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 第1章 1 操场上挂着横幅,一个个新生方阵在教官的指挥下向场外走去。 艳阳高照,所有人身穿黑色作训服,步伐整齐、肩背挺拔,被晒成麦色的面孔透着青春活力。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就在刚刚,本届新生军训会操正式结束。这意味着,为期整整一个月的魔鬼军训终于打上了句号。 恰逢周五,全中队破例放假一天。 走到宿舍楼附近,整齐的队列像蚂蚁一样分散着进入各栋宿舍楼。 转瞬,宿舍区上空爆出一片沸腾声。 刚刚还有模有样的新生们一进宿舍就开始骂天骂地骂学校,狠狠发泄这一个月来的辛酸苦楚。骂到一半,一个个又迫不及待地拿起洗漱用品冲往澡堂,准备好好出校happy一番。 说来全是泪。这个监狱一样的“破学校”每周只有周末两天允许出校。入校一个多月以来,大家连学校外面的地形都还没搞清。 相比男生的速度,女生这边就慢多了。万佳云在澡堂里等了两三个人才等到一个淋浴头。等她自认为很迅猛地洗完澡吹完头回来,宿舍里所有人都已快她一步,各个在忙着捯饬化妆,平日里整洁的床和桌面乱成一团。 “佳云你怎么这么慢,动作快点。”306宿舍内,坐在窗户边画着眉毛的路为心朝万佳云看一眼,注意力又立即回到自己细长的眉毛上。 “你们动作好快啊。”万佳云边说边在水池下拿了个塑料盆抱去阳台。 几个女孩见万佳云还要去阳台晾衣服,忍不住齐声催促起来。 “喂……佳云你快一点好不好,回来再晾吧,我们下午还要看电影,时间超级赶的……”“对啊,佳云,你快点啦!”“就是啊,我等不及要出校!” “好了好了,就来了!”万佳云在阳台上匆匆晾起作训服。 窗外楼下,大批男生正往外走。 * 一阵折腾后,四个女孩快快乐乐地出了门。 白衬衫、蓝色牛仔裙,万佳云的一身行头是最普通的女大学生打扮。她身旁的几个女孩穿得也差不多。 这是一所全国知名的公安院校。 行走在路上的学生们看上去都普普通通、天真稚气,可他们无一不是在高考和体测中披荆斩棘、拔得头筹的佼佼者。 尽管一个月的魔鬼军训让他们对警校抱怨丛生,可当他们此刻悠闲地穿梭在校园小道上,与身穿制服、整齐列队去上课的师兄师姐们擦肩而过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会泛起一丝骄傲——他们已成为全国最优秀的警校生,将来还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在这所男女比例惨达7:1的大学校园,比男生更骄傲的是女生。她们人数稀少,在入校时的选拔条件也比男生严苛,每个人的高考成绩都高出本一线一大截。 她们中的很多人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还是剪掉一头长发来到这里,梦想成为一名潇洒帅气的女警。 “万佳云,我发现你这一个月都没怎么晒黑,我真是不想跟你走在一起了,你也太白了吧。”林荫道下,挽着万佳云胳膊的路为心看着相差两个色号的胳膊,夸张得嚷嚷起来。 万佳云低头看看:“你不黑啊,要么就是我用的那个防晒霜特别好吧。” 路为心睡在她下铺,和她关系最好,忍不住朝她翻白眼:“行了你别谦虚了,哪里是防晒霜的问题,我看你就是汗皮肤,越晒越白的那种……” 听到美白的话题,走在后面的两个女孩也忍不住凑过来。 “真的,佳云我第一天看见你就觉得超级白,结果军训也没有晒黑,神了。” “不过你看晶晶好像也没有晒黑,你们两个是我们宿舍最白的。” “完了,就我最黑,应该是我不要跟你们走在一起!” 几个女孩正热烈地讨论着,路为心往旁边看看,忽然提醒道,“哎,不要靠在一起走,你们当心督察队。” 一听到“督察队”三个字,女孩们仿佛听到了什么魔咒,瞬间成散沙状,各个左右张望。 万佳云也忍不住跟着大伙一起往两旁看看。 刺眼的阳光、挺拔的绿树、正正经经的同学…… 两秒后,确认四周并没有督察队队员,几个女孩都因为自己刚刚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傻傻笑起来。 不怪她们疑神疑鬼,所有新生一入校就被科普:督查队是警校内最“特殊”的存在。队里的队员是从全校各中队选□□的学生,他们专门负责在路上监督大家的违纪行为、集队情况,抓到人稍有差错便现场开“罚单”。 而警校里的规矩是:校园内行走需做到两人成行、三人成列。所以平时只要多人出行,大家都会自动两两行走,防止被督察队“突然袭击”。 类似这种“变态”规矩还有很多很多,起初大家还觉得不可思议,可一场魔鬼军训下来,大家对任何要求、任何惩罚都已见怪不怪。 * 大太阳下,走出校门的警校新生们如同脱缰野马。 男生们三五成群地冲进饭馆里面去,勾肩搭背地走进网吧;女生们欢欢喜喜地扫街逛店、熟悉地盘。 人群中,还有那么几对男生女生亲密地走在一起,散发着和单身狗们不一样的气味。 无数人感到艳羡的同时也好奇:入校才一个月时间,这是怎么勾搭上的?学校不是明令禁止谈恋爱吗? 万佳云跟在舍友们的身边,跟大家一起进这个小饰品店看一看,再去那个服装店逛一逛……几个小女生就这么一家家的探店,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 一看时间,居然都快12点半了。稍稍挑选后,大家进了一家物美价廉的小餐馆。 也是巧,一进去就看到几个自己班的男生在角落坐着。性格开朗的路为心和其中一个熟悉的男生打了招呼。 “咦,你们怎么在这?” 女生在警校是宝贝一样的存在,全班一共只有面前这4位,男孩子们的眼睛自然而然地亮了起来,“你们也来了啊,真巧!” 男生们很热情地张罗着大家换个大包厢一起坐。几个女孩互相征求了下意见,倒也不拿乔,很爽朗地和男生们拼了桌。 一边坐男生,一边坐女生,一张10个人的大圆桌被挤得满满当当。 就这么安安稳稳坐下后,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出现了一丝尴尬。一个多月下来,大家同甘共苦,虽然都大概知道名字,但是好像……还不能准确地一一对上号。 万佳云入座后发现,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生长得浓眉大眼,很眼熟,正是不久前因为紧急集队时没有穿袜子而被教官罚光脚跑操场的“赤脚男孩”。他的事迹现已成为新生中的“佳话”,几乎整个中队都知道他的外号是“赤脚男孩”,前几天临睡前,她们还在宿舍讨论过他。 “赤脚男孩”似乎很开朗健谈,是这饭桌上话最多、最会活跃气氛的。 “路为心,我看这样吧,你做女生代表,我做男生代表,我们一起把在座的都介绍一遍怎么样?” 路为心故意和他唱反调:“凭什么我做代表啊,男生又凭什么你代表,大家同意了吗?” 大家很给面子:“我们同意啊。鼓掌同意!” 一桌人哈哈笑。 赤脚男孩说:“你看,所有人都同意,少数服从多数,女士优先,你快点先来一个。” 就这样,在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一男一女轮流介绍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每介绍完一个大家都傻傻地轻轻拍手,以示友好。 所有人介绍完,“赤脚男孩”举起了茶杯:“来来来,大家先一起敬一下我们班的4朵金花啊,以后,金花们的安全就由我们刑侦二区队的警察叔叔们来守候!” 还警察叔叔咧…… 虽然油嘴滑舌的,但几个女孩还是被逗乐了。一桌人纷纷跟着举起手中的茶杯,“干杯!”。 一时间,小包厢内的氛围欢快无比。 万佳云看了一圈桌上人,觉得自己班这些男同学真有意思。 这里的男生辨识度都太高了,全是一八零左右的高个子,留着长度不超过2厘米的短寸头,身板厚实,看上去简直就是人们常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 可只要想到军训时教官一声令下,他们能一口气围着操场跑上十来公里不哼一声,万佳云又打从心底觉得佩服。 * 聚餐结束,没有做好安排的男生们听说女生要去看电影,便买了同场次的票跟着一起。看完电影,几个男生又在路为心的起哄下请四个女生吃了甜点,一帮人一直玩到天黑才开心地往学校走。 大家一路走一路闲聊着报社团的事。 新学校、新同学、新生活,万佳云听大家说得绘声绘色,感觉一切都充满新意。 “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学校最好的社团有两个,其他都是骗钱的,一年到头没什么活动,千万不要报。”“赤脚男孩”手插在短裤兜里,语气显得颇为老道。 路为心好奇地问:“哪两个?” “你们先猜猜看。” “切,爱说不说,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女孩们不买账。 相熟的男生们更不买账,嚷嚷着,“顾星华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吧!” 一片哈哈大笑声。 “好吧好吧,告诉你们,一个就是……”顾星华反过身,对着往前走的几个同学空打出几拳,“散打社!” “这要你说?”大家像是齐齐被耍了,在叫嚷声中投去一片嫌弃目光。 入学第一天,老班在给大家开班会时就介绍了学校的散打队,让大家有机会都去报报名。 据说学校散打队的教练是退伍的全国散打冠军,里面的队员全是“体能狂魔”,每年代表学校南征北战,获奖无数。 “还有一个呢?”骂归骂,骂完了大家忍不住又问。 “还有一个那就更好了,加入者,每天早上都可以不参加队列训练……” 说到“可以不参加队列训练”,少男少女们的眼睛亮了。 看大家终于感兴趣了,顾星华微扬下巴,视线卖关子地扫过面前的四个短发女孩,问,“你们几个,有会乐器的吗?” 路为心说:“琵琶行不行?” 顾星华表情遗憾的啧嘴摇头,“还有没有了?” “吉他?”另一个女孩问。 顾星华还是摇头。 “大提琴呢?”一道细润的声音响起来。 “你学的大提琴?”顾星华看向万佳云。 天已经黑了,路灯的黄光投射下来,照着女孩干净的脸。 万佳云点头。 “你学了多久?” “小学二年级开始到……”万佳云想了想,“初三。” 算是初三吧。后来学业紧张,就没有再去上课了。 顾星华咧嘴一笑,“那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你到底说不说,别一看见美女就忙着搭讪好不好。”路为心一把拉过万佳云。 “你个弹琵琶的急什么?”顾星华冲着路为心翻了个白眼,看回万佳云,模仿着电视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发音道:“恭喜你,万佳云同学,你已经取得资格报贵校最好的社团——警乐团。” 啥?警乐团?警乐团是干什么的? 众人正在疑问中,不远处的大树旁,一个黑影忽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这里是学校西面,墙里头就是学校,旁边没什么商铺,相对僻静。 大家几乎是同时看见了那道影子,心里都“咯噔”一下。 什么情况? 大晚上的,不会是贼吧……搞到警校来了? 等到墙上又接连跃下第二个、第三个黑影时,这群看呆了的新生互相看看,眼神终于达成共识:这哪是贼,这他妈是高年级的师兄在翻墙出校啊。 万佳云以前总听说别人“翻墙出校”的光辉事迹,这还是头一回真正看见。 几秒钟的时间,墙上先后跳下了4个人。他们身手矫健,落地时动作幅度很小,一看就是老手。只有最后一个下来时不知道踩了什么,压着声音叫了一句“卧槽”。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把这头的人惊了一下。大一生们就这么停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装作没看见还是继续往前走。 隔着黯淡的夜色,四个翻墙而出的人很怡然地拍着身上的灰,间或朝这边看过来,像是也发现了这群大一小嫩鸡。 天黑,万佳云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只能分辨出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学校里的黑色作训服,其中有一个还是警便混穿,上身是黑色作训短袖,下身是一条松垮的短裤。那人跟同伴说了两句话后便朝着这头看来。 紧接着,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一道声音。 “顾星华!” 顾星华被叫得一愣,眯着眼仔细看过去。 几个同学小声问他,“认识你?” 顾星华没出声,皱着眉头往那边看着,像是在仔细辨认。 那头的几个人静等了两秒,见顾星华没有动静,远远地冲他招了下手,厉声道,“过来!” 这一声叫喊短促有力,带着一股不容抗逆的气势,一群新生被吓得一抖。 众人还在费解之际,只听顾星华暗暗说了一句“我靠”,便屁颠颠地小跑了过去。 远远地,万佳云看着他跑到那四个人面前,站定后,怂怂地朝人家敬了个礼。 第2章 2 夜色朦胧,那几个人和顾星华站到了树旁。 黑黢黢的树影下,警便混穿的男生将一只手搭在顾星华肩上,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顾星华看起来很乖巧,一个劲地点头。 顾星华已经算是高个子了,那男生比他还要高出一点,举手投足间全是痞气。 正看得云里雾里,只见旁边人最后拍了下顾星华的脑袋,几个人穿过马路走了。 很快,顾星华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大家好奇地询问:“他们几个什么人?认识你们?” “是我们大三的师兄,以后你们就认识了。”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怕他们?”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刚刚的怂样,只觉得全班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不禁投来嫌弃的目光。 “什么怕不怕,说得多难听。我这是尊敬,你要是碰到师兄你不尊敬?” 顾星华摸摸鼻子,看看那几个人淡去的背影,又跟大伙嘱咐,“师兄们说了,今晚大家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谁要是搞事情让队长什么的知道了,不要怪他们没提醒。” 大家看不惯顾星华的狗腿样,齐齐“切”了一声。 * 小插曲结束后,众人加速回到学校。 8点不到,整栋宿舍楼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楼道里再次热闹起来。 几个女孩轮流在洗漱台边卸妆。万佳云洗脸的时候,旁边几个人不禁讨论起了今天班上的几个男生,觉得他们很有绅士风度,除了那个顾星华。 “我本来觉得那个顾星华还蛮不错的,谁知道那么怕师兄,你看他那个样子,简直了。”宿舍里的晶晶穿着条卡通睡裙,用两个大架子分别夹着两侧头发,形象可爱。 “干什么,你看上他啦?”路为心把床上的“豆腐块”小小翼翼地抱回柜子,又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来盖。 在警校,叠好的被子都是宝贝,军训的时候大家没少因为叠被子不合格而挨骂。现在大家有经验了,都固定用一床叠好的用于在白天装样子,晚上再原封不动收起来。 “我看上他?我都要吐了……”晶晶扶着墙作出呕吐状。 洗漱好的万佳云笑着把位置让给晶晶,去阳台晾起毛巾,也学着路为心替换好睡觉盖的被子,然后第一个上了床。 女孩们还在下面叽叽喳喳,万佳云把脸贴着床上的栏杆,一边玩手机一边听她们谈论。 晶晶洗完脸后说:“我看顾星华对我们万云云同学很有好感,你们没有发现吗?” “晶晶,你又在乱说。”万佳云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再继续拿她开玩笑,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那几个翻墙的师兄身上,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翻墙出去干什么。 叽里咕噜一阵后,女孩们发现万佳云好久都没插话,于是问她的意见。结果叫了两声没人应,睡在对床的人才发现,万佳云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路为心不相信地下床伸长脖子看,只见万佳云侧躺在床上,睡熟的脸歪靠着铁栏杆,睫毛一动不动。 “我的天,这样也能睡着。”路为心压着声音感慨。 女孩们轻声道:“我就没见过睡眠比她还规律的。” 306宿舍是个特别和谐的宿舍,全宿舍人最照顾的就是万佳云。 万佳云长相干净,待人接物有礼貌,是个第一眼就很人讨喜的女孩。 接触久了,大家发现万佳云跟别人的节奏有些不一样,常常反应慢半拍。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生活规律,当大家都因为学校10点半熄灯而感到痛苦时,万佳云差不多每天10点时就已经进入梦乡,无论此时宿舍里的动静有多大、灯开得有多亮。 * 这一晚,万佳云原本也在听大家聊天。 睡神光临前她正在听她们聊到那几个翻墙的师兄,听她们说到大二、大三的师兄师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和平时一样,第二天一早她是全宿舍第一个醒的。 虽说今天是周末,依然放假,但一早大家还是得迅速洗漱、整理内务,下楼集队出早操。 校园小道上,一个个蓝色的方正队伍正往前走着,操场上却传来了响亮的口号声。 “刻苦训练,自律自强!” “勇往直前,不懈追求!” 大家纷纷循着声音望去。 天气晴好,蓝天下的操场空旷干净。四个男生正在跑圈,他们排成一列,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身上的淡蓝色制式衬衫全部湿成了深蓝色,脚下穿的还是黑色制式皮鞋。 穿皮鞋跑步……类似这样莫名其妙的跑步场景在学校里见怪不怪,显然是被罚跑。 眼尖的路为心戳戳万佳云胳膊,“佳云你看他们,像不像昨天那几个?” 万佳云后知后觉地盯着那四个移动的人影仔细分辨,发现确实有点像。 又是他们……这么巧啊…… 清晨阳光下,跑在最前头的男生个子最高,标准的板寸头,肤色偏棕,身材欣长匀称。跑着跑着他忽然脱掉衬衫,把汗湿的衣服窝成一团抓在手里,扯开嗓子继续大喊口号。 “爱祖国、爱人民!勇往直前,不懈追求!” 后面三个人也跟着他学起来,纷纷脱掉衣服大喊口号。 奔放的场面把新生班级都看呆了,大伙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跟着兴奋了起来,可刚发出骚动声,带队区队长的目光已经瞪过来。 “陈翼然!!!”操场那头瞬间炸起一道暴躁的吼声。 那声音直直穿透过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循声望去,这才看到一个队长模样的中年人一直背着手站在场外。 只见相隔着半个操场,他快步朝那几个男生走去,脚下每一步仿佛都在燃着愤怒之焰。 跑到了操场对面的半裸男生们听到叫喊,断断续续地停下来,懒懒散散站着,用手里的衬衫擦着脸上、身上的汗。 * 高年级的队长要训人了。 真是太刺激了! 为了给人家留出空间,大一的队长调转方向,把队伍带去了教学楼方向。可怜一帮想看好戏的大一生们还没看到精彩部分就被迫远离了操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很快就辗转得知,那天早晨操场上被罚跑的男生是他们刑侦专业的嫡系师兄。 这四个人都是校散打队主力队员,是学校里最不服管教的几个学生,以陈翼然为首,对上爱挑衅老师和纪律,对下爱戏弄师弟师妹,整个是一混不吝,关于他在学校的各类传奇故事据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大四生要专心忙考试,这学期陈翼然升大三,被选为散打队副队长,更是收获一票迷弟迷妹。 这其中就包括一心一意想进散打队的顾星华。 至于那天一早被罚跑步,没错,正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前一晚为庆祝陈翼然升任副队长,一起翻墙去网吧打游戏。不幸的是,他们翻出去的时候被师弟师妹发现,翻回来的时候是被班主任逮到。班主任那晚是直接候在墙下等着他们的。 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些师兄的八卦时,万佳云只是一听而过,没有过多把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 * 周末过后,学校各个社团的招新工作正式开始了。 中午,各式各样的展台占据了食堂门口位置,在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警校里,这样凌乱而生动的场面万佳云还是第一次见。 中午吃完饭,万佳云和宿舍里头的几个女生一连咨询了好几个社团,拿了一堆宣传单。师兄师姐们各个口若悬河,把每个团队都吹上了天,大家一时都拿不定主意到底要选哪些。 万佳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上大学的感觉,自由而多彩。 四个女生正围在树下叽叽喳喳讨论着,被太阳晒得微微出汗。有人轻拍了一下万佳云的肩膀。 “同学,你好。” 万佳云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手臂上带着红袖章。 这是督察队队员的标志。 万佳云赶紧转过身站好,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旁边的几个女孩见状也吓了一跳,拿好乱七八糟的资料,纷纷调整自己的站姿。 万佳云恭谨地说:“学姐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生高高瘦瘦,脸孔有点长,严肃地打量了万佳云一遍,目光回到她脸上:“按学生手册规定,学生应按规定着装,并保持警容严整。” 万佳云点点头。 看看自己,又看看路为佳她们,她们穿的都是制服,没错啊。 女生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制式警服时,要严格按照规定佩戴警衔标志、领带、领花、胸徽号牌、校微、臂章等” 她停了停,“同学,你的校徽呢?” 校徽? 万佳云往自己左胸低头一看,她的校徽呢?? 不等她有所回答,女生说:“同学,请告诉我一下你的警号是多少。”边问着边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目光往万佳云胸口瞄。 路为心反应极快地用手帮万佳云遮挡住胸前的警号,软软地求情道:“学姐,我们出门前都检查好了的,一定是在路上掉了,你通融下好不好……” “通融?这位同学,希望你能配合督察队的工作,把手拿开。” 路为心的手没有动。 万佳云脸上讪讪的,不想路为心也被连累,拨开她的手,露出自己的警号。 面前的人正要抄下她的警号,背后却传来了一道懒懒的声音。 “干什么呢彭丽娟,大中午的又开张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生朝她们走了过来。 巧的是,这两个人万佳云她们并不陌生,正是之前又爬墙又被罚跑的传奇人物。只不过,她们认识他们,他们并不认识她们。 彭丽娟一回头,看见两张熟悉的痞子脸,没有露出什么好表情。 开腔的叫杨园,他笑着对身旁人说:“你看我们娟娟,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刚开学就来折磨人家小学妹了。” “你说什么呢杨园,给你注意下你的措辞。” “我好怕啊,我等会儿就去找钱勇说理。” 一听到“钱勇”这名字,彭丽娟的脸忽地红了,想骂的话没有骂出来,气势很弱地回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两个男生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顺带扫了眼一直面前的小女生们。 万佳云她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略尴尬地在一旁等着。 顿了顿,杨园拍了下彭娟的肩膀,“走吧,别在这干站着,让然哥今天请我们喝奶茶。” 彭丽娟说:“你们玩你们的,我这边还有事。” “什么事?” 陈翼然这才淡淡开口,看看她,又再次看看面前的几个女孩。 彭丽娟经他们一闹,威信丧失大半,但还是坚持要给万佳云下单:“她没带校徽,按规定要开个单子。” “你哪个专业的?”陈翼然问万佳云。 万佳云迟疑了下,“刑侦。” 一旁的杨园笑了,“哦,原来是小师妹,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这给我添乱了,”彭丽娟一本正经地端起本子,盯着万佳云胸牌,记下她的警号,“327……” 号码还没抄完,万佳云的面前伸来了一只手。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男生也看着她,摊开在她面前的粗糙掌心里放着一只蓝色校徽。 所有人都看向了陈翼然。 这校徽是他直接从自己胸前摘下的。 万佳云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 陈翼然无所谓地笑了下,“借你了。” 第3章 3 万佳云头皮麻麻的,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傻愣着没有动。 “陈翼然!”一旁的彭丽娟朝他厉害地瞪起眼。 陈翼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对着万佳云说:“拿着啊。” 万佳云直直看着他,还是没动。 路为心知道她那慢半拍的毛病在这关键时刻又犯了,赶忙帮着接过校徽,顺带嘴甜地说,“谢谢师兄。” 万佳云这才跟着说了句“谢谢”。 一旁的杨园笑起来,好似女孩们是在谢他,声调懒散地说,“不谢……保护师妹和除暴安良都是我们安大的光荣传统。” 几个大一女孩刚刚就发现他很有趣,这会儿差点就被逗笑了,碍于彭丽娟站在旁边,又不敢笑。 眼看事情解决了,两个男生准备离开。临走杨园还不忘对小师妹们道别:“走了,有缘再见……” 彭丽娟气不过地叫住他们:“陈翼然,你不带校徽,我照样记你!” 陈翼然笑了笑,径直从她身旁走过。杨园则懒洋洋地和她挥手拜拜,留下一句:“娟娟,你少帮督察队做缺德事。” “你们站住!”彭丽娟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叫唤道:“你们给我等着!” 正值饭点,阳光灿烂,食堂门口人头攒动,两个高大的蓝色背影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 人走后,彭丽娟转过脸,再次把关注点放回眼前。 手心微微出汗。万佳云握着路为心递来的那枚校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彭丽娟看着女孩白皙的脸,语气不屑地说,“呵,不要以为有人给你们撑腰,他们两个可不是什么好人。” 万佳云没说话,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慢扫着。 过了两秒,彭丽娟实在挑不出茬,说,“行了,走吧,下次再犯不要怪我不客气。” 万佳云终于舒了口气,“谢谢学姐!” “等等!”几个女孩正要出发,彭丽娟又把她们叫住。 万佳云停住,以为她又改变主意了。 “开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吗?”彭丽娟双眸低垂,挑剔地看着面前的万佳云:“我们学校不允许叫学长学姐,只能叫师兄师姐,我看你刚才叫师兄怎么叫得挺顺的?” 万佳云抿起唇,看着她的目光清澈安静。 停了停,万佳云有些认真地说:“我没叫他们师兄。” 刚刚从头到尾,她明明就没叫过他们一声“师兄”。 一旁的路为心知道万佳云的脑回路总是跟别人不同,怕她又把面前这母老虎惹怒,赶忙拉拉她胳膊,乖乖地对彭丽娟说:“我们知道了,师姐,下次不会了!再见!” 说完不等彭丽娟反应过来,几个女孩已经把万佳云拽跑了。 * 当天中午,四个女生气愤地回到宿舍,忍不住将那个趾高气昂的彭丽娟吐槽一通,完了又想到那个拔刀相助的陈翼然,简直心动地想尖叫。 女孩们的情绪一来一回,比海浪起伏得还大。 路为心靠在书桌旁,拿起万佳云放下的那枚校徽仔细端详,花痴地说,“真是太帅了,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生,长得帅,行为帅,连在操场被罚跑也那么帅……” 路为心眉眼细细的,表情认真起来时有种莫名的喜感,原本还有些不开心的万佳云看着看着,忽地就笑了,笑容清甜。 “你开心了哦,不难过啦,被英雄救美哎,”路为心看着恢复了过来的万佳云,忽然眨眨眼,“我跟你说,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你得找个机会把这个校徽还给那个陈翼然,他说不定就是故意想你再还给她,你要是没下文就真是浪费了这个美丽的邂逅。” 几个女生纷纷起哄:“对啊,那两个师兄绝对有问题的,特别是那个陈翼然,为什么自己被罚也不怕,非要来帮你的忙。这绝对是图谋不轨!” 大家当即展开各种偶像剧式的联想,提议出各种还校徽的方案。万佳云虽然听着直拧眉摇头,可一上午的坏心情却好像在这插科打诨中远去了,到最后甚至都不觉得害羞了,反而跟着大家一起傻乐傻笑。 *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万佳云差点被督察队抓到这件事很快在班上男生里也传开了。 这天中午,最后一节课下,全班冲向食堂吃饭。几个女孩刚打好菜坐下,远远就见顾星华端个饭盆走来,不害臊地要和她们一起吃饭。 顾星华一屁股坐到万佳云边上,看向她的餐盘,“你菜打得怎么这么少?” 坐在对面的晶晶瞥他一眼:“你坐得靠佳云那么近干嘛,也不怕督察队抓你。” “抓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抓我。”顾星华兀自说着,一双大眼睛转得滴溜溜的,问万佳云,“我听说你前两天在食堂门口碰到督察队,是大三师兄帮忙的?” 万佳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万佳云觉得有点丢脸。 顾星华说:“咱们班是什么专业出身,我自然有我知道的渠道,我是想提醒你们,他们大三那帮子不是什么好人,”左右看看,他放低声音,“出了名的喜欢逗女生,你们当心点,不要被看上了,到时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路为心嫌弃地斜眼看他,“上次是谁说对师兄要尊敬的,这会儿背后来说人家坏话?你缺德不缺德!别处吃饭去,看着就倒胃口。” “咦……”顾星华鬼头鬼脑地左右看看,声音低得都快成哑音了:“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我图什么,还不是怕你们吃亏,一个班就你们4个女生……” 几个女孩憋住笑,又冲他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顾星华皱眉,朝她们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定在万佳云脸上:“她们不听我的算了,万佳云你最单纯,你听进去就行了啊。她们几个的死活我是不打算管了。” 说完,顾星华端着盘子站起来,最后看一眼怼他最凶的路为心,去往别处吃饭了。 路以心冲着他的后脑勺干瞪了一眼,对万佳云说:“看他那个猥琐样子就不怀好意……” 这边万佳云还没来得及说话,路为心却像是看见了什么,目光忽地定住了。几个女孩下意识地跟着探头看去。 一食堂是学校最大的食堂,菜式多、选择多,门口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中,几个男生走了进来。 即便混在一堆藏蓝色制服里,这几个人的挺硕身形依然出众。他们进来后没有选窗口排队,只是停在那说说笑笑,很快,一个女生朝他们走了过去。 尽管是短发,女孩子笑盈盈的面孔却有着警校女生少有的甜美明媚,隔着远远的也能看到她眼睛里满溢的甜意。女孩一直靠着其中一个男生站着,没有肢体接触,但从身体的距离和言谈间的表情来看,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普通关系。 食堂内空气嘈杂,埋头吃着饭的学生频频朝他们侧目。 稍稍有点眼力劲的都知道,这几个就是校散打队的主力队员。正和漂亮女生成对站着的就是新任副队长陈翼然,他五官线条清晰明朗,脖颈舒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挺拔。 中途,女生把自己滑到的手机页面给他看,他边跟身边人聊天边接过来,女生凑近,笑着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也皱着眉毛笑了下,很快又把手机还给她。 几男一女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站着聊了会儿,最后并没有找位子坐下来,而是一起走了,像是打算换个地方。 这头,306宿舍的三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又齐齐看向万佳云。 想象中的那场“美丽邂逅”忽然间碎得七零八落了。 没戏了。 最后,只有路为心气愤地总结了一句:“有女朋友还做那种英雄救美的事,无聊。我男朋友以后要是这样,我就把他的头扭断!”说完狠狠把筷子插进土豆。 万佳云憋着笑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好了,这下她终于可以从“英雄救美”的八卦里脱身了。 * 总体来说,万佳云非常喜欢自己的三个室友,她们虽然有点小八卦,喜欢小幻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非常照顾她。 新学期开学后,万佳云很认真地把所有课程都体验了一遍。 大一都是些基础课,各个专业的课程都差不多。万佳云感觉除了一些体能课要努力练习外,文化课都很简单。 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体能提升计划,首先从每晚夜跑一小时开始。 路为心几个都劝万佳云不要折磨自己,学校里的教官对女生很爱护,不会在体能上过于苛刻。可万佳云偏偏是个一根筋,决定了的事就不改变,她每晚都独自出门,直到跑得满头大汗才回来。 这晚,万佳云在操场跑到一半的时候,方静忽然打来电话,在大西洋彼岸询问女儿的学习近况。 万佳云只得停下,边擦汗边跟方静聊天。 “怎么这么喘?叮叮,你在干什么呢?”电话里,方静声线温柔。 万佳云:“我在跑步,妈,你怎么现在打电话来了?”这不是她们的固定通话时间。 “想你了呀,想听听我宝贝女儿的声音。” 夜色深深,万佳云心里软软的,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沿着被路灯照亮的校园小道慢慢走。 方静询问了万佳云这两天的校园生活,又问到她之前和自己提起的报社团的事。万佳云和她在电话里说过的点点滴滴,方静全部记在心上。 “所以你还是报了警乐团是吗?” 万佳云“嗯”了一声,“妈,我正好有事找你,能帮我把琴寄过来吗?面试的时候我想拉自己的琴。” “好,我来想办法,你哪天面试?” “13号,下周。” “ok,我找人帮你送到学校。” 晚风轻轻吹来,伴着植物的清新气息,吹开女孩被汗打湿的短刘海。万佳云挂完电话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操场,走到了教学楼旁的僻静处。 身上黏黏的,都是热汗。 时间不早了,万佳云做了两个放松的动作,准备回头往宿舍走。 就在这时,前方拐角处传来了男女生的说话声。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人在哭。 “先别哭行不行,你有事讲事……” 安静的夜色下,低沉的男声了带着一丝不耐烦,经他这么一刺激,女孩的抽泣声反而更大了。 第4章 4 万佳云尴尬地站在原地,没有再发出动静。 “我就问你,那你之前约我看电影是什么意思?”女孩声音细细的,因为哭泣让人有种心疼的感觉。 沉默。 “你说句话行不行,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沉默。 两三秒后,女孩的哭声又大了。 “没什么意思,”男生终于再度开口,语气故作轻松,“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 “嗯。” 女孩像是再也无法克制情绪,提高音量,“那你上次逃课帮我去图书馆借书,这也是为普通朋友做的事?” 校园的上空星光满天,一头汗的万佳云抿抿唇,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在这呆下去了。 刚想轻轻离开,却传来男生冷漠的声音。 “不是为了帮你借书才逃课,是为了逃课才去帮你借书。” 万佳云:“……” 像是用完了最后的耐心,陈翼然看了眼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一心想着快结束这场闹剧。 女孩哭得泪眼朦胧,听到这话还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他,满脸愤怒。 别人都说他是个对待女孩没长性的人,起初她还不信,这下才知道谣言不假。 陈翼然到底还有点良心,避开这道指责的目光,沉默地看了会儿旁边的黑色空气,想到了另一番说辞,“你看……学校本来就不给谈恋爱,大家都好好学习吧。” “混蛋,你滚!”女孩终于边哭边骂,伤心坏了。 * 什么嘛…… 万佳云忍不住往那头瞄了眼。 不怪女生哭得这么伤心,这个男生真是前所未有的坏,坏到她都想看看他长成什么样。 万佳云忽然想起来什么,一看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去集队了。 然而就在她还在看表的时候,一道人影从拐角处大步走出来,直接和她撞了个正着。 没想到这里还躲着一位,刚刚脱身的陈翼然顿住步子,神色诧异地拧起眉。 女生个子不算高,矮他一个头,像是同样被惊了一下,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目光短暂相触,万佳云秉着呼吸转过脸,装作一副纯路过的样子,一边抬手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往旁边走去。 她的速度不快不慢,显得不慌不忙。 站在原地的陈翼然追望了一眼,只见女孩漆黑的短发在晚风里一飘一扬,瘦弱的身影很快便融进了夜色。 拐角处的哭声再次传来,陈翼然没再多想什么,加快了步伐。 …… 晚风一路凉爽,万佳云跑回宿舍的时候却全身火热,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宿舍内的三个女孩正在看书、玩手机,看着万佳云满头大汗跑回来的样子,忍不住纷纷问她:“佳云,你参加比赛去了?跑得这么认真?” 万佳云站在自己的书桌旁倒水喝,一杯凉水下去,脸颊还是热的。 路为心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灌水,忍不住笑道:“你是老黄牛啊,喝这么多水。” 万佳云就这么一连喝了三杯水才停下来。 终于冷静了点。 几个人调侃了她几句后,路为心一看时间,大叫一声,“我靠,都9点了,快点换衣服,又要下楼集队了。”女孩们一同发出扫兴的叹气声。 开学以来,他们专业每晚9点都要雷打不动地在广场集队,迟到者都要受罚。 集队,警校永恒的主题。 路为心边换装边对万佳云说:“都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大的劲头,晚上还一个人出去夜跑。” 万佳云也快速换着衣服,“我也不想,但我的体能太差了。” 路为心说:“不过你确实太差,都不知道你当时怎么考进来的。” 万佳云没有回答,倒是扣着衬衫扣的晶晶说,“我看,女孩子就不该来上警校,像我们这种都是脑子进了水的。” 四个女孩匆匆换好衣服冲下楼,踏着月色来到指定集合的小广场集合。 此时广场上站满了乌泱泱的学生,人齐后大家便自觉开始排队,边聊天边等待队长的到来。9点差5分的时候,角落的昏黄路灯下终于出现了队长笔挺的身影,与此同时,大家的声音小了下去。 永远板着一张脸的队长看着每个班自动排好队后,在9点钟的时候抬起手看了一眼表,让各区队长点名报班。 小小的广场顿时依次响起嘹亮清晰的点名声。 万佳云站在队伍的末端,看着区队长从班级出列后走到队长身前敬礼,扯着嗓子朗声道:“公安刑侦二区队,应到44人,实到44人,报告完毕!” 正式开学后,这些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们已渐渐角色,快速地适应了警校生活。 各班区队长一一上前报告,一道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令这寂静的夜充满了蓬勃朝气。 穿着一身学警制服的万佳云笔挺挺地站着,大脑渐渐空荡荡一片。望着亮在广场中央的那盏老旧路灯,望着那不足以照亮黑夜的昏黄光晕,她的心中泛起潮湿,纯净的眼眸中透出一抹不寻常的坚毅。 我会努力的。 万佳云在心底轻声说。 …… 与普通大学相比,警校最不同的是有体能课、射击课、警务训练课等课程,这些对于所有大一新生都是新鲜的体验。 安大内有一栋建筑十分特别,名为“警务训练馆”,里面有靶场、机房、指挥中心,最神秘的是一楼的训练馆,平时都关着,只能从玻璃门里往里窥视一二。师兄师姐们早就剧透过,那里面是警务战术训练场地,是为各专业实战训练准备的仿真环境,有许多模拟场景,非常有趣。 这天上午,刑侦二区队的新生终于迎来了开学后的第一节警务训练课。 大家早早就在期待,等拍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口号来到一楼后,老师早已在那儿等候。第一节课的主要任务是参观熟悉,听老师讲解。 “哎,你看这个,是个冷饮店……”路为心不时让万佳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怪大伙觉得新奇,训练馆一层真的很有意思,里面光线明亮、商铺林立,有花园、有车站、有道路,完全是个仿真的小世界,万佳云看得目不暇接,觉得特别像电影中的画面。 “你们大一的时候最关键是做好战术基础训练,等到大二再进行团队协同战术技巧训练,还有建筑物搜索,”慈眉善目的中年老师带领着大家往前走,“以及cqb、cqc、近身战术训练,慢慢都要掌握。我们刑侦警察是最一线的,将来一定要学会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应对多变的情况,学会用一种合法的方式行使自己的职权……” 老师带着点口音,声音含含糊糊地,大家的注意力早已被眼前的花花世界吸引,听得云里雾里,叽叽喳喳讨论着。 “这位大眼睛男生,你重复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一路都温吞吞的老师忽然指着队伍一角,笑眯眯地说。 顾星华正跟人说话说得眉飞色舞,整个人都瞬间僵化。 “听我说啊,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将来在关键时刻都是能帮你们保命的。” 噪音小下来,大家都不再躁动。 简单地参观了一圈后,老师把大家带到一处空旷的场地,让两个同学去器材室拿□□,让大家感受一下。 一听要拿枪,所有人又兴奋了起来。 枪啊。万佳云左右看着周围的模拟街道,眼中亮光闪闪,心中有隐隐的期待。 过了五分钟,两个拿枪的同学抱着几个黑盒子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列队伍,手里同样抱着几个黑盒子。 万佳云的目光定在了队伍打头的那个人身上。 经过那一晚,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彻底跌落到谷底。 陈翼然脊背挺拔,面孔干净,头发剃得短短的,统一的黑色作训服穿在他身上极为合身,潇洒痞气。因为刚刚上的是战术训练课,他们所穿的外套外还有背心,上面印着粗体的白色英文,很有香港电影里警察的劲酷派头。 大伙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 面前的老师看起来和这一对人很是熟悉,在他们站定敬礼后,眼睛一亮,笑着问道,“你们几个怎么过来了?” 男生们放下枪盒。 “马老师说他们两个拿不了,让我们帮个忙。” “你们今天在这边上课?” “这不,刚结束就被叫来抓差。”陈翼然看起来跟这老师关系不错,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拘谨。 老师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不客气地说:“来来来,正好,教师弟师妹们拿枪。” “不是吧,刘老师……”陈翼然懒散地笑了下。 “什么不是,你们这些师兄现在是怎么当的,”老师又看看面前的小嫩鸡说,“还不快点跟师哥们问好。” 小嫩鸡们立即齐齐敬礼,朗声道:“师哥好!” 警校是个层级分明的地方。在这里,低年级生不允许学影视剧里的潮流叫高年级生“学姐学长”,只准叫最传统的“师哥师姐”,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为的就是增进彼此间感情。 将来大家毕业后散作满天星,天南海北,一声“师哥”很有可能会为工作带来意想不到的方便,这都是老经验。 这届新生共有四个刑侦班,陈翼然跟其中不少男生都已经打过照面,面前的队伍里也有不少熟面孔。 目光匆匆扫过,他发现,这里面还有一张面孔似乎也有点熟…… 比绝大多数男生都矮大半个头的万佳云站得像一棵树。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眉头轻轻蹙着,握在手中的□□沿着手臂垂在身侧。 陈翼然看着看着,忽地笑了下。 第5章 5 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有些面熟,陈翼然却想不起来跟她有过什么交集,只觉得这女孩脸上的认真劲有些滑稽。 今年的4个刑侦班新生一共只有19个女孩,这是男生们在军训时就统计出来的数据。 开学以来一直忙着散打队的事,陈翼然还没来得及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新鲜面孔。 就比如眼前这一个,皮肤白、眼睛大,光看脸的话感觉年龄很小,有点漂亮。 队伍重新站好后,陈翼然站在自己的队伍前,被大一生们三面围绕着,双手背在身后,架势十足。 站在圈外的老师指示道:“你们开始吧,第一节课重在体验,先教他们持枪基础动作。” 陈翼然点点头。 朝大家看了看,他忽然一改之前的散漫,立定站好,动作干净地向队伍敬了一个礼,英气逼人地下令。 “报数!” 得到指令的大一生们迅速报数,同时微调队伍。 站在队尾的万佳云朝右边的晶晶看齐,脚下微微调整位置,手中紧握枪支。 整个过程训练有素。 报数完毕后,陈翼然向前走出两步,自腰间的警用腰带上拔出枪,举在半空向大家展示。 “这是一把仿真的95式警用转轮□□,专职警用枪械。全枪的重量为840g,容弹量六发,有效射程为50米。你们可以先看一看自己手中的枪,了解一下它的结构。” 所有人安静地低下头观察。 纯黑色的枪托、枪管,中间凸起弹巢,枪支结构简单,质感沉沉。尽管造型老派复古,年轻的警校生们还是感受到了来自武器的天然威慑力。 陈翼然走到队伍前,“很快你们就会有实弹射击课,到时可以再好好体验。今天我们先进行战术训练中一项最基础的内容——持枪练习。” 所谓持枪练习就是掌握最基础的持枪动作。为了让大家掌握动作要领,他边讲解边示范。 身后的大三生和陈翼然默契十足,一队人同步拔枪、持枪、瞄准,动作统一而帅气,新生们看得心潮澎湃。 “好帅啊……”站在万佳云身旁的晶晶忍不住发出花痴般的赞叹。 立即有男生小声说:“你们几个女的矜持着点,别给我们班丢人啊。” “滚!”几个女生齐声斥道。 动作要领讲完后,大家自由体会要领。空旷的训练馆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万佳云刚刚看得很仔细,可真正做起来后,她发现做得并不顺畅。几个女生互相学习交流着,路为心忽然噗嗤一笑,“佳云,你动作好难看啊……” 有这么难看吗? 万佳云知道自己在肢体的协调能力上一直有点欠缺,小时候方静想培养她跳舞也没培养成功。但她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举枪也做不好? 重新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动作要领,万佳云自喊口号,再次摸索着练习。 “高姿持枪!” “低姿戒备!” …… 闲下来的陈翼然正在一旁跟同伴说笑,余光里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有所感地转过脸,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枪口的后面,女孩面孔稚嫩,眼眸清澈,一头短发比金属枪管还要黑亮。 他一共就教了两个姿势,一个枪口朝上,一个枪口朝下,怎么被她做出来就变成直直朝着人了? 蠢得可以。陈翼然笑了下。 他身旁边的几个兄弟看他走神,也顺着一同看过去。 正在认真练习万佳云忽然发现那头的几个师哥都在看自己,还笑,她当即有点不好意思。收起枪,她转过脸和路为心她们说话。 站在陈翼然身旁的杨园碰碰他胳膊,又冲着女孩的侧影抬抬下巴,“哎,是那天的校徽妹。” “嗯?”陈翼然扬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校徽啊,你不记得了,被彭丽娟抓的那个。” 这么一提醒,陈翼然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看,极轻地皱了一下眉,随即,眼中露出笑意。 难怪呢,就说看着面熟…… 杨园说:“眼睛大大的,挺可爱的。” * 大家还在练习中,半空里忽然响起拍掌声。 陈翼然拍拍掌,让大家停止讨论,重新站队。他要纠正个别同学的错误动作。 大家这时才发现,老师不知道跑去哪了,就这样把场子扔给了这帮大三老油条。没了老师镇场,这些师哥们不正经了起来,像是换了一种人格。 只见陈翼然慢悠悠地从队伍这头晃到那头,途中点了几个男生出来单独练习。看到谁做的不标准,他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拍头、踹屁股,弄得大一小嫩鸡们都讪讪的,不敢吱声。 和陈翼然一起的那几个大三生靠在墙上看着,时不时露出点“同情的微笑”。 顾星华作为最熟悉这帮人的小跟班,被点出列时憋足了劲想表现,结果反用力过猛,把简简单单的动作弄得十分做作,那戏剧化的表情直接把全班逗得笑了起来。 连带着女生这边也没忍住,跟着一起哈哈乐。 结果,恰好“引火烧身”。 一道目光顺着笑声向四个女生扫来,伴着漫不经心的声音:“女同学们笑得很开心,看来一定掌握得很好了。” 一听这话,女孩们的笑凝住了。 最靠边的万佳云不自觉地垂下眼,抿起唇。 心想:还好我刚刚没笑。 心理活动还没做完呢,万佳云只感觉头上压下来一道阴影。 “就你吧。” * 所有目光都瞬间朝这个方向投来,大伙儿看着万佳云在停顿了一秒后,往前跨出一步出列,立正站好。 “是!”万佳云一本正经地答到。 在刑侦二区队,全班四个女生是重点保护对象。在这其中,万佳云更是大熊猫一样的存在。即便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可这个女孩可爱呆萌的形象已经成了男生宿舍里的固定话题之一。 陈翼然看了眼站立在面前的女孩,“准备好了吗?” 万佳云目视前方,“准备完毕。” 陈翼然点点头,“高姿持枪!” 左手打开枪套,右手迅速拔枪,右大臂紧夹身侧,万佳云抬起小臂,让枪口呈45°角。 45度、45度……她心里默念着,精确地调整了下角度。 都做对了吧…… 结果大家反都笑了,比前面所有人做时反应都要大。 视线前方是一个宽阔胸膛,万佳云抬起眼,看着男生看不出喜怒的脸。 陈翼然垂眸看着她,不说话。 万佳云窘迫地举着枪,全身绷紧着,不知道哪错了。 “手放哪呢?”陈翼然问。 他一改刚刚对师弟们的严厉姿态,声音和眼神都有些难得的温柔。 手放哪?手在举着枪啊…… 万佳云兴许是太紧张,反应了一秒才知道是自己左手出了问题,本应恢复立正站姿的左手此时还捂着枪套。 耳朵一红,万佳云赶紧将左手放回身侧。 一连串后知后觉的动作又引得全班人笑起来。 陈翼然看看她,“好了,回列吧。” 说完他便让大家再次自由练习,吸收要领。 就这样? 讨论声再次响起,全班男生边练习边在内心不平地愤慨:尼玛,男女生的待遇果真是天上地下啊。 * 这天下午,陈翼然他们没有为这群大一生上完整节课,老师回来后刚好大家的玩性也过了,得到师弟师妹们的“齐声感谢”后便功成身退。 出了训练馆,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难得一个没课的下午,也没有训练任务,还跟大一的玩了一通,大家心情都不错。 几个人刚想去网吧来一局,结果陈翼然接到散打队教练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现在他是副队,队里的事务都要带着管。 陈翼然二话不说就去了。 安大散打队队长唐海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以前是职业散打选手,早些年退役后就开始教学,后被挖来安大执教。 这些年,他在安大带出了许多学生,陈翼然就是其中一个。上大学前,陈翼然压根没接触过散打,顶多就是爱打架。经过两年来的刻苦训练,现在他帮这支队伍取得了不少成绩。 因为比赛成绩好,学校给散打队单独分了一间训练馆,一楼,两面都有大窗户。空空荡荡的馆内摆放着许多软垫和沙袋,中间还有个擂台。 陈翼然到的时候唐海峰正一个人在里头打扫卫生,他浑身上下只套着条反光面料的红裤衩,一身肌肉汗淋淋的,一看就是刚刚练过。 “搞什么□□诱惑……” 听到背后的懒声懒调,唐海峰边回头边朝他扔去手里的抹布,陈翼然一把接住。 “快帮忙。” “靠,急着叫我来就是打扫卫生?” 嘴上这么说,陈翼然还是懒洋洋地脱掉外套,单穿着里面的黑色t恤,擦起面前的小木桌。 这些年,唐海峰基本把这个训练馆当成了自己家,一闲下来就打扫卫生,见不得一点不干净。每每训练结束,所有人都要打扫完才准走。 “今年招新的事你忙得怎么样了?”唐海峰在一旁坐下,翻看着训练记录。 “一直在弄,我让小冉写了个招新启事,回头你看看吧,可以我再往外贴。” “加快点,新人来了赶紧练起来,今年还要打联赛。” “知道。” 陈翼然这两天确实一直在忙这个事。 “对了,我们今年再招两个女的。” 陈翼然停下来,看向他。 “怎么,你有意见?” 陈翼然感觉莫名其妙,“招女的干什么?” 现在全散打队只有一个女生,就是督察队的彭丽娟。以前不是没有过其他女生,但队里训练量太大,女孩子三分钟热度后都坚持不下来。 “让你招你就招,这次招进来不能像以前那个强度,把人都吓跑了。我们现在女子这一块的成绩太少,要慢慢把这块做起来。” “你这就是强我所难。我连对象都还没找到,到哪去给你找女队员?” 正准备喝水的唐海峰朝他瞥过来,作势要把手上的茶缸往他身上砸。 陈翼然条件反射地避了一下,嘘声应付:“行行行……女的女的,肯定给你招两个。” 第6章 6 306宿舍的几个女孩发现,万佳云看着柔柔弱弱,却始终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要求。大一课程繁重、规矩多,大家闲来都是能偷懒就偷懒,只有她,每节课听得认认真真,活像高中时的拼命学生。 再一回想,刚入校军训时大家几乎每天都哭天喊地,只有体能最差的万佳云一声没吭。 这个从浙江来的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跟别人不一样。看着蠢蠢的,却又总带着点让人说不上来的神秘感。 你说,也许这是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格外珍爱学习呢?可人家家里当初送她入学时开的是保时捷,再细心观察一下她的衣物、日常用品,无一不是名牌。低调的奢华。 也许这就是大家格外喜爱她的原因——明明是个小公主,非但没公主病,还不觉得自己是公主。这就很讨喜了呀。 