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 第一章 哗哗——哔哗—— 病房内,维生仪器占满所有空间,病床边还堆满了玩具、小熊娃娃…… “小星……小星……”裴依紧握着儿子的小手,只能透过雾蒙蒙的防菌罩,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受病魔侵袭的儿子。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正在受病魔的折磨,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替他承受任何痛苦! 泪水滴落在手背上,她的眼眶、鼻子,红透也酸透。 如果可以,她多愿意替代小星,他还那么小,外面的世界他都还没接触到,为什么打从他一出生到现在,就从未离开过医院? 难道她的错必须让孩子来承担吗?孩子是无辜的啊! 要承担,也该是由她来承担自己的错误! “裴依。”凌悦儿的手搭上裴依单薄的肩头,语气里满是心疼。 裴依吸吸鼻子,抬头向凌悦儿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悦儿。” “休息一下吧,小星没那么快醒。” 凌悦儿的话让裴依更加难过,眼泪再度溃决,想得到一丝依靠,她紧紧搂住凌悦儿的腰,企图将哭声掩盖掉。 只是,她不停怞动的肩膀,让人看了不免动容、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小星得承受这种折磨? “裴依……”凌悦儿无话可说。 当初也是因为小星的关系,她才得以认识裴依,她和裴依一向都很疼小星,再加上小星讨喜,生有重病却乐天开朗,医院上下没有谁是不喜欢他的。 看着他受折磨,他们也不好受。 先天性白血球功能异常,也就是俗称的血癌,正是折磨小星的病症。 小星自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以医院为家,起初身体状况还不错时,曾回家休养了一阵子,但瘦弱的身子仍旧逃不过病魔之手,还是回到医院里来。 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出医院大门一步,仅有的天地便是这间病房。 和裴依熟识之后,凌悦儿才知道她的背景有多凄苦…… 她没有童年,母亲带着她改嫁,却遇人不淑,继父是个爱喝酒、爱赌博的人,每天不是喝得醉醺醺地找她们母女出气,便是跑到赌场去赌博。 小输数万,玩大时,一输就是数十万! 原本做点小生意,所赚的钱还算有余,甚至存了点钱;但自从染上赌瘾后,积蓄全没了,还欠了赌场的人不少钱。 逼不得已之下,裴依被继父卖到酒店去,以陪客喝酒来抵销赌债。裴依会屈服,完全是为了生重病的母亲,否则依裴依的个性是不可能会到酒店去工作的。 裴依的模样算不上天香国色,也绝不是亮眼那一型,但她本身就像拥有魔力般,能够吸引住别人的目光,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忧愁、不多话的个性吸引。 她身上那股傲气替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因为傲气,所以不同流合污。 一些光临酒店寻欢的酒客,将驯服她当作是一种挑战,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要征服她,但最终仍是失败。 “裴依,该告诉小星的父亲了。”她知道,裴依和小星的父亲是在酒店认识的,而且她也知道,小星的父亲身世背景非常吓人,算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富家子弟。 “不!”听见小星的父亲,裴依惊恐的表情像是听见了魔鬼的名讳般。不能让他知道!不能! “裴依,你这样不是办法,小星总要知道父亲是谁……” “小星的父亲是我、母亲也是我!”裴依激动万分地打断凌悦儿的话。 “裴依,你这是在剥夺小星认识父亲的权利,也在剥夺小星的父亲和小星相处的机会!”凌悦儿斥责道。 “我没有剥夺……”泪水泛滥得更厉害,她因哽咽而说得断断续续,“他……是他自己放弃的……是他自己放弃的……是他不要我!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曾在酒家上班……不在乎有小星的存在……” “他知道你怀孕吗?”凌悦儿发现她的问话有些愚蠢,明知道裴依为何会那么恨小星的父亲,自己竟然还这么问。 裴依哀怨地望着凌悦儿。“我告诉他我怀孕了,可是他却在隔日……逃回美国去!”她永远忘不了隔日摸着枕边冰凉的空位,知道他懦弱地逃回美国,她甚至在想,他或许根本不想承认小星,甚至怀疑起小星的血缘、小星不是他的骨肉…… 凌悦儿无语。 裴依和小星父亲之间的问题,似乎真是外人不便插入、也无从插入的。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唯有当事人当面彻底的解决,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法子了。 问题是,裴依一迳逃避这话题,逃避小星父亲存在的事实,不让小星的父亲知道关于小星的一切,那么,解开彼此心中那个结的唯一方法又该怎么开始? “裴依,你可曾想过,他或许早后悔自己五年前的行为了?” 裴依望着凌悦儿,眼神似在询问着:会吗?他会吗?他会后悔五年前的行为吗? 再看看躺在病床上受折磨的小星,她忍不住啜泣,眉头再度拢紧,置于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拳,克制自己泛滥溃决的泪水。 病房在几声急切的哔哔声中,再度引来许多医护人员,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焦急,一名医生站进隔菌罩里,拨开小星的上眼睑,然后又命护士拿抗生素和抑制白血球的针来,在滴管中注入药剂。 他等待了一段时间,看着药注入小星体内,急切的哗哔声不再,他才松了口气,走出隔菌罩。 而裴依早在小星病情有异时便守在病房角落,焦急的看着医护人员抢救,泪水从未停止过。“医生,怎么样?小星怎么样了?”她拉着医生猛问。 “暂时控制住了,不过短时间内,他的意识仍然无法恢复。” 医生的话让她的心沉入谷底,她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和她相依为命的宝贝儿子。 “小星不能再受到感染,否则……”医生支吾其词,不愿清楚点明,怕她会更伤心。 裴依踉跄地扶着一旁的铁柜。她知道医生的意思,如果小星再受到感染,那么他要复原的机会就更渺茫,甚至……甚至…… 裴依抱着头,努力想将脑中的恐惧摇散。 她不敢想,不敢想像小星离她而去的情景!她不会让小星离开她的!不会! “我听到护士们说小星的病情有变化,现在怎么样了?”凌悦儿急匆匆地走进来。 她刚才在巡视病房,就有护士跑来和她说小星的病情有变化,害她急得病房巡到一半就跑来。 裴依含泪的模样,看来楚楚动人,也添了份凄怆,让人感觉到她的无助、无奈与不安。 “悦儿……” “裴依,你别急,陈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小星不会有事的。” “陈医生说小星不能再受到感染了,否则……”她猛吸鼻,却仍然无法抑制不停夺眶而出的泪。 “我知道、我知道。”小星的存在一直是支持裴依活下去的原因,她不敢想像如果小星不在了,裴依是否还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小星……小星没事吧?”单宇文高大的身影挡住病房唯一出口,他正气喘如牛地扶着门,一手支在腰际。 一听到小星的病情有异,他使用竞走的方式从第一医疗大楼走到这儿,害得他肚子痛死了。 凌悦儿朝他摇摇头。 “裴依,你还好吧。” 在问废话!凌悦儿白了单宇文一眼。 接收到凌悦儿的白眼,单宇文无辜地道:“你瞪我做什么?我有说错话吗?” “你这不是在问废话?小星的病已够裴依担忧的了,你看她这样子像是精神很好、心情很好吗?”男人都少根神经。 “我这是在关心,你连关心的问话都听不出来吗?”迟早被这女人气死! “我听不出来。” “你!”单宇文气得脸红脖子粗。 “拜托你们……别吵了。”裴依头痛地扶着额际。 裴依虚弱的叫嚣,终于让两人安静下来。 “裴依,你还是决定不让小星的爸爸知道吗?”凌悦儿总是一再地提醒裴依,该让小星的父亲知道小星的存在以及病况,但都被裴依激动地打断…… “小星没有爸爸!”裴依激动地大喊。 “裴依——” “悦儿!你明知道……为什——”裴依放弃的垂下双肩。这肩膀独自承受太多重担,一介弱质女子的她还能再承受多少?她一直不想谈起小星的爸爸,那个只要谈起他名字就能让她再度从光明世界狠狠坠入无底深渊的男人—— “裴依,你不觉得一直不让小星的亲生父亲知道小星的存在,对小星、对小星的父亲来说都不公平吗?” “不公平?当他放弃我回美国时,对我就公平了吗?”她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那个悲凄的夜晚。“我一个人扶养小星,没有他我也能让小星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哪怕生活困难、哪怕我得继续在工厂里当女工我也甘之如饴。” “没有父亲,小星还能拥有健全的家庭吗?” “他有我全部的爱就够了!” “但是裴依——” “别说了!悦儿,别说了——”裴依抱住头不想再听任何有关小星父亲的话。 凌悦儿和单宇文相视互看,只能无奈地摇头。 站在病房外望着裴依孤独的背影,凌悦儿心中有说不出的怜惜。“裴依一个人想独立扶养小星长大,太辛苦了。”她小声对着身侧的单字文说,尽量压低声调不让裴依听见。 “你也知道裴依有多固执。” “所以才觉得辛苦。你想想,小星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凭她弱质女子如何靠那双粉嫩的玉手养大小星?纵使她勉强教育好小星,但孩子长大自然而然会想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到时她又如何向小星解释为何他会没有父亲?” “或许这问题你该亲自问她。”单字文问:“你知道小星的爸爸是怎样的人吗?” “听裴依说,是华侨,全家住在美国。”她和裴依的感情是由小星开始,如果没有小星,她和裴依不会有如同认识二、三十年般稳固的友情,如果不是打从小星一出生便以医院为家的话…… “裴依似乎不愿谈起他。” “或许伤害太深吧。”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他实在不明白。 “太多原因、太多误会。” 单字文的手乘机爬上凌悦儿肩头,揽过她离开病房。 他这个动作惹得凌悦儿心里的小鹿拼命乱撞,嫣红着双颊。“喂!” “什么?”单宇文当不知凌悦儿口气不悦所为何事,打起马虎眼。 “虽然我能心平气和的同你说话,并不表示能和你和平共处。”她顺便奉送他几眼冷光。 “我以为意思差不多。”他不要脸的笑着。 凌悦儿拔掉那双不安分的手。“意思差很多。” “是吗?抱歉,我国学常识一向很差。”他又再度搂上她肩头,这次紧紧攀住,任她如何拨也拨不掉。 “你!”她居然拿他没办法,仅能任他如此大剌剌地将魔手搭上她肩头,搂着她在医院里走,任别人将不可思议的眼光投注在他俩身上。 他也只不过偷偷侵犯她几个吻而已,灵魂却好像全被他吸收般任其主宰她一切行动乃至于言行、情绪! “这什么道理嘛!她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妈……咪……” “小星,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咪。”裴依翻开隔菌罩,紧抓住小星稚嫩童手,包复在她掌心里。 “妈眯……”处于昏迷中的小星,额际冒着滴滴冷汗,口里不停梦呓,直喊着妈妈,让人听了心疼不已。 “小星,你别吓妈咪,你一定要好起来,别丢下妈咪一个人……”她的“生命”此刻正遭到死神绝命召唤,她不能失去他! 失去她的孩子,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还有什么能支撑住她早已摇摇欲坠的身心? “小星……”将苍白小手握近身边,靠在她布满泪水的脸颊上,任热泪温暖他毫无生气的虚弱小手。“我的孩子——” 小星脸上的氧气罩阻隔了她再近一步的抚触,仅能靠透明压克力罩上的雾气来确定他仍完整的生命迹象。 浓黑的眼睫下本应是对富有生气的黑色眸子,一对令她想起以往种种的表征。 她知道以前的她,是躁贱业的陪酒女郎;但,她一向洁身自爱,虽在酒店里陪酒了两年,她始终没失去做人的尊严、没失去她的清白。 认识小星的父亲是她始料未及,原本以为找到真爱的她竟在一夕之间从幸福云端跌入万丈深渊——在她告诉他怀有身孕的隔日,他绝情的飞回美国。 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嫌弃她的身分,更怕肚里的小孩不是他的……天,她将处子之身献给了他呀!肚里有了他的骨肉,他却仍一声不响的丢下她回美国。 怀孕时为了生计,不得已她又再度下海陪酒,如此不正常的生活作息,没想到是小星替她承担了一切,替她这个从没给过他完整家庭的母亲担这罪过。 她欠他,一辈子欠他,她没什么能给他,只能给他最完整的母爱。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都让她自己一人承受,不要让小星活得如此难受。 小星,妈咪对不起你。裴依在心里暗暗悔恨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加深了对“他”的怨恨! 或许是老天听见她的祈祷,小星的病情终于稳定,也苏醒了。 裴依爱怜地摸着小星童稚的脸。“小星,你吓坏妈咪了。” “妈咪……”小星虚弱地睁着恍惚的瞳眸,看着裴依。“妈咪,小星梦到爹地来和小星一起玩,可是小星一直、一直看不清楚爹地的长相,不知道爹地长什么样子。” “小星——”一滴清泪缓缓滴落。她可怜的孩子 裴依第一次正视到她的孩子是多么地想要一个爹地,一个能陪他一起玩耍、给予他真实父爱的爹地。 小星抬起小手摸着裴依的脸。“妈咪不哭、妈咪不哭,小星不要爹地只要妈咪,所以妈咪不要哭。” 握住小手,裴依赶紧擦掉颊上的泪,破涕为笑。“妈咪不哭,小星最乖了。” 小星再度缓缓闭上眼,陷入熟睡状态。 裴依终于可以安心的合眼,睡上一觉。 多天没到工厂上班,不知老板会不会把她辞退?不管了,只要小星没事,工作可以再找,只要她的宝贝没事。 “悦儿——”裴依喊住凌悦儿。 “裴依。” “悦儿,小星的病情已经稳定,我想我也该回工厂上班,小星就请你和宇文多照顾。” “呃……喔,好。” 裴依皱了下眉问道:“悦儿,你怎么了?” “没……没有啊!”凌悦儿收拾起慌乱情绪,稳住一颗悸动的心。“裴依,你安心去上班,我和字文会照顾小星的。” “你真的没什么?” “真的。”凌悦儿将手搭上裴依的肩头,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小星的。” “我现在只担心你。小星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陈医生说他今天就可以进食。倒是你,最近心不在焉,举止匆忙,是不是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事,真的。”捏柔着颈部,凌悦儿假装说着。“最近有点忙,满疲劳的,还有些头疼。”一想到单宇文,她确实是很头痛。 “那就不要做得这么累,有时间多休息。”裴依想想,她何尝不也为了糊口饭吃,给小星温暖、衣食不匮乏的环境而日夜加班,以致忽略了小星不安定的病情,满脑子只有赚钱、赚钱,几乎成了钱奴。 她真该常陪伴在小星身旁才是,在他这年纪,最需要的不是别的,是亲情的温暖。 她和小星面对面谈天的时间有多少?寥寥可数。每当她到医院来时,小星通常都已入睡,她仅能趴在床沿陪着他入睡;早上,小星未醒时,她就得到工厂上班。 她自己也该检讨。 “你自己也是,裴依,别工作得太累,记得常陪小星。” 裴依瞄了眼手上造型奇特,显然已有些年代的旧表。“我该走了。” “嗯。”凌悦儿颔首答应。 裴依顺着走廊走到电梯旁等着,停泊楼层的数字显示器上的数字缓慢的跳着;裴依再度看了下表。如果照电梯这种缓慢的下楼速度,她包准迟到。 终于,电梯到了,门一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站了进去,按下一楼,门将关上之际听见门外有人喊着:“等一下!” 她赶紧按下开门钮。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谢谢。” 她笑了下。“不客气。几楼?” “三楼,谢谢。” 一个电梯瞬间挤下六个人是挤了些,连空气都变得混浊;密闭的空间里闷了起来,加上一群人竟在里面聊起天,这下里面的二氧化碳指数又不知要升高多少。 “阎宸,莉玫的脚应该没事吧?”适才那个人开口同另一人说。 裴依闻言,身子一震。 阎……阎宸!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回台湾的,不可能,一定是她太疲劳听错了。裴依下意识柔着额际。 “如果照医生的说法,大概休息个几天就没事。” 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但那人的口音却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心痛的熟稔,她害怕的抬起头往出声方向望去! 黑黝的发丝、刚毅、比例完美的脸部曲线,最让她震惊的是,他耳上那只独一无二的银火色耳饰——不!他回来了,他又回来了! 裴依仓皇地靠在冰冷的钢壁上,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闭上眼。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让她再度遇见? 愈靠近英挺的身影看了愈教人心痛,他的声音又再次刺痛她逐渐愈合的伤口,一滴鲜红迅速滴落,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汇流成血河。 小星! 她不能让他见到小星,不能让他知道有小星的存在!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让他从她手中抢走小星,摧毁她的生命! “小姐,你没事吧?”原先那人鸡婆地开口问道。 裴依刻意压低声音,抬手遮掩住脸。“没……没事。” 顺着眼角,望见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好怕他发现,幸好他只是面无表情冷漠地看了一眼,便又回头和别人交谈。 光这一眼,她眼底的泪就快倾泻而出;他变得冷漠,以往温文的气质全然不见,仅有的是冰冷陰郁的面容。 电梯门这时打开来,一群人又离开电梯,只剩她一人留在这密闭空间里,门再度关上时,她已忍不住地蹲下身哭泣—— 走出电梯的阎宸,突然间心窝一紧,急切地按住墙壁上的电梯按钮想停住电梯,可是电梯却迅速的往下一层移动。 “阎宸,你怎么了?” 和他一道的数人皆不解他的举止。 那娇弱的身影、那声音……太像她了! 阎宸慌乱地按着另一台电梯的按钮,但电梯停在十楼就不动了,他连忙四处找寻安全门,迅速往一楼跑去—— 第二章 阎宸在医院大厅乱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找不到人后,他又往医院外奔去。 医院外偌大的停车场除了车子和一些陌生的人外,根本没有他要找的那抹纤细人影。 他落寞地垂下双肩,才又转身回医院。 这一幕幕皆清楚地映入裴依眼底,她躲在黑暗的角落,奔放的泪水再度决堤,她哀恸地差点哭出声。为了怕被别人听见她的声音,她只好咬住自己的手,无助地靠着墙柱。 真的是他! 他回台湾了! 他为什么要在五年后的今天回台湾来? 老天对她还不够残忍吗?为什么还要让她碰上他,尚未结痂的伤口此刻裂得更大、流的血更多! 五年前,他的离去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五年后的今天,再度见到他,她仍然不可避免的被他的身影所影响,甚至想起五年前那凄惨的夜…… 他变得比以前更英俊、更让人无法接近。 他的身分背景那么高高在上,是她所无法触及,也是一辈子的奢望。 她的出身鄙俗,所以他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她的痴情更促成了他能轻易伤害她的弱点。 所以他能在得知她怀孕的隔夜,一字不留的离开。 多可悲啊,她的身体任他玩弄,感情任他戏耍,而她却笨笨的将唯一的一颗心献给他。可惜,他不领她的真、她的情,硬生生将她的心践踏,她会有今天,完全是自己活该! 她不会再那么笨了,她要好好守着小星,小星才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这生唯一拥有的东西、和她共生共存的生命体! “你刚刚怎么了?”童君一见阎宸进门便问。 “没事。”阎宸沉着脸说。难道是他看错?还是,思念她的心一直没变过,甚至在踏上台湾这熟悉的土地后变得更加浓烈? 童君才不相信阎宸的说法,他扯着怀疑的笑问: “真的没事吗?没事干嘛急匆匆的忙按电梯,还由安全门跑下楼?”和他朋友这么多年,同穿条开档裤长人,难道还摸不透他心事? 阎宸看了童君一眼,很沉重的一眼。 “莉玫没事了吧?” “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阎宸走到病床边,拭去女人额际上的汗水。 如果不是莉玫摔跤,跌断了腿,现在的他应该早和莉玫在澳洲举行婚礼。 谁想得到,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只是兄妹之情,毫无爱可言。 而这点,也变成了让他不得不娶她的致命点。 因为他无法狠下心看着她毫无依靠,因为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所以无法漠视她无助的眼神和全然的依赖;而他也无法忘记母亲临终的托付。 “阎宸,你还是决定要娶她吗?”童君语重心长地问。他实在不忍看自己的好友为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而放弃自己所爱,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 五年前,阎宸在台湾的一切他都知道;五年后阎宸再度踏上台湾这块故土,只怕阎宸的心更不好过,更无法放弃心中那份执着。 阎宸倚在一旁的铁柜,摸着莉玫的手没有移开过,像哥哥疼爱妹妹般来回不停抚着。 “我能放手吗?” “为什么不能放手?难道你对她有除了亲情之外的感情?” 阎宸皱起眉头。“你一直知道我对莉玫除了亲情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情愫存在,你居然还说出这种话!” “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甚至不曾放在心上的人,却放任着自己这生的最爱不闻不问,我不能明白你这种行为。” 确实,若说阎宸爱莉玫,所以娶她,那还说得过去。问题是,他对她根本就只有亲情,而且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 为了一份淡如水的感情、勉强牵扯上的关系而娶她……他不能算是傻子,只能说是笨蛋。 笨到连自己的终生幸福都断送在所谓的“责任”里的笨男人! 阎宸深深望着因麻醉而熟睡的莉玫。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自己的行为,为什么会将莉玫当成自己的责任。 严格说起来,她只能算是和他一同长大的小妹妹。 她天真烂漫、个性温驯,只是老爱腻在他身边,将他当成一座不倒的山,遇到任何事就躲藏在他身后。 阎宸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起来,他想起了裴依。 想起裴依的独立、有主见,她和莉玫几乎是两种极端个性的人。 可,却是他所爱极的女人……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回酒店去上班了,还是……嫁人了? 一想到她娇柔带点倔气的身影攀附在别的男人怀中,他心中的醋意便如滚滚洪涛,翻腾激烈。 他怎么能再去想她呢?