来应聘兼职的女人居然迟到了整整1小时15分钟。 “喂!如果你真想做这份差事的话就好好给我做!现在都几点了你才来……” 用力打开玄关门,信宇的声音不禁停住了,门外站着一个身穿丁香色连衣裙,上身披着一件廉价外衣的女人,那种丁香色十分扎眼,而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人脸上正挂出一丝足以让任何人神魂颠倒的微笑。 “实在对不起,我已经是紧赶慢赶,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了,可没想到中途鞋跟却突然掉了一个。” 一边说着,这个女人似乎是要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于是便脱下一只鞋子,举到了信宇面前。果然,这是一双显然已经穿了很久的皮鞋,其中一只的后跟部位只剩下凹凸不平的接缝部分,跟儿却不翼而飞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应该不会是要光着脚跟我去出席宴会吧。” 尽管信宇此刻很纳闷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他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冷淡地问道。站在门口的这个女孩似乎也稍稍为难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头开始向他提议。 “三种解决方法,第一,我就把自己想成是光脚的依莎多拉,那样我真的可以光脚跟你走,反正我本来也很喜欢依莎多拉·邓肯的。第二,如果你家有胶条之类的东西的话就马上借给我用一下,这样我应该可以想办法把跟粘好。第三,如果上面这两种方案你都不满意的话,那么就请你马上帮我买一双新鞋,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怎么样?” 信宇听了眼前这个女人提出的这三种同样荒唐的提议之后,用异常冷淡的口吻说道。 “第四,不如我现在当场把你解雇了怎么样?我反而觉得这个建议更有说服力啊。” 信宇的这第四个建议在这个女孩听来应该是相当恐怖的,可她却只是笑了笑,随后说道。 “那种不具备实践可能性的假设我从一开始就没把它列进候选范围,你到哪里可以再找到一个像我这样合适的女人吗?” 这是一个自信到几乎荒唐的回答,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他一定会当场实践他的第四条建议。但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并没有对眼前这个女人自大的回答感到反感,于是当天,他给这个女人买了一双新鞋,这也是所有一切的开始。 尽管信宇在给她买鞋的时候并没打算让她还钱,但第一次的见面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二次之后又有了第三次,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发展到接吻、拥抱这种火热的爱情了。 相识两年之后的某一天,在享受过一番翻云覆雨的激情之后,信宇把嘴贴到身边打着瞌睡的女人耳边,低声对她说道。 “15号一整天的时间都要空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15号?嗯,不行,那天我有工作。” 尽管她和这个有钱的男人谈恋爱了,但她有时还是会说她要去打工,随后便连续消失几天不见踪影。所以,信宇不禁怀疑她会不会还是在做第一次认识自己时的那种兼职,于是皱起了眉头。 “那种工作,难道就不能休息一次吗?那段时间的工钱我会付给你的,不行,你还是干脆别再做那些什么工作了,我不是说过嘛,你的零用钱由我来负担就好了!” 可是嘉妍听了这话,脸上反而露出一种气愤的表情,随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信宇的建议。 “我的确很喜欢你送给我的prada皮鞋,还有那些钻石耳坠,但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你给我的钱的,直接从别人手里接受钱财是看起来很低贱的行为。” 但信宇和她心里都很清楚,这不是事实的全部,接受礼物和接受金钱在本质上是有着很大差别的,对于接受金钱的一方来说,付钱的一方可以行使和所给出的钱相对应的影响力,而信宇也明显感觉到,这个风一般自由自在的女人并不想被自己彻底束缚住。其实一开始,信宇也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女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但是最近,他常常觉得不应该再用现在这种形式和她见面了。 信宇从周一开始到周日,一直疯狂地想念她,不,至少他希望自己的生日能和她一起度过。 “……我们结婚吧。” “什么?” 嘉妍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信宇问道,于是信宇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我说和我结婚,那样一切不就简单了嘛。” 其实那天信宇原本并没有打算用这样一种方式向她求婚,他本打算在自己第一次建议的15号,也就是自己生日这天举着戒指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只是一时性急就先说出来了。没办法啊,就算她以后会抱怨一辈子说这种形式的求婚实在太不浪漫,但自己已经说出口了,他反而觉得心里一下子痛快了许多。 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嘉妍的回答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轻松,那么容易。 “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像你这样的富家大公子哥居然说要和我这样的女人结婚。” 此刻的嘉妍似乎已经彻底摆脱了睡意,但她的脸色复杂而又凝重,完全不像是个接受别人求婚的女人,只见她坐起身来开始穿衣服。看到嘉妍如此平静的举动,信宇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刻危险警报似的空白。 “像我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和像你这样的女人结婚呢?为什么不行?” 嘉妍坐在那里,静静地盯着信宇那张表情严肃的脸看了很久,然后毫无理由地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同时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便穿上外套,拿起背包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我们以后再见吧,15号不行,那天是我打工的最后一天。” 无论是信宇的求婚,还是请求她和自己一起庆祝生日的提议,嘉妍并没有给出任何一个问题的回答,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当然不能和那个女孩结婚了,理由很明显嘛,难道你不知道吗?” 嘉妍没有给自己的答案,信宇却在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得到了。当时正好父亲和继母一起来纽约看他,于是信宇便专程到两位长辈在纽约居住的别墅跑了一趟,告诉他们自己有了想结婚的对象。后来,每次信宇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总会忍不住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着急想把这件事完成呢? ‘应该是因为我那种猎人似的愤怒吧,就因为被我当作目标的猎物没有完全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所以我着急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就因为嘉妍说生日那天不能陪他一起过,就为了和她一起过生日,信宇便莽撞冒失地向父母报告了关于这个女人的事,告诉他们自己打算把整个人都献给这个出自国内一个极其普通,完全无法和自己的家庭相提并论的家庭的女孩,这个在美国留学期间以扮演别人宴会舞伴或模特为兼职工作的穷光蛋女孩,而且还要和这个女孩结婚。听到儿子突袭般的报告,父亲脸上的确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但继母却格外冷静,甚至是过分地冷静,或者说是十分可疑的。 “您……认识嘉妍吗?” 绝对不可能,这个老女人怎么会认识嘉妍?会不会,会不会是她早就听说了我们的事,暗地里对嘉妍做了什么?所以当我向她求婚时她的脸上才会显露出那样的神情? 此时,信宇很想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这个虚伪的继母的领口质问她,但是,继母却抢先一步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信宇。 “明天七点钟左右,你到这个地址去看看,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同意你和她结婚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反正你去了就会明白的。” 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信宇只是呆呆望着继母递过来的纸条,好像眼前这张纸条是个涂满了毒药的苹果一样,但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毕竟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毒苹果,就像信宇最终也接过那张纸条一样。 这就是金嘉妍不能和姜信宇结婚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这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什么能够阻止姜信宇娶金嘉妍的原因,不过,如果真有这样的理由存在的话,我也一定能想办法彻底摧毁它。’信宇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之所以接过继母递来的纸条,又按纸条上所写的地址找去,不是为了确定那个所谓自己不能和这个女人结合在一起的理由,而是为了彻底摧毁这条理由才去的。 “今晚的月亮很圆嘛。” 目的地就在眼前,信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散乱云彩掩映下的银白色月亮看起来似乎很像嘉妍,在洒下一片银白色光芒的同时,还将自己的一部分秘密地隐藏了起来,最后一次见面时,嘉妍临走前留下的那一丝淡然的微笑就和眼前的月亮和相似。 “我们以后再见吧,15号不行,那天是我打工的最后一天。” ‘不会的,嘉妍,我今天就能见到你,可能的话我希望明天同样还能看到你,从星期一到星期天,每一天,每个月,每一年,一直到我们老死的时候为止。’信宇如此下定决心要去的地方是一处位于郊外的高级大厦,这一点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信宇的车子刚刚在入口处停好,马上有一个人走出来迎接他,似乎是那个女魔头事先安排好的,那个人将他领到大厦7层的一个门口,随后便伸手按下了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 “whoisit(谁呀)?” 门禁系统的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信宇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忍住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是我’,继续不停地按着门铃。 “真是的,喂!我们点什么了吗?这里香槟,还有其它需要的一切东西都有了,到底是什么事……” 门被打开了。 两年前,就像信宇第一次见到嘉妍的时候一样,门缝里露出一张女人白皙的脸,如果说这两次见面的情景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这次站在门外的是信宇,还有看到信宇之后嘉妍脸上的表情——这一次是惊讶代替了微笑。 “你,你,你怎么,怎么会……啊,不可以进去!” 嘉妍急忙想把门重新关上,但此刻的信宇却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肩膀挤进那条门缝里,然后用力推开了门……然后他就看到了,看到了身穿睡衣,脚上蹬着一双深紫色拖鞋的嘉妍。客厅虽然不是很大,但摆满了各种高档家具,就是在这样一个豪华奢侈的房间里,站在信宇面前的嘉妍突然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一片耀眼光芒底下,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宇,茫然地小声嘟囔道。 “出去,现在马上给我出去,信宇!以后,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真没想到,原来你打工的地方居然这么豪华啊?” 信宇用力甩开嘉妍企图阻止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朝里面走去。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有人来了吗?” 伴随着这个浑厚的声音,它的主人也出现在信宇面前,是一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出头儿的样子,也许他就是这间公寓的主人,这个人信宇也曾经见过几面,他是在美韩侨界内十分有名的一位财团主席。信宇用痛苦的眼神望着这个男人身上穿的睡衣,那是和嘉妍身上那件的风格一模一样的一件睡衣。突然,信宇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闷棍似的,但即使是这样,信宇仍然在1分钟之内就搞清楚了整件事情。 “信宇……” “你说你要打工?打工?这就是打工!” 信宇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眼睛因愤怒而布满了血丝,嘉妍用自己的拳头不停地敲打着信宇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动作却被信宇激动的喊声震得停住了。 “我不是说过我给你钱的嘛!” 信宇强忍住自己嗓子里一阵阵紧缩似的感觉,还有那种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膛的感觉,同时大声喊了出来,那声音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而是从肚子里喷出来的,他没有哭,而是用大喊声代替了哭声。 “那些钱,我不是说我可以给你的嘛!怎么,难道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钱柜?而你和我好也只是为了钱?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面对信宇愤怒的咆哮声,嘉妍浑身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似的不停颤抖着,但她始终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一刻,信宇感觉到自己有一种想立即跑上前,一把掐住嘉妍脖子的冲动,但是就在他决定把这种冲动付诸于行动之前,一个和信宇的声音相比异常平静的第三者的声音阻止了他的这个念头。 “把你的手拿开,小朋友,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是我认识嘉妍在先的,而且这里是我的家,你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我家,破坏我和她之间最后一次的告别,你知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权力?” 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个中年人的确比信宇年长,对于眼前这种棘手的情况,中年男子似乎可以相对平静地看待并接受。可是这中年男子冷静的声音越继续,信宇就会越感觉到后脑勺有一种被人用尖刀扎一般的疼痛,此刻的他终于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脸茫然地对这个中年男子问道。 “你说你比我……先认识嘉妍?” “没错,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除了你没有别人愿意要她吗?看来你可真是够傻的,嘉妍啊,你选择的这个男人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愚蠢得多啊,原本你说要跟我彻底一刀两断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呢。” “别再说了,叔叔。” 直到听到中年男子如此奚落信宇,嘉妍这才开口打断了他,牙齿因为气愤而不停颤抖,声音也要比刚才尖锐得多,可中年男子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更有前途,因此就可以比自己占有更多女人的爱的年轻人,中年男子投去了嫉妒的目光,同时继续说道。 “我先把话讲清楚,年轻人,最开始嘉妍打工的对象是你而不是我。” 中年男子的眼神从这时开始由冷静转为了愤怒,他用怒火中烧的目光盯着信宇说道。尽管由于他自己的家庭,还有他所具备的社会地位的原因,他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独占这个女人,所以他不得已接受了嘉妍在陪伴自己的同时还拥有一个年轻男人作为打工的对象,就算是现在,嘉妍告诉他说自己实在太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决定彻底结束和他之间维系了五年的关系,他也只能接受,而且原本自己才是嘉妍的主业,而姜信宇只不过是她的副业而已。 “……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嘉妍已经告诉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我仍然执意要把最后的告别放在今天,因为我只想在今天,让嘉妍记住她在这一天是属于我的,我想这样的涵养你应该还是有的吧……” “你拿走吧。” 信宇一直站在一旁茫然地听着这个中年男人的话,突然,他说出这几个字打断了中年男子,望着面无表情扔出这句话的信宇,中年男子脸上不禁显出愕然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那么想独占她的话就随便拿去好了,不只是今天,而是永远,直到你自己先腻烦了为止,因为我对这个女人已经没兴趣了。” 信宇说这话时的态度冷若冰霜,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就是刚才那个歇斯底里大声叫喊的人,尽管他的心上已经被插了一把刀,但他仍然用最快的速度掩饰起自己的表情,忍住自己心上正在不断淌下的血,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眼前的残局。这也许要归功于他大家族继承者的身份,能够让他后天习得这种本领,又或许是他去世的母亲曾经为之叹息过的姜氏血脉中含有的奇异特质,信宇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必须要立即尽可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为这种根本不值得的事流眼泪实在是太愚蠢了,同样的错误一次足矣。 “实在抱歉打扰了你们的美好时光,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信宇带着一脸掩饰地十分完美的生硬表情向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打了声招呼,随后便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朝玄关门走去。 在他大约走出五六步的时候,一直脸色苍白地望着他背影的嘉妍突然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信宇,信宇!别走!” 从身后追上来的嘉妍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我错了!是我,是我不好!那位,那位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今天一天,今天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一直到死,我都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了!所以,所以……” 嘉妍死死抱住信宇的胳膊不放,这和平日里光彩照人、傲慢跋扈的金嘉妍简直判若两人。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此刻信宇脸上显露出的是嘉妍从未见过的那种凶狠表情,同时,他用力甩开了嘉妍紧攥着自己不放的手,就像甩掉粘在身上的虫子一般,随后用无比冰冷的语调简短地问了她一句。 “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你到底从我们家那个女魔头手里拿到了多少钱,这么体贴周到地为我服务?两年时间可是不短啊,那应该是笔数目不小的钱吧。” 顿时,刚才还是痛哭流涕、泪流满面的嘉妍,此刻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憎恶之情,那一瞬间,她就是用这样一种眼神盯着这个最后居然如此轻薄作践自己的男人。但是,导致眼前这个曾经深情款款的恋人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嘉妍自己,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很快便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面对保持沉默的嘉妍,信宇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用冷淡的口吻说道。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你写一份详细的清单给我吧,我会把所有的钱都汇到你的账户上,一分钱也不会少,因为我从来不喜欢无缘无故地亏欠别人。” 说完之后,信宇就像彻底完成一件工作似的,转身快步走开了,一步,一步,他就这样逐渐远离了嘉妍,在打开门走出去之前,信宇回过头来望着嘉妍说出了最后告别的话。 “有生之年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走出那个地狱般的大厦,冷飕飕的寒风一阵阵划过信宇的脸庞,刚才他甚至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但现在被冰冷的风一吹,那阵折磨了他半天的恶心感觉终于平复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外面等候他的那个女魔头的手下却愣愣地递过来一个手机,接过电话,听筒对方传来了继母那略带娇嗔的声音。 “我心爱的宝贝儿子,生日过得如何啊?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满意吗?” 听到这个温暖而又令人恶心的声音,信宇生硬地回答道。 “多谢您的安排,您一定费了不少心吧?您还真是辛苦啊。” “哎哟,那可真是万幸了,是吧?