这不,大晚上的又一个人出去跑步了。 万佳云是来到警校后才知道,跑步除了100米、400米、800米外,还有按公里、按小时跑的算法。老师平时罚人不是说,某某某,你去操场跑几圈,而是直接说,你下去跑多少公里。 今晚月明星稀,万佳云跑得一头热汗,边喘着边给自己打气。 以前太少运动了,等她把一年跑下来,一定不会比别人差。 操场能看见远处教学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跑道上除了万佳云还有一些其他学生,有人在夜跑,有人在散步,今晚一个女生也没有。 一圈圈跑过这些人身边,万佳云慢慢跑着,时不时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汗珠。 同一时刻,不远处的看台上,几个男生站得站、坐得坐,没正型地喝着饮料说说笑笑。 今晚的晚训刚刚结束,所有人的头颈都是湿的,身上的警用黑t恤也被汗打得湿透。 眼看几个小年轻又要脱衣服,唐海峰皱起眉,一掌拍到始作俑者的陈翼然身上。 这一掌不轻不重,男孩坚硬的脊背被拍得一声闷响。 陈翼然没好气地看向唐海峰,眉心深皱。 “说过多少次了,在室外不要动不动脱衣服,再不管你们还不把裤子也脱了。给人家女生看见了像什么样子,还有谁敢进我们队?”唐海峰义正言辞。 “这里哪有女生啊?”几个人脱衣服都习惯了,嚷嚷着抗议。衣服不能脱,只能拎下摆擦汗。 “没有也不准,一个个死不悔改……”唐海峰自己也热得不行,拎着衣领扇着风,被这些狼崽子气得看操场。 看着看着,唐海峰下巴一努,“那个……那个不就是个女生?” 零星跑着几个人的操场上,影影绰绰间,确实有个瘦弱的影子在吭哧吭哧跑着步,虽然离得远,但男女还是能分辨出来。 本就闲得无聊,几个男生的目光便定在了那个身影上,等着她慢慢跑过来,想看个清楚、辨个究竟。 等到女孩跑着跑着绕过看台前,那速度和身姿,一群体能狂魔愣是看乐了,感觉像是一只刚会飞的小鸽子从眼前飞了过去。跑得跟闹着玩一样。 呦。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翼然这回反把人给认出来了。 不知道这女孩叫什么,只知道这是他借过校徽的嫡系小师妹。 笑了笑,他看着她跑向操场那头。 一圈男生继续说说笑笑。闲暇间,大家都开始忍不住往操场那头瞄。光线不好,却也不妨碍欣赏女孩子的脸。 唐海峰像是得了提醒,看向陈翼然,“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 唐海峰眉毛挑起来,“你说什么事,今年的招新怎么说了?” 陈翼然反手抓了抓脖子,语气不怎么耐烦地,“知道,办着呢。” “女生找不找得到?” “这不正招着呢嘛……不行你自己来?”陈翼然一脸痞子无赖的表情,垂着眼睛看唐海峰。 唐海峰扬手就要劈过来。 陈翼然反应极快地抬手遮挡:“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成天就动手。” 唐海峰看着远处那个还在跑的小身板,骂道:“跟你不动手行吗?臭小子!” 对付这些狼崽子他早就总结出了经验,玩虚的没用,就是以暴制暴。 陈翼然不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近来已被这件事搞得很头疼。 要说让他花言巧语骗两个女孩入队,别说两个,十个他也弄得进来,这一点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并不是什么人招进来都有用,万一吃不了苦头又闹事,完了人跑走不说,还会害得大家集体分了心,反而破坏队伍的训练。 大二大三的是不可能了,大一的就那么几个人,他让各个专业的师弟都帮忙找了,这两天也有不少人加他微\\信,表达意向。 陈翼然对女孩有自己的一套节奏,一加完微信会习惯性地先看一圈人家朋友圈,看见长得漂亮的就一本正经聊几句,长得丑的就一句话不说也不应。几天下来,他倒是多了几个聊友,女队员一个没招到。 招不到队员,要是真能找到个正经女朋友也成,找个女朋友好好谈恋爱本来就是他今年的计划。但他这人又没个定性,每每聊几天没了新鲜感便把人抛之脑后,弄得女孩们总是不明所以,常常为他伤心流泪,现在他都快被全校女生列入黑名单了。 这两天,陈翼然索性让彭丽娟写了个招新公告在朋友圈里转发,把招女生的任务交给了她。 女生跟女生果然好沟通,没多久彭丽娟就筛出了几个人。然而陈翼然还没把人给唐海峰过目,唐海峰却说已经有了人选。 “你有人了还让我找?玩我呢。”这天中午,陈翼然正和杨园在食堂吃饭,接到了唐海峰的电话。 “废话怎么这么多,我把什么都做了要你这个副队长干什么?” “那你说吧,是谁啊。” 唐海峰神神秘秘的,“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你去帮我找一下。” “靠……”陈翼然有点想飚脏话了:“叫什么都不知道,去哪给你找?” “我记了她学号。” 坐在旁边吃饭的杨园看陈翼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听见他说,“帮我记几个数字。” 不等杨园动作,正对面的顾星华立马狗腿地拿起手机:“师哥你说吧,我记着呢。” 陈翼然边听着电话边报出一串数字:“327——746” 顾星华的手指快乐地按着屏幕,等到他把这6个数字按完,情绪由快乐变成了暗自震惊。 顾星华看向挂了电话的陈翼然,小心翼翼地问,“师哥,这是……学号啊?” 心情不佳的陈翼然抬起眼,冷冷看向他。 顾星华当即闭嘴,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地向他发去号码。 微信消息跳出,杨园看着陈翼然收到的6位数学号,笑着问:“老唐搞毛啊?” …… 这天下午上课,万佳云发现顾星华总是瞄自己,瞄到其他三个女生都发现了他也不躲,还传纸条来说课后等他。 警校上课是绝对不能玩手机发消息的,被督查队抓到命都要下去半条。可看着传到自己手里的小纸条,万佳云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有点搞笑。 下了课,顾星华果然第一时间找了过来。 和万佳云同坐在座位上的还有3个女孩。她们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干什么,鬼鬼祟祟地约我们万云云。” 要知道,他那破纸条传过来的时候基本被全班都看遍了。路为心手揽着万佳云的肩膀,像护着妹妹一样看着顾星华:“告诉你啊,可别打她的鬼主意。” 万佳云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可舍友们的爱护让她心里暖暖的,便很有底气地微笑地看着顾星华,脸上有点难得的小调皮。 顾星华斜着眼睛看路为心,一脸嫌弃,“你们成天瞎想什么,我是有正经事,回头万佳云被人欺负了都是你们的锅,别说我没提醒。” “被谁欺负?你把话说清楚。”一旁的晶晶问。 顾星华问万佳云:“最近有没有散打队的找你?” 万佳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真的,我现在就是散打队的。是陈翼然还是杨园来找你的?” 万佳云摇头。 顾星华以为她不认识他说的人是谁,“陈翼然你认识的,就之前帮你那个,上次还来我们班……” 路为心打断他,“你有竞争的压力了吧,师哥那么帅,你out了……” 这件事,万佳云真的觉得很蹊跷。 前几天晚上,她正在跑步的时候有人忽然跑到她旁边跟她说话,吓了她一跳。 那人问她:“小姑娘,你哪个年级的,怎么每天晚上都来跑步?” 万佳云看他一把年纪了还一身肌肉、一脸笑容,心里有点怕怕的,没有睬他。那人便自我介绍,说他是散打队的教练,连续好几天了,看她每晚都跑步,所以才来好奇地问问她。 操场上还有其他人,万佳云看他说得真诚,便放下戒心,和他说了几句。得知她是想跑步锻炼体能,那人便邀请她加入他们散打队。 万佳云当然是拒绝了。拒绝后她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只当是个偶遇,结果那人连续三晚在操场等她,吓得她把夜跑地点都换了。 她怎么可能去散打队呢? 万佳云真想问问那人:她长得像是喜欢打架的人吗?! 顾星华忌于几个师哥的淫威也不敢说出自己得知这个消息的来龙去脉。几个女孩看他说得支支吾吾的,更加不想理他了,把他调戏一番后就出了侦查楼,嬉嬉闹闹着回宿舍了。 万佳云回到宿舍后正准备换衣服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的琴到了。期待已久的万佳云赶紧匆匆跑下楼。 怕被碰坏,琴不是通过快递寄来的,而是方静不知道从哪找了两个人,一路从浙江给她拉到这里。学校有门禁,外来车辆不得入内,万佳云只得在门卫室和人碰头。来人万佳云不认识,检查完琴道谢后,人家便匆匆走了。 接近傍晚,校园里多了份慵懒的感觉。 陈翼然一帮子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一个女生背着个巨大的黑色琴盒正在顺着林荫道走。 远远一看,这不正是那谁。女孩看起来特高兴,一个人走路也在笑,莹白的面孔被夕阳光衬得十分温柔。 陈翼然没再往前走,和几个男生停在路边,等着她从面前走过去。 没一会儿,陶醉在喜悦中的万佳云后知后觉地看见了这帮人,快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还没走出多远,背后忽然响起一个懒懒的、不大不小的声音。 “327746——” 再熟悉不过的数字。万佳云瞬间回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歪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 “看见师哥不知道叫人?” 第7章 7 万佳云抓着琴箱的背带,皱起眉头。 男生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警用长衬,胸前打领带,身材英挺。人刚走近,万佳云便感觉头顶压下来一小片阴影,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下巴看他。 脸上的树荫被微风吹得轻轻晃,陈翼然看着比自己矮近一个头、表情有些拘谨的女孩,笑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这女孩莫名有点逗。 “327746……”慢悠悠地又念了一遍,陈翼然嘴角带着一丝笑,一字一句“刑侦二区队——万佳云?” 万佳云的眼眉皱得更深了。 “你身上背的什么?”陈翼然瞄到她背后的琴盒,自来熟地问。 万佳云看着他,防备地沉默着。 “上回我去给你们班上过课,记不记得?在训练馆……”陈翼然看她不怎么买账,神色刻意严肃了点,“还有一次,你被督察队抓到,师哥帮了你的忙,记不记得?” 万佳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看着他摇摇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靠……”陈翼然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一次都不记得?你这脑袋瓜什么做的,那我校徽呢,你给我放哪了?别人借你东西你都这样不还?” 不远处,几个男生站在树荫下,看陈翼然又在跟人家女孩纠缠不清,脸上均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微笑,勾肩搭背的没个正型,边等他边看戏。 万佳云从来没对付过这样的男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那我回去找一找,找到就还给你。” “找到才还我?”陈翼然盯着面前这双单纯清澈的亮眼睛,“找不到呢?就不还了?” “找不到……找不到就把我的给你了,”万佳云补充:“反正校徽都是一样的。” 陈翼然一脸严肃地盯着万佳云看,一直看到她有点紧张了,这才“噗呲”一笑,“逗你的,傻不拉叽的。” 万佳云这才知道自己被耍。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哪里像什么正经学生,简直是社会上的小流氓。这样想着,她招呼也不打便要转身走。谁想陈翼然当即就拦住她。 万佳云的耳朵刷地就红了,十分讶异于这个人的无赖行为。 可还没等她说话,陈翼然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跑什么跑,你加过社团了吗?” “……” “没加的话来我们散打队吧,”他言简意赅地说:“看你这么胆小,以后师哥照着你。你想在在学校横着走都行。要是练得好了得个奖,期末还能加学分,比你上课认真听讲来得有用。” 又是散打队。这是什么散打队,缺队员缺成这样吗? 如果说万佳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加什么散打队,现在知道散打队都是这些人,她对这个队更是深恶痛绝了。 “我进警乐团了,每周要训练两次,没有时间再加入别的社团。”万佳云语气生硬地拒绝:“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次她说完便走,个头不大,却带着一股蛮劲,拦着她的陈翼然差点被撞到,险险地避开身体。 “喂……” 万佳云头也不回。 细长的林荫道被夕阳余晖笼上了一层金色。望着远去的人影,陈翼然松了松颈上的领带,喊道:“你再考虑考虑……” 背后的声音仿佛魔咒,万佳云疾步走向宿舍,任凭笨重的琴盒一下下撞击脊背。 …… 万佳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到散打队的,接下来几天,她只要走在校园里就会提高警惕,生怕再碰到这帮人。好在他们没再骚扰过她,万佳云便把这件事放下,开始一心一意地练琴,准备通过警乐团的面试。 万佳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大提琴,她在音乐上还算有点天赋,不过方静让她学琴只是想陶冶她的情操,没有期待她走专业的道路,学业繁重后就没再让她深造。 万佳云从小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特别大的主张,通常妈妈说什么她就怎么做,一切听方静安排。警校的生活枯燥板正,她忽然就有点想拉琴了。 这两天,万佳云暂时没有去夜跑,而是把时间都用来练琴。宿舍里的三个女孩都对大提琴感到新奇,得知这琴是人工从浙江送过来的,怕是什么贵重的琴,不敢擅自动它。然而万佳云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些学乐器的人,不给别人碰自己的琴,她非但毫不介意地把琴丢给路为心她们玩,还教她们拉。大家都特别开心。 然而提琴这玩意不像钢琴,不会的人一拉那声音对听的人来说堪比酷刑,没一会儿就引得隔壁宿舍齐齐来拍门。 等把人好不容易地给唬走了,路为心赶紧小心翼翼地把琴物归原主,“我不玩了,佳云你再拉一个给我们听听,我还是第一次认识会拉大提琴的,以前我同学都是学钢琴,还有小提琴也有很多。” 琴身在万佳云怀中半歪着,她说,“那你们想听什么?” 晶晶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下子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路为心说:“我们也不知道你都会些什么啊,你就拉一个你自己最喜欢的吧。” “我最喜欢的?”万佳云想了说,“那你们肯定都听过,猜猜看。” 万佳云坐在下铺路为心的床上。她拿起琴弓,在琴身上摆放好位置,头微微低下。随着琴弓的轻轻扫过琴弦,空气里飘起了一阵悠扬而俏皮的旋律。 宿舍很简陋,四下里没有一样杂物,三个女孩坐在同一张床上认真听着,痴痴看着坐在对面床上的大提琴女孩,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憧憬和羡慕。 相处越久她们越羡慕万佳云,感觉她就是传说中那种没吃过一点苦头的富家小千金。 空气里有一种很平静的温柔。 一道迫不及待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知道是什么了,这是宫崎骏那个动画片!” “对对对,哈哈哈,我就说也听着耳熟。” “啊,宫崎骏,哪部来着?” 被打断的万佳云微笑着慢慢停下,头靠着琴弦很开心地说,“《小魔女宅急便》里的临海小镇。” 万佳云有点依恋地摸着琴颈,“以前我刚学琴时都不敢登台表演,后来我爸就带我去看别人的演奏会,当时有个特别小的小女孩拉的就是这首,超级好听。我就想回去一定要把这首学会了。” 路为心说:“后来你就敢登台了?” “嗯,学会之后慢慢就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万佳云吸了口气,走出回忆,“好啦,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啦。” 大家意犹未尽地散场,各忙各的去了。 路为心一边开电脑一边问万佳云:“你的警乐团明天什么时候面试?” “下午第三节课课后,正好那时候就没课了。” “那你回来拿了琴再去?” “嗯。” 路为心对着她作出加油状,“你一定没问题的。” 安大警乐团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交响乐团,共有成员60多人,从大一到大三均有学生参与,与散打队并称为全校最好的两个学生社团,常年奔赴各地演出,或为校内外重大活动开场演出。 这天下午,前来参与面试的大一新生特别多。安大警乐团最初只是一个管乐团,后来这些年越办越好,变成了一支管弦乐团。但相对来说,这里最需要的还是木管组和铜管组。 当万佳云一下课就背着琴赶来时,用于面试的小演奏厅里已经汇集了不少人。大家零零散散坐着,万佳云在中间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把琴放好。 负责招新的师姐给每个人做登记,又现场进行抽签,万佳云第八个上台。 看到她带着琴,身材苗条的师姐有点惊讶,笑了:“自己的琴?” 万佳云点头。 师姐觉得她有点可爱,又笑了笑,“好好发挥吧。” 万佳云今天准备的是比较难的一首曲子,面试开始后,她一会儿看台上的表演,一会儿看自己的曲谱,多少还有点紧张。 正有些无聊,左边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来。 中间隔着一个大琴箱,万佳云起先没在意。可等她转脸看清那人,一双眼睛几乎瞪到了最大。 陈翼然一本正经地坐在隔壁的软椅上。他身体略微歪坐,右胳膊肘撑着扶手,右手握成空拳抵着唇,闲闲地看着舞台。 像是过了两秒才注意到身旁人的目光,他侧过脸,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 万佳云想,难道不是应该她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坐在我的边上? 看着女孩子有些过激的情绪,陈翼然很镇定地用下巴冲着舞台努了努,“有个吹小号的师弟来面试,我过来看看,给他打打劲。” 万佳云没有应声,转过脸慢慢收拾桌上的曲谱。她不再听他说话,只想当这人不存在。 陈翼然却继续自言自语,还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个秘密。坐在第一排负责面试那个副团长,跟我一届,挺巧的,是我舍友对象,当时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 空气凝结两秒后,陈翼然漫不经心地转过脸,先是轻扫了眼身旁的黑色琴箱,才又去接女孩射向自己的愤然目光。 他略微扬起一点唇,“没事,你待会儿好好发挥,我帮你去跟她说,一定没问题。” 第8章 8 前来参加面试的学生显然都有所准备,一一上台,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便开始演奏,一个接一个,现场秩序井然。 坐在下面的基本都是面试者,除了坐在万佳云旁边的旁边的这一位。 陈翼然起初还装得一本正经,跟万佳云说完话后就靠在椅子上玩手机了。不知道他是在和谁发微信,手指过会儿便懒懒地动一动。 万佳云以前没有过多留意他,近日一留意才发现,原来学校里的女生经常私下谈论他。神奇的是,前两天她走在路上还听到两个其他专业的女孩提到他。 万佳云现在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尤其是在混乱的男女关系上。听说他从大一开始就和许多女孩纠缠不清,经常刚谈恋爱就把别人给甩了。就好像不久前被她遇见的那次一样。 对于这种品德极差的男生,无论他长得多帅、能力有多强,万佳云的内心都是非常看不上的。 这么坏的男生为什么还会有女孩喜欢?她实在想不明白。 何况……他哪有别人说的那么帅? 一条清晰硬朗的下颚线从耳朵延伸至下巴,脸颊瘦瘦的,皮肤不白。双眼皮有一点点窄,眼睛实在算不上大吧…… 在万佳云的审美里,眼前这个男生长得……就还好啊。 发消息发到一半的陈翼然发现旁边人在看自己,不经意地就把脸转了过来。 视线相触,万佳云有些心虚地眼神旁移,看向舞台。 陈翼然是被女生的这种目光看惯了的,盯着她看了看,颇不在意地转过脸,继续歪着头玩手机。 边回微信脑中边闪过一个念头:这女孩长得小归小,侧脸倒还挺精致,小鼻尖有点翘。 而手机那头则是高中好兄弟刚给他介绍的一个外校女孩,他还没见过真人,只看过朋友圈里的几张照片,长头发,瓜子脸,五官端正,打扮也算甜美入时,是个挺标准的美妞,带得出去的那种。 聊了几天,一开始他觉得还行,结果还没见面呢,这两天女孩子就越来越粘人了,时时刻刻要跟他聊天。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结果就是对方越热他越冷,回消息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字也越来越少。 他也不想这样,偏偏就是觉得索然无趣了,感觉跟女孩这样隔空聊天还不如在训练馆打沙袋来得有意思。 “吱呀”一声,屁股下的座椅发出一阵动静,玩着手机的陈翼然这才发现隔壁的小白鸽已经站了起来,拿琴准备往外走。 “到你了?”他边问边慢慢站起来,让出空间给她出去。 万佳云不跟他说话,提着琴就往舞台走去。 万佳云一米六三的个头,在警校女生中算是比较矮的,宿舍四姐妹里她最矮。关键她还瘦,手臂和腿都细细长长,在黑色大琴箱的衬托下,整个人显得更小。 陈翼然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下,不知道老唐看上这丫头什么了,死活要让他把她吸纳到队里。 第七个人表演的是单簧管,吹完后男生鞠了个躬就下台了。主持人叫号,万佳云拎着大提琴走到台中央,自报专业和姓名后,她在工作人员搬来的木椅上坐下,将琴在腿中间摆好。 结果,她姿势还没来得及摆好,下面陡地响起了几声有力的鼓掌声。 所有人看向观众席,窃窃私语。 陈翼然毫不在意地鼓完掌,又对着舞台竖起大拇指。 万佳云的脸颊一下子就泛了红。 神经病啊……很少骂人的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好在坐在第一排担任评委的师姐很温和,笑了笑,对着座位前的话筒说:“好了,你开始吧。” 万佳云这才点点头,有些气愤地看了眼下面人,深呼吸一口,重新进入状态。 万佳云准备的是《贝多芬第三大提琴奏鸣曲》中的一小节,这是她以前最常练习的曲目。 万佳云记得,在她还小的时候,妈妈让她挑一样乐器学习,结果她一眼就选中大提琴。因为她觉得,拉大提琴的时候就好像把琴抱在了怀里,看起来很温暖。而且大提琴大大的,让人感觉特别安全。 舞台上没有灯光,只有南面的一扇窗透进来一方日光,干巴巴的照在水泥地上。小演奏厅里有种脱离了时代的陈旧感。 陈翼然自万佳云上台后便在手心里慢慢转着手机。转着转着,他手上的动作停下,真的欣赏起了眼前这个表演。 舞台上的人拉得很认真,比他想象中还要认真。两条细细长长的腿夹着琴身,她头微微低着,目光垂在琴上,拿着琴弓的手臂看起来又白又纤细。 这是陈翼然第一次看别人现场表演大提琴演奏,没有他想象中的无聊,相反地,还感觉挺好听。 陈翼然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见到这个小师妹了。按他以往的性格,长得稍稍漂亮点的女孩,他多少会试着接触一下,喜不喜欢后面再说。但是他对万佳云并没有起过这样的歪心思。 为什么呢?陈翼然想了想,才发现是因为她看起来长得有点小,太像个小妹妹,很难让人有邪念。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好像也不小吗。 没有灯光照射,女孩穿着警用衬衫和长裤,低垂的眼眉有很柔和的线条,脸孔嫩白清莹,从头到脚看着都特纯净。 悠扬的琴声在安静的小演奏厅里飘荡着,陈翼然稍稍斜靠在自己的座位里,跟着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目光静静看着台上的那个身影,不知是沉浸在音乐里,还是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 …… 一曲拉完,万佳云扶着琴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 往下看,中间那一片位置空空荡荡。 那个流氓师哥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走的。 …… 警乐团的面试没有当场出成绩,师姐只说一个星期后会发消息通知,没有接到通知的人就算被淘汰了。 万佳云觉得自己总体发挥还行,只是她发现乐团好像已经不缺大提琴手了,隐隐有些担心。不过那天结束时,师姐还特意来跟她打了招呼,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学了多久,临走时还摸了一下她的头,又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 这两天,万佳云恢复了自己的夜跑计划。 中间断档几天后,万佳云发现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长跑感觉又没了,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真是累啊。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晚上的空气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新。 万佳云来到操场后,发现今天真是奇怪,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在一旁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运动,戴上耳机,便开始吭哧吭哧地跑了起来。 跑了一圈后她就开始微微出汗了,脚下的节奏越来越稳。 然而跑着跑着,一个人影忽然从背后窜上来,从她身旁擦过。 男生肩背宽宽、身高腿长,轻轻松松便快出她几步,也不跑远,就这么匀速地跑在她前面,恰好堵着她。 天色漆黑,视野里昏昏暗暗的,万佳云从背影分辨不出这人是谁,但心底莫名有种怪异感觉。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加快速度,想看一眼这人的庐山真面目。结果这人就跟知道她心思似的,只要她一快他就也加快,始终不让她超过。 一口气堵在心头,万佳云还就不信了,他背后又没长眼睛,怎么可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加速? 于是她故意忽快忽慢,谁知前面的人也跟着她忽快忽慢……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较着劲,万佳云和这人一下子就跑了五六圈,还同时越跑越快。最后,万佳云大力迈步,直接从慢跑变成了追赶,就想验证一下这人到底是谁。 可那男生哪能那么容易让她追上,一个猛冲,直接把她甩得老远。 跑道中央,女孩大喘着停下,一手撑膝盖、一手捂肚子。 白色耳机挂在脖子上,万佳满头满脸都是汗,斜分的短刘海被捋了一把后斜翘在脸边。她弯着腰,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愤怒地望着那道明明已经远去,却又开始慢慢往回走的身影。 激烈运动后的心脏跳得砰砰响。万佳云就这么看着人影慢慢走近、慢慢走近…… 黑夜下,隔着一段距离,陈翼然停下了。他穿着作训的黑t恤、一条宽松的休闲短裤,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和大腿,身姿挺拔矫健。 即便光线昏暗,万佳云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感觉他在笑,而且就差笑出声了,整个人一颤一颤的。 笑得差不多了,陈翼然摸着鼻子往旁边看看,等看回万佳云时,眉梢唇角依然带着未散的笑意。 吊儿郎当的腔调,“还跑不跑?再来一次?” 万佳云忍无可忍,“你有毛病!” 陈翼然走近了点,看着她汗津津的小脸、额角翘起来的一小簇刘海,憋住笑。 他皱着眉,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认真,“怎么骂人呢?帮你练体能,我好心倒成驴肝肺了?” 喉咙里漫上一股血丝味,万佳云难受死了。她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汗,狠狠瞪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好生气啊,可是又不知道能拿这个人怎么办,万佳云只能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想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浑身都又黏又酸,她边走边用手背擦脸上的汗。 偏偏有人阴魂不散。 “喂?” 万佳云不吱声,也不看他,脚步不停。 “真想练体能,没有比我们散打队更好的地方。” “你随便在安大找个人问问,看看我是不是诓你。” 操场上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陈翼然说话不用什么力气,带着一股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语气,字字清晰,“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警校,如果你以后想当个有点本事的女警,或者自己想学点防身术,来我们这是个不错的锻炼,一开始可能辛苦一点,但也没你想得那么辛苦,女孩子的训练方式肯定不一样。教练既然喜欢你,你不妨先来看看,体验一下。” “跑得我一身汗,”最后,陈翼然懒洋洋地反手拉了把t恤背面,最后看了眼身旁人,“先走了,拜拜。” 夜色空旷,星光璀璨。 过了会儿,万佳云慢慢停下脚步。 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吊儿郎当的背影,女孩的眼眸中露出了一抹迷茫。 第9章 9 在校警,每一名学员都有两门必修课,一个是射击,另一个就是散打格斗。 在去年的全国大学生散打锦标赛上,安大的散打队获得了3个单项冠军和团体总分第一。 优秀成绩的取得与队员们的刻苦训练是紧密连在一起的。散打队正式队员每周训练5次,每天3小时,遇上寒暑假通常还有集训。这里的每一名队员都要为散打其消耗大量时间与精力。 此时正值下傍晚的训练时间,夕阳的余光把光线通透的训练馆照得有些昏黄,室内充满年轻男人的训练声。 十几个男生分散在各处,有的在打沙袋,有的在一攻一守互相练习,角落里还有一队新人正在做拳俯卧撑,增强小臂力量和腕关节的稳定性。 “顾星华,干什么呢,在这东张西望的,买菜呢!”插着腰站在一旁的唐海峰看着地上人,厉声道。 顾星华练得满头大汗,本来差点坚持不住了,被他这么一吓,赶紧又鼓足干劲。 可是刚刚从窗外闪过的那道人影……他忍不住又想往外瞄。 “还看?老□□啊你?!” 唐海峰又怒吼了一声,顾星华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分心。 唐海峰顺着顾星华的目光往外扫了一眼,发现窗户外头确实有一张嫩白干净的脸。 往外张望了一下,他转头对那边几个裸身打拳的队员吼道:“你们几个,把衣服穿起来!” ??? 几个正练得满头满身汗的队员一头雾水。 陈翼然手上拿着护具,正在弓着腰很认真地帮杨园练拳。两人此时都裸着上身,不禁朝唐海峰看了看。 谁知唐海峰冲着陈翼然朝窗户外头使了使眼色。 两人朝外看去。 …… 万佳云告诉自己,她只是正好路过来看一看。 正站在窗边张望,看着里头人各种“嘿嘿嚯嚯”的打拳,她的背后响起了一道随意而熟悉的声音。 “要不要进去看看?” 万佳云一回头,看见了一张挂满汗水的脸。 陈翼然身上套着条很亮丽的红裤衩,手上缠着黑色的散打带。刚刚出来时他随手捞了件不知道谁的黑t恤,薄薄的棉衣料瞬间就被他身上的汗沾湿了,随着尚未从训练中稳定下来的呼吸浅浅起伏。 万佳云看着他想了想,终于点头。 陈翼然笑了下,“走吧。” …… 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女生进来,里面的一群狼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陈翼然边走边喊了句,“继续训练!”大家便又集中注意力,继续训练了。 空气里都是汗味,万佳云跟在人高马大的陈翼然身旁,被他带到唐海峰那边打招呼。 万佳云发现,此前在夜跑时显得不太正经的中年教练此时倒是很正经,对着她颇亲切地笑了笑,说道:“来啦?” 万佳云只好说:“刚好下了课路过,来看一看。” 唐海峰指派陈翼然:“翼然,你带她看看,给她介绍介绍。” 陈翼然扔了瓶矿泉水给万佳云,带着她在散打训练馆里转了一圈,简单介绍队伍情况。 “我们这还有个女队员叫彭丽娟,今天不在,你见过的,督察队那个。” 陈翼然说,“这次本来要招两个女队员,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报名的,到时候会把你们和男队员在一起搞个集训,再选拔,正式入队。” “还要再选拔?”万佳云有些惊讶。 陈翼然:“当然。” 还要再选拔……万佳云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万佳云发现,在这里,这个陈翼然显得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脸上不再是那副随时要跟你开玩笑、要逗你玩的神情,相反,还有些冷漠。即便在和她说话,他的一部分注意力依然集中在队员身上。 “小许,左摆拳不要拉臂,跟脚配合起来!”陈翼然忽然冲着不远处一个正在练拳的男生喊道。 万佳云往那头看看,什么名堂也看不来,感觉人家明明打得挺好的。 陈翼然自己也去开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后打量了眼身边的女孩。 万佳云身上穿着淡蓝色的制服衬衫,衬衫版型板正,显得她很有精神。短发掖在耳后,露出嫩白的耳垂,这样短的头发很难得的不显男生气、孩子气,反透出一股女孩的青涩和干净。 陈翼然发现,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漂亮。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他问。 “我就是来看一看的。” 加社团在她眼中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郑重了。这种感觉的转变一时间让她有些懵懵的。 “那现在看完了,到底行不行?”陈翼然又问。 “我要回去再想一下。” “还真是难玩。陈翼然哼笑了一声,又仰头喝了口水,没再说什么。 那头,唐海峰朝他们走了过来。 走近后,唐海峰问,“看得怎么样了?” 万佳云抿抿唇,“挺好的。” 唐海峰对陈翼然说:“你去帮小许练一下。” 陈翼然看了眼万佳云,懒懒地往那头去了。 教室外面是种着银杏树的校园小道,下了课的同学们一脸欢悦。傍晚的校园萦绕着平静而温暖的氛围。 万佳云跟着唐海峰聊了几句后,唐海峰送她出了教室。 “到我们这里来是会辛苦一点,但是收获还是会很多的。警校的生活总体比较枯燥,在我们这,你肯定会比别人多一份体验。” “教练,你为什么想拉我入队,我体能真的很差,不骗你。” 唐海峰笑了,“什么人合适什么人不合适,给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看看陈翼然,当初进校的时候同样白纸一张,这不,去年已经拿到了单项冠军。你相信我。大学 4年,只要你来了,教练一定让你有个质的改变。” 万佳云觉得,这个散打队简直是有魔性。 从教练到队员,莫名都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炙热。而在生活单调的警校内,这种炙热又对人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尽管如此,万佳云还是想着等警乐团的结果出来了再做决定。 这一晚,夜色正好。 正在操场跑步的万佳云接到了方静的电话。 “妈妈……” “在干什么呢,叮叮。” 万佳云听那边的声音不怎么稳定,说,“我在跑步,你在干什么呢?” “我也在跑步机上,”方静时刻关心着女儿的动向,“上次你说的警乐团录取你了没有?” “还没有,录取了会发通知,还要过两天。” “这样啊……要是没录上你不要伤心,毕竟你都很久没练习了,那些哥哥姐姐们肯定也都很优秀。” “不会……”万佳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迟疑了下,想把散打队的事告诉方静。以前她有任何事都会告诉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话到嘴边,万佳云却又没有提。 打完电话,万佳云把手机放回腰包,继续戴上耳机跑步。 跑道宽阔,操场上有三三两两的人。万佳云跑在中间,跑着跑着,有支队伍与她跑在了一起。 十几个高大健硕的男生匀速跑着,万佳云不知不觉就被混在了队伍中,就像是被包围了。等她再一看打头跑在前面的那个背影…… 刚有点生气的感觉,身旁却多出了一道声音,“万云云!” 万佳云转头一看,居然是班上的顾星华。 浓眉大眼的顾星华挺开心的样子,“你在这夜跑?” “你怎么在这?”万佳云问。 “师哥带我们来操场训练,”顾星华看看前面的领头人,凑近万佳云一点问,“上回看到你来我们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星华!你泡妞呢?” 跑在两人身旁的人一声打趣,周围几个男生猥琐地笑了。大家都朝跑在一起的顾星华和万佳云看过来。 “江大头你瞎说什么呢……” 顾星华嘴上撇清的同时,万佳云已经避嫌地跑开了。 横穿过夜色沉沉的操场,万佳云独自走到无人的主席台边,在铁栏杆上压腿放松。 跑不过她总躲着过吧。 谁知没一会儿,远远地,那十几个男生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万佳云正架着一条腿在铁栏杆上压着,有人仿佛没见着她一样,直直地把队伍领到她正前方的空地上,一声令下。 “拳俯卧撑,准备!” 就着一旁的黯淡灯光,人高马大的男生们刷地齐齐趴下,双拳撑地。 架着一条腿的万佳云半转过身,怒视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陈翼然。两人背朝着背,距离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热烘烘的汗味,然而陈翼然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他双手撑腰,习惯性地歪着头,神色淡定地看着地上的“起伏”,看到做得不标准的就拖着嗓子提点一句。 一时之间,万佳云被气得脑袋都混乱了。 这是个无赖吗? 又羞又恼,可她又觉得不能再次被他气走。心里一横,万佳云转过身,硬生生地把架在铁栏杆上的左腿换成右腿,全然也当他们不存在,继续压。 陈翼然微微侧头,朝身后瞄了眼。 瞄到女孩纤柔而倔强的背影,他忍不住提起一边嘴角,对着趴在地上的师弟们拍拍手,“好了好了,停吧!” 顿了顿,陈翼然道:“都压压腿,放松一下!” 第10章 10 转瞬间,主席台前的铁栏杆上架起了一溜男生的大长腿。 在这一排均高一米八的长列里,只有中间一处凹陷了下去。万佳云被臭汗味包围着,硬气地不往左右两边看,却顶不住两头的人老是偷偷看她。 天上的月亮圆圆的,地上女孩的脸也被气得圆圆的,像是河豚鱼鼓起了腮帮。 没一会儿,有人把在她身旁的男生支走,站到了她身边。 “你也在这呢。” 陈翼然像是才看到她,打招呼。 因为身高差,加上此时女孩在压腿,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不得不弓下一点身。 万佳云顿了顿,转过脸对他敷衍地微笑了下,没说话。 “挺巧的,我刚好带队来训练。”目光轻飘飘地扫到她翘着栏杆的腿上,陈翼然说,“一个人多无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练一下。” 万佳云深压下一口气,开口道:“不用了。” 终于,程序化地压完两条腿,万佳云戴起耳机,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 就在她离去时,身旁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后天下午4点半,我们在小广场做新队员集训,记得来。” 万佳云像没听见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看着那道小巧的身影沉默着渐渐走远,陈翼然弯了弯唇角,心情很愉悦的样子,转过脸又对着面对一列人后懒懒喊道:“好了!重新列队!” 徐徐晚风吹干脸上的细汗,送来身后队伍的训练声,走远了的万佳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主席台下是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中间那个亮红色的裤衩有极高的分辨度。不知道那群人正说着什么话,风里隐约传来了爽朗笑声。 这一晚回到宿舍,万佳云衣服也没换,在自己的书桌上四处乱翻。 路为心看她翻过来翻过去,问她在找什么。万佳云也不说是什么,只说是找东西。 记得当时是放在了抽屉里,怎么没有了呢? 啊……找到了。 万佳云在抽屉翻了一阵后,终于在一本书里找到了那枚校徽。 路为心几个都在床上玩着电脑。只见万佳云翻找一阵后,像是找到了什么,然后便跑去阳台,扬臂一扔,也不知道扔了什么。 “万云云,你把什么扔下去了,可别砸到人啊……”床位靠着阳台的晶晶姑娘伸着脖子往外看她。 “没什么,一个小东西。”万佳云从外面进来,“你们还不换衣服,要集队了。” …… 开学已经半个多月,和其他社团相比,万众瞩目的散打队在招新速度上落后许多。这一头,踊跃报名的男生数不胜数,那一头,由于队里今年最想要的是填补空白的女生,所以一直在四处拉人。 这天下午4点半,各专业下午最后一节课基本都结束了,散打队在校内的小广场上进行新队员动员暨集训启动仪式。 唐海峰早早就到了,不停看着队伍里的人。接近4点25的时候陈翼然才赶到,被唐海峰劈头一顿骂。陈翼然也没回嘴,跟他一起朝着队伍里看。 两个人下意识地就先看女生。 女生们都是彭丽娟拉来的,人很少,其中有一个格外壮,比旁边的男生还要壮硕一圈,看得陈翼然忍俊不禁。唐海峰尽管也想笑,还是用眼神提醒他克制。 目光从壮女孩身上收回后,陈翼然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唐海峰在队伍里看了看,有所指地说道,“没来啊?” 陈翼然不说话,唐海峰说:“算了,人家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开始吧。” 现场人太多,十分嘈杂。陈翼然和一众队员帮着整理好队伍、调整好话筒后,看着唐海峰走到了台前的大横幅下。 每年新队员动员都是差不多的格式,唐海峰没有准备稿子,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就让大家报数,立马进入主题。 小小的广场上很快就响起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报数声。先是男声、再是女声,充满青春的力量。 报数完毕后,就在唐海峰正准备再开口说话时,人群中忽地响起一道响亮的“报道”。 一路奔跑而来的女孩很自觉地排到女生队尾处,气喘吁吁、胸口起伏。 所有人不禁朝她望去。 迟到的万佳云目视前方,站得像棵小杨树一样直。 她不知道自己还赶不赶得及,也不知道教练万一问她为什么迟到的话她怎么答,总不能说是最后一秒才做了决定,未免显得太没有诚意。 砰砰的心跳声中,万佳云听见台上人清咳了两声,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全员到齐,接下来我就简单说一下为期两周的集训选拔。” …… 就这样,万佳云加入了安大散打队预备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深思熟虑。 在万佳云的意识中,散打是和打架划等号的,她从小就是个乖小孩,从来没打过人,也不想打人。 现在来是来了,可她一点也无法想象将来要和人打架的样子。 集训选拔期,每天下午集中训练2小时,训练内容和军训时差不多,无非就是跑步、俯卧撑、站军姿这些。起初万佳云有点担心自己无法通过为期两周的选拔,她的体能明显比大家差,跑得最慢,俯卧撑做得也最少。 谁知,训练了近一个星期后,很多女生没了兴趣,主动放弃了。到了周五傍晚,12个女生只剩3个。 等过了一个周末,周一下午,大家再次在操场集合,女生队伍这边只剩了她和另外一个体型稍胖的女孩,一共两个人。 面对这样的结果,万佳云懵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 整个新人训练均由唐海峰亲自带队。这天下午,他看着仅剩的两个女生,仿佛怕她们再跑了似的,男生跑8公里,只让她们跑两公里。 两个女孩累死累活地跑完后,他还十分温柔地递上矿泉水,让她们坐下来喝水休息。 两个汗淋淋的女孩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男生们跑步,忍不住闲聊。 壮女孩问万佳云:“你怎么还留在这不走,你喜欢散打?” 万佳云看着操场说:“都报了名了,怎么还能走呢。” 壮女孩说:“当然可以走,你看那个姚倩倩她们不就不来了。教练又不能把她们怎么样,难道还扣学分?” 万佳云撇撇嘴,“那你呢,你怎么不走?” 壮女孩看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通过这个减肥的,所以看你这么瘦还留在这,觉得奇怪。” 万佳云:“……” 靠近5点,阳光有些疲软了。操场那头出现了个人影,正慢慢朝着他们的训练场地走来。 壮女孩撞了撞万佳云胳膊肘,说,“陈翼然来了。” 新队员集训期间,陈翼然帮着唐海峰顶过一次班,带着他们训练。就那么一次,他把大家操得特别猛,结束了男生的衣服脱下来都拧出水了。女生训练量虽然没男生大,但他对她们也挺严格,那次之后好几个女孩就放弃了。现在大家都特怕他、听他的话。 陈翼然走近后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t恤的万佳云。她抱着膝坐在操场边,被旁边人一衬托,格外白净稚嫩。 他淡淡朝她们看了一眼,没有再走近,反往旁边去了。 自从万佳云加入散打队,他就没再像之前那么逗她,仿佛目的已达成,功成身退了似的。 万佳云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脾气,只觉得他忽冷忽热、忽正常忽神经,怪里怪气地。 …… 两周后,经过选拔,5名男生和2名女生正式成为了安大散打队新成员。结果第一天正式训练时,懵懵懂懂的万佳云就被摔了一个眼冒金星。 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督察队学姐彭丽娟。 训练馆内,唐海峰把新队员介绍给老队员后,让老队员们向新队员做一些“技术展示”。彭丽娟作为女生代表和一个男生过了两招,问两个新来的女孩要不要尝试一下。 两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尝试,彭丽娟就点名万佳云戴上拳击手套体验一下。 在众人的目光中,戴上两只正红色拳击手套的万佳云站在了软垫上。彭丽娟带了一个简单的护具后,让她出拳。 万佳云哪会什么出拳,摆动两只尚未适应的圆圆的手,协调了一下动作后,装模作样地轻“嚯”了一声,朝着对方挥去。 彭丽娟避了一下,顺势伸出右脚勾她的左脚,在万佳云重心不稳之际,彭丽娟将她拦腰一抱,女孩“啊”的一声,整个人被摔倒在地。 地上虽是软垫,毫无准备的万佳云还是被摔得眼冒金星,十分狼狈地被旁边人扶起来。 所有人都笑了。 万佳云满脸羞红,觉得自己十分丢脸。彭丽娟过来看看她,问她有没有事,她摇摇头。 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响起了一道痞气的声音。 “钱勇,你跟我也来做个示范,给师弟师妹他们感受一下。” 陈翼然看着站在彭丽娟身旁的一个壮硕男生,微笑着说道。 第11章 11 被点名的男生一脸懵,陈翼然向他扔去一套护具,戴上拳套。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万佳云在旁人的帮助下卸掉护具和拳击手套。顾星华不知道什么凑了过来,问她有没有事,万佳云摇摇头。 不摇还好,一摇倒还有点晕晕的感觉。 等她缓过劲来,两个男生已经对峙在中央,准备再次上演对抗训练。 陈翼然穿着黑色背心、亮蓝色短裤,下颚微收,后背躬起,两臂左前右后地屈举在身前。脚下跳换了两下,他对着面前人挥出一套组合拳。 钱勇对于自己被叫出列虽感奇怪,却也没深究,只当是向新人展示。谁知陈翼然一上来就打得又快又狠。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将两个手靶牢牢挡在身前,想稳住重心,却还是被攻击得连连后退。 听着“邦邦”的拳击声,万佳云和其他新队员一眼,几乎有点看呆了。 不断出拳的陈翼然神情桀骜,动作利落。他的拳点连贯而迅速,大家压根看不清他打得是什么拳法,只觉得姿势好帅,力道好猛。 “哇……”新人们忍不住暗暗惊叹。 万佳云眼睛瞪得大大的,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暴力。 陈翼然打得快而猛,钱勇节节后退,最后他一个鞭腿,男生一个没抵住,直接后背朝下地重倒在地。 新人们都吓了一跳。以后训练的时候都会这样被踢吗?! 一旁的彭丽娟赶紧过去把地上人扶起来。 男友被当众下了面子,她不服气地看向陈翼然。钱勇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个人,有气不好发。 陈翼然看了这两人一眼,脱掉手套,放松手掌,对大家说,“7个新队员大家以后多照顾着点,老队员要多带着他们练,我们散打队的传统就是老带新,大家自由组合结对。特别是要帮两个女孩快速成长起来。” 停了下,陈翼然说:“万佳云基础最差,就我来带了。其他的你们自己找师哥师姐结对。” ??? 众人下意识地瞄向万佳云,万佳云诧异地看向陈翼然,陈翼然看都不看她。 他大力地拍拍手,喊道,“好了,走吧,上操场体能训练!” …… 起初,对于加入散打队这个既定事实,万佳云始终有点不真实感。很快,不知怎么的,连专业课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在课堂上还鼓励她好好练习,弄得万佳云窘迫不已。 随着每天下午的固定训练,万佳云对队员们越发熟悉,对这支队伍也开始有了真正地了解。 也许是因为每天的体能训练特别辛苦,这支队伍极具凝聚力。 教练唐海峰被大家喊作老唐,老唐有时很凶,但有时又很好,常常自掏腰包买些水果零食放在训练馆,谁饿了都可以吃。每天训练完,队里的单身汉们只要没事就会约着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开始,万佳云混在这顿男生里特别不习惯,不怎么愿意跟他们一块吃饭,即便训练完饿得饥肠辘辘,也会推脱自己有事。然而队里所有人,除了对她有点记仇的彭丽娟外,从教练到队员平时都十分照顾她,对她就像对待小妹妹,她做不好的动作都想方设法教她,实在做不到的也从不强求。 一点也没有想象中辛苦。 万佳云是天生容易与人亲近的体质,自然而然地便也敞开了心胸,逐渐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天是个周五,训练结束后,大家又习惯性地嚷嚷着一起去食堂吃饭。在几个师哥的盛情邀约下,一身汗的万佳云便跟着一块去了。 几个人在路上三五成群地走着,压根不把督察队的要求放在眼里。 万佳云是进了散打队才知道,这帮人在校内的知名度极高,尤其是陈翼然和杨园这几个核心队员。每每走在路上,经常有低年级生会主动停下跟他们打招呼,乖乖喊“师哥”,女生们则是暗暗投来好奇的目光。 原本就不高的万佳云被这一帮健硕男生一衬托,瞬间成了小矮子。她和另一个女队员周周走在最后面,尽量和这帮招摇的人拉开距离。 到了食堂大家零零散散坐下,几乎承包了一个角落,引得许多人侧目。 两个女生要去排队,旁边的一个男生特绅士地说:“坐着吧,让小星一起去买。小星!” 小星自然就是散打队新任狗腿子顾星华了。顾星华闻声凑过来,男生特豪气地把自己饭卡丢给他,“你去帮大家一起打了吧,今天我请。” 顾星华只得拿了卡,一个个地问大家吃什么,问完就屁颠颠跑去窗口了。 过了会儿,大家正说笑着在等饭,有一男一女端着打好的饭坐到了这片人附近。 准确地说,是陈翼然和杨园前面一排的座位。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忍不住朝着那女孩看去。 人家显然是跟男友来共进晚餐的。可这女孩的漂亮脸孔他们都太过熟悉了,就在不久前还经常出现在他们的训练馆,出现在他们副队长的身边。 万佳云不知道聊得正开心的大家伙怎么安静了许多,直到身边的女生压低声音说:“陈翼然前女友。” 万佳云看过去,只见女孩子长得妩媚漂亮,被坐在对面的男孩逗得不停笑,显得很快乐。 她有点想起来了,之前在食堂见过这个女孩跟陈翼然在一起。是那天晚上被她不小心撞见的那个吗? 万佳云忍不住去看陈翼然,只见这人正跟没事人一样闲闲地刷着手机、跟杨园聊天。结果好巧不巧,她全程就看了他这一眼,却遇上他抬起眼,目光和她碰在一起。 万佳云被抓个正着,又用惯常的一招,很镇定地把眼神移开,虚化掉眼中的焦点,手撑住脸,仿佛自己刚刚是在发呆。 近来,万佳云越发觉得陈翼然这个人有点奇怪,有时候嘻嘻哈哈,很不正经;有时候又极其冷漠,架子端到天上。 他好像有两个人格,可以随时切换。 刚入队的时候他自己当众说要一对一带她,但真正训练时他并没这么做。万佳云现在固定请教的“老师”是另外一名大二的治安专业师哥。她也庆幸陈翼然没真的带她,人家师哥对她好着呢,又耐心又温柔。 老唐说了,虽然她的先天条件没人家好,可只要她好好练,一年下来肯定能出成效。先不说能不能打比赛,至少在体能上绝对不会再有问题,将来谁也欺负不了她。 这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每天训练,万佳云真的神奇地感到了体能的提升,上一回她居然一口气跑了3公里。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她就是这么个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会一根筋的女孩。就拿散打来说吧,她到现在也没觉得多喜欢,可在训练上她从不松懈,一点也不想掉队。 翻过来的第二天是周六,难得的放假日,舍友们都出校了,万佳云在宿舍看了一天书后,下午想不到做什么,一个人转悠来了训练馆。 自从她入队,老唐就把队里的钥匙交给她管了。 平时充满训练声的训练馆此时空荡而安静。 看到地上有灰尘,万佳云直接拿起角落里的扫帚扫了一遍地。完了她像是做上了瘾,又拎着角落里的空桶去打了一桶水,开始擦桌子板凳、运动器械,越干越起劲。 