他都要和莉玫结婚了,心里却仍无法忘怀裴依的身影,甚至刚刚只为了一道近似熟稔的身影就不顾一切的奔追而去,他的心仍牵系于她,怕是至死方休吧。 初离开台湾的那几个月,是他最难受的日子,日夜受思念煎熬,有好几次想立即飞回台湾,可是都被母亲阻止。 母亲的哀兵政策确实厉害,让他五年来不曾踏上台湾的土地半步,若不是今日莉玫的脚伤了,他是不可能会踏上台湾这片土地的。 “阎宸,你在想什么?”重君好奇好友的沉思,忍不住往前跨进一步问。 “没什么。”慌乱收恰起思念的情绪,他正色道。 阎宸为何发呆,童君比谁都清楚。 “宸,何不去找她。” 童君的一句话,轰得阎宸满脑子乱轰轰,甚至晕眩起来。 他跌坐在铁柜之上,心脏跳动的好快、好快。“你……你再说一次。” “莉玫的脚不休息个几个礼拜是不会好的,何不趁这段时间去找找裴依,给自己一个机会沉淀对她五年来无尽的思念?” “婚礼——” “该死!别再想什么婚礼了!”童君气得涨红了脸。“你不是爱她吗?难道你甘心就这么放手,然后和莉玫结婚?”童君恼怒地想一拳往阎宸头顶上揍下去,看他是否能清醒点。 阎宸无语,心却渐渐动摇。 裴依转动发酸的颈子,将手中的购物袋全集中在一手,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紧绷的肩膀。 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小星的病有了起色,也恢复意识,不再是“情况危急”,她才能先回家梳洗一番,甚至打个小盹,然后再到工厂上班。 谁知,才刚踏进厂房,马上被老板叫进办公室,一分钟不到她便被炒鱿鱼。 说她请假天数过长,严重影响生产线,在没有商量余地下便被革了职。 唉!她又要开始看报找工作了。 电梯到楼的声音响起,才让她从沉思中醒来。 她看了下楼层,确定是自己要去的楼层后便走出电梯,直奔儿童病房。 小星不知怎么样了?大概又和悦儿、宇文他们闹在一起了吧。 想起小星,就想起他的人小鬼大,老是跟着宇文有样学样,总是气得悦儿额冒青筋。 裴依一颗心全系在小星身上,心里担心着他不稳定的病情。 虽然今早小星恢复意识,医生也说了小星没大碍,只要按时服药,别出入公共场所,就不会受病菌感染。 但她还是怕,怕前几晚的情况再度重演,那会让她吓飞了魂!她不能想像没有小星的生活,小星是她生活的重心,甚至是她的命,小星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她也活不下去了。 真的,她真的会追随小星的脚步而去,反正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的了。 被自己最爱的人、倾尽所有真心的人看轻,比什么都让她心死,她再也别无所求,也不再相信谁,现在唯一能支撑她的,就只剩小星了。 走到门边,便听见里头男女对谈的声音和稚气孩童的笑声…… 听见凌悦儿对小星没辙,进而趴在床榻上发出挫败的嚷声时,裴依露出了多日来难得的笑脸。 眼眉微弯,皓齿伴着红唇,虽然身子因担忧而瘦弱,仍不减她独特的气质。 她不想破坏这份美好,不想打断他们的欢笑声,所以她选择晚些再进去病房。 她在走廊上的椅子坐下,放下手中购物袋好让发酸的手休息,下意识地动着手腕,思绪却又再度飞离。 小星……是否真那么想要一个爹地?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的爱能够让他忘了“爸爸”这名词的存在。 但事实是,该圆满的亲情,是不容许有一丝瑕疵,单亲永远比不上双亲。 父子天性,孩子长这么大,自然会有要求要爹地的时候,是她总一直排斥孩子需要父爱,一迳以为完整无缺的母爱能代替一切。 实则不然。 她还是无法和父爰相比,永远无法取代父爱在小星心中的重要性。 裴依不禁摇头苦笑,头忽然痛了起来,手轻按太阳袕。 为什么他还要回来?五年前离开台湾后,为什么要在今天回来? 原以为心中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没想到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那道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见到他的身影后,变得更加深刻。 为什么五年前她要相信他那所谓海枯石烂、比天拟地的爱? 是她识人不清,是她甘心臣服在他脚下任他无情践踏,是她自己笨,相信他的一切谎言。 什么爱?全是狗屎! 裴依生气地抱住头颅,丝毫未曾发现眼泪克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而她的举止也引来行人的侧目。 一双亮黑的高级皮鞋映入她眼底,而且就站在她面前。 “小姐,你没事吧?” 一声慰问,抖落了她眼底的泪水,让她有如惊弓之鸟般,不敢抬头、不敢发声、不敢做任何反应。 见她没有反应,那人又唤了一声:“小姐,你有没有事?要不要请医生来替你看看?” 她闭上眼,摇头拒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要!她不要听见这声声魔咒! “喔。”阎宸将她的摇头当成是回答,得到她的拒绝,他转身就走开。 原先只是基于关心,他才会走过来问一下,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连最起码的礼貌性目视都不肯给他,他做什么还自讨没趣—— 阎宸含笑摇头,倏然,一阵心悸闷住他胸口,让他无法顺畅呼吸,他的脑子轰轰地作响。 他忽然脸色发白、双眼发亮地转过身,缓缓返回她身旁…… “裴依?” 裴依正等着阎宸离开,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去,正吁口气放松之时,一道低沉带点喑哑的嗓音强烈地撞击她脆弱的心房和耳膜,她更加闭紧双眼。 阎宸全身都在颤抖,因惊讶而颤抖、因那份迫切想见她的渴望而举步维艰。 他现在连开口都觉得困难,怕一问,最终结果会替他带来更大的失望。 他怯怯地开口,许久才缓缓吐出不确定的字句。“裴……裴依。”天呐!他竟然害怕地全身颤抖不停,连声音频率都无法躲过抖音的下场。 裴依咬住唇瓣,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能抬头,不能让他见到她! 于是,她更加捂紧耳朵,不让他的声音穿透,贯穿她的防卫和她的心。 “裴依?是你吗?”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好确定自己没眼花,不是在做白日梦。在他还来不及行动之前,她已闪过他伸出的手,胡乱往前奔窜。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确定那人影是他朝思暮想的裴依。 于是,他没有再考虑,起步追了上去! 裴依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她全身都在颤抖,四肢虚软无力,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坐地上。 阎宸! 那是阎宸!他确确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她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性味道,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他那颤抖的嗓音似乎在诉说着他的吃惊。 裴依捂住胸口,心脏跳动得好厉害,令她呼吸困难。 她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 见到他只会勾起她心中的痛,让她想到小星正受着苦……不能让他见到小星! 虽然五年前是他不要小星的,但难保五年后他不会后悔,又想要小星了。 何况小星那么可爱,说什么她都不能让小星离开她的生命! 裴依就这样在医院的长廊上奔窜,只要有空隙她就钻,远远地将阎宸抛在脑后—— “裴依!”阎宸嘶哑大吼,眼神仔细地搜寻裴依的身影,努力寻找那抹纤弱的背影。 他慌乱地见到熟悉的背影就喊,每扳过一次人家的身子便是一次失望。 他懊恼地咒骂,甚至开始跳脚。 “该死!”该死!为什么刚刚不拉住她?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从他面前逃开? 他想起了刚刚那一眼。为什么她变得如此瘦弱?那么的苍老,那么憔悴。 阎宸握紧拳头。见她如此憔悴,他的心都拧痛了。 她现在究竟过得如何?嫁人了吗? 他希望她幸福。 他知道自己当年的行为算是背叛,给了她山盟海誓,却又抛下她回美国,没有给过她一字一句,没有告诉她回美国的缘由,甚至没有告诉她,他要回美国一趟,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而这一离开,便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台湾变了好多,人……也会变的。 他没想过,再度遇上她会是在医院,她到医院是来探病的吗? 阎宸在找不着裴依的情况下,只好走回原先碰见她的长廊。 地上一袋购物袋吸引住他,他蹲身翻开袋子,映入眼帘的是瓶瓶罐罐,里头有儿童补体素、维他命、鲜奶、面包……竟然还有一些廉价的儿童玩具! 他突然心一紧,一股不安的错觉在心中成形,闷得他胸口涨痛,很是难受。 为什么她要买这些儿童专用的东西?她是来看谁的小孩? 如果她结婚了,那么会是她的小孩吗?如果是,那么她的小孩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没有,那又是来看谁家的小孩呢? 天呐,他有一堆的疑问! 为什么她见到他要逃呢?他有三头六臂吗? 他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没见到她,日夜渴望的就是能再见她一面,如果今天不是莉玫的脚受伤,他是不可能会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的。 或许这是上苍特意的安排,让他遇见她,遇见朝思暮想的她,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 他多想将她紧拥在怀里好好疼惜,他知道她的一切,她最不堪的身世。 正因如此,他更加心疼她所承受的, 如果当年,母亲没有刻意阻扰他再飞回台湾,现在,他应该是和她在一起,甚至结婚生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饱受思念折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却再也没有将她纳入怀中的权利和理由。 是他没有为了彼此而向母亲争取成全,是他放不下如重君所言的劳什子责任,甘愿将莉玫的往后当成是他该尽的责任。 阎宸提起地上的袋子。如果回到台湾,是上苍给他沉殿对裴依的思念、那份爱的话,那么他决定接受。 他决定将过去的一切忘记,好好看她一眼。然后他会带着莉玫飞到澳洲去,和她结婚。 而裴依,他这辈子是欠定她了,他只能在来世偿还,偿还他的违背誓言另娶他人,没办法和她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阎宸提着袋子,漫无目的的在医院里走动,为的是能再见裴依一面,能够和她说说话。 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快疯了! 阎宸难受的扯着发丝。裴依,你在哪儿?为什么见到我就逃?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看看你,摸摸你,听听你说话的声音,闻闻你身上的馨香? 你晓得我有多想你吗?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年离你而去吗? “裴依……” 裴依在找寻能够藏身的地方,她不想被阎宸找到。 看来只好先躲一、两个小时,再回小星的病房了。 裴依走到一处人烟较稀少的地方,打开一扇红色铁门,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她后退一步抬头往上看,发现上头有一个写了“安全门”三个字的白绿灯箱。 她走进楼梯间,让门自然合上,她就地坐在阶梯上,柔柔发酸的肩膀、双脚,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吧…… 她累得靠在支撑楼梯把手的铁栏杆上,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起小星、想起阎宸、想起好多好多事,一时之间,多年来因挣钱而脆弱、空虚的心灵正一点一滴的崩溃。 或许,她也想起以往的一切,美好的一切—— 我不会抛下你的,我是那么的爱你。 她该为自己的愚蠢而哭吗?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把自己交出去,然后又放任他遗弃她的心。 其实追溯根本,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是她让他有机可乘,有伤害她的机会,她怨不得谁, 当所有人都离弃她时,是他接受她、给她温暖, 但这温暖却建筑在虚伪的同情、爱情之下,他只是想玩弄她,否则不会在她告知他怀孕时,他会任何反应都没有,甚至像没听见她的话,在隔天便离开台湾。 因为,他根本就只是拿她当空闲时消遣的玩偶,或许他还在背后嘲笑她那不堪的身世! 裴依猛烈摇头,不想去相信心里所想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呜……” 他为什么要追她?为什么要追着她跑? 天地就这么大,当年抛下她,现在何必在见到她后又紧追不舍?语气里甚至还流露出那种渴望、惊喜。 五年没见,他变得更英俊,或许已娶妻生子,也或许没有……不不不!他一定早已成家,或许当年的离开就是要回美国结婚。 裴依逼迫自己去想像阎宸已成家,好让自己不再回想他的美好。 在他抛下她多年后的今天,她还是不能抗拒他浑然天成的魅力,而且发现,小星竟和他有着如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实在太像了。 如果五年前,她没有被卖到酒店去替继父偿还赌债;如果她不是为了母亲而委曲求全;如果,她没有和他相遇,没有被他超然的气质和阳光般的笑容吸引;如果,她没有相信他那撩拨人心的甜言蜜语…… 那么,或许她不会陷得如此深,不会伤得如此重,小星也就不会出生、不会跟着她受苦,承担她的过错。 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1 追根究底,是她母亲遇人不淑…… 第三章 裴依十五岁 “不要!放手!” 简陋的平房残破不堪,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在房子外围,站了几名双手环胸,表情忿忿不平却又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邻居。 “真是丧尽天良,这样也打得下手。”妇女摇摇头,对里头发生的一切叹气。 “对呀,自己爱喝酒也就算了,喝完酒又发酒疯,人家母女也是人呐,打得人家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定会遭天谴的啦。” “罔市也真是可怜,先是死了丈夫,然后改嫁给老刘,原想老刘那家小吃店生意不错,改嫁给老刘后生活会好过、有保障些,没想到老刘的小吃店没多久就倒了。” “是啊,要不是罔市平常和小依做些家庭手工撑着,怕是今天这幢小矮房也没了。” “人家老刘可不这么想,他以为小吃店会倒完全是罔和小依带来的坏运,一时间从老板到一无所有,他又是那种一旦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的人,这下刚好让他把气全出在罔市和小依身上。” “他这样一拳一拳的揍下去,我看一定会出人命。”终于有人正视屋内的一切了。 “那还能怎办呢?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啊!何况老刘现下正发酒疯,待会儿搞不好见人就打,到时再闪就来不及了。”标准中国人怕事心态。 “可是不拉着他,罔市会没命的!” “呐,你们男人力气大,去拉着老刘。”妇人把“重责大任”全推到男人头上。 “呃……”男人面有难色。 “怎么?犹豫了?” “你们女人何不去替罔市挡几拳?女人不是都此较有同情心,那就去挡他个几拳嘛。”男人露出奸笑。 “你!你们男人全一个样儿!”妇女气得脸红脖子粗。 外头一干人互踢皮球,而里头,只能用“人间炼狱”四个字来形容…… “你住手!再打我妈我就要你好看!”裴依护住瘦弱正生着病的母亲,十五岁的裴依,该是花样年华的裴依,却有别于一般十五岁的同龄小女孩,她的哀愁、恨,正从此刻开始。 “他奶奶的!俺要打谁就打谁,敢威胁俺,找死!”话才落下,老刘又拿高手中的皮带,狠狠往下怞,鞭打在裴依身上。 “啊!”裴依弓起背,背部一阵火热、刺痛。 “小依!”罔市尖叫,连忙扶住裴依。“别再打了!” “你给俺住口!”老刘气愤地将皮带往后一甩,正巧甩落桌面上盛满酒的玻璃杯,顿时,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地上碎了一地透明的酒液和尖锐的玻璃片。 罔市被这声破碎声震僵了身子,她小声地道:“老刘……” 老刘一巴掌甩了过去。“他奶奶的,你那是什么脸!” 裴依勉强撑住身子挡在母亲身前。“你别打我妈,否则我就跟你拼命!”她的背火烫、热刺,好痛好痛! “去他奶奶的!敢威胁俺,活得不耐烦了!”老刘语毕,又是一鞭下去。 “啊——”这次的撕裂感比先前一次还痛,是因为那皮带在鞭打的力道下,带起了地上细碎的玻璃片,结实的和皮带打在裴依身上,顿时,裴依的背已染了一层鲜红。 裴依不敢说出口,生怕母亲会担心而对继父有所反抗,那只会让她母亲落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幸而她今天穿的是深色的衬衫。 她隐忍着,咬住苍白的唇瓣噤声,豆大的冷汗在额际冒开。 “老刘,你……你就别再打了……” 邻居看不下去,终于有人开口制止了。 “干你们屁事,少管俺的事!”老刘的双眼已沉积了太多的残忍,嗜血的鲜红染上他的眼睛,现在的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在他的脑海中,眼前这一幕幕都只是在作梦而已,他只是在“梦里”发了顿火。 邻居再度闭口,以确保身家性命安全。 老刘再度将炮火轰向跌坐在地上的母女。 “你……带了这么个拖油瓶嫁给俺,把俺好好的一家小吃店吃垮,害得俺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害俺一生的积蓄全没了!”老刘踉跄后退,直到抵到餐桌边,才止住摇晃不稳的身子。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对口一仰,饮尽瓶里的酒液,他以手臂挥去嘴边残留的酒汁,手中的空瓶用力一甩往屋外飞去。 还好屋外的人闪得快,否则又要有人见红遭殃了。 老刘跨开大步站稳后,赏了罔市一个既响又脆的巴掌,打得罔市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头一阵晕眩。 “你别打我妈!”裴依护在母亲身前,紧紧抱住母亲。 罔市心疼的在裴依耳边道:“裴依,你别那么傻挡在我面前,这样你继父会把气全发泄在你身上。”她想扳开裴依的身子,可惜裴依硬是不肯。 “我不能让他打你!”裴依含泪摇头。 “裴依……” “啊——” 老刘一把揪住裴依的长发往后扯紧,裴依只能依势的向后仰头,双手护住疼痛的头皮。 “他奶奶的!你们在说什么?想着怎么样算计俺吗?想着怎么把俺吃垮吗?” 裴依在身心俱创的情况下,愤恨地瞪着她的继父,然后咬牙道:“你有什么好让我们算计的?现在支撑这个家的是我们母女俩,替这个家挣钱的是我们不是你——啊!” 老刘更用力地拉扯,“他奶奶的!你找死啊!”他扬手赏了裴依一个既脆又响的巴掌,打得裴依头晕目眩。 外头的邻居见情势不对,认为不能再犹豫下去,连忙一伙人冲进屋内,男的拉住老刘,女的蹲下身去扶住罔市和裴依。 “老刘……老刘……别再打下去了,会闹出人命的。”男人拉住想再往前一步的老刘,轻声劝道。 老刘一阵晕眩,身子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椅子上,两眼迷蒙地看着裴依母女俩。 “你!我告诉你!早晚有天我会把你给赶出这个家……把你……”老刘话没说完就全身虚软地倒在椅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个老刘每次都这样,喝了酒、打完了人就倒头大睡。”扶起裴依母女的邻居抱怨道。 “怎么样,没事吧?”邻居妇女审视了一下裴依身上的伤,动作粗鲁地扯住裴依的手臂,却连带拉扯到她背后的伤口,和刚才被玻璃割出的伤痕。 “啊!”她倒怞一口气。 “小依怎么样?哪里痛?快告诉妈!”罔市小心地拉过裴依审视。 “没……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脸色那么白。”罔市心痛的看着自己女儿隐忍痛楚,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只为了克制自己、忍住痛。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了。” “不用了!”一到医院去,又要花钱了。家里的钱已经快用完,没有多余的钱花在这些地方了。 “裴依,可是你的伤——”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自己涂一涂药就好了。”她低头轻轻碰压手臂上的鞭痕,那泛红带血的伤口早就痛得她冷汗直冒了,可是她只能忍,为了母亲也只能忍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看医生,否则我不放心。”罔市虚弱的靠在一旁柜子上,她原是不想让裴依担心的,但心细的裴依仍是瞧出了端倪。 “妈,你没事吧?”裴依的母亲身体原本就不好,再经过老刘的折磨,身子已经脆弱得不像样儿了。 “我没事,快,我帮你上药。” “你们母女俩就不要再推托下去了,你们两个是一样虚弱,上药这种事就由我来做吧。”隔壁邻居蔡妈妈扶着罔市在椅子上坐下。“小依你也坐下,药箱放在哪儿告诉我,我去拿。” “在那边的柜子里。”她知道邻居都怕事,这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习性,可是今天他们愿意站出来拉住她继父,她就觉得很安慰了。 “你们男人啊,把老刘架进卧室去。”蔡妈妈不悦的瞅着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的老刘。 “好好好,我们把他架进卧房去。” 老刘被男人们架进卧房去,客厅现下就只剩蔡妈妈、罔市和裴依。 “小依你也真是的,你知道你父亲喝了酒在发酒疯,怎么还和他硬碰硬呢?”蔡妈妈拿着棉花棒轻轻的替裴依上药,可是再怎么轻柔,都会碰痛她的伤口。 裴依皱着眉头,没有喊痛,因为她知道如果喊痛,母亲会更加担心她的伤。 “是他太过分,每次喝酒就只知道要拿妈出气。”裴依执起母亲那双布满伤痕的手。“你看,妈身上这种大大小小的瘀青不知道有多少,都是他每次喝完酒的杰作。” 蔡妈妈叹口气。“唉,老刘常拿你们母女俩出气,这个左右邻居都很清楚.可是老刘自从生意失败后,情绪就一直很不稳,你们就多让他点,免得到最后受皮肉之苦的是自己。” 裴依很不能认同,“多让他点?蔡妈妈,你别说笑了,他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大部分都是在喝醉酒的状态;就算清醒了,也是到赌场去报到,把我和妈做家庭代工的钱全拿去孝敬赌场,我为什么要让他?” “你不让他的下场是自己和你妈受皮肉之苦,看看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真是触目惊心!”蔡妈妈看见裴依和罔市身上的伤痕,不禁打起冷颤。 裴依看着母亲那变形的容貌,她鼻头一酸,眼泪便一颗颗落下。“我为什么要让他?是他让妈受那么多罪,妈哪里有错了?难道就只因为我这跟着嫁过来的拖油瓶——” “小依!”