我不光是看男人的眼光一流,而且我对女人的眼光也不差,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一定很孤独吧?所以我可是下了大决心,花了大价钱才帮你选了这样一个女孩的,听到你刚才说想要跟那个女孩结婚,看来那女孩的确是值这个价钱的啊。” ‘和你是一路货色嘛。’信宇使出超人般的忍耐力才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随后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对电话那头的继母问道。 “对于您超乎寻常的忍耐力,我深表敬意,但是您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把母亲的这一番好意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吗?” 马上,电话听筒另一端出现了一阵充满敌意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老女人不同于刚才的冰冷声音。 “没错,我是想过了,虽然我的头脑不如你转得快,可你一旦自尊心被伤,就会变成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所以呀,你是不会把我送你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的事告诉你父亲的。” “您还真是厉害啊,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您居然这么了解我。” 听到年轻人的赞美之词,老女人用得意洋洋的声音回答道。 “好歹名义上我也是你的母亲啊。” 真该死,这个整天假惺惺地装作亲如一家的老女人的确是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姜信宇了,信宇也只得咬牙切齿地低头认输了,这时,继母那丰满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而且你也不逊色啊!把一个二十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的一条腿生生弄断了,和这比起来我这点礼物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是说过了嘛,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突然,信宇想起五年前的那件事,当时他和这个女人的儿子,也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起骑山地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结果却只有那家伙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从此便永远地失去了一条腿,当时,这个女人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已经昏迷过去的儿子,然后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两条腿完好无缺的自己说出这样几句话。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安然无恙!你,是不是你把我们家仁宇害成这个样子的?你是因为我们家仁宇处处比你强,所以你心里很不塌实,所以才把我的宝贝儿子弄成这个样子的吧?是因为恨我才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吧?你以为你把我儿子的腿弄折了自己就会从此太平无事了吗?等着瞧吧!你等着瞧吧!你这个坏小子!” 俗话说,女人一旦有了怨恨,六月天也会飞雪,这可是真理啊,信宇正想着,思路却被继母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似乎是在向他宣布这次谈话的结束。 “再一次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好儿子,希望你一辈子都能过得像今天这样愉快。” 这句诅咒般的话尚未说完,信宇使尽浑身力气‘啪’的一声狠狠合起了电话,随后扔给了那个手下,便抬头朝着笼罩在片片乌云后面的那个银白色的月亮‘哈哈’放声大笑起来,因为这个充满讽刺的人生实在是太有趣了,又或者是因为如果此刻的他不选择放声大笑,恐怕就会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流下眼泪来。 15.花朵亦有心 就算如此渴望你的我被看成是一个傻瓜,也请你重新接纳我。 因为我爱你,没有你我的生活无法继续。 [出自billieholiday的《i‘mafooltowantyou》]一个说长也长,说短又短的故事讲完了,于是怡静平静地问道。 “……你是在那之后多久见到我的?” 听到妻子的提问,信宇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五个月。” 天哪,怡静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息道。 只有五个月,他是这么说的吧?就在他的内心遭受重创,血流不止六个月后,他就在伤口完全没有复原的情况下,带着对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怨恨,和我结婚了吗?是这样吧?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面对怡静的这第二个问题,信宇没能像回答第一个问题时那样立即给出答案。怡静也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个怔怔望着自己的男人,突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听到过关于这个问题的相似答案了。 “啊,你刚才说过,因为我是个看起来很柔弱乖巧的,又很脆弱的,而且可是随时按照你的意志陪你睡觉的女人。” 其实信宇刚才并没有用这种表达方式,他只是选择了和怡静所说的相似的用词,而且那些都只不过是在他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女人时产生的错觉,他的老婆绝对不是那种柔弱乖巧的女人,更不是脆弱的女人。 ‘她是在质问我,这不是让她当场变成了一只在猫面前束手就擒的老鼠了吗。’好吧,既然已经犯了错误,如果你想扮演那只猫,那我就甘愿为你扮演那只老鼠,只是拜托你了,不要再这样紧闭嘴巴不肯看我,像个蛤蜊似的一言不发。 可是现实情况却事与愿违,这阵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个瞬间,突然从敞开的窗外飘进一阵柔和的歌声。 “i‘mafooltowantyou(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alovethat’sthereforotherstoo(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 这个喊叫着几乎撕破喉咙的声音,信宇马上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就是眼前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他居然敢把妻子带到根本不该让她出现的地方去,让她听到了一些原本不该听到的话,这个恶魔就是信宇同父异母的弟弟。 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渴望一份永远无法得到的爱,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我仍旧渴望抓住你,我一定是个傻瓜。 ‘总有一天我会收拾掉这家伙的。’听着弟弟声嘶力竭的歌声,信宇不禁在心里暗暗发誓。原本把事情搞得如此纠缠不清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居然还喝得酩酊大醉,然后用他那狗叫一般的声音唱起了忧郁的billieholiday的歌,我绝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杀死这家伙,但是他妻子的想法似乎和他完全不同。 “这个歌里唱的是一个傻瓜啊,傻傻地守侯一个已经把心给了其他女人的男人,看来这世界上还有像我一样傻的女人啊。” 怡静用略带苦涩的口吻说出了这样一句感叹,信宇听了她的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原谅我吧。” “什么?” “你是最最善良的女人了嘛,所以这次就原谅我吧,就这一次。” “你是说善良和愚蠢是同义词吗?” 听到怡静这句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充满讽刺意味的话,信宇立刻忘记了自己决定在她面前扮演一只老鼠的决心,又用平日里惯用的尖锐语气大声咆哮道。 “真该死,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啊?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你才和你结婚的!这一点你不是也很清楚嘛!” 听到信宇如此大声地对自己叫喊,怡静的眼睛里也顿时燃起了熊熊怒火。 现在这家伙有什么资格冲着怡静大喊大叫?不,他没有资格这样做,再加上刚刚在展望台上听到他对那个女人说出的真心话之后,一直以来怡静都以为已经被掩埋到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的那阵风又开始伸着懒腰蠢蠢欲动了,于是怡静借着这阵风的力量,用和丈夫同样激烈的语气回敬了他。 “至少我没想到自己是作为另外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嫁给你的,你这个坏蛋!” 就是这个男人,口口声声宣称所谓的爱情其实是一文不名的东西,然后和我结婚了,他就是凭借那样一个主观的看法,眨眼之间就毁掉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还有我的自由,可这一切居然都只是他失败的爱情的出气筒,就因为另外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的爱情,他就彻底摧毁了我的人生,我的爱情,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不能爱,他比谁都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然后却完完全全地毁掉我所有的可能性。 “你说都结束了?所以那一切都没什么了?别骗人了!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和那个女人彻底结束了的话,那就应该找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女人重新开始!应该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可是你却荒唐地因为我和那个女人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所以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就利用我?利用我的人生成就你的人生?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然后居然就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坦白说是因为我的柔弱才和我结婚的?因为我柔弱?我以前告诉你很多次了吧?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无视于我!” 此时的怡静就站在信宇对面,两眼几乎能喷出火来,边大声说着边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仿佛要用自己的牙齿当场咬断信宇的脖子似的。那一刻,信宇不禁暗自思忖道。 没错,我早就知道,那个性格撒泼癫狂的韩怡静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藏在这个外表温顺柔弱的女人内心的某个角落里罢了,而今天她终于被逼出来了,哼,不过和闭着嘴巴保持沉默相比,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更适合她。 “那么你是打算报仇了?” 信宇仍然用那种略带嘲讽意味的语气问道,怡静则突然换上一脸异常认真的表情回答道。 “我和你,还有你那位继母不一样,我不会因为报仇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人生原本就很短暂,享受爱和幸福都远远不够,我才不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呢。” 尽管怡静的这一套和平论让人十分费解,而且她居然把姜信宇同那个老狐狸精相提并论,这一点让信宇心中十分不快,不过无论如何,听到怡静说她不会抱负,信宇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时,怡静居然又用了一个‘不过’开始了附加词。 “不过,我不只是现在不想看见你,今天这样的争吵已经让我感到很烦很累了,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自做多情,都是我一个人暗自伤心,哆哆嗦嗦地发抖,所以,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了。” 此刻的怡静似乎真的在发抖,她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颤抖着,那一刻,信宇根本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终于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空荡的休息室里立刻响起了他打铁般响亮的咆哮声。 “你现在在胡说些什么呀?不想再看见我?你凭什么呀?” “没错,不想再看见你,就凭我自己。” 望着眼前这个假装坚强,假装坦然的怡静,信宇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我说,夫人,虽然我不太清楚你这三十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因为不爱对方’之类的话是不能作为分手的理由的,你认为就凭你这几句幼稚可笑的话,我,姜信宇就会乖乖坐在这里同意和你离婚吗?啊?” 此刻的信宇已经快要被怡静气疯了,自从经历过纽约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之后,这几年以来,就再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肆意妄为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在不断努力以避免制造出那样一个人或事物来,但看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一丝莫名其妙微笑的女人,信宇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 怡静继续带着那一丝鲜花般的微笑对信宇说道。 “关于离不离婚的问题,那就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了,丈夫大人,我只是说从今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而已。” 怡静说到这里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此刻的信宇仍旧是那一脸倍受打击的表情,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怡静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再次开口了,这语气和信宇对她说话时一样郑重,不,是因为太郑重而透露出一丝嘲弄的味道。 “那种法律上的问题我不太懂,所以那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自始至终嘲笑捉弄我的脸而已,其实我还一直担心你没有看到我那种柔弱无助的表情会让你觉得很遗憾呢,不过至少你曾经对我大发脾气,这样看来我这两年也并不算是完全虚度年华啊,也算是对我的一点点安慰吧,好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怡静似乎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从信宇面前经过,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但信宇是绝对不肯这么轻易放她走的,只见他一把抓住正打算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怡静的胳膊,然后把她的脸举到自己的脸跟前,对她大声叫嚷道。 “你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些什么呢?就为了你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尊心?” 怡静没有回答他,只是用自己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他,信宇甚至希望她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大吵大闹,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而正是这一点让信宇更加无法忍受,于是他抓住妻子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同时用可怕的语气大声喊道。 “别傻了,韩怡静!你根本不能离开我!在我说让谁离开之前,谁也不能随便离开我!不信的话你就逃走试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然后狠狠教训你一顿!彻底毁掉一切你所珍爱的东西!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吗?”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完全能做到。” 怡静径直迎着信宇的目光,在那之后很久,信宇久久无法忘记她那一刻的表情,明明是被对方威胁,却反而更加坚定似的望着他的那个女人的表情,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的那种充满怜悯的表情。 “你实在是个很可悲的人,为了把别人留在自己身边,你只会不断地威胁他,今天白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有时道歉的方式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怡静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可也正是这几句话恰恰刺到了信宇内心的最深处。 ‘可悲?她说我可悲?’这个过了将近三十年寄人篱下生活的女人现在居然说我可悲,可奇怪的是自己听到如此荒唐可笑的话心里居然会骤然缩紧。 但信宇是绝对不会让怡静看出自己的这一层心思的,于是他微微撇了撇嘴角,缓慢地回答道。 “那是韩怡静的方式嘛,能威胁别人的人往往会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而我恰恰喜欢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还有你说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别傻了!韩怡静,就算我当初和你结婚的动机不纯,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地说这说那!你不是也把我当成你拥有一个令人厌烦的孩子的手段吗?” 顿时,怡静的眼神有些闪烁了,就像刚才怡静对自己那效果奇强的一击,这一回信宇的出击也深深刺中了怡静的内心深处,信宇从她的目光中已经读出这一点,但他并没有立即收手。 “你说你是需要一个和你亲近的人所以才想生一个孩子?你觉得那是一种正常人的思维吗?你总是批评我说我的感情观是扭曲的,可韩怡静,你自己也不是那么正常!所以别想在我面前装作自以为是的样子!” 正如信宇所说的,他自己对爱情的无视几乎是一种非正常性的,而怡静也是同样非正常地渴望得到爱,两个人都是长时间处于和平均水平相比多或少的状况下,但就像信宇自己不肯认可这个事实一样,怡静同样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自从和你结婚以后我就不能再爱上任何人了,不能分享爱情!你从来没有尝试过接受我的爱,我也无法再继续爱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这样,我想要一个可以爱的人又有什么错?就像当初我的外婆爱我一样,就像当初我的妈妈爱我一样,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爱我的人,这有什么错吗?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信宇的眼神中再一次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不要把她们都美化成是过早地离开人世,你的母亲就算现在还活着,也别指望她会爱你,那只是你一相情愿的美梦罢了。” 信宇的这种观点出自于他自己的经验,而这却是怡静至今为止听到过的所有恶语中最严重的一个,刚刚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的怡静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再次变得十分苍白,她的心狂跳不止,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正逐渐升起来。 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起吃饭,被我称做是家人的人居然可以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在太过无可奈何的时候似乎就会用笑声代替眼泪,此刻的怡静就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一样大笑着,看到这个情景,信宇不禁暗自感到一阵不安,连忙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可是信宇每靠近她一点,她就会相应地向后退。 等到怡静终于笑够了之后,便用清晰的口吻对信宇说道。 “不该胡乱说话的是你,我外婆生前是很疼我的。” “……” “我妈妈那时肯定也是很疼我的,我也曾经被别人疼过,爱过,不是生下来就被人讨厌和排斥的!也不是你可以胡乱下定论的,你不可以这么侮辱我!” 怡静就这样不停地对自己的丈夫说着,而信宇则一直站在那里,用充满不安的眼神望着她。这也许是怡静深埋心底很久的心声,也可能是深藏在她身体里面那阵‘狂风’发出的声音,但无论如何,这是韩怡静的真实想法。 “我有被爱的资格,同样也有付出爱的资格!也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支插在花瓶里的干花,但你知道吗?花朵也是有心脏的!就算你硬把它折断后插在花瓶里,它在每次付出爱,接受爱,还有厌恶的时候都会有一颗如此剧烈跳动的心脏!” 