于是,当陈翼然走进训练馆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孩在擦拳击手套的景象。 “干什么呢?一个人在这偷偷摸摸的。” 万佳云回头,首先入眼的是男生身上镶着银边的紫色短裤,中间还有一串银色字母的刺绣。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散打裤了,几乎每条都是非常浮夸的颜色和图案。 “你怎么来了?”万佳云反问。 “拳套用不着擦。”陈翼然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完这句便往旁边的器材区走去。 “好多都已经很脏了。”万佳云不听他的,兀自擦自己的。 那头的陈翼然没再说话,当她不存在似的,开始了自己的锻炼。 队里周末虽然放假,但他已经养成了每天训练的习惯,周末也一样。 万佳云觉得自己原本一个人在这打扫卫生挺开心的,忽然多出一个人,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她想着擦完手上这一对就赶紧撤。 这头,陈翼然在抓着杆子做引体向上。快速做完一组直腿,他又做了一组难度高点的曲腿。强劲的拉力下,手臂、肩背和腿部的肌肉都慢慢凸显了出来。 视线的正前方,女孩依然在很认真地擦着拳击手套。 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薄毛衣,衬得脸色红润白皙,身下是淡蓝色牛仔裤,裤管紧包着两条长直的细腿。 陈翼然做完两组引体向上的时候,万佳云刚好擦完了手里的拳套。正打算收拾一下离开,万佳云听到陈翼然叫她。 “万佳云。” “嗯?” 她回头望着他。 “过来。” “干吗?” “帮你纠正几个出拳姿势。” “啊?”万佳云微微惊讶,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啊什么?拿副拳套过去,我帮你看看几个动作。”身上已微微出汗的陈翼然走过来,带着点副队长的威严。 “周末里又不用训练……” 她好心好意来打扫卫生,还要被抓住训练?平时也不见他这么好心好意。 陈翼然看着她,“你跟别人能一样么,你比别人差多少心里没点数?”他俨然一副老师口吻。 万佳云就是个很容易被唬住的女孩。 她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特别是出拳姿势,老是被笑话。他要是真能教好她,好像……也还行。 这么想着,万佳云便有点乖地问:“那我要换衣服吗?”她有一身衣服就存在这儿的柜子里。 “没事,”陈翼然打量她一眼,“就穿这个吧,快点,我等下还有事。” 还快点,又不要她要他帮忙的。她还不想练呢。 暗自腹诽着,万佳云还是乖乖地挑了一副拳击手套,跟着陈翼然走到训练用的擂台上。 等万佳云做完几个热身动作,陈翼然拿起一个手靶斜在身前,离开她一段距离,对她招招手,“来,先打个直拳。” 第12章 12 直拳。 万佳云格斗式站好后,把两个拳头认真地收在脸边,两个小跳步,冲着对面人挥出一拳。 拳头轻轻打在手靶上,陈翼然几乎感觉不出力道。 “再来。” 万佳云抿抿唇,伸完左手,跳了一下,机械地伸出右手,“嚯。” 陈翼然看得心里直嫌弃,“再来。” 万佳云又重复了两遍,“嚯嚯……” 陈翼然怎么看她的动作怎么不顺眼,眉毛一皱,“每拳打完的瞬间,要把拳头放松地收回来,发力也是,要快,要突然。” 他边说边转腰拧胯,右拳沿直线迅速出击,打完又将拳头原路迅速收回。动作干净帅气。 示范后,陈翼然看着女孩似懂非懂的眼眸:“看明白了吗?肩膀不要动,还有,出拳的时候不要发声,给人大牙都笑掉了。” 万佳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耳廓泛红,“知道了。” “再来。”陈翼然重新做好准备。 万佳云盯着他手上的靶子,先是虚晃了两下手寻找力道的感觉,跳了两下后,对着他快速出拳。 两拳干巴巴地击在手靶上,毫无节奏。 陈翼然心里叹了口气,盯着她无奈地看了看,卸下手靶,“来,你训练的时候听没听?回去练了吗?” 看他严肃了起来,万佳云有点怵怵的,“练了,我看了好多视频。”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态度,陈翼然稍稍放松了点语气,“你先站好了。” 万佳云看看他,听话地站成格斗式,将两个红白相间的拳头放在脸边。 陈翼然摇摇头,站到她身后侧,拉着她的袖口帮她微调了一下拳头的位置,掰了下她的双肩,“拳头护住下颚,身体放松一点。” 女孩子僵硬的身体略微放松。 “出左直拳的时候,记住了,身体重心要移到左脚,右脚蹬一点地。” 他拉着她的手臂向前伸,伸完又拽着她收回来,教得很认真,“发拳的时候手臂不要向后拉,快速出去,快速回来防守,对,就这样,肘关节这里不要展出去,这样动作就好看了。右边也一样。” 女孩子身上的红毛衣软软的,毛衣下的手臂细细的,身上有一种明显区别于男生的清新香味,却又不是香水味。陈翼然虚握着她的手臂,示范了完才松开,无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她的脸。 万佳云面孔微微出汗,睫毛黑翘,认真得不能再认真,捕捉着他刚刚纠正好的姿势,再次击出一拳,“这样……” 陈翼然忽然就觉得有点热了,跟刚刚做完引体向上一样。 万佳云动作了两下,看他不说话,“对吗?” 一侧脸才发现两人离得有点近,肩旁就是他的胸口。万佳云往旁边站开了点。 陈翼然没当回事,走到一旁去拿起手靶,再次走到她面前,让她练习。 一对一地矫正好后,万佳云的直拳像样了很多。动作一顺畅,力道便也跟着有了,弄得她越打越起劲,出拳的时候头发都随着跳动轻轻飞了起来。 陈翼然说:“来,换摆拳。” 摆拳。 刚打出感觉的万佳云停下来,咽了一下口水,心里想着摆拳是怎么回事。 直、摆、勾……摆拳…… 看着面前的女孩在原地跳了两下,空挥了两下刚刚的直拳,不知道是找感觉还是意犹未尽,陈翼然有点走神了。 尽管入队前他花了很多心思去逗她,但这丫头正式入队后,他就没再跟她有过多交集。 陈翼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他就是习惯于这样对女孩了,热一热,冷一冷,随心所欲地。 手上戴着手靶,回味起刚刚那一抹软软细腻的触感,陈翼然又心猿意马起来。 大三了,他真的该找个女朋友了。 也不一定非要多漂亮多出众,事实证明,太聪明的他反而不喜欢,乖乖的也挺好…… 在这一两秒内,陈翼然的小差还没来得及出完,一阵拳风已向他扫来。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防守的时候,下颚猛地一吃痛,连带他的整张脸都被打歪了,火辣辣地疼。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罪魁祸首万佳云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赶紧上去,想看看陈翼然怎么样了。 “卧槽……”陈翼然揉着半边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她。 万佳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刚刚直拳练出感觉和力量了,她是想好好打一圈给他看看的,谁知道他怎么会不挡好呢?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连她的拳头也接不住? 当然,现在是不能说这些火上浇油了,只能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打得满头懵的陈翼然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又揉了揉下颚,确保脸上的骨头都没什么事。 万佳云一看更紧张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校医那看看?我跟你去看看吧。” 陈翼然发现自己真是小瞧这个丫头,之前的拳头打得跟棉花一样,偏偏这一拳又快又猛,他半张脸火辣辣的,鼻梁骨都带着疼。 万佳云递来矿泉水,陈翼然喝了两口,又含着冷水冰了下口腔再吐掉。 万佳云心里愧疚极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把人给打了,这该怎么办? “去看看校医吧?” 陈翼然看她要来看自己的脸,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除了最初的一声“卧槽”,万佳云发现陈翼然似乎并没有特别怪罪她,她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嘴上还是不停软声细语地道歉着。 这天下午,莫名被捞了一拳的陈翼然没再在训练馆久留,很快就走了。 之后的三天,作为副队长的陈翼然在散打队训练的时候都没有出现,队员们都问杨园他去哪了,杨园都是说“他有事”。 万佳云心里很不安,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那一拳到底是多大的力道,心想着不会真的把他打出什么事了吧。出于一种抱歉的心理,晚上训练完,她给陈翼然发去了一条短信。 进队的时候老唐就给大家发了通讯录,万佳云给陈翼然发的消息言简意赅。 ——我是万佳云,你的脸没事吧? 万佳云的消息是傍晚发过去的,一直等到熄灯关手机也没等到回复。 不管他回什么,万佳云都有心理准备,然而他什么都不回,她的心里反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在生她的气。 也是啊,人家好心好意帮忙,她把人给打了。生气也情有可原。 第二天中午,上完一上午的课后,万佳云和舍友们一块去食堂吃饭。食堂里全是人,几个女孩排了半天队才打好饭。 万佳云坐下,刚准备动筷,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万佳云转过脸,露出了微微诧异的表情。 陈翼然把手机放一旁,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很平淡地问了句,“昨晚给我发消息了?” 此话一出,本就看呆了的万佳云的室友们更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万佳云。万佳云赶紧对她们轻摇了一下头,表示不是她们想得那个意思。 陈翼然坐在万佳云左边位置,肩背宽宽,万佳云看不见他被打的右脸,不知道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解释道:“你这几天都没来训练,我是想问一问你的伤有事没事。” 周围有些陌生的目光不停在向他们扫来,弄得万佳云有点不自在。 陈翼然倒是自在得很,他边吃饭边说,“脸都被人打青了,怎么去训练。” 万佳云:“对不起。” “光嘴上道歉有什么用。” 万佳云:“……” 两个人沉默吃饭。 陈翼然忽然又说:“你微信多少,我一般不看短信。” 说着他便悠悠然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我扫你吧。过两天这伤还是好不了,我第一时间找你送我去医院。” 微信有一点点私密,万佳云不是很想加他,加上没带手机,便老实地说:“我手机丢在宿舍了。” 陈翼然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微信号多少?” 万佳云顿了顿,在他向她扫来第二眼的时候报出了号码。 四周围都是各年级的学生,且绝大多数是男生。大家边吃饭边聊天边暗暗观察着角落里的这一幕。看着人从坐下、到说话,再到加微信,男生们心中默默感叹:陈翼然就是行啊。 手指动了动,陈翼然抬眼看身旁的大眼睛女孩,跟她确认:“叮叮?” 万佳云点头。 陈翼然手上点击着“申请”,嘴里嘀咕:“还噹噹呢。” 中午这顿饭结束,整整一下午万佳云都在接受306女孩们的严加拷问,问她和陈翼然是怎么回事,问她为什么给他发消息,结果万佳云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等她全部说完,路为心总结道:“完了,万云云,他一定是要对你下手了。” 要对她下手?因为她打了他一拳??? 晚上快熄灯的时候,万佳云躺在床上,看着那条中午就发来的好友申请犹豫不决。 陈翼然的微信名是“cyr”,是他名字里三个字的第一个大写字母,头像是一只卡通狮子玩偶的照片。这个小玩偶就在散打队训练馆里,在放置拳击手套的架子上。 最终,万佳云还是点击了通过。 谁想通过后还没几秒,那边就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为什么叫叮叮,你喜欢叮当猫?】 第13章 13 连续四天没来训练的陈翼然,在星期五下午队训时,准时出现在了训练馆。 他一来,老唐就让他带大家先热身,自己坐旁边去喝茶了。 跑步、伏地挺身、深蹲跳……做热身运动的时候,顾星华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陈翼然,凑近身旁的万佳云故弄玄虚地说:“你知道他前几天为什么没来吗?” 万佳云趴在地上,做着伏地挺身前的准备,不说话。 顾星华压低声音,:“听说是被他前朋友呼巴掌了,脸都青了。” 万佳云看看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顾星华最喜欢看到别人的这种表情,八卦之魂燃燃烧起:“就是大二涉外警务的那个邬倩倩……” “顾星华!” “到!” 顾星华还没来得及说完,听到自己名字,立马回应。 “话这么多,去旁边做100个,对着墙慢慢说。”陈翼然对着墙角抬了下下巴。 顾星华脸一红,不怎么甘心地爬起来,独自去了墙角。 陈翼然瞄了他一眼后,移回目光。 地上,女孩子身型瘦弱,脖颈白净、头发柔亮,她撑着手臂,很吃力地在做伏地挺身。 整个散打队就三个女孩,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万佳云都是其中最弱的一个,陈翼然慢慢观察下来,她虽然什么都不行,倒是从来不喊苦、不喊累,每次就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坚持着。 当然,他是在对她有了点想法之后,才开始注意到她这一点内在的。 陈翼然不得不说,这个女孩长得粉雕玉琢、单单纯纯,心思还挺大的。明明是她先发了个消息来撩他,结果他有了回应,她倒是不回他的微信了。 她不回,他也没再发第二条。 今天新队员主要的练习项目是踢腿。学了两个基本动作后,大家自由练习踢沙袋。 万佳云觉得自己真不是散打这块料,好不容易才把几个拳法搞明白,现在又来腿了,等到拳和腿结合的时候,她一定整个完蛋。 她边踢沙袋边颓废地想,当初如果加入警乐团就好了……一直以为是警乐团没有给她发通知,然而今天中午她偶遇那个警乐团的师姐才知道,还真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师姐开玩笑地说,陈翼然说了,他们散打队看中的人警乐团要是敢抢,他就带人把他们演奏厅给拆了。 散打队是安大的第一块招牌,队里的狼人们又是最爱惹事的,警乐团的元老们商量了下,还是不要结这个梁子,大家和气生财。 嚣张。不要脸。 万佳云想着想着就把眼前的沙袋当成了某人,一脚一脚地踢上去。 “你这个踢得什么?”在一旁独自练习的彭丽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万佳云停下。知道她跟自己不对付,她一看见彭丽娟就有点紧张。 彭丽娟说:“再踢两下,我帮你看看。” 空气里满是学员训练的踢打声,万佳云不得已,只能屏住气,用力地踢了两下沙袋。 彭丽娟说:“怎么人家周周一学就会,你怎么教都教不会。” 周周是这次和万佳云同批进来的女孩,样样都比万佳云做得好。 彭丽娟边说边朝沙袋踢了一脚做示范,“你再来。” 万佳云使尽全力踢了一脚。 彭丽娟:“再来。” 万佳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能又用力踢了一脚。 彭丽娟:“再来。” 万佳云没动作,看看她。 彭丽娟眼睛瞪起来:“干什么?师姐教你你还不乐意了?” 两个女孩对峙的时候,有人晃悠了过来。 “两个人在这聊起来了?” 陈翼然难得穿了一身黑色的背心短裤,面孔显得有点清俊。他的目光扫视过面前的两个人,最后停留在万佳云脸上。 彭丽娟说:“我在帮她纠正,基础动作不做好,后面就越走越歪。” 陈翼然挑起一边浓眉,“你急什么,我不是在带着她吗?” 彭丽娟不服气地看他。 陈翼然不客气地说:“大家都是队友,不要把你们督察队那□□到散打队来,听明白没有?” “陈翼然,你这话什么意思?”彭丽娟刚要理论,在不远处训练的钱勇赶紧跑了过来,拉着她往旁边去。 等两人离去了,陈翼然这才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女孩身上,发现她真的比自己矮了近一个头。 “今天的踢腿没学会?” 万佳云没说话。 “你踢一下,我帮你看看。”陈翼然说。 万佳云不想踢。 陈翼然看她半天不动作,“干什么,对我也有意见?” 万佳云提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往沙袋上踢了一脚,踢得毫无底气。 看完这一脚,陈翼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在临走前留下一句,“明天下午3点我在这边等你,帮你好好练一下。” 这人说完便自顾自地往旁边去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万佳云。 明天下午3点? 明天是周六,凭什么要她来训练? 可等万佳云彻底反应过来、想好要怎么反驳的时候,陈翼然已经在擂台上跟老队员搞对抗训练了。 说起来,陈翼然头两年的大学生活非常简单,除了正常上课,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给了散打。 从小到大,他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地去喜欢过什么人,因为总有一堆女孩往他身边凑。陈翼然原本以为自己真想谈恋爱是个极容易的事,结果挑来拣去的,发现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说不上来对万佳云是什么感觉。 警校管得严、时间紧,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不大想再去接触外校的女孩。学校内的就是那么些人,除去大四,大二大三的女生稍稍有些姿色的他都探过底了。 万佳云不是大一女生中长得最漂亮的,可总体来说,陈翼然还挺满意,长相、性格、爱好……都很有女孩子的样子。他还看了她的朋友圈,就是一个很可爱阳光的女生,还越看越耐看,挺招人喜欢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陈翼然确实有点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这两天时不时会想到她。 昨天一留意,他才发现她个子稍稍矮了一点。但也无所谓了。 然而,陈翼然到底有点小瞧了万佳云。 翻过来的周六是个雨天,3点钟,陈翼然冒着小雨准时来到训练馆。他以为那丫头一定已经早早到了,谁知道整个训练馆空空荡荡。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陈翼然他从3点一直等到5点,独自训练了两个小时,训到满身大汗,结果一个人影也没出现。 靠。 …… 因为下小雨的缘故,306宿舍里的人这一天都没有出门,大家难得放松,窝在同一台电脑前看爱情片。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归对甜美的爱情充满向往。4个女孩子随着剧情忽而爆笑、忽而落泪,边看边聊起自己的理想型。 路为心说她最喜欢的是那种阳光开朗、篮球打得好的男生。晶晶立马说她也是,她还喜欢那种声音特别好听的。 几个人说完便轮到万佳云了。 “万云云,你呢,喜欢哪一款?” 万佳云很认真地想了想,有点害羞地说,“就是那种白皮肤,瘦瘦的,读书很好,然后对人有礼貌,整体很优秀的那种。” “戴眼镜的那种?”晶晶兴奋地问。 万佳云点头,“不过不戴也可以。” 三个女孩一起发出嘘声,逗她,“那就是典型的校草学霸型啊。” 万佳云更不好意思了,眼眉都笑得弯弯的,“也不一定要是校草吧。” 大家哈哈笑。 “那你之前谈过恋爱了吗?”路为心继续套话,“你长得这么可爱漂亮,高中的时候肯定有不少人追你吧……” 毕竟,现在才开学不久,万佳云已经得到了很多男生的青睐。用路为心的话说,别看万佳云经常犯傻,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对男生极具杀伤力,让人充满了保护欲。 万佳云脸刷地红了,在舍友们的逼问下正要说些什么,手心里的电话却响了。只看了一眼,她便皱起了眉。 几个舍友看着她走到阳台去接电话了。 万佳云“喂”了一声后,那边有那么两秒没出声。 万佳云看了眼手机,又“喂”了一声。 “现在人在哪?”陈翼然问。 “在宿舍。” 万佳云正在想着,他要是问她下午为什么不去训练她该怎么答,不想陈翼然说:“那你下来一下,有事找你。” 说完他就挂了。 …… 宿舍楼前是一片高直的杉树。 雨已经不下了,路上湿湿亮亮的,万佳云一出大厅就看到了那个侧身站在树前的那道身影。 这样的高大人影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太过扎眼,万佳云忍不住左右看看,注意着熟人。 陈翼然穿的是休闲的便装,背后斜挎着一只黑色运动包。不知道是刚洗完澡还是因为被雨淋到了,他的头发有点湿,显得黑润亮泽。吓了万佳云一跳的是,他居然正在低着头抽烟。 学校里明文规定不准抽烟,男生们总是偷偷抽,可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万佳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真的一点也不守规矩。 陈翼然看见万佳云后就扔掉了手上的烟头,等着她走近。 “下午怎么没来训练?”陈翼然脸上带着点温柔的微笑。 万佳云没说话,心想着她本来就没答应。 陈翼然垂着眼睛她,换了个问题,“呆在宿舍干什么了?” 万佳云看了他一眼后,眼睛飘向了旁边。 她不是很想回答他这些无聊的问题。 沉默了两秒,万佳云感觉路过的女生都在朝他们看,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会面。 “你有什么事找我?”她一本正经地问。 陈翼然轻飘飘地说:“哦,没什么,刚好路过。” 无聊。 万佳云腹诽了一句,客气地朝他笑了下:“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急什么。” 陈翼然叫住她,停了停,从包里往外掏东西。很快,万佳云看着他拿出了一只比手掌稍大一点的蓝色玩偶。 是一只头上戴着竹蜻蜓的哆啦a梦。 万佳云的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陈翼然递给她,“这是另外一个叮叮,送你做朋友。” 纵横情场这么多年,陈翼然虽说没正经谈过什么恋爱,实战经验却是一点不比别人少。他压下了被放鸽子的一腔怒意过来,淋着小雨给她送礼物,这样的情境下,按理说,女孩不心花怒放,到底也该小鹿乱撞了。 谁知道,面前的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眉眼皱得更深了。她不去看可爱的哆啦a梦,而是抬起下巴,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怎么着她了一样,下一秒就转身跑回了宿舍。 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陈翼然差点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意思? 手上捏着那只叮当猫,陈翼然空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纳闷地干笑了一声。 心里只剩下一个字:靠。 第14章 14 陈翼然被万佳云彻底搞懵了。 他不明白她那个眼神、那个反应是什么意思,这让他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偏偏又无人能解答。 这晚,地上的雨水还半干未干,校园的篮球场又热闹了起来。 被杨园几个硬拖出来的陈翼然打了会儿就去篮架下休息,整个人被昏暗灯光照得颓颓的。 杨园看他心情不怎么样,也过来坐下了,问他状态怎么不好。 陈翼然想着他也是谈过几个女朋友的,就问,要是一个女的如果收到男的送的礼物后,特生气地跑了,是什么意思。 杨园:“气跑了?有多生气?” 陈翼然:“就眼神恶狠狠的那种。” “你送的?”杨园笑了。 陈翼然一副“就你聪明”的表情。 杨园想了想,挠了下眉毛,“要不,送的东西太便宜了?” 陈翼然:“……” 如果撇去体能、射击等特殊课程,警校里的绝大多数课程与普通大学是一样的,课堂上的氛围也大差不差。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秋季到来,学生们就像被秋霜打过的茄子,说蔫就蔫了。 这一节是刑法课,有些秃顶的中年男教师站在讲台前看着课间,他语调平稳,不知道是带着哪个地方地口音,每句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扬。 满教室的人听得昏昏欲睡,连往常最认真的万佳云也不例外。 窗外阳光闪耀,万佳云拿着一支笔在书上随意画着,思绪翻飞。 北方真正进入秋天似乎要比南方来得快,校园里的银杏树金灿灿的,雨水冲落了好多银杏叶,宿舍楼前的灰色小道不知不觉就快被落叶铺黄了。 也许是天气忽然冷了的缘故,又也许是秋天有些萧寂的缘故,万佳云有点想家了。 默默把家里人想完一圈,她又想了些以前的同学。 哎。 “万佳云!” 讲台上传来声音,万佳云被坐在旁边的路为心戳了下,她这才回过神,站了起来。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万佳云盯着老师看了看,根本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周围人也想帮她,奈何大家刚刚都在开小差,没人帮得上,只能干看着万佳云微红着耳根低下了头。 “认真听啊,刑法是最基础的东西。” 好在,温和的老师本就是为了提点下满场打瞌睡的学生,倒没有为难万佳云,伸手朝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 等到课下,万佳云第一件事就是朝着自己的手臂趴下去,露出一个后脑勺。过了几秒,深深叹了口气,她才又抬起头来。 “怎么了,今天很累吗?”一旁的路为心问。 万佳云:“确实有点累,早上起得太早了。” 两个女孩正一同抱怨着早上的集队,顾星华凑过来,在万佳云前桌坐下:“今天队里的训练时间提前半个小时,知道了吧?” 万佳云说:“谁说的?” 顾星华:“我说呢,一早就给每个人都发了消息,就你不回我。” “哦,我手机一早就丢在宿舍了。” 顾星华对她竖起大拇指:“老奶奶我都不扶,就服你。” 路为心朝着他挥挥手,“走开走开,不要来搭讪。” “搞笑啊你路为心,跟你说话了吗?” 万佳云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又打起了嘴仗,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这天傍晚,万佳云是和顾星华一道前往训练馆的。 走在半路,顾星华正和万佳云说着话,眼神一飘,道:“咦,巧了。” 万佳云顺着看过去,两个熟悉的人影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陈翼然和杨园也同时看见了他们,顾星华叫了一声“师哥”,杨园朝他笑笑,却对万佳云说:“万佳云,你怎么跟他混一起,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哪天就把你带坏了。” 万佳云知道杨园最爱开玩笑,也没当什么真,只是笑了笑。 只有顾星华不满地道:“师哥,你能说我两句好话吗?” 杨园笑着拍了下他的肩,一回神才发现陈翼然已经晃到了前面,“喂……走那么快干什么?” 陈翼然没回头,杨园只好快步跟上。 等到两人走远了,顾星华说:“完了。” “什么完了?”万佳云问。 “今天副队的心情不怎么样啊。” 万佳云看着前方正在远去的痞气人影,“你怎么知道?” 顾星华:“你真是一点也不懂察言观色,以前碰了面,他就算不跟我打招呼至少也会逗逗你吧,今天看都没看你一眼。不是心情不好是什么?” 不看她?万佳云巴不得他别再看她一眼。 不过,这天下午队里的训练量倒是验证了人精顾星华的猜测。 刚好老唐今天有事,整整两个小时,陈翼然一直在带着全队做力量训练。拉杠铃、高抬腿、拳卧撑……做完一遍再来一遍,全队人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各个大汗淋漓。 这一回,万佳云的体力是完全跟不上了。 队里给女孩子的训练量原本就比男生少,可即便如此,万佳云跟周周和、彭丽娟比还是差远了。 拳卧撑还没做几个,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脸平平地贴着软垫,手臂还在勉强撑起一点点、一点点。 教练不在,前排的男生几乎都脱掉了上衣,一眼望去全是年轻扎实的□□。 其实也就在万佳云她们刚来时,这些小伙子稍稍注意了一下,没几节课,大家熟了,爱脱衣服的坏毛病就又来了。 陈翼然站在最前面,一直在跟着大家一起训练。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劲瘦的上身因为高负荷的运动泌除了一层汗,脖子里全湿了,汗流下来又黏又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他自己终于练爽了,让大家集体休息。 瞬间,所有人瘫倒在地,嘴里飙起发泄的脏话。 好久没这么爽了。 陈翼然缓了会儿,去角落拎来了一箱矿泉水,分发给大家后,自己坐在地板上仰头灌下了半瓶。 手上扭着瓶盖的时候,他朝队伍最后方的一角看了过去。 万佳云穿着t恤和短裤,抱膝坐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圈着膝盖的手臂嫩白细长。 人家都在喝水,就她没喝。 其实万佳云是难受了,高强度的运动几乎快让她低血糖了。她得好好一个人缓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当她从膝盖里抬起头,发现有一道目光正在看自己的时候,她立马移开了眼,用手背擦脸上的汗。 陈翼然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万佳云扭着头,只感觉一道人影进入余光后,又走出了余光外。陈翼然从她身旁擦过,走到她身后,拿起了贴墙放的一把跳绳,边走回去边说,“歇会儿,等会儿跳绳放松放松。” 卧槽…… 众人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长叹。 这晚,3个小时的训练结束后,再也没人提出去食堂共享晚餐。大家扶腰的扶腰,揉肩膀的揉肩膀,全都狼狈而去。 训练队每天结束后都有人留下打扫卫生,今天轮到的是万佳云和周周,周周跟好朋友有约,她帮着万佳云清理完地上的汗渍就打了招呼先走了,留下万佳云一个人整理。 人都走光了,万佳云整理了几件体育用品后,浑身酸痛地在桌旁坐了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她从运动包里找出手机,在通讯录里调出一个熟悉的名字。然后,万佳云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号码。 万佳云整理完后出来,关上灯、锁上门。 秋日的夜晚,空气凉爽、星光烂漫。 背着包的万佳云收好钥匙,正要往宿舍走,一转脸却发现旁边的花坛边站着一个人影,吓了她一大跳。 低头玩着手机的陈翼然抬眼看看她,“有这么吓人?”他上身套了件垮垮的薄夹克,下面还是短裤,一双大红色的运动鞋在暗夜里显得时髦亮眼。 万佳云看他一副痞子样,心里还真有点怕怕的,“你怎么还在这?” 陈翼然说:“东西落在馆里了,帮我开个门吧。” 万佳云:“你自己的钥匙呢?” “没带。” “那刚刚看见我在锁门你又不说?” 陈翼然像是不愿再跟她废话:“快点快点。” 万佳云不知道这个人又搞什么鬼,职责所在,又不得不帮他再次开门。 陈翼然进去后熟门熟路地开了灯,不知道去角落找了什么又出来,“行了,锁吧。” 学校拨给他们用的训练馆是以前的老体育馆,门锁用的还是最老式的链条锁。万佳云盯着他看了看,什么都没说,把锁身在门把手上绕了两圈。 陈翼然没走,站在旁边瞄了眼她的动作,看她微低着头,很认真地把两边的锁头对好,然后用力地按上。 周围只靠一盏老旧的路灯照明,黯淡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从她的手滑到到她的肩和侧脸,再到在秀发间若隐若现,透润小巧的耳垂。 陈翼然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女孩子的耳垂。 他转过脸,没再多看。 等万佳云收好钥匙,空气里发出了暗暗地一声响。她一扭头才发现,站在旁边的陈翼然点起了一支烟。 万佳云略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快步往前走了。 陈翼然盯着女孩的背影看了看,在人快走没了的时候,跟了上去。 第15章 15 差不多是从初中开始,陈翼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很受女生欢迎这件事,那时候他还是完全不开窍的状态,常常逗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逗着逗着,那些女孩都会喜欢上他。 高中后这种局面愈演愈烈,高二那年,他差点就在朋友的撺掇下真的跟一个女孩谈了。那算得上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了,主动给他写了一封情书。结果两个人周末里约会了一天后,陈翼然觉得无趣又煎熬,一点也比不上跟兄弟们打游戏,回家的路上就变了心意。 所以,他的“花心”在高中里就出了名。他跟不同的女孩约会尝试,偏偏一个都不承认。 现在不一样了。 也许是年纪到了,人开窍了。有时候看见兄弟们跟对象卿卿我我,陈翼然自然而然就会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女孩。 他都想好了,这次一定好好谈,认认真真谈。 可他的对象在哪呢?陈翼然也不知道,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慢慢找。 转眼到了大三,几乎所有朋友都知道,陈翼然在找对象,他也不避讳,到处让大家帮他物色。 可这人是一边急着找,一边又挑剔着。 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清纯的、性感的、有个性的? 陈翼然自己也说不清,有时觉得都挺好的,有时候又觉得都挺没意思。 但是,他昨天做梦了。 莫名其妙的大头梦,乱七八糟的情节。他在拳击台上,从背后抱着一个女孩,紧紧抱着。不知道是在教她打拳还是在干什么。 他还从来没和一个女孩这么亲近过,梦里就觉得女孩的身体好香好软,手感舒服,气味也好闻。奇怪的是他怎么都看不到她的脸,低了头也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耳垂、卷卷的睫毛。当他想要再凑近看得清楚一些,女孩扬手就是一拳,直朝他脸上捣来。 所以,今天早上的陈翼然是被梦中人打醒的,醒来后惊魂未卜、千头万绪。 他梦见的是谁? 明明没看清人脸,可下午来训练馆的路上,陈翼然一看到万佳云心里就有了答案。 女生宿舍楼下的事让陈翼然觉得很掉面子,他是打算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他自问也没有多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傻姑娘,只是因为接触得多了,比对别的女孩多一点感觉,就多那么一点点点点点…… 可他偏偏梦见了她。莫名其妙地。 人就是充满好奇心的动物,越奇怪的事,越是想弄明白。 夜色沉沉,月亮半掩在薄云中。 陈翼然跟上万佳云后没说话,隔着点距离走在她身旁,边玩手机边抽烟。 香烟的雾顺着风断续地飘过来,万佳云忍了一会儿,终于冲他说:“你知不知道让别人吸二手烟特别没礼貌?” 陈翼然这才侧过脸,没事人一样朝她看看。 万佳云不再理他,试着走快了点,可旁边这人跟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今天训练量是不是有点大?”终于,陈翼然收起了手机。 万佳云不说话,也不看他。 “感觉你对我有点误会,”陈翼然看看她,“怎么回事啊?” 他挑起一边浓眉,语调里带着两分认真、三分漫不经心。 万佳云用同样有点费解的目光回敬他。 陈翼然说:“我看你平时跟别人态度不都挺好的,倒是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搞得我怎么你了一样。师哥没得罪你吧。”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万佳云先转过了脸去。 陈翼然发现了,她最大的能耐就是不说话,嘴巴抿得紧紧的,跟上了胶水似的。 陈翼然继续无所谓地说:“我家里面,我爸我爷爷都是做警察的,我这人从小侦查意识就特强,你那点小心眼就别跟我闹了。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平时也就是对顾星华他们严厉一点,也是逗他们玩,不是真要拿他们怎么样。” 女孩灰色的影子斜投在地上,细细长长的。陈翼然摸了下鼻子,忽又道,“对了,听说你是浙江人,你老家哪里的?浙江我倒是去玩过几次……” 话还没说完呢,后方忽然传来一道义正言辞的声音。 “前面的两位同学,请你们停一下!” 走在半路的陈翼然跟万佳云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层层叠叠的树影下,一个身材微壮的女生正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万佳云还在纳闷之际,只听到身边人低声提醒,“别看了,快走!” 不等她反应过来,胳膊上一紧,陈翼然已经拽着她大步往前了。 “是谁啊?” “傻啊,快跑!” 脚下原本就很快了,谁想还没走出几米,陈翼然直接拽着万佳云跑了起来。 后面人急了,大声喊道:“别跑!我是督察队的,你们哪个专业的!别跑!” 万佳云被陈翼然拽着手臂,跟着他一路狂奔起来,把追喊声牢牢甩在身后。陈翼然身高腿长,万佳云哪跟得上,像个小尾巴似的被他一路拖着,脚下不停,耳边尽是风声呼吸声。 万佳云觉得自己幸亏是常常跑步练体能,不然被他这样拽着一直往前冲,还没停下就要胃岔气了。 更可怕的是身后人也跟疯了一样,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们跑了大半个校园。 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陈翼然拉着万佳云躲到一栋教学楼的背后,两个人齐齐靠在墙上喘气。 万佳云弯着腰捂着肚子,喘得完全说不出话。陈翼然也有点跑累了,靠在墙上平定着呼吸。 “还好吧?” 陈翼然看着身旁还在大喘气的女孩,看她头发都垂落在脸上,十分狼狈,忍不住扬起唇。 万佳云还没缓过来,只觉得有人摸了下她的头,她头皮一麻。 只是很轻很随意地一碰,按理说在这样的情景下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可万佳云心里却整个毛起来,触电一般。 “你干什么,干嘛要跑?”她扬起脸看他,刘海儿都被汗黏在了一起,一缕一缕的。 “不跑被督察队的抓到怎么办?” “我做什么了她要抓我。”她身上哪点违纪了? 陈翼然说:“我抽烟了。” “你抽烟关我什么事?你拉着我跑干什么?”万佳云万分诧异。 “不拉着你,你把我供出来怎么办,谁知道你讲不讲义气。” 陈翼然脸上带着一丝无赖的笑。 这人……万佳云直接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他。 对峙中,只剩呼吸声。 宁静的夜风吹着校园这一角,慢慢吹着男孩女孩身上的热汗。 陈翼然懒懒地靠着墙,松松垮垮地套着外套,拉链没拉,有点痞、有点颓。他侧脸轮廓分明,歪头看着万佳云,看着她有点生气的脸,反倒又笑了。 队里很多男生都说她可爱,他没怎么注意过,光是觉得蠢了。 这么看,确实还有点可爱,像个小河豚一样。 然而就在陈翼然又有点情不自禁想摸她头的时候,万佳云很及时地避开了,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陈翼然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她这个眼神,一个不备,万佳云猛地一脚踢上了他的小腿。 这一脚几乎用上了她上学以来训练出的所有力量,小腿骨一阵剧痛,陈翼然闷哼一声,直接弯腰捂住了小腿。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我都忍你很久了!” 暗夜下,忍无可忍的万佳云冲着他一口气踢完骂完,转身就跑了。 是的,万佳云体格虽小,也不崇尚暴力,可她早就想揍这个自大狂了。 尤其每次在沙袋上练习打拳踢腿的时候,唯独把沙袋想成是他,她才下得了真力气,不然丝毫没有动力。 她没办法想象一个男生怎么能这么坏,见一个爱一个,成天就以玩弄女生为乐。还有,他对男生也好不到哪去,飞扬跋扈,狂妄自大,浑身上下她就找不到一个优点。 怎么还会有人喜欢他?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万佳云开始彻底无视陈翼然这个人的存在,陈翼然也没再主动找她,两人平时在队里碰见了都跟没看见一样。 直到周五晚上,万佳云收到了陈翼然的微信。 不过,这是一条给所有人的群发信息。 散打队有个老队员过生日,老唐请大家吃饭,一方面为老队员庆生,另一方面也算是新队伍的首次聚餐。 陈翼然给每个人发来具体的时间和酒店包厢,要求收到回复。 万佳云回了个“收到”,那边没有再回。 聚会放在周日的中午。 饭店是个大饭店,老唐说了,散打队虽然辛苦,但是资金充足,一届届师哥师姐给他们赚了很多血汗钱,难得聚会,大家只要负责吃好玩好。所有人都很兴奋,唯一麻烦的是大饭店不在学校附近,各人要自行前往。 万佳云和周周、顾星华两个人约好了一道过去。 谁知道,上午,当他们走出校门后,顾星华忽然来了一句:“别走了,就在这等吧,师哥开车接我们一起过去。” 两个女孩皆是一愣:“哪个师哥?” “陈队。” 顾星华一早就收到陈翼然的微信,问他怎么去。他说和万佳云、周周坐公交,陈翼然说他开车去,可以顺带从学校带他们。 “开车?”周周问:“他昨天没回学校吗?怎么开车?” 大家都知道陈翼然是本地人,但警校不管是不是周末,都不可以在外过夜。 顾星华说:“这我就不知道,要不就是有事请假了,总不能是回家去拿了车再来接我们吧……” 万佳云忽然说:“干嘛要坐他的车,我们不是说好了坐公交的吗?” 顾星华:“傻啊你,有顺风车坐当然是坐车,公交还要转2次,多麻烦,那个店我们又都没去过。” 万佳云看看时间,皱着眉说,“那不然我去坐公交了,你们跟着他去吧。” 正在说话间,只见一辆黑色卡宴速度很快地在马路对面调了个头,又慢慢开过来,停在了路旁。 车子空按了两声喇叭,等路边三个人被吸引过来,副驾驶车窗缓缓降下。 顾星华走过去看了看,很快回身对两个女孩招手:“佳云周周,走了!” 第16章 16 看万佳云站在原地不动,顾星华又冲着她们喊了一遍。周周拉了拉万佳云胳膊:“走吧,车都来了干嘛还要坐公交。” 万佳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耐不住形势所逼,只能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 停在路边的黑色卡宴车漆锃亮,顾星华坐副驾,两个女孩坐上后排。 等人上车时,陈翼然就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玩手机。他身上穿着黑色衬衫、深色牛仔裤,左手戴着一块手表,一脸不羁。今天的他整体感觉和在学校里不太一样,比日常沉默高冷,有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气质,精致贵气了不少。 顾星华下意识地瞄了眼他的表,也没看清是什么牌子。 大家都知道陈翼然家里有背景,家里很多人从政,还有做生意的,他爸很多年前就开始穿“白衬衫”了。平时大家上课、训练都感觉不出什么,顶多觉得他出手大方。 这么一看,果然是不一般。 两个女孩上车后,陈翼然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直接一脚油门上了马路。 车内氛围微微有些尴尬。 顾星华一直是调节氛围小能手,此时左右看看,开始拍马屁:“师哥,你这车真帅,我最喜欢的就是卡宴。” 陈翼然开着车,隔了两秒,淡淡应了一声,“噢。” 顾星华尴尬得闭了嘴。 从上车开始,万佳云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开到某条路上的时候,一旁的周周说:“咦,佳云你看,我们上次玩的那个公园。” “是吗?”万佳云很有兴趣地往外看。 万佳云今天穿得是廓形的牛仔衫,乌黑的短发上还压了一顶黑色鸭舌帽。明明应该是有些帅气的打扮,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她身上又变成了干净乖巧风。她稍稍抬高一点帽檐,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公园大门在窗外缓缓滑过。 几乎同时,车速明显慢了一点下来。直到彻底路过公园,车子才又再次提速。 然而万佳云似乎并未察觉出什么,自始至终望着窗外。 老唐定的是一个大包间,两桌人。 等陈翼然他们到达时,大家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一看陈翼然进来,大家纷纷叫“师哥”,场面可谓盛大。 一路都摆着一张冷脸的陈翼然挑了个位子坐下,跟大家聊了起来。 大伙儿很少在校外相聚,也很少聚得这么正式,包间内的氛围放松又惬意。显然,陈翼然在这支队伍中有着绝对的影响力,尽管今天聚会的由头是给个大二的队员过生日,可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 万佳云坐在隔壁桌低头玩手机,耳边尽是男生们的说笑声。他们说的那些话题,什么篮球、游戏、车……她一个也不感兴趣。 坐在旁边的周周玩手机,她也便只好玩手机。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跟两个女孩聊天,尽在这瞎扯淡!” 姗姗来迟的老唐说出现就出现了,胳膊里抱着一只画着龙虎斗的紫红色摩托车头盔。别看他年纪最大,却比这些20岁上下的毛头小子穿得还要少,背心加短裤,露出一身拉风的肌肉。 包厢里顿时发出一片笑声,伴着狼嚎般地起哄声,“哇哦!” 连万佳云都忍不住笑了,笑得甜甜的。原来老唐私下里喜欢穿成这样啊。 笑着笑着万佳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脸颊莫名发热。她略微侧过头,才发现是那个人又在看自己。 陈翼然坐在隔壁桌,隔着中间的几个人头,目光懒懒地看着她。他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桌上,被万佳云发现后也没有一丝慌张错乱,就这么继续看,跟个无赖一样。 万佳云跟自己说,没事,就当没看见。 全新整队的散打队今年注入了许多新鲜力量,这些新鲜力量体能强、饭量大,酒量也不小。 在老唐的撺掇下,很多男生喝了酒,尤其是几个大一的,不喝也喝了。原本陈翼然开车没法喝,结果老唐必须要他喝,他自己为了喝酒连摩托车都不打算骑回去,就准备摔在这。 这么一弄,陈翼然二话不说就端起了杯子,引得在场人齐齐叫好。 万佳云原本安心吃着菜,开开心心地看他们拼酒,结果老唐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万云云!” “万云云”都是大家私下开玩笑的叫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唐听去了,也这么叫她。 万佳云被叫得一脸愣。 “你师哥师姐都喝了点,就你喝果汁,快倒一点点葡萄酒,意思一下。你看你师哥开车都喝了。”老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大家笑,都知道老唐是在故意逗她。 万佳云立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真的不会喝酒。” “不要骗教练哦,骗教练明天做一百个拳卧撑。” 大家又是哈哈笑。 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顾星华说:“教练,这个我帮万佳云作证。她比我们都小着呢,是真的不会喝酒。” 男生们一看顾星华替万佳云出头,更加起哄了,“轮得到你出头吗小星,人家让你出头了吗?”“就是,要不万佳云的酒你来带行不行?” 顾星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在座人,“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不能这样欺负万佳云啊,她可是我们班的小妹妹,年纪比我们都小着呢……” 万佳云长得是挺显小的,还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单纯可爱,但按顾星华这么一说,倒像是实际年龄也小了。大家顿时好奇起来,想知道怎么个“小”,问万佳云她到底是哪一年生的,今年多大年纪。 万佳云完全没想打顾星华会提到这件事,支支吾吾地答非所问,只说跟大家差不多,没有很小。 然而顾星华这边已经喝得上头了,直接揭开谜底,“万佳云今年17还不到,你们说,是不是比你们都小?是不是?” 这个事还是顾星华帮班主任整理材料偶然发现的,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大家说说,此时酒酣耳热,拿出来分享正好。他就享受这种出风头的感觉。 17不到?这么小??? 一桌人都惊呆了。 连坐在万佳云身旁的周周都震惊了,“你怎么这么小?你几岁上学的?” 万佳云的脸刷地就红了,无力地辩解道,“没有,我上学早,顾星华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很快就17了,而且按虚岁都快18了。” 顾星华说:“按虚岁?得嘞,那我们还全都得再长一岁,按虚岁陈队他都22了,你看他比你大多少……” 陈翼然手里拿着一张餐巾纸,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直到莫名被点到名,他这才歪着头看向顾星华,眼神冷得像冰箱里的冷藏室。 顾星华当即被吓得闭起了嘴。 这个话题并没有被一带而过,大家都觉得太稀奇了,那等于说万佳云只有16岁。 16岁上大学……天啊。 一场饭吃下来,寿星过生日不是重点了,万佳云的年纪反而成了最大的话题。 连老唐都忍不住拿万佳云开玩笑,说她这么小出来上大学,可不能被学校里的坏男生骗了去谈恋爱。万佳云只觉得自己囧得要钻地缝了。 吃完午饭大家觉得不够尽兴,加上喝了酒,各个都在兴奋头上,于是一群人又浩浩汤汤地去了家ktv,开了个最大的包厢嚎歌,还有人点了啤酒助兴。 因为家里有亲戚从外地过来游玩,没赶上中午聚餐的彭丽娟出现在了下午的ktv,和她一同出现的还有男友钱勇。 这两人是散打队里唯一的一对情侣,从大一谈到现在,两年多了,感情一直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包厢里,陈翼然和杨园坐在最旁边的角落。来迟的钱勇坐到陈翼然身边,特有礼貌地先倒了一杯啤酒敬他,“副队,敬你。” 陈翼然看看他,没说什么,跟他碰了个杯。 彭丽娟坐在钱勇身边,他刚喝完她就拿了张纸巾帮他擦汗,边擦边说:“你又不能喝,少喝一点。” 钱勇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知道了。” 沙发一弹,小情侣双双往旁边看。 只见陈翼然忽然起身,拿着手机就出了包厢。 包厢里又吵又闷,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后,陈翼然忍不住想找个通风的地方吞云吐雾一下。结果刚穿过走廊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打电话。 “对啊,我们队里今天聚餐,然后来唱歌,平时都不可以出门的,只有周末,而且平时也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大家对我都特别好,还有,平时吃饭他们总是请客,我有好几次要请客都被他们抢单了。” “我一定会努力……”万佳云站在窗户边,指尖描绘着墙纸上的花朵图案。明明是在讲电话,她却时不时点头。 他们刚进ktv她就出来接电话了,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很久。 陈翼然今天喝了不少,有种微微上头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有点霉。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只是想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谈恋爱,本来是件特简单的事,好不容易也有了个目标。 现在忽然告诉他,这女孩只有16岁,这特么是在耍他玩吗? 16岁的到底算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他都搞不清了,这叫他怎么下手?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酒真的喝多了,看着窗前这个清纯认真的背影,听着她有些懵懂乖巧的声音,陈翼然的心口竟有些烫烫的、堵堵的,感觉像是想要宣泄什么。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陈翼然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真实而冲动的念头。 他想要她当他女朋友。 第17章 17 万佳云打完电话一回头,这才发现陈翼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走廊细长,她没有和他打招呼,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谁知擦肩而过时,万佳云刚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酒味,胳膊忽地就被拽住了。 准确的说,不是她的胳膊,而是衣服袖子。 休闲牛仔服宽宽大大,万佳云的袖子被陈翼然空抓住一角后,连带着肩膀也被斜拉下来,露出穿在里面的无袖背心。 陈翼然松手。 万佳云飞快地整理了下衣服,生气地看着他,问他干什么。 前几天万佳云在训练时看到他小腿上有青色的伤,还反省过自己是不是下脚太重,现在看来是踢得不够狠。 面前的女孩眼睛瞪得跟小鹿一样圆,酒精上头的陈翼然差点就被唬住。 他转瞬又镇定下来,轻飘飘地说:“叫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万佳云正要走,陈翼然说:“别走,老唐叫你再去买点吃的。” 万佳云忍着怒气看看他,心里骂了他一句,却还是回头朝着外口的小超市走去了。 陈翼然落后几步跟上去。 …… ktv里的小超市面积不大,万佳云拎着个小篮子在货架前挑挑选选。 老唐中午喝完酒给了万佳云一把现钞,让她负责在下午结账。