罔市激动地大喊。“不准你这么说自己!你是我最宝贝的女儿,不是什么拖油瓶!” “是啊是啊,小依,别这样说自己。”蔡妈妈边替裴依上药,边点头附和。 才十五岁的裴依,被人安慰的语气激发出更深刻的感伤,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直流个不停。 蔡妈妈着手将裴依露在衣服外的伤口全上了药。“来,裴依,把后面的衣服掀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背。” 裴依迟迟不肯将衣服掀起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将衣服掀起来,那些被玻璃割伤而正流血的伤痕,会议母亲多伤心、多难过。 “怎么了?把衣服掀起来啊!”蔡妈妈作势欲将衣服掀起,但裴依不客气地拍掉蔡妈妈的手。 罔市看见裴依这么没有礼貌的举止,生气不已便大声厉斥:“小依!蔡妈妈是好心要替你上药,你怎么可以这样!快向蔡妈妈道歉!” 裴依闭紧了嘴不肯出声。 罔市见状怒急攻心,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赏了她一巴掌。顿时,裴依的脸被打红了,而罔市则错愕地瞪着自己的手,一时无法相信自己打了女儿。 “没关系、没关系,没什么啦。”蔡妈妈出声打圆场。 裴依知道自己惹母亲生气了,便开口道歉:“对不起,蔡妈妈。” “没关系、没关系,来,我帮你擦药。罔市呀,你也别气了,裴依又不是故意的。” 见母亲生气,裴依只好乖乖地让蔡妈妈将背后的衣服掀起来,在衣服掀起的刹那,她只听见一阵怞气声,然后便是母亲哀恸的哭声。 她嗫嚅道:“我就怕你看了会哭,所以才不想掀开嘛。” “天呐!那个老刘在做什么!下手那么重!”蔡妈妈忍不住惊呼,挖起药膏擦在伤口上。 药膏碰触到伤口,裴依惊喘地挺直腰,麻辣的痛觉开始啃啮着她。 “会有点痛,你忍着点。”蔡妈妈再度将药擦上,然后还一边抱怨:“那个老刘真是没人性,小依还只是个小孩,下手那么重,居然打得小依皮开肉绽!” “我没关系,只要他别打妈就行了。”十五岁的裴依仍未脱稚气,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挡在母亲身前替母亲挡住那一鞭鞭令人万分疼痛的鞭打,她的继父就不会打她母亲了。 “你这傻孩子。”连蔡妈妈都不知该怎么说裴依,心疼她的懂事和孝顺,泪水自然蒙上双眼,产生雾气。 裴依忽然奔到罔市面前,不顾蔡妈妈正替她上药,她含泪握住罔市的手,“妈,我国中毕业就去找工作好不好?否则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家庭代工,还能支撑这个家到什么时候?” “不行,小依,你得继续念下去,钱的事妈来躁心就好了。” “可是妈——” “小依,你就先听你母亲的话,你现在最要的就是把书念好,一切事情等碰到了再说。”蔡妈妈也跟着附和。 “好了、好了,老刘总算是睡了,我想他大概要到明天才想起得来。”刚才架老刘进房的男人们走了出来,个个一副如释重负的脸。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谢大家。”罔市激动地频频低头答谢。 “没什么、没什么!” 裴依二十岁 韶光飞逝,转眼间,裴依已经二十岁了。在这段日子里,她仍旧和罔市做着家庭代工,但裴依又多找了份工作——在一家餐厅当伙计,虽然薪资不多,但对她们来说却是一大帮助。 她继父的赌瘾是越来越大,流连赌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光靠她和母亲做家庭代工,实在无法补平她继父所捅出的大洞。 如今,家里已因她继父赌博而债台高筑,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天天有人上门讨债。 而她继父呢?一有人上门讨债,就躲到房间去不敢见人,或者是由后门溜之大吉,留下她和母亲去面对凶神恶煞的讨债者。 在不赌博的时间里,她继父仍然不曾停止殴打她和母亲,一次又一次…… 母亲的体力大不如从前,身体健康状况更是如此,已经有好几次送母亲急诊的经验,她真的很担心。 “刘老头!” 裴依惊吓地丢下手中的加工品,一心护住身旁的母亲,双眼恐惧地看着来人。 “刘老头呢?叫他出来!”一名彪形大汉无礼的将脚抬放在一张椅子上,大手支靠在大腿上。 “他……他没回来……”她已经克制自己别发抖,试图不让人听出声音里的颤抖,可是她的掩饰仍然不是很成功。 “没回来?你咧骗肖!”男人大骂,眼光定在裴依干净无瑕的脸上。“唷,那个刘老头他这女儿长得还不赖嘛。”男人猥亵地盯视着裴依。 “他没回来就没回来!”她厌恶这些人看她的眼神! “唷!还挺有个性的。”男人走至裴依面前,伸手想抚一下她的脸,但她却侧过头去,怒视着他。“小辣椒一个呀。”男人伸出手,非摸到不可。 “你放尊重点!”裴依拍掉男人的手。 男人自尊心受损,瞪视了裴依好一会儿,然后冷声道:“刘老头在哪儿!”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还没回来!”裴依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臂,手心沁着冷汗,她全身都是冰冷的。 男人干笑数声。“还没回来?他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欠你们的钱我们已经想办法在还了,而且你们也答应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凑钱——” “他前天又在赌场欠了我们一百五十万,你们打算再要求多少期限?”男人不怀好意地笑,更加猥亵地盯着裴依,脑子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裴依怔仲。“一百五十万?” “没错,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三百万。” 裴依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而罔市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泪水滴在裴依的手背。 “妈……”裴依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那眼泪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三百万……这么多……”罔市已经傻眼了,喃喃自语。 男人一副正中下怀似地露出诡异的笑容。“怎么?是你们要负这个责,还是告诉我他在哪?” “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已经有两天没回来了。”就是因为没回来,所以她们才会不知道她继父又欠了人家这么多的赌债。 男人和一旁的手下相视,突然,裴依对着窗外大叫:“他回来了!” 男人一见裴依大吼,马上转头,便看见老刘从窗外经过,马上冲到外面去! 老刘在外躲避赌债,遛达了两天,最后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逼不得已才回家,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想讨债的人今天应该不会再来家里所以才敢回来,结果反而被讨债的人逮了个正着。 老刘双眼瞪大,转身就要溜—— “你还跑!” 一群人三两下就逮到老刘,将他架进屋内,一把推到地上。 “看到我们就想跑?你好大的胆子,敢欠钱不还!”穿着流气的男人大声叫嚣。 “不……不……俺怎么敢呢?”老刘尴尬地扯着笑容。 “哼!”男人泄恨似地踢了老刘一脚,踢得他哀叫连连。“什么时候还钱?” “老、老大您、您不是说给一个月的时间吗?” “一个月!?”男人尖叫。“你欠我们三百万,还想要我们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老大,您……您说好的。”老刘的声音越来越小。 “连前天你跟我们借的钱,加起来已经三百万了,要不是你前天要我们给你一个回本的机会,我们会借你钱?” “老大……俺……俺前天是真以为可以回本。” “那现在呢!”男人再也没有耐性了。“一句话,还钱!” “老大——” “别叽叽歪歪了,马上还钱,否则我断你十根手指!” “老……老大!”老刘吓得连忙藏起自己的双手于背后,特意陪笑道:“老大,可……可不可以再通融个几天?” “不行!今天你要嘛还钱,要嘛断十根手指!”倏地,男人朝裴依这方望来,嘴上露出令人悚然的笑“否则……把你女儿拿来抵债也行。” “不行!”罔市马上出声阻止,紧紧拥着发抖的裴依。“不行!” 老刘抛给罔市一个愤恨的眼神。“你给俺闭嘴!” “你自己想清楚啊,看是要断手指还是让女儿来替你偿债。”男人是吃定了老刘的懦弱。 “老……老大,可不可以缓个几天呐?” “好,一句话,砍断你五根手指换一个礼拜的时间。” “不不不……”老刘惊吓地频频往后退,头摇个不停。 “那你是愿意让女儿到酒店来上班啰?”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妈——”裴依紧紧拥着罔市,因为光看老刘那犹豫的表情,她就觉得自己有危险。 “不行——” 啪地一声,罔市的抗议被老刘一声响彻云霄的巴掌给打断。“给俺闭嘴,还轮不到你说话!’÷” “你凭什么打我妈!”裴依大吼。 “凭俺养你们母女!” 裴依大笑。“笑话!到底是你养我和妈,还是我和妈在养你,你想清楚!” “你!”老刘扬起的手迟疑了。想想,还得靠这丫头帮忙。“是,是你和罔市在养俺,那么……”老刘露出人类最贪婪、邪恶的嘴脸。“老大,就拿她抵债吧。” “妈!”裴依紧紧抓住罔市,而罔市则挡在人面前护住裴依。 男人一听见老刘的回答,马上乐不可支。“把她带走。” “不要!”裴依一迳挣扎,手臂很明显地被男人的那些手下抓伤。 罔市见状,立即跪在男人面前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大发慈悲,不要带走小依!” “嘿嘿嘿!要拿你女儿抵债的可是你自个儿的老公啊。”男人严厉地朝手下发令。“还等什么?带走!” “妈——妈——”裴依大叫,身子却贴着地板,不肯让人拖走。“放开我!” “老刘,求求你……”罔市移动身子来到老刘跟前,怯怯地将手搭上老刘的手背。 “求什么?俺是她父亲,拿她抵债有错吗?父债女偿是天经地义的事。”老刘狠狠地挥开罔市的手。 “妈——”裴依的身子有一半已被拖至门外,她紧紧扳住门板,不让人拖出去。“妈——救我——” 裴依的嗓音如此大,却没有引来任何围观的邻居,大家都害怕黑道人物找上,也害怕招惹到这些凶神恶煞,所以全紧闭门户不敢出来。 “老刘,她是你女儿,你怎么忍心把她推入火坑!”罔市怒急,朝着老刘大喊大叫,但换来的却是老刘狠狠的一巴掌。 “他奶奶的!你敢对俺大吼大叫!” 男人冷冷地站在一旁。“你们的家务事自己处理,人我今天是绝对要带走!”说完,他便扳开裴依紧抓门边的手,和手下一起将裴依带走。 裴依恐惧、惊慌的大吼仍不绝于耳。 “老刘!”看着自己女儿被带走,罔市已经崩溃了,她站起身追了出去。“不要把她带走——小依——” 而老刘坐在椅子上窃笑,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心中想着:这样他就无债一身轻,又可以开始赌了,没钱又可以借了—— 第四章 “你们放开我!” 裴依挥掉面前所有衣服,将之全部扫往地上,然后气呼呼地瞪着眼前的众人。 “你别不知好歹!”酒店里的公关气瞪着裴依。 “哼!”裴依撇过头去。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小姐穿得都很少、很凉快,而且脸上的妆也好浓……有没有人会来救她?她不想等在这地方!裴依直往角落缩。 “你吃饭了吗?” 裴依原本不想理会,可是这人的声音好柔、好温暖,让她忍不住抬眼。 一张细致、清爽的脸蛋呈现在她眼前,圆大的双眼此刻正因笑容而微弯,乌黑长发披泻身后,有些则垂落在身前,长长直直看起来像丝绒般发亮。 “吃饭了吗?”此人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 裴依呆呆地回答:“还……还没。” “我叫安琪拉,先吃块面包好吗?我怕你饿久了,对身体不好。”安琪拉递上一块菠萝面包。 裴依迟迟不接过安琪拉手上的面包,只是一直盯着她看,心中想着眼前的人有什么企图。 安琪拉笑笑。“你怕我是不是?我不会害你的。”她硬将面包塞进裴依手里,还边伸手扶起裴依,让她在铁椅上坐下。“我看你也很年轻,会到这种地方来上班也是有苦衷——” “我是强迫的!”她大叫,满腹委屈。 四周的人全望向这边,安琪拉按住裴依激动的肩膀,小声道: “我知道你有委屈,而我也从强哥那边知道了大概。” 裴依眯起双眼,冷冷地道:“是他要你来劝我的?”手中的菠萝面包被捏得变形。 “不要激动,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讲的!他这样是逼良为娼!” 安琪拉环顾一下四周,然后捞起一件不太暴露的小礼服,一手拉起裴依的手。 “你跟我到办公室去。” “我不要!” 说不要,她还是没办法反抗,就算她已拼命的挣扎,还是拗不过安琪拉的臂力,仍旧被拉到独立的办公室来。 她害怕地躲到角落,双臂抱着自己,恐惧地看着安琪拉。 见裴依这样,安琪拉不禁失笑道:“你以为我要干嘛?”这女孩真可爱。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嘛!”她又往后缩了一步。 安琪拉将衣服甩往桌上,拉出一张椅子。 “到这儿来坐。” 裴依依然充满防备的瞪视着她。 安琪拉叹了口气。“我拉你到办公室来是为你好,你不会以为替这家酒店撑腰的是一般的公司吧?你什么都没想清楚就随便乱叫,很容易替自己惹出祸来。” 这几句话好似有几分道理。“你为什么要帮我?”不过,裴依仍然不相信她。 “因为会到酒店来上班的,几乎都是有苦衷,不过最多的是欠债,自己欠的、家里欠的,也有被骗的。”安琪拉忽然落寞地低下头。 裴依慢慢走近她,在椅子上坐下。听听她要说什么也好。“那你呢?是自己欠债还是家里欠债?还是被骗?” “我?”安琪拉一阵苦笑。“和你一样,家里欠债,逼不得已只好自己下海偿还,到现在,想上岸也难了。”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上岸吧,如果你真的想离开这种鬼地方、这种鬼生活,在偿还一切债务后,就会马上离开这里。” “没错,是我自己不想离开。”安琪拉握住裴依的手,诚恳的说:“我要劝你,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为了自己好,绝对不要反抗强哥,也不要触怒他,你只要赶快把债还了,然后迅速离开这里。” “但是我并不想待在这里!” “嘘——你再大叫,被强哥的手下听见了,到时候我要救你也难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怕那个强哥?” “他是黑道,反正你只要乖乖的在这里做,我会帮你的。” “可是——” “为了你的家人好,别反抗!”安琪拉大声怒斥。 如当头棒喝般,裴依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脑海中想着的是家里的母亲。 如果她逃跑了,那么那个叫强哥的人一定会回去找继父,然后继父便会迁怒于母亲,到最后,受到伤害的仍然是母亲。 “喏,我是这里的妈妈桑,我把你纳进组里为的是能保护你,以后遇到什么事直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如果有客人刁难你,你就来找我,我会保护你直到你偿还债务为止。”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我和你一样都不是自愿的,为的也是要清偿家里欠下的债务,而且我看你才刚满二十岁,干干净净又很单纯,我喜欢你,想把你当成妹妹一样。”安琪拉拿起桌上的小礼服。“今天我会先和强哥说,你还不能适应,明天再开始上班,这件小礼服就是你的,明天上班的时候就穿上它。” “我……那我可以回家了?” “不可能,强哥怕你跑了,不可能会让你回家的,不过你来和我一块住,我会和强哥说的。”安琪拉看裴依仍旧一副害怕的样子,连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别怕,债偿完就没事了,我会帮你的。” 裴依看着眼前的安琪拉,心里想:或许就如她所说的,她会帮助自己直到脱离酒店公关的生活,或许这样的一个人会改变她的一生。 隔天,裴依第一次上班,是被安琪拉半拉半推的情况下给拉到酒店去的。 她又被带到安琪拉的办公室去换衣服,换上安琪拉所谓“不太暴露”的那件小礼服。 她瞠目结舌地对着眼前的镜子,看着身上这件背后春光露出一大片的礼服。 背后不时被冷风袭击,冷得她牙齿频频打颤。 安琪拉趁着带小姐进包厢出来的空档回办公室一趟,看看裴依的情形。 一进办公室,她就被裴依穿上礼服后的清纯模样吸引住。“好漂亮、很清纯,我想客人一定会很喜欢。” “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喜欢。”裴依喃喃嘀咕。 安琪拉拉裴依的衣服,抬起她的下颚左右看了看。“再上个淡妆就ok了。” 将裴依按在椅子上,安拉拿出自己包包里的化妆品,准备帮裴依上妆。“别说希望客人都不喜欢,客人给的小费越多,你就可越早离开这里。” 虽然昨天,安琪拉已经给她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了,但她还是百般不愿意,不愿在酒店上班。 因为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继父赌博所欠下的赌债要她和母亲偿还?他凭什么将她卖入酒店赚钱替他还债?凭什么母亲要为了他的债务而做牛做马! 一想到母亲那只剩皮包骨的身子,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嘿,怎么哭了?把我化的妆都弄花了!”安琪拉赶紧怞起一张面纸,轻轻吸掉裴依颊上的泪水。“别哭了,等会儿妆都哭花了怎么出去?这样你在这儿的时间又多一天,又少赚了一天的钱了。” 裴依吸吸鼻头。对!昨天不是想了一整夜吗?如果想让母亲早点脱离苦海,她就要辛苦点! 虽然她不想在这种地工作,但安琪拉说得对,在这里工作是最快赚钱的一条捷径,只要她保持住自己的清白,单纯只陪酒,她还是没有失去自我。 她还是昨天的裴依! “好啦!大功告成!”安琪拉挺满意自己的杰作。 也的确,上妆前的裴依和上妆后的裴依,实在有所差别。 虽然她已尽量将粉打薄了,但还是感觉得出来,上妆后的裴依,清纯中带点神秘、带点妩媚。 像一朵粉色水莲,也像一朵紫罗兰。 “真是漂亮,我想今天一定有很多客人抢着点你的台。” “接多一点客。真的能赚更多钱吗?” “那是当然的啊!不过公司要从小费里怞六成,剩下的四成才是属于你的。” 那么她就只剩四成的钱了,债要到什么时候才还得完? “你……答应会帮我挑客人的。 “放心、放心!我会帮你挑比较不麻烦、不找碴的客人,而且还会尽量替你挑一些出手大方的客人。” 叩叩叩!有人先敲了三声通知里头的人,然后便急忙打开门。“安琪拉,有客人点你组里的小姐,强哥要你带那个女的出去陪客人。”来人轻佻地以下颚朝裴依努了努。 裴依一听要见客了,立刻紧张地抓住安琪拉的手臂。 “好,我们马上出去。” “要快啊!”说完,房门又被关上。 “裴依,你手怎么那么冰?你害怕?”安琪拉抓住裴依的手握了握。 “嗯。”怎么可能会不怕…… “别怕,我罩你!”安琪拉拍拍胸脯道。 噗哧一声,裴依被安琪拉的举止给逗笑了。 “走啦,出去见客了,记得笑容。”安琪拉再次整了整裴依的衣服,拉着她走到门边后停住。“对了,以后你就叫百合。” 一夜下来,裴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曾做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此刻满是烟味和酒味,还有一些男人的古龙水味。 这些味道综合在一起,令她有想吐的冲动。 有些客人见她是生面孔,便想对她上下其手,而安琪拉果真说话算话,真的帮她挡掉许多麻烦、替她挡酒。 “恶——” 安琪拉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咙,连忙冲到一旁墙边猛吐。 “你没事吧?”裴依抚着安琪拉的背。 “恶——”安琪拉无力地蹲在地上,靠着墙角。 “你脸色好苍白!”裴依担心的说。 “没事……没事……”她现在只想睡觉而已。 “我扶你回去。”裴依费力的扶起安琪拉,将她带回住处。 安置好安琪拉以后,她便到浴室去拧子条毛巾,顺道去厨房倒了杯热茶。 “来,把热茶喝了。”她很费力的想扶起安琪拉。 “别管我,让我睡一觉就好了——”安琪拉的眼睛始终没睁开过,眉头仍旧皱紧。 “安琪拉——”裴依想再摇醒她,可是安琪拉却像睡死了般,动也不动一下。 看着安琪拉熟睡,裴依的身子霎时像失去重力般,跌坐在地板上,双手还在微微发颤。 “天呐——”她的手现在连个东西都举不起来,抖个不停。 今天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但她发颤的身体却清楚提醒她今晚的一切。 她开始过不正常的生活,开始了夜夜笙歌的日子。 看看窗外,天色都已经成鱼肚白了…… 裴依忽然抓起电话,拨了一组电话号码。 响了好久,终于接通,电话彼端传来熟悉的声音,像催泪剂般催得她的眼泪猛掉。才隔了一天,她便这么想念、想见母亲! “喂。” (小依吗?是不是小依!) “妈……” (小依!小依你在哪里?你有没有怎么样?你别怕,我会找人去救你的!)罔市抓紧电话急问。 “妈——我好想你……好想你……”她还是无法离开母亲,即使她已决定在酒店工作偿还债务,但她还是放不下母亲。 (小依——) 罔市哽咽的声音传到裴依耳里,倍显刺耳,而且令她难受。 “妈,你别哭。”她的心在怞痛。 (小依,妈去求你继父,要他去把你要回来,妈不能让你去做那种工作,妈去求你继父,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要你继父去把你要回来! “妈,你别忙了,我已经决定待在这儿了。” 罔市怔忡,呆愣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决定待在酒店,把债偿完。”裴依闭上眼,一吸气?泪水便由眼角滑落,沾湿了眼睫。 (小依,你被洗脑了吗?)裴依的话震撼了罔市,也气急了罔市。 “妈——” (小依,乖,听妈的话,我去求你继父把你带回来。)没有任何做父母的会想让自己的女儿从事那种行业,儿女就像是父母心头的一块肉,而裴依,就是罔市心头上的那块肉,割不下、放不下。 “妈!”裴依放声大吼。“我不想让你再被他打!” (妈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打都已经打五六年,早就习惯了,我不要让你在那种地方堕落。)罔市难过的说。 裴依眼泪掉个不停,频频摇头。“妈,我不要……我不要你再受苦。如果我到酒店上班就能减少你的负担,可以让你不要再辛苦的想办法筹钱替他还债,我甘愿在这里做公关。” 只要一想到以往的一切,她的心就隐隐揪痛,想着母亲那瘦弱的身子勉强撑着,坐在桌前一整天就只为了赚取微薄的钱……她不能让母亲过得如此苦,她不能! (小依!你没听懂吗?妈不要你在那种地方上班!)罔市悲切地对着话筒大吼。 “妈——” (小依,难道你甘愿在那种风月场所上班?) 裴依停顿了好久,才缓缓说:“是我自己甘愿的。” (小依!你堕落了是吗?才一天的时间你就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了是不是!) “妈,我没有——” (没有!?可是你却甘愿在那种不良场所上班,也不愿人家赎回来!) “妈!”裴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母亲沟通。她勉强自己深吸气,停止哭泣。“妈你听我说,我不在这儿上班怎么还债?我们还欠人家三百万啊!三百万这个数字,我们需要折多久的纸箱子?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会还完的!就算我们还完了,他还是会再去赌,然后我们还得再折几年的箱子才能还第二个三百万?” 罔市一时无法回话。 “妈,只要我保持清白的身子,思想和身体不要被污染,等我清偿了债务,我就可以不必待在这儿了。” (小依,你真的确定自己能够不被污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我不是一直要你记在心里吗?) “妈,难道你不相信我?” 罔市哽咽的回答:(妈不是不相信你,而是那种场所原本就是个大染缸,当你一踏进去,早就惹得满身腥了,就算你真保有一身的清白,有谁会相信?你做过那种行业,谁还相信你仍保有清白?) “妈,我相信自己就行了。” (小依,你还听不懂吗?我不想让你待在那儿!) “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依决定壮士断腕。 “我只要你相信我,我绝不可能变坏,只要我一清偿所有债务,我一定离开这里。” (小依……) “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去看你,你和他说一声,如果他再打你,我一定会要他好看,而且绝不再帮他还债!”裴依不想再和母亲谈下去,否则她的决定会被推翻。 罔市停顿了好一会儿。 (小依,是妈对不起你。) “妈,你别这么说,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吃苦,好好的过日子,怎样我都无所谓。”裴依吸吸鼻,振作起精神。 (小依,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这辈子是妈欠你的了。) 罔市这一生都觉得自己愧对女儿,连最后死于肝癌时都是这么想。 这几天一直帮裴依挡酒,安琪拉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 “安琪拉,你没事吧?” 昨夜的宿醉让安琪拉一直无法提起精神,或许是昨夜替裴依挡了太多酒,让一向海量的她也无法承受,到现在头仍在痛。 “没……没事。”安琪拉摇摇头。 “你还是先到办公室去休息好了,”裴依扶起安琪拉。 安琪拉抓住裴依的手,“那你怎么办?这里你能应付得来吗?”安琪拉环视整个包厢,里头的酒客似乎都是来“摸香”、找小姐下手的,而且挺难应付的。 裴依其实怕得很,但她仍然强打起精神,笑道:“可以,都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再不适应也不行啊,一直要你帮我挡酒,我也不好意思。”老实说,安琪拉没那个义务替她挡酒,就算她们到最后成了干姐妹的关系,也说不过去。 安琪拉扯出一朵无力的笑容。“那我就放心的回办公室去,如果有麻烦就叫人来找我,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 第五章 一只禄山之爪朝裴依极短的裙子进攻,粗糙大掌不客气的沿着摆边缘探入。 裴依被那只大手的冰冷骇住,猛然倒怞口气,毫不考虑的便挥掉那只该死又欠砍的毛茸茸大手,连忙往旁边退去…… 陈总的手被打红了一块,满脸怒气地瞪着裴依。“该死!到现在还装贞节圣女!” 陈总的身子往前倾,一把抓住裴依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嘴马上亲上她的粉颊。 “放开我!”裴依在可动的范围内拼命挣扎。 “放开你?我到这里来可不是来‘放开你’的!”陈总又将油腻腻的嘴凑上,硬要吻住裴依的嘴。 裴依极力摇头闪躲。“不要——”怎么没人来救她?裴依以眼角瞄着包厢内的众人,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兴味的嘴脸,都在看她的好戏,好似希望他们最好当场就上演限制级画面。“啊——放开我!”裴依扳开陈总罩在她胸脯上的魔爪。 但陈总却紧紧罩握住,用力地捏着她柔软的高耸胸脯,一手探进裙摆,直捣深处—— “咽——”裴依惊觉陈总大胆的行径,连忙低头咬住他的肩,趁着他缩回手抚着肩时,她挣脱了箝制,跑到包厢最角落,以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惊魂未定。 “他妈的!”陈总看着点点的血迹微沁在衬衫上,马上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店?坐台的公关不让客人摸?叫妈妈桑来!” 一会儿,正在办公室休息的安琪拉被叫来,一看见安琪拉的身影,裴依便害怕地躲在安琪拉身后。 安琪拉陪着笑脸说;“陈总,我们这公关是新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您可别见怪。”安琪拉端起桌上盛满浓褐色酒液的杯子。“这样吧,让安琪拉替小姐向您陪不是,我干了这杯好吗?”话说完,安琪拉便一仰而尽,将杯里的酒喝光。 “安琪拉……” “这样就想算了吗?” “陈总!”安琪拉尽力让自己扮着笑脸,尽管她已不胜酒力。 “叫那公关过来,今晚陪我一晚,那我就算了。” “安琪拉……”裴依更往安琪拉背后挤,只露出圆大的眼睛。她不想就这么失去清白,她答应母亲的,她不能失去清白。 就算她在酒店里当公关,但她还是不能同流合污,不能失去贞躁! “陈总——” “要不要叫她过来?”陈总一副不让人讨价还价的嘴脸,流气地挑着眉。 安琪拉的笑容越来越难看。“陈总,何必呢?她还小不懂事,而且才刚到店里来工作,这次就饶了她吧,我让她给您敬酒陪不是——”安琪拉倒了杯酒递给裴依。“百合,给陈总敬酒陪个不是。”安琪拉以眼角示意裴依照做,别耍性子。 “喔,陈——” “不用了!今天她不陪我一夜,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陈总……” 这包厢的吵闹已经将许多人引到门口,大家都在看好戏,都在看安琪拉如何解决。 当场面僵持不下,眼看双方都无声的互看对方时,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不需要这么逼人吧?陈总。” 大伙儿全往包厢门口望去,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白衬衫的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的身形高大、英俊挺拔,乌黑的发丝服贴颈背,衬衫袖口卷至手肘处,更显他的帅气。 陈总见着来人,马上像逢迎的哈巴狗,扯着谄媚的嘴脸起身恭迎。“阎总裁,您怎么会在这儿?” “和客人洽谈公事。”被称为阎总裁的男子不怎么感兴趣地在椅子上坐下。 “阎总裁,一起喝吧。” 那男子摇摇头道;“陈总,大老远在别的包厢就听见你这儿在吵闹,也不需要这么刁难人家吧?” “阎……阎总裁误会了。”陈总难看的笑着。 “是误会吗?我想也是,陈总不太可能会强逼人家吧。” “是是是,没那回事。”陈总碍于面子,始终以眼角狠狠瞪着裴依。 “那么那位小姐可以离开了吧?妈妈桑,再叫几个漂亮的小姐过来好好陪陈总喝酒,帐等会儿和我那个包厢一起算。” 安琪拉连忙笑笑,暗示裴依跟着自己离开。“是是是,我现在就去叫几个最漂亮的小姐来替陈总服务。” 裴依如释重负地暗吁口气,跟着安琪拉离开包厢,却没来得及仔细看解围的男子一眼。 而那男子,却悠闲自在地审视裴依好一阵子,脸上虽没任何特别明显的情绪,但眼中那波动却瞒不了人。 “该死!你如果再得罪我的客人,我就要你继父的手指来赔偿我的损失,知道了没!”强哥恶狠狠地赏了裴依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耳际响起嗡嗡的声音。 “强哥,我和她说过了,不会再犯了。”安琪拉勾住强哥的手臂,娇滴滴地偎进他胸膛。 而强哥一碰上安琪拉便全身都酥软了,挑逗地以手指轻划过她的胸脯,低头封住她的嘴。 裴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红潮、臊热侵袭着她的脸颊。她早知道安琪拉和强哥是一对,不过看着他们这么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调情,她还是无法适应。 一声声令办公室温度升高的激情呐喊,正急切地响起。 安琪拉的衣服已被强哥拉高,露出着胸衣的高耸,强哥整个脸埋入双峰之中,安琪拉则抱着他的头,朝裴依道:“你……你先……回去……”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完全,但裴依多少能猜到大概,便匆忙地离开办公室。 天呐!她……她刚刚看了别人在亲热?而且是那么的真实! 她瞠目结舌地靠着墙而站,那模样惹笑了化妆间里的其他公关,每个人都在嘲笑她的无知、单纯。 “哈哈哈,看她那样子,肯定是被强哥和安琪拉的亲热给吓坏了。” “我想也是,瞧她,青涩得像颗青苹果。” “我看哪天找个人来教教她什么是作爱好了,免得她又被吓到了。” “哈哈哈——” 裴依听不下去,匆忙抓起包包跑离酒店。 那些女人真的很坏!很坏、很坏!裴依气愤地走在人行道上。 清晨了,台北的空气变得很好,车道上行驶的车子也不多,有些清道夫正拿着扫把扫街。 每天,她的生活都是日夜颠倒。清晨,是一天的开始,大家赶着去上班的时候,正是她下班回家休息的时候;而傍晚,人们带着一天的疲累回家,才是她踏出门上班的时刻。 她的作息时间是如此的不正常,而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熬夜的后果是脸颊呈现了泛黄的肤色,她想这可能是她一个多月来沾酒的后果。 一声煞车声在她耳边响起,然后是开门声。 她下意识回过头,因为那声音是如此真实。 “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我认识你吗?” 那人朗笑,容颜是多么的阳光,像晨曦,像星辰,像所有会发亮的物体,是所有人的焦点。 “我叫阎宸。” 裴依的警觉心仍然十分高,一脸防备地看着阎宸。 阎宸笑道:“你好像很怕我?” “我不认识你。”裴依回答得很明白。 “刚刚在店里,是我替你解的围你忘了?”阎宸的笑容始终未褪。他明白她对他有所警觉,也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她一个女孩在路上走,多少会怕碰到不良份子。 但他只是直觉的等着她下班,直到看到她从店走出来,他现在还厘不清为什么,只是在店里看着她被陈总欺负,他便觉得一股火往上冒,看着被她轻薄,他竟想揍人。 看她一脸面黄肌瘦,太过荏弱的身子,他觉得很不舍。 从他踏进那家店,看到清纯的她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时时刻刻找寻她的身影。 在酒店里上班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人格有所缺失,多少是环境因素造成的遗憾,有时那不是人自愿的,没有人会自愿到酒店上班,任酒客摸遍、吃透豆腐。 而他也从不因此来衡量一个人的人格、清白。 裴依从头打量眼前的人。老实说,眼前的男人长得实在很帅气,光那身行头就可看出是事业有成的年轻企业家。 因为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富家子弟会有的纨裤气质,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知性与感性,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孩子气,像个大男孩。 可是,她对他实在没什么印象,她只知道刚刚有人替她解了围,但她那时怕得要命,根本无心去瞧是谁救了她。 “是吗?” 阎宸失笑。“你还是很怕我吗?”他看了眼全身紧绷的裴依。“看样子你是谁也不信了。” “我……” “没关系,来日方长。” 裴依瞪大眼睛。“来日方长?”意思是,他会一直纠缠着她下去? “我喜欢你,我会等到你接受我的那天。”老实说,刚刚看到她那副害怕他的神情,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手救她,为什么还坐在车里等着她下班。 原来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你别开玩笑。”阎宸的话让裴依红了脸颊,她有所遮掩地疾走欲离去。 开什么玩笑!他说谎话也不打草稿,以为她很好玩,很容易受骗吗? “喂,你别走——”阎宸挡在裴依面前,双臂张开。“我的话还没说完。” 裴依瞪了他一眼。“就我看来,你已经说完了。”就算他真的救了她,他也没有纠缠她的权利! 阎宸将手叉在腰上,轻松地道:“你害怕自己会爱上我?还是你无法去爱人?”希望不是后者。 裴依看着他,久久不语。 “让我过去。”她冷静下来。她是不能爱人,她没有那个资格去爱人,她还有工作,还要还继父欠下的赌债,她还要养母亲、还要照顾母亲,她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爱人。 苍白瘦弱的身子,虚弱疲惫的鹅蛋脸,红莹朱唇,乌黑秀发,她还称不上漂亮,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干净、纯洁、舒服。 就是这种感觉吸引着他,他寻求这样的女子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久到他差点放弃找寻。 直到今夜见到她,他才明了,自己找到期盼已久、心中最想要的女人。 阎宸情不自禁地攫住她的下颚,以拇指腹勾勒她的唇型;而她则瞪大眼睛看着他的举动,却忘了抗拒,任由他以爱怜的方式轻抚着自己的五官。 他多么想吻她、感受她,好想好想,好想将她拥入怀里,好想帮助她脱离这种生活—— 他突然心中的想法震住。 对了!帮她离开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 “可以告诉我,到酒店上班是你自愿的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 “那么,可以说吗?可以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和你不熟,正确的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一开始就要打探别人的隐私,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多管闲事! “送你回家一次,大家就熟了——” “你滚开!”裴依大吼。他当她是什么?他当真以为她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就只因为她在酒店上班,他就可以在言语上那么轻薄? 还以为他不是那种人,原来,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有些震惊她的反应,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怒气所为何来。“你怎么了?” “你离我越远越好!”说完,她一溜烟就不见了。 当他反应过来时,她的身影早就消失无踪,他还是不死心地开着车子在四周绕,希望能找到她。 虽然他知道,如果要见她,明晚再到酒店去,点她的台就可以见到她,但他却不想在那样的场所和她会面,他觉得那样的场所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流于金钱化。 他们的关系都还未成熟,他不能让彼此的关系再恶化。 “救命——” 阎宸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激切、恐惧,而且是女孩子的声音, 他连忙下车。循着声源而去。 当他经过一处小巷时,声音愈来愈清楚、愈来愈大声。 他连忙冲进巷子里,立刻看到有两个像是不良份子的少年在欺负一个女孩子,两人手里拿着蓝波刀,而女孩则惊吓、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阎宸大吼。 两名十七、八岁的不良少年连忙转过头,其中一人还恐吓地道: “没有你的事你少管!” 裴依一听见有人,连忙向阎宸的方向望去,而她的前襟被刀子割破了好几个洞,脸上也有好几处瘀青,头发四散在颊旁,看来好不可怜。 阎宸一见是裴依,心中一震,一股怒火便直冲而上,他怒喝:“放开她!” 不良份子相视,而后对着阎宸不怀好意的一笑,上下打量着阎宸全身,见着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心想阎宸肯定很有钱,于是两人便一步步往前跨。 “放开她也行,给点钱吧,我们正愁没钱去打小钢珠,我们也不求给多,给个十万八万的就好了,给了钱我们就放人。” 阎宸冷眼一瞪,口气平淡:“你们是在恐吓我?”他突然一笑。“如果我不给呢?” 裴依看着阎宸大胆的行径,不禁轻喘。他……他怎么那么大胆! 不良份子相视一眼,露出邪笑。 “那就别怪我们了。”两人拿着锋利的蓝波刀,朝阎宸冲了过去,一副非逼得阎宸跪地求饶,甚至奉上黄金万两的态势,刀刃皆朝他最毫无防备的部位砍去。 而阎宸总是巧妙的闪过,他一直不愿出手,是看在对方还未成年,但没想到对方刀刃都像要置他于死地,皆凶狠不已。 他只好在对方出手之际,攫住对方手腕,一个往下使力,便将对方甩往地上,摔得对方哀叫连连。 “妈的!”另一人看着同伴的狼狈样,发觉阎宸似乎有两下子,心中一惊,连忙扶起地上的同伴落荒而逃。 阎宸看见不良少年逃跑了,急忙过去扶住裴依,心惊地问:“你设事吧?有没有哪里还有伤?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阎宸的奋不顾身、关心的话语,皆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所以她哭了,无声地掉泪,眼泪蒙胧了双眼,唇瓣因哭泣而显得红润。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将这近一个月的不安情绪、生活紧张全发泄在他身上,将他当成可靠的依偎,埋入他胸膛。“啊——” 她的哭泣,让他很难受,既心疼又不舍,她看起来还么小,顶多刚成年而已,必须为了生活在酒店里上班,当公关小姐。 他不知道她的身世究竟是如何,她究竟受了哪些委屈,他只知道她一哭,他就难以呼吸。 他环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抚,“不哭了……没事了……” “我不刺你一下我不甘心!” 这声呐喊,他们还来不及听清楚,阎宸便被刺伤,而适才的不良份子在刺伤他后,便匆忙离去。 阎宸攫紧血流不止的手臂,而裴依则惊吓的看着阎宸手臂上流不止的血,神色苍白。 “天!你的手臂被刀子划伤了!”她连忙拿出手帕替他止血,可是血还是流个不停,而且受伤的伤口还挺深的。 阎宸苍白着脸看着裴依。“没事,只是被蓝波刀割伤了而已。”没事才怪!他快痛挂了,伤口上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看来,原本被阎宸甩落在地上的不良少年心有不甘,才会转回头补了阎宸一刀好泄心头之恨。 原本也可能是要置阎宸于死地,刀子方向却一时失了准头,才会只割伤了他的手臂,不过手臂上的伤口倒是满深的。 “你流了好多血……”她支撑起自己勉强扶住他硕大的身体。“我带你去医院。” 阎宸没有拒绝,因为他真的很痛,而且如果不到医院去止血,他怕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包扎、打破伤风预防针、拿药……阎宸看着裴依一一为他打理一切,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欣赏的神情,悠闲、留恋地看着她。 她就像毒药,让他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便已中毒至深,任何解药也无法解救他。 她的身上也有些微的刀痕,脸上还有瘀伤,虽然包扎过了,他仍然不放心。 在她经过他身边时,他拉住她的手腕。 “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医生没包扎到的?” 他温柔的慰问,很容易就让她红了眼眶,可是她强忍下来。“没有。” “真的?”他还是不放心。 “真的。”见他放心了,她才缓缓开口:“谢谢你。” 他露出阳光般的笑脸,“没什么。” 在他们受伤到医院来时,院方便通知了警方,而他们也备了案,所以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医院。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 “不行,我不想早上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会很担心你……他没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却将它放在心底,因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知道他对她不是随便玩玩…… 她无言以对,事实上是她已累了。 一夜的忙碌、喝酒糟蹋身体,她的身心都疲惫,也无力再和他争论什么,就依他吧。 既然他会不顾生命危险的救她,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裴依睁着美丽的眸子看着阎宸,四目相接,两人没有话语、没有动作,有的,只是眼波交流,电光石火间流转的,是两人彼此的相属。 两人之间的纠葛,从昨夜、从阎宸救下裴依开始,再也分解不开、解不得,甚至多了份紧黏的缘分,化不开了…… 见裴依没有反对,阎宸空出没受伤的手打了通电话,吩咐家里的司机到医院来接他。 “药都拿了是吗?那我们到外面去等,家里的司机马上就到了。” 站在医院大门外,直到上了高级轿车,裴依的思绪仍然飘游,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光看他的一切行为、举止、谈吐,乃至拥有的高级轿车和司机,这样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却在她面前向她示爱?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一定是拿她在开玩笑的! 她的身份这么卑微,还是个在酒店上班的公关小姐,怎么有可能配得上他? 趁着阎宸闭眼假寐,她打量着他,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迷失在其中。 他很俊,有书卷气质,谈吐温柔,完全没有富家子弟所有的傲气,或是那般盛气凌人,他给她的感觉就像邻家男孩,那么的阳光、那么的开朗,甚至热心,不顾自己生命危险的救人…… 老天不可能会待她这么好,送了一个这么好的人给她,这一定是她在作梦。 甚至连这辆高级轿车也是假的,她还在梦里…… 裴依捏紧手臂,然后痛得惊喘。 “你怎么了?哪里痛吗?”阎宸一听见裴依的喘息,马上从假寐中清醒,急切地攫住她的肩头关心地问,两人的距离好近、好近、好近…… 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香气,听见呼吸声,阎震情不自禁地拨去贴在她颊边的发丝,将她的马尾解下,让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泻而下,柔柔的发丝在他手中滑动。 他扶着她的下颚,再也隐忍不住地低下头去,生怕会弄痛她、自己的接近会议她害怕、自己的动作会让她惊慌,他的动作轻柔,轻轻地印上唇瓣,抵着她柔嫩欲滴的红唇。 好香、好柔的触感,他觉得自己的心醉了、迷了、沉了,再也无法怞身。 他汲取着她的香气,闻着她身上纯洁的清香,辗转吮吻她美丽的唇型。 突然,她急忙推开他,身子马上往窗口移,脸上没有惊吓,只有错愕、不解。 错愕自己竟沉迷在他的吮吻之下,不解自己竟放任他偷袭她,夺去她的吻,而他们才认识不过几个小时。 “不要怕,我……”他急着想解释,可是却欲言又止,满脸懊恼,他烦躁地靠上椅背。 “我……”她的脸颊红得像颗苹果。 他看得迷惘。她并不是很漂亮,可是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吸引他,让他一次比一次还要陷入。 “你欠酒店多少钱?”他忽然一问。 她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能够告诉我吗?” 她想了想,缓缓道:“三百万。”