瞬间,又是一阵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刚才从窗外传来的billieholiday的歌声现在也逐渐减小了,此刻休息室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唯一存在的只有这个正在吐露全部心声的女人,还有一旁注视着她所有挣扎反抗的信宇略带不快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信宇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朝怡静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你有被爱的资格,这一点我比别人更清楚。 信宇把这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这样一句。 “那么是你的心脏命令你今后不要再见我了?所以我问你打算怎么样!” 怡静也不禁这样自问着。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此刻怡静心脏发出的命令不过是‘离开这个玩弄你的人’,仅此而已,而对于今后的事,怡静自己也不知道,而眼前这个总是对未来有所规划,擅长经营的男人如果知道此刻怡静的心情,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除了像你刚才所说的,今后不再见你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出乎意料。” 听了怡静茫然的回答,信宇果然如怡静预料中一样,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此时的怡静不再对嘲笑自己的这个男人发脾气了,也许是自己生来心脏就比较脆弱,没办法持续发三十分钟以上的脾气,连她自己也对自己很失望,但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你觉得不可思议也没办法,现在看起来毫无头绪的人是我啊,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可是个有逃跑前科的女人啊。” 当时信宇在把这个试图逃跑的女人抓回来时曾经对她说过,如果觉得委屈的话就从现在开始积攒自己的力量,就是接受了他当初那个忠告,她才筹建起了自己的花店,是她现在就可以飞身跑过去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乐园。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表情可就有的看了,尽管现在的表情已经相当生硬死板了。’信宇一张生硬死板的脸,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接过怡静的话继续说道。 “是啊,我的确是一时忘记了,韩怡静可是个曾经拿起背包就翻墙而出的卤莽轻率的家伙,实在搞不清楚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丈夫这句讽刺性的赞赏在那一刻居然奇迹般地给了怡静勇气和力量。毫无头脑的卤莽女人,这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称赞,但那一瞬,怡静决定把这句话当作称赞来听。如果说只有卤莽轻率的女人才能向这个无礼的男人发脾气,只有卤莽轻率的女人才能反击的话,卤莽轻率似乎也不是那么坏的事。 “老公,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只要有我的家,还有我的家人就足够了,即使我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就会感到很舒服,就算我再差劲,也有一样疼爱我的家人,我不用再整天觉得自己都是孤独一人了,这就是我希望拥有的家。可是身在现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宽敞的大房子里,我却总是觉得很孤独,不过除了最近这段时间以外。”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怡静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发热,为什么我连发脾气,流眼泪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呢?这种时候原本可以拿出一种冷冰冰的态度……可是我做不到,这就是我。 “最近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逐渐产生了一些期待,一些幻想,甚至想到不久之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不会再孤独了,可是今天看来,如果继续和你一起生活的话,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孤独下去的,老公,我不喜欢孤独,最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 ‘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怡静的这句话让信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想伸出手去为怡静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此刻,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做到。 就在这个空隙,怡静却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信宇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哭过?当初和那个女人分手的时候有没有哭过?” “没有。” 听到信宇如此迅速果断的回答,怡静反而用一种充满怜悯的表情望着他。 “其实哭出来更好,有多伤心就哭多大声,这样才能发泄出心中的郁闷,然后才能重新从零开始。”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看起来总是别扭嘛。” 听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说出如此幼稚的回答,因为哭泣而眼睛红肿的女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看到怡静这个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反应,信宇很想当场就说些什么反驳她,但很快,怡静抢先用异常平静的声音拦住了他要说的话。 “就算是这样,你当时也应该哭出来,然后就应该找一个和她长得完全不同的女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就没必要和我一起浪费这两年宝贵的时光了。” 信宇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望着怡静,于是,她终于说出下面这句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结束信号。 “静珍也来了,你和她一起聊聊吧,我先走了,再见。” “如果我一直不肯同意呢?如果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塞进我的车子里呢?你预备怎么办?” 听到面前这个面露凶光的男人说出如此荒唐卤莽的话,怡静也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那我就跳车。” 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怡静便转身向大门走去,就在怡静在信宇面前转身走过去,伸手拉开一直紧闭的休息室大门的时候,门外又飘进了依然犹豫的billieholiday的歌声。 多少次,多少次我都发誓说要离开他,多少次,多少次我真的离开了他。 就像这首忧郁的歌中唱到的一样,怡静离开了他,只留下信宇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他们都说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渴望一份永远无法得到的爱,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我仍旧渴望抓住你,我一定是个傻瓜。 渴望得到一个不只属于我的吻。 多少次,多少次我都发誓说要离开你,多少次,多少次我真的离开了你,可是每次当我再次渴望拥有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再对你说出那句话。 就算如此渴望你的我被看成是一个傻瓜,也请你重新接纳我。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尽管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知道绝对不能这样下去,可是不论对错,没有你我的生活无法继续。 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ican‘tgetalongwithoutyou(没有你我无法生活)……” 这个喝得酩酊大醉,声嘶力竭地高声歌唱的男人,他的歌声是静珍听过的所有人里最烂的一个。 ‘老天爷,太可怕了,如果45年前去世的billieholiday听到此刻他的歌声,一定会气得立刻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刚开始,正苦于身陷于一个无聊的亲家宴会的静珍听到这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歌声还觉得很有趣,但很快,她开始厌烦了,而现在,她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阻止住这个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的‘节目’,她是在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终于,这首听起来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歌曲销声匿迹了,而那个扮演歌手角色的男人则举起一直放在身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 ‘也是啊,像他那么大叫大嚷的现在肯定是渴死了。’整个宴会现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逐渐进入了退场的尾声,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静珍和那个歌艺极烂的歌手了。一直神情恍惚地举着那个酒瓶猛灌的男人终于把那瓶酒喝光了,他随手扔掉了酒瓶,也是在这时,他才开始仔细地环顾四周,而他的视线最终停住的地方正是静珍所站的地方。 “哎呀,居然还有观众一直看到现在啊?这可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尽管此刻的仁宇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视线已经十分模糊了,但他至少还能辨别出眼前站的是一个女人,于是他拿出自己一贯对待女人的那一套,先展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那可是对任何一个女人都具备百分之百杀伤力的典型‘浪子式’微笑。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的杀手锏不好使了。 “把‘流浪无赖’这几个字写在脑门儿上四处逛荡有意思吗?” 他的最后一个观众就是用这样一种生硬的语气问了他第一个问题。 ‘哎哟,快来看看吧。’每次遇到这种有趣的女人,仁宇身体里的马达就是自动启动,只见他以比平时更蹒跚的步伐缓缓走向静珍,他是打算仔细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可尽管他用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但看来他今晚的确是喝得太多了。 ‘看是看见了,可是她的脸怎么有那么多?两个,三个,四个,天哪,原来她不光是说话有趣,连长相也这么有意思啊。’想到这里,仁宇不禁在心里暗自笑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管她长什么样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一个对象来发泄自己现在这种坏情绪了。’尽管一般来说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但现在的仁宇是因为心情太糟糕,必须做件什么坏事才能达到调整情绪的作用,这也是此刻不争的事实。如此下定决心后,仁宇再次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后便低声说出一句预备好的台词,这种台词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足以让女人感到十分受用。 “呀,你的身材很漂亮啊。” 仁宇并没有说谎,因为即使他现在还看不清这个女人的长相,但起码还能看清她的身材,不过静珍这次的反应同样令仁宇感到意外。 “你的歌还可以勉强听一听,不过撒起酒疯来就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了。” 静珍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以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把仁宇晒在了一边。如果换作是平时,仁宇不会纠缠这种明显表示拒绝态度的女人,但是现在,他实在是不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是害怕被一个人留在那里,于是仁宇马上迈着蹒跚的步伐紧走几步拦在了静珍面前,然后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口吻对静珍说道。 “这位身材漂亮的姐姐,今晚你愿不愿意作我的一根肋骨?就像夏娃和亚当那样?” 这个男人每次开口说话都会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静珍扑哧一声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同时反问道。 “你现在这是在引诱我吗?” “没错,那你有没有动心呢?” 此刻的仁宇脸上带着一丝过于厚颜无耻,但又搀杂了些许可爱成分的微笑,静珍望着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静珍最讨厌撒酒疯的人,尤其是借着酒劲儿引诱女人的这种家伙更让她反感,于是静珍的态度从无动于衷逐渐转变成了愤怒,最后终于变成语言冲口而出。 “别在这里白费心思了,我可是跆拳道4段的高手,搞不好我会把你那根可爱的肋骨打折,而且我还做过医生,所以我很清楚你的肋骨在哪个位置。” 这分明是在威胁仁宇,但尽管如此,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所以连威胁听在他耳朵里也完全不算一回事,突然,他的脸上闪过各种神情,然后迅速抓住了静珍的手,同时对她说道。 “那正好啊,你现在能不能就把我的肋骨打折?我现在很想把自己的什么地方弄折。” “你,你放手!你是不是变态?” 但静珍越是奋力想摆脱仁宇的手,仁宇握住她的力量就越大,同时嘴里还在大声喊着。 “你打啊!我叫你打断我的肋骨!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了也心甘情愿!” ‘如果我再和这种撒酒疯的人一般见识,我就不是我父亲的女儿!’静珍暗地里咬牙切齿地想着,就算不打断他一根肋骨,是不是也应该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呢?但就在她打算将自己的想法赴诸于实践之前,有人发现了他们,而且还喊出了她的名字。 “静珍?” 是姐姐,不知为什么,姐姐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而且似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很是虚弱……也许是仁宇看到有人出现,担心会多出一个帮手来收拾他这个撒酒疯的醉鬼,或者是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而失去了兴趣?反正始终紧紧攥住静珍胳膊的仁宇此刻却主动松开了手,静珍能够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而且脸上掠过一丝痉挛般的惊讶神情。 尽管此时的仁宇仍然因为酒劲儿而有些口齿不清,但他还是以别人能够听懂的发音担忧似的问了姐姐一句。 “你没事吧?” 但已经用不着回答了,仁宇从怡静的神情中就能读出否定的回答,他不禁摇了摇头,随后又拿起一瓶酒,迈着蹒跚的步伐从静珍面前经过,径直朝向某个方向走去。 但就在仁宇经过静珍面前的那个瞬间,静珍仿佛听到这个撒酒疯的家伙自言自语似的声音。 “对不起。” 也许,他是真的说了这句话。 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一旦走出自己的家,能够去的地方实在是很有限,这一点让人很是烦闷,娘家,朋友家,旅馆,桑拿馆,大概也就只有这四种地方可以去,但是韩怡静的娘家有个可怕的老巫婆奶奶,朋友也几乎都已经嫁了人,旅馆让怡静想起来就头痛,而桑拿馆又实在是太热。坐在公共汽车上,窗外的世界到处灯火通明,但却找不到我可以容身之处,做女人有时候似乎实在是太可悲了。 “姐姐,你走错路了,这个方向是我家啊。” 面对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表示疑惑的妹妹,怡静终于不得已艰难地开口了。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我能在你那里睡一晚吗?就一晚,不,是在我收拾好店里的房间之前。” 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先在尚未出嫁的妹妹家里凑合一阵子,在静珍自作主张地提前结束掉自己的医生实习期之后,为了躲避奶奶的刁难,她就搬出来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里。 面对姐姐突如其来的这个请求,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静珍不禁带着一脸茫然的神情转过头来看着姐姐。终于,怡静不得不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坦白告诉静珍,就算是作为自己寄居在妹妹家里的租金吧。 “初恋?” “对,初恋。”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怡静多少比刚才镇静了许多,对于信宇初恋女人的出现,以及这个女人才是信宇和自己结婚的真正动机,这些让她感到委屈的事实,怡静只是相当简略地向妹妹讲述了一遍,没有流泪,也没有叹息,只是淡然地、平淡地讲着,静珍对姐姐的态度感到很惊讶。 “那为什么是姐姐搬出来呢?凭什么啊?难道是姐夫说他想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吗?不对,就算是他这么说了,应该搬出来的也是他,为什么是姐姐呢?你不应该只是一味地防守啊!真是个傻瓜!” “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已经是三十一岁的姐姐居然还是对世界没有一个绝对现实的认识,静珍也觉得很生气,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没错,是很傻。” “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啊,是我说不想再见他的嘛,所以还是得我搬出来,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个人了。” “他们睡过觉了?他和那个女人?” 静珍还是个二十七岁的处女,居然问出如此露骨的问题,怡静也被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怡静脑海中又出现了今晚见到的那个鲜花般的女人,那个毫无顾忌地对自己的丈夫要求重新开始的女人,这种对于自己来说过于扎眼的晚礼服颜色穿在她身上居然是那么协调,想到这里怡静不禁觉得心里一紧,但她还是故作冷淡地露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 “这个嘛,也许睡过了,也许还没有?”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什么?” “我是说你不要装作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也别说你之所以从家里搬出来完全和这一点没有任何关系,那样只会让你看起来很虚伪,你还是坦白点儿吧,如果他真和那女人睡过觉了,你至少应该有那种恨不得揪掉那个女人头发的冲动,那样才是正常反应啊。” 怡静并不是刻意要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真正坦白地说,对于那个光彩照人的漂亮女人,怡静根本没有想拔掉她头发的欲望,这不是他和她一起睡没睡过觉的问题,当然,如果他们真的一起睡过觉,也许怡静的情绪真的会更低落,但是刚才看到信宇对那个女人发脾气时的神情推断,他们似乎还没有发展到那么深的程度。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呢?” 面对一脸莫名其妙的妹妹,怡静只简单地回答了几句话。 “对于一个怀有那样一种动机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我觉得即使继续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枉然,而且我很生气自己被他欺骗了这么久。” 此时,怡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为了自己一时泄愤而将别人的人生摆弄于股掌之内的男人,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最重要的是他站在展望台上对那个女人说过的一段话。 —一个完完全全满足父母对儿媳妇的要求的女人,她的家庭条件很好,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经常被家人轻视,我想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随时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还可以带她去一同出席夫妻俱乐部的聚会,不会让我觉得难为情或拿不出手,父母也相当满意!没错,就是这样!这些就是那个女人的全部价值! 一想到那个情景,怡静便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在缓缓上升。他说他发现了轰轰烈烈地爱过之后却遭到背叛的女人和我之间有一些细微的相似之处——但怡静根本无法假设自己和那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之间有任何相似点——他只是用我作为那个女人的替代品而娶了我,但他讨厌我,像讨厌那个女人一样,他和我睡觉,就像他曾经渴望和那个女人睡觉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幼稚和自私的人呢?