刚刚开包厢花了一大笔,万佳云从身上的小零钱包里翻出钱来数了数,看看还剩下多少。 数完了万佳云一抬眼,看见陈翼然正站在冷柜前看着饮料。看了会儿,他打开柜门拿了个什么。 万佳云暗暗想:等会儿不管他买什么都不给他付账。 结账的时候,万佳云拿了几包薯片瓜子和饮料,只见陈翼然手里拿着一小盒哈根达斯。万佳云正想着不帮他买单,结果他倒还算自觉,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账结掉便先走了。 服务员说等会儿可以帮忙把东西送过去,万佳云买完单便也两手空空地往包厢去。 先一步结完账的陈翼然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小盒凉凉的冰淇淋。结果到了门口,他没进去。 万佳云心想,这人不会真的喝多了吧。 她走过去,瞄了他一眼,在陈翼然似要开口说话时,直接推门进了包厢。 包厢里一片鬼叫声,过了会儿,杨园看见陈翼然进来了。 陈翼然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杨园不解地问,“什么?” “给你买的。” 陈翼然独自倒了一杯啤酒喝下去。 杨园一看是冰淇淋,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倒也还挺开心。刚拆开用一根小勺子挖着吃了一口,只见陈翼然表情有些烦躁地盯着他看。 陈翼然:“你能不能坐旁边去吃?” 这天下午,大伙一块唱歌唱到了傍晚,结束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地想要再好好吃一顿,但学校的规定是周末晚8点前必须回校。老唐对他们再好也从不纵着他们违反校规,唱完歌就赶他们回校了。 经过这一天的“团建”,散打队队员们间的情感递进了很多,散场的时候一个个称兄道弟。 只有陈翼然是开车来的,之前就说好了让不喝酒的杨园帮他把车开回去。老唐不放心两个女孩,一出ktv大门就让陈翼然先送她们回校。 陈翼然没表态,万佳云赶忙说:“不用了教练,我和周周坐公交就可以了。” “坐什么公交,让他们送你们,你们两个是我们队里的大熊猫,我可一定把你们照顾好了。这不尤其是你,还是个未成年呢。天都黑了。” 说到“未成年”,老唐又觉得有点好笑。怎么搞半天还是个未成年。 拿着车钥匙的杨园也说:“好了,二位小朋友,听话,跟我们走吧。” 没办法,最终万佳云和周周还是上了车。 夜幕降临,街头亮起万家灯火。 一路上,杨园和陈翼然一直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后排两个女生则静静看窗外。 过了会儿,陈翼然忽然说,后排车门下面有矿泉水。 两个女孩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跟她们说话,道谢说不渴。 可能是夜色的关系,也可能是两个男生说话的声音太过低沉随意,万佳云第一次感觉到这两个男生比自己成熟。他们像两个大人一样开着车闲聊,身上透出一股令人陌生的成年人的气质。 万佳云坐在后排左手边位置,这样想着,忍不住看了眼副驾上的人。 斑斓的灯光在车内静静流淌着,陈翼然靠在椅背上,侧脸轮廓清晰硬朗。跟有感觉似的,他忽地转头朝后看,万佳云立马又去看窗外。 等到了学校,万佳云和周周道谢后就下了车,匆匆回宿舍梳洗换装,等待着晚集队。 306的女孩们都在玩电脑,知道万佳云今天队里聚餐,问她好不好玩。万佳云边整理包包边把今天的行程复述了一半,心情愉悦。 万佳云:“咦……” “怎么了?”路为心关心地问。 “我的帽子不见了?” “什么帽子?” 万佳云在包里翻找这,“上午戴的,好像丢了。” 这一晚,陈翼然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他和杨园回去送完车后,顺便在家洗漱好了才回学校。 此时的陈翼然头枕着手,静静躺在宿舍床上,胸前放着一顶落在他车后座、刚被他仔细研究了一番的黑色鸭舌帽。 帽子做工精致,还是个大牌,低调的是外面没有一点logo,只在内部有个品牌的小标签。不是个山寨货。 9点半,晚集队刚刚结束一会儿,学生们整齐地走进宿舍楼。手机一震,正要换睡衣的万佳云收到了一条微信。 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男生的大手抓着她的鸭舌帽。 万佳云没想到帽子落在了他那边。看了一眼照片,她想了想,没有回复。 第二天周一,学校正常上课。 所有班级像往常一样集队、绕着几栋教学楼喊着口号大走一圈,再整整齐齐来到上课的教室。 今早,天气一下子降了不少,大家从内到外穿着一整套的制服,还是感觉微微有点冷。一连上了三节课,大家都觉得有点无聊,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马活跃起来。 顾星华平时跟班上几个女孩玩惯了,每每一下课就往她们身边凑,惹得男生们总是骂他。顾星华也不在意,还是跑到万佳云她们身边,跟着她们一起说说笑笑。 正在玩闹间,只见教室后门出现了一个人影,先是后排的人看出去,接着连前排的人也看了过去。 穿着制服陈翼然身型挺拔,面容英俊。他站在后门边看了眼,找到目标后就走了进来。 靠门坐的几个男生一见是他,立马礼貌地喊“师哥”。陈翼然没在意,径直朝教室北面的窗边位置走去。 万佳云这边正跟路为心几个聊得开心着呢,就看见大家都莫名其妙地转过了头。等她后知后觉也跟着转过脸时,差点吓一跳。 笑容凝在脸上,万佳云看着陈翼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翼然走到她面前,把捏在手中的鸭舌帽递给她,问了句,“帽子不要了?” 一瞬间,整个班级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无数双眼睛锁定在了他们身上。 万佳云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帽子,像是完全不能消化这个场景。 陈翼然左右看看,突然厉声喊了句:“看什么?!关你们吊事。” 被他这么一吼,四下里的男生们心一拎,安静的教室下一秒就再次嘈杂起来。 陈翼然把鸭舌帽放到万佳云桌上,“本来想下午训练的时候带给你,今天太阳大,怕你急着用。” 万佳云有些僵硬地看了眼桌上的鸭舌帽,而旁边就是她的蓝色警帽。 陈翼然看她至始至终不说话,完全一副傻了的样子,笑了下。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刺耳的铃声中,教公安学的任课老师捧着书从前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里的这位不速之客。 “陈翼然,你跑这来干什么了?” 一直盯着面前女孩的陈翼然这才朝讲台上的人看去,嬉皮笑脸的样子,“没什么事,过来看看师弟师妹们。” “你们班下一节没课?别在这给我瞎闹,赶紧走人。”身形微胖的男老师嘴上对他嫌弃,脸上却在微笑。 “知道了领导,这就走了。”最后朝万佳云看了眼,陈翼然对着讲台上的老师略懒散地敬了个礼,笑了笑,转身走了。 看着他离去,讲台上的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满教室学生打趣:“你们啊少跟他来往,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班上的女同学,知不知道?” 所有人再次看向了万佳云。 万佳云没敢抬头,她垂眼看着桌上的两顶帽子,仿佛整个人还陷在刚刚的场景里。心突突地跳着,万佳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疯了,很想很想找个地缝钻一钻,钻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可是,哪里有地缝呢? 18 散打队的陈翼然要追大一刑侦新生万佳云这件事很快就小范围传开了。 万佳云是谁?有什么能耐让这位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张旗鼓地追? 圈子里的男孩女孩们感到好奇的同时, 万佳云的一张站岗照片开始在一个个陌生的手机上传递。 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 画面中阳光正好, 天又高又蓝,万佳云笔直地站立在学校大门口的岗台上。她身上穿着整洁干净的蓝色制服衬衫,头上戴着警帽, 双臂紧贴裤缝。照片拍得是侧影,女孩子侧脸的线条完全坦露着, 从额头、眉间至下巴, 每一处都拼接得自然而流畅,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翼然此前没见过这张照片, 还是隔壁专业的一个兄弟传来打趣他的, 问他这是哪位。 陈翼然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越看越满意,觉得自己眼光很不错。 这头, 万佳云连续三天请假, 没有来散打队训练。陈翼然不想逼得太紧, 没去堵她,只是给她发了消息, 还让大二的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去给万佳云带话。 带的什么话呢,无非就是让人家女生委婉地告诉万佳云, 他这个人其实挺优秀,然后家里条件也过得去,很喜欢她,关键是他以前还没谈过恋爱, 一直就没找到喜欢的女孩,只要她答应了肯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陈翼然还很体贴地表示,他知道她年纪还小,稍微等一等也没关系,现在无非是要她给出一个态度。 傍晚,丝带一样的橘色晚霞漂在黄昏上空,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校园小广场的长凳上,万佳云听着师姐复述完陈翼然的那些话,她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师姐看她确实长得有点可爱,继续说,“其实他人真的挺好的,哥们也超多,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喜欢他,他都不喜欢,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这几天来,万佳云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现在这口气直接梗着喉咙口了。 师姐看看她:“他说你年纪还很小呢,你真的看起来小,是上学早吗?” 万佳云没有回答,过了了两秒,她忽然站了起来。不管不顾身后人的叫喊,她拎着自己的小包就朝着一个方向快步去了。 散打队今天的训练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也比往常早半个小时。 周围几个城市的大学想自己搞个联赛,老唐去外地开研讨会去了。这两天都是陈翼然带队训练。 训练结束,他让几个男生留下来做保洁。 训练后的场馆内飘着一股未散尽的汗臭味,几个男生边收拾边吹牛,空气里回荡着中气十足的笑声。 当穿着一身制服的万佳云从大门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很有眼力劲地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地看向了正在角落整理器材的陈翼然。 陈翼然停下动作,慢慢直起身。 整个散打队早就听说了他们的事,大家不知道陈翼然对万佳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隐约感觉是上周末聚餐后才有了现在的新闻。 眼看着连请几天假的万佳云出现了,大伙儿一个个先是笑着和她打招呼,接着便很知趣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等人离去,陈翼然拍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点微笑,朝着站在拳套架边的万佳云走了过来。 训练馆内的灯光被室外炫目的晚霞衬得很暗淡,没有想到她这时候会过来,加上几天不见,陈翼然心里有点高兴。 然而陈翼然刚走近一点万佳云就将自己拎在手上的小包直朝他脸上砸了过来。陈翼然反应还算快,在脸面前一把接住。万佳云没有就此罢休,又迅速拿起身旁架子上的拳套乱七八糟地往他身上砸。 拳套一个接一个跟小雨点似地砸过来,陈翼然有心让着她,边挡边避。万佳云这回真的气得不轻,看他还敢朝她走近,于是她又去捡地上的矿泉水瓶、跳绳、小哑铃…… 开过口的矿泉水瓶没关紧,万佳云扬手一扔,两个人都被淋了半身水。湿了肩膀的陈翼然皱眉看她要扔哑铃,不慌不忙地提醒,“别砸到自己的脚……” 他还担心着她呢,结果万佳云硬是抡着哑铃朝他砸过来。她才多大力气,那哑铃都没能在空中形成抛物线,直接硬邦邦地落下,慢慢滚过了陈翼然脚边。 手边再无东西,万佳云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 她心口微微起伏着,头发被刚刚洒出来的水弄得半湿不干,明明是来打人的,却比被打的还狼狈。 “玩够了?开心了没有?” 陈翼然一派从容地看着她。 空气安静。 万佳云收着下颌,满眼倔强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面前人。 陈翼然看她奶凶奶凶的,忍不住笑了下,“别再瞪了,眼睛够大了。” “成天跟我又打又闹的……”陈翼然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翘起的唇角却慢慢落了下来。 越来越深的黄昏把室内的光线衬托得很模糊,可尽管如此,陈翼然还是看清了女孩越发泛红的眼眶。 没过两秒,万佳云就这么瞪着他,眼泪直直落了下来。 哭了? …… 室内一片杂乱,地上到处是拳击手套和运动器材。 和屋子一样狼狈的是地上的两个人。 女孩抱膝坐在地上,整张脸都埋在膝头里。她靠着墙,蜷起的后背因为哭泣微微颤抖。随着黄昏散尽,室内的白炽灯反而越发明亮,亮得陈翼然觉得有点刺眼,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忘了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隔着一点距离,陈翼然沉默地蹲在万佳云身旁,像是想要看看她到底还要哭多久。 然而万佳云一点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良久,陈翼然像是蹲累了,叹着气坐到她身旁,脊背懒懒地靠上了墙。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墙上的挂钟安静地转动着指针。 训练馆的灯光在地上投射出两团孤独的人影。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一个专心地哭,一个无奈地发着呆。 陈翼然感觉万佳云真的哭了好久,他从来没有见谁这样哭过。以前他最讨厌女孩的眼泪,这次倒是多了不少耐心,也许是因为知道她比自己小不少,看她这样伤心地哭着,他心里倒是莫名有种罪恶感和失落感。 可他对她做什么了吗?她要哭成这样? 陈翼然不禁侧头看万佳云,她还是抱着膝,发出很小的抽泣声。她头发上沾着水,是她自己刚刚扔矿泉水时溅湿的,可现在看着就跟是哭湿了的一样,乱糟糟。 陈翼然伸手帮她抹掉头发上的水。 发丝柔软,被轻轻抹了几下,很快便服帖顺滑。 “好啦,别哭了……”陈翼然低声哄她。 万佳云不为所动。 陈翼然长叹了口气,把手搭回自己的膝头,“有这么难过吗,又没真逼你干什么。师哥是喜欢你好不好?” “再哭,督察队的就要被你哭来了。” “你不乐意就好好跟我说,我们两个和解了,别哭了,行不行?” 万佳云都好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气哭过了,哭着哭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哭什么,仿佛就是太生气了,一定要认真哭一下才能宣泄。 她就这么一直埋着头,直到耳边传来温柔而懒倦的安抚。渐渐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安慰起了作用,眼泪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和解?”终于,万佳云出声了。 她冷静下来,从膝间抬头,侧着脸看陈翼然,眼睫都湿湿的。 陈翼然只是随口说说,根本还没想好,盯着她红红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万佳云已经想好了:“以后别再烦我,也不要再跟别人说喜欢我。” “因为年龄不合适?”这是陈翼然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你不是我喜欢的型。” “我是哪种型?你喜欢的又是什么型?” 看万佳云答不上来,陈翼然说,“根本还没搞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这么急着否定我了。” 白炽灯下,陈翼然坐姿懒散,眼仁黑亮,态度里多出了一分认真。 需要搞清吗? 万佳云在他身上见过的、听过的那些故事早就颠覆了她对美好感情的认知。 万佳云:“全校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翼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谈恋爱是不是也让别人帮着谈?” 万佳云不想和他争辩,“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和解?” “要……”陈翼然垂着眼皮,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不过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肯定是件不受控制的事,能答应你不再追你,不代表能答应你不再喜欢你,明白吗?或者你现在做个丑点的鬼脸,说不准我看着看着也就真的不喜欢了。” 他说着说着便恢复顽劣本色,万佳云觉得自己再次被戏耍了,厉色看着他,不知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要上涌。 陈翼然赶紧打住:“适可而止啊……” 万佳云也不想再被他小瞧了去,用力忍住泪,转过脸控制了下情绪。 陈翼然静了会儿,看看她,有些认真地说,“好了,我答应了,以后不找你了,让你安安心心的上课学习,行不行?” 万佳云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保证?” “你想我怎么保证?” 万佳云刚刚就想好了办法:“白纸黑字写下来,你要是没做到我就交给校督察队队长,说你骚扰我。” 陈翼然倒是没想到她还会这招,扬起一边眉,“年纪不大,手段倒还挺多。” 万佳云说完便起身去一旁捡起自己的文件包,掏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递给他。 陈翼然看看她,接过来,很爽快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保证以后不找万佳云”。 最后,陈翼然签上龙飞凤舞的大名,还她纸笔。 这回万佳云像是终于满意了,盯着保证书看了看,认真收好东西。 “那我们现在算不算和解了?”陈翼然问。 万佳云点头。 陈翼然:“以后还会不会跟我动手?” 万佳云摇头。 陈翼然不跟她计较地笑了下,身心俱疲地从地上爬起来,懒懒地动动脖子和手脚,放松了下筋骨。 再看看四周,像是发生过星球大战一样。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训练馆都差点被你砸了。” 万佳云也知道自己刚刚有点夸张,还莫名哭了那么久。她没反驳什么,很自觉地开始整理地上的杂物。 陈翼然看了看,把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来弄了。” “我帮忙吧。”万佳云还要继续收。 “不用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走吧,别在这碍手碍脚了。”陈翼然再次拿过她手中的东西。 就这样,万佳云被陈翼然“赶”出了训练馆。 拎着自己的小包包出了门万佳云才发现,外面已经这样黑,来时的漫天晚霞已变成星光。 虽然过程不尽人意,可也算解决了近期最困扰她的事,万佳云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张望。 暗夜下,低矮的训练馆透着有些温柔的黄光,从窗口能看到里面不停走动着的模糊人影。 万佳云快步朝着宿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温柔陈翼然。 19 306宿舍内的女孩都在上网, 万佳云回来后大家和她简单打了招呼,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万佳云在水池边洗了个脸, 稍稍整理了下包里的东西, 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万佳云站在小阳台上, 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方静, 怕把陈翼然描述得不够恶劣, 又补充着说:“他还把我的照片传给了好多人,我同学给我看了。学校里的女生他全追过,前几天还当着老师的面来班上找我。” 方静问:“你喜欢他吗?” 万佳云说得斩钉截铁:“不喜欢。” “不喜欢就应该好好告诉他, 为什么要跟人家发脾气。叮叮, 这个是你的老毛病了啊, 妈妈以前就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不要跟别人乱发脾气。别人喜欢你、对你好是一件应该感谢的事情,别人没有义务对你好,是不是?” 万佳云反驳,“他没有对我好, 就是一直骚扰我,我都忍他很久了。” “那你也不可以对别人摔东西, 太没有礼貌。” 方静最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也许是平时太听话懂事, 万佳云真正发起脾气是又犟又骄纵, 只要她认定自己占理,就一定要给她哄好了、捋顺了毛才能罢休。 这其实也是方静自己给惯出来的,万佳云从小到大的读书环境都比较特殊, 她一直陪读在她身边,从没像现在离得这么远过。她把她教育得开朗明理,然而以前的环境太单纯,这使得万佳云有些不懂得处理复杂的人情世故。 话筒那边继续传来温柔劝慰,万佳云沉默地听着。 “你说你其实不想进散打队,可你之前在电话里都告诉我很喜欢那里,也很喜欢那些照顾你的哥哥姐姐,还有教练,现在这些都不喜欢了?” “也不是……”万佳云垂着头站在阳台上,手指尖扣着铁栏杆。 静了会儿,万佳云说,“妈,我这两天觉得有一点累,还有一点想你。” 上课累、训练也累。 除了累,还有一点想家,想妈妈,想以前的好朋友。 “我们叮叮辛苦了。要不要我去看你,下个月这边会有个短假期,”电话那头静了两秒,“还是你有点改变主意了,不想读了?你要是真改变主意老妈也支持,你知道我其实一直不太想让你在那边读书,离我们又远……” 今晚的万佳云虽然情绪满满,却也还没消极到这个地步,更没忘记当初自己作决定时的毅然决然。 “不是的,我只是想抱怨一下,”万佳云轻吸一口气,“没事了,你别担心,我会好好上学的。” “叮叮,这既然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遇到困难要坚强一点,好不好?” “嗯,我知道。” “我呢,就负责在大后方为我的宝贝女儿打气加油。那个男生的事要帮忙吗,我可以找学校老师适度沟通一下。” 万佳云赶紧说,“不要不要,我们已经和解了。” 万佳云想到包包里的那份手写的和解书,转瞬又想到被自己弄得满地狼藉的训练馆。心中感到愧疚的同时,不知道陈翼然是否已经把那边打扫干净了。 这一头,陈翼然确实打扫了。 他捡起几个最喜欢的拳套擦干净后,打电话叫来了几个小兄弟,把剩下的事全部摔给了他们。 陈翼然一个人踏着夜色晃到篮球场,站在场边看杨园他们打篮球。 中场休息,大汗淋漓的几个男生过来,把球往他身上扔。陈翼然在半空中接住后,又把球抛给了场上人。 一身汗的杨园走过来,打趣地问:“怎么没去陪你的小女朋友?” 陈翼然看看他。 杨园擦着汗说:“石宇说下午结束的时候人家去找你了。” 陈翼然还是没说话。 杨园笑了下,和他一起看着场上奔跑的身影,“不过说真的,16也太小了点,好歹是人民警察,多少注意点吧。” 亮着一盏小灯的篮球场上,少年们不畏秋寒的穿着短袖短裤,挥汗如雨。 这段时间以来,万佳云次次不按常理出牌,着实让陈翼然有点措手不及。 尤其今晚,他自问没什么出格举动,她莫名就一个人哭那么久。陈翼然静下来后想一想,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真的年龄太小,不解风情。 玩归玩,闹归闹,陈翼然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初想找女朋友的一部分原因是寂寞,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年纪到了,自然而然地想要亲近女孩子。 现在回望“初心”,简直让他不敢想象。 …… 经过那晚的“和解”,陈翼然真的再没找过万佳云,而万佳云在队里训练时也没再见过他。 后来才知道,老唐去外地开了个会,会上几个学校要打算搞一场小范围的联赛。老唐回来后就把陈翼然和杨园几个主力干将弄到其他地方去搞突击训练了,不久后他们要作为代表去和其他学校打比赛。 每周五是固定的体能课。 这节课上,老师让所有人围坐成一圈,一个个轮流上软垫进行练习。练习的内容对万佳云来说已经不算太难,无非就是一些摔、打、踢,他们在队里都已经学习过。 顾星华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万佳云身边,在老师作示范的时候低声问她:“万云云,搞联赛的事情,老唐有没有通知你跟着一起去参加?” “有啊,怎么了?” “我靠,真的有你啊,他还真是喜欢你,让你参赛了吗?” “当然没有。”万佳云诧异,以她的这个水平,上场还不被人打得半死。 老唐只是说让她去见识见识,顺便去让她给师哥师姐们帮帮忙、打打下手,就像人家俱乐部经理一样。万佳云也不懂什么是俱乐部经理,可天天困在学校上课,有外出玩耍的机会自然开心,没多想就答应了。 万佳云也问顾星华:“那他让你去了吗?” 顾星华有点烦恼地说:“让是让了,要我参赛呢。” “参赛不是挺好的?”万佳云有些不解。 “好个屁,我这个水平上去不跟你一样,也是被人家打的份。” “那你去还是不去?” 顾星华狠了狠心,“算了,你去我也去吧,跟你一块去玩玩。我到时看情况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就临阵推脱,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是吧?” 什么啊。 万佳云有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全国大学生散打锦标赛在每年8月份举行,是各学校散打队最重视的赛事,尤其是各所公安院校。而这一次的赛事是华北片区几个大学联合举办的一个新赛事,以后想慢慢扩大影响,常态化办下去。 安大散打队作为一支老牌队伍,派出了7个主力队员,基本囊括了各个公斤级。外此还有一些候补队员,其中也包括了万佳云和顾星华两个菜鸟。 因为赞助商的缘故,比赛地点放在临城的体育中心内,比赛一共周末两天时间,但队伍提前一天要到达当地宾馆进行修整,大家周五下午就坐着大巴车出发了。 万佳云被老唐戏称为此次行程的“经理人”,说白了就是小跟班。从上车起万佳云就负责给大家发水、拎日用品、拿衣服等杂事。 即便这样,万佳云还是很开心,经过之前的一个情绪低谷,她近来的状态精神了很多。 靠近半个月没见的陈翼然这天下午也出现了。他是全队最后一个上车的,穿了一套有些反光的黑色运动服,一上车大家就跟他打了招呼。 陈翼然没往车后面坐,直接坐在了车门旁的位置。 万佳云的位置靠窗,和他之间只隔一个走道。 大家难得出去玩,心情都有点美好,后排几个男生一路上都在忘情地聊着天。然而今天的陈翼然异常沉默,在车子刚启动的时候就戴上了运动服后的帽子,一直仰在座椅上闭眼休息。 车子出城、上高速,又进城……从天亮开到天黑。 万佳云不知不觉地靠着窗眯着了,直到老唐叫她,让她提前收一下大家的身份证,等会儿准备办入住手续。 得到指令的万佳云下位走到车后排,一个个收身份证。等收到了最前面的座位,陈翼然还在闭目养神。 车内灯光黄黄的,他看起来睡得很香。 万佳云轻声叫了一声,陈翼然没醒。正要拍下他肩膀,谁想他却陡地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又略带警惕地看着她。 万佳云被他这个眼神弄得有点尴尬,解释,“身份证给我,等会儿住宿要用。” 陈翼然似是反应了下,从放在脚边的运动包里掏出了个皮夹,抽出身份证给她。他从头到尾没出声,万佳云也没再说话,拿了他的身份证就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了。 酒店是组委会提前订好的,车子到了后直接停在大门口,万佳云很有使命感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第一个冲进去,在前台帮大家办入住手续。 几个人高大健硕的男孩零零散散地坐在牛皮沙发上,都是刚睡醒,全默默看着万佳云的忙碌背影。 空气里有酒店大堂芬芳的香水味。 以前队里也经常外出打比赛,这些事都是急躁粗暴的彭丽娟负责。这回有了万佳云,感觉稍稍有点不一样,莫名温馨了一些。 万佳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些杂事,不觉得麻烦,反觉得挺有趣的,做得一头劲。拿到房卡后她过来分发给大家,想着把身份证也一起还回去。 老唐提醒她:“不用了,先放在你那边,明天报道的时候还要用。”老唐让大家先回房间放行李,再来楼下的餐厅吃晚饭,大伙儿热热闹闹地上了楼。 起初万佳云以为自己会跟同行的彭丽娟睡一个标间,但老唐为了大家的睡眠质量给每个人都配了标间。她还是第一回一个人在外面睡酒店,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有点点可怕。 把房间简单打量一圈后,万佳云坐下来认真整理大家的物品。刚整理到一半,老唐打来电话,喊她下楼来吃饭。 万佳云“哦”了一声,老唐又说:“去把陈翼然也叫一下,就差你们两个了,他电话也没接。” 陈翼然和万佳云之间隔着两个房间,万佳云便去敲了他的门。 谁想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应。 万佳云停了停,正准备再敲一次的时候,门忽地开了。 陈翼然手里拿着一条白色毛巾擦着脖子。他浑身上下只套着一条松垮的真丝短裤,头发湿湿的,皮肤也湿湿的,蒸腾着浴后的热气。 看清来人,陈翼然拧起了点眉,不怎么在意地问,“什么事?” 20 平时队里训练, 万佳云不是没见过他们这些臭男生满身大汗的裸着上身,然而此时陈翼然显然是刚洗了个澡, 身体被蒸得略微泛红, 裤子也不是训练用的正式裤衩, 更像是舒适的内衣, 柔柔的丝质面料沾了皮肤上的水, 半湿半干的。 措手不及的万佳云面颊绯红,瞬间就成了一朵“火烧云”。 万佳云的目光一丝丝也不敢滑动,直直看着他的脸。陈翼然自在得很, 大咧咧地看着她。 万佳云声音机械地说, “老唐叫你下楼吃饭, 就差你了。” 陈翼然擦完脖子后把毛巾甩到了肩上,看看她,“哦,我换个衣服就来。” 万佳云镇定地“哦”了一声,视线几乎是从他脸上平移开的, 没看他身体任何一个地方。 万佳云稳步走去电梯口,按下楼键, 直到进电梯才后知后觉地用手心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 真是无语……都几月份了洗完澡还穿成这样,穿成这样也敢给人开门。 万佳到了自助餐厅的时候大家都在了, 分散地坐着窗边的四五张小桌子。老唐把她叫到自己身边坐, 万佳云便拿了餐盘去夹菜。 她刚夹了两个小甜点就看到换好衣服的陈翼然从门口进来了。等她夹好菜入座时,陈翼然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老唐对面。 洗完澡的陈翼然一扫下午的疲惫, 整个人显得清爽帅气。因为赛前要控制体重,他吃得都很少,盘子里只有一块牛排,一点蔬菜。 老唐跟他说:“今晚早点睡,不要搞得太紧张了,明天你帮着石宇他们好好看看,做点记录。后天打完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玩一个下午。” 陈翼然切着小牛排:“行哦。” 老唐侧过头:“佳云。” “嗯?”默默听着他们说正经事的万佳云看过来。 老唐也给她分配任务,“明天是第一天,流程衔接上大家都不熟悉,你就跟着你师哥,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帮他做,后勤工作就都交给你了。” 万佳云瞄了一眼对面人,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第一次随队出赛又身兼要职,第二天一早,小助理万佳云5点钟就起来了。伴着冉冉升起的晨光,她一个人在房间默默整理好所有队员的物品、身份证件。 大巴车7点钟准时等在楼下,吃完早饭,老唐带着整齐着装的队伍上了车。一上车万佳云就给人家发了水和小毛巾,还对着今天的比赛流程对3个要上场的队员作了提醒。 大家看她一副紧张样子都忍不住笑着逗她,让她歇一歇。 坐在前排的陈翼然上车后还是维持昨天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万佳云没有打扰他,把属于他的那份水和毛巾放在了他脚边的运动包上。 本次华北片区首届大学生散打联赛一共12所院校参加,其中有2所是公安院校。按理说,这个新设的奖项没有很重的含金量,但由于安大是本次大赛的组织方之一,老唐又是牵头人之一,这次必须拿到个名次,不然就会很跌份。 车子即将到达赛事现场时,一直在睡觉的陈翼然像是醒了,拿起放置在他包上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没一会儿,车终于开到了赛场门口,大家陆续下车。陈翼然压在最后,目光对着拎着大包小包、同样在等人下完的万佳云,问她,“东西带全了?” 万佳云:“都带好了。” 陈翼然没再说什么,先她一步冒着腰走下车去。 体育会馆外拉着横幅,屏幕上滚动着字幕,大门两侧分站着检票人员。老唐领着一众人马走入绿色通道。 安大的队伍不是最早到赛场的,却倍受瞩目。去年8月的大学生锦标赛上,他们万众瞩目,一举夺得团体第一和多个量级奖项。几个学校间的队伍之前多多少少都交过手,转眼小几个月过去,大家再次见面,分外眼红。 每个学校的队伍都有自己的队服,安大的队服是一身劲酷的黑色运动服,每个人的胸前除了有统一的飞虎图案队章,还别着校徽。 作为副队长的陈翼然走在队伍最前面,板寸头,偏小麦色的皮肤,他身上套着宽松的队服,却还是能显出劲瘦结实的身型轮廓,和刚刚在车上的萎靡样子判若两人,低调中透着轻狂。 场馆内已经有其他学校的队员在走动,看到安大的来了,都忍不住暗暗朝他们瞄。 几乎比所有人矮一个头的万佳云走在队伍中,心中跟着升起了一股骄傲感觉。她跟大家一样,外套拉链酷酷地拉到下巴,露出一张雪白清透的脸,紧跟着他们的步伐。 按照国家级比赛的体重分级,从52公斤以下级起至100公斤级以上,共分10个公斤量级。比赛按照三局两胜制,每局净打2分钟,每局比赛一句裁判员的评判定每局胜负。 上午,举行完简单的开赛仪式后,比赛正式开始。 现场灯光明亮,照得擂台近乎刺眼。坐在现场观众席上的都是本地在校大学生,拉着横幅为自己学校的队伍加油鼓劲。 呼声热烈。 第一场比赛开始了。对战的是安大的一名队员和一所来自一所军校的散打队队员,实力可谓不相上下。 戴好拳套和护具,大家各自上场。 万佳云和老唐、陈翼然等几个主力队员一起坐在擂台边的教练席上。万佳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散打比赛。以前这个世界离她十万八千里,现在她忽然成为其中一员,略有些觉得恍惚。 蓝色的擂台比地面高,两名选手同时上台,分站在裁判两侧。他们身上都只穿着散打裤,露着一身肌肉,作为计分标志,一个戴黑拳套、一个戴红拳套。 裁判一声令下,刚刚还十分友好的两个人快速向对方挥拳,而万佳云还没来记得看清,安大选手就已被逼出了黄色警戒线外,裁判让“停”后把人拉回来,让他们重新。 开场就失分,陈翼然一皱眉,“我去……” 现在的万佳云对散打也不是一窍不通,明显的失分点还算能看明白。她拧着眉,几乎同一时间叹息了一声。 陈翼然朝她看了一眼,万佳云也朝他看看,两个人都没说话。 没过两秒,安大队员调整了下节奏,攻守间连续出拳击中对方头部,逼得对方持续防守后退,观众席发出一片亢奋的呼喊声。 这一组拳出得是又快又好,陈翼然激动地站起来冲着台上“鬼叫”,万佳云也忍不住大力鼓掌。 看着舞台上两个赤膊相战的人,万佳云整颗心都拎着。虽然有些为他们担心,可散打实在是一项观赏性很高的竞技运动。在队里待久了,连万佳云这半个门外汉现在也能看出什么是漂亮的动作,什么是好的节奏,甚至会被那种一瞬间爆发的力量所吸引,感到肾上腺的飙飞。 2分钟一局的对抗听起来很短,可打起来却很长。一局结束,双方选手迅速从擂台上下来修整,小跟班万佳云眼疾手快地递上水和毛巾,还帮着擦汗。 满身大汗的男生拿下护齿,用水漱了漱口。陈翼然帮他看了看吃了几拳的额头,胡乱揉了一把他满是汗水的头,“还行不行?” 男生点点头。 老唐迅速和男生讲了点战术,很快,休息时间到,人又迅速回到场上。 安大今天的开局开得很漂亮,首位选手顺利取得了第一场胜利,大家齐齐高兴得站起来鼓掌呐喊。 接下来的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他们通通都是赢。等到陈翼然的那场,他一上台就直接连赢两局,又帅又干脆,赢得满堂彩。 台下的万佳云跟着又激动又骄傲,为他欢呼叫好。她不知道这些平时爱插科打诨、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师哥们怎么一样子都像是变了个人,一上台就又凶又狠,打得别人连喘气都不带的。 陈翼然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万佳云像对别人一样给他递水递毛巾,平时那么讨厌的人这时因为胜利的光环显得顺眼多了。陈翼然脱下拳套抛给她,被众人围着进了休息室。 上午首轮比赛结束,大家都极其兴奋地回到休息室洗澡换衣服。 等万佳云领完盒饭回来,大伙儿都洗完澡了,一个个肌肉男水淋淋的裸着上身,万佳云差点感觉是进了男生澡堂,脸都红了。 “我靠,那个吊人上来就朝我头一阵猛敲,我头都要给他敲通了……”一个大二的男生兴奋地回味着刚刚的比赛。 大伙儿一阵狂笑,边笑边接过万佳云递来的盒饭。 万佳云发到陈翼然的时候他也正在笑。 陈翼然靠墙坐在休息凳上,套着短裤,两腿大咧咧张开着,肩上披着一条大毛巾,手里的矿泉水喝得还剩一半。高强度运动后,他的身体线条更加流畅有力,有种蓬勃的力量感。 万佳云没好意思看他,然而当她把盒饭递给他时,两个人的手不小心在饭盒底有了一秒接触。万佳云只感觉到他手上湿漉漉的有水,心里一毛,很快速就抽掉了自己的手。 陈翼然脸上还留有笑容,看了她一眼,说:“你把下午的流程表拿来给我看下。” 21 就知道指派人。 万佳云看了一眼陈翼然, 暗自抹掉手上的水渍,拿来下午的流程表、对战表。 上午是初赛,经过两轮淘汰, 下午便逐渐开始强强碰头。 陈翼然拿着两张薄薄的纸在手里看了一圈,眉头皱了下, 朝着坐在角落的石宇说:“石头, 下午你要跟科大的那个碰头了,注意点啊。” 石宇正在跟身旁人说话, 不怎么当回事的笑着点点头, “放心啦,我有数的,打不死个狗比。” 万佳云以前最讨厌别人说脏话, 结果到了队里来,这些男生各个出口成“脏”, 她都快听习惯了。 万佳云端着自己的盒饭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久久没有打开,随时准备听候大家的调遣。顾星华端着自己的盒饭坐到她身边,拉了个椅子当小桌子,和她凑在一起吃。 作为新秀, 顾星华上午也打了一场,和他对战的同样是一所学校的大一生。大家都是半吊子,最后顾星华险胜。 “快吃吧,你都忙了一上午了。我靠,怎么这么多胡萝卜, 你喜欢吃胡萝卜吗?都给你好不好,我一看见胡萝卜就想吐。” 万佳云摇头:“我不要那么多。” 不知道去哪里溜了一圈的老唐恰好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万佳云和顾星华过家家一样围着一张小板凳吃饭,画面还挺温馨。 大家齐声喊:“教练!” 上午成绩好,大家就等着表扬呢。老唐果然不负众望,乐呵呵地把所有人夸了一遍,人人都笑得跟花一样。 老唐说:“小星,你好好表现,表现得好了回头还带你去吃烤鸭,一条龙服务。” 顾星华志气满满,拇指圈食指作“ok”状,“没问题的老唐。” 旁边的师兄朝着他就是一个脑兜子,“老唐也是你喊的?” 全员哈哈大笑。 这边大伙儿正热热闹闹地吃饭,门口忽然冒出了个人影,是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一张脸跟雕刻出来的似的。这外国人不知道什么情况,先是别别捏捏朝里看,然后红着脸说了句“你好”,接着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外文。 “他叽叽歪歪地说什么?”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际,万佳云朝外看看,忽然起身走到了门口。大家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听见万佳云声音轻轻地朝那老外说了句什么,结果老外喜出望外,两人瞬间在走廊上交流起来。 一屋子的人看呆了,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国语言。 坐在陈翼然旁边的杨园碰碰他胳膊,打趣道:“哎,挺可以的啊。” 很快,送走老外的万佳云回来了,所有人都开始问她。 “万云云,这人干嘛的,你们刚才说的哪国语言?”顾星华眼睛都冒光了。 万佳云说:“希腊语。他是体育馆这边的一个建筑师,问我们今天这个是不是的比赛,他看了我们的比赛觉得很精彩。我就告诉他比赛挺专业的,不过我们还是大学生,不是运动员。” 痞子样的大男孩们都听乐了,一个个笑看着万佳云,一个大二的男生说:“我靠,看不出来,你还会希腊话。” 万佳云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有点腼腆地说,“就学过一点点,学的不怎么样,只会一点生活用语。” 小小插曲过后,大家又打趣了万佳云几句,老唐让大家赶紧吃饭,结束后抓紧时间午休。 陈翼然下午还有比赛,吃得很少,吃完后他又拿起下午的流程表来研究,还从手机里调出备忘录。上面记的都是一些老对手的特点。 斜对面有个镜子,陈翼然不经意地一抬眼,眼神定住。 靠近门口的位置,女孩坐在小凳子上吃着盒饭。黑色队服的袖子被她捋到了手肘处,露出的一截嫩白的手臂。她的坐姿比普通的女孩挺拔,吃东西很慢,连吃块胡萝卜都像是在吃某类刺很多的鱼,格外细致。 陈翼然没再看下去。 …… 下午的比赛是从3点半才开始的,经过初赛的预热,下午的比赛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选手的状态、观众的状态都嗨了起来。下午的选手全是经过淘汰的强者,气场明显不同。 陈翼然是下午的头阵。跃上擂台后,灯光把他身上的肌肉照得精壮有力,开始前他还冲着观众席晃了两下拳头,在张狂自信外,多了分对比赛的享受,引得台下尖叫声连连。 这一场陈翼然依旧打得很轻松,三局两胜,万佳云就看他在台上连踢带打的,没受什么伤就把对方打趴了。 经过一上午的洗礼,万佳云放开了很多,和队员们一起为他呐喊打气。 打赢了的陈翼然下来了,大伙忍不住围过来夸奖。 万佳云给他递水,陈翼然气喘吁吁地仰头就喝,喉结滚了几滚,水流一直溢到胸口。万佳云又给他递毛巾,他接过来披到肩上,擦擦头、脸,擦身上的汗,完了又扔回给她,找到自己的t恤套上。 万佳云接住他的臭毛巾,有些嫌弃地用几根手指捏着,扔到旁边的筐子里。再看过去,杨园几个人兴奋地围着他说话,他人显然还是累的,擦过汗的头颈又湿了,胸口一直在起伏。 万佳云看着看着又拿了条干净毛巾给他递过去,陈翼然直接把毛巾披在了头上。 休息时间还在继续,老唐跟陈翼然说了几句后过来,看着他的方向问万佳云:“你看看,师哥厉害吧?” 万佳云点头。 “你好好努力,多跟他们学学,以后就算不能出来打擂台,毕业后上了岗位也可以打坏人,多帅气,对不对?” 万佳云朝那头看了一眼,就看陈翼然头上披着毛巾,皮肤在激烈运动后微微泛红。 很像一个卖西瓜的。 然而,安大散打队下午打得并没有上午顺,赢完开头的两场后,整个队伍仿佛遇上了魔障,紧接着就连败了两场。 个人失败了其实无所谓,但连续败就会影响最后的团体奖。本来大家都很开心畅意,可输着输着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下一场上的是石宇,老唐一个劲地给他打气,让他注意对方小动作。陈翼然在他上场前也套着他耳朵跟他说了几句,大家都如临大敌般。 万佳云不知道这里面的渊源,开打后才理解大家的在意。台上,对手下手特别狠,石宇第一局还能扛得住,到第二局明显实力悬殊。 此时是傍晚6点,这个季节外面的天差不多全黑了,然而这个充满暴力的室内被灯光照得鲜艳明亮。两个高大的男生在台上拳打脚踢,石宇一个不备被对方踢到一个鞭腿,瞬间便转攻为守,对方立即开始猛力攻击。 连续攻击的是他的头部。 万佳云看得心都拎起来了,只听到不远处的陈翼然大声地骂了句:“草你妈的……” 石宇用双拳护着头,步步后退到角落。他的头、脸连续被持续攻击着,然而因为他在过程中没有倒下,还仍在防御和反击,裁判并没叫停。 双方激烈得对抗引得台下叫喊声一片,有人看不下去了,开始大喊:“不要再打头!不要再打头!” 然而散打中禁击部位只有后脑、颈部和裆部,头部非但不禁击,还是得分部位,对方显然不打算放弃。 明明是在比赛,这么变成真的在打人?万佳云心砰砰跳地大声喊教练,连眼眶都急热了。 而老唐早就面红耳赤了,一直在朝台上喊话,激动地作手势。 台上,对方仍然在发了狠的攻击,石宇也还在硬抗。 陈翼然憋不住心头地一团火,突然跑去与裁判席上的裁判交涉了起来。见他一身戾气,杨园几个赶紧去拽他,不知道双方说了些什么,主裁判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的脸,陈翼然额头暴起青筋。 焦头烂额的老唐已经不知道顾哪头好了。这时,台上的裁判也终于要求停止攻击,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的石宇从头到尾没放弃,直至裁判喊停止他还稳稳站着。 打输这一局的同时,裁判席因为陈翼然对裁判员有不礼貌行为,直接判了安大一个技术犯规。陈翼然不服,还要犟,队员们在情势演变得更严重前赶紧都来拉,又抱又搂地把他往旁边拽。 场上沸沸扬扬,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好不容易,陈翼然被杨园几个搂着肩膀拽了过来,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只见他胳膊一甩,独自穿过比赛场地,愤愤然地从离场而去了。 老唐和万佳云都在这边紧急照顾着刚下擂台的石宇。老唐恨恨地望了眼陈翼然离去的方向,先是不说话,过了会儿还是不放心地跟万佳云说:“你跟着去看看,别再让他犯浑……” 得了指示的万佳云点点头,拿了一瓶矿泉水跟了出去。 万佳云从运动员通道出来后,先去球员休息室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一路往外去,走出大门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黢黢的了。 左找右找都看不见人,正焦急万分时,她终于在出口处的一个垃圾桶边看到了陈翼然。 黑黢黢的树影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和室内的喧嚣相比,外面静得出奇。 陈翼然身上穿着t恤和短裤,万佳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何时何处都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万佳云走过去,陈翼然发现她跟来了,只当她不存在。 静静站了会儿,万佳云有些无措地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垃圾桶。 万佳云说:“我觉得你是对的。” 22 身边人冷得像个冰块。 万佳云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脚下踢着石阶里冒出来的小草:“刚才要不是你去跟裁判吵架, 我都想去了。那个人把石宇打得好惨,额头都肿了。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陈翼然终于侧过头来看她, 就看她正垂着眼看自己踢草的脚,一脸愤愤然的样子。 他看了眼便又回过脸,口吻略带讥讽地, “你懂什么……” 真是典型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万佳云小小地白了他一眼, 嘀咕,“我就是不懂,所以很多东西才要学啊。” 陈翼然又不说话了, 两人一时沉默。 万佳云发现这个人的脾气真是太差了, 生起气来属于哄都哄不好的那种。心想要不是老唐让她跟过来,她才不来。 眼下又不得不找点话缓和气氛:“那个人是跟我们有仇吗, 打我们打得那么狠。” 陈翼然说:“那吊人跟谁都这样,不入流的瘪三。” 万佳云忍不住皱着眉头看他。陈翼然之前很少跟她用脏字说话,说完也意识到了,低头看她。 淡淡的月光浮在女孩略显不满的眉眼上,照得她的眼神亮亮的,嘴唇翘翘的。 陈翼然说:“行了,你先回去吧。” 万佳云说:“你呢?大家都在担心你,特别是老唐。” 陈翼然的心情似是已平复,懒懒地扭了扭头,“我等下就来。” “真的?”万佳云不怎么相信他, “你不会就这样跑了吧?” 陈翼然有点奇怪地看看她,“我能跑哪去?” 万佳云心想,你这个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翼然:“行了,外头风大,你先进去吧。” 万佳云迟疑了下,“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别呆太久了,而且这儿的风景也不怎么样,还有个垃圾箱,臭臭的。” 陈翼然笑了下,在她离去时叫住她,“喂……” 万佳云停住。 他的目光滑落到她手上,“水不是给我的?” 万佳云这才想起来,把快在自己手中焐热的矿泉水扔给他,又说一遍,“你真的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了,大家都在等你。” “知道了,小话痨。” 昏暗的夜色下,陈翼然略不耐烦地冲她挥挥手,反身喝水。 看了眼他的背影,万佳云快步朝里去了。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陈翼然重新返回了现场。 几个兄弟都过来拍肩捶胸地安慰他,套着他耳朵说体己话。老唐也过去跟他聊了几句,万佳云看过去,就看到他懒懒地点头。 晚上结束后,顾虑到第二天有比赛,大伙一起简单吃了饭便回酒店休息。吃饭时大家都对今天的事感到愤愤不平,结束后老唐又拉着陈翼然在角落说了很久的话。再后来,他又开始跟大家说说笑笑,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酒店后,累了一天的万佳云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澡出来正要吹头发,有人敲门。 “谁啊?”万佳云问。 没人说话,只有敲门声。 “谁?”万佳云不死心地问。 方静从小就教她,敲门人如果不说话,一定就不要开门。 终于,外面人说了句,“我。” 万佳云意外地听出是陈翼然的声音,打开门。 “找我有事吗?” 陈翼然显然也洗过澡了,清爽潇洒地站在门外,面对面看着她。 “我身份证是不是在你这?”他问。 “对,你们的都在我这。” “给我用一下。” 万佳云:“你要拿走吗?” “不用,在你这拍个照片就行。” 万佳云想了下,“那你进来吧。” 万佳云没有关门,房门大开着,陈翼然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万佳云穿着一身奶绿色的睡衣,肩上披着干发巾。写字台上都是大家的东西,万佳云用来装大家身份证的是课上用的证物袋。 陈翼然,转眼又看她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着水,“头发不吹一下?” 万佳云边找边说:“刚要吹你就来敲门了……找到了,你的。” 陈翼然接过自己的身份证,掏出手机来拍。 余光却看到旁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看着像是数学题,又不像数学题。 万佳云看陈翼然要翻自己的书,赶紧去把书阖上,推到一旁。 “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万佳云说。 陈翼然没说什么,拍身份证了。 万佳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的背影说:“明天上午你要打决赛了?” 陈翼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万佳云想了想,问,“你不会受影响吧?” “受什么影响?”他口吻淡淡的。 “就今天那个人啊,他不是也赢了吗,明天你们还要碰头。你打得过他吗?”可别又被人家给打了。 陈翼然找了个比较好的角度光线把身份证翻拍好,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你觉得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万佳云避而不答:“我又不懂……” 陈翼然笑了下:“我看你倒是不傻吗。” 万佳云没说话。 陈翼然歪着头,一只手搭在桌面上,痞痞地说:“明天你就在下面好好看着,看你师哥怎么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万佳云语气怀疑,“你不会再跟裁判吵架了吧?” 陈翼然盯住她看。 万佳云小声说:“我开玩笑的。” 事做完了,话也说完了,陈翼然却没有走的意思。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着,左右张望这个格局和他那个一模一样的房间。 万佳云站起来,“好了没有,你还有事吗?” 陈翼然:“我想一下。” 万佳云:“……” 万佳云就站到他旁边等,等了两三秒后,陈翼然终于懒洋洋站了起来,“走了……” 万佳云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看到他离开后才“砰”一声关上门。 这个人,永远没正型。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再次精神奕奕地来到了比赛场地。安大第一场上的是此前走了狗屎运的顾星华,他原本打算冲刺一下这次专门设置的新秀奖,结果决赛一上场就碰到了真正的练家子,第一局结束时差点就被打哭了。 一局结束,休息时间,他捂着自己被打到的眼睛,逃似地跑下擂台。万佳云赶紧帮他看看,用冰块帮他快速敷一敷。 顾星华被打得头晕眼花,眼泪都酸胀得飚出来了,大喊着:“不行了,不行了!” 老唐问他:“烤鸭好不好吃?!” 顾星华被两个人架着,眯着一只被打肿的眼睛:“好吃!” 老唐:“想不想拿奖金让以后的师弟师妹们吃?!” 顾星华忍了忍疼:“想!” 时间一到,顾星华再次登上擂台,被人家打得七零八落,好在撑下了全场,没给安大丢人,一下台就被万佳云用毛巾给包好了。 今天的现场氛围比昨天更火爆,擂台上的攻击也更猛烈,杨园几个人先后上台,有输有赢,但不论结果如何,大家都或多或少都有损伤,一下来就扭肩揉腿的。