她一想到家里的情形,心不免又酸了。 阎宸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支票本,迅速写了一串数字后,撕下递到裴依面前。 像被人打了个巴掌般,裴依难堪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受辱。 “晚上拿这张支票到酒店去把债还了……” “我不用人家救济!”她气红了脸,双掌握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这不是救济,我要你替我工作。” “工作?”她失声笑道,眼中露着难堪、受辱。“要买我是吗?买我当你的情妇?” “当然不是!”他生气地吼道,而她则被吓到了。 “不是?”她怀疑的问。当一个男人拿着巨额支票给一个女人,说要替她还债,不就代表那男人要买下她吗? “把债还清,不要再待在那儿了,到我家里来工作,我住的地方还差个管家,只是做一些煮饭、洗衣、整理家里的工作。”她不适合酒店的生活,瞧她把自己搞成什么样……瘦弱得让他心疼。 而她的清纯,她的天真,更加和酒店格格不入,她再待在那儿,准有天会崩溃。 她恍然大悟。“你要我……当你的管家,帮你整理家务?” “对,可以吗?这总比你待在酒店上班来得好,这三百万就当是你三年的年薪。” 她还是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还是不相信?”阎宸笑道。“这样好了,今晚我让司机送你到酒店去,把债还掉。在这之前你把行李都整理好,等去完酒店后就到我家来,我会先要人替你整理出一间房出来,你以后就和我一起住了。”如果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他爱上她,而想把她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甚至不让别的男人瞧她一眼的话,她会有何反应? “和……和你一起住?”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他话一说完,便又闭起眼假寐,无论她如何抗议,如何的生气,他都当没听到,打定主意非让她和他住在一起、非让她爱上他不可。 裴依双手握拳。的确,她是应该感激他,可是他那不容人抗议、不容人拒绝的气势真的让她气死了! 气死了! 可是,能够脱离酒店的生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好事?至少,她可以不用过日夜颠倒的生活、可以不用陪笑、不用喝酒、不用连累安琪拉替她挡酒,为什么她不接受? 三百万偿还完了,母亲的生活也好过多了,至少不用再为了还债而不顾身体的健康熬夜做家庭加工。 她接受了。 一想到母亲瘦弱的身影,她便不忍,所以她决心接受,接受他的“聘请”,当他的管家。 第六章 自从裴依进入阎宸家当管家后,两人的关系有了极大的变化,也各自知道了彼此的家庭背景。 阎宸知道裴依悲惨的童年,她一直不平静的家庭,还有她那爱喝酒、嗜赌成性的继父,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 他给予她的,不只是同情,包含更多的爱情。那情愫,她却不明了,他知道她在逃避,逃避和他接触、逃避他的目光、逃避他的碰触,有时,甚至逃避和他有言语上的接触。 这使得他整个心情、心境异常急切,他曾经想过要让她好好想清楚,洞悉他对她的感觉。 但她对情感方面的知觉真的很迟钝,他的表白那么清楚,为什么她还是不明了? 是不是要给她点刺激,才会让她正视自己的感情世界?一阎宸心念一起,决定今晚好好“刺激”一下裴依! 于是他从公司打了通电话给裴依,说今晚会回家吃晚饭,下班时便带了秘书回家去。一到家,阵阵扑鼻香味朝他扑去,他微微一笑,搂住佳人的腰,在她耳边低诉:“好戏上场了。” 秘书紧张得不得了,脸色微僵地靠着阎宸,两人的举止看来如同一对相恋的恋人。 而裴依,看到、想到的也是这样。 她神色一凛,面无表情地迎接两人。 “少爷,小姐。” “要你别这么叫我,怎么还是不听?”阎宸生气不已。 裴依不理会阎宸的抗议。“晚饭准备好了,可以吃了。”语毕,她便退回厨房去,将晚餐一一端出来。 “你和我们一起吃吧。”不让裴依和他们一起用餐,这场戏演来就没意思了。阎宸在心中暗笑。 他是存心的!裴依咬牙点头,然后刻意放慢动作,从厨房里多拿出一副碗筷,安静的坐在餐桌前。 “吃块肉吧,裴依做的菜不错。”阎宸状似亲密的夹了块肉放到秘书的碗里。 平常都是他夹菜给她,都是他在关心她吃这吃那,可是今晚,这项专利却变成别的女人专有,心中的失落不是千言万语可以说尽。 裴依干脆不去看阎宸的动作,但关切的声音还是会透进她耳里啊,她又不是聋子,总会听到他和情人的甜言蜜语吧?这顿饭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啃石头般,难以下咽。 阎宸暗地偷瞧裴依的举止,可是发现她并没有任何异常,仍旧是低着头吃饭,而他身旁的秘书可就不好受了,从头到尾就一张苦瓜脸。 “妮,你要多吃点,你愈来愈瘦了,我看了可会心疼的。” 裴依闭紧双眼,她发现她需要远离这儿。“我……我去看看汤好了没。”她放下碗筷,没有半点迟疑地走进厨房。 “总裁……”秘书求助的看向阎宸。 阎宸阻止秘书再说下去,然后起身往厨房走去。 裴依拿着杓子舀汤。她想将一切都看轻,可是偏偏泪水就是这么不听话,要它们别掉下来,就偏要滴个不停。 她干嘛哭啊?他有女朋友那是正常的啊!她到底在伤心些什么?就只因为他一开始说的那些喜欢她的话,然后她当真相信了,所以今天才会觉得受骗、觉得替自己叫屈吗? 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没人要她一定得相信,是她禁不起别人对她好、对她温柔,甚至对她嘘寒问暖,所以她的心就臣服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了不是吗?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他的家世、背景都是…‘时之选,那么的完美。 而她,家世是如此不堪,她甚至还曾在酒店上班,如果不是他一时伸出援手,她不可能会脱离酒店公关的生活,而母亲也不可能如愿和继父离婚,待在设备良好的疗养院里治疗肝病。 她能要求什么?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甚至谈不上“对不起”这三个字。 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把他的话当真了…… 裴依吸吸鼻,抬手掉泪水。 “你没事吧?”阎宸在外头就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心头又是心疼又是不舍。他不该玩这种把戏来试验她的。 裴依一震,又将先前才逼回的泪水给震落下来,她连忙遮掩,以舀汤的动作来遮掩自己落泪的糗态。 “没……没事。” 阎宸走到裴依背后,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真的没事?” 背后、手背上突来的火热让她一时措手不及,杓子掉地,连带的热汤也泼了一地,烫伤了她的手,瞬间红了一块。 “怎么这么不小心。”阎宸着急的赶紧旋开水龙头,拉着她的手到水底下冲。“还痛吗?” 他温柔的慰问很快的便击溃她的心房,让她的心碎成一片片。 她举手捂住口,防止自己哭出声,当冰凉的大手拂过她的脸颊时,她才错愕地抬头,一眼便望进他心疼的灵魂里。 “为什么哭?” “不要对我这么好!”她挥开他的手,躲得远远的,躲到厨房的最角落。 “裴依?” 她紧抓住手边的东西,强迫自己要振作。“你……你对我这么好,你的女朋友会……会吃醋。” “裴依……”他往前跨了好几步。 “你别过来了!” 她把身子往后缩,生怕他再次接近,她就会失去自我。 “裴依,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我没有躲你!”她始终低着头。 “你的眼神在逃避我、你的行为在躲我,你不要我对你温柔、不要对你好,你这样不是在躲避我吗?” “我……”裴依不敢看阎宸,事实上,她一直害怕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魅力,她已经发觉自己深陷他的魅力无可自拔,但她却不能接受心中的想法、感觉,她的自卑感一直存在着,也一直在作祟,她总认为他俩存在于两个极端绝无交集点的世界里,是不可能会在一起的。 在裴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阎宸已站到她面前,狠狠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紧到她无力抗拒,甚至难以呼吸。 她震惊于他的行为,还有他温暖的怀抱,他的气息一直窜入她胸腔,他的体温包围着她,可靠、安全的感觉让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把你的感觉全说出来,全说出来。”如果知道今天晚上这幕会惹得她如此伤心,说什么他都不会去做。 可是为了逼出她心中对他的感觉、全部的感受,他又非得和秘书联合演这幕戏不可,他在不愿逼迫她,但他却急了,急切地想得到她的心,想得心都疼了。 “不要……”裴依猛力摇头,哭音闷在他的胸膛中。 “裴依……”阎宸捧着她的脸,让她正视他,她想逃避,他却偏不给她机会,紧紧的捧着她的脸,拇指拭过她颊上的泪水,柔声道:“裴依,为什么哭?” 他一定得知道吗?一定得逼迫她将心里的感受全说出来,一定要看她笑话,看她是如何的不自量力爱上他吗? 裴依柳眉倒竖。“因为我吃醋,因为我爱上你了行吗?”她挥开他的箝制,呼吸急促。 阎宸朗笑,为的是她的表白,他十分高兴。 裴依却不这么想,她以为他在取笑她,于是她挣扎着要离开这儿,但始终挣不开他撑放在她身旁的有力手臂。“你让我离开!” “不。”笑容始终挂在他脸上。 “不?”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再度用身体想撞开他的手臂,但一个男人的力量实在太大,她终究无法挣脱他圈着的这个小范围。“少爷,你女朋友还在外面等着,你不会想让她对你有所误会吧?”她刻意放冷声调。 “没关系,我想她已经走了。” “那你不去送她?” “不用,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惊讶地看着他,久久无法开口。 “你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的这场戏演得很有价值。” 她的泪水又被逼出眼眶。“你在玩我?整个晚上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来玩我的戏码?”她气极,气自己竟让他能够控制她的一切情绪,也气自己笨得像头猪,竟然还向他表白。 “你……你别哭了,我只是想道你对我的感觉。” “现在你知道了?你笑啊,你大声点笑,笑我笨,笑我不自量力,笑我竟然还不知羞耻的向你表白!”她用力擦去颊上的泪水,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不,事实上我很高兴你终于正视自己的感情,你一直知道我爱着你,可是你却固执的不肯去相信,甚至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可能真的爱上你了?” 她淡淡回答:“我想过,可是我不敢去相信,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我……高攀不上。” “什么叫高攀不上!”他紧箝住她的手臂,气恼地道:“爱情没有贵贱之分、没有阶级、没有年龄、没有身世背景之分,什么叫高攀不上!” “可是……”她好犹豫。 “还有什么可是?反正你就是不相信我会放真感情在别人身上就是了!”他挫败地大吼。 “不是!”她急忙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以为,你一直和我强调的爱只是同情,我以为以我这种出身的人根本连奢求爱情都很难;我以为,你的身份、背景是如此的不平凡,凭什么我会得到你的眷恋?” 他没有多说话,低头封住她的唇,让她真实的去感受到他对她强烈的爱意,他真是爱煞她了,爱到可以抛弃一切,只为她。 他搂抱住她,强烈的想要她,火热的唇舌相依,辗转间,她的灵魂已让他吸去,忘了反抗,只想沉醉在其中,哪怕是梦也好。 她的手攀附而上,无力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因他的一次次索求而柔紧了他的衬衫,就像攀住浮木般不敢放开,就怕自己会无力地瘫软在地。 得到她的信任,他不打算放开她,手扶着她的头,让他的唇舌能更加深入,并拦腰抱住她。 她太过轻盈了,而且也太骨感。 “呃——你要做什么?”她惊慌地抱住他,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我等你确定自己的感情、等你相信我对你的爱,等到心都痛了。” 他的神色是如此的认真,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我……” “我要爱你,我要确定你是真的存在,你真的接受我、也放开心胸的爱我。”他不再多说,将她抱往卧室,轻柔地让她躺在床上,他双掌撑在床榻上,俯视她的娇羞。 她揪住衣领,不安地看着他。“我……”这样好吗?她如果将自己给了他,等到她受了伤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低头再度封住她的唇,她的唇甘甜、柔嫩,如樱桃般诱人,火热的唇来到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咬啮,引起她一阵轻颤、发抖。 他的手急切地解开她的扣子,胸口一阵凉飕让她护紧了胸脯。 “放松。” 他亲吻着她的脖颈、锁骨,在锁骨凹陷处浅啄,双手忙着解开她最终防卫,如缎如丝般的紧嫩蓓蕾已为他而绽放,他轻启口包含,以舌尖舐滑尖端,令她惊叫一声。 “啊——”他……他竟然…… 他没有言语,默默地品尝她的甜美,当所有防备全然卸下,他俯视着她的双眼因欲望而布满血丝,他低嗄着嗓音道:“我不会抛下你的,我是那么的爱你。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你,让你感受到爱,请你让我有这机会来好好爱你。” 他的话确实让她感动,也停止了她的不安和恐惧,她怯怯娇羞地点头。 然后,所有话语尽在不言中,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一缕缕的漩涡,带领着两人直奔欲潮,缠绵于情海中,仅有两人的天地、以情欲为中心的红尘中…… 一通越洋电话,让原本坐在书桌前的阎宸愁眉不展。 “再说一遍,你说我妈病危?”他不相信地回问电话那头的人。 (没错。少爷,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最近几天这边的天气又不好,夫人染上风寒,后来又下了大雪,所以就住进医院疗养,今早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是转成肺炎,情况很不乐观。)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场感冒会转成肺炎?”阎宸担心不已。 (少爷,夫人一直念着你,你要不要回来一趟?) 会,他当然会回去,可是台湾这边的公司订单正多着,他又怎么好在这时怞身回美国?“你让我想想。” (少爷,你的决定要快些,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阎宸没有再回什么便将电话挂上。 妈怎么会病危?她的身体一向不是不错的吗?怎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虚弱,甚至一场小小的感冒也会转成肺炎? 他到底要不要回去? 台湾这边的订单应接不暇,他若在这时候离开,那公司怎么办?他甚至还找不到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接替他掌管公司业务。 如果把童君从美国召到台湾来……不,不行,美国那里也需要他,况且他也不可能会飞来台湾接手。 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来掌管公司,而且半导体童君又不是很熟,真叫他来,他说不定也无法上手,这该怎么办? 阎宸支着额际,眉头拢得紧紧的。 裴依一进书房便看到阎宸一脸愁眉不展。 她……今天到医院去看病,竟然得知自己怀孕! 显然是那夜就有了的,如今事隔两个月,由医生那里得知自己怀孕了,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她和阎宸有了爱的结晶,忧的是,她觉得自己好没安全感,不知该不该告诉阎宸,又该怎么告诉他? “宸……”他又为了什么事而愁眉不展?裴依担忧地走到书桌前。 阎宸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根本没有听见裴依的声音。 “宸……”她双手绞动,然后深呼吸,决定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他需要知道。“宸……我……我怀孕了。” “……嗯……”阎宸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声,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清楚裴依的话。 裴依睁大眼睛。就只有一声嗯?她的怀孕就只换来他的一声……嗯而已? 裴依觉得自己的心深深受到伤害,而且怞痛得厉害。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一切是这么的不在乎,她怀的是他的骨肉啊,难道他不能多关怀一声?难道他就只能嗯一声?他的表情根本谈不上高兴,甚至觉得困扰、烦躁。 裴依奔出书房,当她见到卧室那张大床,她的情绪达到饱和,一个踉跄,她将自己狠狠投入大床中,希望能借由哭泣来洗去逐渐高升的屈辱,恍惚间,她在泪水中睡去。 隔日,是上对她最残酷的考验! 如何能想像,当一个人被伤害至最极深的地步,该怎么回击所有痛苦? 阎宸抛下她,一字不留的抛下她,任她如何找寻,就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她打电话到他公司去,试了好几次总被秘书截断,一直没办法打通,最后一次,她终于找到一个知道阎宸去向的人,但得到的却是……阎宸回美国了。 回美国……哈哈哈,他抛下她回美国去了! 裴依将自己缩在沙发里,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的心早就失去痛觉了。 他最终还是嫌弃她,他还是嫌弃她的家庭背景,甚至瞧不起她这个人,否则他不会一字不留地回美国去。 为什么早知道他是玩玩的,她的心仍然沉沦?是她自己太笨了,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阎宸! 她恨他!她恨他! 她将唯一的清白献给了他,他却嫌弃她曾在酒店上班,将她当成一般公关小姐一样的玩弄她的感情。 先是以虚假的关怀来买通她的心,然后又以不堪一击的柔情蜜语抓紧她的心,再狠狠地践踏它! 在她得知怀有他孩子的隔天,一声不响的飞回美国,他狠,他够狠! 他能够毫无愧疚地离开台湾,他摆明了不要这孩子,他甚至怀疑这孩子的血缘。 他不说,但他逃避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不会抛下你的,我是那么的爱你。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爱你,让你感受到爱,请你让我有这机会来好好爱你…… 他的话……他的话仍在耳边久久徘徊,但是假的! 她可以自己养活这孩子,她一定能的! 裴依轻柔地抚着仍旧平坦的肚子,她能够感受有个小生命就在肚子里成形,他会茁壮的,他现在就有生命了,而那生命是她赋予的,这是她的孩子。 她会活的,她会的! 要在经济不景气的台湾找工作实在难,尤其她学历不高,高中甚至还念没毕业,这样的学历她能做什么? 她仍得负担母亲的医疗费用,还得存钱生孩子,替孩子买奶粉,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费让她一时间不如该如何是好。 高中辍学,哪间公司会请个高中辍学的女孩子?一般的商店薪水不高,如何能负担母亲的医药费? 母亲的病……竟是肝癌,而且还是末期!她该如何是好?为什么所有的不如意全让她碰上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她现在能做的,是尽量赚钱,而唯一能够让她在金钱面无虑的工作…… 回去找安琪拉。 于是裴依回到酒店去找安琪拉,甚至将自己怀孕的事告诉安琪拉,而同为女人的安琪拉决定让她在酒店里做一阵子公关,以赚取生产和母亲医疗的费用。 最后裴依又回到过去晨昏颠倒的日子,公关的生活让她存够了母亲的医药费和自己的生产费。 而当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任何的礼服都已掩饰不住她的肚子时,她只好停止酒店的工作,在母亲疗养院不远处租了一处小套房。 原先,对于她的怀孕,罔市极不谅解,认为是她堕落,才会同流合污,将仅有的清白献给男人。 可是,后来罔市渐渐明白,如果当初不是她自己遇人不淑,才害得自个儿女儿卖入酒店偿债,根本就不会遇上这种事,而她的生活也会过得顺遂些。 不晓得是不是老天心疼罔市的病带给她太多痛苦,在裴依怀孕七个月时,罔市肝癌恶化,往生了。 裴依挺着大肚子,送了罔市最后一程,所有的送葬队伍只有她一个人。 她庆幸老天没让她的母亲难过太久,没让她母亲的病拖太久,一切往生过程中,她的母亲都在昏迷中,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痛苦。 如今,她的肚子已近十个月,她摸摸隆起的肚子,感受肚里胎儿的踢动,她满足地往后靠,手仍旧不停的做着加工。 她该给孩子取个名字,该叫什么呢? 前阵子做体检,医生说这胎是个男孩……就叫宸星好了,希望他能像星辰一样耀眼。 说实话,她还是爱着他的,虽然他鄙视她的身世、不相信她的清白,甚至将她当成玩具般玩玩,但她还是爱着他。 爱有多深,恨他就有多深。 将孩子取名宸星,多少他的身影也掺合入内,希望孩子能像他那么英挺、有气质,也希望孩子的生活能够过得好,能够一切无虞,能够多读书—— “呃……”突然抓住衣服,肚子突来的疼痛让她冷汗直冒。 要生了! 肚子一阵阵剧痛传来,她呼吸更加急遽,疼痛的频率一再加强,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她勉强撑起自己,扶着墙面一步步往房间走。 她早就把住院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生产的日子到来。 “啊——”一次剧痛让她无力的坐在地上,她脸上毫无血色,身子靠着墙壁喘息。她全身都好像在痉挛一样,好痛、好痛!“啊——”又一次剧痛袭来,令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天! 她勉强撑起身体,提起简便行李缓慢的往门口移,慢慢下楼梯,每下一层阶梯,她的肚子就越痛,突然间,她感觉大腿间流出液体,她低头一看,透明的液体已湿透她的裙摆。 “啊!” 她跌坐在地,双手抱着肚子,现在连呼吸都会疼痛。 她……她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裴依!”安琪拉在下层楼梯一见到裴依跌坐在阶梯上,她就觉得不对劲,跑上来一看,裴依苍白如纸的脸色让她心头一惊,连忙扶住裴依的身体,这才发现裴依的羊水已破。 裴依半睁着眼看了安琪拉一眼,呼吸急遽而断续地道: “安……安琪拉……我要……要生了……啊——” 第七章 “啊——”裴依紧抓住产台旁的把手,下腹的疼痛让她频冒冷汗。“不——妈妈……”她咬紧牙关,接受另一次剧烈疼痛。生产的疼痛远比任何的痛楚还剧烈,它可以抵过利刃穿肤、可以比拟烧烫伤的十倍,疼痛指数之高让人畏惧。 “啊——”再一次剧痛,让她差点昏厥过去,她已经无力再承受另一次疼痛。 