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而且他居然连一点儿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问我这有什么问题,这就更加不能原谅了! “难道结婚动机不纯还不能作为发脾气乃至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具体法律方面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 “为什么?这是一种欺骗嘛,是对人心的一种欺骗。” 静珍只是耸了耸肩,似乎在表示自己对和人心相关的法律内容就更不清楚了。 “就算是他骗了你,但在你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不是总对你不好吧?” “他不是对我不好,但是那些好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真正属于我的,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原因。” 不管是伤心也好,幸福也罢,我都希望那是只属于我的,我的伤心就属于我一个人,我的幸福也只属于我一个人,这就是我的愿望,我不喜欢作为别人的影子去享受原本属于别人的幸福,就算是极端的痛苦,我也希望那是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 突然,怡静低头看了看此刻握在自己手中的方向盘,于是便对妹妹说道。 “你也知道的,如果我不是自己开车,而是坐别人的车就一定会晕车,据说那是因为身为一个乘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坐的车到底是开往哪一个方向的。” 听到姐姐突然说起晕车的事,妹妹静珍不禁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神情,而怡静也以一种比刚才更认真的神情回答道。 “但如果是我自己开车,我就绝对不会晕车,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往什么地方去,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开车,因为我不想再继续晕车,今后我也要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就像我一定要自己开车一样。” 静珍在此刻的怡静脸上感觉到有一阵风吹过,就和两年前怡静偷偷离家出走时一样,那阵原本已经消失的风似乎又再次出现了。但是,姐夫会接纳这一点吗?突然,静珍想起两年前自己因为暗地里协助姐姐离家出走的事而经历的那些苦难,天哪,我怎么每次都在扮演帮助别人离家出走的角色呢? “虽然自己开车比较保险,但你一定要保持好速度,姐姐,这条路的最低限速是每小时60km,你现在这45km是怎么回事?后面的车会嫌你碍事的。” 那一刻,静珍甚至为自己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丈夫这件事感到庆幸。 因为从家里搬出来的是女方,所以她的丈夫就免去了为寻找一个容身之处需要付出的辛苦,但是对于这一点,信宇根本没抱任何感恩的心态,因为就像怡静曾经说过的,这个两人一起生活都显得过于宽敞的房子,现在对于他一个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片热带丛林。 可笑的是,在这样一个冬天的晚上,信宇居然一头躺倒在湿热的草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因为气愤而像发烧一般燥热,离开自己的妻子留下的那些花草旺盛地生长在整个阳台上,这就是那个热带丛林。 今天一回到家,迎接他的依旧是那一片沉重的、漆黑的寂静,信宇先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冷静地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换了衣服,随后便像往常一样转身走进自己常常要工作到很晚的书房,因为尽管今天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令他倍受打击的事,但他还是讨厌被人看出他曾经真的被击中了。 ‘对于那个说是讨厌我而离开的女人,我才无所谓呢,等过一段时间,不管她跑到哪儿,我只要把她带回来就行了,在那之前,我还是应该按照我原来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嘛。’因为爱情这种东西而受到致命打击,还有为了摆脱那种打击的影响而大吵大闹,这些都是二十几岁时才会做的蠢事,而我是明智的三十岁男人,如今,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了,我应该工作,这样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有力量嘛,那种能够让除了像那个女人,像那个傻瓜一样的韩怡静那种异类之外的所有人屈服于我的力量。 于是,他故意无视自己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听着音乐,怀里搂着妻子,曾经在右手的骨折完全愈合之前一直和妻子一起在这里度过晚间时光的事实,一屁股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处理工作。 “请把明天一起开会的三个人的资料发给我看一下,还有,取消明天上午九点以前的所有日程,告诉申室长,让他请示会长明天腾出二十分钟的时间,对,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汇报……” 信宇不停地翻看着文件,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个地方,那是一个比手掌略大的小皮面笔记本,是已经离他而去的那个女人的东西,是她的咒语书。放下电话之后,信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个皮面的笔记本。 —这是我的家用帐簿,也是我的日记本,还是我的咒语书。外婆曾经告诉过我,当你迫切想渴望拥有什么的时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复写上几遍,你就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看人家的日记是很恶劣的行为,但是自己在那个女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个恶劣的人了,‘恶劣人做恶劣事,这很正常嘛’,信宇边这样安慰自己边翻开了怡静的这本家庭帐簿,日记本,也是她的咒语书。 信宇快速地翻看了几页,随后马上用没精打采的口吻嘟囔道。 “……没什么特别的嘛。” 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记录了他们整个秋天喝过的咖啡的种类,放到洗衣房清洗的衣服的种类,还有摆放在阳台上快要死去的花草是如何被重新救活的等等,不过是些无聊琐碎的内容罢了,还有曾经因为想怀孩子而去看过的医院,排卵期时很想狠狠教训一顿根本不肯配合自己的丈夫,类似这种简短的感想之类的内容……花,孩子,丈夫,钱,日常生活,只有这些用简短的随笔和数字断断续续记录下来的她的内心世界。 信宇觉得如果只因为翻看了这种无聊透顶的东西就被当作是低劣的人实在有些不值,于是便打算合起那个笔记本,可就在这时,大概是在今年春天写下的几行字却牢牢锁住了他的视线。 不要因为自己孤独而让别人变得孤独,不要因为自己郁闷得想大哭一场而把别人弄哭,同样,不要因为别人做了自己不能做的事而讨厌他。 不要因为自己付出了爱却无法得到回报而感到遗憾,不要固执地认为自己讨厌的人在别人眼里也同样反感。 还有,不要因为自己想离开却无法离开而嫉妒那些可以离开的人。 ……这些我到底做到了多少呢? ‘她一直都想要离开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这个女人总是做梦梦见自己离家出走吗?她曾经郁闷得想大哭一场吗?她曾经认为自己无法被别人爱吗?她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时候讨厌我吗?’突然,信宇开始用力地翻看眼前这个一度令他感觉无聊的笔记本,很快,他在大概秋天时的那部分日记中发现了一张用透明胶条工工整整贴起来的名片。 花店‘幸福的小树林’代表韩怡静tel:02)7xx56x9“幸福的小树林?这又是什么?” 信宇又在那张名片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怡静和她的朋友——一个信宇也见过几次面的朋友,还有嫂子茹珍,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做出v的手势,同时朝镜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9月19日,开业庆典,好好干吧,加油! 照片下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怡静啊,怡静,韩怡静!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些什么呀?” 信宇冲着照片上满脸笑容的妻子气愤地问道,这张他毫不知情的名片,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她脸上的那种笑容,还有他完全不理解的加油,当信宇看到所有这一切的瞬间,这个始终竭力保持镇静的男人脸上终于显现出棱角,只见他狠狠地把拿在手里的怡静的小笔记本摔到了墙上。 啪。 随着一个沉闷的响声,笔记本粘在了对面墙的正中央位置。 突然,在这个曾经和怡静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房间里,信宇开始害怕一个人独处,终于,他竭力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朝客厅走去,准确地说他是朝自己的那套高尔夫球具走过去,然后从其中挑出一根球杆,转身大步朝阳台走去。 推开阳台门,这个过去两年里韩怡静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最最钟爱的女人花园立即展现在信宇面前,香草和大秋海棠,还有幸运草、灯笼草树,盆花、花轴、花……花,这些香气扑鼻、绿茸茸的那个女人的情夫们。 “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望着眼前这些花草,信宇脸上显露出腾腾的杀气,嘴里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而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便在空中画着圆直奔其中最大的一盆花砸过去,伴着‘砰’的一声巨响,花盆被砸破了,里面的土散落一地。一下,两下,三下,在这个漆黑的阳台上,信宇将所有这些怡静一手布置起来的东西一一砸得粉碎,边砸边激动地大声喊道。 “别自以为是了!韩怡静,你不是也企图逃跑过嘛!” “这些你晚上连觉都不睡打理出的该死的东西,我会把它们全部毁掉的!” “你这个绝情的女人!你这个傻女人!你这个一把年纪还总是不断渴望爱情的幼稚的女人!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一示威我就会怎么样吗?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你说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了!像你这种木头一样的傻女人,我最不能忍受了!你以为只有你在这个家里觉得孤独吗?只有你……” 一片黑暗中,信宇的喊声在房间上空盘旋回荡,再也没有可以让他砸,让他毁的花盆了,怡静的那个小花园转眼间变得一片狼籍,而可笑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信宇此刻却对眼前荒凉的情景感到了一种悲伤,尽管一直以来信宇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孤独过,但这一刻,他的确是孤独的。 突然,信宇耳边回响起那个已经离他而去的女人的声音。 —老公,我不喜欢孤独,最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 “该死的!” 信宇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骂出这句话了,不过此刻的他也只能动动嘴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毁任何东西,于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突然,信宇发现居然还有一些在他的高尔夫球杆下躲过一劫活下来的白色花朵,那是怡静曾经最希望看到的雪花莲,信宇并不知道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是‘愿望达成之后的安慰’,只是久久地望着那些白色的小花。 过了好一会儿,信宇才对着那些白色的花朵小声说了一句话,就好像那些花就是此刻已经不在他身边的怡静的替身。 “……我有同感,你的话没错。” 但是那些白色花朵终究无法给他任何答案,而这阵厚重的沉默却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 门铃持续响了三十二次之后,一直无视于那阵响声的信宇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道“谁呀!”,就在这时,门禁对讲机里却传出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我,嘉妍。” 窗外那一轮闪着蓝色光芒的月亮正低头望着一脸茫然的信宇。 16.蓝色玫瑰 无法得到的东西,又或者,没有无法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你的妻子也可能成为你急于摆脱的公共汽车。 那辆车的轮胎也有可能会爆。“ “就算更换轮胎的次数有限,我也绝不会从她那辆车上下来的。” [摘自金嘉妍与姜信宇的对话中]“姐姐,这个蓝色的玫瑰花是真的吗?” 一个小女孩望着插在白瓷罐里那些透出蓝色光泽的花朵,用异常新奇的口吻问道,听到她的问话,这家花店的主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只是把花轴插进染过蓝色颜料的水里弄出的颜色罢了,听说蓝色玫瑰花有可能在明年就会开始试销了,不过消息还不是很确切,要不要我帮你这些包起来?” “好的,那就帮我拿一支吧。” 一听这话,站在这个小女孩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孩马上摇了摇头。 “什么嘛,这种蓝不啦唧的颜色对玫瑰花来说太冷了,喂,听说你是要在胜秀哥送别会的时候送给他?那你最好还是选那种粉红色的玫瑰花。” “不,我还是觉得这个好,听说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是‘不可能’或者‘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这种花更适合我,姐姐,请帮我拿一支这样的花。” 怡静很快便用透明的塑料纸和蓝色的蕾丝彩带将这支蓝色的玫瑰花包装好,然后又拿出一支粉红色的玫瑰花递给这个正准备掏出钱包付帐的女孩。 “今天的客人不太多,所以……这是免费的礼物。” “啊?不过……” 怡静朝面前这个有些慌张的年轻小女孩调皮地挤了挤眼睛,然后说道。 “总有一天会培育出真正的蓝色玫瑰,到那时,它不就不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嘛,嗯,也许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会变成‘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之类的哦,那把粉红色的玫瑰和这个蓝色的玫瑰一起送给那个人不是更好吗?拿去吧,顺便拜托你们多帮我们花店做做宣传哦。” 听了这句话,从怡静手里接过那朵玫瑰花的小客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玫瑰色的红晕,等她们走了之后,怡静的合伙人不禁吐着舌头说道。 “作为一个商人来说,你的心肠未免也太好了吧,看来我还是不应该选择和你作合伙人哦,玫瑰花卖一朵送一朵?天哪,你简直成了无药可救的‘爱情表白症’患者了嘛。” “这也是宣传手段的一种嘛,郑女士。” 怡静对合伙人的捉弄报以扑哧一笑,随后便拿起拖布开始仔细擦洗店铺的地板。有事可以做,有地方可以容身,这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那个噩梦般的晚上所受的打击、背叛,因委屈而产生的悲伤,如今,这一切复杂的感情都在花香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复,怡静身在自己的这个‘幸福的小树林’里,就算还没有获得幸福,但至少生活得相对平静一些。 “姐夫那边好像也一直没什么动静,这虽然是件万幸的事,不过也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因为我总觉得你像是走在一片地雷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一个地雷而爆发似的。” 韩怡静此刻正在收拾她心爱的‘小树林’,站在一旁望着她的妹妹静珍却说姐姐像是走在一片地雷地里,还问她到底要在这个十六坪的狭小花店里那个不足三四坪的小房间里自由自在多久,怡静如实回答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妹妹听了却再次瞪大了眼睛对她说道。 “姐姐真是个大傻瓜。” “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这是怡静此刻真实的心境,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怡静的确是不想再见到信宇了,而现在她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信宇了,没错,用尴尬这个词来形容眼下这种情况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如果能和那个男人再见面,我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如果他开口请求我回到他身边,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呢?又或者相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仍然爱着从前那个女人,要求和我离婚,那么以后的生活我该如何继续下去呢?就算现在是我自己主动要搬出来住的,可过去的两年里我的确是在那个男人的保护下生活的,而且我似乎已经习惯于那种生活方式了。 此刻的怡静是进退两难,尽管她曾经声称如果让她继续坐在别人的车上晕车,她宁可放弃那种坐车的安逸,但现在的她却因为迷失方向而同样开始晕车了。 昨天晚上,妹妹静珍仍旧像平时一样对姐姐说出了最最真实的心里话。 “姐姐基本上来说是个不能一个人独立生活的人,两年前你也是最终决定和那个园丁一起生活才离家出走的吧,不是打算要一个人生活吧,那你到底还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呢?当然是彻底解决掉那个女人的问题,然后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了,反正你们也是政治谋略式的婚姻,而且你们双方事前都知道这个事实,妄想从那种有目的的婚姻转变成真心实意的结合,这就是姐姐太贪心了。” 当时,怡静生平第一次因为自己妹妹的话而被激怒,大声地喊出了‘你给我出去!’有时候,实在是没有比赤裸裸地将事实摆在面前更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事了,就像静珍说的,韩怡静几乎已经是病态地害怕一个人独处,害怕孤独。 ‘我也很想好好过日子,也想幸福,自始至终我从未放弃过这个愿望,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永远藏在这个属于我的花园里逃避现实,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怡静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忙活着店里的生意,突然,放在围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自己并不认识。 “喂,我是韩怡静。” “……我是金嘉妍。” 瞬间,怡静被电话听筒另一端的那个沙哑声音惊得瞪大了双眼。 “你好,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这个导致韩怡静面临如此进退两难局面的罪魁祸首,她还是自己丈夫从前的女朋友,怡静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个声音呢。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也许只是个偶然的巧合,她俩面前的桌子上居然插着一支蓝色的玫瑰花。 “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是不可能,或者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是这样吧?” 一边抿着自己面前的冰咖啡,那个鲜花般漂亮的女人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而坐在她对面的怡静则一直在思忖这个女人把自己约到这里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大跳。 “什么?啊,是的。” “哼,完全和姜信宇,和那个男人一样嘛。” 永远无法得到的男人,嘉妍以这样一种用途随意地说着别人丈夫的名字,同时用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盯着怡静,随手点燃一支香烟叼到嘴边。 “你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会约你出来吧?” “……是有一点儿。” “你有没有从那个男人嘴里听说过我的事?” “听说过一些。” 如果一方始终采取这样一种固定式的回答,那么这段对话只会不断面临中断的局面,可是到底一个男人的妻子和他的前任女朋友之间有什么话好说呢?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时间则像嘉妍嘴里吐出的香烟烟雾般飘逝着。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信宇不过是娶了一个大家闺秀做老婆,而现在看起来你的性格似乎也很独特啊,坦白讲,我今天在来这里的路上还在想你一定会狠狠抓住我的头发教训我一顿,可却听说你因为我而从家里搬出来住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平静已经远远超出必要的限度了?” 这次她应该不会再用那种程式化的方式回答我了吧,嘉妍一边想着一边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但这只不过是金嘉妍一方的挑衅,被挑衅的那个女人却只是默默地把烟灰缸推到她的面前,随后仍旧带着一脸淡然的表情反问了她一句。 “……你曾经抓住别的女人的头发教训过她吗?” “这个嘛,也许我干过,也许我没干过?如果我告诉你就在不久前我还跑到你家去和你的丈夫睡了一晚,你会不会抓起我的头发狠狠教训我一顿呢?关于你从家里搬出来的事我可也是从信宇那里听说的哦。” 也许此刻换作是静珍的话一定会扑上去抓起那个女人的头发狠狠救上一通,但是韩怡静脑子里却丝毫没有那种想法和冲动,而且在这样一个公共场所,又是面对这样一个似乎很渴望被狠狠教训一顿的女人,怡静根本不想接受她的挑衅。 “我没有乱揪别人头发的兴趣。” 