万佳云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帮着老唐、彭丽娟一起给他们查看伤情。 这头,陈翼然早早就脱了t恤,披着一块大毛巾在旁边候场。第一场三局两胜,他没怎么吃力地就赢了,下来时一点毛病没有,专心看着科大那边的成绩。果然,科大的也一路闯关,将在同一个量级和陈翼然争夺冠军。 红蓝双方,红色是安大,蓝色是科大。 近年来,科大换了教练后,慢慢也成为了一支实力越来越强的队伍,在8月份的大学生锦标赛就和安大交过手,成绩只微微逊色,在散打的攻击能力上非常强,重拳重腿就是他们的风格。这次他们显然野心勃勃,把这个新赛事当成了明年8月锦标赛的预热。 陈翼然上台前所有人都给他打了气,老唐不想给他压力,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把他的头。 那边,科大同样也在给自己的队友鼓劲呐喊。 终极对战,全场沸腾。 万佳云看着陈翼然沉着地走到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再觉得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大学生,而像个职业运动员,像个享有灯光和掌声的运动明星,像个自信又帅气的战士。 格斗,本身就是一种最原始的战斗。 这是人为了生存和竞争而训练出的能力。是强者的象征。 科大的男生和陈翼然差不多高,两个人体格也很相像,甚至万佳云觉得那个男生还更黑更壮一些,让人不禁为陈翼然捏一把汗。 裁判宣布开始后,台上两个人先是试水般地出了几次拳脚,连万佳云都看得出来力道很轻。就在观众还没进入状态的时候,台上人的拳脚忽地变重了。 和之前的选手相比,两个人的打击力度都大出许多,万佳云离擂台近,几乎能听到拳拳到肉的“砰砰”声。 双方出拳都很快,万佳云都看不清是谁打到谁,只看到科大那个男的打出一组快速的左右手后,陈翼然举拳防备,科大男生趁机往下按住他的肩,想要膝击他的腹部。陈翼然反应极快地一拳抡到他头侧,很大的一声闷响,男生瞬间放手后退,陈翼然上去就是一脚,直踢到他胸部,非常凶悍。 台下一片激动的观战声。 第一局时间到,裁判算出所有得分点,陈翼然赢。两个人满身大汗地走到台边修整。 尽管赢了,但是万佳云看得出来,陈翼然这场赢的很辛苦,在台上吃了对方不少攻击。她快速帮他擦汗,看见他身上几处都红红的。老唐在一旁快速地跟他讲战术,陈翼然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喝着水点头,也不说话。每次点头都有汗随着短短的黑发甩出来。 还没说几句,下一个回合又开始。因为已经输了一局,对方这一次显然增加了火力密度。两个人都是快打加重拳,开打后没过多久,陈翼然一个不注意,被对方一组左右轮摆击中,鼻子竟然流血了。双耳被刚刚的一击弄得有些嗡鸣,陈翼然抬臂擦了下鼻子,胳膊上被弄红了一小片。 安大的队员们在下面看了全部吓一跳。中招后的陈翼然在攻击上也保守了些,双拳抬高在脸侧,有意识地在保护着脑袋。对方看准他的弱点,又趁机猛烈攻击他头部,抱住陈翼然的头一阵猛击。陈翼然被拖进对方的节奏,连连失分。 这一回合陈翼然失手了,在他下来的时候,万佳云第一时间帮他擦身上的鼻血。 万佳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鼻血弄成这样,可她也没有觉得脏,就是想着帮他擦干净。气喘吁吁的陈翼然冲她摆摆手,接过毛巾,意思是他自己来。 万佳云把早就开好的矿泉水给他,“我来弄,你喝点水。” 一旁,老唐抓紧时间帮他胳膊、大腿上肿胀的地方降温、按摩,问他感觉怎么样,还行不行。所有队员都来围住了他,一脸担忧。 陈翼然点点头。 万佳云看他连眉毛上都在滴汗,又拿干净毛巾给他擦脸。 休息时间快得就跟没有一样,万佳云还没来得及帮他把身上的血迹擦干净,随着一阵铃声,陈翼然又要上去了。 “翼然,加油加油。” “师哥,加油加油!” “队长你最强!” 大伙一个个的再次为他打气,与他拳拳相对。 心头一热,万佳云也没忍住,大声道,“师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陈翼然看着她笑了下,像跟别人碰拳一样,对着她伸出两只红拳套。 万佳云微愣了下,伸出两个小拳头和他轻轻一碰。 喧嚣中,肌肉泵张的陈翼然再次跨上了擂台。 23 再次登场的两个人赢来了全场欢呼。 最令人瞩目的80公斤级冠军赛最后一局,也是整个比赛的最后一场赛事。两名选手汗水淋漓地在众人瞩目中再次举拳对峙。 宽肩窄胯的陈翼然平时看着并不壮, 可此时的他在灯光照耀下, 背肌饱满, 小臂精壮, 每一处线条仿佛都恰到好处,充满男儿血性。 他的大腿内侧被对方踢肿了,老唐刚刚帮他戴了护带。站在台下的万佳云觉得此时的陈翼然对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开始后, 几乎没有过渡时间,陈翼然和对方上来就是一顿重拳,两人激烈又凶猛地缠斗在一起, 台下一阵尖叫呐喊。 所有人都紧张地挤在擂台边, 比队友们矮一个头的万佳云混迹其中,屏息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在陈翼然被对方猛击到时她忍不住会有些害怕地眯眼往后避,像是那些拳头扫在自己身上一样。 站在她身旁的顾星华拍拍她的头, “别怕, 咱们人民警察打的就是坏人, 正义永远是我们的, 咱们师哥一定会赢!” 万佳云看着他,“一定会赢!” 鼻青脸肿的顾星华说:“一定会赢!” “打他!打他!” 激烈的颤抖中,台下人被台上人感染得越加疯狂。 老唐在开赛前说,这次只是一场小比赛,大家都不必当真。万佳云发现了, 老唐是头号骗子,以他为首,全队每一个人在这场比赛中全力以赴。 还是那句话,个人输了不重要,团队冠军一定要。为了整个队伍的荣誉,大家必须拼。 台上,只见陈翼然发了狂似地对着对方一阵连续膝撞,对方被带进他的节奏,转身逃脱了好几次,却还是连吃几记,退败地往台边躲。陈翼然趁胜,又是一组摆拳定在他脑侧,打得对方完全都来不及躲避,裁判上前将两人分开。 被拉开的陈翼然似是起了痞劲,一只眼睛还肿着,却对尚在整顿的对手摊手作挑衅状。 火苗“嗖”地被点燃,对方的拳脚下一秒袭来,两个人更加猛烈地缠斗到了一起,拳拳到肉。台下沸起一片尖叫。 万佳云紧张地看着台上的每一秒,看着陈翼然吃到拳头,又挥出拳头,看着他猛烈进攻,又灵活防守,看着他的汗在灯光下清清楚楚地飞甩出来,布满汗水的脸上则是嚣张而狠厉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连续重拳和扫腿后,陈翼然转身一个有力的高踢腿飞踢到对方头部,凶狠又凌厉,对方瞬间被击倒在地…… 台下的叫喊声达到了全场最高潮。万佳云的双耳被震得一片嗡鸣。 技术性击倒。 陈翼然大喘气地站在一旁,裁判蹲下,对着躺在地上的人“数十”。 “1……” “2……” 每数一下,全场都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 数到“6”的时候全场都在跟着数。 “8!” “9!” “10!” 赢了! “赢啦!” 队里所有人在同一时刻呐喊了起来,激动的顾星华用力揉了把万佳云的头,对着她喊,“师哥赢啦,我们赢啦!” 被揉成了一头鸟窝的万佳云跟着一起笑起来喊:“赢啦,我们赢啦!” 顾星华:“对啊,我们赢啦!” 再看向台上,裁判拿来象征胜利的黑金相间的披风披到陈翼然身上,他站在中间,牵起左右两个人的手,最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拉着陈翼然的手高高抬起。 万千彩带飘下来,披着冠军披风的陈翼然在半空挥了挥自己的红色拳套。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所有队员一拥而上。 万佳云也开心地跟上去,根本挤不进去,看着大家拥着陈翼然摸头捶肩,共同分享着此刻的荣光,兴奋得恨不能把顶棚给掀了。 万佳云傻傻地站在外围,被杨园几个搂着肩膀的陈翼然忽然转头,在人群的间隙里朝她瞥过来。 一片欢腾中,看到万佳云的陈翼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一直看着她。对视两秒后,他朝着她靠近,前面人则随着陈翼然的焦点识趣地避开身。 在万佳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翼然已经与她面对面了。他脸上有汗,有被击中后的青块,还有一点胜利后的微笑。 他略低头看着她,看着她形状漂亮的眼睛,双臂向前,再次朝她伸出双拳。 周围的队友们全笑了。 似乎什么也没来得及没想,万佳云抬头看着面前人,很默契地伸出了两只拳头,像赛前一样与他轻轻相碰。 两只小拳头和红色拳套再次碰上。 耳边轻轻的一声“砰”,万佳云分不清这一声来自现实亦或是自己心中,只觉得双耳嗡嗡的,连着两只手也麻麻的。 脸上挂着汗的陈翼然看着她笑了下,又略痞气地用戴着拳套的手胡乱抹了下她的头,不等她有所回应,他转瞬又被起哄嬉闹着的队友们推搡着去了旁边。 众人将陈翼然抬起来在空中抛。 …… 这次比赛,安大如愿以偿的获得了总成绩冠军,团体第一名。回去的当晚大家就搞了庆功宴,紧接着第二周周末又在校外聚了一次餐。 校园网站首页放上了散打社的一张比赛照片,是最后陈翼然夺冠后大家在擂台上的合照。照片里所有人套着统一的队服,只有万佳云和彭丽娟两个女孩,她们被一众肌肉男围着,共同捧着冠军的水晶杯,甜甜笑着站在最中间。 照片定格的一刻,背后的男生都把手放在了两个女孩头上,像是按下启动球,宠溺又调皮。 一时间,散打队在校园内风头无二。 比赛的胜利让整个队伍空前团结。 由于在比赛期间做后勤工作做得很到位,万佳云回校后得到了队友们的一致表扬,大伙现在都喊她“万经理”,平时对她不再完全像是小妹妹那样客气地爱护,而像是真正当成了一家人。 连向来与万佳云不和的彭丽娟也不再过多刁难她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万佳云在警校的生活却一天与一天开心。 这场比赛后,万佳云与陈翼然的关系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每每训练时再见面,万佳云不会再刻意避开他,而陈翼然也遵守着之前和她定下的协议,私下从没找过她,只有一个周末,他弄丢了训练馆的钥匙,得知万佳云在宿舍,去宿舍楼下等着她拿了一次钥匙。 那天还是个大雨天,万佳云匆匆打了把伞下去,陈翼然说好在树下等她,她却找不到他人。 一转头,发现那人正撑着把黑伞蹲在楼边墙角,黑色的大伞把他的背遮得严严实实。 万佳云走近才发下他蹲在那是在逗一只三花小奶猫。湿淋淋的奶猫就缩在墙角叫,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哪来的小猫啊?”万佳云的心瞬间软了,跟着陈翼然一起蹲下,看着他用一根粗手指用力戳着猫头。 “你轻一点……”万佳云看着他的力气都害怕,边说边把钥匙给他。 陈翼然接过钥匙后忽提议道:“这么可怜,你带回宿舍养吧。” 两人蹲在墙角,各自撑一把伞,像两朵大雨中的蘑菇。 万佳云踟蹰了下,伸手点了点小猫咪的圆鼻头,“被阿姨或者督察队查到怎么办。而且宿舍还有其他人,不知道她们同不同意。” 结果陈翼然说:“你不带,只好我带回去了。” 万佳云转过脸看着他像是开玩笑的脸,心里却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她已不再惊讶于他的说一不二。 陈翼然一只手将小猫从地方捞起来,直接揣进了外套口袋。万佳云跟着他一起站起身,看着小猫咪从他的口袋里往外伸出头,在雨声中冲着她咪咪叫。 万佳云忍不住又摸了下它的头,“你准备放在哪养?大三的宿舍能养吗?” 陈翼然似乎皱眉想了下,“要不放在训练馆?” 万佳云的眼睛亮起来,听着他继续说,“回头给它搞个纸盒子搭个小窝,每天搞点小鱼干喂一喂。” 陈翼然的视线从猫移到万佳云脸上,看着她天真的脸:“你觉得怎么样?” 只见女孩想也没想,抿着红润的嘴唇对着他一顿点头,“好,这样平时我也可以帮忙照顾。” “真的?” 陈翼然压下扬起了一点的嘴角,一派正经地说,“ok,那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先给它搞个窝。” 万佳云想了想,点头,“好。” 就这样,第二天下午训练结束,万佳云一直等着陈翼然告诉她猫在哪,结果陈翼然根本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套起衣服后便说说笑笑地跟几个男生走了,说要翻墙去外面打游戏。 万佳云等人都走光了,在训练馆默默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猫。以为他又是诓她时,陈翼然却发来了条微信。 cyr:【不要忘了给小猫搞点牛奶。】 万佳云秒回:【可是你把它藏哪了,我没找到啊。】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cyr才回。 【后门。】 万佳云走去后门,不一会儿,果然就在墙角的草堆里发现了一个简易而不简单的小猫窝。 傍晚的光线黄黄的,让这个小小的猫窝有些不易被发现。猫窝两侧是砖头,顶上架着一片防雨的厚塑料布,里面放着一个蓝色鞋盒。一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破水瓶盖里盛着一点牛奶,放置在最外口。 鞋盒里,团成一个球的小奶猫本来在睡觉,看到万佳云后它慢慢睁开眼,冲她“喵喵”叫个不停。 蹲在绿草青苔上,女孩看着萌萌的小猫咪,嘴角弯弯。 手机再次收到微信。 cyr:【它也叫叮叮怎么样?】 24 后来万佳云一直有些搞不清楚, 自己是怎么开始跟陈翼然共同养猫的。陈翼然网购了很多猫咪的食物和用品,就放在训练馆的空柜子里。这几天训练后, 陈翼然都会留下来,叫上万佳云去后门瞧上一眼猫。 进入深秋,校园里的树叶子每天都在哗啦啦地掉。天气越来越冷后,万佳云在猫窝里垫了很多小毛巾。小奶猫特聪明, 有时会调皮地在周围的草堆里打滚玩闹, 只要一想睡觉了就会乖乖回窝蜷成一团,用尾巴遮住脸取暖。 在养猫这件事上,万佳云和陈翼然意外地形成了良好默契,两个人把这小猫照顾得格外健康,唯独小猫咪的名字无法达成共识。万佳云当然是不肯叫它“叮叮”的,陈翼然就擅自叫它“叮叮猫”。 陈翼然说,这代表它是叮叮的猫。 叮叮的猫。 万佳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是不太满意, 可晚上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告诉方静, 她在学校养了一只小猫,才手掌那么大,而且它的名字叫“叮叮猫”。 万佳云什么都说了, 就是没说这猫咪还有另外一个主人。 方静在那头看女儿心情愉悦, 便和她聊了猫咪,又聊了她最近的生活和学习,让她在秋冬季注意保暖。 这一周,市里搞了一个大型的国际招商交流会,抽掉了安大整个刑侦专业的学员去现场负责安保。 天气虽然冷, 可大一新生们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想到可以连续两天不上课,大家隐隐都有些兴奋,心情就像要外出郊游一样。 然而等大家开开心心地到了现场才发现,所谓的安保工作就是在各个入口处和警察们一起站岗吹冷风,远不如在温暖的教室里上课。 活动现场共有十几个不同种类产品的场馆,万佳云和路为心几个站在其中一个小场馆门口吹了一整天冷风,上午下午都吃的盒饭。辛苦虽辛苦,但也第一次有了在室外当警察的感觉。 天色黑沉,临时搭建的场馆内亮着朦胧的灯光。工作人员发完盒饭,浩浩汤汤的藏蓝色队伍都开始吃饭了。小伙子了饿了一下午,找到个地方便狼吞虎咽,台阶上坐了一大片男生。 这边,几个女孩比较讲究,围在一张细长的登记台边吃盒饭。 “我感觉就是来做保安的,就是拿我们当廉价劳动力,一盒盒饭就把我们打发了,连个坐得地方都没有,当我们是跑龙套的?!” “我都快冻死了,明天还有一天,我去……” “能不能请病假啊,下次再有这种活动打死我也不想来了。” 万佳云一直没说话,边吃边在发消息,路为心便好奇地凑头过来,问她在跟谁发消息。万佳云把手机一收,“没有,跟我妈。” 路为心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一整天了,陈翼然一直在跟万佳云发消息,说的都是猫咪的事。因为他们昨天发现猫咪有点拉肚子,陈翼然就说最近要找个时间带去宠物医院看一下,顺便再买点适合它的猫粮。 万佳云不想去,陈翼然回了她一句“随便你”。 活动的第二天,万佳云在中午领盒饭的地方看到了陈翼然他们一群人,陈翼然也看到了她,彼此没有打招呼。可在手机上,陈翼然还是跟她发了一整天消息,开始自然是聊叮叮猫,发猫的照片,后来他又给她发自己站岗安检的自拍,说无聊。 万佳云聊着聊着就没再睬他,到了傍晚陈翼然直接发来一条:“晚上一起去看一下叮叮猫?” 万佳云没回,可等她跟着大巴车回到学校后,没有跟路为心她们回宿舍,直接绕来了训练馆后门。 没想到有人比她先一步到了。 有些暗淡的灯光下,陈翼然已经站在树下了。他身上穿着英挺合身的学警制服,显得身高腿长。警帽没戴在头上,而是架在了脚边小猫窝的顶上。看到万佳云出现后,他丝毫不意外,冲着她笑了下。 匆匆赶来的万佳云有点喘。 “怎么样了,今天还是没有好点吗?”女孩问。 陈翼然冲着猫窝努了努下巴,“自己看。” 万佳云走过去蹲下。 被警帽刚好盖住的猫窝下,叮叮猫窝在铺满毛巾的盒子里,瑟瑟发抖。万佳云有点担心地摸了摸它的身体,它抖得更厉害。 夜风冷涩,吹得万佳云眯了眯眼睛,又朝猫窝凑近了点。 “怎么说,要不要带去医院?”陈翼然在她身旁蹲下,侧头朝她看。 微黄的灯光下,女孩的侧脸线条干净而精致。 “之前的药还有吗?”万佳云问。叮叮猫之前就生过一次病,陈翼然在网上给它买了药。 “有,它不肯吃。”陈翼然把它的食盆拖出来,磨成细粉的药粉还漂浮在上面。 “怎么办,这两天又不能出校。”万佳云一脸愁云,怕等到周末放假又来不及。 陈翼然:“为什么不能?” 万佳云侧过脸,陈翼然只瞧了她一眼,“你明天下午最后一节什么课?” “射击。” “程阳的?” 万佳云点头。 “他教得不怎么样,水货……”陈翼然把人诋毁完了,问道:“几点下课?” …… 万佳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翻墙出校的经历会发生在大学。 翌日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她回宿舍背起自己的双肩包出了门。路为心她们以为她跟平常一样,是去散打队,殊不知万佳云跟队里请了假。 这里是学校最北面,旁边是两栋不怎么用的老教学楼,平时很少有人来。万佳云赶到时陈翼然已经站在墙下等她了。 两个人穿的都是格格正正的制服,面对面一站,跟要一起办案一样。万佳云一想到要翻墙出校就又犹豫,要先看一下猫。 陈翼然从衣服口袋里把叮叮猫掏出来,小猫咪一吹到风就发抖,却还是伸出猫爪对万佳云叫了一声。 “喵……” 陈翼然把猫塞回衣服口袋:“怎么说?我们快去快回?” 万佳云下狠心地点了点头。 陈翼然是翻墙老手了,他先是托着万佳云的腰帮她磕磕绊绊地爬上墙头,然后自己三两下地跳上去,再跳下去,在下面接她。 两个人出校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外套,换上自己的衣服。 夕阳西下,陈翼然带着万佳云小跑出一段路,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宠物医院。 在出租车上,陈翼然跟万佳云一起坐了后排,他把叮叮猫放到万佳云膝上,看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猫头。小猫只有一点小,陈翼然的手掌能把它包得严严实实,这会儿看着,万佳云的手掌却没比这猫大出多少。 到了宠物医院,给猫咪检查治疗完,医生说这猫太小,最近又降温,不能放在外面散养,要住院一段时间。陈翼然和万佳云都同意了,说好周末再来看它。临走前他们又选购了一些猫咪用品什么的,大包小包地拎着。付费的时候万佳云还想要掏钱,陈翼然直接把账结了。 从宠物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万佳云急着要回去,陈翼然说这时候不能回,现在正好是督察队集中出没时间。万佳云一下子就被他唬住了,可是她晚上还要集队。 陈翼然看了眼时间,“来得及,先去吃点东西。” 陈翼然是本地人,去哪都熟门熟路的,不一会儿就打车带万佳云去了一个中餐厅。餐厅从入门处的装修就看得出很讲究,坐下后,陈翼然让万佳云点菜,万佳云接过菜单看了看,点了一个自己爱吃的,陈翼然又添了三个菜。 席间,陈翼然跟万佳云聊天,聊他们的专业、毕业后的就业方向,还很自然地给她夹菜。万佳云这时候才觉得微微有点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他坐在这吃饭聊天了,整个过程都有点迷迷糊糊的。 从饭店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陈翼然走在前面一点,他身上穿着宽松的卫衣,斜挎着一只黑色运动包,下面是警裤皮鞋,一身混搭。万佳云看着觉得有点好笑,但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走出一段后陈翼然像是意识到万佳云落后了,稍停下等她。 四下里都是路灯微弱的光,亮亮的。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夜色下的道路慢慢往前,一步步踩在路灯的光晕上。 走着走着,万佳云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若有似无地触碰了一下。 这个触碰既轻又短暂,万佳云却还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开始以为是意外,心头那股毛毛的感觉还没散去,她却又被碰了一下。 还是那样轻,那样快,似有似无,仿佛是瞬间的不经意。 万佳云莫名有些紧张起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把手往旁边避了避。 可没过两秒,那道陌生的触碰却再次跟了上来。这一回不再是那样轻得无法辨别,陌生的指尖在她的指尖上触了触,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十指交扣。 刹那间,万佳云的整条手臂仿佛都麻了,随着血液的加速阵阵麻到心脏,麻到她无法反应,只剩一颗心还在混乱地跳动。 牵着她手的男生问:“你们班平时几点集队?” 25 如火车驶过般,万佳云脑子里响起一片轰隆隆声。 万佳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男生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在指尖最先触碰到的那一秒, 她理应可以避开, 可也许是带着一分侥幸三分紧张, 又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份模模糊糊的好奇和懵懂,她迟钝了一步, 没有把握好那个时机。 他们的身高有些差距, 在陈翼然牵住她的手后,她的手臂甚至还被提起了一点。 万佳云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当她如梦初醒般挣脱时, 陈翼然非但没松手,反默默握得更紧。 男孩的手宽大而粗粝,指缝合着她的指缝, 掌心贴着她的掌心, 像一块热铁般焊着她的手, 让她无法挣脱。 在她挣脱时,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路灯的微光下, 男孩侧脸的轮廓硬朗而清晰, 眼神儿黑亮, 青涩中透着野性。 “第一次?”他低声问。 这样说着, 他手上的力道跟着松了些、温柔了些。 万佳云早已满面羞红终于趁机挣脱开,什么都来不及想, 下一秒便撒腿朝着马路那头跑了。 “喂!” 措手不及的陈翼然在身后叫她,想要跟上,然而穿过马路的女孩转瞬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全然不顾身后的叫喊声。 …… 回去的一路上,万佳云的心还在突突跳,面庞和右手一样火辣辣的。 她完全不敢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在车上拿纸巾把手擦了又擦,可上面似乎还留有那道粗粝而陌生的触感。 手机一震。 cyr:【到宿舍后发个消息告诉我。】 万佳云瞬间把和这个人的对话框删除了。 等到了学校,万佳云没法从正门走,只能按原路翻墙进去。之前有陈翼然的帮助,翻墙翻得很容易,这会一个人,她彻底犯了难,连试几次才终于翻过去,手上皮都磨破了一块。 万佳云彻底生起了自己的气,她今天就不应该上当出来。一口气跑回宿舍,路为心几个人正聚在一起看电影,看万佳云脸红红地跑了回来,都停下来看她。 “万云云你去哪里了,脸这么红?” 万佳云只在自己桌边猛喝水。 路为心说:“哎呀,这个水这么凉,你注意一点。” 万佳云喝完水刚镇定了点,忽然听到晶晶问:“万云云,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啊?”万佳云的脸“唰”地红了,差点呛到自己“没有。” 谈恋爱……这样的词陡然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万佳云的心跳又乱了。 几个女孩看她这反映都笑了。 晶晶说,“没谈恋爱你下午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去了,顾星华说你没去散打队,你又没带书去自习。” 万佳云暗自佩服舍友们的观察能力,有点心虚地说,“我就在学校里转了转,我去洗漱了……” 路为心说:“还没集队呢,你就洗漱了?” 万佳云在门口的洗水池处用肥皂反复擦手:“嗯,我先洗。” 没一会儿,路为心忽然说:“咦,顾星华问我你宿舍里没有。他什么意思?” 晶晶说:“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要睬他,成天粘着万佳云。” 这边还没说完呢,顾星华的电话已经追来了,万佳云就听着路为心把他骂了一通,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宿舍了。 挂完电话后,路为心嘱咐万佳云:“你还小,不要睬我们学校这些坏男生知不知道,没一个好东西。” 这晚熄灯前,万佳云躺在床上,手里翻看着一张白纸条。这纸条上正是某人之前立下的保证。 她小女孩心性地想着,下次随身携带,他再有不轨之心就拿它出来找他算账,不然就去督察队告发他。 然而万佳云看着看着,心中又回想起了手上那种陌生的带电的感觉,从未有过的麻麻的感觉,脸瞬间又红了。 七想八想地,睡眠向来好得不行的万佳云这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入眠的。 第二天一早,天气冷得让人不想起床。全宿舍在闹声中纷纷起来,洗漱、下楼集队,再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然而在去食堂的路上,斜射的晨光下,大家却再次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空荡荡的操场上,一个身影在跑圈。又是操场常客陈翼然。 再仔细一看,这一次,督察队的队长就在操场边。他像是有备而来,拿着把椅子坐在树下,边玩手机边监督着陈翼然跑步。 万佳云他们去吃早饭时陈翼然在跑,吃完早饭回宿舍时他还在跑,最后等整个班级的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绕完教学楼一圈去上课时,他居然还在跑。 这么一来,大家都很好奇陈翼然这回是犯了什么事,受到这么重的罚。还是顾星华消息灵通,上午第二节的时候终于打听到了,凑在八卦的女同学间,神神秘秘地说,陈翼然昨晚翻墙出校被抓了。 万佳云心里暗想:活该。瞬间又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被抓了?他们几个不是经常翻墙出去吗?这次怎么罚得这么狠。”路为心问。 顾星华看了一眼在认真整理笔记的万佳云:“这次不是跟兄弟,督察队里有人说看到他是跟个女孩一块出去的,非要让他说这女孩是谁。” 路为心说:“我靠,这肯定不能说啊,这说出来多跌份啊。” 顾星华说:“他们就是知道他不会说,督察队早就看他不爽了。说不定压根没什么女孩,就是故意想整他的。” 路为心看了眼一直没说话万佳云,忽然问:“对了,万云云,他后来还有追你吗?” 心头一跳,万佳云抬起眼,迎向看向自己的几道目光,摇头。 大伙都放下心地嘘了一口气。 顾星华叹着气总结:“咱师哥人绝对是好人,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不太行……” 万佳云继续机械地抄着自己的课堂笔记,手上写得是什么却已经搞不清了。 这一天,万佳云因为上下课数次经过操场,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直都在。 他有时在跑,有时是在精疲力竭地走走停停,万佳云中午路过时猛地没看到他人,本以为已经结束,后来发现督察队长还坐在树下。再仔细一看,那人已经像条死鱼般瘫在了跑道上。 万佳云原本觉得这个人是罪有应得,可当她看到他筋疲力尽地瘫在烈阳下的操场上时,心里还是有了小小的异样感觉。 他是为了他们的叮叮猫才翻墙出校的。而且,他跑成这样也没有供出她。 陈翼然这一次是真的被整惨了,跑到最后很多兄弟来给他打气,跟着他一起在操场上绕圈。 这天晚上,万佳云再次失眠了。 第二天,散打队的训练还是让万佳云和陈翼然在下午碰了面。两个人在训练时都没交流,结束后轮到万佳云留下打扫卫生,陈翼然早早地就和几个男生走了。 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的时候,这天下午还来个女生在训练馆外等陈翼然,大家在训练途中就发现了,陈翼然出去和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也没走,就在外面晃了一圈。后来训练结束,万佳云看着他们一帮人和那个女孩一同离去了。 万佳云独自做完清扫,去后门看了叮叮猫的小窝。 小小的猫窝只空了两天就完全没了生气,连小食盆里都落满了灰。 也不知道叮叮猫恢复得怎么样了。 之前因为叮叮猫,陈翼然从早到晚都会和她发消息。可自从那晚之后,这两天他都没再联系她。 明明是他耍流氓牵她的手,她还没冲他发火,结果他现在这样的反应,好像他被得罪了一样。万佳云细细回想,他对她的态度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热一热,再冷一冷。 连续两晚失眠后,万佳云感觉自己被一股奇怪的情绪控制了,这股情绪弄得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谁知就像有人洞悉了她的想法,到了晚上快要熄灯的时候,陈翼然的消息突然又来了。 cyr:【宠物医院给我发消息,叮叮猫恢复得不错。】 万佳云心里有气,一点也不想睬他,直接删了他的消息。结果过了靠近半小时,她都在看书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回复了。 叮叮:【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接它回来?】 过了两秒。 cyr:【周末吧。】 叮叮:【这么快?】 cyr:【那边病猫多,住久了没病都得病。】 万佳云想了想,忽然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手机震动。 cyr:【周末一起去接它回来?】 警校的周末是所有学生最期待的日子,大家可以穿着便装堂堂正正外出,偷偷交往的男女朋友也终于可以去校外甜蜜约会。于是,每到周末,女生宿舍楼下总会站着那么几个高大的身影。 打扮娇俏的女孩从大厅走出来,做作又自然地在后方拍一拍男孩的宽肩,在男孩转过脸来时立即露出一张灿烂笑脸。 背着包包走出宿舍楼的万佳云看到门口的这一幕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多看人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而她一转头就看到了现在树下的那道侧影。 今天的温度很低,天却蓝蓝的。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翼然像是刚好碰到朋友,正插着兜跟一个男生闲聊。秋冬的阳光斜斜洒下来,落在他的肩上、时有时无的笑脸上,吸引了许多往来女生们的目光。 陈翼然很快也注意到了走出来的万佳云,侧头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唇边扬起了一个微笑。 万佳云在白色对襟毛衣外套了一件蓝色外套,面孔嫩白清莹,额前短短的刘海被风吹得翻飞,整个人像蓝天白云一样干净纯洁。 等她走近了,陈翼然身旁的男生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往旁边去等自己的女朋友。 陈翼然看看她,“我们走吧?” 万佳云心中谨记今天出去是为了叮叮猫,而她还在生气牵手的事,于是把态度放得比较冷淡:“哦。” 陈翼然没有在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一路带着她往外去。沿途总有低年级的跟他打招呼。 走出校外,冷风阵阵吹拂的马路边,万佳云再次看到了那台黑色保时捷。 26 陈翼然远远地就掏钥匙解了车锁, 还颇绅士地拉开副驾门,邀请万佳云上车。 万佳云一路跟着陈翼然出来, 那么多人跟他打招呼的同时瞄自己, 她原本就越走越不自在,不停暗示自己,她只是出去和他取猫。这时候看着他又把车开来了, 她心理莫名就有了小小的挣扎, 感觉这样跟他出去不怎么好。 可是来都来了, 她又不能这时候反悔。 等两人都上了车, 万佳云系好安全带,陈翼然启动了车。刚开出一段,他提醒道:“座位旁边有水, 自己拿。” 万佳云“哦”了一声,没有动手。 天空晴朗。 万佳云坐在副驾上,一直扭头看窗外。车上一开始放的是广播, 后来被陈翼然调成了音乐。他放了一首唱腔甜甜的爱情歌曲, 万佳云没听过这歌,可听着什么我们永远相爱之类的歌词, 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紧张, 连带着车内的氛围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万佳云就跟被扭了脖子一样, 全程没转头。 车在红灯处停下,陈翼然说:“好看吗?” “啊?”万佳云被问得愣愣的。 陈翼然看看她,“我问你外头风景好不好看?脖子一个方向累不累?” “挺好的。”万佳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终于转过脸, 换成目视前方。 绿灯,车再次上路,葱葱郁郁的行道树在视野中快速退后着。 陈翼然说:“今天天气不错。” 万佳云“嗯”了一声。 陈翼然说:“这个天还挺适合在外面走走的。” 万佳云没说话。 陈翼然又啧嘴:“不过太冷了,还是在室内比较舒服。” 万佳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过了会儿,陈翼然懒洋洋地说:“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本来是约好跟人家去听个音乐会的,票都提前买了。后来一想,答应了跟你去接叮叮猫,只好放了人家一个鸽子。” 万佳云看向他,“你有事的话我自己去就好了,你把我带到那儿,然后我打车回去。” “算了,人家后来也有事,不打算去了,”陈翼然摸了下鼻子,“就是票有点可惜,还挺难搞的。” 万佳云随口问道:“什么音乐会啊?” 陈翼然:“马友友的演奏会。” “马友友?!” 万佳云一瞬间像是被戳到了开关,猛地转过头来看他,激动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是真的马友友?马友友的演奏会?” 陈翼然开着车,很淡然地看着前路,“嗯,怎么了?” 万佳云按捺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想了下,试探地问,“今天是青年音乐节压轴的那一场吗,票不是一早就被抢光了?” “是的吧,搞不清,你看看。” 左手掌着方向盘,陈翼然右手拉开了档位旁的储物格,变魔术似地从里面抽出两张票来。 万佳云接过来后仔细看了看,眼睛就差放光了。 居然真的是马友友的演奏会。 车子慢悠悠地开着。 过了两秒,陈翼然问:“你感兴趣?” 万佳云的心忽然扑扑地跳了起来,侧过脸来看他。 陈翼然继续说:“要是感兴趣,我们倒是可以晚上看完再回学校。” 万佳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和他长时间单独相处,这个男生明摆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可面对这两张珍贵的演奏会门票,面对他若有似无的诱惑,面对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过的心悸体验,她还是无法抑制地动心。 万佳云想了想,“晚上8点来不及赶回学校怎么办?” 陈翼然说:“这个倒没什么,让老唐用散打队的名义帮我们请个假。” 这么一说,万佳云真的真的动摇了。 “叮叮猫呢?我们带着过去?” 陈翼然说:“不然这样,下午先去看它一下,情况好今天确定能带走了,我们就结束了再去接它。” 看万佳云终于不再提问了,陈翼然说,“怎么说?就这么定?” 陈翼然看看她,朝她伸出一只拳头。 万佳云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伸出拳头和他对碰了一下。 就这样,原本只需要接一下叮叮猫就回头的行程变成了一整天的行程。时间充足,陈翼然先是带着万佳云找了个日料店吃饭,等到吃完买单的时候才知道万佳云中途借口去洗手间时已经把账结了。 万佳云说上次吃饭就是他给的钱,她一直想要回请。 万佳云这个抢单的举动有点让陈翼然意外。她年纪虽然小,长得也算甜美柔弱,做起事情来倒还挺有风范。 吃完饭,陈翼然看时间还早,又开着车带万佳云四处兜风,跟个野导一样介绍沿途景点,穿插一点自己知道的历史典故。万佳云听着觉得很有趣,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陈翼然在车上开了暖气,中途他在路过麦当劳甜品站的时候下车去买了两个甜筒回来,一人一个,边吃着边坐在路边的车里聊天,外面的树被风吹得呼呼响。 万佳云岁数小,稍稍敞开心扉后,话也多了起来,露出了特别小女孩的一面。陈翼然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甜筒,懒洋洋地倚在座位上,看着她慢慢地吃、慢慢地说着话。 万佳云笑着说班上的趣事:“然后顾星华就演绑架犯,我们就抓到他把他铐起来,那个练习手铐不是不用钥匙就能开的吗,谁知道那个手铐刚好坏了……” 万佳云还是第一次跟陈翼然说起这些学习上的事。这些东西听在他耳朵里其实都没什么意思,但她这样绘声绘色说出来,陈翼然觉得还挺有趣,好玩的地方跟着她一起笑笑。 陈翼然不是第一次跟女孩约会,以前他都熬不了3个小时。也许是知道万佳云年纪小,他对她真的很有耐心,无形中就会多顾着她一点。 万佳云的甜筒吃完了,刚想擦手,身旁人已经抽了两张纸递到她面前。 “谢谢。” 万佳云擦完手不知道纸要往哪儿扔,刚想攥在手里,陈翼然已懒懒地朝她伸手:“给我吧。” 万佳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纸给他,陈翼然帮她扔到了座位旁的小垃圾桶里。 陈翼然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夹克,上车后他就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半袖衫。平时看着,他一点也不壮,手臂上的线条也就还好,打比赛的时候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 其实万佳云早上跟陈翼然出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尴尬,结果她没想到真正相处起来,他们还挺自在的。到了下午,他们一起去宠物医院看叮叮猫,叮叮猫恢复得特别好。为了给叮叮猫改善环境,陈翼然还给它在店里挑了一个新猫窝,是粉色的软软的那种,中间还挂着一个小绒球。 万佳云有点担心,觉得这个猫窝没办法放在室外,雨一淋就完蛋了。 陈翼然笑着问她:“谁说要放在室外。” 陈翼然说,冬天来了,小猫在外面活不了。回去之后他就跟老唐说,把叮叮猫放在训练馆里面养,做招财猫。万佳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觉得他有点厉害,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什么问题都能想办法解决。 晚上的音乐会在大剧院,陈翼然显然没来过这里,光是找停车位就找了半小时,差点搞迟到了。他们的位置不是很好,在剧场靠后的角落里,看舞台时有死角。 陈翼然坐下后就有点不满意,问万佳云看不看得见。 万佳云显然已经很满意了,用力点点头。 陈翼然没再说什么,一副她满意就ok的表情。 在全场灯光暗下后,舞台上出现了一支金光闪闪的乐团。灯光再次亮起时,万佳云的整颗心瞬间都沉浸到了音乐中。 万佳云觉得,应该没有一个拉大提琴的人会不喜欢台上的这个男人。他的琴音那样的优雅真挚,就像一只圣洁的天鹅,在一片空旷的蓝湖中中轻轻划着水波。明明那么平静,却又充满丰沛的情感。她并不了解那些情感是什么,却无端地觉得感动。 令万佳云有些惊讶的是,陈翼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她听完了一整场演出,他没有无聊地打瞌睡,也没和她说话,只在中途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万佳云吃一堑长一智,瞬间警惕地把手躲开了,感觉到了自己的脸红。然而陈翼然这回不像是有意的,他看着舞台,若无其事地往后仰了仰,伸出去的手依旧很自然地搭在扶手上。 这一晚,他们接了叮叮猫回到学校后,把猫在训练馆安顿好后,陈翼然又将万佳云送到宿舍楼下。 “你平时喜欢古典音乐?”路上,万佳云问。 陈翼然没说话。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一长一短。 寂静了片刻,万佳云听见身边人问,“今天开不开心?” 万佳云点头。她确实很开心。 陈翼然低头看着她,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得万佳云有些心慌。 陈翼然问:“期末考结束之后,回家吗?” 万佳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队里寒假都有集训,不回去的话就跟着我们在这边训练,”陈翼然看看她,“到时候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夜晚的宁静中,万佳云听着他有些低的声音,闻着空气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的气息。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可她却不怎么敢转过头去。 平生第一次,万佳云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紧张,连风吹在脸上都不觉得冷了,只剩睫毛在颤动。 27 浸润在冬日夜色中的校园有些昏黄,有些朦胧, 此时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寂静的, 只剩他们两个人在行走。 万佳云的思绪像这空气一样迷蒙。她敞怀穿着外套, 不知道该说什么, 边走边看着前面楼栋的虚影,把手放到嘴边呵气。 “手又冷了?”陈翼然问。 万佳云摇头。 陈翼然走在旁边,离她很近:“快到了,我就不把衣服给你穿了。” 万佳云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只觉得心头一跳一跳的,终于忍不住想要偷偷看他一眼。借着路灯的微光, 她看了眼陈翼然轮廓分明的侧脸。 睫毛有点长, 鼻子有点高,唇角翘翘的, 有点大男孩气。 她以前从不觉得他帅,他那么爱运动,总是浑身臭汗,不干净。这样的情境下看着, 万佳云终于觉得他长相有那么一点行了。 其实,万佳云打从一开始就一直有一点点怕他。他对人很凶, 脾气超差,关键她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是学校里有名的花花大少, 没有女生不知道他的那些事迹,她甚至还亲眼撞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万佳云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总有些亦幻亦真, 连着今天的路都和平时不一样,走起来短了很多,一下子就到了宿舍楼下。 万佳云跟陈翼然道别后就要上楼,结果陈翼然又把她叫了回来。 陈翼然从斜挎在身上的运动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她。 万佳云心跳得厉害,看着他,“我不要。” 陈翼然看她呆呆傻傻的,再也不像上回那么厉害,唇角一动就勾出一个弧度:“为什么不要?” 万佳云内心矛盾万分,转身就想走。结果陈翼然从后面拉住她的外套帽子,直接把东西塞到了她的帽子里。 袋子里不知道是什么,并不重。万佳云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气急败坏地反手去捞。帽子又大又深,她反手拽着,捞了两下才捞出来。陈翼然只是看着她笑,不等她还给他便大步离去了。 “喂……”宿舍楼前有女生进出,万佳云叫了他一声,怕惹人耳目便没再追上去,只好拿着东西回宿舍。 盒子包装得很精美,万佳云怕被宿舍人看到,在上楼时便把东西偷偷装了背包里。 晚上,直到洗漱完了、人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了,万佳云这才把包装拆开。拆之前她挣扎万分,想着还是要还给他。可她又有点好奇里面是什么,于是拆得小心翼翼,想着也许还能原封不动再装好还回去。 结果,小小盒子里装得是一副淡黄色的毛线手套,手套上面有小鸭子图案,外口镶着一圈白色兔毛。 盒子内附着一张粉红色的心形纸条,上面写着:送给手冷的小女孩。 署名:cyr 宿舍内灯光明亮,女孩子们都在各自的床上玩手机、上网、看书。万佳云静悄悄地趴在床上,盯着这张小小的心形纸片看了好久,最后忍不住把两只小鸭子手套戴起来撑住脸,继续看。 送给手冷的小女孩。 看了会儿,万佳云彻底趴下去,脸埋在两只手套里,深深叹了口气。 …… 对所有大一生而言,警校的期末考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辛苦。 到了最后两个星期,图书馆每天都被挤爆了,大家玩了命地看书背书。散打队的训练也顺势暂停,只有万佳云和陈翼然为了给叮叮猫铲屎喂食,每天下午都会去一趟训练馆。 陈翼然自问这一次真的在万佳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急功近利。他每天一早一晚发消息跟她报道,万佳云之前还不怎么理他,理他也只是聊猫,现在不一样了,不光回消息,有时还会跟他有来有往地聊几句。 这晚陈翼然给万佳云发了个微信,问她在干什么,要不要一起去看叮叮猫。万佳云正在自习教室看书,就告诉他不去了。陈翼然就叫她好好看书,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自习教室里全是人,万佳云怕被别人打扰,下午就过来抢了最后一排位置。万佳云有良好的学习习惯,学习效率高,她每天按部就班地背一门书,即便在最紧张关头也没有打乱自己的作息。 手里正拿着荧光笔在书上涂画,身旁的座位忽然坐下一个人影。万佳云转过脸看了一眼,惊讶得没有再转回头来。 陈翼然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冬执勤服,外面似乎真的太冷了,他浑身带着一股寒气,耳朵也红红的。他只带了一本书来,还拎着一杯奶茶。坐下后,他跟万佳云对视了一眼,把热奶茶放到她面前。 毕竟是学校的名人,陈翼然进来后,陆续就有一些人回头看。 坐在前排的男生还回头叫了他一声师哥。陈翼然没好气地回:“看你的书。” 万佳云整个招架不住,想装作和他不熟,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陈翼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兀自拿起吸管把奶茶戳开放到她面前,“再不喝就凉了。” 万佳云小声说:“我不想喝。” “给个面子,买都买了。” 万佳云不想再跟他说话,他又催促:“快点,就喝一口。” 万佳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样,她每次都想好了不能听之任之,可一遇到他耍无赖就什么想法都没用了。 不得已,她只能拿起奶茶小小地吸了一口。 微烫的奶茶,入口有点甜。 陈翼然以前没发现,万佳云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懂事,凡事只要好好跟她说,她都会为了避免别人尴尬而答应。 陈翼然带来的书上夹着一支水笔,等他拿起来写的时候才发现笔都没油了。于是他直接在万佳云的笔袋里取了一支,跟着她一起开始看书。 还没过一分钟,他问万佳云:“晚饭吃过了吗?” 万佳云:“吃过了。” 陈翼然看她带来了好几本书,问:“你准备看到几点?” 万佳云说:“我把刑法学背完就走。” 陈翼然有些无聊地点点头,“行,你加快吧。” 万佳云想了想,很认真地对他说:“那你不要再说话打断我。” 陈翼然笑了下,眼仁漆黑。 他看了看表,“给你半个小时,赶紧看。” 万佳云被他这么一搅和,过了几分钟才又静下心来,任凭陈翼然在旁边不停变换坐姿。 陈翼然对自己的成绩一直是得过且过的态度,他要求不高,每门都能及格就行。胡乱看了会儿书他便又觉得无聊,掏出手机打游戏。激战了一局后看看时间,居然才过了一刻钟。视线移动,目光的焦点不知不觉就放在了身旁女孩的身上。 万佳云看书的时候格外认真,手上握着笔,睫毛垂着,那清澈的目光好似一动不动,牢牢定在那儿。细细看,她的脸型、五官可以说是长得很好看了,不是寡淡的清秀,眼睛够大,鼻梁够挺,只是整张脸还带着稚气。 陈翼然的审美中,一直更偏爱长头发的女孩,不禁想着她以后要是把头发留长,会不会更漂亮一点。 万佳云没想到,这一晚之后,陈翼然接下的每一晚都来陪她一起自习。他有时比她早到,有时比她晚到,不像第一天一样无所事事,他也会认真复习自己要考的科目。 其实,万佳云只要换一个自习室就能完美避开他,可她非但没有换教室,就连座位都没换,连续一个星期和他坐在最后一排的靠门位置,两个人就像高中时的同桌。 这一晚他们复习完了,陈翼然非要万佳云陪他去食堂吃点东西,吃完东西他又说撑着了,拉着万佳云陪着他去小湖边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万佳云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陈翼然捕捉到她的一丝异样,说,“谁发的?” “一个同学。” “哪个同学?” 万佳云居然脸红了,“涉外警务的一个同学。” “我看看。” 陈翼然居然说着就要来拿她的手机。万佳云当然不给,想把手机收到包里,结果陈翼然眼疾手快地一抽就抽走了。 “你还我……” 万佳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急地来抢夺。陈翼然个子高,手臂稍微抬起点她就够不着,任她怎么拉胳膊都稳稳的。 陈翼然很快就把男生给万佳云发来的几条消息看完了。等他把手机还给万佳云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看着她。 万佳云根本不知道这个涉外警务的男生长什么,三天前她莫名就收到了他的信息,说他关注了她一个学期,想和她做个朋友。万佳云没有回,结果他这两天每天都给她发信息。 大学真的和高中不一样,男生们格外的热情和大胆,把向女生求爱这件事看得正常而普通,短短一学期,万佳云已经收到过不少这种没头没尾的消息。起初她还脸红心躁,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此时面对陈翼然的凝视,万佳云心跳加速,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陈翼然看她不说话,扬起一边的唇角,笑着问她:“知不知道男生发这样的消息给你是什么意思?” 万佳云当然知道,停了两秒,微微点头。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拉黑?” 万佳云没说话。她从来就没有拉黑别人的习惯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谁知道陈翼然忽然就变了脸,语气冷淡地说,“走吧,不早了,送你回去。” 回去的一路陈翼然步速很快,万佳云落在后面有点跟不上。走着走着,万佳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头忽地就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这股情绪下她直接一个人往宿舍跑去,不管不顾陈翼然在身后的叫喊。 万佳云跑回宿舍后才发现自己双眼发涩,整颗心都在颤抖。 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她再也再也不要理他了! 28 陈翼然当晚回到宿舍后才发现, 万佳云没有把别人拉黑, 倒是把他微信给拉黑了。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给她发了条短信, 万佳云自然是不回复。 陈翼然连续三天给她发了短信,也不发别的,就早上一条早安、熄灯前一条晚安,直至期末考来临。 考试季真正到来后, 人人都像是疯了, 抓紧一分一秒地看书。万佳云早就复习好了, 每天正常的考试、吃饭,和平时上课没什么区别。路为心几个这时候才开始羡慕她平时的学习习惯。 然而, 万佳云每天晚上早早洗漱上床后, 一点也睡不着。因为那个她想好了再也不要理的人, 先一步不理她了。 陈翼然这两天算是彻底消失,连着一早一晚的短消息也没了。 万佳云上午考完一门后去训练馆看了猫。猫食盆是满的, 猫屎被铲过了,他已经来过了。 在空旷的训练馆里, 万佳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给叮叮猫铲屎换食的样子, 想到他每次看叮叮猫时那又痞又温柔的眼神,然后是他在那条黑漆漆的街上忽然牵她的手、在晚自习结束后一路晃悠着送她回宿舍的画面。 满脑子都是这个讨厌的人。 这一晚,睡在上铺的万佳云枕着软软的枕头,看着顶上的日光灯, 心里酸酸胀胀的。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心头,揪得她一堵一堵的,越想越难呼吸。 万佳云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上当了。 她上了一个大当。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掉在了他的陷阱里。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有些搞不清她的路数,现在熟悉了,一切又都落在了他的节奏里。 他对女孩就是这样手到擒来。 …… 连续三天的考试结束后,大一生们全体解放,就等着回家过春节。 这天中午,考完试的306宿舍在校外好好吃了一顿分别前的大餐,热烈庆祝她们大一第一个学期的结束。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好几天提不起劲的万佳云终于开心了一点,吃完饭又跟几个舍友在校外玩了一整天。 