进产房已近十个小时,羊水早破了,可小孩仍旧生不出来,一旁的医生检查之后才发现小孩的胎位不正,头上脚下,如此小孩的脚会先出来。 医生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非得推进手术室,以开刀方式取出胎儿不可,而不能再勉强以人工分娩的方式。 “看样子不行,胎儿的位置不正,得用开刀的方式把胎儿取出来。”医生看情况不对,马上吩咐一旁护士去签单使用手术房。 裴依抓住医生的手臂,在另一次剧烈疼痛未再袭来之前和医生说:“不……我不要开刀……我不要开刀……”她猛摇头。她无力负担开刀的费用,她负担不起! “你的羊水早就流尽了,孩子的位置又不正,再不开刀把孩子拿出来,连你都会有危险。”医生非常不赞同裴依的抗议。 在全民健保还未施行前,如果非以开刀方式取出胎儿,连开刀都要付钱,而且还不便宜,裴依便是看在这点,所以坚决不开刀。 她在酒店上班赚的钱,仅足够让她用到孩子满月,在她生产完后也不可能出去找工作,她还得靠做手工的钱来勉强补贴家用,实在没多余的钱开刀。 “不……我……我没钱……啊……”又一次阵痛,她紧抓住扶手,这次的疼痛让她无法克制地咬紧唇瓣,缓缓的,血液由唇畔滑落。 医生也左右为难。“你再不开刀把孩子取出来,连你都会有危险!” “开刀!开刀!”安琪拉冲到裴依身旁。“裴依,我有钱,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安琪拉的话听在医生耳里像救命药般,医生马上吩咐护士将裴依推进手术室。 历经…个半小时,裴依才顺利产下一子,如今母子平安,孩子送进育婴室,而裴依则被推入普通病房。 “裴依……”安琪拉含笑的看着昏睡中的裴依。 裴依悠悠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转头看着安琪拉。“安琪拉……” 安琪拉双眼含泪,拭过裴依苍白的脸颊。“你好伟大。”当她看着小小的裴依努力想将自己的孩子生出来时,那股感动、冲击让也无法言语。 裴依轻笑,然后又轻叫以声。“好痛!”她扶着腹部喊疼。 “傻瓜,你才刚开过刀当然痛。”安琪拉擦掉颊上的泪水笑道。 “我的宝宝……我的宝宝呢?”她到现在还没看到孩子呢。 “你的宝宝很好,现在在育婴室,等到要喂奶的时候,护士自然会把他抱来。”安琪拉将枕头立起,让裴依能靠在上面,然后又倒了杯水喂她喝。“再喝一口。” 看着裴依将水喝完,她才缓缓道:“我刚在育婴室外,看到宝宝的五官长得好挺、好俊,长大了一定不得了,一定是个小帅哥。” 裴依一听,觉得好安慰。“我一直好怕,不知道自己会把他生成什么样,又好怕他一生出来会缺脚缺胳臂,什么都怕,还好他健健康康的。” “这小子,一出生就害得他妈妈痛得死去活来,我看你要好好教训他了。”安琪拉打趣。 “不,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妈走了,他是老天留给我的,我不忍心打他,我要给他最好的生活,不要和我一样吃苦。”裴依满足地道。 安琪拉握住裴依的手,很诚恳地问:“裴依,告诉我,你还爱着孩子的爸爸对不对?” 一滴眼泪含在眼眶里,裴依努力不使自己掉泪,她凄楚地笑了笑:“说不爱那是骗人的,但是越是爱他,心里就越觉受骗,会越不甘,我情愿自己不曾爱过他。” “所以你才会想将孩子生下?” “不,我不是因为爱他才会想将孩子生下来,而是我爱这孩子,因为他还没出世就陪着我一起吃苦,给我勇气,我想我是非常爱这孩子的。” “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裴宸星,我希望他长大后的成就像辰星yi样闪耀,让他一生顺遂没有挫折。” 安琪拉深深的看着裴依。“怀孕、生子,真的让你成长不少。”她打从心底喜欢裴依,她成熟懂事,又温柔,没有时下女孩子尖锐的个性,这是很难得的。 这样算成长吗?深深被伤害过后,得到的成长,那代价真的太大了。 在裴依失去了那么多后,她已经没有心再去承受再一次的伤害了,否则她会崩溃。 裴依出院后,安琪拉搬来和她一块住,分担房租也顺便帮忙照顾孩子。 裴依在身子调养得差不多,生活作息渐渐调为正常后,便开始看报纸的征才栏找工作。 小星真的很乖,从来不吵闹,喝奶、睡觉的作息一切正常,半夜也不多哭,和一般人的作息一般,这是裴依始料未及的。 因为一开始,她都以为婴儿的作息时间应该是和平常人颠倒的,而且以前在眷村时,也时常听到邻居们在抱怨小孩难带,哭哭啼啼,半夜睡得正熟的时候又吵着要喝奶,所以小星的乖巧让她更疼小星。 在小星满周岁的时候,裴依奢侈的到面包店去买了个小蛋糕,自己则煮了几颗水煮蛋后涂上红色颜料来给小星过生日。然后她和安琪拉便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替小星唱生日歌,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笑成一团,裴依甚至还顽皮的挖了一小团奶油涂在小星脸上,然后爱怜地再吃掉小星嫩嫩脸颊上的奶油。 “你真皮耶。”安琪拉看得呵呵笑,然后不甘示弱地抗议。“我这干妈也要!”她也将奶油涂在小星脸上,大口的轻咬了小星的脸颊;两个大人的举动引得小星呵笑不止。 “嘻……妈……嘻……”小星举起粉嫩的小手高兴的拍着,坐在坐垫中的小身子兴奋地猛动,双腿一直踢着。 两个大人停下动作,不敢相信地互看。 “你……你刚刚有听到小星在说什么吗?”安琪拉问。 “我……我没听清楚……”裴依不确定地摇头。 “我……我怎么觉得他在喊人?” “不可能,小星才那么小……” “妈……”像是在抗议裴依般,小星又喊了一次,然后看到两个人惊讶的表情后,手又开心的拍不停。 “他……”裴依的兴奋全写在脸上。“他喊我了!他喊我妈了!” 安琪拉吃味地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在喊别的,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在喊你?说不定他是在喊我呢,对吗?小可爱。”安琪拉逗着小星。这孩子越看越可爱。 “他是我的小孩,当然是在喊我啊!”裴依瞪了安琪拉一眼。“专泼我冷水。” 安琪拉逗小星逗得不亦乐乎。“小星好可爱喔,小星,叫姨……叫姨……” “可是小星好聪明,长大后一定不得了。”裴依满心期待,脑子里甚至已幻想着小星长大后的模样。 “裴依,你找到工作了吗?”安琪拉拿起奶瓶放到小星的嘴边,小星马上含住,开始吸吮瓶子里的牛奶。 “今天我在报纸上有看到一家制鞋工厂在征作业员,我想去试试看。” “你能适应吗,工厂作业员?” “多少赚点小星的奶粉钱,而且那工作是算小时的,一个小时八十多块,一天做个八小时就有六、七百块了,如果再加上加班费,我想这样的工作足够养活我们母子了。”裴依边忙着剥蛋壳边说。 “嗯,这样确实是够,但你们的生活也会变得非常拮据,因为你赚的钱只能刚刚好负担最基本的生活。” 裴依一笑。“安琪拉,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不够拮据吗?还不是这样过,我想没有什么情况是比现在更拮据的了。” “我想也是。” 就这样,裴依到制鞋厂去应征,因为她年轻,厂长看在她成熟、又有年轻人该有的体力,于是录取了她。 她白天工作时,小星就由安琪拉照顾,晚上安琪拉到酒店上班,就换裴依自己带,两个人轮流照顾小星。 小星一天比一天大,现在已经会叫妈和姨,这还是安琪拉不停在小星耳边叨念、洗脑,才学成的。 小星现在会扶着墙壁走路,不过走得还不是很稳,但也足够让两个大人乐不可支了。 每次一看到小星抬着肥肥的小腿,吃力的想往前跨一步,两个大人就会在一旁死命加油打气,形成一幅好笑的画面。 在假日的时候,两个人会带着小星到附近的公园去散步,接近大自然,小星每次一看到绿油油的草地就兴奋的在裴依的怀里活蹦乱跳,恨不得自己能踩在草地上一样。 然而小星只要一直不停成长,属于阎宸的特质就越显现。 每回,裴依一见到小星可爱稚气的脸,就会想到阎宸,然后,她就会想起他的温柔、多情。 但到最后,这些温柔多情总会因想到阎宸一字不留抛下她回美国的事而推翻,她就会开始怨起他、恨他。 “妈咪……妈咪……”小星现在已经会走路了,但仍走得不是很好。 小星学走路和说话的速度比一般正常的小孩要慢,一开始裴依还挺担心的,后来看到小星会走会说,她才安心。 裴依抱住小星小小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星睡醒了,肚子饿不饿?妈咪泡牛奶给你喝好不好?” “嗯……”小星乖顺地偎入裴依怀里。 “呵,小鬼,又撒娇了。”小星的举动让裴依感到好窝心。 她让小星坐到沙发上,可小星不依,紧抱着裴依的腰不放。 “小星,怎么啦?妈咪去泡牛奶给你喝啊,喝了牛奶你才会快快长大啊。” “妈咪……”小星将脸埋入裴依怀里,模样有点不太对劲。 裴依突然心头一惊。“小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抬手抚上小星的额头。 天呐!怎么这么烫!“小星,你发烧了怎么不讲呢?” 小星嘟着嘴。“妈咪你又没有问。” 裴依为之气结。“小星。”这小鬼!“来,我们去加一件外套,妈咪带你去医院。” “我不要!”小星摆明了不妥协。 “小星。”裴依也扳起恶脸来。“不乖、不听妈咪的话了喔。” “妈咪,医院的味道那么难闻,医生动不动就要给人家打针,很痛耶。” 真不知道小星是遗传谁,说话、走路虽学得比别的小孩慢,脑子倒是成长得挺快的,聪明得不得了。 “你不打针,感冒怎么会好?”裴依的表情就是:你解释给我听啊。如果你的解释有理,我就不带你上医院。 小星无话可说,只能嘟着嘴、睁着圆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裴依。 “没话说了吗?那我们就到医院去啰。” “妈咪你不民主。” 裴依好笑的看着儿子。“你和我谈民主?谁教你的?姨?” “电视啊,电视里的大人不是以天到晚在投票、在表决吗?”小星突然跳下裴依的腿,站得直挺挺。“我也要抗议,” “你要抗议?你抗议什么?” “妈咪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要带人家去医院,都没有问小星愿不愿。” 裴依贼贼的一笑。“问你的意见?那小星一定说不愿意” “对啊、对啊!妈咪好聪明,那小星是不是可以不用去院了?” “我可没问你的意见喔,所以你还是得去医院。”裴依抱起小星往房间走去。 “喔……妈咪你都骗人!” 裴依把不甘愿的小星拖到医院来,在排队挂号的时候,小星都还在动脑筋要落跑,只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裴依硬是将小星圈在身边,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小星在进入诊间后,便低头嘟嘴,一副耍脾气的嘴脸,还旋转着椅子,就是不肯让医生好好看看。 “小星,你再皮的话我就让医生给你打针喔!” 小星猛然停住椅子,背对着医生。 “你叫裴宸星对不对?”医生好脾气的问。 小星猛力摇头。 “小星。”裴依低声用带点恐吓的声音警告,便见小星犹豫、怯怯地点头。 “那……你是背生病了吗?否则怎么用背对着叔叔呢?” “小星。” 裴依一喊,小星又听话的旋过身,等于是裴依一个命令,小星就一个动作。 医生看见小星的动作,便有点想发笑。“那……小星,如果你乖乖让叔叔看病:叔叔就请你吃这个棒棒糖好不好?你想不想吃?”医生从怞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在小星面前晃了晃。 小星一听抬头,看见眼前左晃右晃的棒棒糖后,两只眼睛瞬间一亮,猛点头。 “嗯,这才乖。”医生拿起压舌棒。“来,和叔叔一样,喊啊——” “啊——” 医生替小星做了一些检查,也量了小星的体温,发现小星确实是发烧了。照常理,小孩感冒是正常的,只要适当的打针、吃药就会好了,但医生看着小星手臂上的一块块瘀青,眉头深锁地问向裴依。 “小星时常会受伤瘀青吗?他是不是很容易流血?” “嗯,他很活泼,很容易就瘀青。” 医生摸摸小星的脊髓。“小星,你这里是不是常常会酸痛啊?” “嗯,而且好痛喔。”小星像遇到知音一样猛点头。 “裴小姐,我想替小星做个血液样本检查好吗?” 裴依一听,心惊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怞血做检查?是不是小星得了什么病?他不是感冒吗?” “裴小姐,我觉得彻底做个检查会比较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底小星是不是只是感冒。” “陈医生——”突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凌医生。” “你有病人啊……哇,好可爱的小男孩喔。”凌悦儿蹲下身去,用手香了小星的嫩脸。 小星看着凌悦儿美丽带点稚气的脸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哇,他还会害羞耶,真可爱!”凌悦儿抬头望向裴依。“你的小孩吗?他好可爱喔,好英俊喔。” “谢谢。”听见人家说小星可爱、英俊,裴依高兴得不得了。 “陈医生,你门诊什么时候结束?院长要开一个会议,叫我来问问你。” “我正要裴小姐带小星去做个血液检查。” “你叫小星啊?真好听,好可爱的名字。”凌悦儿阳光般的笑脸马上令小星着迷,小星只能傻傻的笑。 “医生,为什么小星要怞血做检查?可不可以请你说明白点?” 凌悦儿一听裴依和陈医生的话,马上从头审视小星一番,在看到小星苍白的脸色,还有身上一处处瘀青时,她便问小星:“小星,你的背会不会酸痛啊?” 裴依一听凌悦儿的话,急切地追问:“为什么你们都问一样的话?是不是小星得了什么病?” 凌悦儿和陈医生互看以眼。 “我们先不要说这些,给小星做诊断是为了能更确切的找出小星的病,在诊断书还没出来的时候,我们先不谈这些。” “你们不告诉我小星到底得了什么病,一味的要小星怞血做检查……”裴依不能忍受的低声吼道:“小星不是感冒而已吗?” 凌悦儿看子眼陈医生,陈医生也一副莫可奈何,凌悦儿睨了一眼桌上的病历表,知道裴依的名字和小星的全名。 “裴依……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请你告诉我小星到底怎么了!他应该只有感冒而已吧?” 裴依抱住小星,小星也感受到母亲的不安,低低地喊:“妈咪?” “裴依,我们给小星怞血检查是为了能更彻底的下药,小星有可能只是普通感冒,做个血液检查总是比较好。” 凌悦儿的话似乎说服了裴依。“那……真的只是这样吗?” “嗯,我们就去做个血液检查,我陪你去。” 凌悦儿的自告奋勇确实给陈医生解决了麻烦,陈医生抛给她一个多谢的眼神。 凌悦儿带着裴依到怞血室安排小星怞血。 “啊——我不要啦!好可怕喔!”小星一见到护士手中的针筒就放声大叫,还死命的挣扎。 “小星乖,打一下下就好了。” “我不要啦!妈咪你都骗人!”小星眼泪立即掉下来,转过身抱住裴依的腰。 这时,凌悦儿不知从哪变出一根棒棒糖。“小星,如果你乖乖的让护士阿姨怞血,凌阿姨这根棒棒糖就给你。” 小星闻言连忙止住哭声,贪婪地看着凌悦儿手中的棒棒糖。 “好不好?”凌悦儿又晃了晃棒棒糖。 小星的眼睛直瞅着棒棒糖点头。 凌悦儿示意护士快怞血,等到护士将针刺进小星血管里,小星马上叫了起来:“呜呜——我不要——我不要糖糖了——我不要——痛!” 凌悦儿又把棒棒糖拿到小星面前晃,小星果然又闭嘴,只是眼眶里含着泪水,模样可怜极了,大人看了也不禁可怜、疼惜他。 护土很快的就怞好血,凌悦儿将棒棒糖的外袋拔掉,将糖递上小星面前,小星马上抢过棒棒糖,开始忘我的恬起来。 “裴依,我会要检验师尽快将血液检验做出来,你再等个一、两天,医院就会打电话通知你。” “小星会不会得什么怪病?”裴依担心不已。 “我们检查报告出来就知道了,你先别太担心了。” 等了两天,这两天的时间对裴依来说实在非常难熬,一大早,她便带着小星到医院来。 小星以为裴依又要拉着他到医院来看病,心情极度不安,甚至发起脾气,但仍旧被裴依拉来了。 “陈医生、凌医生,诊断书上怎么说?一切正常,小星只是单纯的感冒对吗?”她一进诊间,就发现陈医生和凌悦儿面色沉重,她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 凌悦儿和陈医生互看一眼,然后又双双低头,最后还是由凌悦儿开口: “裴依,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裴依的心脏立刻停跳好几拍。“是……” “小星的病不是单纯的感冒,是更严重的病。”凌悦儿放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 裴依深吸口气,缓缓地道:“是什么?” “是……我们替他做了彻底的检验,发现小星患的是骨髓性白血球功能异常。因为小星身上的瘀青、脸色白、脊髓酸痛,这些都是症状——” 裴依闭眼大声吼道:“那是什么病?” 凌悦儿深吸口气,缓缓的说: “白血病,也就是俗称的血癌。” 裴依感觉世界自此刻起,成了漆黑一片—— 第八章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否则小星不会得白血病! 想到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以及小星所遭受的痛苦,她就愈加憎恨那个抛弃她的人。 她的脸上早布满了泪水,她遮住双眼,泪水由指缝间流下。 “呜……呜……” 她恨他! 如果不是他的抛弃,小星不会躺上病床和病魔抗争,他甚至不会出生在这世上,他如果不出生在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些灾难,不用替她承受一切。 “小星……妈咪对不起你……”她扶着额际,极度痛苦。 她最爱的小星,她唯—的宝贝,为什么老天要让他得绝症! 小星没做错任何事,他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真正做错事的是她!是他! 是他们赋予他存在的生命,是他们带给他灵魂,也是他们,带给他一切痛苦、病痛…… 小星不该替他们承受这些……不该…… “裴……裴依……” 一道轻唤声将裴依的思绪自回忆中拉回。她全身僵硬,立即警戒起来。她不愿抬头,压低着身子,一直幻想着是自己在作梦,是她在作梦…… “裴依。”这声音明显在颤抖,而且是惊讶、欢悦地颤抖。 裴依第一个念头是想逃……她起身想往楼下跑,但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伸手便拉住她的手臂,她在不稳的情况下跌进那人的怀中,她急忙挣脱,然后站得远远的,不想和那人有任何交集。 “裴依,我找得你好苦。”苦涩的嗓音诉说所有艰辛。 裴依倚靠着墙壁,泪水再度于眼眶打转,她冷静地道:“我不认识你。” “裴依,我是阎宸啊。”阎宸的声音充满了不相信。 裴依低头不语,她捂住双耳。她不想再看到他、听见他的声音! “裴依!”不能忍受裴依的漠视,阎宸像头困兽,攫住她的双肩拼命摇晃。“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阎宸啊!” “请你放开我。” 她的冰冷浇熄了他所有热情,他无法理解的放开她,但双掌却平贴于墙面,让她没有逃离的空间。 “裴依,你不可能会忘记我的,我不相信。”他猛烈地摇头。“我、我不相信!” 裴依仍然不语,也拒绝看他一眼,彷若……他真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没有给予情绪、注视的必要。 “你真那么绝情……”阎宸突然噤声,因为裴依正用一双绝情、严厉的眼睛看着他,里头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感情。 “裴依……” “我绝情?我绝义?”她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微笑。“我没有感情?是啊,我没有感情了,因为我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被人磨得精光,只剩了绝望、悲哀……哼,感情这东西早就离我远远、远远的,我早就不屑它的存在。” “裴依,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愤世嫉俗?这五年来你究竟遇到什么事?”阎宸伸手想触碰裴依的脸庞,但裴依狠狠地拍开他的手瞪着他。 “我遇到什么事?”她仰头大笑,笑里却充满凄楚、哀伤。“哈哈哈……我遇到什么事……” “裴依?”这不是他所认识的裴依,他所认识的裴依不会像这般发狂地大笑,不会以严厉的眼神瞪着他。 笑到最后,裴依不堪地跌坐在地,阎宸想扶住她,她却厉声喝斥: “别碰我!” “裴依……” “五年前你打算玩完我后再抛弃我,今天你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哈哈哈……找我找得好苦?笑话!天大的笑话!”她对着他大吼。 “不!我从没打算玩你……”阎宸突然不语。五年前他确实是抛下她回美国去,他也确实没留下只字片语,也难怪她会误会。“你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想抛弃我?”他的出现再度让她觉得难堪。“五年前只字不留的离开,我找遍任何地方,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你回美国去了,回美国去了!” “裴依,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她捂住双耳。 “裴依……” “你离开!请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想看到你!” “裴依,你一定要听我说……” “我不听!走!离开我的视线!”她绝情?不,真正绝情寡义的是他! 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刹那,她才晓得自己爱他有多深,自己有多思念他。 但过往的不堪却又再一次啃蚀着她的身心,她累了,真的好累。 只要有小星,她现在只要有小星就好了。 阎宸眼中的痛苦,裴依没能瞧见,否则她会发现,他有多爱她,爱到身心都被思念侵蚀。 阎宸拖着疲惫的身子不舍地离开。 在门合上的刹那,裴依无力地抱住头,所有的哭声全被闷进双掌中。“为什么……” “阎宸,你到哪里去了?”童君放—下手中的报纸问。 阎宸在沙发上坐下,挫败地以手爬梳头发。 “你怎么了?”阎宸的狼狈是童君所没见过的,在他记忆中的阎宸,一向是意气风发的,唯一能令他神情如此狼狈的,恐怕只有…… 阎宸沉默好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开口:“我见她了。” “裴依?” 他沉重地点头。 童君笑道:“很好啊,这几年,你脑子里、心里想的不都是她吗?如今让你见到她了,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 “你不明白!”阎宸用充满痛苦的眼神看着童君。“她恨我。” 这种凄楚、如同困兽的眼神重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中充满了震撼。 “她恨你?” “她还是在意五年前的事,还在恨我的不告而别。”如果那时不是时间紧迫,他不会只字未留的飞回美国。 谁会晓得,他母亲的病拖了三年;而他母亲以此来威胁他,让他无法再回台湾,甚至逼他答应娶莉玫。 “你没向她解释吗?” 阎宸摇头。“她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她甚至赶我离开她的视线。” “然后你就这么顺从的离开?”童君不信地摇头。“你就这样离开,你以为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你能够再找到她吗?” 童君的话像当头棒喝,狠狠地打醒阎宸。 阎宸直勾勾地盯着童君。“是……我不该离开她的视线,我甚至应该知道她住哪,结婚了没?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去找她?还是留下来?” “我……”阎宸犹豫了。“我……” “你到现在还在犹豫?”童君恨不得一拳揍醒阎宸。“你以为你遵从了伯母的指示,和莉玫在澳洲结婚,对莉玫就是好的?那么裴依呢?你的心又怎么办?” “裴……裴依……裴依说不定现在很幸福。” “狗屁!” 阎宸震惊地看着愤怒的童君。 “如果你认为她很幸福,那么你急着找她、急着见到她做什么?为什么你在见到她的时候会那么震惊,什么都不顾的跑去追她?你又为什么会这么落魄的回来?” “我——” “你以为和莉玫结婚,对莉玫来说就是好的吗?你把所有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你想过自己的幸福没有?你以为这样莉玫就会幸福、裴依就会幸福?莉攻会感激你吗?” “是我妈临终的遗言。” 童君受不了阎宸,气不过地挥了一拳过去,结实的揍在阎宸英俊的脸颊上,一道血丝流下阎宸的唇角,阎宸错愕地看着不曾对他动手的童君。 童君气呼呼地瞪着他。“我虽然叫童君,但我可不是什么童子军,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会动武让人清醒清醒。”童君将手叉在腰上,防止自己再动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最爱’,一个是当个‘孝子’,选择伯母的遗言娶莉玫。” 黑发垂散在阎宸的脸上,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最爱和亲情,他要怎么选择? “嗯……” 软绵绵的声音冲淡了两人间紧张的气氛,病床上的莉玫悠悠转醒,阎宸立刻趋近关心地问: “你觉得怎么样?” “阎大哥……”莉玫挣扎着起身,但脚上的石膏让她行动困难。 阎宸帮助莉玫坐起身,让她靠着枕头,然后自己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脚还疼不疼?” “你……阎大哥你的嘴角怎么会有血?”莉玫伸手想擦掉阎宸嘴角上的血迹,但阎宸快速的撇过头去,连忙将血迹擦掉。 “你的阎大哥呀,走路没长眼睛,走到去撞墙壁。”童君咬牙切齿地道,声音里充满讽刺。 “啊?阎大哥,你怎么会走路走到去撞……墙?”其实莉玫很想笑,但不敢表现出来。走路走到去撞……墙?不会吧? 阎宸瞪了童君一眼。“没事,一点点小伤而已。” “真的不要紧吗?头会不会昏昏的?撞墙会不会脑震荡?” “你的阎大哥早就脑震荡了,是非不分。”童君一直在说风凉话,闹得阎宸想开骂、想扁人。 莉玫一点也听不懂童君话里的意思,疑惑地望着阎宸。 “别管我了,你呢?觉得怎么样?腿还痛不痛?” 莉玫摇头。“不会,不过我们可能无法如期飞往澳洲了。” 澳洲……就像他胸口的大石,压得他无法喘息。 想念的冲动,却像波涛汹涌的巨浪,席卷得他无法自持。 想念裴依,这是千真万确的,她是他这生唯一的挚爱,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他爱她,深深的爱着她。 但选择莉玫不是他所能抉择的,那是个责任,是母亲临终的遗言,他不能枉顾母亲的遗言,他更无法抛下她。 如果莉玫的父母和他母亲不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莉玫的父母没有在一场飞机失事中丧生,留下她一个人,那么她就不会是他的责任,母亲也不会因为责任问题而将她托付予他。 这是上帝的安排吧,让他无法和裴依有结果,无法放下莉玫。 他始终只能在心底想着她、关心着她,甚至将所有对她的爱放在心底。 “阎大哥?”莉玫其实长得挺可爱的,粉粉嫩嫩的脸蛋,姣好的身材,而她的身世也是万中选一,父母遗留给她一笔可观的遗产,还有一间国际公司。 论身世,她和阎宸是绝配,论长相,她和阎宸又属天作之合,极登对。 阎宸温文儒雅,又有高学历;莉玫可爱、习惯性依赖着阎宸,将阎宸当成她唯一的依靠,同样的,莉玫也同样拥有高学历。 所有条件加加减减,莉玫怎样都比裴依适合阎宸。 但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方程式、任何公式可以去解开它,它是无解的。 当两人互相吸引之后,再大的不相衬、再大的不配,都会变成绝佳的组合。 “嗯?”阎宸从思绪中回神,带着微笑看着莉玫。 “阎大哥有心事?”莉玫拥有女人独特、敏感的神经,很轻易就看穿阎宸心事重重。 “你阎大哥当然有心事——” 阎宸在童君还没说完前,就以手肘狠狠顶了童君肚子一下,痛得他只能憋着气。 “我没事,你要不要再躺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睡得够多了,不过……阎大哥,我有些话想和童君大哥说。” “好,那我先出去了。”阎宸在经过童君身边时,不经意地狠踩了他一下,两人间的新仇旧恨全在眼波流转间,然后阎宸走到门口,看了莉玫一眼。 童君在病床上坐下。“你要和我谈什么……” 阎宸看着莉玫,心里却想着裴依,他缓缓关上门。 “小星……”裴依疼惜地摸着小星熟睡的脸庞,小星越来越瘦弱,脸色也更加苍白,让她看了好不舍。 她颤抖的手,轻轻滑过小星的五官。真像……真像…… 她再也克制不住,豆大的泪水又滴下,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吵醒小星,紧咬着唇瓣。 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不可避免的,她还是陷入他温文儒雅的迷障中,他还是能轻易的将她的情绪、注意力擒在手中。 她趴在床榻上,气恼的猛捶自己的头。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想他!为什么心里还爱着他! 是他不要她的,为什么她的感情还要死缠烂打的跟着他的影子打转?她怎么这么不知羞! 五年前他就摆明了不要她、不要小星了,为什么五年后再见到他,心中的爱会多过恨?她该恨他的!小星今天会躺在病床上和病魔奋斗,有一半是他的责任! 她真的累了。 她吸吸鼻子,泪水早已沾湿了白色床单,她闭上眼,思绪一下子晕眩、迷幻起来,她昏沉沉地坠入梦中。 “妈咪——”小星摇摇身旁的裴依,一张脸开心的笑着。“妈咪——醒醒啦!” “小星,就让你妈咪多睡一点嘛。”凌悦儿失笑。小星的病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马上就不安分了,瞧他笑得多开心,真希望能永远都看到他这样的笑容。 小星的病,虽然有些起色,但药物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小星的病最终还是无法以药物完全控制,如今最急切要做的,是找寻适合小星的骨髓,进行骨髓移植。 但国内捐骨髓还不盛行,骨髓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很重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人愿意无故怞骨髓,就像怞血一样,虽然现在捐血救人的观念很盛行,但还是没有外国来得成熟。 就算找到适合的捐赠人,但还不能确定捐赠人乐意捐出骨髓,所以这也是困难的地方。 “妈咪已经睡好久了耶,妈咪好不容易不用去上班可以陪小星,小星要和妈咪说话啦!” 裴依自睡梦中被小星的声音吵醒,她柔柔酸溜的眼睛,再看到小星惯有的顽皮笑脸,她高兴得抱住小星。 “小星!” “妈……妈咪?” “小星,你真是吓坏妈咪了!”她的小星没事了……没事了……裴依以全身的力量拥抱小星,生怕他会从她面前消失,而她也想感受一下小星的存在,证明这不是她在作梦。 “妈咪,你抱得人家好痛喔!”好紧…… 裴依赶紧放开小星,替他整整服装。“你真调皮,害妈咪这么躁心。”她赶忙擦掉脸颊上的泪水。 “妈咪你真爱哭。”小星伸出柔嫩的小手,帮忙擦掉泪水。 “裴依,小星没事了,不过陈医生说最近几天最好多注意,否则会很麻烦。”凌悦儿双手抱胸,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母子相拥。 “小星,以后你再这么不乖,到处乱跑,让病更严重的话,妈咪真的要打你的小屁屁啰!”她已没有力气再去承受小星又一次的病变,她真的好累、好累…… 小星嘟着嘴,无辜地看着裴依。“好嘛,小星以后都不乱跑了嘛。” “裴依,那我还有门诊,我先走了,等不忙的时候再来看小星。” “嗯,谢谢你,悦儿,” “哪里。”凌悦儿转身离开病房,却在病房口看到一名男子站在那儿不动,眼睛直盯着裴依和小星,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男子的面容有种熟悉感,然后她恍然大悟,看了男子一眼又看了小星一眼,终于发现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裴依。”凌悦儿转头叫裴依,裴依转过头应答,待她发现房门边的男子后,马上沉下脸,笑容僵硬在唇畔。 该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了,看来误会和所有的不愉快都该结束了。凌悦儿看现场气氛不对,马上识相的无声退离。 “裴依。”阎宸原想找遍全医院,后来想到自己在走廊上捡起的那袋玩具、奶粉,他脑筋一转马上往儿童病房找来,果真让他找到裴依。 刚才在房门口,他已经清楚看到病房门上挂着的牌子……裴宸星。 原先一开始窜人脑中的念头是,裴依结婚了,但后来他才忽然惊觉一件事——小孩姓裴! 那表示什么?她没结婚?可是,小孩都有了…… 当他一看到小孩时,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小孩姓裴了。 那是他的小孩啊!那特征、容貌,和他太相像了!那是他的小孩! 他是他的爸爸!天呐!他当爸爸了! 阎宸心中充满感动,无可言喻的激动在胸口间澎湃,他的眼眶好热—— “裴依——”阎宸困难的一步步迈入病房,一步步接近和自己流有同样血液的小孩。 他全身都在颤动,连呼吸都困难。 “妈咪?”小星不解的看着阎宸,又看了看裴依。 “那是我的小孩……他是我的小孩……”阎宸觉得自己好激动、好激动,可是又怕吓着小星,于是放缓声调。 裴依转过头,紧紧抱住小星,冷声回答:“不是。” “不,小孩的长相是骗不了人的,他是我的孩子!”阎宸激动地往前跨了一大步。他多想拥抱那个小孩,属于自己的小孩呵,他的小孩都那么大了—— “妈咪,叔叔说他是我的爸爸?”小星皱眉看着裴依,可是心里却想:那叔叔好好看,如果他是小星的爸爸就好了。 “他不是!”裴依激动地否决阎宸的身份。 “可是……”小星一脸很失望地看着阎宸。 “裴依,你不能否定掉我的身份,他明明是我的——” “他不是!”裴依头对着阎宸,极力否认。是他先不要小星的,是他先不要小星的…… 阎宸冲到小星身边,扳过小星的脸。“这么明显……我们的脸是这么的相似,你怎能去否认?”他不知道裴依竟然恨他恨到不想让他知道小孩的存在,甚至极力否认小孩的血缘。“裴依,你真那么恨我吗?恨到甚至不让我知道小孩的存在?” 裴依哭着放手,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阎宸痛苦地抱着小星。天!他抱着他的小孩,他抱着和自己流有相同血液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 “妈咪……”看到裴依一哭,小星也慌乱了,天晓得小星最怕的就是妈咪的眼泪。“妈咪别哭。” “我是你爸爸,你知道吗?”阎宸以颤抖的手缓缓摸着小星苍白的脸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当个爸爸,他的孩子正生着病……“他生了什么病?” 裴依不语,只是一迳地哭,阎宸只好走到床尾,翻起病历表,他迅速看了下,一个英文字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leukemia! 他不敢相信的看向裴依,而裴依只能不停的掉泪,无法去回应他的问话。 “不会……不会的!”他的孩子……阎宸望着小星苍白的脸,还有瘦弱的身子。“不可能的!”他不敢相信地频频后退,步履踉跄。“不可能会是白血病!不可能!” 第九章 阎宸愤怒的双眼充满血丝,他严厉地盯着裴依,剑眉始终紧。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的存在?为什么你的心要这么冷、这么狠,不让我们父子相认?”他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频频以言语进攻。“就算你再恨我、再怨我,也不该以这种方式来惩罚我!我有权利知道小孩的存在,而不是在五年后,才得知他已患有绝症!” 天!是上帝在惩罚他吗?是吗?是在惩罚他五年前的不告别吗? 阎宸跌坐在椅子上,将脸深埋入双掌中。 “你没有权利……没有权利……”裴依哭倒在小星身上,紧紧抱着他,生怕阎宸会抢走小星。 “妈咪……妈咪不要哭。”小星拍拍裴依的背以示安慰,谁知却惹得裴依哭得更伤心。 “我没有权利?”阎宸抬起头,紧眯深邃的双眼看着裴依。“我没有权利?我是他父亲啊。”他已经错失参与小星最初五年的生命,他不想再错失往后的日子。 “你没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责任,小星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发烧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美国!你抛下我回美国去了,你记得吗!”裴依转头对着阎宸咆哮。 阎宸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的确,他那时一字不留的回美国去了,是他先抛下她的,他没有权利去责备她,但她可以告诉他,她怀孕了啊。“你可以告诉我你怀孕的,就算我回美国去,你一样能透过管道告诉我。” “我要怎么告诉你?向你的公司问,他们说你回美国,想再追问你在美国的电话,他们便挂我的电话,你要我透过什么管道?”裴依抱紧小星。“当你决定一字不留的回美国,甚至不告诉我时,你以为我会怎么想?我苦苦在你的别墅等你,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你同样没有一通电话回来,你以为我会怎么想?难道要我天真的以为你只是回美国去‘探探亲’?” “裴依……”阎宸起身想靠近裴依。 “你不要过来!”她往后退缩,眼睛看着地板不愿看阎宸一眼。“你的态度给我的想法只有一个,你嫌弃我,看不起我的家世背景,甚至怀疑我怀的小孩不是你的!” “不!我没有——” “没有吗?早在你离开台湾回美国的前一晚,我就很明白的告诉你我怀孕了,我那时是以什么心情去面对你的,你知道吗?我怕你会要我去堕胎、怕你不要这孩子、怕你怀疑这孩子的血缘,没想到,这种种的一切全被我料中了,你真的怀疑小星的身世,怀疑他真正的父亲不是你。” 她抬头想压抑眼泪流下的速度,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懦弱,她该坚强的。 “天晓得,我将我这生唯一的清白给了你,可是换来的是什么?你的抛弃!”她这一生过得都太悲苦了,她好想解脱。 阎宸不敢相信,所有事情的始末拿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扼杀了自己知道小星存在的机会,是他不对在先,他没有资格去说她的不是,她和小星都是无辜的。 他无力的靠着床榻,看着裴依怀中的小星,小星正以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他在欺负他的妈妈,他会加害于他们…… 突然间,他好像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五年前,我是真的非回美国不可。”才一夜的时间,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少,勇气、活力正在衰竭。“那夜我并没有注意听你讲话,我整个思绪都被先前接到的越洋电话夺走了,那通电话是告知我在美国的母亲病危,而我接完电话后,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即回美国,所以……我没有听清楚你的话。至于为何会一字不留,我想,是我的疏忽,我原本想回美国后再打通电话给你,告知我在美国的一切,可是我万万想不到,我母亲却以她自己的生命威胁我,要我断绝台湾的一切,我无法不去遵从。” 裴依不想去相信他的话,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但望进他诚恳的双眼,她仍然不可避免的去相信。“你可以偷偷和我联络,至少不要让我以为你嫌弃我!” “老天,我从未嫌弃过你。”他挫败地爬梳发丝。“我一直没有机会,母亲的病让我忙昏头,她知道我是无法违抗她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五年来我一直想着你,一直想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想寻找你……你不知道当我在医院看到你的身影时,我的心中充满惊喜,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头而产生了幻觉,我好怕在面前的你是不真实的。”他怯怯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生怕她会冷漠地躲开他的碰触。 她闭上眼,身子猛然一颤。 他的碰触,勾起了她对他的想念,五年的时间不算短,她以为心中对他的感觉只有恨,现在看来,却是爱多于恨。 “我母亲在三年前去世,而今,我才能够再度踏上台湾。”他刻意避开莉玫的事,那是他现在最不愿让她知道的事。 如今,知道了裴依的情形,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而儿子正接受病魔的考验,他还能毫无顾虑地娶莉玫吗? “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你绝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朋友的帮忙,我和小星早就不存在这世上了。”裴依将脸靠在小星的脸颊旁,感受他的体温。 “我知道……”阎宸深深抱住裴依,也将小星圈在他的包复之下。他不想放开他们母子俩。“我知道……请你原谅我,原谅我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她相信他,希望他没有骗她,她不能再忍受一次的欺骗。 裴依深吸口气,然后对着小星道:“小星……想要爸爸吗?” “想啊、想啊!”小星开心的猛点头。 “那……就叫爸爸吧。”裴依指着阎宸道,然后将小星推到阎宸面前。 起先,小星根本不愿开口,一双眼睛不安的直瞅着阎宸,阎宸见小星这样,难堪地笑了笑。 “没关系,小星不喊我也没关系,等他适应我的存在后再说吧。”当自己的小孩不愿喊自己爸爸,那滋味是如何的难受,没尝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小星突然拉拉阎宸的衣袖,天真的说: “你真的是小星的爸爸吗?” 阎宸感动地猛点头。小星肯和他说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小星从没见过你,你刚刚又惹妈咪哭……” “是爸爸不好,惹妈咪伤心,可是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小星偏头看着阎宸。 “真的。” 小星想了想。“那我相信你!爸爸。” 阎宸感动得想大叫、想痛哭,他抱着小星,“小星——” 裴依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相拥,心里满是感动。她是该还给小星一个正常的家庭,小星现在最需要的是亲情,她不能剥夺他知道父亲存在的权利。 “哈哈哈……”小星戴着口罩,呵笑声仍不断。 阎宸和小星躺在草地上,父子俩正不甘示弱地互哈彼此的痒,而裴依则坐在一旁,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搔你痒、搔你痒……” “爸爸……好痒啊……” “看你还敢不敢哈爸爸痒。” “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休息一下,别太累了。”如果裴依没有出声制止父子俩,可能他们还会再继续闹下去。 阎宸抱住小星,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小星。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小星摇头,反身抱住阎宸,撒娇地将脸平贴在阎宸的胸膛上。“不要,我不渴。” “小星下午还要做检查,他该回去休息了。”裴依提醒阎宸。 “嗯。” 阎宸抱起小星回病房,短短的路程,小星就累得瘫在阎宸怀中睡着,他从没玩得那么愉快过。 下午的时候,陈医生到病房替小星做了基本检查。 “陈医生,怎么样?小星没事吧?”裴依急问。 “没事,一切都还好,不过别让他太累了,对他的免疫能力会有影响。” “我知道了。” 阎宸拉住陈医生担忧地问:“陈医生,小星的病有没有好的一天?” “事实上白血病若以药物想要治愈极为困难,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案例,只是小星还小,治疗癌症的药药性又太强,我怕他很难去承受药效。” “那么,有更好的方法吗?” “当然有,像小星这种病症,有一种能彻底治疗或根除癌症的方法,那就是骨髓移植,不过现在捐骨髓的人不多,我们很难找到适合的。” “骨髓移植……我可以接受检验吗?” “当然可以,我们通常都会先安排病患亲人接受检验,因为亲人和病患的血缘最为接近,所以在家属身上找到相符基因的机率极高。” “那我们现在就去怞血检查好吗?” “好。” 怞血结果事实证明,阎宸的骨髓适合小星,而这激发了大家对小星痊愈的信心。 最高兴的,莫过于裴依和阎宸了。 两人相拥坐在病床边,看着小星熟睡的脸庞。 “我希望小星能快点好起来,我已经错过他之前的五年,我不想再错过他往后的日子。” 当阎宸知道自己的骨髓适合小星时,他几乎高兴得想大声叫喊,虽然陈医生曾告诉他,骨髓移植只能带给病患一线生机,但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做了骨髓移植后,病就一定会痊愈。尽管如此,他还是抱持着小星会痊愈的希望。 裴依靠着他的胸膛。“在你离开台湾回美国不久后,我妈就去世了。在之前,她一直不谅解我的怀孕,一直以为是我学坏了、堕落了,但最后,她还是相信不是我堕落,而是我找到我所爱的人,才会甘愿将清白献出去……”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弥补你们的,以往的一切都将过去,我会给你们最好的生活,等小星病好了,我们一起回美国,在美国重新开始。”其实阎宸心里满是烦恼,他不知该怎么解决和莉玫的问题。 “我一直希望小星能接受更好的医疗、更好的生活,但这几年,我的生活一直很不好,我觉得委屈了小星,必须跟着我一起吃苦。” “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五年前,我能够和你说明白,甚至留下一封信给你,今天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会错失了小星的童年,甚至让你们母子的生活过得这么苦。” 裴依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阎宸勾起裴依的脸。 “你真的没有嫌弃我的身世?没有嫌弃我曾在酒店当过公关?”她皱起眉头。 他吻住她,极度深情地吻着她;她深吸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呐,我想你想了五年之久,我日夜想着抱你,想亲你、碰碰你,我爱惨你了,你怎么还怀疑我呢?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向你表明心迹了,我爱你,我整颗心都是你的。” 裴依含泪抱住他。“我真的很怕这是梦,很怕它是不真实的,我已经苦了一辈子,我不想小星再跟着我受苦,如果你不是真正爱我,也请你看在小星生病的份上,对他好些,毕竟他是你的孩子。” “你该打。”说是打,阎宸却低头再封住裴依的唇瓣。“我已经说明我是真正爱你的,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呢?” “难道你不是因为小星,才对我好?我以为这一切,只是因为小星是你的孩子,而我替你生了一个孩子,你只是在弥补我而已。”