怡静一边平静地回答着,一边拿起面前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这是她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她喝茶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典雅端庄,嘉妍望着面前的怡静,一股愤怒之情逐渐显现在她的脸上。 “是因为你是大家闺秀所以一直都这么冷静?还是因为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可笑,所以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般见识?” 那一刻,怡静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贼喊捉贼’这个成语,如果说面前这个女人是为了向自己挑衅示威而来,那么她今天是成功了,终于,怡静嘴里也平静淡然地吐出一句反击的话。 “我觉得反而是你一直以来觉得我很可笑吧?居然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的丈夫和自己重新开始。” 其实事发当天,尽管怡静的确因为那个男人更可恶而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他头上,但眼前这个女人确实也让她感到很气愤,尽管把自己作为替代品娶回家这件事是姜信宇的所作所为,但这个女人居然若无其事地要求一个有妇之夫和自己重修旧好,这就等于彻底没有把怡静放在眼里。 ‘真希望天上能掉下一个雷来霹到你头上,你这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坏女人!’怡静不禁在心里暗自咒骂着,同时嘴里说道。 “我原来就是个性子比较慢的人,所以对发脾气这种事反应也比较慢,那天你的出现让我把积攒了几年的愤怒全部都发泄出来了,所以我现在没有任何力气再朝你发脾气。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和你这样面对面喝茶的闲情逸致,如果你不是成心要来找我挑衅的,那就恕我失礼先走一步了。” “你和那个人打算怎么办?我很纳闷,所以才约你出来的。” 怡静同样毫不示弱地回应着嘉妍朝自己投来的愤怒的目光。 一触即发。 原本打算起身离开的怡静再次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然后用有力的目光盯着对方说道。 “那是我和我丈夫两个人之间的问题,金嘉妍小姐。” “这同样也是我的问题啊,你不是因为我才从家里搬出来的嘛,所以现在那个男人又是一个人了,我已经表示过很多次了,我想重新拥有那个男人。” 那一刻,怡静用异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美丽女人。 尽管这个女人的确很美,但却无所顾忌得几乎让人无法承受,而她身上那种无所顾忌,还有那种自以为是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竟然和信宇身上的气质十分相似,难道是因为他们长时间的交往才会这么相象吗?可是为什么和信宇共同生活了几年的自己却永远也学不来他那种无所顾忌的气势呢?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所顾忌了?” “我不否认这一点,还有,我不是因为你才从家里搬出来住的,不对,应该说也有你的原因在内,但那并不是事实的全部,那个不能对我坦白一切的男人更让我无法忍受!” 此刻的怡静脸上因为愤怒而笼罩着一层红晕,这样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个信宇口中的大家闺秀是个和嘉妍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女人,嘉妍隐约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些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出于羡慕和嫉妒,她用冷淡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刚才所说的话对当事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如果你真的渴望拥有什么的话,就算是无所顾忌也应该勇敢地去占有他,难道还盼望谁会把饭送到你嘴边吗?所以我说大家闺秀就是与众不同嘛。” 大家闺秀,听到嘉妍说出的这个明显带有讽刺意味的称呼,怡静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到别人无数次地称她为大家闺秀。 ‘杂草,韩怡静,你也算混出头儿来了。’但是怡静并没有因此而感谢说这话的女人,说得更准确些,她是因为这个字眼而感到更加气愤,因为这个词现在在她听来就和‘你还是个小毛孩’是差不多的意思,于是怡静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对待面前这个美女。 “可是,当初你之所以会和那个男人分手,不也是因为不够坦白嘛。” 那一瞬间,嘉妍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就好像挨了谁一巴掌似的。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被击中了,而且是很痛很痛的。 “你现在是在责备我吗?你是不是想说当初同时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真相大白之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我自己活该,所以你就很自以为是了?” “其实我也曾经有过那种脚踩两只船的经历,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没什么好责备你的。” 这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大家闺秀意外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让一旁的嘉妍大吃一惊。 “我也曾经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所以对于你的心情和立场,我也不是完全不能了解,但至少如果你真的希望认真对待他们其中一个,那就应该尽快处理好和另外一个的关系,对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不要再说什么‘大家闺秀就是与众不同’之类的话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且这种事和什么大家闺秀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觉得这是所有恋爱中的人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罢了。” 这是一个教科书式的回答,听起来既像孩子般天真,同时又带着一种大人似的淡然,如果谁当即对她的这种理论表示反对,那么那个人似乎就会沦为一个坏人,那一刻,嘉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啊,烦死了,如果她是一个相当无聊沉闷,相当傲慢的富家千金小姐也许会更好吧。 “是我太贪心了,所以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嘉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就和她吐出的香烟烟雾一般飘渺,她反复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那个花瓶,怔怔地望着插在那个花瓶里的蓝色玫瑰花。怡静眼中如鲜花般美丽的这个女人望着蓝色玫瑰花的花瓣,用一种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自言自语着。 “……难道,真的是永远也得不到了吗?” 突然,嘉妍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月光如蓝色玫瑰花般忧郁的晚上,她径直找到信宇家时看到的情景。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男人用明显带有不快的语气向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问道。尽管嘉妍从一开始就没敢奢望信宇会如何欢迎自己,但他这样的态度仍然是出乎嘉妍的意料之外。 “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有强盗闯进来过啊?” 看到一片狼籍、到处散落着泥土的阳台和客厅一角,嘉妍不禁问道,而信宇只是生硬地回答道。 “没有,是我弄的。” “然后又是你自己在打扫收拾?” “没错。” 一边说着,信宇一边弯下腰用最快的动作将自己用高尔夫球杆打烂的花盆碎片收拾起来。姜信宇居然也会收拾房间,这可是金嘉妍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 “为什么要砸掉它们?又为什么还要收拾?” 嘉妍专程赶来找他,他却把她晒在一边,只是自顾自地默默收拾着被自己弄乱的房间,于是嘉妍不禁问道。 信宇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随后扔给她一句直截了当的回答。 “这些都是我那个离家出走的老婆的东西,我看着不爽就把它们都砸了,但是又害怕哪天她回来了会生气,所以就收拾一下呗,怎么了?” 喝得酩酊大醉几乎不省人事的仁宇呵呵笑着告诉嘉妍自己的嫂子已经离开了,嘉妍这才知道信宇的妻子并没有回家,于是马上赶来找他,但他的回答却令嘉妍感到十分失望,可金嘉妍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任何一丝失望的神情的。 嘉妍并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自作主张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儿,随后挖苦似的朝信宇问道。 “你怕她回来的时候找后帐?你也会害怕女人?姜信宇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你还希望你老婆回来吗?” 面对女人如此百般嘲讽的质问,信宇仍旧是那种生硬的态度,边继续收拾地上的泥土和花盆碎片边回答道。 “托你的福,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女人而感到害怕了。我是希望她回来,而且她也一定会回来,因为她原本就是那种发脾气不会持续很久的人,就算她固执地说不要回来,我也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嘉妍不禁呆住了,这和她之前从张女士那里听到的,让她满怀希望的信息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在过去的两年里,她一直因为失去他而痛心,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 “你说你是因为我才会害怕女人,因为我才和那个女人结婚的,现在你又说你希望那个人回到你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嘉妍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信宇静静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终于再次开口了,而这次的回答仍然和之前的答案一样,而且是异常地简单明了。 “因为我想和那个女人继续一起生活下去。” “你骗人!” 嘉妍听到信宇这个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像是无法接受似的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随后大步朝仍旧在弯腰收拾残留泥土的信宇走过去,边走边大声喊道。 “那你还口口声声说你记得我!还说你没办法忘记我!害我那么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对我的提议你有没有考虑过短短的五分钟呢?你看着我,信宇!我,嘉妍,我是除了最后相见那一次之外一直那样深爱你的金嘉妍!就算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嘉妍说话的声音越大,信宇的表情越是成比例地冷淡下去,随后信宇用他异常冷淡的声音开口说道。 “别自欺欺人了,嘉妍,要说骗人,我们两个之中那可是你的专利,如果我是想说谎来骗你的话,那我就不会告诉你说我还记得你了,但是我并没有那样说,尽管我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信宇说这话时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丝毫挑衅的意味,讲述一个事实的声音原本就是这样的。但是他的声音越平静,越冷淡,嘉妍的心也随之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刺痛。 突然,嘉妍脑海中回响起仁宇在宴会现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只会受伤。’看来他的话似乎没错。 “当时你说有生之年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看来那真的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完结啊,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记得我?还不如干脆忘了我好。” 此刻嘉妍的声音已经明显不同于刚才愤怒时那么尖锐,看来是平静了很多,于是信宇停下手里的活对她说道。 “我怎么能忘记你呢?你是我生平第一次想要到死都守在一起的女人,而且在我至今为止所见过的女人中,你也是最漂亮的。” 这就是嘉妍从信宇嘴里所能听到的最大限度的赞美之词了,但她马上痛苦地意识到这所有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所以她根本没办法因此而感到高兴。望着眼前这个几乎随时都可能放声痛哭的女人,信宇继续说道。 “也许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无法原谅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就算我今后不能永远记住你,但自从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是带着愤怒一直记着你,可时间似乎是一切伤口最好的治疗药物,嘉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偶尔想起你的时候我也不会再感到生气了。” “……” “偶尔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想起你,我就会想你一定也过得不错吧,趁着高兴的时候还是应该好好地活着,不过仅此而已,就像想起某个儿时的好友一样,就是这样。” 信宇的话不断刺痛着嘉妍的心,此刻的她因为过度的心痛而很想痛哭一场,但她却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曾经在这个男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哀求过他一次,但却以失败告终,对于徒劳的事,金嘉妍绝对不会做第二次,于是她也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同时嘲讽似的说道。 “你现在居然也那么有人情味儿了,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姜信宇,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是个过去的女人了吧?不是未来,而是只属于过去,是一辆你已经下去的公车了。” “……应该是这样吧。” 听到信宇如此肯定的回答,嘉妍不禁暗自嘀咕道。 ‘实在是太过分了,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任何男人敢这样对我,我居然会成为一个男人的过去式,我这个大名鼎鼎的金嘉妍?’这比信宇不肯原谅嘉妍过去的所作所为更让她无法接受。 ‘还不如永远不要原谅我,如果他现在还能对我发脾气的话,至少说明他多少还对我有一丝留恋,而他现在却面无表情地说要我好好生活下去。’突然,嘉妍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如此巨大变化的原因感到十分好奇,于是她便有了一个想法。 “那个你现在盼望她回到你身边的老婆,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过去的公车吧。” 这是略带玩笑意味的嘲弄,但是下一刻,嘉妍却被信宇望向自己那种凶狠的目光吓呆了,那是一种她曾经在从前的姜信宇身上体会过的感觉。他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他眼睛里的杀气被怜悯所代替,再后来又变成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我不想从这趟公车上下来了。” “就算发生故障?很有可能会出现轮胎中途爆裂,或者顶棚被划破,这样下去它也有可能会变成一台废车的啊?” “如果轮胎爆了就换一个新轮胎,如果顶棚划破了就重新修理一下,就算最后变成一辆废车,我就在那辆废车里玩儿就行了呗。” 嘉妍脸上再一次显出异常惊讶的表情,她静静望着面前的信宇。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第一眼再次见到他时,嘉妍一直以为这个多年不见的人还是从前那个她所熟悉的姜信宇,自尊心极强,享受一切完美的东西,有时完全没有丝毫人情味儿,但这些看在金嘉妍的眼里却并不那么讨厌,反而使信宇成为嘉妍最有魅力的恋人,尽管他对待自己的那种无理态度有时会让嘉妍感到很心痛,但她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种‘我终于又见到这个人’的塌实感,于是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稍加努力,就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可是如今再仔细看这个男人,好像是她曾经熟悉的姜信宇,但似乎又像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好像变得越来越狡猾了,实在是个很无聊的改变,姜信宇,难道你已经提前变成一个大叔了?” 这可是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年轻男人最具侮辱性的评价了,但信宇听了她的话却并未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风。他只是略带一丝苦笑地回答道。 “……也许吧。” 此刻,嘉妍就和那个面带一丝苦笑的男人的妻子面对面坐着,尽管她已经犹豫了很多天,但如果就这样放手,她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就算她现在的想法有些不合适,但曾经属于自己的男人现在却把自己当成是坐过的公车,嘉妍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一点,而且眼前这个被认作是新特级公车的女人居然对自己享有如此特殊的待遇完全一无所知,就那样扔下他离开了那个家,既然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所具有的价值,那也就没必要享受这种特别的待遇了,让我再来仔细看看这个傻女人的脸吧。 “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 望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几乎要把自己看穿似的目光,怡静不禁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同时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她的皮肤明显比实际年龄要好得多,但在嘉妍眼里,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老女人而已。 “你刚才说你也曾经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 嘉妍的这个问题明显是在质问怡静‘就凭你那种乖巧温顺的样子?’,但怡静马上点了点头。 “信宇也知道吗?” “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赶走了。” 怡静回答道,语气像是在说回忆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很痛苦的。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剩下的那一个现在在干什么呢?” 突然,怡静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开始后悔自己居然把这种事讲出来,于是紧闭起嘴保持沉默,剩下的那一个就是信宇,是自己曾经长时间单恋过的对象,出于自尊心,怡静是绝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嘉妍的,但金嘉妍是靠男女之间的关系挣钱维生,她是这方面的专家。 嘉妍很快便从怡静慌张的神情中读出了剩下的那一个男人是谁,于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可真是,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两个女人都是在和同一个男人在一起时还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可其中一个运气好的最后嫁给了他,另一个却被抛弃了。” ‘她说我运气好?’听了嘉妍的话,怡静再次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个嘛,我居然和儿时曾经单恋很久的那个男人结婚了,如果只看结果的话,的确可以说我的运气很好。但是,当我认识到这个我偷偷喜欢了很久的男人其实是个恶魔的时候,你还会说我能和他结婚是运气好吗?就因为和他的结合,毁掉了我一手经营起来的爱情?而且刚刚认为有所恢复和好转的关系,又因为那样一个晚上而变成了今天这样一种随时都可能永远分开的地步,这是我运气好吗?我也不知道了。’嘉妍似乎把怡静的那一丝苦笑误解为对她的嘲笑,于是便瞪着一双凶狠的大眼睛向怡静质问道。 “你这是在嘲笑我这个运气糟透了的人吗?其实现在并不是你可以随意嘲笑别人的时候。” “……你别误会,今天我从你嘴里听到了太多我这辈子头一回听到的话,所以才会笑出来的,仅此而已,‘大家闺秀’,‘运气好的女人’之类的,我可从来没认为我是个运气好的人。” “可你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嘛。” 嘉妍在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那一丝嫉妒之情,怡静却用一种如冷茶般无味的语气回答道。 “但我却曾经想要离开那个男人,当时我所选择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听了这句话,嘉妍一脸茫然地怔怔望了她好半天,自己那么想抓住这个男人,而眼前这个女人居然会想要从他身边逃走,那个男人对想要抓住自己的金嘉妍说有生之年都不想在见面了,却转身要抓住想要离自己而去的韩怡静,直到现在,那个男人还说他想和这个女人继续生活下去,他说他想从金嘉妍这辆公车上下去了,可却永远不想从韩怡静这辆车子上下来,中途如果轮胎爆裂了,他就会想办法换上新的,无论如何他也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此刻的嘉妍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怔怔地站在那里发呆,很快,她耳边传来了怡静的声音。 “尽管他说当初是因为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一些相似点才固执地抓住我要和我结婚,但在我自己看来,实在是不知道我们有哪里相象,你长得那么漂亮,也许我应该把他的话当作称赞来听,并且为此而满心欢喜吧。” 可是刚刚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怡静并没有因此而满心欢喜,她生气,伤心,对那个男人感到很失望。如今,她终于也冷静下来了,可以用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露出一丝笑容——哪怕那只是苦笑也好,可直到现在,怡静仍然没能把当时的郁闷完全彻底地发泄出来。 突然,怡静的视线转向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这个当怡静还只能远远望着信宇的时候,她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他女朋友的女人,韩怡静就算曾经是姜信宇的妻子,但却从来没有作过姜信宇的恋人。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当初真应该尽快在两个男人中做出抉择,挑选其中一个认真地去爱他,既然信宇曾经因为你而生了那么长时间的气,甚至还赌气结了婚,可见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其实,这些话并不适合说给自己丈夫的前任女朋友听,即使是自己比对方大三岁,作为前辈的人生忠告来说,也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一个饱尝爱情苦涩的女人,一定要对一个同样在爱情里犯过错误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嘉妍不禁带着一种异常复杂的心情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姜信宇的老婆实在是有点让人为难,真是烦死了,如果她真是个相当无聊,相当傲慢的富家千金小姐该有多好啊。’嘉妍想到这儿不禁又点燃一支香烟,随后咳嗽了几声,再端起冰块已经完全融化掉的冰咖啡猛喝了一大口,然后答非所问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个很贪心的女人。” 就因为我太贪心,不相信自己第一个交往的男人能保证我今后一辈子的生活,于是我见到了信宇,而从两个男人那里得到的各种利益和好处,逐渐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决定铤而走险。因为讨厌寒酸拮据的生活,所以我永远要为自己的明天做好充分的准备,而在真正被信宇感动之后,我第一次想尝试没有后备贮存的生活,但为时已晚,我也不得不放弃他,都是因为我太贪心。 “如果你真的后悔的话,当初就应该直接去找他。” 怡静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就在那个男人因为赌气而决定和我结婚之前’,嘉妍微微一笑回答道。 “其实我的确听信宇的母亲说过类似的话,她偷偷藏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啊,但是最后一次见到信宇的那天,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且还郑重地警告我说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见面了。” 而且嘉妍还从仁宇那里听说,信宇居然让他转告表示十分后悔的嘉妍,如果想死就去死好了,这句话对于嘉妍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她就这样又抗了整整一年。 说到这里,嘉妍突然向怡静问道。 “你和他结婚有两年了吧?” “是啊。” “我也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交往了两年。” 其实如果加上怡静单恋信宇的那段漫长岁月,韩怡静和姜信宇的爱情经历有足足十二年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她也的确不知道这个正在比较相处时间的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怡静望着嘉妍,表情是在问她‘那又怎么样?’,于是嘉妍带着一种异样的神情对她说道。 “尽管我们在一起有那么长的时间,但我还是想躲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不再见他,我想那样的话就应该能忘记他了,可是就在我们分手两周年纪念日的那天早上,睁开眼睛醒来,我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 而且在那之后不久,她又收到了仁宇母亲捎来的口信儿——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让姜信宇回心转意,那就赶快回韩国来。 “我以为,只要我忘不掉,那个人也一定不会忘记。” 嘉妍说这话的时候,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蓝色玫瑰。 “总之,人类似乎原本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反而越是渴望得到,为了重新追回宣称要和我一刀两断的男人,我回到了这里,而那个男人却一把抓住想要离家出走的怡静小姐并希望和她结婚,现在那个人……” ‘放弃了希望能和他重归于好而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我,选择了从家里搬出来住的你一起生活。’嘉妍费了好大力气才拦住了这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自尊心极强的金嘉妍,一旦低声下气地向男人哀求,并因此而受了伤,她就会从此打住。如今,她更是绝对不会在怡静面前主动表示认输,让自己最最在乎的自尊心再受一次伤害。 终于,嘉妍的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同时转换了话题。 “所以,我在想也许自己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他是那种喜欢追求错过的女人的男人,谁又知道我一消失,他会不会重新来找我呢?” 这次轮到怡静露出满脸惊讶的表情了。 ‘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这是什么意思?’面对瞠目结舌呆望着自己的怡静,嘉妍露出一丝鼓惑性的微笑。 “所以啊,你也不要太高兴,更不要太放心,因为只要那个男人说一声,我会马上回到他身边的。” ‘不过就这点伎俩,怎么样?’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嘉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就像她当初回到这里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出乎意料。 和嘉妍见面的地方就在江南,于是怡静决定在回去的路上顺道去附近的花卉市场看看。这会儿既不是清晨,也不是进花的日子,所以比起自己平时为店铺进货来这里的时候,此刻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的花,但怡静却以有氧呼吸似的心情走进了这个地方。 不知为什么,今天各种各样的玫瑰花尤其吸引怡静的注意,这里不但有和印度苹果色泽相似的深海蓝色,冬天十分流行的第一红,粉红色那令人感叹的高贵,白色的爱斯基摩,刚才在咖啡厅的桌子上看到的蓝色玫瑰以及其它的一些颜色,居然还有泛出一种蓝色光芒的蓝月亮,大红色的可可,还有烧焦般艳红的myheart,怡静不禁在这朵玫瑰花前停住了脚步。 “大叔,请把可可,还有贵族白,爱斯基摩,卡里布拉……还有这个myheart各选几支帮我包在一起。” 如果恩珠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又会无可奈何地问她,为什么明明自己有花店还是改不了老毛病,还要跑到这里幼稚地买下一大把花抱回家,连怡静本人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像疯了似的买下这么多各种颜色的玫瑰花,只是当她用两手抱着满满一怀这种代表爱情的花朵的时候,当她漫步在这个弥漫着怡人花香的花卉市场里时,她就会感到一种内心的塌实和安定。 那个女人,曾经身为丈夫的恋人的女人,她走了,和当初她回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出乎意料。 —所以,我在想也许自己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他是那种喜欢追求错过的女人的男人,谁又知道我一消失,他会不会重新来找我呢? 这是个自始至终都无法让人猜透的奇怪女人,当然,现在还不能断言这就是真正的最后一次见面,但从她离开时的动作、说的话来推断,她似乎并没有实现当初回到这里时的目的——和那个男人重归于好。那我的丈夫呢?难道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和那个女人结束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怡静就这样抱着满满一怀的鲜花边走边想着,突然,她发现距离自己几米之外的地方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不会吧……是奎镇?’眼前这个人工作夹克上贴的公司名称虽然已经不再是奥林匹斯花园,但看起来却很像是怡静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如果他还是靠同样的工作维生的话,也许在某一天还会偶然遇见吧,怡静曾经这样想过,但每次一想到这种可能出现的场面,她自己就会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会发生这种只会出现在小说电视剧里的情景呢,更何况自己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曾经亲口表示了对那个人的失望,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冷淡,可是,他们终究是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所以,他们就这样再次见面了,其实说是见面也并不确切。 ‘工作时的样子没有变,对待别人的那种亲切的语气也没有变,对那些花朵的精心呵护也丝毫没有变嘛。’怡静就这样躲在别人店铺的拐角处偷偷观察着两年未见的奎镇,他还是从前一样,尽管周围的事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这个人居然没有丝毫改变,完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就像直接从两年前掉到了今天似的,怡静不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不对,还是能看出些许变化的,他身边站着一个和他身穿同样工作夹克的女孩,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恋人?又或者只是他的同事?不过两人边小心地挪动手里的鲜花边相视而笑,那场面看起来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看起来很不错啊,真是太好了。’这是怡静除了临别那三十分钟之外曾经深深感谢过、喜欢过的人,他曾经因为自己而经历了很多本可以避免的磨难,怡静偶尔想起他时,会感觉到一丝轻微的愧疚感。尽管单凭他现在的样子没有办法确切地判断出他是否真正得到了幸福,但韩怡静永远会在关键时刻选择主观战胜客观,所以她结论性地认为奎镇是幸福的。 ‘真是太好了,啊,实在是太好了。’尽管我们会在爱情中品尝到失败,会对曾经深爱的人感到失望,还会因为不如意的工作和爱情而感到乏力疲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忘却,会和另外一些人结下缘分,并由此重新获得力量,继续积极努力地生活下去。这实在是太好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欣慰,而且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好人,那么那个人的心情也会和我一样吧。 想到这里,怡静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人——那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之中的另外一个,是她丈夫,他也和自己一样曾经因为爱情受过很多苦,但似乎却不会像自己这样对过去的爱情保有美好的回忆。 那一刻,怡静感受到胸口中猛然升起的一股冲动,于是她顺手将抱在手里的一大捧鲜花放在附近超市门前阳伞下的桌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按键开始给某个地方打电话。 17.他的心愿—想见你 “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面对女人的问题,男人回答道。 “因为我想你。” 电话打来的时候,信宇正在公司小型放映馆里和几个高级负责人一起观看由自己公司制作的电影。 就是在这个正在放映电影的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当突然响起某人轻轻推开门的声音时,信宇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很自然地皱起来以表示不快。 “室长,有一个重,重要的电话……” “什么电话?你忘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在电影结束放映之前不接听任何人的电话嘛。” 其实秘书本人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不应该在这位室长工作的过程中打断他,特别是在这种放映电影的过程中。和信宇一同观赏电影的其余三名高级负责人也同时向秘书投去了责备的目光,但是以此刻打来电话的人的身份来推断,身为秘书的那位职员也是有话可说的,只见秘书把信宇放在办公室里的手机递给他,同时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夫,夫人打来的,说有重要的事找您。” “赶快给我。” 刚一搞清楚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信宇马上连一秒钟都没用便立刻推翻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而且他显然有些慌张,完全不像平时沉着冷静的风格。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出来,在接听电话之前朝另外几个傻傻望着自己的部下使了个眼色,然后终于,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放映厅里,信宇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怎么了?听说你有重要的事。” “……” 这是他们几天以来的第一次通话,但却是完全和期待不同的,信宇的第一句问候词显然有些太过卤莽唐突。也许是被他的这种卤莽唐突吓到了,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半天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她因为异常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就这样,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随后便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怡静的声音。 “你吃饭了吗?” “当然吃了,都几点了。” 听到怡静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同样心情很紧张的信宇差一点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尽管那是一种失笑,但仍然使他接下来说话时的声音稍稍温柔了大概1毫米。 “这好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到底有什么事呀?” “我的花圃怎么样了?你有没有给那些花浇水?这些天应该至少浇过两次水了。” 花圃在那天曾经被她的丈夫毁得一片狼籍,后来尽管他又找人帮忙收拾和复原过,但他对怡静此刻说出的话很是生气,于是用比刚才稍稍严厉一些的口吻又问了她一遍——这是第三遍。 “你的花被我弄坏了很多,虽然我找人来修了,但如果你不马上回来的话,也许我会再毁一次,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什么事?” “金嘉妍小姐走了。” “我也听说她走了。” 听到信宇如此若无其事的回答,电话另一端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也许怡静是被他吓了一跳,曾经是他那么深爱过的女人,如今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冷淡。 其实连信宇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自己曾经那样深爱过的女人,即使是在恨她到几乎想杀死她的程度,却仍旧无法忘记的这个女人,自己和她的重逢,还有第二次的别离,自己居然能够如此淡然和平静。 信宇正想着,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妻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还好吧?” 到底现在是谁担心谁啊?韩怡静,你这个大傻瓜,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就扔下我走了。 信宇本来想干脆回答她说‘我不好’,但转念一想,他还是换了一种说法。 “我没事儿,所以啊,你还是赶快回来吧。” “……为什么?” 怡静在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信宇从电话里就能感觉到此刻的她紧张得直发抖。怡静是在问,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离开了,我就应该回去吗?就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作你的妻子,作你那种能够带出去参加各种夫妻俱乐部聚会的妻子?就为了这些我就必须回去吗?信宇一时给不出任何回答。他觉得自己此刻很想回答说‘对不起,我爱你,你回来吧’,但是那种肉麻的话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口呢? 就在信宇不同于平常地保持沉默时,一直由于通电话的原因而几乎没瞟几眼的电影画面突然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女主人公的背影,还有制作花束的手,不对,正面虽然是那个电影女演员的脸,但背影却是属于他十分熟悉的另外一个女人的,尽管她和那个女演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信宇仍旧可以当场认出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肩膀,还有她的手。这是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而且也不是正面,不过是背影和手而已,但信宇此刻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动,而且他很想对画面上的那个女人说话。 ‘转过身来,看着我。’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像是听懂了他心里默念的咒语似的,转过身来微笑地望着他,但那并不是刚刚那个背影真正主人的脸庞。那一刻,始终呆呆盯着画面的信宇莫名其妙地感到胸口一热,随后便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解释了为什么怡静必须回来…… “因为我想你。” “什么?” 下一刻,信宇又对着画面里的女人开口了,对那个他此刻看在眼里,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里更加思念的那个女人。 ‘我说我想你,所以快回来吧。’‘我说我想她。’电话通话和电影放映全部结束之后,信宇仍然独自一人久久地坐在漆黑一片的放映馆里,反复品位着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有直接由那句话导致的难为情。等到放映馆里的照明设备重新亮起,其他人陆续走进来之后,信宇再次恢复了平日那种冷静、沉着的神情,但是他的心里却产生了另外一种与眼前的景象毫不相干的想法,‘虽然这种话不容易说出口,但一旦说出去也觉得不错嘛。’想说的话在嘴里反复打转,就是说不出口,这种情况对于此刻的信宇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尽管所处的情况略有不同,但面对眼前这个正在朝自己嘻嘻傻笑的年轻人,他的确是有话要说,这一次也像刚才和怡静通电话时那样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之后,一定也会很不好意思吧,但然后也应该会很痛快吧。 “哟,有什么事吗?听说我们的大哥居然要见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真是的,不过正好我也想约你见一次面呢。” 碍事信宇可以看得出来,仁宇看似那玩世不恭的眼神里隐藏着一丝不安,原来这家伙也会因为自己的卑鄙行为而感到心里不舒服啊。有一点是姜信宇早就发现,但却一直选择无视的事实——眼前这家伙和他的母亲完全是两种人,也许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信宇觉得要想恨他实在是件困难事。 不过仁宇似乎的确在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看着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沉着冷静、此刻一脸紧张的哥哥,仁宇露出一丝苦笑,同时朝信宇面前迈了一大步。 “无论如何,你肯定很想揍我一拳吧?不,就算你揍我多少拳我都不会还手的,毕竟犯错误的是我,我甘愿受罚,来吧。” 看来这家伙是有什么地方误会我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完全说错。 “这是你对自己当初动了歪脑筋的真心忏悔吗?” “这个嘛,哥哥,就算是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也会有受良心谴责的时候嘛。”“”你的确是做过一些应该挨打的事,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别的话要先对你说。 “什么?” “……对不起。” 这可是姜信宇生平第一次给别人道歉,听到这几个字,仁宇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一种惊讶、慌张各半的神情——相当的惊讶,加上‘怎么突然这么说’的惊惶。 “怎么突然这么说?那本来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才对啊。” “我是说你的腿,本来早就该说了,对不起,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对于这个比自己只大六个月的哥哥突如其来的道歉,仁宇脸上露出像被雷电击中似的复杂表情,惊讶,疑问,悲伤,高兴,不好意思等等,各种各样的表情一一在他脸上上演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信宇终于听到了弟弟那柔和的声音。 “那也是没办法嘛,我之所以会像今天这样也不是因为哥哥你,当初把不喜欢的人统统赶走的人是我啊。” “就算是那样我也要说对不起。” “而且当时背着我往医院跑的也是哥哥你啊。” “可如果当初你掉下去的时候我能一直坚持抓住你的话,你的那条腿也不会废掉了啊。” “其实我比看起来要重得多,哥,当时可能比现在还要重呢。” 仁宇说这话时脸上仍旧带着那一丝温柔的微笑,然后‘哈哈’大笑两声,最后又加上这样一句。 “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哼,不过最近的医疗手段日新月异,关于你那条腿的治疗问题我们都会继续打听的,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 “这个嘛,其实我很满意自己现在这种自由奔放式的走路姿势呢。” 弟弟一边说着一边调皮地笑了,看着如此天真善良的弟弟,哥哥在那一刻也展露出一丝笑容,尽管不是那种出声的大笑,但这却是两兄弟间第一次分享的笑声。 突然,信宇仿佛听到了此刻并不在场的怡静的声音。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明年我就三十二岁了,是比现在更加成熟的年纪了,所以呢,我希望你的三十一岁也比现在的三十岁成熟,我们一起努力,尽量减少让自己后悔的事吧,好吗?’怡静所说的这几句话现在想起来仍旧是让人无聊到直打哈欠,但她说的却是对的。 就为了解开一个如此简单的结,居然用了整整七年时间,不过就算这样,原本也可能需要花费十七年,二十七年的时间,那为什么只花了七年呢?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怡静,说不定同样的事情真要花上三十七年的时间才能解决呢。 啊,一想起怡静,信宇终于反应出剩下的另一个谈话内容。 “好了,现在就剩下第二个题目了吧?” 看到哥哥一脸严肃的表情,仁宇耳边不禁开始敲起预告危险的警钟,但就在这个声音还没有完全响起的时候,信宇凶猛的拳头已经正中他的下颌处。 “哎哟,不要打我的脸,打我的肚子就好了嘛,这可是人家泡妞的资本呢,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娶了老婆就了不起,在向人家炫耀啊?” 仁宇一边用手掌抚摸着自己被打的部位,一边毫无恶意地抱怨着,信宇一听他这话立即又皱起了眉头。 “炫耀?现在因为你,我老婆已经走人了,别说炫耀了,现在连顿象样的饭都没人给做了,不过今天我们已经通过电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然的话我一定会亲手弄死你的。” 面对怒目咆哮的哥哥,仁宇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那当初是谁那么自以为是来着?我就是看到你很幸福,所以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幸福,结果你却说你不知道,那么自以为是的样子。” 对于仁宇的这句话,信宇花费了整整1分钟的时间才理解了它的意思。 准确地说是1分钟以后,信宇带着一脸被击中要害的受伤表情瞥了瞥对面的弟弟,仁宇则望着哥哥的脸嘻嘻笑着,似乎是在说‘今天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起来、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啊。’等哥哥终于从打击中缓过神来,便马上微微皱起眉头对嬉皮笑脸的弟弟说道。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也想找个好女人一起好好过日子的话,就别总一天到晚身材这身材那的没完没了,别再用那种无聊的方法了,你也去找一个稳定的女朋友吧。” 稳定的女朋友,这个从前听到一定会被仁宇嗤之以鼻的字眼儿,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真正钻进他耳朵里去了,连姜信宇那样的家伙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过上了安逸稳定的生活,稳定,嗯,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幼稚可笑的字眼儿嘛,于是仁宇也露出一反平时的认真神情点了点头。 “我好像真的可以哦,上次有一个女孩听到我夸她身材好之后发了好大脾气呢,不过那个女孩的身材真的很棒。” “哈,你身边居然会有这种不错的女孩吗?那是谁呀?” 听到哥哥肯定式的反应,仁宇也露出一个肯定式的微笑,但是没过多久,他脸上的笑容就掺入了一丝尴尬。 终于,弟弟在半晌之后坦白出这样一个事实。 “其实我也不认识她。” “什么?” “我是说我不知道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可是她说话时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还真是有趣,我只记得她的身材很漂亮,那天晚上我本来就喝得太多了……” 两人之间插入了一阵短暂而厚重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仁宇耳边响起了哥哥充满确信的声音。 “如果你不彻底告别自己那种吊儿郎当的生活,你就不能拥有普通人的那种幸福生活。” “嗯,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自己变得那么惨。” 仁宇不但没有像信宇预想中似的异常冷淡,反而还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尽管他原来就是个很爱笑的人,但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平常任何时候心情都好,于是两兄弟有说有笑地并肩朝停车场走去,另一方用心配合着一方稍显缓慢的步伐,傍晚的天空被染成了玫瑰色,这是一个心情不错的周六下午。 突然,一直开车朝自家方向走的信宇猛然用力朝反方向打着方向盘,随后便匆忙地朝某个地方驶去。 “我买的玫瑰花是不是颜色太红了呢?” 怡静把自己买回来的玫瑰花摊开在餐桌上自言自语道,如果那个原本就不怎么喜欢鲜花的信宇看到的话,说不定会立刻对这束红色的鲜花表示不满。 他一定会这么说吧?是不是哪儿着火了?这叫什么呀? 怡静一边独自整理着玫瑰花枝上的刺儿一边想着信宇,但她马上为自己的这种举止感到尴尬,于是用力摇了摇头。 “灰尘好多啊,先把花插好,然后得好好打扫一番了。” 这是几天以来第一次回来,但家里和怡静预想的一样,空无一人,这样怡静才能随意地走进自己许久未曾看到的客厅,这是自己住过两年多,每天都要亲手打扫的家,某一天她因为大发脾气而离开这里,今天她又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怡静心里产生了一种走进别人家似的生疏感。 但怡静的确很想重新走进这个家,准确地说,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把整个家打扫干净,然后把自己买回来的鲜花插在各个角落里,给下班回家的丈夫一丝心灵上的安慰。 ‘既然回来了,就该做饭了吧。’如果有人要问这个当初自己主动离家出走的老婆怎么会如此善变,怡静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她的确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许只因为听到信宇对自己说的那一句‘我想你’。 ‘你看,信宇,不管怎么样,我似乎已经是习惯性地对你示弱了。’怡静围起围裙开始仔细打扫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暗自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现在想想,自己从十八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无论是因为喜欢你,或是因为讨厌你,是不是我这个人太执着了?’想你似乎已经变成了我的习惯,尽管我也曾经努力试图和你彻底一刀两断,但最终还是做不到。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没能容忍这一次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像我想他那样的想我,而人心又是无法放到天秤上去称量的。尽管我是那么地想念他,但却不一定能够从对方那里得到对等的心意作为回报,如今的我已经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但却是明知如此却仍旧不肯死心。 “?还记得我吗?还能至少记起我的名字吗?你是否知道自己对某人来说意义重大?……我爱你。” 怡静一边打扫一边哼唱着自己从前暗恋信宇时最爱唱的一首歌,也许当初这首歌的歌词和年少时怡静的心情太过贴切了,她从前每次听到这首歌都会掉眼泪,尽管现在的她是边哼着这首歌边打扫卫生。 怡静正打算开始打扫丈夫的书房,突然,她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样很眼熟的东西,一个褐色皮面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他书桌的一角。 “怎么回事?它是放在这儿的吗?” 日记本,家庭帐簿,咒语书,总而言之就是除了当事人之外不方便给其他任何人看的一些内容,当初信宇手腕骨折的时候,两人曾经在书房里共度过一段时光,当时的怡静就是觉得‘你工作的时候应该没工夫理我吧’,于是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拿出来随便乱写,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就是那个笔记本。 “啊,连贴在里面的名片都掉出来了,这个男人怎么没得到人家的允许就……” 话刚说到这儿,怡静的眼睛突然间瞪大了,在这个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出现了整个笔记本里唯一不属于她自己的笔迹,是别人写的。 韩怡静,韩怡静,韩怡静,韩怡静,韩怡静,韩怡静,韩怡静…… 没错,这些都是她的名字,而写下这个名字的笔迹则是丈夫信宇的。他带着一颗祈求心愿实现的诚心,在这个记录心愿的咒语书上写满了怡静的名字,在她曾经祈求过花,孩子,还有亲切的丈夫的咒语书里,丈夫写下了她的名字。 “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让别人的心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折磨,现在只用这几个字,几个名字就想挽回一切,从来没给人家送过花,别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了,连‘我喜欢你’都没说过。 —我想你,所以请你回来吧。 怡静就这样在书房里望着自己的日记本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突然解下围裙,穿上外套便出门了。 18.红玫瑰—你就是我的心 因为他属于我,所以我是幸福的,也希望因为我属于他,他也是幸福的,这就是爱、幸福和希望。 “……怡静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星期六的下午,听到大孙女突然来访的消息,白发老人的脸上不禁露出意外的神情。平时只有正月初和中秋节,或者类似这种必须前来拜访的时候,她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丈夫屁股后面来一次,可是今天既不是春节也不是中秋,她来干什么呢?老人活到这一把岁数也觉得十分讶异。 “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上次中秋节拜访之后刚刚过去四个月,但不知为什么,怡静看到这个曾经是自己年幼时最害怕的老巫婆似乎苍老了很多,而且直到自己出嫁之前每次听到就会吓得浑身发抖、汗毛倒竖的严厉声音,今天听起来似乎强度也减弱了许多。 ‘听说人的声音也是会老的,难道果真如此吗?’怡静带着一种略显迷茫的神情望着眼前的祖母,而老人也再次摆出平日里那种凶狠的表情,开口对怡静问道。 “你聋了吗?我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您苍老了很多啊。” “哈!” ‘如今的她年龄也大了,也嫁人了,看来连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老人边想边露出一丝别有用意的微笑,似乎是在嘲笑怡静。 “怎么了?你是来确认我是不是变老了吗?是不是因为我比你外婆活得长,你心里很不舒服啊?” 到刚才为止,气氛还和往常一样,但这句话之后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听到奶奶这么说,怡静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同时心里想道。 难道已经将近九十岁的老人心眼还是这么坏吗?都说随着人年龄的增长,性子也会随之变得温和,会变得比较善于忍耐! “……您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亲孙女啊。” 怡静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这句话,随后自己心里也暗暗一惊。这是从自己年幼时起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但却始终没有胆量问出口。这是第一个讨厌我的人,正是由于那种极端强烈的厌恶,让我绝望地认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被爱,于是这种绝望便在我的人生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可你毕竟是我父亲的亲生母亲,是我的血肉至亲,而我是你的亲孙女,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呢? 如果换作是从前,怡静一定不敢把这个问题说出口,而面对这个问题陷入沉默中的老人许久之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回答道。 “我讨厌一切会把我的心搅乱的人和东西,而你和你妈妈就恰恰是这样的人。” 眼前这个老太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八十多年,她是个守旧的人,所以她讨厌那些太过出格的人或事,她讨厌那个让他的儿子不顾一切全心全意付出所有感情的出身低贱的儿媳妇,也讨厌那个儿媳妇留下的小孙女,因为小孙女那张酷似母亲的脸会给儿子心里留下难以平复的伤口,正是由于这种厌恶,老人心中的平静被打破了。 “因为你生下来你母亲就去世了,所以你哭起来声音很大,很烦人,而且不管怎么哄你就是不肯睡觉,我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个。” 换作是从前,老人冷酷无情的话一定会深深地伤害到怡静,而且怡静也一定会因此很生气,会质问她怎么可以就凭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就如此讨厌自己,以至于让自己的心灵受到严重的伤害,还要质问她,那种被人在名字前面加上‘小败家子’之类的字眼儿度日的年幼的孩子,那种心情她又了解吗?但是今天,怡静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脾气,甚至还能冲面前这个自始至终对自己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老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奶奶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因为我现在正被别人爱着。’如今的我再也不是当初被带到这个家,每天在您凶狠的目光下战战兢兢过活的那个七岁小女孩了,也不再是您嘴里那个小败家子了,如今有一个爱我,渴望得到我的人,他把我的名字像咒语般地写满了整个笔记本,从前那个只能站在院墙下苦苦等待解放那一天到来的我,已经彻底消失了。 老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这个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又自己站在那里傻笑的长孙女,她不禁再次开口问道。 “你到底来这里有什么事啊?还有,你的肚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呢?不会是这一点也和你死去的娘一样吧?你们结婚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是老样子?日子不好过吧,姜家,你的婆家难道没有刁难你吗?” “您也会担心我吗?” 如今已是将近九十岁却仍旧声音洪亮的老人,面对自己孙女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随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 “担心?是啊,我很担心你,如果你一开始就不顺利,那么以后你生下来的孩子也一样会倒霉的,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据我所知这里可是你最最讨厌的地方了。” 怡静如今已经能够正面面对奶奶那种凶狠的目光了,只听她回答道。 “……因为这里有个地方我必须回来看一看。” “啊,有了!找到了!” 在这个怡静结婚前勉强栖身的小房间的壁柜里,她找到了从前自己用过的日记本,那是她从前每年都会写满整整一本的咒语书,那一本本已经泛黄的日记本里,每一篇几乎都被她写满了‘姜信宇’的名字,就像如今她的日记本上被信宇写满了‘韩怡静’的名字一样。 怡静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写下信宇名字那一天的日期,那一天,怡静因为病痛的折磨,在日记本上写满了他的名字,同时还边哭边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而第二天清晨,当她从另外一个男人手里接过两盆鲜花之后,她便不再写那个男人的名字了。 日记本上有当天的日期,还有自己因为发烧双手无力,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的姜信宇的名字,还有因为想念他而流下的泪水打在日记本上留下的痕迹,这一切都清清楚础地记录在这里,这些都是韩怡静的心路历程。 “在哪儿……” 怡静找到笔之后,马上开始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姜信宇的名字,就像他当初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样。 韩怡静再次写下了对姜信宇的渴望。 怡静带着一丝满足的、又略带娇羞的微笑环顾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个房间,视线停留在书桌上的一个像框上。在看到这张从未见过的照片的瞬间,怡静不禁瞪大了双眼,同时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声的呼唤。 “妈妈!” 那是一张褪了色的黑白照片,镶在一个像框里,旁边就是一张怡静自己的彩色照片。彩色照片里是怡静结婚时身穿婚纱的样子,而旁边的黑白照片里则是一个和怡静十分神似的年轻女人,那是一张老照片了,但照片里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婚纱。 怡静一眼就认出那是妈妈的照片,是奶奶一直吩咐说要下人全部处理掉的照片,是外婆生前的那个粥棚着火时一张也没能抢救出来的照片,是奶奶说自己活了八十年也不会再见到的那张很漂亮的照片。 “真漂亮啊,我妈妈。” 是爸爸找到放在这里的?又或者是那位将近九十岁的老人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好意?不,这些都不重要了,尽管在怡静的记忆中,这里曾经是她最想摆脱的牢笼,但这里也保存着她太多太多珍贵的回忆。那个比现在的自己看起来还要年轻,但的的确确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妈妈的照片,还有自己曾经深爱过信宇的那颗真挚的心,这所有的一切对怡静来说都是最最宝贵的。 这些发现让怡静产生了一种富有充实的感觉,带着这样一种心情,怡静转身走向一个地方——那里有自己当初在这个家里留下来的全部理由。 —只有没有勇气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才会不得已选择翻墙,事先警告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当年年幼的丈夫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隐约回荡在耳边,而此刻眼前的那堵院墙仍然伫立在院子的一角,除了比当年更显破旧之外,对于自从高中之后个头就几乎没再长过的怡静来说,这堵墙看起来仍旧有些高不可攀,尽管和四周那些绝对高高在上的院墙相比,这里多少提供了一种能翻过去的可能性,但也绝不是可以轻易翻过去的高度。 “最后一次跨过这里翻墙而出的时候正是那天嘛。” 那是被自己暗地里称作老巫婆的奶奶八十大寿的那一天,那天,她在向信宇表白心意之后,便义无返顾地翻过这堵墙逃了出去。 突然,回想着当时情景的怡静产生了一股冲动,于是她便像从前一样把脚放到了墙砖之间露出的缝隙里,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朝这堵墙的墙头爬了上去。 如果住在里间的奶奶看到她此刻的举动,说不定会大声喊出‘你,你,你这个小败家子在干什么!’,但经过数十次的艰苦尝试之后,怡静终于成功地站上了那堵墙的顶端。站在高高的墙头上,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了怡静的头发,随后,风声把多年前某人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边。 —那么最终,你是说虽然曾经很喜欢我,但现在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喜欢我了是吧?所以你是希望被我当面拒绝才向我表白的吧? 当晚,自己的丈夫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对自己问出这样一句话,此时,这个声音似乎也在耳边响起。如果你不停地看着、写着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即使那个人不在场,他的声音也会在耳边响起。 “……我也很想你。” 怡静终于讲出了这句话,而且说完之后,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想念他,是不是因为这样,怡静觉得自己耳边好像真的听到了那个人活生生的声音呢,那声音就像从前自己说要翻墙而逃的时候一样,满是担心和慌张的意味,就是那个声音。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难道又打算翻墙逃跑吗?” 怡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顿时,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人让怡静不禁瞪大了双眼。 “对不起,你,这是在干什么?那是我的停车位。” 仁宇看到哥哥信宇开车往嫂子娘家方向走,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仁宇便也尾随而来,把车停在门外观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这个站在韩家大院院墙边怒目瞪着自己车子的女人,她的声音仁宇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从来没有任何女人会在我面前用这种冷冰冰的口吻对我说话。’ “你说这是你的停车位?” 仁宇边说边摘下太阳镜,看到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停车位的主人静珍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条理清晰的记忆库也在那一刻发出了危险信号警报。就单凭这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还有满是狡猾神情的那张脸,额头上似乎明显地写着‘我是个花花公子’这几个大字,静珍一眼就认出这的确是一张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的脸。 只用了1分钟的时间,静珍便在自己最近的记忆库里搜索出和这张脸十分神似的那个人,于是静珍的眉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那天莫名其妙非要我揍他一顿的那个变态吗?天哪,这么久没回家,今天就为了拿泡菜才来的,结果居然碰到这家伙把车停在我家院墙外?’静珍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对仁宇问道。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仁宇一听这话,立即一脸意外地反问静珍。 “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我不可能会忘记的啊。” 听到仁宇的回答,静珍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当时在宴会现场他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居然还是那老一套,看起来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见过的女人太多了,已经多到根本记不清的程度,不,不对,就算是那样也不对,又或许他还曾经强迫其他女人打断他的肋骨?当初给对方留下了那么难以忘记的变态形象,现在居然记不起我的模样?’望着眼前这个满脸疑惑表情的女人,仁宇也默默望了她很久。 半晌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惯用的迷人甜美笑容,同时对静珍说道。 “不过今天看起来,你的身材的确是很漂亮啊。” 院子里突然飘起了雪花,没办法,怡静为了躲避这突降的大雪,只好把信宇领到距离这里几步远的温室里,这里是她从前种植花草,后来又和那个男人谈情说爱的地方,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私密空间。 温室里仍旧一如既往地温暖,大概是在怡静出嫁离开家之后,家里仍旧雇佣了园丁来管理这里。怡静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对信宇简短地说了声‘等一下’,便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怡静顶着头上和肩上少许的雪花重新出现在温室门口,手里多出了一个保温瓶和两只茶杯,很快,狭小的温室里飘出一股温暖的气息,还伴着阵阵扑鼻的茶香。信宇似乎也闻出了这阵香气,于是对怡静说道。 “原来是茉莉花茶啊,你是不是很喜欢这种茶?”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这种茶,每次觉得口渴的时候就会想起这种茶,香味也好,但是又有一丝苦涩的味道。” 怡静把下面的那句话藏在了心里。 ‘就像你一样。’从前第一次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的那天晚上,怡静曾经独自一人品尝过这种茶,当时她就也曾经想过。 关于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幸福,就是你属于我。 —幸福?那是什么?是你属于我,那么是说我属于这个男人?还是说这个男人属于我呢?又或是因为你属于我,所以我就是幸福的?我也不知道。 此刻的怡静似乎才真正了解了其中的含义,不,就算那是怡静自己赋予它的含义,茉莉花所代表的花语也的确就是这样的。因为他属于我,所以我是幸福的,也希望因为我属于他,他也是幸福的,这就是爱、幸福和希望。也许别人听到这种话会认为我是在痴人说梦,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只要我感到幸福了,别人又能说什么呢。怡静正独自边想边傻笑的时候,突然,身边的信宇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递给她一样东西。 “玫瑰花?” 没错,就像怡静所说,那的确是一束玫瑰花,而且是一束鲜红色的玫瑰花,也许是一直被某人捧在怀里的缘故,花瓣已经掉了一些,而且有几支花已经被折断了,但是…… 怡静就这样迷茫地望着这束玫瑰花,完全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于是信宇红着一张脸——那脸色几乎和他手里那束玫瑰花一样通红,催促似的说道。 “你不打算要吗?”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玫瑰花?” 这是表示和解的诚意,是求爱的信号,是道歉的心意,但信宇没有把这些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 “没什么,只是顺道去了趟你的花店。”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按照那张名片上印的地址找到了那家花店,但却没有看到怡静,于是便突然生出想去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看一眼的冲动,而他又不想惊动岳父岳母家的任何人,只想静静地看一看当初和她第一次相识时的那段院墙,就是抱着这样一个目的来了,结果居然发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又和当初一样,正在往那个墙头上爬。 “不管怎么说,那个咒语书,还真是挺灵的嘛。” 一个人在咒语书上无数遍地写下另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其中一个人去的地方,居然也是另外一个人所在的地方,这是一种让人心情愉快的偶然,或者是一种让人心情愉快的缘分。 怡静从信宇手里接过玫瑰花,放在鼻子前仔细闻了闻,然后十分纳闷地问道。 “这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怡静十分清楚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而且她自己今天也从花卉市场买了满满一捧同样品种的花摆放在家里,这是代表‘你就是我的心’的花,眼前这个男人买这种花的时候也知道它所代表的含义吗? 只见信宇轻笑了一声回答道。 “送给你的花为什么要在你自己的花店里买啊?我当然是在你那个花店附近的店里买的了,啊,说不定是你们花店的竞争对手呢。” 听到信宇的回答,怡静不禁斜眼瞟了他一眼。 然而几秒钟之后,两人竟然四目相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嗯,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儿累了。” 听到信宇的这句话,怡静似乎真的感觉自己很累,而且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在修剪玫瑰花的过程中怡静感觉到越来越沉重的困意,甚至让她不小心被玫瑰花刺扎破了手指。 于是怡静干脆把头枕在信宇的膝盖上,躺在那里观赏温室窗外飘落的雪花,周围只能听到凛冽的狂风用力敲打温室玻璃窗的声音,温馨静谧的沉默如窗外的雪花般从他们的头顶飘落下来。 “要是累了今天就休息一天嘛,这种天气还跑出来,难道是想要挣什么大钱吗。” 丈夫边用充满关切和嗔怪的语气说着,边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她垂在自己膝盖上的秀发。怡静听到自己的丈夫如此奚落自己,本想发脾气的,但他的抚摸却让怡静彻底被困意征服了。 于是怡静索性闭起了眼睛,然后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可是就因为我出来了,才能在这里见到你嘛,而且我昨晚还做了一个梦。” “梦?” 在昨晚的梦中,自己怀里也捧着一大束又大又鲜艳的玫瑰花,就和现在信宇送给自己的一样,也许那是一个预示着她今天会收到玫瑰花的神奇的梦吧? 听到这话,信宇故意用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语气反问她是不是就因为那个梦,此刻的他们才会被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但怡静并没有反驳他,只是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回答道。 “现在外面虽然是冬天,可这里很温暖啊,而且还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完全和春天一样的,这样不是更好吗?” 窗外又传来一阵呼啸的声响,是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敲打着玻璃窗的声音,就像从前曾经吹动她心弦的那阵风一样,那阵风反复从她的心底升起,再平息。此刻,曾经吹动她心弦的那阵风再次平息了,但即使在未来的某一天,它再次吹起,怡静也相信那绝对不再会是因为痛苦而起了。 ‘下次,如果再有阵阵清风从心底吹起的话。’怡静也相信那绝对不会是因痛苦而起的猛烈的台风,而是如同春天吹过的阵阵温柔的风,像她的朋友一样亲切的风。而且,尽管此刻窗外刮着凛冽的寒风,但温室里却是春天般的温暖,还有美味的香茶,四周盛开着各种美丽的鲜花,还有那些鲜花散发出的怡人香气,而且,在这个冬日里的春天中,我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了这些,生活不就是充实而幸福的了吗? 听到怡静的问题,信宇没有说话,但从他那阵温柔的沉默中,怡静已经读出了答案。很快,枕在信宇的膝盖上,在这个冬日里的春天中,怡静沉入了甜蜜的睡梦中。 四叶幸运草 美梦成真,就是幸福这种四叶幸运草代表的是美梦成真的意思,啊,如果在这里写下你的心愿,它就一定能实现。 就像妈妈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样。 —女儿睿英五岁生日那天,怡静对睿英说白天,这里刚刚为一个小女孩举办了生日宴会,此刻,妈妈坐在厨房里喝茶,而女儿则坐在她身边喝着牛奶,突然,小女孩向自己的妈妈问道。 “妈妈,我可不可以喝一口那个,我不想喝牛奶,想喝你喝的那个,睿英也想和妈妈一样喝那种倒在漂亮杯子里的茶。” 根据大家普遍性认同的真理,对于一个五岁大的小孩来说,牛奶是最合适他们喝的饮料,所以此刻睿英面前也摆了一个巨大的杯子,里面盛满了白色的牛奶。对于女儿突如其来的请求,怡静脸上不禁稍稍显出一丝不快的神色。 难道这个小孩已经到了贪心想占有妈妈茶杯的年纪了吗? “这个对你来说太苦了,而且只有多喝牛奶个子才能长高啊,只有个子长高了以后才能当韩国小姐啊。” “我现在已经是我们班第二高的小孩了,还有,那个什么韩国小姐没意思,我才不稀罕呢,好吗?就让我喝一口,今天是我的生日嘛,他们说生日那天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 怡静听了这话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这孩子到底是像谁啊?那么聪明伶俐的,而且还固执得很,反正大家都说女儿一般像爸爸,看来这多半都是她爸爸的错。’可是那个当事人曾经就这个问题发表过意见,当时他就扬着那一张和女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反问她这有什么不好。 “这到底有什么不好啊?聪明伶俐不比傻里傻气的好啊?聪明伶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要好几百万倍呢,还有你说什么固执?在这一点上难道你就不该负起主要责任吗?” 在打嘴架方面,怡静始终不是丈夫的对手,所以当时她选择了闭起嘴巴保持沉默。此刻的怡静同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拿起自己的茶杯递给女儿,同时说道。 “只许喝一口啊。” “不要,我也要用一个新杯子重新泡。” “哼,好吧,公主殿下,但我觉得你恐怕连一口也喝不下去。” “不会的!睿英能把一杯都喝下去!” 听到女儿逞强似的回答,怡静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于是便重新拿过一只茶杯,用滚烫的开水给她泡了满满一杯茶。 睿英带着一脸虔诚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呼呼’吹着茶杯上不断冒出的热气,等到她觉得茶差不多凉了的时候,正打算美美地品上一口时……失败了。 “苦吧?” 尽管身为母亲的怡静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但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还是带有一丝微微的得意。 可姜睿英是谁?她可是均匀地遗传了天下无敌的姜信宇和黄牛般固执的韩怡静的基因的小东西,只见她微微皱了皱鼻子,把这一口对于一个五岁小孩的脾胃来说过于苦涩的液体含在嘴里,既不甘心吐出来,也没办法吞下去。 “别喘气,一下子把它咽下去,就像上次吃感冒药的时候一样。” 听到妈妈边叹气边说出的这个忠告,睿英马上采取了乖乖听从的态度,随后马上拿起放在面前的曲奇饼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过了一会儿,那股茶叶的苦味似乎已经完全从她的嘴里消失了,但这件事显然还是破坏了她的好心情,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气鼓鼓的。看到女儿的样子,妈妈像是想哄哄她,于是便将一个小小的礼物盒子递到女儿面前。 “没办法了!本来想再过一会儿给你的,拿着吧,这是生日礼物。” “白天开生日会的时候妈妈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娃娃和一件公主裙了嘛。” “那些只是宴会用的礼物,这个才是妈妈最想送给小睿英的礼物呢。” 直到这时,睿英脸上才终于显露出一丝孩子特有好奇神情,伸手打开了妈妈递过来的礼物盒。解开系在那个朴素的礼物盒子外面的蕾丝彩带,盒子里躺着一个淡红色的皮面小笔记本,本子封面标识的位置上印着一个象征着美梦成真的四叶幸运草。 “哦?这是什么?” “日记本。” “我有一个幼儿园老师每天检查的日记本啊。” “哦,那是让老师检查用的,这才是睿英真正的日记本,是一个神奇的咒语本。” “咒语?” 睿英立刻想起自己在童话书里看到过的那些会魔法的巫婆口中念念有词的咒语,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圆了,于是怡静便开始给自己的女儿重复起当年从外婆那里听到的内容。 “是啊,所以如果你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或者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几分钟之后,睿英终于明白了妈妈的话,于是兴奋地当场拿起笔开始在那个礼物本的第一页上写着什么。怡静看到女儿如此积极的态度,不禁感到很好奇,于是很想看看女儿写了些什么,可是……失败了,小小年纪的女儿似乎已经开始意识到要保护自己的隐私了,一直用她胖乎乎的小胳膊挡住了写在本上的内容。 经过了长时间的说服,哄骗,引诱,外加威胁,怡静终于看到了自己女儿的第一个心愿,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女儿写下的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男孩的名字。 朋友,车耀燮“这是谁呀?” 看着一脸好奇的妈妈,女儿回答道。 “是我们幼儿园特长班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子,我很希望能和他做朋友,既然我现在已经把他写在这里了,那就一定能实现吧。” 女儿的愿望居然不是自己一直最最珍爱的洋娃娃,也不是漂亮的衣服,而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朋友,看到女儿这个早熟的愿望,怡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没过多久,怡静嘴角便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比自己更坚强,更自信的女人。 小睿英也对着正朝自己微笑的妈妈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然后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爸爸说话不算数!他答应过我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今天不是还没全过去吗?再等等吧,爸爸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怡静边说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了公寓玄关大门密码锁被按动的声音。 嘀嘀嘀嘀。 这个按动门锁的声音里流露出那个人急切的心情,说不定这个声音的主人怀里正抱着一个用来哄女儿开心的大礼物箱子呢。 怡静脸上立刻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只见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顿时,她因怀孕而凸起的肚子便显了出来。 “好像是爸爸回来了。” 怡静把泡茶要用的开水放到炉子上,随后便跟在蹦蹦跳跳朝玄关跑去的女儿身后走了出来,傍晚玫瑰色的阳光在她们身后闪耀出夺目的光彩。 作者后记 某个春日里,我走在山间小路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看到一位身穿登山服的老奶奶,她一边给人看生辰八字一边用手捋着其他游客付给她的卦钱。 于是我不禁感叹道‘哟!在这里做买卖……还真是有一套啊。’本打算就这样走过去,但那位老奶奶却叫住了我。明知道这是她的生意伎俩,所以故意没去看她,但当时和我一起的母亲却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一定要让我过去看看。 没打听卦钱是多少就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这实在是我们的一个重大失误,而听到老奶奶嘴里说出那句‘你看着给吧’,顿时觉得这的确是值得怀疑。 无论如何,这卦是算了,而且据那位老奶奶说,我是个‘没有香味的花’一般的女人,随后还给了我一个似懂非懂的忠告——如果想嫁人的话,就应该开始培养自身的香气,这样才能把那些蝴蝶般的男人吸引到我身边。说我是没有香味的花……居然对我这样一个永远把嫁人放在第二位,而且见面不过5分钟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是太可恶了。 回到家后,仔细考虑很久之后终于提笔开篇的正是《你是我的》这部小说,因为我很想写一个女人的故事,不是像我这种没有香味的女人,而是如鲜花般芬芳的女人的故事。 真是的,创作这部作品的动机居然出自一个某天登山途中遇到的算命的老奶奶,这样的作品似乎多少有些奇怪吧。直到现在,每次我想起那位老奶奶,我都很想对她说一句话,‘老奶奶,您的忠告在我这里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爱情故事,哈哈!’(嗯,我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奇怪?) 就这样,从开始到最后的结尾,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成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我原本是那种先从结尾开始构思,再完成整个作品的作者——从第一部作品《姐姐和我,就是那家伙和我》开始,一直到最近的一部作品《我的名字叫金三顺》,一直都是基本遵循这个思路创作出来的——只有这一次,开头却先于结尾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这让我自己也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结局,所以实在是越写越郁闷。 其实刚开始时,我自己也很茫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后来会不会和那个男人分手?摆脱掉那种基于一相情愿而开始的关系,逐渐变得坚强起来的女主人公和自己的花一起生机勃勃地开放不也很好吗?但是去年,我身边有好几对情侣都分手了,亲眼看到他们我才意识到,一旦牵手走到一起的情侣,别扭和摩擦很容易产生,但彻底的一刀两断还是很难的。 其中有两个人还曾经几乎同时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所谓的缘分,所谓的被一个人征服,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我当时就对他们的这种说法很有同感,不管今后我的想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至少现在我认为,分手要比相遇困难得多。 所以最终,小说里的怡静和信宇还是继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就像呵护花朵一样,给他们浇水,施肥,去刺,除虫,他们就可以健康茁壮地成长,不只是我这部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还包括所有一切会和身边的人结下各种缘分的人,而且,我本人也决定要努力去尝试一下。 翻看着搜集来的那些关于花语的资料,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些扎根于泥土中的花啊、草啊的东西,居然蕴涵着如此美好的意义,我很高兴自己能够了解到这些。 由于我个人的原因,这本书经历了一年时间才得以出版,所以我体验了刚开始时的惶恐,然后犹豫徘徊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今天,完成了这部作品。首先我要感谢一直守侯在我身边的家人,妈妈,我爱您。还有我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大姐大,还有因为我个人的缘故连周末都要辛苦加班的yangpabook的相关工作人员,以及眼泪与心灵图书出版社的李桂英组长和她率领的所有设计组成员,编辑部的各位同仁,在此我要向你们深深鞠一个躬,以表示我最最衷心的感谢。 谢谢大家,你们真是给我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2004年实在是辛苦的一年,很希望2005年能比过去一年更加快乐,还有,希望自己能够给读者们奉献出更有趣,更丰富的作品。 芬芳怡人的各位读者,祝你们永远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