几个舍友这两天就要打包东西回家了,而万佳云之前答应了陈翼然留在队里陪他们训练,在老唐那都说好了,也因此推后了回家的日期。现在他们的关系忽然变成这样,她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回宿舍的路上,路为心问:“万云云,那你要一个人住宿舍了,你不会害怕吧?” 万佳云摇头。 “那你票买了吗,是坐飞机还是高铁?” 万佳云:“我家里人开车来接我。” 路为心:“你们那边开车过来要好久吧,真羡慕,你家里人怎么这么宠你的。” 万佳云笑了下,“我妈刚好可以回国,她好久没看到我,就有点想我。” 路为心说:“哎,我看你跟你妈妈关系真的很好。” 万佳云点头,“嗯,我什么事都会跟我妈说。” 没了神出鬼没的督察队,几个女孩在校园小道上放肆地走成一排,纷纷调皮地笑起来。 “不是吧,这么乖,那等你以后谈恋爱呢,你会不会说?” “就是啊,怎么能什么事都告诉老妈,尴尬死了,换我是肯定说不出口。” 万佳云穿着厚实的执勤服,一张被冷风冻红的脸更加显得稚气未脱。 她想了想说,“只要她问我都会告诉她,我妈真的特别好。”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走到宿舍楼下。 大门前有很多进出的人影,只见一个高高的侧影站在阶梯上。男孩子穿着一件深色短大衣、牛仔裤。 像是被走来的女孩们的说笑声吸引了,他转过头来,白净的皮肤衬得五官干净帅气,笑容里有种同龄人没有的书卷气。 隔着一段距离,万佳云迟疑地停下。 几个舍友也跟着她停下。 男生看着万佳云,默默地笑了,笑容如阳光般温暖亲切。 “叮叮……” 万佳云呆呆地看着男生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 “怎么都上大学了还怎么傻?”男生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发。 …… 整个306宿舍的人在放假前因为这个贸贸然来找万佳云的帅哥炸了锅。尽管万佳云怎么都不承认这是她偷偷交往的男朋友,可大家一致认为其中“有鬼”。 万佳云自己也觉得吕政出现得太过突然。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来学校看她,还是在快放寒假的时候。 吕政住在安大附近的酒店里,这两天万佳云带着他参观了自己的校园,吃了食堂,给他介绍了警校的种种规矩。 他是方静闺蜜的儿子,跟万佳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比她大三岁,从小就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以前除了妈妈,万佳云唯一会说心事的人就是他,直到他上了大学,她就再没跟他联系过。 放假后的校园里多了很多闲杂人,天虽然冷,阳光却不错,万佳云带着吕政在校园内转悠,给他看警校里最特殊的几栋大楼。 “你看这个,他们特警训练的时候就拉着一根绳子从上面飞下来,超级帅的。”万佳云的语气中满是自豪。 “这么厉害。”男生抬头看上去。 “嗯,我们女生都管我们学校的男生叫体能狂魔,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万佳云跟着一起抬头看,被太阳晒得微微眯起眼。 过了两秒,吕政低头看她,“叮叮,想什么呢?” 万佳云回过神,露出青春可爱的笑容,“没有啊,走,带你去食堂吃大餐,我卡里还有好多钱,这两天要全部花光,让你把我们食堂最好吃的都吃一遍。” 饭点,食堂里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吃饭聊天。万佳云让吕政在座位上坐好,然后一个人跑去刷卡打菜,在窗口和餐桌间来来回回地跑。 等万佳云终于买好坐下后,两个人面前的桌上已经放满了各式菜肴。 吕政说:“用钱这么大手大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万佳云说:“你难得来一次,以后也吃不到了,我想让你都尝一尝。” 吕政笑了笑,“好吧,那我就开动了,告诉我哪个最好吃?” 万佳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几个高个男生端着菜朝他们走了过来。 食堂里明明很空,这几个人却偏偏围绕着他们坐下,硬生生把万佳云和吕政卡在中间。 只有万佳云身旁的位置被空着,没过一会儿,陈翼然端着饭盆来了,跟没看见她一样,他直接坐到了她旁边,叫对面的男生去打汤,浑身透着股坏劲。 几天没有联系,万佳云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心跳,但她也没有转头去看他,还是很正常地跟吕政聊天。 身边的人一刻也没有消停,他让人去打完汤又让人去打菜,不一会儿就在桌上放满了跟万佳云一模一样的菜。 陈翼然吃着饭,跟自己的兄弟们谈笑风生。一旁,万佳云也跟对面的男生说说笑笑,亲切交谈。两个人的手肘几乎在桌上撞到一起。 整个食堂,学生们坐得零零散散,只有这条长桌奇怪地坐满了人,大伙还不时洋溢出欢快笑声,氛围怪异。 “叮叮,你还这么喜欢吃番茄。” 吃着白糖番茄的万佳云还没说话,身旁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前一秒还在笑的陈翼然不知道发什么邪火,忽然就朝桌上摔了筷子。两个盛着菜的小碗倒了,汤汁在桌上四处流淌。他说走就走。 跟他一起来的一群男生纷纷跟了上去,整条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万佳云抿着唇,静静看着陈翼然离去的方向。 …… 万佳云觉得自己变了。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如果换作以前,吕政来学校看她,她可能会兴奋地整夜睡不着。可现在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开心,想学着大人一样尽地主之谊,将他地招待好。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家?还要留在这?” 饭后,他们在校园内散步,男生笑着问,“你留在这干什么呢?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做。” “我要在散打队训练,你来了我才和教练请假的。”万佳云穿着学校里的冬大衣,配上一头短发,仿佛真的有了小女警的模样。 “其实你妈妈很担心你,她还没放假,来不了,才一定叫我来看看。” 万佳云不无意外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主动来看我。” “也不是,我本身也想看看你在警校是什么样。”吕政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剪了短头发之后都没给我看过。” 万佳云捋顺自己被弄乱的发型,“现在不就看到了,还是挺不错吧。” “嗯,是挺不错。” 两个人闲闲地聊着,男生忽然说:“叮叮,其实我觉得你有点可惜,毕竟有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有的机会也不是时时都有,方姨有时就是太惯着你,什么都支持你。” 万佳云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你也支持我,我都知道。” 男生“哼”了一声,“你啊,以前有什么事都会找我说,现在整个没声了。” “是我妈不让我再找你的,”万佳云坦诚地说,“她说你有女朋友了,让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粘你,那样不好。” 男生停下看她:“我感觉你长大了。” 万佳云抿嘴一笑,“有吗?” “有。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后又可以找我了。” “为什么?”万佳云有些懵懂地问。 “因为啊,”男生笑了下,“我现在又没女朋友了。” 他从小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万佳云几乎快忘了自己刚得知他恋爱后的失落,那时她还什么都不懂,只希望他能永远没有女朋友,永远和她亲密无间。如今他真的分手了,她却并没有梦想成真的快乐。 吕政明天就要走,下午,万佳云又带着他在校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空气清透寒冷,正朝宿舍走着,夜色里响起了一声熟悉而痞气的叫声。 “万佳云……” 一瞬间,万佳云的心跳像是缺了一拍,回头望去。 冬日,陈翼然上身穿着件薄薄的连帽衫,下身穿着一条短裤。他手里抱着颗篮球,脸上带着点笑,冲她身旁的男生努了努下巴,“这人谁啊?” 29 陈翼然的身后还影影绰绰地站着三四个一起打球的男生, 全在观望这边的动静。 他走过来,刚运动完的脸上带着细密的汗。 “你哪个专业的, 我们学校的?” 他先问吕政, 目光紧接着就滑到万佳云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笑, “学校向来不准放闲杂人等进来, 这个规矩你不知道?谁准你带外校人进来的?” “跟学校汇报了吗?” 声音略扬起, 多出一分师长的威严。 “同学……” 吕政刚要说话, 身旁的万佳云严词厉声地打断他, “小政哥哥你不要说话!” 泛黄的路灯灯光下, 万佳云目光笔直地看着陈翼然, 看他夜色下不羁而挑衅的脸。 万佳云的爆发一下子就微微镇住了两个男生。 陈翼然看着她, 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他是上海交通大学数学系大二的学生,是那一年浙江省的理科高考状元,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昨天他来学校的时候在门卫室登记了他的身份证、学生证,还有电话号码。如果你是大队长, 证明都可以给你看, 但你谁也不是,没有权利过问这些。” 万佳云说完, 深深看了一眼陈翼然, 气势十足地要拉吕政走。 陈翼然着实被她弄得愣了下,很快便叫住她,“你给我站住。” 万佳云哪里还会听他的话。 一颗篮球带着十足的力道直直朝着吕政的后脑砸过来, 还在吕政眼疾手快,手臂一挡,球猛地飞出去,在夜色下砸进花坛。 他甩甩手臂,有些恼火地望向陈翼然,“你干什么?” 看着这动静,陈翼然身后那几个男生慢慢跟了过来。 “有种撬人家墙角了,就不要急着走吗……”杨园走到陈翼然身旁,懒懒出声。 吕政看着文质彬彬,却也经不住这样的挑衅,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他问陈翼然:“你们想干什么,打架?我无所谓,就看你们敢不敢在学校里动手。” 这话就听得人不舒服了,有男生说,“你他妈嘴巴放干净一点,我们这是警校,打的都是贼,有人碰你了吗?碰你也是你该的。” 吕政跟身旁的万佳云说:“叮叮你先回宿舍。” 万佳云跟这帮人都熟悉得很,没有想到平时那么照顾她的朋友们此时会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不禁气得手都有些颤抖。 她用力拽住吕政的胳膊,怕他冲动。 空气里的□□味渐浓,万佳云看着陈翼然,“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你想干什么,我要去找大队长。” 陈翼然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和以前判若两人,“现在就去。” 万佳云心中酸楚。 她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她,一会儿对她很好,一会儿对她很不好,一会儿天天缠她,一会儿把她冷到谷底。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还总说喜欢她,这样是喜欢吗?她哪里做错了?万佳云几乎快忘了事情的起源只是别人发了她一条短消息。可现在这一切仿佛又和那条短信无关。 夜色下,万佳云的眼光再也掩饰不了委屈和愤怒,她问陈翼然,“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个神经病。” 吕政还是第一次听见万佳云骂人,自然也早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把万佳云往身后拉了拉,轻声说,“叮叮你先回宿舍。” 万佳云还是看着陈翼然,眼中不受控地泛起泪光,“你凭什么?” 陈翼然说:“不准哭。” 万佳云没有哭,僵持了几秒,她一把拉着吕政的胳膊,硬把他从他们面前拽走。 几个男生看看没有任何动作的陈翼然。 看着夜色下远去的一男一女的背影,陈翼然暗暗骂了一声“草”,留下不明所以的一票人,独自走了。 万佳云的眼泪走在半路还是掉了下来。 身旁人递来纸巾,她边走边默默地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眼泪擦都擦不完。 走了好一段,吕政拉着她在道路旁的木椅上坐下,安慰:“别哭了啊,再哭我要打电话给方姨了。” 万佳云一听他要打给妈妈才勉强让自己忍住。 “我发现你真的是长大了,他是你男朋友?”吕政问。 “男朋友”这个词让万佳云本能地想摇头。她说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就是稀里糊涂地和他变成了这样不正常的关系。 一滴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叮叮,你这样我就很为你担心了。他一点也不像你会喜欢的人。”吕政又给她递纸,“再把眼泪擦擦。” 冷静了会儿,万佳云说:“他说他喜欢我,但是他有时候理我,有时候不理我。” 吕政说:“那你明明知道他不好,为什么还要理他?” 万佳云摇头,声音里有了哭腔:“我也不知道。” 眼泪再次涌上眼眶。 吕政说:“你是为了他才不回家的?” 万佳云不说话。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呆在学校,他都不珍惜你你还想着他干什么呢。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正好也不要再让你妈妈担心。” 吕政看看她,“好不好,我马上就帮你定机票。大冬天的,你一个人呆在这干什么呢?” 万佳云终于点了点头。 结果晚上的时候,陈翼然终于给她打电话了。他连续打来三次,万佳云都没接。她当晚就收拾好了行李。 结果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来吕政,隔壁宿舍的女生来敲了她的门。 万佳云打开门,女生穿着厚睡衣,在门外睡眼惺忪地说,“万佳云,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说你电话不接,你快下去吧。” 万佳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只当他的神经病又发作了,没有理睬。谁知过了会儿又有一个宿舍的女生来敲门,还是说她男朋友喊她下楼。 万佳云恼怒起来,怕他继续骚扰别人,只能套了棉衣下楼。 陈翼然进不来女生宿舍,他身上套着件硬挺的冲锋衣,站在大厅玻璃门外抽着烟,手上拎着刚买的一大包东西。 一看见万佳云出来他就扔了烟头。 “你又想干什么?”万佳云怒气冲冲地出来。 陈翼然看看她,跟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贴心地问,“早上吃过了吗?” 万佳云:“关你什么事。” 陈翼然看看她,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她:“拿着吧,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要。” 陈翼然自问对她已经很用心了,从之前每一次精心准备的约会到每一晚陪她上的晚自习。他打小脾气不好,缺乏耐心,做不到像一些男生那样对女朋友唯命是从,对女孩也习惯了自己那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陈翼然觉得他没什么对不住万佳云的地方,倒是她三番两次触他底线。即便昨晚闹得那么不愉快,她一点不给他面子,他想了想也还是决定不跟她计较,先来跟她低头。 “还生气?明天带你出去玩。”陈翼然看着她。 万佳云声音轻轻:“我今天就回家了。” “你回什么家?不是说好了留下来训练。” “我回我自己的家,是谁规定说好的事情不可以改。” 万佳云仿佛一夜间彻底变了个态度。 陈翼然停了停,挑起一边眉,淡淡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快走吧,我要上楼了。” “急什么,”陈翼然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沉默了两秒,万佳云问,“你要说清楚?那我们两个就把话说清楚。” 晨曦中,她的一双眼睛黑润润的,看起来格外美丽明亮。 “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发消息,发一次我就拉黑你,等开了学我还会去找大队长。” 陈翼然听她一字一句说完,很慢地点了点头,不怒反笑,“挺厉害的。这些话谁教你的,昨晚那男的?” 万佳云不再睬他,转身要走。 陈翼然的心火被她成功激了出来,拉住她,“别走啊,话没说完就想走?” 万佳云甩开他,“我已经说完了,你松往后!” 寒假刚开始,宿舍门前依然有人进出,还有男生在门口接自己的女友。不少目光被他们吸引了过来。 陈翼然是真的有点怒了,“万佳云,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谈过恋爱吗?轮得到你来说分手吗?还有,你16岁怎么上的大学,家里头走的什么门路?信不信我找人查你。” 万佳云既惊讶又愤怒,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再也顾不得周围的目光,声音颤抖地说,“你去查……你现在就去查,查不出问题我一定要你道歉!” “叮叮!” 匆匆赶来的吕政冲上前来,挡到万佳云面前,用了推了陈翼然一把。 陈翼然自然不愿吃亏,手上东西一扔就揪住他衣领。 满满一大袋子东西洒在地上,全是早餐,有中式有西式,饭团、汉堡、三明治滚落一地。 毕竟是警校,眼看起了火,站在周围的男生立即过来,眼疾手快地将两人拦下。 “翼然……”有相识的男生勾住了陈翼然的肩,连拖带拉地把他往旁边拽。陈翼然满脸戾气地盯着吕政看,最终还是收了手。 等人走了,吕政扯了扯自己歪掉的衣服,问身旁的万佳云,“没事吧?” 万佳云早就红了眼睛,望着远去的人影,麻木地摇头。 吕政摸了摸她的头:“咱们不怕他,不行就找学校解决。先回家。” 万佳云摇头:“我不怕。” 30 大一的寒假, 万佳云是在浙江老家度过的。 过年前一个星期, 方静终于从美国赶了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是万佳云的继父陶明申。夫妻俩给万佳云带了很多礼物, 有衣服、有包包, 有首饰, 还有万佳云从来没用过的化妆品。 妈妈说过了年她就17岁,要慢慢学会打扮自己。 过年的时候,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地聚了一大帮亲朋好友。万佳云的家是一个半山别墅区, 平日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车辆的来去声,这几天一早一晚都有烟花爆竹响, 平添了一分新年的喜气。 大年初三这天上午,家里又来了一帮老朋友,其中就包括吕政一家。大伙儿一来就说要看看家里的小女警, 万佳云不好意思地从楼上房间下来,跟他们问好。 “干妈。” “我看看呢, 叮叮你这头发剪得, 怎么都跟个小男生一样了。”吕政妈妈一头长卷发,年近五十,仍风姿绰约, 是个很有品味的女人。她早在万佳云出生时就认了她做干女儿。 “哇,叮叮你好酷。”另一个跟着家长来的女孩是万佳云的老朋友了, 和万佳云一样大,去了新西兰上高中,这次刚回来。她有些羡慕地看着万佳云说, “你们学校都剪这么短?” 万佳云笑着点头。 站在一旁的吕政这才看着万佳云笑了笑,递给她新年礼物,“新年快乐,叮叮。” 万佳云接过礼物:“谢谢小政哥哥。” 几个小辈齐齐交换礼物。 大人们瞧着这些聪明可爱的小辈皆满眼笑意。 中午吃完饭,一群大人在楼下喝着红酒叙他们的旧,小一辈们都挤在了楼上万佳云的房间。 大伙儿有些好奇地看了万佳云带回来的几套警校制服,新西兰女孩还调皮地戴了戴万佳云的警帽,向大家敬礼。 在场的两个男孩都发出了喝倒彩的嘘声。 四个孩子年龄相仿,近乎都从小一起长大,难得新年相聚,大家都很开心,一边舒服地打游戏玩手机,一边闲聊各自的生活近况。 万佳云正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新西兰女孩讲办party的事,手机一震,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万佳云点开。 “中午跟我小舅舅喝了一点酒,差点喝醉了。还有,叮叮猫被我带回家了。” 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万佳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陈翼然的号码她没有拉黑,在学校就直接删掉了。 大年三十那一晚他给她发了第一条信息,是“对不起”三个字。 这条信息后,陈翼然似乎给自己找到了台阶,开始了厚脸皮精神。大年初一他又发来“新年快乐”四个字。 到了大年初二,也就是昨天,他的消息字数更多了一些。 “不要再生气了,上次是我脾气不好,你原谅我一次。昨天我爷爷问我什么时候交女朋友,我说交了,他让我带回去给他看,我把你照片给他看了,他夸你长得可爱。” 这天下午,吕政临走前和万佳云单独聊了聊,问她有没有把那个男生的事告诉家里。万佳云只是摇头。 吕政说:“你自己可以应付?” “可以。” 吕政想了想,叮嘱她,“开学后不准再跟他搅和在一起,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告诉你妈妈了。” 万佳云沉默了一下,“我不会了。” 吕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实在不想对家里人说,就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去帮你。” 万佳云这才笑了下,“你忘了,我们是警校,他不敢。” 寒天腊月,春节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雪完全化完的时候新年基本也过完了。 陈翼然的这个新年过得非常无趣,年前在散打队一直训练到大年三十,然后就是跟着被父母逼着四处走亲戚。后面的几天总算清闲下来,他才得空跟自己的朋友聚一聚。 这天在杨园家,杨园跟他一起打游戏,杨园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陈翼然:“什么事?” “你小女朋友的所有专业课都是满分,”杨园紧盯着电脑,手上迅速按着鼠标,“体能除外。” 陈翼然的反应显得很冷漠,继续玩游戏。 过了会儿,杨园看他没音,抽空朝他快速看了一眼,“你们现在怎么样,没分吧?” 陈翼然被他问得没了兴致,玩了两下就不玩了。 忽然被抛弃的杨园瞬间看着电脑叫起来,“我靠,你不掩护我,草……” 平生头一回,陈翼然难以面前之前发生的事。回想起那一天早上的冲突,感觉自己就像是着了魔,没有给她留台阶,更没给自己留台阶。他从没像那天一样对哪个女孩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样的失态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万佳云是自己唯一追求和承认的女友,她不该和他站在不同的战线。 自知理亏的陈翼然在跨年时忍不住给万佳云发了道歉信息。知道万佳云不会回,他还是每天给她发去一条。 越发陈翼然的脸皮就越厚,话也跟着多起来。 临到开学前的一天下午,陈翼然百无聊赖地在房间的躺椅上躺了一下午。养在阳台上的小猫睡醒一觉,出来找他,轻轻一跃跳到他身上。 陈翼然的家是个大平层,现代风装修,他的房间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就这么和猫在阳光下躺了会儿,陈翼然拿起手机,试着给万佳云打去一通电话。 电话一开始是无人接通的状态,嘟嘟两声后陈翼然不自觉地开始期待,没过两秒,那头掐断了。 开学后,万佳云有三门专业课是满分的消息很快在学校传播开来。 满分是什么概念,那就是连一个选择题都没有错,主观题全在得分点上。连几个专业课老师们都忍不住在课后讨论,说这个小女孩上课认真,一看就很努力用功。 万佳云很努力很用功吗?这个问题,舍友路为心她们有发言权。 是的,万佳云上课听讲,考前复习认真。可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多么用功啊,只是学习习惯较好,作息规律。她平时还把大量精力放在了散打队,真正比起来,她在学习上花的时间还没有宿舍里的晶晶多。 当大家在宿舍向万佳云问起学习经验时,万佳云只说是自己学习效率高,背书比别人背得快。 开学不久后,散打队把队员们召集在一起,进行了开学后的第一次集训。万佳云为了避开陈翼然自然是请假了。直到在食堂“偶然”遇见,两个人才真的碰了面。 那天中午,万佳云正和路为心排着长队打饭,隔壁窗口的长龙里刚好出现了几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大家都还穿着冬执勤服,满食堂都是整片藏蓝色,她还是第一次时间就注意到了朝这边走来的陈翼然一帮人。 彼此都认识的,万佳云转过脸去,像没看见他们一样没打招呼。 陈翼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这一回,在手机上发信息发得很行的陈翼然看到真人反而有点沉默,没说话,只是在跟朋友谈笑间不时朝她看看。 陈翼然不知道她是不是长高了,还是说周围站着的几个女生都不高。万佳云没有再陷在队伍里,反因为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孔而有些显眼。 陈翼然几个人比万佳云她们后一步打好饭菜,等万佳云坐下吃饭时,他还是端着饭盆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食堂里嘈杂一片,陈翼然拿着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话找话说的开了口。 “刚下课?” 隔了好几秒,万佳云“嗯”了一声。 “过年在家玩得怎么样,”陈翼然笑了下,“怎么好像长高了一点?” 万佳云面无表情地吃着饭,没说话。 陈翼然又说:“这两天还有点冷,猫就先不拿回来了。灯天暖了我们再看看要不要带它做个绝育。” 万佳云还是没出声,陈翼然也继续默默吃饭。 沉默片刻,万佳云快速吃好了,端着食盆站起来,朝那头去了。陈翼然没去看她,坐在原处继续吃下去。 开学后的一段时间,大一增加了好几门课,万佳云让自己变得更忙了一些。散打队那头她照常去,只是每次都是掐着到、掐着点离开,从不和陈翼然有任何交流,也再不和队友们有过多交流。 总之,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对陈翼然的态度冷淡到了极限,一丝空子也不留给他。 陈翼然原先还给她发一些低声下气的信息,发着发着,最近也开始不发了。他有些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也没有贸贸然去宿舍找她。这场无疾而终的恋爱让这个在感情世界向来所向披靡的少年很有挫败感。 这晚打完球,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坐在篮筐下休息。 望着篮球场外正在散步的几个女孩,杨园打趣地跟陈翼然提议,实在不行要不就先这样算了,反正他冲动也冲动了,一时间确实很难修复好关系。万佳云这个丫头人小鬼大,刚好一学期也快过了,过完这个学期,等到下半年又会有“新鲜血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指不定这事自然而然就结束了。 陈翼然盯着场外几个巧笑嫣然的女孩看了看,掀起衣服下摆擦了一把汗。 就当陈翼然正在这个冬末春初的夜晚为自己的初恋感到烦恼时,他尚且未知,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即将他卷入其中,在他人生的书页中留下难以忘却的篇章。 而这一篇,他一翻就是好多年。 31 从夏执勤服到冬执勤服, 再从冬执勤服到春秋执勤服,当万佳云脱掉冬装时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把学校内发的所有衣服穿了个遍。 雷打不动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内务检查, 这些大一新生曾不能适应和理解的, 这学期, 大家都已做得有模有样。 刷指纹、量足迹、拍证物、审犯人……这些曾令侦查专业新生感到神秘而兴奋的专业课,现在也已不足为奇。 正式进入17岁的万佳云在一个新年过后, 像是成长了许多。散打队的训练让她的体能迅速成长了起来,在老唐的关爱下,她学会了很多基础的散打动作。除去训练,她每天认真看书学习,看一堆路为心几个完全看不懂的外文书, 惹得全宿舍的女孩都称奇。 这样才好, 人只有充实了,才不会再胡思乱想。 陈翼然把叮叮猫带回了训练馆, 天暖和之后也开始放它在室外玩耍。他几次三番借猫向万佳云示好,她对他视若无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有次他拖人去宿舍给她带话喊她下楼谈一谈,结果他等了一个小时她也没有下来。 明明每天都能在散打队见到,她还真有本事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初春的夜晚, 空气清凉。 万佳云下了晚自习后恰好路过训练馆方向,她忍不住脚下一拐,想着去看看小猫。结果她去的不是时候, 有人正蹲在那儿逗着猫。 陈翼然手上拿着个逗猫棒,棒端的小铃铛被摇得“铃铃”响,小猫跳上跳下。 万佳云扭身就要走。 “等等。” 万佳云被他叫得站住了。 “这么怕我干什么?”陈翼然走过来。 他身上单穿着蓝色的制式衬衫,风纪扣没有扣好,人高马大地站在万佳云面前。陈翼然没看错,她确实长高了,就在这么两个多月的时间里。 陈翼然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不是都跟你道过歉了?” 万佳云不看他,“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陈翼然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他真真是快被她磨得耐心全无,有时狠起来也想过去他妈的就这么算了,换个拉倒。可回头想想又不甘心,他明明就喜欢这个女孩子,对别的女孩也没什么感觉。 附近没有什么光亮,草丛里有细微的虫鸣声。 静静对峙几秒,陈翼然的气势柔下去,低头看她的脸:“你说吧,要我怎么样?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 说着他就要来拉她的手。 万佳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陈翼然扬起眉毛,面孔恢复了惯有的吊儿郎当神色,目光却是深邃的:“那你之前跟我是什么关系?” 陈翼然的声音柔下来,“我是你初恋,你也是我初恋,你就这么一点也不珍惜?我又不是对你不好。” 万佳云抬眼看他,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伤心。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许真的是她太过幼稚,才把感情的世界幻想得那样美好,结果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不是我初恋,我从来没答应过你。你以后别再找我,也不要让同学给我带话,再有一次我一定找学校。” 万佳云看着他的目光像话语一样冷漠而生疏,说完便走。 “喂……万佳云……” 陈翼然万万想不到她会变得这样油盐不进。不顾身后的叫喊,女孩子秀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这次短暂的面对面交流没有对陈翼然和万佳云只见的关系带来任何改善,陈翼然完全不知道他哪里触到了这个女孩的逆鳞。 万佳云对他很像他以前对那些女孩,说断就断,干干净净。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没过一个星期,陈翼然彻底见识到了这个女孩的厉害。 那份厉害,差点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事故的起因是,万佳云那穿警服的照片被人放上了微博,。在夸奖她漂亮可爱的同时,有心人打上的标签是“16岁女孩上警校当警花”。 那是一个刚注册不久的新账号,原本没有什么人关注,却在机缘巧合下被一个有点名气的账号转发了,转发量和评论量在两天内速增,引发一片热烈讨论。 讨论的焦点无非是这几个:为什么她16岁可以上警校?这个漂亮女孩是哪里人?什么背景?她高考多少分? 一张照片,寥寥数语。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友们展开了很多联想。去年时候网上就有传言,安大这所全国顶尖的公安院校里水很深,每年都有大量名额可以走门路,达官贵人的小孩可以直接花钱买,连体能测试成绩也可以动手脚。 网络的传播速度快得惊人,等安大学生发现这条快被顶上热搜的微博时,万佳云的家庭背景已经被人肉了个底朝天。 网友们就这样把信息你一点我一点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点赞数最高的版本。 “这个女孩叫万佳云,我们浙江人,进大学的时候确实16岁,今年算是17了吧。她的妈妈是大学里的德语(法语?记不清了)老师,爸爸是我们这边一家药企的董事长。至于为什么能这么小上大学,她上学时候连续跳过两次级,你们懂的。人家出来也不会去你家门口派出所做民警,大家都散了吧。” 网络时代,稍稍有些热点的新闻都会雪球般被越滚越大。 万佳云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路为心她们被别人问起,才在宿舍里很关心地问了她。万佳云先是整个一懵,等上网看到自己的照片和那些评论后,她更是大脑一片空白,混混沌沌的。 网上人把她说得就像是全民公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出来说上了一嘴,她的照片还被p上了小公主的皇冠。 大家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结果只一晚时间,事态却发酵得越发严重。网友直接向安大和教育部喊话,要求学校公布录取16岁女孩的流程。 第二天一早新闻被顶上热搜。万佳云的警服正脸照被传得全网都是,连很多日常照都被晒了出来。 这天下午,万佳云正跟着全班人一起上射击课,班主任找过来,先是看着大家练了会儿枪,然后默默拍了下万佳云肩膀,示意她出来。 万佳云反应了下,摘下耳麦、护目镜,背直挺挺地跟着班主任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全班就引起了小小骚动。尽管班上男生多,没有女孩那么爱八卦,可这样难得的大新闻还是难免惹人好奇。 站在走廊里,身材微胖的班主任问万佳云:“这两天网上的一些新闻,你知道了没有?” 万佳云点头。 “别担心,学校正在查是谁造谣,你安心上课,别的都不用管知不知道。”年近50的中年教师像长辈一样拍了下万佳云的肩膀,慈爱地说,“老师们都在呢,这是个小事情,不要影响了学习,你该干什么就还干什么。校办也给我打电话了,学校可能会出个情况说明,我提前和你来商量一下,征得你的同意。” 万佳云想了想,点头同意,“好,我同意。” 老师宽慰她,“佳云你看啊,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挫折,很多别人质疑的声音,只要我们行得端,做得正,就不用担心,对不对?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等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女孩子睫毛长长,目光明亮:“我知道。” 过了差不多10分钟,万佳云面不改色地回到了教室。看着班主任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宿舍女孩们都询问万佳云有没有事,万佳云沉默地摇头,什么也没说。 全校热烈讨论大一刑侦万佳云的时候,陈翼然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说起来,还是杨园他们问起来他才上网看了,那些下三滥的话看得他一肚子火。 更火的是,万佳云依然不接他电话,不回他消息,也没按时来散打队报道。所有人都在担心她,她却消失了。 陈翼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身上怎么这么多事,性格又怎么这么犟,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来找他。 就在他想着要晚上去宿舍蹲她的时候,陈翼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年级中队长打来的,要他现在就去一趟会议室。 这时候正是傍晚饭点,大家都在往食堂去。电话里的人平时和他关系挺好,当下的态度却严肃而坚决,让他现在就过来。 学校的大会议室在行政楼3楼,陈翼然赶到的时候,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围着大会议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茶杯里冒着热烟。 陈翼然看了看,在场的,他认识的有自己年级的中队长、大一的中队长,另外还有一个副校长。 坐在副校长身旁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陈翼然在中队长的指示下坐下,又听到相熟的副校长介绍他,“这就是我们大三刑侦班的陈翼然,是我们学校很优秀的学生。我们学校有个散打社获过很多奖,他就是负责人之一。” 女人烫着蓬松的卷发,从陈翼然进来就一直在看他,看得陈翼然心里怪怪的。 副校长寒暄完后,就听女人声音平缓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万佳云的妈妈。” 陈翼然顿时脑子一嗡,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32 晚上, 穿着整齐的万佳云和舍友们匆匆从宿舍楼上下来, 像往常一样赶往小广场集队。 刚下楼,万佳云在宿舍楼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夜色朦胧,一个身材苗条,穿着得体的女人站在台阶上, 朝着门口张望。赶着去集队的女孩们出来时都忍不住朝她望。 “妈?你怎么来了?”万佳云愣了一下, 朝着忽然出现的方静走过去。 路为心几个人跟着停下, 站在一旁等万佳云。 方静穿着一身剪裁简洁的米色套装, 手上拎一只黑色金扣小包, 气质优雅温和, 很难看出她有万佳云这么大的女儿。 方静说:“我刚好来这边办事, 来看看你。” “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 我现在要去集队。”万佳云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 “别去了, 帮你跟学校请过假了。我还没吃东西, 你陪我去吃一点?” 万佳云似乎明白了什么,顿了下,“那我去跟我舍友说, 让她们不要等我。” “好。” 方静把万佳云领出校门, 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店。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要不是小政哥哥关心你,我都还不知道。叮叮,你现在有事情都不告诉我了?”方静认真地看着万佳云。 “我怕你工作忙,而且也没有影响到我,学校老师跟我说过了, 让我只要好好学习,不用管这些。” “那个大三的男生是怎么回事,他还在骚扰你?这事情是不是因为他?” 万佳云抬起头,脸上忽然就起了火辣辣的感觉。 方静:“你还小,不是不准你谈恋爱,但是谈恋爱一定要谈一个人品正直的好男孩。学校已经承诺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 万佳云不愿意相信这是陈翼然的恶作剧。 网上的信息每时每刻都在翻新。 方静不想再去看那些消息,可就在她走出会议室来到女儿宿舍楼下时,网上已经把万佳云去年没有参加高考,被安大直接录取的情况也一并抖落了出来。 网友们终于发现,万佳云是特招生。 她现在的父亲是继父,而她的生父是一名公安烈士,生前曾获得一等功。公安部直接将她特招进安大。 所有的声音都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真相水落石出,烈士子女值得善待。还有一派认为按照各省条例,一等功烈士子女都有具体的高考加分项,怎么能不通过高考。 这一系列的操作不还是因为家庭实力雄厚?有关部门一定要把这个事彻底搞清楚。 方静看着面前身穿一身警服的女儿,“你还小,以后等你长大就懂了。我跟学校了解过了,会通过学校跟他家里沟通这件事。等事情处理完了,这个学你要是还想上就上,不想上就别上了。” 眼中难掩沧桑,方静静了下,忽地涌起情绪,话里有了责备的成分:“妈妈跟你说过,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做警察,你爸爸以前不听我的话,现在你也不听我的话。” 万佳云拿着筷子低着头,沉默。 “为什么要怕别人说。别人爱说就说什么好了,爱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我,我们又没做错过什么。爸爸更没做错过什么。” 万佳云看向自己的妈妈:“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 万佳云隐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这个学校是我要来的,我也会好好念下去,如果你们觉得这件事有连累你们,你们可以不用管我。我吃完了,回学校了。” “叮叮……” 不管方静的叫唤,万佳云放下筷子便走。 万佳云几乎是跑回宿舍的,却在路过篮球场时和刚打完球的陈翼然、杨园撞了个正着。 两个男生穿的都是篮球服,显然愣住了。 太意外了。 这两天,又或者是几个小时前,他电话短信轮番轰炸,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人,这会儿倒是自己冒出来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 陈翼然的目光在女孩脸上一扫而过,继续跟杨园说回刚才的话,跨着懒散的步子往前去。 那道轻飘飘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就像冰冷的钢针,扎得万佳云脸上又辣又疼。 她定了定,继续往前,没走出几步,擦肩而过的人还是忍不住回了身。 陈翼然挡住她的去路,万佳云想调转方向,可她往哪走他都挡住,两个人就这样在夜色下对峙起来。 陈翼然看见她就心寒,冷冰冰地说,“你家的那些破事,我没兴趣知道。你们家要是真有能耐就最好搞清楚,不要端着脏水见人就泼。” 脊背中央似有一股热血在上涌,万佳云扬起下巴,“说完了吗?” “没说完,急什么。” 陈翼然看看她:“老子以后不会再找你,你也别想着找谁告状,安安心心上学吧。烈士女儿,多厉害。” 眼睛里不受控制的就有了眼泪,万佳云看着他,睫毛颤动,不愿泪珠坠下来。 陈翼然明明一肚子邪火,可这一瞬还是被面前这道倔强而悲切的目光弄得怔了一下。一颗心很快又冷酷下来,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周围已经有学生在看,杨园不想节外生枝,揽住陈翼然肩往前走。 万佳云确保自己把所有眼泪都逼进了眼眶和鼻子后,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说完了就急着走了?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了?” “我确实是烈士的女儿,我的爸爸死了,所以有这样的名额让我来上警校,我就来了。公安部有我的档案,你们谁想查都可以查!” 万佳云站在光线不佳的马路边,扬着下巴看四周的人。最后这一句她已经不是在对陈翼然说话,而是对着正在围观的路过学生。 陈翼然久久沉默,直到面前的身影在晚风里大步离去才回过神来。 宿舍里灯光明亮,几个女孩子正聚在路为心的床上说着话。万佳云回来后大家都停止了讨论。 万佳云一回来就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女孩们也和她一起静了下来。 空气起初是静悄悄的,没一会儿就有了小小的哭泣声。 女孩们看过去,上铺的床上,凸起的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 陈翼然向来混蛋透顶,从不畏惧什么,当他在会议室接受到万佳云妈妈的突击“审问”,内心的愤怒几乎是火山爆发。可当他真正面对万佳云,他又抑制不住有一丝心软。 想到晚上万佳云最后那副果决的表情,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陈翼然一整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全校学生排队上操场跑操。 陈翼然刚跟着班上人出来,只见逆着光的操场边站着一个白色人影。 人影边站着的是大三年级的中队长。 那两个人边说着话边朝他看着,陈翼然心里毛毛的。他跟着队伍往前走,不再朝他们张望。 结果没一会儿,有个低年级学生被派过来找他。 小男生朝陈翼然敬了个礼,“师哥,队长让你过去一下。” 晨光刺眼,陈翼然眯着眼朝那头看了看,还是从整齐的队伍里走了过去。 各班级排着长龙慢慢在操场集合,从上往下看,犹如一片翻卷着风浪的蓝海。 两个中年男人看着陈翼然一步步走来。 陈翼然走近了,跟队长敬了个礼,看了眼旁边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色黝黑,跟陈翼然差不到高。他眼角嘴角都微微下垂,脸上带着不怒而威的凶相。队长跟男人说:“陈部长你们聊,我去看一下队伍。”说完对男人敬了个礼,小跑去了旁边。 等人走了,陈翼然说:“爸,你怎么来了?” 陈挺盯着自己儿子看,静了两秒,扬手就是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力道大,声音响,陈翼然直接被打懵了。操场上的嘈杂声听不清楚,耳道里只有嗡嗡声。 不等陈翼然彻底反应过来,陈挺反手又是一巴掌。 每个区队都在按序跑步了,无数目光慢慢汇集到了操场,汇集在这充满暴力的一角。 血流瞬间齐齐涌上脑门,晨光中,陈翼然舔了舔舌头,目光桀骜地看着自己父亲。 “知道错了没有?”当着这么多师生的面,陈挺不给他一丝面子。 陈翼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目光硬气地看着他。 “啪”地又是一个耳光,比之前的更重更响。 “错了没有?!”男人又厉声问一遍,响彻的声音引得远处的学生都沉默了下去。 陈翼然还是不吭声。 又是一巴掌。 大家边跑步边看着操场边陈翼然的背影,远远地,看着他挨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打他的人穿着白色警察制式衬衫,肩上是耀眼的警衔。 学校领导们什么都看见了,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若无其事地带着大家跑操。 “她爸爸干了22年的缉毒警,牺牲了,人找到的时候眼球都没有,鼻子也被割了,是被虐杀的。人家女儿来上学念书,你干了什么?你这些年又学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学了什么?” “这个学你不要再上了,我们队伍里面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男人久久沉默后沉下一口气,“陈翼然,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丢不起这个脸,你太让我失望了。” 满操场都是人,是喧哗声,是风声。 操场边的陈翼然被打得双颊通红。面前人问他干了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心木然地跳着,一下又一下。 喉咙里有咸腥的血在涌动。 陈翼然吞咽了一下,抬起眼,“爸,我没做过。” 陈挺说:“你明不明白,一开始就错了。” …… 安大没有任由这起网络暴力事件继续发酵。 两天后,这场风波在一则郑重的官方申明中达到舆论高峰,也同时抵达了终点。 学校申明,万佳云以烈士子女身份被特招入校,入学手续规范合法。引人注意的是,学习特意注明该生在入学前曾入围国际五大学科竞赛国家集训队,还因良好的竞赛成绩取得了保送国家双一流大学的资格,是一名成绩优异的学子。 不过,申明并未注明万佳云亡父信息,也没有网友查得出来。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甚至还有记者要来采访。学校自然帮万佳云挡在门外,万佳云自己也没有接受采访的意向。 没过几天,网络热度彻底平息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33 校方很快就查出了最初在网上散播万佳云信息的人。那是一个大一男生, 很无聊地用万佳云照片参加了一个公众号发起的校花大赛,谁知后来信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演变成了一个热门事件。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很快就被全校师生抛之脑后。 该训练的训练, 该上课的上课, 唯一产生变化的似乎只有陈翼然。 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校后便退出了散打队, 整个人低调许多,大家再也听不到关于他的各种顽劣消息,操场上也没了他的身影。 万佳云也想过退出散打队, 得知陈翼然已经退出, 加上老唐又极力挽留, 她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于是, 每天傍晚十分, 当晚霞把天边烧得通红的时候,便能看到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孩在空档的训练馆内挥拳踢腿,像男孩子一样挥汗如雨。 要是非说有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中不再只有入校时的懵懂和单纯, 而是多出了一分坚韧和力量。 大学校园是个神奇的地方,它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 在这片永久流淌的藏蓝色中, 每个人仿佛都是一枚小小的水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这里走散,更不知道什么会再相逢。 那天之后, 万佳云和陈翼然再也没见过面。 时间转瞬来到4月底,春暖花开。 一年一度的校田径运动会召开,陈翼然再一次在大众视野中出现。 警校运动会举办隆重,各学院共有近千人参加,包含长跑、射击、泅渡、驾驶、擒拿格斗等所有警体项目。 以前,万佳云上学时从没参加过运动会,现在经过近一年的训练,她在体能上已完全不输给宿舍内的任何一个女生。这次她一口气参加了两个项目,一个是长跑,一个是射击,还在开幕式上跟散打队一起表演了实战。 不过,万佳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和特警专业的几个女生相比,她的长跑成绩差了一大截。在跑道上吭哧吭哧跑到终点,她插着腰大喘着粗气,被路为心几个人抬到边上阴凉处。 休息了会儿,呼吸和心跳还没彻底平定,广播里响起声音。 男子3000米准备入场。 片刻后,上方的看台上起了一片骚动。 运动员进场热身,三三两两的人影中,一道红色身影格外显眼。 艳阳下,穿着一身显眼的正红色田径服的陈翼然朝着起跑线走去,几个男生一路跟他说笑,他不时扬起一点唇角。 许久不露面的陈翼然把头发剃得更短了,完整的头型衬出了挺拔锐利的五官。他的体型还是那样劲瘦有力,皮肤在阳光照射下还是健康的棕色,神色间流露着一贯的桀骜和意气,牢牢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这一届运动会,陈翼然一个人参加了8个项目。 短跑、障碍跑、跳远、射击、跳高……他几乎把所有能报的都报了,也把所有能获的奖也都获了。 蛰伏已久的他像是储备了无限精力,要在这片运动场上一次用尽。 男子3000米是陈翼然参加的最后一项。 被汗水打湿眼睫的万佳云看着那一排男生站在跑道边,看着他在起点处热身、反复试跑,视野被汗湿得微微模糊。 发令枪响后,转瞬间,一道锐利的红色冲出了跑道。如箭一般。 3000米的长跑,陈翼然跑得毫无计划。枪声一响他便用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百米冲刺的速度,疯了般在跑道上狂跑起来。所有在第一圈保留实力的选手瞬间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观众席瞬时炸了。 长跑用这样的节奏? 很多人站起身追望,跑道尽头,那道红色身影在用完最原始、最狂野的一股冲劲后,没有任何蓄力,慢慢放下了速度。 只见陈翼然在跑道上由跑变走,直至彻底停下。 没过一会儿,一个又一个选手跑完一圈绕回来,一个又一个地超越了他。 满场喧嚣。 阳光炸裂般地洒下来,有些颓然的陈翼然站在金灿灿的操场中央,茫茫然地抬起头。 满脸汗水的他眯着眼睛望着看台上的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像都像疾风般在奔跑中逝去了,而此刻晒在皮肤上的秋阳有种炙热而滚烫的感觉,那感觉强烈到足以让他一生难忘。 所有选手们跑完一圈回来,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陈翼然忽然逆向而行,慢悠悠地穿过了跑道。 他弃赛退场了。 万佳云就坐在离出口处很近的休息凳上,她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从跑道尽头走来,慢慢由远及近,从她身旁晃过。 两人皆视而不见。 这场运动会后,陈翼然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内。 据说,他参加了学校的国际交流项目,会在国外交流学习一年。可也有人说他家里给他办了一年休学。 总之,曾经闪耀夺目的人就这样离开了校园。 和他一同离去的,还有万佳云生命中第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它懵懂而珍贵,稚嫩而酸涩,像一枚尚未成熟,却被人早早采摘的青果。 