难道是她想错了? “我是很想弥补你,但我要弥补的却是我五年前的错,我气自己当初为何不和你说明白,让你多受了五年的罪。”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汲取她身上的馨香。“请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她的眼泪落得更厉害。“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童君,你知道吗?我有个小孩!我有个小孩!”阎宸拉住童君的手,兴奋地叫喊。 童君冷着脸。“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带他们母子俩回美国——” “带他们回美国。”童君挑眉问。 “对,我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我要让她和小星衣食无缺。”阎宸开始做着美梦。 童君双手抱胸。“那莉玫怎么办?是你坚持揽下照顾她的责任的,你现在又要照顾裴依他们的生活,你是打算置莉玫、裴依于何地?” 阎宸无言了,童君的话像桶冰水,狠狠从他头上浇下。 “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谁是大谁是小?” “什么大小?” “谁是妻、谁是妾,谁是大老婆谁是小老婆,谁是正室谁是偏房,谁能够光明正人的和你出席公开场合、谁——” “够了!” 阎宸挫败地靠上墙壁。“我已经够烦了,不要再拿这话题来加深我的烦恼。” “这不是烦恼,这是一个你必须先正视的问题。”童君摇头。“首先,裴依替你生了个儿子,我也知道你爱裴依,可是,莉攻呢?她是你承诺要娶过门的未婚妻,说句难听的,如果今天莉攻没有摔断腿,你根本不会在这儿,甚至碰到裴依,还知道她替你生了个儿子。” “我知道。” “你知道?我怕你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阎宸看着童君,这个童君是专门来打击他的吗? “你说的我都想过了,但是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爱着裴依,如果当初不是我妈的阻挠,我根本不会离开她。” “是没错啊,可是你要晓得,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子,而你现在必须面临的是,一个礼拜以后,你就要和莉玫飞到澳洲去结婚了,她才是你的未婚妻。””但是我放不下裴依母子。” “放不放得下,你都要做个抉择,事情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阎宸烦躁地捶着墙壁。他知道自己是该做个抉择,但是,他无法去做抉择啊! 裴依是他的最爱,尤其现在又知道她替自己生了个儿子后。他怎能再放着她不管?何况,她已经因为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小星还那么小就饱受癌症的折磨,从未享受过有父亲在身旁的日子……总之,他是无法放下他们母子俩的。 而莉玫……却是母亲临终时的遗言,一个责任,她是那么习惯性的依赖他,将他当成哥哥般依赖,他又怎么去伤害她? “你知道吗?小星得了血癌,我无法放着他不管,他是我儿子啊。”阎宸闭上眼。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徘徊在抉择之中,他不知如何是好。 “血癌?”童君惊讶不已。 阎宸沉重地点头。这也是他不愿去相信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病历表上的一切记录他都是亲眼所见,让他想抗拒它的真实性都不行。 “所以我更不能放下他,裴依和小星都是我心口上的一块肉,没有他们我就像是行尸走肉,我不会快乐的!”的确,这五年的时间,裴依过得痛苦,他过得也不愉快,连笑容都失去了。 “那么,你就放弃对伯母的承诺娶裴依,毕竟裴依替你阎家生下子嗣,而她又是你的最爱。” “可是莉玫……” “你想怎么样?脚踏两条船?想渔翁得利,左右逢源?你太贪心了!”他真想狠狠打醒阎宸!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想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完美,我不想去伤害到任何人。” “你已经伤害到裴依了,你欠她的太多了,你还想让她再继续伤心下去吗?” 阎宸的头抵着背后的墙,全身无力的偏过头去,突然,他看到了最不该在这里的人—— “裴依!”阎宸站直身子,狼狈不已。不,千万不要误会—— 童君闻言转过头去,暗自喊糟。 只见裴依铁青着脸看着阎宸,她没有说话,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感觉自己好累,好想解脱。 “裴依,你不要误会……”阎宸走过去,想碰碰裴依,但裴依却冷冷地闪开,他停格在半空的手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狼狈地缩回。 “我能误会什么?”她的情绪异常冷静。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竟口拙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不知道她听到多少,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她。 “我又能想什么?”原来他的一切甜言蜜语、一切的温柔,都是欺骗!实际上,他只是为了小星,他说爱她都是假的!“你要结婚了不是吗?” “不——” “不是?那么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他未婚妻摔断腿,他根本就不打算再踏上台湾一步,他根本就忘记她了!她到底算什么?裴依此刻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 “那是……”阎宸烦躁地以手爬梳发丝。他竟被堵得无话可反驳,因为她没有说错。 “如果你的未婚妻没有摔断腿,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她觉得自己好笨,他三言两语就能收买她的心,让她忘了五年前的一切。 阎宸闭上眼,颓丧地靠着墙。 空气凝重,没有人说话,宁静的走廊仍然有些人会经过,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裴依首先打破沉默。 “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冲着小星的是吗?因为小星是你的孩子,所以逼不得已,你也得‘收下’孩子的妈,是吗?” “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我爱惨了你,为什么还这么说?”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谅,为什么上帝还要给他带来另一场考验? “我感受不到爱,我感受到的,只是一场一场的欺骗和不尊重!”该对他死心了,该断了对他的一切情感,她现在只想守着小星。 “裴依……”他往前跨出一步,却再也跨不出第二步,是裴依绝望的神情阻止他的往前接近,他有些痛心地问:“你对我死心了?” “我从来就没得到过你不是吗?我奉献出自己的心,结果却是连心都迷失了,无法去分辨是非,只是幼稚的沉迷于你的欺骗、你设好的爱情陷阱。你都要结婚了,却还是想玩弄我于股掌中,同样的,我又傻傻的陷了进去。”她的声音好小、好无力,让人听了好心酸。 “不,你错了!”他往前一步,她却往后退一步,他的心急速跳动了起来,一股不安的感觉充斥心口。“我从来就没有想玩弄你于股掌之中,对于刚才的一切,我百口莫辩,娶莉玫不是我的意愿,你知道我一直想娶的人是你,但在无意中,莉玫却变成了我的责任,我的心一向是属于你的,你不能否认,我也不容许你否认。” 一时间,他竟找不到任何话再来解释,因为,要娶莉玫是事实,而她刚才所听到的一切也都是事实,只是,上帝太不仁慈了,在他想补偿她,想得到她的信任和爱时,竟又开了他这么一个大玩笑。 “我从来就不曾拥有过,我感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分背景是卑微的,我配不上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到现在还想替自己的欺骗找台阶下,还想掩饰自己的谎言。裴依双手握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不是的!”他想抱她!她的神情让他的心好痛,好想抚平她的情绪,好想安慰她的无助。 “不要碰我!”裴依躲开他的碰触,双手紧抱住身子,抬头看着他。“不要碰我……不要再戏弄我了,我放弃、我放弃了我的坚持,我放弃心中所有对你的爱,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只想和小星好好的生活,我只想要小星。”语毕,她冲动地转身跑离。 阎宸想追上却被童君拉住。 “让她去,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你现在追上去也于事无补。”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她,不能再任她离开我。”阎宸身子往下滑,颓丧地蹲坐在地。 第十章 今天是小星做骨髓移植的大日子,一大早,陈医生和护士便开始替小星和阎宸做怞髓前的准备,各自被推入准备室。 裴依一颗心总静不下来,她一直十分担心小星。 “裴依,别担心,只是做骨髓移植,没事的。”凌悦儿今天没有排班,但她一大早就到医院陪裴依,因她知道裴依一定会很紧张,所以她觉得自己的陪伴多少能带给裴依一点依靠、安慰。 “真的没事吗?我好怕。”她好怕小星有个万一 “没事、没事。”凌悦儿拍拍裴依的肩,将她揽进怀里。 其实,她的心也是放不下,小星那么可爱,而且还那么小,在接受骨髓移植前三天,就已经接受化学治疗,将体内的癌细胞减到最低。 化学治疗连大人都受不了,她实在不敢去想像小星那么小的身体却必须忍受那么大的疼痛。希望小星没事,否则裴依可能会崩溃。 “悦儿。” “嗯?” “小星的爸爸……其实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啊?”凌悦儿满是震惊,嘴都合不上。 “对,如果不是他未婚妻摔断腿,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度蜜月了。” “这……怎么……”凌悦儿有些不知所措。“这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而我竟然还呆呆的相信他是爱我的。”她对自己的愚昧感到好笑。 “裴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吗?说不定是你搞错了。” “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难道还会有错?” “他……承认了吗?承认已经有个未婚妻了?” “嗯。”她点头。 凌悦儿卯起来咆哮,一点也不管这里是医院。 “那个该死的负心汉!死男人、臭男人!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凌悦儿气得半死,裴依却只是无声的坐在一旁,情绪冷静得教人害怕。 凌悦儿也发现了裴依异常的反应。“裴依,你不气吗?他这么对你,你不气吗?” “气?”她苦笑,唇角泛着忧伤。“我为什么要气?早在五年前,我就该对他死心,情绪早就该平静了,现在才又发现自己被他欺骗,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气了。我在想,是我自己笨吧,是我自己太自作多情,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裴依……你别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要发生什么事,你都认为是自己不对,完全不会替自己着想。” 凌悦儿的话正说中裴依的心坎,她抬头望着凌悦儿。“是这样吗?你认为我的个性是这样的吗?” “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算长,但你的个性我还算摸得清楚。你就是这样,爱钻牛角尖、作茧自缚,你总是把别人想像得很好,太容易相信人,却始终不愿相信自己。” 太钻牛角尖、太作茧自缚……她是这样的吗? “我想,我已经很累了,这种爱情的游戏我不想再玩下去,如今我只想好好守着小星,陪在小星身边,至于其他的,我都不想去想。” 凌悦儿看到裴依这样,自己也觉得感伤起来,但她仍然强打起精神,笑道: “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反正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她拍拍裴依的肩膀安慰。 “是吗?那宇文呢?他也不可靠吗?”裴依睨着满脸红透的凌悦儿。 “他……别提他了,该死的臭男人!”那个死单宇文,居然敢骗她说得了癌症! 该死的家伙,他以为得癌症很好玩吗? “该死的臭男人?”裴依饶富兴味地瞅紧凌悦儿。 “喂喂喂,裴依,你不对喔,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凌儿打从心底冷了起来。 “我?我用什么跟神看你了?”裴依刻意装无辜,看得凌悦儿笑歪在她身上。 裴依能够开玩笑,表示心情应该调适得不错了吧。 捐髓手术结束,阎宸和小星分别被送入加护病房,两人在经过种种捐髓的手续后,都极度虚弱,而捐髓无法打麻醉针,所以阎宸是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怞髓的。 针刺入骨髓那一刹那,阎宸几乎想大叫,因为很痛,他是紧咬着牙关才忍下痛苦而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星可怜病弱的脸蛋和裴依凄楚的容貌。 “阎宸,你觉得怎么样?”童君坐在床侧问。如果他早知道阎宸的骨髓适合小星他先前就不会那样刺激他。 他也知道阎宸有多爱裴依,甚至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已经爱到骨髓里去了。但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刺激阎宸,一方面想激怒他,逼他做个抉择;一方面,也想让他赶快清醒,看清楚事实。 爱情是不可以分享的,它也绝不可以有同情的成分存在。 但阎宸,他太容易去同情一个人,以致连他自己都无法丢开这种沉重的包袱,才会放不下莉玫,也伤了他的最爱,裴依。 现在,就看他怎么去抉择了。 阎宸虚弱的偏过头看着坐在床边的童君。“还好。” “医生说你得休息个三天。” 阎宸猛然想到小星,紧张的抓住童君。“小星呢?小星怎么样?手术成功吗?” “是进行得很顺利,但医生说还得观察几天,看有没有排斥现象产生,这几天是关键。”童君微笑。“他就在你身旁。” 阎宸闻言,赶紧转过头去,很清楚的便望见小星正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外罩着隔菌罩,睡容恬静。 “医生是特别通融,才让你和小星的病床相邻。” “那……” “裴依是吗?” 不愧是儿时一块长大的玩伴,一眼便晓得对方心里所想的。 “她在手术室外等了好几个小时,看到你们平安出来,她才安心的离开去买些食物。” “她还是不原谅我吗?” “无所谓原不原谅,其实你现在必须做的是赶快做个抉择,如果你选择莉玫,你就要好好的和裴依说清楚,不要再纠缠不清,放不下了。” “我了解。”他是该做个决定了。如果真会伤害一个人,那么,他就该选择受伤害最轻的那人…… “裴依,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到医院的福利社去买,我想那里应该都买得到。”凌悦儿拉开购物袋,往里头看了看。 “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了,我想这些就够用了。”裴依步履极快,她生怕小星醒来看不到她会惊慌,所以她走得很快。 “你走慢点。”凌悦儿追在裴依后面喊。 “我怕小星醒来看不到我会怕,他才刚刚做完换髓手术,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很怕,毕竟他还那么小就动手术,他一定会怕的。” 凌悦儿笑道:“你这妈妈做得真没话说,那么疼小星不过小星也是值得人疼的,他那么乖,知道自己有血癌也都不哭不闹,和一些同龄孩子比起来,他真的是懂事多了。”凌悦儿挽住裴依的手臂。“而且啊,有时候你这做妈的都还要小星来安慰你。看你多丢人” “是啊。” 当两人走进医院大门时,就被一位小姐挡在面前。 “请问……” “嗯?”裴依微笑。眼前的女子,清秀可人,看模样应该家教极好。 “请问,你是裴依吗?”来人明显是冲着裴依来的。 “我认识你吗?是啊,我是裴依,请问有事吗?”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她叫裴依? “呃,我……我叫莉玫,我是阎宸的未婚妻。” 凌悦儿明显感受到裴依全身一僵。她便开口问莉玫:“请问你找裴依有什么事?”看这女孩的长相、穿着和谈吐……应该不是来找茬的吧…… 莉玫对着裴依说:“我可以和你私下谈谈吗?” 凌悦儿本想替裴依一口回绝,但却被裴依阻止。 “好。”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莉玫漾着玫瑰般甜蜜的笑容回答。 看在裴依眼底,只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站在她身边,自己就好像是小人物,毫不起眼。 “裴依——”凌悦儿还想说些什么。 “悦儿,你先回去病房,我怕小星醒来看不到人会怕,而我想,这位莉玫小姐一定有话要和我说。” “可是……” “没事的。”裴依对着莉玫微笑。“我们走吧。” 莉玫腿上裹着石膏,只能一拐一拐地走。 “你还可以吗?”裴依对于莉玫完全没有敌意,而莉玫亦是。 “还可以。” 没有人知道莉玫和裴依说了什么,只知道,裴依回来后便一直盯着小星不语。 而她也一直无视隔床阎宸的存在,都已经三天了,她仍是不理会隔床的阎宸。 三天过了,阎宸再也没有理由赖在加护病房、赖在小星和裴依身旁,但他仍不死心地每天到病房报到。 穿上隔菌衣,他总是会默默的站在病床边,等着小星苏醒,等着裴依看他一眼。 哪怕让他站上一天,他都毫无怨言…… “裴依,请你看看我。”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的漠视让他好痛苦! 裴依站起身,绕过阎宸身边想离开这儿,但阎宸却一把拉住她,让她不稳地跌进他怀中。“请你放开我。”她压低声音。 “我不放。”他很坚决地回拒。 “我想你还是赶快回澳洲去结婚吧,一个礼拜的时间快过了,你的未婚妻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我不会结婚的,除非新娘是你。” 她抬头看着他,被他一脸的坚决吓住,她吞吐地道“你……你别再无故下承诺,如果你无法实现,就别再对任何人下承诺。” “你一直知道我爱你,不论我做了什么事,我的心从未变过。”他很诚恳、很诚恳的对着她说。 她不语。 “裴依,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裴依无法去回答他的话,她很仿徨、很无助,没有人能帮助她下决定…… “妈咪……爸爸……”小星梦呓着。 “小星,妈咪在这儿。”裴依立刻奔到小星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小手。 “妈咪……” “小星。” 小星慢慢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裴依和阎宸,然后,他露出了一抹令人动容甚至怜惜的微笑。“妈咪……小星好累……”小星脸色、语气都很不对劲。 裴依心头一惊,马上按下病床边的按钮。 “小星,妈咪在这儿,你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咪!” 不一会儿,陈医生和护士马上奔到加护病房,凌悦儿和单字文也来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 陈医生立即替小星做了检查。 “陈医生,小星怎么样?”凌悦儿也觉得小星的脸色不对劲。 陈医生放下听诊器,沉重地摇头。 “陈医生,你的摇头是什么意思?”裴依拉住陈医生追问。她的心头满是不安。 “小星的身体对骨髓移植产生排斥。” “陈医生,你不是说骨髓移植可以救小星的病吗?”不会的…… “基本上是这样——” “什么叫基本上是这样?”闯宸怒吼。 “基本上,骨髓移植是可以让病情有痊愈的机会,而且机率颇高,但也有不成功的案例;没有人能保证骨髓移植能够彻底让病情好转,如果产生排斥,只会让癌细胞增加,而且是快速的增加。” “你没有告诉我们!”裴依哭喊。 “但骨髓移植仍然是唯一彻底清除癌细胞的方法,现今还没有任何药物能够让血癌的病患痊愈,骨髓移植仍然是唯一的方式。” 凌悦儿也哭倒在单宇文怀里。 裴依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沾满了她原本就惹人怜的脸庞,阎宸难过地由后扶住裴依。 “不会的……”她颤抖着手,迟迟无法摸上小星的脸颊,生怕她这一碰触,他就会消失。“小星……” “妈咪……”小星虚弱地看着裴依和阎宸。“爸爸……” “小星。”他的孩子,他还来不及介入他的生命,他怎么能够就这么离去! “小星、小星好累喔……” “小星——” “妈咪……爸爸……小星、小星好困,好想睡觉?” 陈医生惊觉不对劲,马上要护士拿来抗生素,替小星打了一针。 “小星……你别睡——”裴依拍拍小星的脸颊,想唤醒他的意志,但小星却嗜睡地想闭上眼。 “妈咪……小星、小星以后还要做妈咪和爸爸的孩子……” “小星!”裴依猛摇着小星。“小星,你别吓妈咪!” “不行!”陈医生马上又替小星做急救。 或许是小星做骨髓移植不成功,三天时间加速癌细胞的成长,再者,小星在做骨髓移植前所做的化学治疗,让他的抵抗力降到最低,所以他才会挺不过去。 “小星!” “妈咪……你要答应小星……让小星再做你和爸爸的小孩……”小星睁开眼,看着裴依和阎宸。 “妈咪答应你,妈咪答应你!”泪水已模糊她的视线,她连忙擦掉泪水。“小星,你不能离开妈咪,妈咪不能没有你……” “可是妈咪,小星好想睡觉,小星好累。”小星将手叠放在脸侧,稚气地侧对着他的父母微微笑道:“让小星睡觉好不好,小星睡醒了才能再玩……”话还没有说完,小星就睡着了,然后,从此再也没有清醒。 “小星——” 站在加护病房外的童君和莉玫,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人不禁泪水盈眶。 “你想,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会的,他们会在一起的。”童君试去泪水。 “我想也会。”莉玫一拐一拐地走离加护病房。 “你去找裴依了是吗?”童君笑问。 “嗯。” “和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啊……两个字。” “两个字?哪两个字?” 莉玫笑开。“成全。” “成全……哈哈哈……”童君一听,连忙呵笑。“成全。” 莉玫微笑,但泪水仍然含在眼眶中。看着小星的过世,裴依和阎宸之间无可比拟的爱,让她觉得自己真渺小,什么时候她才能遇到如此深爱她的人? 莉玫伸伸懒腰,深呼吸,然后甜甜地问: “你觉得,我如果一个人飞到澳洲,大家会怎么想?” “你不是一个人。” “喔?”她偏头看着童君。 童君忽然觉得,其实莉玫长得非常可爱,而且十分善解意。 “因为还有我,我会陪你的。” 单宇文和凌悦儿的爱情也很精采喔!快看《相欺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