在这之后,万佳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生活,除了在散打队训练就是日常学习,越来越有了一名女学警的模样。 等到大二上学期,新的学年开始,万佳云看到新生们穿着各色外衣来到校园,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大二的师姐。 那一年,万佳云的生日是方静夫妇特意赶来学校陪她过的。他们没有挑周末,而是赶在了她生日那天的正日子。万佳云心里很感动,很开心地带着他们游览了校园,又在校外吃了饭、吹了蜡烛许愿。 吃完饭,方静想和万佳云聊一聊,便把丈夫支开了,特意在校内陪着女儿走了一段。 初冬季节,方静穿着长摆的薄大衣,万佳云穿着一身笔挺的执勤服,母女俩一路上都亲密地挽着手走。方静问她最近在学校开不开心。 “开心啊。”万佳云诚实地回答。 她的成绩全年级第一,获了最高的奖学金,连体能也变得挑不出刺,老唐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想要她当散打队的负责人。最近开了学,有新生前脚后脚地叫她师姐。这些都让万佳云很有成就感。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只知道闷着头和教练搞竞赛,从来没有过这么丰富的生活。 不过,万佳云心里很清楚,妈妈问得不是这些。 “你只要过得开心我和你叔叔就放心了。”沿着小树林走了一段,方静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后来,那个男孩子有没有再来骚扰你?” 万佳云摇头。 方静说:“那我的傻女儿还喜欢他吗?” 黑暗中,万佳云沉默了下,“不知道。” “叮叮,你喜欢他哪里?是帅气,还是对你好?” 万佳云很认真地想了想,“他对我不怎么好。” 情窦初开的少女想象过一百种爱情开始和结束的模样,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他就那么走了,一句道别、一条消息也没有留下。 经历了初恋的失败后,万佳云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长大了。 母女俩安逸缓慢地行走着,万佳云沉浸在遐想中,说:“妈,我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傻,不太可爱。” “怎么会?”方静摸了下她的头,“我姑娘超级可爱好不好,长得还这么漂亮。你还小,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护你喜欢你的男孩子。答应我,别气馁,好吗?” 万佳云抬起头和方静对视一眼,点头。 一种无言的温馨在母女间弥漫开来,万佳云感受到了一种强大而柔和的力量,这力量让她面对任何困难都不再畏惧。 “妈……” “嗯?”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问吧。” “爸爸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你那时候对他有感情吗?” 在万佳云的记忆里,爸爸一直只是个很少出现的高大身影。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万佳云只知道他是抓坏人的警察,很忙很忙。可他每次回来都会给万佳云带很多礼物,所以她从小最期待的事就是爸爸回家。 初中的某一天,万佳云一放学就发现爸爸和妈妈一起来校门口接她了,还来不及高兴,一回家,父母就很郑重地早餐桌边坐下要跟她聊天。 那天,爸爸告知了她他们早已离婚的事实,并且妈妈即将开始一段新的婚姻,新爸爸以后会对她很好。万佳云懵懵懂懂地听完,没有哭也没有闹,直到跟妈妈去了新家见了新叔叔,才知道以前的那个家是真没有了。 一切像是都没有变,她只是多了一个爱她的新叔叔,爸爸还是按照以前的频率回家,每每回来就带她去吃饭买衣服。高中时万佳云转学去上海专心搞竞赛,爸爸放假回来后还特意赶到了上海看望她。 方静从来不阻止他们父女见面,甚至有一次,她带着新丈夫和他们父女一起吃了一顿和气满满、温馨融洽的晚餐,饭桌上,两个男人相谈盛欢。 谁也没想到,在上海那一次,就是父女俩的最后一次相见。再后来的一些冰冷画面,万佳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方静自认为自己在这场婚姻中已经做得足够,也完全对得起年少时那段真挚爱恋,只是,再和万父在一起已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真心地等过他,只是一年又一年,等不下去了。 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想要家里有一个平凡的丈夫,而不是一个伟大无私的缉毒警察。 空气静谧安宁,方静温和地说:“叮叮,你爸爸他重情重义,孝顺、正直、诚恳,特别会抓坏人。但人都是多面的,他是个好男人、好警察,但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将来你找伴侣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首先看品格,再然后看他把你放在什么位置,把家庭放在什么位置。我不喜欢你做警察,可只要你确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我都会一直支持你。一起加油吧,我的好女儿。” 这一夜的长谈后,平淡的校园时光开始如水般流淌。 上课、训练、外出参加各种校园竞赛和活动……在这些不断重复的生活中,万佳云一步步往前,渐渐成为了大二生、大三生、大四生。 毕业典礼那天,全校所有中队按序来到了体育馆内。 当初入校时的一个个青涩高中生不见了,放眼望去,满场都是脊梁挺拔、面容坚毅的预备警官。 铁一般的理想信念。铁一般的责任担当。 铁一般地过硬本领。铁一般的纪律作风。 万佳云站在同学间,定定看着一条条悬挂在馆内的红色横幅。她的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拔高的,已然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目光明亮,笑容自信,四年的警校生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经过不懈的努力和成长,她已经成为了安大学子中最优秀的一员。 “这四年来,我看着你们长大,成熟,从一个少年、少女,成为一名合格预备警官。作为你们的师长我感到非常自豪与骄傲。将来,希望各位胸有凌云志,不忘初心,诚铸警魂,一生平安!” 台上,师长动情地作着最后的致辞,万佳云心潮翻涌,眼眶湿润。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同学们,你们毕业了!” 毕业了! 阵阵欢呼声。 很多人落泪了。最先是路为心、顾星华先后哭着和万佳云拥抱,接着两个斗了四年的欢喜冤家也搂住了肩膀。 一张张兴奋的青春笑颜,一双双湿润的眼睛。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这样奔涌而出,让大家想要抱头痛哭。 那些辛苦的训练,严厉的规矩,课间的出糗,闲暇间的玩闹,肆意的读书时光……一切的一切即将远去。 那一天散场时,毕业生们激情地唱着歌,频频回头,看湛蓝天空□□育馆上空随风飞扬的五星红旗。 万佳云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在这里,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却又仿佛已经留下了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青春。 34 四月, 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几天,街头的柳絮开始飘飞了,风一吹, 漫天洋洋洒洒。 这里本市出名的老城区。此时,街巷尽头排着长队的是一家号称有百年历史的馄饨店,门口挂着一面有“百年”字样的红色旗帜。店内食品经济实惠,点评网上评价极高,吸引大批食客来“打卡”。 店内的店员们穿着统一的红围兜, 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后厨的大刘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出来倒垃圾,结果遇上了一男一女来问路。 “师傅, 这附近有没有卖香烟的?”问话的男人人高马大, 三十岁左右, 穿衬衫和休闲裤, 看不出身份。 “没有。”大刘拎着垃圾桶想往回走。 “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 有个阿姨说就在这附近有个香烟店。” 有些清甜的嗓音令大刘停下了, 目光落到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 女孩比男人矮半个头,长发披肩, 穿着薄薄的毛衫和白色长裤, 身上背一只棕色牛皮包。她面容干净,眼神明亮, 令人如沐春风。 美女问话,大刘不自觉地比刚刚多了一分耐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居民楼说,“那边有个小店, 你们去看看开没开门,开门的话说不定有烟卖。” “不好意思啊师傅,你看,刚好烟抽完了,不然就给您发支烟了。”男人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空烟盒作解释。 大刘这才憨厚地笑了下,摆摆手,“没事,客气了,你们去看看吧。” 女孩往那头看了看,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身旁人说,“肯定开门,我们走吧。” 大刘“呵”了一声,“这个可不一定啊,人家老板可不靠卖你们一两包烟赚钱吃饭。” “那靠什么吃饭?”男人笑了笑,眼睛处有些明显的鱼尾纹。他有些打趣地顺着大刘的话往下问。 这问题问得自然,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奇怪。大刘看看他们,目光里有了些微警惕,“看你们不像是住这片的,怎么晃到这儿来了。” 女孩说:“我们刚在旁边看完电影。” 大刘点点头,似是不愿再和他们多说话,“我还忙,你们过去看看吧,这家要是不卖这条巷子就没了。” “行,谢谢师傅。” 大刘所说的烟酒店开在这栋老居民楼的一楼。 从外形看,这间小店和普通的居民区小商店没有区别。门前栽一棵老树,斑驳光影下拉着两扇沾了灰尘的玻璃门,隐约能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商品。 尽管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但每当这样暗访时,万佳云还是会微微有点紧张,忍不住在门前停顿一下。 而她身旁的齐达显然娴熟很多,直接推门而入。 “欢迎光临。” 他们进来的时候,挂在店门口的迎宾挂件发出了一道机械的声音。坐在柜台前收银的中年女人本来在看电脑,立马抬头盯着他们看,问要买什么。 “哦,看看烟。” 女人说:“我们这边不卖烟。” 齐达朝着她身后放满香烟的展示架努了努下巴,笑了笑,“这个不是烟是什么?” 女人说:“这个都是空壳子,以前卖的,现在不卖了,没货,你到别处买吧。” 趁着这个说话的档口,万佳云已经穿过店内货架,像在挑选货架上堆满了灰尘的小零食。柜台旁有个木门,外面垂着一片塑料帘,里面像是有一桌人在打麻将,有洗牌声和笑声。 万佳云稍稍往里看了看,柜台上的女人立马问她:“你们还要什么?” 看到货架上除了烟酒还有方便面,万佳云机敏地问,“哦,这个方便面卖吗?” “就拿两包方便面吧”,万佳云跟齐达说:“今晚回去就吃方便面。” 齐达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啊,都听你的。” 女人狐疑地看看他们,最后懒懒地掏了两盒□□方便面出来,把这一男一女打发出了门。 走出小店,抱着两盒方便面的万佳云和齐达继续往前走,齐达朝身后的居民楼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楼上。 万佳云说:“里面有人在打麻将。” 齐达从她手里接过两盒面,“给我吧。” 齐达目视前方:“门口装了摄像头,看见没有?” 万佳云点头,“现在怎么办,咱们还在附近问问吗?” 齐达想了想,“不问了,先回去汇报,看他们那头怎么说。” “行。” 这是省厅接到的一条举报线索。 有人在这处老小区内聚众赌博,赌资高达数千万。省厅要求成立专案。 队里先后派人来侦查了7天3夜,基本确定就是这个小店。可每每只能从外面看见人进出,却听不到里面声音。他们找了地头蛇带民警混进去过一次,里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房间,有一张麻将桌,每天下午会有一桌人在这打麻将,牌面上仅几百块钱来去,明显是掩人耳目。 万佳云他们把侦查情况带回去后,本来还有些无法推进,谁知下面派出所昨天刚好因为打架闹事把他们一直在盯梢一个赌徒给抓了。本来怕打草惊蛇,这下好了,直接连着这个案子一起审,一下子就问出了关键线索。 原来,这家鸡贼的小店暗自把二楼打通了,唯一的入口是楼下的小店。赌场里里外外都装了摄像头,只接受熟人来玩,新人进来需要老客一对一地带。 支队简单开了个小会后,综合了一下现有的物证人证,决定今夜就联动巡特警,收网抓捕。 “这样,大鹏,晚上的时候让他先带着你进去,你进去只要一看到现场就通知我们,裴亮齐达你们就带着人冲进去,王一帆你们几个就堵在外面,多注意情况,争取一个都不要放。” “佳云,你晚上也去,到时候就跟王一帆守在外面,等指示。” 坐在会议桌旁的万佳云停下笔,抬头,“收到。” …… 深夜。 远远地,小店掩映在树影下,店内亮着有点黄色灯光,静谧安宁。 “今天又不知道搞到几点喽。”驾驶座上的王一帆看看时间,又朝外看看。外头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刷了两下手机,他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怎么样,来队里之后习惯不习惯?” 万佳云笑了下,“挺好的,大家都挺照顾我的。” 王一帆懒懒道:“咱们支队好不容易来了你这么个女孩,不照顾你照顾谁。你这个丫头也是犟,给你机会做后勤不做,非要深更半夜跟着我们出来。” “出来跑多有意思。”万佳云还是笑笑。 她是上个月刚被分配到治安支队的,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已经跟着出了三次任务。 “我听你口音不是北方的,你是哪儿人啊?” “浙江。” “难怪呢。住在哪,给你分宿舍了吗?” 万佳云:“分了。” “还在和平路上那栋老楼里?”王一帆望着车外的目光忽地定住了,像是看见了什么。 万佳云“嗯”了一声,“还是那个警察宿舍,王哥你也在那住过?” “住过,我结婚之前一直住在那……”王一帆在夜色下眯了眯眼,眉头紧锁,嘀咕,“你看那辆车,是我们的人吗?” 万佳云随他一同望过去。 今晚队里和巡特警联动出击,调动了诸多警力和车辆,各有分工。 王一帆说的是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凯美瑞。深夜的街巷里昏昏暗暗,停了不少居民车辆。原先他以为这是一辆栖在小区内的普通私家车,但刚刚就在他们说话时,车身明显动了一下,里面像是有人。 两人正紧盯着车子看着,耳麦里忽传来声音,“大鹏被带进去了,所有人做好准备!” 王一帆和万佳云瞬间收回注意力,再次盯牢那片平静灯光下的小卖部。 大鹏已经顺利混到了二楼,他要做的就是确认现场。只要现场一确定,裴亮齐达他们就会直接带人冲进去。 收网在即,万佳云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拎了起来,静待耳麦里再次响起指令。 然而还没接到最新指令,窗外,那台一动不动的凯美瑞上忽然下来几个男人,大步往店里去了。 “草,”王一帆骂道:“这他妈什么人?哪里冒出来的……” 万佳云更是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快就听到耳麦里在问:“谁往店里去了?王一帆!” 王一帆:“草,我也不知道,我下去看看吧。” “来不及了,大鹏那边可以了,裴亮齐达,你们带人冲进去,快!” 一声令下,夜色下的安静小区瞬间炸了锅,蛰伏在周围的警察同一时间冲了进去。巨大的动静立即惊醒了许多居民,周围逐渐响起喧闹声。 一片骚动中,三三两两的居民聚到了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万佳云内心紧张,不知道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会不会影响这次抓捕行动。如果影响了,不知道算不算是她和王一帆的失职。 天啊,她这刚到新单位还没多久…… 身旁的王一帆似乎有同样的担忧,神色肃然地看着二楼窗口。 正不知道楼上进行得是否顺利时,万佳云的手机响了。 支队长在电话里说:“来,上来帮个忙。” “收到。” 万佳云挂掉电话,跟王一帆说:“管大让我上去帮个忙。”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 小店内聚满了警察。 万佳云挤进去,发现店里果然内有乾坤。之所以查不出什么,是因为内间做了一道隐形墙,墙推开才能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墙壁上贴满隔音材料,整得跟ktv似的。 二楼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全部打通了,放满各种时下流行的赌博机器。万佳云上来的时候楼上一团乱,有便装的警察,也有一身武装的特警,手里拿着装备。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一个个抱头蹲在墙角。 除了一个躺在地上的老太太。 所有同事都在忙着处理现场,而支队长叫来万佳云正是因为这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这是赌场故意雇来捣糨糊的老人,平时就是她在这上面看场子。老人仗着自己年纪大,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地上一片狼藉,老人就这么睁着眼睛横躺在中间。 万佳云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到她身旁,“太太,你赶紧起来,你这样没用的,我们已经通知你家属了。” 正在劝说间,身后的洗手间门“砰”一声被推开,两个男人架着一个纹身男从里面走了出来。 趔趔趄趄的纹身男似乎还要狡辩什么,当即被扇了个大耳刮子,脸上一片红。 万佳云回头,下一秒,耳畔微微嗡鸣。 35 小房间里乌烟瘴气,鬼哭狼嚎, 混乱不堪。 纹身男双手被铐在背后, 压着他的是两个年轻男人。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的那个穿着黑t恤,他动作粗暴, 再次用手肘撞击他的脊椎,压得他彻底弯下身, 铐起的手被迫抬高, 吃痛得拼命叫疼。 “再给老子跑。” 治安支队的行动带了执法记录仪,拍影像的小民警不认识这两个人,稍稍避开这画面, 用目光向支队的负责人管大求助。 不等管大说话,这两个小年轻还算讲规矩,把人压到了他面前, 跟他沟通接下来的操作。 刑侦队的意外地撞上治安队, 两案撞车。好在该抓的一个也没少,要逮的人基本归案, 未造成矛盾。 双方亮证件, 打电话,现场沟通。 几年不见,万佳云没想到自己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 让她意外的是, 他似乎变了很多,黑了、瘦了,和上学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等待管大跟上级沟通的同时, 对方也朝她看过来。 除了抱头蹲在墙角的两个女服务员,全场就万佳云一个女警。他很难不发现她。 而那道略微冷漠的目光只在万佳云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下,便又移开。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看对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万佳云没有再在意,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她蹲在老太太身边好说歹说一阵无果后,又严词厉声了几句,掏出手铐威逼利诱,最后终于在男同事的配合下把老人弄起了身。 深夜,十几辆呜哇呜哇响的警车载着二十几个涉案人员,浩浩汤汤地向警局开去。 …… 忽然间来了个这个大的工作量,整个治安支队把夜晚过成了白天,几个办公室灯火通明。满走廊的脚步声。 万佳云这头主要负责几个女涉案人的情况,利落地忙完她又去给大家打下手,跑前跑后,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 饿得受不了的几个同事在办公室泡了方便面,边吃着边继续工作。 小会议室内满是香味,吃着方便面的管大突然叫住从门前晃过的万佳云:“佳云,过来一下。” “怎么?”正在忙着去核对物资材料的万佳云从外面跑进来。 “差点忘了,你去看看那两个刑侦队的还在不在,让他们先回去,我刚跟市局通过话了,他们队长也应该跟他们说过了,不行让他们再打个电话问问。” “好。” 结果万佳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人已经走了。 “走了?”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管大说,“招呼也不打一个,这些小年轻……” 忙了几天几夜的案件终于告破,忙归忙,大家心里的石头总归也放了下来。 这一夜,万佳云忙到凌晨3点才离开。这还是队里人照顾她,让她提前走了。 局里统一分配的宿舍离工作地点有段距离。身心疲惫的万佳云在支队门口叫了个滴滴快车。 夜色沉沉,星光闪耀,整个城市都在深睡。 马路边,黑色的凯美瑞停在树下。 车内烟雾袅袅,坐在副驾上的黄冬冬忽然往外看看:“靠,治安的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大半夜的让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打车走。” 陈翼然手搭在窗上抽着烟,烟雾迷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上了车的人影,心里有种挺恍惚的感觉。 一眨眼,居然就好几年了。 陈翼然叼着烟,垂眸看了眼手机,问旁边人,“老张怎么说了?” “还在协调。” “等他协调,黄花菜都凉了。” 黄冬冬不怎么甘心地:“那怎么办,要么不等了?明明我们逮的。这不胡来嘛,他妈好不同意盯了半个月。” 陈翼然不说话,静了静,最后抽了一口烟,他直接发动了车。 “走吧,回去再说。” …… 十几年了,市里的警察宿舍楼一直没搬过家。 早些年时候,这楼上有一层还做过某些部门的办公室,现在局里办公条件都上去了,这栋楼就彻底做了宿舍。 住在这的都是些还没成家的青年警察。这里条件不算好,但确实省事耐住。万佳云一开始也想过自己租个房子,后来看了几处总是有地方不合心意,加上工作一忙也没时间再去挑选,最后索性就住在了这儿,安全方便。 万佳云回来的时候门卫还没睡,正很有兴致地用电脑看着电视剧。万佳云穿过门卫室,他很关心地扭头问,“今天忙到这么晚啊。” “队里刚好有案子。” “辛苦辛苦了,”他忽又叫住她,“哎,小万,你正好帮我看看,我这个电视剧看到第23集,下面不知道怎么地看不到了。” 万佳云停下,帮他在电脑上看了看,“冯叔,你看的这个再往下要收费的,你有会员吗?。” “收费啊,那算了,不看了不看了。” 万佳云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把我的会员先借你用吧……” “哎呦,谢谢谢谢。” “客气了。” 万佳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宿舍。小小的单人间里放的是张双人床,上铺有她的行李箱。 可能是忙得太晚散了神,简单洗漱后的万佳云躺倒在床上,整个人都有点麻木。 吵了一晚上,耳边忽然静下来还有些不习惯。万佳云在枕头上披散开头发,久久没睡意。工作后,万佳云的作息彻底乱了套,常常是想睡的时候睡不着,不想睡的时候起不来。 按理说前一夜加班,第二天上午可以稍作休息,谁知第二天一早,万佳云还迷迷糊糊在睡梦中,一个电话把她惊醒了,要她立刻赶到队里开会,上面要布置新任务。 万佳云挂了电话一看才7点不到,迅速起来洗漱出门。 等她带着笔记本赶到的时候,大会议室里已经乌泱泱地坐了不少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衣。 经过一夜忙碌,很多人脸上挂着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大家精神状态倒是好的,几个老警边打着哈欠边互相调侃,早已习惯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 围坐在会议桌边的都是领导和骨干,万佳云很自觉地和几个新警靠墙坐着。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多事之秋。”和万佳云同批进来的男民警在她身旁坐下,说完就打了个打哈欠。 万佳云看他脸色不好,低声问:“你们昨晚几点结束的?” “结束个鬼,一直搞到现在,还没审完,又被叫来开会,早晚要爆肝。” 万佳云笑了笑,“辛苦辛苦。” 笑容未散,门口又晃进来了几个人。 他们不是治安的人,在场人觉得面生,不禁朝他们看去。 几个年轻人都穿着深色便服,体型劲瘦,神色淡漠。坐在中间的两个领导正抽着烟,朝他们示意了下,让他们往前坐。 几个人便零零散散坐下了,坐姿痞里痞气。 万佳云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听见旁边的民警嘀咕:“都什么人啊,在我们这摆谱。” 万佳云在心里笑了笑,他到哪里都是这样的人。 “好了,人都到了吧?”坐在中间的大领导问。 几个小领导回头看看,全都到齐了。 大领导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到了我们就废话不多说,开会了。” 这是一场紧急调度会。会上,先由治安支队汇报昨晚情况,撞车的刑侦支队也说明了案件情况。 刑侦手上在办一个专案,昨晚抓的这个混子他们已经蹲了他很久,他身上有重要线索。其实陈翼然他们昨天也发现了其他警力,但大家目标不同,他们害怕被这么一闹反倒让那个狗东西给跑了,最后没有向上汇报,直接下了手。 会上,大领导一语道出他们的小心思,好好批判了一顿这种各自为政的行为。 陈翼然沉默地坐在桌边,他头半低、眸半垂,手里象征着地拿着笔和一张小纸头,那股歪头搭脑的痞劲跟昨晚捉到的一批人简直没有二样。 跟他一起的几个刑侦队年轻队员也全部跟他一个风格,满脸透着轴劲。 本以为这场紧急会议就是为了总结昨晚的出警事故,谁知道领导说着说着画风一转,又开始部署新案件。 所有人集中起了精神。 “金色花苑”聚众赌博案板上钉钉,但背后的大老板昨天还没逮到。经过一晚的审讯,这个人目前应该在广东,更惊人的是,他身上还关联着一个大型赌船案。 赌船?倒是觉得稀奇。 这个案子本来是刚得到线索,上面还没来得及往下交办。现在既然自动送上门,局里决定主动出击,成立联动专案组,直接把它给办了。 领导说得激情四射,忙了一夜的民警们只觉得头大,案子永远是一个接一个,没完了。 几个支队的支队长自然是第一时间领任务。 散会后,刑侦队的几个人被领导留下了,其他人趁机赶紧撤。 一回到办公室,大家立即泡茶的泡茶,躺沙发的躺沙发。一片哀嚎。 “说风就是雨,还把人当人吗。” “又是联动专案,直接把我们忙吐血,一个个送医院就不折腾了。你看他们刑侦那个牛样,让给他们上吧。” “还不知道要抽调几个人,我手上现在还有4个案子,我看没等人全部抓到我就先翘辫子了。反正喊我我不干,我也不会游泳,上不来船,我倒要看看老管怎么说。” “佳云,等会老管来了,你也赶紧说你不会游泳,这赌船谁要上谁上。” 万佳云每天听这些老油条插科打诨,尽管知道是玩笑话,依然忍不住被逗笑。 这边还没说完呢,有人拿着一沓文件拍了两下大开的门。 面无表情的老管说:“你们几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老管一走,大家当即摇头叹气,懒洋洋地夹着笔记本往外去。 万佳云笑着走在最后,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了几个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 走廊细窄,陈翼然跟身旁的队友说着话,很淡地扫了她一眼,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36 赌船。 大多数人对它的印象是影视剧中的豪华邮轮, 金碧辉煌, 荷官漂亮性感,登船的都是达官贵人。 而省厅交办的这一艘赌船并不是什么豪华邮轮, 从外观来看它就是一艘普通货轮。根据线报,一名叫做“大鸟”的嫌疑人将这条货船进行了改装, 隔三差五地聚众赌博。船只每每夜间在长江沿岸航行, 难以察觉其异常。 这些人玩得有多大呢,每晚赌资均达数百万。 案件类型新颖,案值大, 上面高度重视。 一线女警稀少,几个支队没人用时常常在各个岗位上四处借调。作为新录的优秀女警, 万佳云被领导点名要求参与此案, 多加历练。和她一起抽调过来办案的还有来自经侦、刑侦、巡特警的民警, 一共十几个人。 当天下午专案组就开了首个碰头会。会上负责的领导将所有人分为四个小组,各有分工。会议结束后各组便争分夺秒地开始行动了。 万佳云被分在前期侦查组。 这一组除了她,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刑侦队的, 包括那个人在内。 几年过去, 以前的事早已淡忘得七七八八。如今的万佳云只将陈翼然看成一个普通校友,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冷淡的态度。 想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万佳云唯一感到微微好奇的便是他后来去了哪里, 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加入警队的。 时间过得好快,世界也真是奇妙,一个在生活里消失掉的人就这样突然又出现了。 晚上回到宿舍, 万佳云简单洗完澡后躺在床上,仔细翻看了目前已掌握的相关资料,找了国内有过的相关案例,做了详细的功课。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从头参与大案,心中隐隐有种兴奋感。 结果晚上她刚准备入睡,一个紧急电话又把她叫回了局里。 晚上11点多,万佳云赶到的时候小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她是最后一个。在所有的注目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边坐下,低声跟分队负责人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队长,没打到车。” 分队负责人没在意,“先看看材料吧。” 万佳云:“是。” 得到最新线索,今晚赌船会在沙湾附近的一片湿地出没。侦查组要去踩点。 会开得极快,交代完任务后便行动,一分钟的耽搁也没有。 万佳云和组内的几个男的压根还不熟,他们也没有和她亲近的意思。万佳云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后,有人去车库拿车,她一个人在楼梯口等待,看着会上发下来的周边地貌图。 不远处,两个男人闲闲地站在风口聊着天。 黄冬冬瞄到楼梯口的人影,戏谑地对陈翼然歪嘴笑了下。陈翼然回头看了眼。 夜色朦胧,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勾勒着女孩玲珑有致的身型,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背后,被灯光照得略微发黄,她垂眸看着手里柔软的纸张,面容干净俏丽。 女大十八变。早两年他想起当年的事,想到她那副还没发育的幼稚样子,还觉得自己挺可笑。 几年过去,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变化还挺大的。长大了。 黄冬冬低声说:“小妹妹不错吧。打听过了,今年才进来的,王辉那个狗日的还想追。” 王辉是跟他们同批进队的,运气不好被调到了交警大队,他们经常拿他取笑。 陈翼然笑了下。 黄冬冬又说:“美女嘛,还不是看看就好,出门带着就不好玩喽。” 远处车来,冲着他们按喇叭。 万佳云一看,正是昨晚的凯美瑞。 三个人一起上车。 陈翼然把主驾驶上的王磊换下来,他开车,王磊坐副驾,万佳云和黄冬冬坐后排。三个男人一路上抽烟聊天,基本不带万佳云说话,全然当她不存在。开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附近。 车停在了相对隐秘的树丛间,三个男人下车。 万佳云也要下车的时候,黄冬冬看了她一眼,“那个,你先留车上吧。” 万佳云关车门的手卡顿了一下,心中基本确定了这几个人对自己的嫌弃。从考试到入警培训再到见习,她每到一处,还没有谁对她这么嫌弃过。 万佳云看了他一眼,脸上没表露太多情绪,服从安排地坐回了车里。 三个男人摸着黑便往江滩方向去了。 夜色漆黑,初春的草木被踩在脚下,悉悉索索一片响。黄冬冬笑着说:“你刚刚看没看见她那个脸,给气的。” 磊子说:“你这个什么恶趣味,专气人家姑娘,这辈子都是单身狗的命。” 黄冬冬说:“我就是逗逗她。” 越走离江滩越近,脚下的道路跟着泥泞起来,每一步都深深陷下去。陈翼然望着远处渐渐出现的闪光的江面,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江滩边芦苇丛生,水岸附近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宽阔的对岸能看见工厂星星点点的灯光。 江风带着水腥味刮过来,一路沉默的陈翼然拍了下磊子的肩:“你们别往前了,就在这头,我到那边去。周围肯定有盯梢的,你们当点心,有什么情况再联系。” “你也是,当心点。”磊子嘱咐。 陈翼然点点头,独自往那头去了。 万佳云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等了近两个小时,心里越等越毛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朝车的方向走近。 周围几乎没有灯光,她在车上也没有打灯,黑漆漆一片里,万佳云紧张了起来。 男人不算高,身型也有些瘦,弯着腰拿电筒往车内照,毫不客气地敲车窗。凌乱的光束十分刺眼,万佳云扭着头避开。 见她不回应,男人又试图拉车门,喊道:“干什么的?!在这干什么?!” 车子百分百是上了锁的,可万佳云脑子里还是闪过了一万个念头,要是车门真被拉开了又或是车窗被砸了她要如何反击。她的目光迅速在车里寻找着,不知道有没有她可以用上的工具。 更关键的是,她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暴露。 结果还没等到她在这一万个念头落地,车外又冒出了一个身影。 “照你妈呢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翼然厉声喝了一句,一把将男人的手电筒挥落在地。 陈翼然比他高出近一个头,凶神恶煞地,男人立即怂了一些,“你们什么人,在这边干什么?” “关你吊事,你他妈什么东西?”陈翼然系着裤子皮带,甩里甩气地反问他,作出一副刚刚解完手的样子。 黑灯瞎火,偏僻无人。 男人一看陈翼然这造型,再看看车里人,忽然回过味来,估计自己是妨碍了人家办正事,立马更怂了一点。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村里巡防队的,大晚上的你们在这瞎搞,我马上就叫人来。” “操……” 陈翼然眉头一皱,仿佛暴脾气被彻底激怒,作势就要揍他。 一拳还没挥出来,男人吓得赶紧跑,边跑还边回头讪讪地说:“你们赶紧给我走,不走我马上就找警察来。” 人跑远了,陈翼然反手敲了敲车窗。 镇定下来的万佳云解了车锁,陈翼然上车关门。 陈翼然什么也没说,也没看她,直接发动了车。 引擎声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 稍稍平复下来的万佳云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前面人,忍不住问:“不等他们?” 陈翼然面容冷峻,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前路,猛地打了一把方向,车子往外开去。 就在万佳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过了几秒,陈翼然轻描淡写地说,“不等了。” 这天夜里,直到一点多,王磊和黄冬冬才满身烟味的赶回来,两个人的鞋子都快被淤泥泡烂了。一回来就把甩下他们的陈翼然骂了一通。骂归骂,他们还是带回了线索。 他们晚上看见船了,还跟周围人做了基本打探,基本确定那船至少300吨级以上,这一周只在这附近出现过一次。 小赌船全国都有,这样公然聚众赌博的大型赌船却很少见。 跟所有聚众赌博的场所一样,所有人想上船只能一带一,由熟人带生人,否则不接单独的生客。 根据描述,这船上什么都有,吃的玩的睡觉的地方,当然,也有大量的监控和安保人员。想要了解具体情况,还是得找个人先进去探探虚实。 好在他们手里现在抓到了一个船上常客,可以让他带着民警上去看看。 带谁呢? 这种小卧底,队里最熟手的就是陈翼然。 烟雾缭绕的小会议室内,几个年轻警察都无所畏惧地抬着头。 小队长看了一圈,稳妥起见,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陈翼然身上:“下周三会在渌口载人上船,要不你到时先去里面看看。” 陈翼然点点头,没什么异议。 停了停,小队长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这样,保险一点,到时候你把小万一起带着,弄得更自然一点,不要打草惊蛇。” 记着笔记的万佳云抬起眼。 领导看过来,“小万,你行不行?” 万佳云:“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晚上7点。 37 因为是一线女警的缘故, 万佳云入职后经常做临时卧底。很多时候, 男人身边跟个年龄相仿的小女人,别人都会稍稍降低些警备心, 做前期侦查的时候会更方便。 几次下来,胆大心细的万佳云已完全能胜任这类任务。 可这一次,偏偏要她跟这个人做拍档。不说以前发生过什么, 就说现在,这人的脸真是太臭了, 臭到她完全没法正常相处。可领导任务既然下派下来, 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船只没有任何海事gps海事定位系统, 是一艘黑船。前期侦查已经基本确定了船只的运行轨迹和每一个停留的点位。 而其下一次开张载客的时间为周三。 周二上午组里又开了一次会,给各人下发了此次行动的任务表,谁负责监视、谁负责跟登船的陈翼然和万佳云保持联系等,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晚上即将行动,上午开完会, 万佳云在办公室有些坐立不安。看似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事实上只有她知道, 作为搭档的陈翼然到现在还没跟她正面沟通过。 她自然也不乐意先去找他。 到了下午, 万佳云看了会儿材料, 心里正在发愁, 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 “在单位?”对方没有自报姓名, 上来就问。 万佳云顿了下,“在。” “你到7楼来,我跟你说一下晚上的事。” 说完电话就挂了。 万佳云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心想,拽什么啊…… …… 7楼,小审讯室内隔音效果极好,很安静。 陈翼然和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万佳云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抽着烟,一副相谈盛欢的样子。 陈翼然敞怀穿着件布料挺括的夹克衫,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笑得眼睛眯眯的。这么久以来,万佳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不羁的笑脸,而他就跟提前进入了状态似的,乍一看跟那些二十几岁的街头流氓没什么区别。 万佳云敲门后进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陈翼然和那个大肚子男人都下意识朝她看。 陈翼然跟万佳云说:“这是老江,晚上的时候他带我们进去。” 老江朝着万佳云挺友好地微笑了下,对陈翼然说:“现在你们警察队伍的颜值是越来越高了,一个个都是警花。” 陈翼然淡笑着弹烟灰,“你个老不正经的,当着人家小姑娘面尽说好听话。” 老江哈哈笑,又像对晚辈说话一样对万佳云说:“丫头你别介意啊,我跟你们局里打交道打了太多年,都熟悉了。” 站在一旁的万佳云瞥了陈翼然一眼,有种被得罪了的感觉。 怎么说这里也是警局,却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还跟这些特殊人员一起说不正经的话,拿她取乐。 陈翼然没有顾及她的情绪,稍稍正色了些,嘱咐,“晚上你多看少说话就行了,遇到特殊情况可以找我,也可以找老江。” 万佳云没好气地问:“还有事吗?” 陈翼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说,“你晚上穿这个?” 万佳云身上穿得是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她说,“队长跟我说过服装的事了,我还没来得及换。” 陈翼然点点头,“去忙吧。” 说完他吸了口烟,又跟老江闲聊起来。 万佳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 按照计划,晚上,陈翼然和万佳云先聚在一处民宅中等到,然后由赌船的人派车来接到指定地点。 老江将他们引荐给船上的负责人,没有问题便可以上船。 他们今晚的登船地点就在江岸边的一处码头上,几乎可以用上“光明正大”四个字。 晚风习习,周围都是闪烁的夜景,一辆漆黑的货轮停靠在岸边。 万佳云站在树下,看着陈翼然在那头跟老江和另外一个陌生男生抽烟聊天。夜色深深,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黯淡的光,举手投足间流露着一股自然的痞气。闲聊间,三个人忽然齐齐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看得万佳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依然强装镇定。 过了会儿,万佳云看见陈翼然朝她招了下手。 万佳云拎着小包走过去。 万佳云身上穿的是一条女性化的长裙,她还把头发烫了个一次性的卷,脸上也化了妆,眼睛和嘴唇都亮亮的。这样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不少。 等她走来后,陈翼然直接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像亲密的情侣一样带着她一起往船上走。 以前的类似工作中她也经常和同事有这样亲密一些的身体接触,可当陈翼然的手搭在她肩头、有些重量的手臂微微压着她的头发时,毫无准备的万佳云脊背还是麻了一下。 相反,陈翼然很自然。他仿佛对这样的男女接触十分自如。 他越这样万佳云越觉得自己也不能输了气势,尽管内心异样,她还是一路积极地配合着他的演出,抵制住想甩掉他手的冲动。 老江走在最前面,陌生男子陪着他们走在后面。刚上甲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角落走过来,冷着脸说,“手机交一下。” 陈翼然二话不说就掏出了手机。 男人又看向万佳云:“你的。” 万佳云也从包里掏出手机。 这点他们事先都考虑到了,本身带的就是处理过的手机。 男子将两人手机收走,用一个一次性口袋装好,给了他们一个类似澡堂里的那种号码牌。陈翼然让万佳云收着。 陪着上船的男人这才笑着继续领他们向船舱去,边走边说:“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放心,我们这边流程很规范,结束后一定原封不动还回来。” 老江在一旁说:“你不用跟他说,他是老玩的,规矩都知道。” 男人朝陈翼然和万佳云笑笑,“小老板做什么生意的?” 陈翼然像是不愿透露:“一点小生意。” “哈哈,挺低调,不过老江介绍的肯定都不会差,以后欢迎常来。” 陈翼然说:“行啊,先看看。” …… 这艘货轮从外观上看和普通货轮没有任何区别,然而等陈翼然和万佳云进入后,心中还是多少被震撼了一下。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里面内有乾坤,可万佳云还不得不配合这些不法分子的手段。 晃眼的灯光、缭绕的烟雾、五花八门的棋牌、大叠大叠的现金……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打扮得年轻漂亮的女孩穿梭其中,她们笑脸盈盈,陪坐在赌客们身边。在万佳云这样的年轻女性进来后,女孩们很敏感地朝她看过来。 “草他妈的!”一片热闹中,一名年轻男子不知道是不是输了太多,忽然甩着手上的扑克站起身,激动得满脸赤红。 这里就像另一个世界。 一瞬间,万佳云被这样的场景震住了,不自觉地看了眼陈翼然。陈翼然的脸上还是一派轻松,稍稍观察了一下,他带着她往里走。 万佳云镇定下来,和他在一张无人的小休息桌上坐下。 有人过来发烟点烟,陈翼然歪着头点燃,吸了一口,叫人给万佳云倒了杯茶水。万佳云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这些派头,可又不得不说,她的经验还是太少了,他的游刃有余让她在这种环境下安心了不少。 有个体型很胖的年轻男人刚从另一桌上下来,像是船上的工作人员,坐过来跟他闲聊,问他平时喜欢玩什么。 陈翼然瞥了他一眼,“这都玩什么?” “都行,玩什么的都有,”男人看看表,“现在还早,等下还上人。你先看看。” 男人看向万佳云:“她也玩?” 陈翼然笑了下,看着万佳云说,“她啊,专门查岗的。” 男人笑着说:“妹妹,你放心,哥哥们这边是干净场子。” 万佳云脸都快被说红了,却又不得不演戏演到底,捏着嗓子有些撒娇地跟身边人说,“我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说完自己一身的汗毛先竖了起来。 陈翼然和男人都笑了。 里面包裹的严严实实,几乎看不见外面。万佳云不知道这条船最多可以载多少人,船一路在水上走走停停、摇摇晃晃,陆续又有不少人上来。 那些人一看就是熟人,也有两个男人跟他们一样是生客,最后都被安插到了不同的桌上。 没过一会儿,陈翼然和万佳云也被安排坐上了桌。 在治安大队这段时间,队里严打赌博窝点,万佳云对当下比较流行的一些玩法也有所了解。 就好比这一桌,玩的是这两年很热门的“牛牛”,一种最早从广东那边传来的棋牌游戏。 一桌可以五六个人一起玩,它的玩法说白了就是比大小,第一局庄家随机产生,后面每一局坐庄的是上一局赢家。 牛牛的特点是,每一局速度极快,刺激又惊险。 他们这次出来是空手来的,队里压根没有给什么“赌博资金”,只是让他们上船随机应变地看看。万佳云不知道陈翼然怎么就被忽悠着坐上了桌,正想着要怎么应对,结果,她眼睁睁看着陈翼然从身上掏出了一大叠花花的现金。 万佳云的目光从钱移到他脸上。 一局已然开始,万佳云看看一桌子赌得忘乎所以的人,再次看向陈翼然,最后忍不住贴近他耳边,压着声音问,“你想干嘛?” 女孩脸上的化妆品味道飘到鼻尖。万佳云涂了红色眼影,眼睛中拼命压抑住惊讶,陈翼然面不改色地低下头,唇靠近耳廓,宛如情人间在蜜语。 一股很轻的热气息吹在皮肤上,万佳云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男声:“来都来了,玩两把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还是晚上7点。 38 陈翼然明明没有碰到她, 万佳云的耳朵却像是被烧了一下,连着半边脸都火辣辣的。 顷刻间, 心率乱了,思绪也乱了。 这人是疯了吗?竟然真的要在这赌博,即便是为了办案,队里允许他这么操作了吗?还带这么多现金。 这现金又是哪来的, 输了有人给报销吗? 灯光从顶上照下来,陈翼然全身放松地坐在赌桌边, 线条刚硬的面孔上有一小片黯淡阴影。他一只手搭在牌桌上, 手指旁便是厚厚一沓红色现钞, 上面压着香烟和打火机。 不怪领导头一个就想到派他,他这副模样确实很老派,跟这一桌人没什么区别。 眼前的画面让万佳云有了一种亦真以假的恍惚感, 她几乎觉得,他是真的赌瘾犯了, 想要玩几下。 桌上的扑克牌被洗得“唰唰唰”响。 打点、发牌。 很快, 陈翼然面前派来了一组牌, 大家开始轮流叫牌、下注。 万佳云暗暗跟陈翼然使了个眼色, 陈翼然跟完全没看见似的。 对面一个瘦脸、小眼睛的男人朝万佳云看过来,她立马带着一个僵硬的微笑朝陈翼然靠了靠。 陈翼然朝那男人看了一眼,男人笑了笑, 移开目光。 斗牛的玩法是三张一卡、两张一卡将手里的牌排列成10的倍数,整数就是所谓的“牛牛”。派到什么牌非常重要,绝大多数人玩得就是运气和心跳。 第一轮, 陈翼然到手的牌非常漂亮,赢得轻轻松松。接下来连着两把还是陈翼然还是赢,他面前的小金库很快就“膨胀”了起来。他边跟对面的男人说话,边把钱往万佳云这边一推,示意她管钱。 “你看看你,第一次来火就这么旺。”对面的男人说。 陈翼然歪嘴笑,一副挺得意的样子,“难得的,以前输的太多。” 男人饶有兴趣地问:“你以前都在哪边玩?” 陈翼然脸上带着一点笑,没说话,像是不方便说。 男人适时地说:“现在不像早几年,场子越来越少,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都不容易。” 陈翼然说:“我以前认识个弟兄,叫小五子,他也是搞这个,不过不是船上,后来被抓了,不搞了。” 对面人一顿,眼中露出笑意,“哎呦,你认识小五子?” 陈翼然:“你也认识?” 男人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认识倒是不认识,以前玩的少,就是听过这名字。” “牛5!” “牛7!” “牛牛!” …… 桌上,男人们气势汹汹地用力甩出扑克和现钞,跟要打架似的。 坐在陈翼然身边的万佳云装作百无聊赖地往四周看,趁机暗暗打量整个船只的构造,在脑中做下各种标记。 四下里都是叫牌声、男男女女欢笑声,万佳云感觉脑子都要炸了。等她再回过神,却陡然发下自己负责看管的小金山正在一点点塌下去。 坐在一旁的金库主人倒是面不改色,还在继续。 该她的工作已经完工,万佳云索性认真看起了桌上的牌。 看了两牌后,眼睁睁看着陈翼然又输了一牌大的,万佳云在对面人哗哗洗牌的当口,凑近陈翼然说,“别玩了,他出老千。” 陈翼然:“你怎么知道。” 万佳云微笑地看着他,像是在跟他蜜语,慢慢说:“连续三次捡牌一个顺序,洗牌也在卡点。等会儿你上家手上有黑桃8和方块2,你下家是两个5。” 陈翼然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过了会儿,靠近她,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脱不了身了,要你帮忙。” “怎么帮?” 陈翼然:“你看着帮。” 自己开了个头,结果要她擦屁股。 万佳云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过了一局,就在陈翼然又要从万佳云那拿钱的时候,万佳云没有给钱,而是抓起一把牌砸到了他脸上。 陈翼然被砸个措手不及。 万佳云心里一横,站起来拍着桌子喊:“有完没完了你!输了这么多还要赌,你是不是要把我赌输了才高兴!” 她满脸通红,指着陈翼然的鼻子,“你到底走不走,不走你以后不要再找我,我下了船就找人打断你的腿!” 像是越骂越气,又抓起桌上的纸牌往他脸上扔。 万佳云算是拿出了毕生的撒泼本领,立马就引得船上负责人来劝架。她演戏演到底,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听,还顺带挤出了几滴眼泪。在二楼玩的老江也跑了下来,作为带他们上船的人,劝着陈翼然先带她去旁边的休息室。 桌上几个人钱也赢到了,便跟着一起劝,让陈翼然先安抚一下人,歇会儿再来,不要影响其他人。 一声没吭的陈翼然冷着脸,拽着万佳云胳膊,连拖带拉地把她弄进了休息室。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声,赌船内的小小闹剧终于消停,大家又继续起来。 …… 相比外面的纸醉金迷,休息室布置简陋。一张小沙发、一台饮水机。 刚刚陈翼然拽得那一下太用力,万佳云都被他拽疼了,坐在沙发上低头揉手腕。 空气安静。 陈翼然打开饮水机下面的柜门,翻出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水过来。万佳云还在揉自己发红的手腕。 陈翼然:“弄疼了?” 万佳云冲他翻了个白眼。粉色的眼影闪闪的,被刚刚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弄花了,却衬得她双眼更加湿润美丽,连双眼皮的褶皱都更清晰。 万佳云身上穿的是一条很显身材的碎花紧身裙,头发披散着,微微翻卷的发梢刚好垂搭在胸口的曲线上。画面诱人。 从衣着到装扮,万佳云今天很俗气。可是这份俗气里却带着一分不多见的小女人味。从男性角度看,还有一点漂亮。 男人就是这么肤浅。 陈翼然站在墙边,没再往沙发上多看,自顾自地仰头喝水。等他喝完了,万佳云还在那甩着自己的手腕。 他那一把是真的把她拽得不轻。万佳云简直怀疑他是公报私仇,拉得她都要脱臼了。 这样想着,万佳云又略不满地暗暗看了他一眼,结果陈翼然刚好也朝她瞄过来,两道目光就这么轻轻碰了下。 之前相处得都挺自然,忽然之前,气氛就变了。 尽管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可说到底,也算是有过一段回忆。这样孤男寡女的特殊情境下,人难免会想起些什么。 稍稍一想,陈翼然心里莫名觉得有点热,衬衫扣已经解了两颗,不好再解,他便捋了把衬衣袖子。 这一捋,万佳云差点被吓一跳。 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只剩深深的震惊。 陈翼然穿得是一件挺合身的黑衬衫,袖子捋到肘处,露出了流畅紧实的手臂。他上学时就有一副好身材,如今的他比那时瘦了一些,身型更加精干,多了分男人的内敛气质。 然而他的左臂上,多出了一条长疤。这条长疤从小臂一直延伸到肘关节、大臂,疤痕泛粉,微微凸起。衣服的遮挡令万佳云看不见这条疤到底有多长,因此更加觉得惊怖。 他这是怎么弄的? 像是注意到了身后女孩的诧异目光,陈翼然很快就察觉到手臂的问题,不动声色地又放下了衣袖。 陈翼然很冷淡地说,“等会儿到了下一站斌口,我会要求先下船,他们这边如果不同意你就再闹一下场子。” 万佳云还没有从那道长疤里回过神,恍神片刻,“嗯”了一声。 陈翼然看看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按这里的规矩,上赌船有人接、下赌船专人送,人只能中途上船,不能提前下船。尽管万佳云此前耍了狠,后来也根据陈翼然的提示又想耍赖一下闹下船,然而船上的负责人并没有松口。 两人随机应变,便也没再坚持要下船,只一路假装冷战。 陈翼然像是个彻底的“妻管严”,不赌了,坐在空桌上边和一个陌生男人抽烟聊天,边用纸牌搭“金字塔”。 万佳云坐在休息室门口,离他不远不近,看着他轻轻地将一张张牌空摞起来,落成成一个又稳又高的三角形。 寥寥烟雾下,陈翼然面色温和冷淡,鼻梁高挺,眼中藏着说不出的冷硬。闲聊中,他不时会歪着嘴角,不在意地笑一笑,笑得风轻云淡。 一眨眼,三年多了。 他看起来像是一点也没变,却又仿佛已经变了很多。 万佳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当年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在操场挨巴掌的场景却时不时在她脑中出现。 就好比此时此刻,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侧影,万佳云脑中便又出现了那一幕。 船只在江中缓慢前行着,万佳云盯着陈翼然的胳膊,思绪飘忽。 39 这一夜, 深夜2点, 赌船在一处荒僻的旧码头靠岸, 陈翼然和万佳云终于下了船。下船时, 陈翼然已经凭借超高的“社交能力”和船上好几个小痞子称兄道弟了,下了船还舍不得走的模样。 万佳云既佩服又鄙视, 在旁边静等他道完别。 专门负责接送的车子把他们一路送到“临时住宅”的门口。 夜早已黑得不像话,街道还在沉睡,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前走, 打算走一段再联系车回队里。 刚刚在船上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又像是成了陌生人。陈翼然步速不快, 身高腿长,始终走在万佳云前面。 也许是夜的缘故,万佳云跟在他身后, 觉得前面的这个沉默的背影忽然变得神秘而深不见底, 在这副不羁的外表下,仿佛藏着什么复杂的东西。 走了一段后,一直在用手机发消息的陈翼然像是才记起还有个女孩在跟着自己, 稍停下等她。 万佳云这才跟了上来。 “车子在哪儿接我们?”万佳云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合水桥下面。” “怎么停那么远。” 陈翼然看看她, “累了?” “还好。”万佳云走在他身旁, “你赌输的钱怎么办, 要跟领导汇报吗?” 陈翼然:“不用。” 万佳云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合水桥下,终于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凯美瑞,两人加快步伐穿越了马路。 侦查到赌船的实际情况后,队里开始综合研判, 部署抓捕计划。 与地面赌场不同的是,这个“水上赌场”特别考验抓捕能力。首先,因为它的运行时间,到时只能夜间抓捕。其次,江水不断流动中,抓捕人员要在登船后及时控制住船上所有赌博人员,把他们全部堵住。 为了万无一失,抓捕组的人马根据现实情形制定了多套方案,还找来颇有经验的船只驾驶员,详细了解了船只行径中的各种注意事项。抓捕组找了一艘与赌船大小相近的货轮,连续一个星期,每晚都演练。 这几天,作为“卧底”的陈翼然和万佳云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抓捕组演练。 万佳云毕竟是女同志,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后,领导原来怕她吃不消,想让她休息两天,谁知道她仍然精力满满,毫无怨言,令很多人对她刮目相看。 这天中午,前一晚刚刚参与了演练的万佳云在市局的食堂刚刚打好饭菜坐下,那头,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端着饭盆,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这人她算是认识。交警大队的王辉,都纠缠她好一段时间了。 身旁的小女警对万佳云挤眉弄眼。万佳云心想,这人怎么跑市局来了。 “真是巧,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王辉直接在女孩身旁坐下,不怎么认生地看看她打的菜,“我本来也想打个毛豆烧鸡,结果他们每次都跟我说来市局一定要吃肉圆。” 万佳云听着这种一本正经的搭讪,想到他私下里给她发的那些“撩骚”短信,觉得这人脸皮好厚。换作两年前她也许还挺不好意思,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边涌现了太多追求者,她已然习惯,也不再为他们感到尴尬,而是学会了用一副随心所欲的态度来应对。 万佳云刚考上的时候,有个热心的领导可能了解了她的详细情况,非要把自己刚刚留学回来的侄子介绍给她。那侄子是个金融硕士,可谓一表人才,跟万佳云见了一面后,花了不少心思追求她,每天都开着刚买的特斯拉来市局门口等她下班,弄得万佳云只能从小门骑一段共享单车去车站。 那次之后,大家都觉得这女孩眼光极高,越来越多人也开始好奇地打探她背景,才知道这是个家里有矿的“白富美”。即便如此,厚脸皮的男士们还是跃跃欲试。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看到别的女孩谈恋爱,万佳云也常常心生向往。她都20岁了,却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爱情。可她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像那位什么金融硕士,帅是帅,她也挑不出他什么刺,可她一看见他身上那股子精致劲就压根不想再接触。 而眼前这一位,更是让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万佳云不怎么搭话,王辉照说不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着饭。 “哎呦,怎么跑我们这吃饭了。”不远处,几个人端着餐盘刚坐下,朝着这头打起了招呼。 说话的是黄冬冬。 万佳云一看,和他坐在一起的是陈翼然。 王辉跟黄冬冬开涮了几句后跟万佳云说:“这小子,以前跟我一个学校,上学时候就不是好东西。” 万佳云看了眼黄冬冬他们,只见一个她不认识的穿警服的女警坐到了他们一桌,笑着跟陈翼然说话。 这几天晚上万佳云一直和陈翼然在一起演练。每每工作的时候他们交流起来都很正常,可一旦到了私下,他们便全无交流。 其实前两天万佳云刚听了一个关于他的八卦。陈翼然是被从外地调回来的,回来不久就被财务科一个女警看上了。人家女孩到处托人传话,结果陈翼然直接回绝了,说是外地已经有了个女朋友,谈得挺好的。 万佳云听到消息后内心没有什么大起伏,只是暗自佩服这个人,即便低调了不少,泡妞的本事还是十年如一日。 相比之下,她就显得寒碜了。 …… 正式抓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陈翼然和万佳云像上次一样,先由对方的车带着去了登船的码头。然而这一次他们被带上的却是一个小木筏。 搞什么? 上船后,万佳云整颗心都拎了起来。 陈翼然面不改色,在船头跟“工作人员”抽烟聊天。 小木筏划了接近半小时后,那辆熟悉的“货轮”在水面上出现了。万佳云暗暗输了一口气,对某人的心理素质由衷赞叹。 就在他们登船交手机的时候,调来的巡特警、水上公安分局的民警已经在附近的船只上坐好了准备。 万佳云发现,今晚,站在船上的放风人员比上次多出两名。 工作人员把舱口掀开,万佳云跟在陈翼然身后,从舱口的楼梯进入货舱内的赌厅。万佳云虽然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但知道要行动,她特意穿了一双运动鞋。谁知楼梯上有水,一个没留意,她在下楼的时候差点滑倒。走在前面的陈翼然眼疾手手快地扶住她,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问题。 万佳云摇头,用有些抱怨地语气说,“地上都是水,滑死了。” “工作人员”通过对讲机叫来服务员清理楼梯。 按照计划,陈翼然和万佳云上船后只需要正常开赌,如无特殊情况,帮忙调开望风人员,让警船靠近即可。而据上次观察,等到船上客满,进入深夜,望风的人精神很松懈。 这一晚,陈翼然和万佳云是带着队里给的赌资上船的。看到陈翼然掏出一小叠钞票后,万佳云问他队里一共给了多少。 陈翼然不回她的话,只顾着和桌上的“老牌友”们打招呼,打玩招呼直接把万佳云推在了主桌上,自己坐到旁边。 “今晚她来,我歇歇。” 毫无准备的万佳云稀里糊涂被他推上赌位,脸上笑着,看他的眼神中满是诧异和“你搞什么”四个字。 在她身旁坐下后,陈翼然小声说,“今晚队里就给了2000,你赌技好,撑一下。我等会儿先去把外面的人调开。” 万佳云简直不可置信这人的甩锅手法。 按这个桌面上地来去,2000玩两把不就没了,这怎么撑到抓捕时间? 然而弦在箭上,不得不发。 万佳云只能硬着头皮跟桌上4个人开赌。 刚开场,老套路又来了。万佳云第一次,前几把的牌都好得让人想尖叫,身前一下子就堆起了红色钞票。不知道从哪一把开始,派到手里的牌开始越来越差,好在万佳云知道这把戏,随即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牌面上,沉着冷静,像是在进行一场紧张的考试。 陈翼然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着对方在出老千的时候,万佳云依然能保持不输钱,甚至还小有入账。 陈翼然不自觉地扬了下唇角。 耳边满是叫牌声,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万佳云很快就热得出了一声虚汗,面前的2000块始终被她维持着500元的出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佳云一转头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 船舱门只有璀璨的灯光,没有窗。 万佳云粗略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快了。 就在满船人正赌得酣畅淋漓时,一名工作人员忽然跑进来让所有人停下。 万佳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上空“砰”地一声,有人砸掉了舱内的照明设备。随即又有人彻底拉掉了整个电路,船上瞬间陷入一片慌乱的黑暗。 “不要出声,安静!”有人喊道。 知道发生了情况,大家很快安静下来。 船只加大马力在江中航行起来,脚下一片“嗡嗡”的引擎声。 完了。还没到行动时间。 消息走漏了?万佳云头皮阵阵发麻,迅速冷静下来。船舱内彻底乱了套,她想趁乱出去查看情况,顺带找陈翼然。就在她往外挤的时候,有人在身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心口猛烈跳了一下,万佳云回头。 黑暗中,陈翼然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问她,“你去哪?” 40 趁着船舱内的混乱, 陈翼然把万佳云带到角落。 “怎么办, 他们什么时候到?”万佳云的思绪乱成一锅粥,前一秒心都紧张得要跳出来了,这一秒看见这个人, 又稍稍安定了些。 陈翼然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应该快了。”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在外面转了一圈。” “是消息走漏了?” 船只还在全马力航行, 动力舱的引擎声几乎覆盖了耳边所有声音。万佳云话音刚落,船身发生一个猛烈颠簸,霎时间,船上人齐齐发出尖叫声。 江上有雾,赌船上一盏警示灯也没有, 深夜逃窜中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船身晃得厉害,稍稍稳定下来后,整条船都歪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惊叫中随着惯性滑向一边, 反应灵敏的陈翼然抓牢了一根铁杆,另一条手臂圈住了差点滑跑对万佳云。万佳云本能地反抓住了他的胳膊。 几秒后,引擎声陡地停了,歪在江上的船货轮好似彻底失去了动力。 “你行不行?”陈翼然问自己怀中人。 圈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结实有力, 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万佳云重新站稳, 松开他。 陈翼然也自觉地松开手, 脑中快速思考。 “船坏了?救命……救命啊!”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舱内发出了呼喊, 所有人都被唤起了求生意识,不受控制地挤向舱外。 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住局面。情况转瞬间变幻,现在已经不是逃避违法犯罪的问题, 他妈的现在是要逃命了! 草。不知道是什么二\逼开的船。 角落里的陈翼然和万佳云不断被人流挤压着,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跟万佳云说:“我们也出去。” 万佳云临危不乱地点了点头。 万佳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晚的行动会有这么多突发状况,各种推搡中,她跟着陈翼然奋力往舱外去。 大家跑到船舱外才知道是他们的船撞到了一个桥墩,整个驾驶台已被撞毁,眼看这船被撞得如一团废铁,说不行就要不行了。改装的货船上根本没有什么救生物品,连个救生筏也没有,少数的几件救生衣已经被船上的“工作人员”和先出来的人抢穿上身。 就在一片慌乱中,船上忽然有两个穿着救生衣的人厮打开来。发生意外的的时候,大家都第一时间收起了自己的钱,然而有人趁火打劫。 甲板上已经漫了水,这船眼看要废,再没有救援就真的要一起完蛋。万佳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极度紧张,不知道警船找不找得到他们。陈翼然忽然朝那头看了看,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等他一下。 陈翼然挤过去,跟个国际警察一样在旁边听了几句,然后上去就是一脚,帮着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给办了,最后蹲下身压着他,伸张正义般从男人身上掏出一叠钞票交给另一个人,又扒下他身上的救生衣。 此时人人只顾自己,逃难还来不及,没人管得了这场私斗。打完人的陈翼然回来,在万佳云既不解又震惊的目光中,给她套上了救生衣。 船越来越不行了,所有人都在抓着手边能抓的东西,耳边全是尖叫。 陈翼然问:“会游泳吗?” 万佳云:“会。” 陈翼然看看她,“挺好。” 挺好? 万佳云盯着他看了看:“在江里游是不是跟在泳池一样?” 陈翼然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笑意转瞬即逝。 他说,“听着,这船没有定位,航行轨迹已经变掉了,管大他们不一定能跟上来。我们再等一会儿,他们不来我们就得先逃了,明不明白?” 黑暗吞噬着滚滚江面,周围人开始哭天喊地。万佳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险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在内心深处翻滚。 万佳云点头,“明白。” 陈翼然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微微变热了一些,“怕不怕?” 万佳云坚定地摇头。 船身又下沉了一截,巨大的晃动中,尖叫声刺耳。 万佳云紧紧抓着船舷,紧张地问他:“你没有救生衣,你怎么办?!” 陈翼然帮忙拽着她:“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情况完全不同了。 一瞬间的命运感弄得万佳云鼻酸,她急得红了眼眶。她不怕死,可如果真的这样就死了,她好不甘心。 在周遭的大片尖叫中和江水的冲击声中,万佳云问陈翼然,“是不是真的会死?” “本来是不会,”陈翼然用力拉着她,“但是再不跳就说不准了,快来不及了……” 船下沉的厉害,江上有了旋涡。 船上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陆续也准备跳水,还有人露出狰狞面孔,争抢别人身上的救生衣。 陈翼然问万佳云:“准备好没有?” 万佳云望着漆黑的江面深吸一口气,看看他,“你跟我一起?” 陈翼然点头。 停顿了下,万佳云点头。 不再有一秒迟疑,万佳云跟陈翼然一起爬过船舷,风声呼呼刮过耳边,万佳云听着身边的这道声音,“我数三声,一、二……”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江面,万佳云紧闭起眼,在听到“二”时全身的系统似都被调动了起来。 万佳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是的,她不怕。 正要一气呵成地向下栽去,却有一个力量拽住了她,打断了她的“一气呵成”。 万佳云在烈风中猛地睁开眼,只见陈翼然面孔冷峻地望着远处,“不用怕了,我们的人来了。” 在江中埋伏许久却忽然间丢失了目标的两条警船终于找到了这艘货轮,万万想不到这船居然撞桥了。警船到底不是救生船,货轮已经完全不行了,陈翼然还是带着万佳云跳了江。有人第一个跳,船上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跳。 来抓人的民警们忽然间成了救援队,一边通知专业救援人员一边从江里把人往上捞。 万佳云被陈翼然拉着跳入江中后,陈翼然一直带着她往警船方向游。万佳云身上有荧光色的救生衣,在江中扫描的探照灯打在她头上,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然而把她带到警船附近的陈翼然没和她一起上船,他松开她,向其他方向游去。 江水冰冷刺骨,万佳云不知道他要去哪,想拉住他,却怎么也拉不住。被他松开后,万佳云顾不上其他,只能奋力向警船游去。 这一头,船上已有民警跳下来搭救她。 万佳云上船后,同事赶忙给她裹上毛毯。所有人都在行动,一时顾不上她。万佳云就裹着毛毯坐在角落回神,不知道陈翼然怎么样。 直到收队,陈翼然才上了岸。 尽管这一晚的抓捕行动完全脱离了计划,但最后船上的42个人落网了36个。不幸的是,有一名船员为了躲避抓捕,想从江上逃生,最后落水而亡。这个工作人员并不是什么负责人,只是一名外来务工人员,在赌船上的厨房帮忙做饭的。 那一夜,队里人想把万佳云送去医院看一看,万佳云怎么也不愿意,她当下需要的只是洗个澡换身衣服,穿着湿衣服去医院反而不舒服。大家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她回了市局。万佳云在值班宿舍里简单洗了澡换了衣服,想去帮忙,结果队长打来电话让她好好休息。 直到躺在值班宿舍的小床上,万佳云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像是做了一场梦。等她再缓过劲,才回想起自己跳江那一幕,在冰彻骨的江水中求生的那一刻。 第二天早上队里开晨会,部署下一步工作。因为万佳云的特殊情况,队里特批她可以不用去,结果只睡了几个小时的万佳云还是去了。 会议室内乌压压坐了几圈人,万佳云作为立了功的重要破案人员,座位被安排在了会议桌边。然而和她一起立功的陈翼然却没有出现。 会上领导坐了一派发言,最后表扬了万佳云一番,让她继续努力。散会后,万佳云有些迟疑地走出会议室,刚好看到黄冬冬和磊子在前面。她几步上前,问他们陈翼然怎么没来开会。 黄冬冬说:“你不知道?他昨天夜里就被送医院了,我们下午还要去看他。” “怎么送医院了?”万佳云万分诧异,她明明看见他好好的上了船。 “他哪儿受伤了?” “肩膀,不知道被什么铁东西刮到了条口子,缝了几针,”黄冬冬停了停,看万佳云一脸关心的样子,“你下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要是累你就先歇一下,明天再去。” 万佳云赶紧说:“我还好,就一起吧。” 话说完,黄冬冬盯着她看了两眼,竖了个大拇指,“昨晚表现不错嘛。” 万佳云知道,这个黄冬冬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戴着有色眼镜,之前一直不怎么待见她。他突然对她来了个赞扬,万佳云心里倒是暖暖的,笑了下。 女孩子的笑容自然甜美,两个年轻男人爽朗一笑。 磊子说,“我们下午三点出发去医院,到时候一起?” 万佳云:“好,我在大厅等你们。” …… 下午,万佳云拎着一个水果篮和黄冬冬、磊子一起来到医院病房,结果床上空无一人。黄冬冬一头雾水地问隔壁床,隔壁床大妈刚做完额头缝针,整个人晕乎乎的,也说搞不清。 护士刚好过来查床,万佳云一问才知道,陈翼然中午吃完饭就自己出院了。 黄冬冬当即给陈翼然拨了个电话,那头响了很久后才有人接。万佳云和磊子站在一旁,听着黄冬冬对着电话一顿骂。 等骂完了,万佳云跟着这两人一起走出了医院。 春风拂面,万佳云手里拎着个果篮,一时不知道该拿它如何是好。等上了车,黄冬冬问车上两个人:“你们急着赶回去吗?” 万佳云不知道他这么问什么意思,和磊子一起摇摇头。 …… 在家补觉的陈翼然再次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整个人火冒三丈。他上身裹着层层纱布,下面套着一条睡裤,就这么开了门。 结果门一开,他看见的不是黄冬冬,而是双手拎着果篮的万佳云。 陈翼然眉头深锁,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谁他妈请你们来我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太紧,来不及,今天会再补上一段。 41 陈翼然的住处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套间, 一间房他住,另一间房空着, 布置简单,杂物少,总体还算干净。 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家。 冷眼看着两男一女进来,陈翼然在他们身后关上门。 黄冬冬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几个领导还想要明天去看你。” 本来是要今天上午去看他, 但案子棘手, 上午紧急开了部署会,只好把去医院看望陈翼然的时间推到明天。谁想他自己出了院。 身上伤口多少还有些疼, 陈翼然没心情招待他们, 吊儿郎当地坐到沙发边,等着这几个闲人走。 黄冬冬和磊子两个人不认生地去厨房烧水、开冰箱。万佳云把果篮放到茶几上,忍不住看了眼他打着赤膊、裹缠着纱布的上身。 “还好吧?”万佳云说。 陈翼然“嗯”了一声。 “你这边怎么弄的,都没看到你受伤。”万佳云看着他的肩。 “在水里被个废铁片划了,没什么事。” 停了停,陈翼然问她,“你有事没有?” 万佳云摇头, 看着他伤口位置, “你缝了几针?医生说要恢复多久?” 陈翼然含糊带过:“没什么, 几天吧。” 目光静悄悄移动,万佳云这一次终于看清了他手臂上的那处长疤。除了那一处,陈翼然胸前还有一处, 被纱布稍稍挡住一些。 他是被黑社会砍过吗?万佳云心中既震惊又好奇。 陈翼然发现她在看自己,倒也没有在意,问她喝不喝水,要喝水自己去倒。 “卧槽,你小子就这么待客,还有叫客人自己去倒水的。”从厨房走出来的黄冬冬提着水壶出来。 这天下午,三个人关心了陈翼然几句便没再打扰他休息,在领导打来的催促电话里,匆匆回警队帮忙去了。 回去的路上,黄冬冬和磊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昨夜审犯人的情况,中途聊到陈翼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万佳云这才插话问道:“陈翼然他是从哪调来的?” 黄冬冬说,“他啊,之前在陕西。” “陕西?这么远,怎么调回来的?”万佳云只觉得这个地方听起来十分遥远。 坐在副驾上的磊子说:“你以后多认识他就知道了,这小子身上的传奇故事太多了,没人说得清。” 万佳云问:“什么传奇故事?” 黄冬冬似乎不愿详谈,开玩笑地一带而过:“你下回自己问他呗……” 万佳云听着话音,便没有再问下去。 陈翼然过了两天就来正常上班了,加入审讯队伍。主要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据他交代,去年底开始,他买来这条货船进行改装,前后共投入20万元进行装修,雇佣驾驶员每周在长江上开船一到两次,邀请固定的人员参赌。 万佳云后来才知道,主要犯罪嫌疑人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他们抓到的这个,还有一个跳江逃走了,那个她和陈翼然还接触过,就是第一次上船时在牌桌上跟陈翼然搭话的男人。 这个案子虽然案件新颖,中间也波折,但判定上没有大难度,主要涉及的涉嫌赌博罪和治安处罚,还没归案的已经继续派人去抓了,总体告一段落。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赶在周末,快要拆伙的专案组约好今晚一起吃饭唱歌。 第一次在大任务中受到领导肯定,在队友们的撺掇下,万家云在席间还少有的喝了点酒。席间还有人给她的搭档陈翼然打去电话,说他今晚缺席,下次一定要补上。 陈翼然今晚没来。一开始他们说他迟点到,后来又说是唱歌的时候到,可一直等到饭吃完、第二趴的歌也快唱完,他也没有出现。 而这一头,其实陈翼然也在喝酒。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酒吧,装修粗糙,不上档次。 不远处,一个染黄发,穿薄衫和短裙的女孩进来后,酒保过来跟陈翼然打了个招呼。 陈翼然走到女孩身旁,女孩正笑着打电话,指甲上的钻在灯光下闪亮亮的。 她提起头,看着身旁有些帅的陌生男人对自己说:“你好。” 女孩不明所以地挂了电话。 陈翼然对她笑了下,“我是罗五的朋友,能不能聊几句?” 女孩暗含期待的面容转瞬变成惊讶,下一秒,眉心皱成了“川”字。 …… 酒吧的后门在一条深巷中,旁边就是个垃圾收购点。 踩着高跟鞋的女孩跟着陈翼然走出来,闻到空气里的臭味,捂住鼻子,“罗五让你来找我的?” 陈翼然眯了眯眼,“你知不知道罗五人在哪?” “不是他让你来找你的?”女孩子看看他,又看向旁边,“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他都两个多月没跟我联系了,要分手就分呗,何必搞这些噱头。” 陈翼然目光沉沉地审视着她,感觉她不是在说谎。 陈翼然说:“他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说完有些耐不住心口的烦躁,他点起一支烟。 “干嘛?你不会是要债的吧。”女孩看看他,“你是他什么朋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陈翼然没什么耐心地看了她一眼,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 女孩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在昏暗街灯下,看到上面清晰的字样。 警官证。 陈翼然抽着烟,狠而痞地说:“记不记得他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真记不清了我抓你回去慢慢问。” 女孩子懵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了一丝惧色。 “就是两个月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是想要跟我分手。” 陈翼然:“用的他自己的号码?” 女孩点头。 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信息,陈翼然从女孩手中抽回证件,打算走了。 还没跨出步子,女孩叫住他,声音颤颤:“警官,罗五是不是犯事了?” 陈翼然言简意赅地说:“没有。” 女孩红着眼眶说:“我以为他是故意要分手才玩失踪的,他要是真犯事了你告诉我一声,我要去看他。” 心中沉沉,陈翼然没再回应她什么,快步走了。 穿出小巷,夜晚的街头灯光凌乱,笛声四起,让人看不见天上的月亮。陈翼然觉得自己心口空空的,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就这么闲走了一段,陈翼然还没想好去哪里,不远处的站台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了眼帘。 春夜,女孩穿着清爽的衬衫长裤,肩上挎着一只休闲的牛皮包。她妆容干净,发梢微卷,自然地垂在两肩。这么往街边一站,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乍一看,陈翼然才感觉到她长高了不少。可不是,长到现在才20岁。 陈翼然心中一笑,觉得以前真是万分荒唐。再想起今晚的聚会,不知道万佳云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站在路边等车的万佳云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影,同样懵懵的。 “你怎么在这?”万佳云问他。 陈翼然说:“我还没问你。” 万佳云:“我们晚上就在这边唱歌的。”他不来集体活动,却在附近出现,还有理了。 陈翼然“哦”了一声,他根本没留意。 “他们没送你回去?” 万佳云说:“一个个喝得烂醉,没让我送就不错了。”他们确实要送她,万佳云极力挣脱才没被那群醉鬼送。后来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所有醉鬼都塞进了车里。 “怎么不打车走?”陈翼然看她一个人在这边等公交。 万佳云说:“现在还不是太晚,正好吃了一晚上,逛一逛,消消食。” 陈翼然说:“想逛就该步行,坐公交怎么逛。” 万佳云被他说的回不上话,问,“你在这干什么的?” “见了一个朋友。”陈翼然默了下,“你现在住哪?” “警察宿舍。” “离这边也不远,”陈翼然看了眼表,“要不走一走?” 万佳云不由得看看他,看了两秒,在陈翼然又要开口前,她当机立断地说:“好啊。” …… 陈翼然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座城市的夜晚散过步了,更别说是跟女孩子。这种久违的感觉似乎还不错,让人觉得放松。 万佳云跟在他身旁,和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万佳云说:“你伤都好了吧,拆线了吗?” “昨天拆了。” “那就好,”万佳云说:“那天老刘听政委说,要给你记个三等功。” 陈翼然反应淡淡,“是吗。” 柏油马路被路灯照得黄黄的,透着春日夜晚的温馨。 万佳云瞥了眼陈翼然,看到他下巴坚毅的线条,踌躇了下,“这次谢谢你。” 陈翼然说:“怎么说这个。” 万佳云说:“你不记得了,你在船上给我找了件救生衣。” 陈翼然淡淡道:“应该的。” 一路走到灯光稀少的老小区附近,陈翼然看看四周:“我们这个宿舍楼太破。” 万佳云不以为然:“局里能让我们免费住不错了。” 陈翼然看看她,“你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边?” 他对以前的事大多都淡忘了,倒是对她那个妈妈倒是印象深刻。 万佳云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到她妈,“她一开始肯定是不太同意,但也没办法,我就考的这。不过她帮我在市局旁边买了个房子,要明年才拿房。” 陈翼然跟着万佳云一路晃到小区门口。 万佳云停下:“我回去了。”陈翼然点头。 万佳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楼栋走去。快要进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了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 夜色淡,月色更淡。 男人手插着兜,略闲地站在原地,没有走,也没有看她。很快,陈翼然有所感地转过了脸。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万佳云立马扭头,快步跑上了楼。 42 这周, 警队有人结婚。 万佳云受邀, 一早就去做伴娘。 男方女方是公交分局的两名民警, 从校园走到警队,一路相爱。他们跟万佳云同一批入警, 关系还不错, 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是校友, 只是在校时不认识。 迎亲、抢红包、拜父母……闹腾了一上午后,到了下午,万佳云又陪着新娘拍照片和视频,全程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平时穿警服的好朋友换上一袭隆重的白纱,和老公全程亲密有爱的样子, 万佳云一直觉得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的婚姻“唰”地被拉到了眼前,似乎不再那么遥远,心中还泛起了一丝女孩都会有的对恋爱生活的憧憬。 “云云, 你别忙了, 坐下来歇会儿。”伴郎团之一的王辉坐在餐桌边喝着新人的银耳汤, 招呼万佳云过来坐。 刚在楼下拍完视频, 万佳云上来后帮新娘整理着物品。 “是呀, 佳云你歇会儿, 喝点汤。”新娘拉着万佳云在桌边坐下。 万佳云去厨房洗了个手, 坐下后端起了小碗。 伴娘团穿得是同一系列的紫色纱裙, 万佳云身上这一件是抹胸款,露着光滑白皙的肩膀。 新娘说:“佳云,等会儿让化妆师帮你补个妆吧。” 坐在一旁的王辉插话:“她化不化妆都挺好看。” 作为伴郎团成员, 王辉今天几乎全程粘着万佳云,一点也不遮掩。 新娘冲王辉抬下巴,“那你还不加油。” 王辉大喇喇地说:“你们光会嘴上喊,也不给别人帮帮忙。”说完也不害臊地去看身旁的小姑娘。 换作以前万佳云就要脸红了,如今却只是端着汤碗,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 反搞得王辉有些下不来台。 新娘“噗呲”一笑,对王辉说:“我看你啊,两个字,没戏。” 忙活了一阵后,大部队早早杀到了酒店,5点多一点的时候一对新人就站到了门口开始迎宾。 伴郎伴娘团伴在左右,一开始没什么客人,一群年轻人就玩玩闹闹,等到陆续开始上课,大家便正经地各司其职起来。 万佳云负责收红包,为此她特意帮新娘拎着一只红色手提包。 男女双方的职业缘故,宾客绝大多数都是公安系统的,有的人万佳云看着面熟,有的人看着挺面生。万佳云全程有些心不在焉,连着两个局里的领导要给红包她都没有迎上去。 就在万佳云盯着门口的档口,金色的玻璃旋转门悠悠然转了半圈,两个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赌船案告一段落后,万佳云一个多星期没见过陈翼然了,还是下午来酒店后才在宾客单上看到他的名字。陈翼然穿得休闲随意,跟新人笑着说了句恭喜话就掏出了红包,看到旁边人把红包给了新娘旁边这一位,目光才移到万佳云身上。 陈翼然跟着别人一起把红包给她,看到她塞得满满的小提包,说道,“你可以携款逃跑了。” 不咸不淡来这么一句,算是跟她打了招呼。 万佳云接过他的大红包,淡淡瞄他一眼,“才这么一点就要逃跑,你眼界也太窄了吧。” 陈翼然看看她,说了句“嘴凶”,便跟着同事进去入座了。 尽管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冷漠,陈翼然却也没有要跟她再多说几句话的意思。 万佳云看着他进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心里慌乱乱的。万佳云后知后觉地发现,从下午在宾客名单上看到他名字起,她一晚都在等他到来。她原本是想问一下他伤恢复得如何了,结果没想到说话说得这么匆忙。 …… 一对新人真心相爱,从学生步入社会,婚礼现场从布局到细节满满是温馨。婚礼开场,到了互换戒指的环节,万佳云在音乐中捧着戒指上了台。 坐在下面的都是同一个系统的,大伙注意到年轻漂亮的小伴娘,忍不住会打听几句。一听也是局里的,都觉得挺不错,在心里留下了个印象。 “小丫头很优秀的,考进来第一名。” “哎呦,不错不错,看起来就灵巧。” “你知道她爸爸是谁吗?” “有点来头啊。” 席上,两个中层干部凑近着叽里咕噜了几句,再抬头看台上的女孩,眼神中不禁多了更深层的意味。 陈翼然放松地坐在一旁,一边听着桌上的闲话,一边看着舞台。 灯光下,万佳云把戒指交给一对新人,大方地笑了笑便从一侧快步下台,纱纱的小裙摆伴着步伐轻盈飘荡。 万佳云这副打扮很漂亮,又或者说,她本身就长得漂亮,稍稍加一点女性化的打扮整个人就很亮眼。这份亮眼又不同于在赌船上的艳俗,是真正的青春靓丽,令异性心旌摇曳。 桌上有人敬酒,陈翼然从舞台上收回了目光,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很快,桌上人的话题又到了他身上,夸他青年才俊又低调,年轻有为能吃苦,丝毫不输他爸爸当年,马屁就差直接拍他脸上了。 陈翼然心里不屑,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面子上的酒照样喝。 吃到中途陈翼然接到一个工作上的电话,他边接边走出宴客厅,坐到大厅里有些浮夸的沙发上。 万佳云整场也没怎么吃,一直给新娘忙前忙后,此时终于歇下来,出来透口气。 看到沙发上的人,她没有多想什么,走过去在另一端坐下,玩手机。 陈翼然注意到她,在电话里匆匆交代完,收了线。 “吃饱了?”他问。 万佳云实话实说:“忙起来也不觉得饿。” 陈翼然没说什么,一时无话。 万佳云问:“你伤好了?” “早就好了。” 万佳云“哦”了一声,“那就好。”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下来,空气里传来宾客们的欢笑声。 陈翼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闲闲地问,“你跟林培熟还是跟马骏熟?” 万佳云:“我们同一批考进来的,算是跟林培更熟一下。你呢?跟马骏怎么认识的。” 陈翼然看看她:“他哥是我同事。” 万佳云又是一声“哦”,“他好像是湖北人。” 陈翼然点头,“好像是吧。” 婚礼是天使主题,使用了很多白玫瑰。门厅里有一道非常漂亮的白玫瑰拱门,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氛围灯。 万佳云看着那道有些梦幻纯洁的玫瑰门,不知道怎么地,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们说你有个外地女朋友,她是哪儿人?” 陈翼然看着她的脸,没有回应。 空气就这么静了一秒,万佳云自觉地万分尴尬,只能忍着脸上热笑了下。然后,她听见陈翼然平静地开口:“陕西。” 一瞬间,七上八下的心像是结结实实落到了地上,万佳云看着面前这张不羁的脸,牵了牵唇角,“哦。” 这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一直持续到近9点。作为伴娘,万佳云陪着一对新人送客,一直留到了最后。眼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等她去更衣间换好衣服出来时,需要送的客人也都安排好了。 酒店偏僻,心细的新娘这才发现还没安排万佳云,当即问了两个人,问他们的车上还坐不坐得下。考虑到要喝酒,很多人没有开车,送客的车辆严重不足。 万佳云也不想麻烦谁特意跑一趟,“不要麻烦了,现在还不晚,我出去叫个车就行了。” “这怎么好意思,你都忙了一天了。”新郎新娘说。 万佳云笑了笑,“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下回请我吃顿饭补偿。” 新娘也笑:“你今天帮我这么大的忙,请你吃十顿都行。” 趁着又有人来协调送人的事,万佳云赶紧和她挥手告别,还没走出几步,新娘在身后又叫住她。 “佳云你等会儿!” 万佳云回头。 新娘指着身边的几个男人道:“你等会儿,跟陈翼然他们走,他们这边有车。” …… 忙婚礼的人忙到最后大多是昏了头的,尽管是真心想把每一位宾客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可大多都是有心无力。 就好比万佳云,如果打定主意自己走了,这时候估计已经在宿舍洗完澡了。而现在,她跟在几个男的旁边,等他们安排完这个领导,调度完那台车,依然不知道送自己走的车是哪一辆。 到了最后,只剩一辆帕萨科,几个喝多了的男的被塞进去后,陈翼然和万佳云却被挂了单。等车都走了,陈翼然看看身旁人,随即叫了辆滴滴,准备先把万佳云送回去。 这么一来万佳云觉得自己挺尴尬的,赖着半天没走,结果还是滴滴回家。回去的车上,陈翼然坐在前面,万佳云坐在后排,两人一路无话。 谁想车开到市中心等红灯的时候,万佳云正在后排看着窗外夜景,陈翼然忽然推开车门下了车。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可等她回过神,他已穿过马路,越过栏杆,直直冲向街对面,动作像猎豹一样矫健。 这一串动作太快,司机和万佳云一样傻了眼。 “陈翼然!” 万佳云推门下车,在快车道中央大喊了他一声。而那身影哪里还听得见。 什么都来不及想,万佳云匆匆扔给师傅20元纸币算作车费,拎着自己的小包包,在车流的缝隙中向他追去。 马路上光影斑驳,笛声四起。 万佳云觉得他疯了,自己也疯了。 43 万佳云快速穿过满溢鸣笛声的马路, 朝着陈翼然追去。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小猫跟的尖头单鞋,原本就有些挤脚的鞋仿佛要把她的脚趾挤爆了。等跑到漆黑瞎火的巷子里时,脚下一扭, 疼得万佳云差点冒汗。 巷子那头, 陈翼然跟一个人扭打在一起, 几个闷拳下去,男人被他扭着手跪压在地。 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匕首掉落在地,男人龇牙咧嘴地叫着疼。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万佳云估摸着他是遇着哪个逃犯了, 忍着脚下的痛, 她顺着墙慢慢走过去, 在黑暗中翻了会儿塞得鼓鼓的包包,找出一副手铐递给他。 陈翼然没有接,“不用。” 夜色下, 极限运动后的陈翼然一头的汗。他冷着一双眼,按着男人的头往地上压, “草你妈的,再跑。” 男人鬼叫着求饶,“哥, 我不知道是哪得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 陈翼然解开自己一颗衬衫扣, 抓着他的头发扭过他的头, 让男人看到自己的脸。 “认识不认识?” 男人被打得脑子嗡嗡的,终于在微光下看清陈翼然充斥着戾气的脸,“陈警官。” “认识就好办, ”陈翼然问,“刚刚跑什么?” 男人说:“我一看有人追,没多想就跑了。” “溜冰了?” “没。” “你他妈老实点!”陈翼然的语气又凶起来,连站在旁边的万佳云都被他唬了一下。 人们常说警匪一家,这话也许严重了,但警察身上确实需要带点匪气。有时候没有一点匪气,那些油嘴滑舌地地头混混三两下就能把你糊弄过去,你压根镇不住他们。 可陈翼然的办案风格还是令万佳云看得心惊肉跳,一般人都是动口不动手,他是既动口又动手,她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人打出什么毛病,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男人头被压在地上,怂怂地说:“没,真没,不信你带我去派出所验。” 陈翼然:“知道我找你,躲我?” “我哪敢,您找我不是一个电话的事,我立马屁颠屁颠就去了,犯得着这样吗?上回老孙说你找我,我立马打你电话了,不信你查记录。” “哪个电话?” “就137开头那个,你没接。”男人咳了两声,“陈哥,你手上劲能不能松一把,我这脖子都要给你折了。” 陈翼然松开手,满身灰的男人从地上坐起来,动了动胳膊。过了会儿,他瞄到万佳云手里的手铐,朝万佳云瞄了眼。 陈翼然蹲在旁边问:“罗五呢?” “哥哥,我真不知道,没跟我联系,那次之后就散了,谁也没他消息,哥们几个都急死了。” 陈翼然盯着他的脸审视良久。 沉默中,男人说,“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两个星期,我帮你找。” 陈翼然没说话。 男人说:“我要是说假话,你就随时铐我走。” 陈翼然静了两秒,“去哪找你?” “小六子的店。你知道的,他是我小舅子,我跑不了。” 陈翼然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滚吧。” 男人几乎是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是谁?”万佳云等人走了才问。 陈翼然没说什么,万佳云看他在低头看手,才注意到他的手心在刚刚的争斗中被匕首划到了,出了不少血。 “没事吧?”万佳云看他满手鲜血,吓了一跳。 “没事,小刀还挺快的,有纸没有?” 万佳云蹙了蹙眉,赶紧从包里翻出纸。 陈翼然胡乱擦了两下手,把餐巾纸按在手心里止血。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了,小伤,回去弄个创可贴,走吧。” 小巷子漆黑,地上是疙疙瘩瘩的石子路。万佳云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陈翼然才发现她的异样。 他停下,看她的脚,“扭脚了?” 万佳云此时也忍不住了,扶着墙停下来。 陈翼然问:“还能不能走?” 万佳云老实说:“不太能。” 疼得钻心,她扶着墙直接脱掉一只鞋,把脚伸出来放松。路灯下,女孩脚型细长,脚面光滑嫩白,五个脚趾都被挤压得泛了红。 陈翼然看了一眼,觉得自己似乎不该看,又去看马路外看去。 不停下来还好,一停下来,脚脖子还真的肿了起来。万佳云万般无奈地说:“完了,好像真的扭到了。” 试着把脚再往鞋里面塞,完全塞不进去了。 陈翼然盯着她看了看,隔了两秒说,“我背你吧。” “不用。” 万佳云把另外一只鞋也脱了。 小巷里隐隐有暗黄色的街灯,万佳云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下自己的脚脖子,捏了捏。 陈翼然已经站到她面前半低下身,不耐烦地说,“快点,把你送回去我还有事。” 万佳云想了一下,双手搭住他的肩,轻趴到他身上。好在她出来时已经换了裤子,陈翼然双手扶住她腿,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一下,很轻松地把她背了起来。 男人的后背宽阔结实,身上隐隐有汗味和烟味,万佳云不好意思靠上去,一路都僵硬着身体。 陈翼然说 :“我手上有血,弄你身上你不要介意。” 万佳云:“没事。” 陈翼然感觉到女孩子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发梢隔着一层衣料垂在自己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轻软,还痒乎乎的。 陈翼然把万佳云直接送去了医院。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灯光明亮。医生给万佳云掰着脱臼的脚踝,陈翼然简单包好了手,站在旁边看。 医生跟万佳云说,下手的那一下会有一点疼,叫她别紧张。 然而万佳云似乎一点也没有疼,更没有紧张,只在医生下手那一下轻轻地“啊”了一声。中年男医生连声夸她勇敢。 万佳云觉得自己不是勇敢,而是在此时刚好需要一点点疼,好让她清醒清醒,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天真不懂事,陷在幼稚的幻想里。 这晚她和陈翼然从医院出来,两个人都成了伤兵。 万佳云伤得不重,在她的坚持下,医生没给她打石膏,但接下来的半个月要做理疗和热敷。 第二天同事们知道万佳云脚扭了,都问她怎么弄的,是不是晚上喝多了。万佳云没提陈翼然追街头混混那一茬,只说自己是不小心。 最过意不去的是王辉,白天的时候他还说晚上要负责把她安全送到家,谁知晚上自己先喝大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被谁送回去的。听说万佳云每天要去医院做理疗,便自告奋勇地要下班接她去。 结果万佳云当然是回绝了。 回绝的理由是,有人负责每天陪她去了。陪她的是谁呢?正是之前追她追得一头热的那个海归男。 这天下午6点,那辆吸人眼球的特斯拉准时准点的停在了市局门口。万佳云跟一个女同事出来的时候,男人早已站在车边等待。 男人穿衬衣西裤,带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相貌堂堂。 女同事有些羡慕地发出了一声“咦”,看着脸红的万佳云说:“你谈恋爱了啊?” 万佳云摇头。 女同事理解了,“考察期?” 万佳云笑了下,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知道她脱臼了的,昨天她还在医院,他忽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嘘寒问暖,还很专业地跟医生交流了一番。到底是小女孩,万佳云当下还是有一点点小暖心,结果回去的路上放下心防地聊了聊,万家云发现他和小政哥哥还是认识的,总而言之,对这个人的综合感觉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完全不厌恶了,而是有了朋友一样的亲近感。 他说她一个人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朋友,这段时间会陪她去医院做理疗,希望就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万佳云上车后,男人从后座拿来一个纸袋给她。 万佳云一看,满满一包都是零食。 男人看看她,笑着说,“饿了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准备了一点小零食,你先吃一点,去完医院带你去吃个大餐。” 万佳云在大学的时候就听别的女孩说过,谈恋爱的时候男友每次见面都会带零食。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谈过恋爱,只知道那些女孩子口中说的甜蜜小事,她全都没有经历过。回想起那个人时,就记得他对她反反复复,其他都记不清了。 “谢谢。”万佳云笑了下,“我又不是小孩。” 男人开着车:“你怎么不是小孩了,你就是个小孩。” 男人看她不拆开,问,“怎么了,没有你喜欢吃的?” 万佳云:“不是,在单位吃过下午茶了。” 男人说:“真会享受,我看你从来不像别的女孩一样,成天喊着要减肥。” 这天晚上,男人陪着万佳云在医院做完理疗,又请她吃了饭。万佳云不想吃饭,耐不住他的盛情邀约,最后还是和他吃了晚餐。吃完饭回去的车上,男人在驾驶座上说着笑话不停逗她,万佳云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灯火,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陌生的、难以言说的寂寥。 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从眼前划过,流星一般璀璨。 万佳云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就像这灯一样,就这么被她错过了。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男人贴心地问:“在想什么呢?” 万佳云想,她在想着,这些年,那个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人。 可是现在,到了该彻底忘记的时候了。 44 办公室内, 烟雾弥漫。 陈翼然站在办公桌边, 穿着警服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抽着烟, 不看他。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烟草在空气中燃烧, 有很轻微的声响。 男人口气略无奈:“你还能不能有点组织纪律?” 陈翼然:“知道了。” 男人说:“你知道个屎知道……我跟你好说歹说说过多少次了, 既然把你调回来你就安心听组织安排, 你搞这么多事出来干什么。” 陈翼然不吭声。 男人有些烦躁地把烟头在烟缸中按灭,“你脑子的这根轴筋,不知道哪天才转得过来。什么都想忙,忙得过来吗?踏踏实实地把上面交代的事一件件办妥了, 你愁你将来没前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翼然说:“他是我的特情。” 男人眼睛一抬,厉声反问:“你什么特情?你办手续了吗?跟组织汇报过吗?上面早就对特情这一块再三强调,你怎么非要去触这个线?” 骂完又采取怀柔政策, 扔给他一支烟, 自己再点起一支。 男人:“既然把你调了回来,陕西那边的事你就别再管了。你们年轻人火气旺,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案子永远办不完,王八蛋也抓不完, 你好心不定能办出好事。” 这天下午, 陈翼然带着那支烟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 天已经快黑了。出走廊,下电梯,刚跨进轿门就看到里面站着一人。 万佳云很难得的穿着一身藏蓝色制服, 手里抱一叠子文件。她的长发梳成了一个矮马尾,清清爽爽地垂在脑后,只有额角有几丝碎发,衬得面孔干净灵动。 看见陈翼然,万佳云先是愣了下,随即很大方地微笑,“挺巧。” 陈翼然看看她,“干什么去?” 万佳云说:“有领导来视察,给他们去送个文件。” 陈翼然点点头。 电梯一路向下,光洁的电梯门上映出两道身影,没人再说话。 陈翼然从来没有刻意去打探过她的消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消息还是辗转传到了他耳中。 就好比有人说,她最近恋爱了。 陈翼然从来没想过会在警队再碰见这个女孩子。在他记忆深处,他这几年一直在刻意忘记她,忘记以前那场闹剧。 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不随着人的意志而转移,就好像现如今,他们又在同一栋大楼里共事了。 周五,队里有人请客小聚,陈翼然、黄冬冬、磊子,以及队里另外几个男警在餐馆定了一桌。 菜还没上,眼尖的黄冬冬就看见餐厅那头有熟悉面孔。大伙儿跟着一看,是两男两女坐在那头吃饭。 坐在外口的万佳云侧对着这边,远远看着,她聊得还挺开心,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 今天的万佳云明显是打扮过了,穿裙子,还化了妆。 大伙儿忍不住去瞄坐在她旁边的“男友”。之前他们就听说了,男的是局里某领导家的亲戚,这阵子天天开个特斯拉来局门口晃悠,今儿终于见到真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性相斥,黄冬冬看了半天,感觉这个男的外表太过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黄冬冬嘀咕:“太一般,我看还比不上王辉。” 不得不说,警队众人的颜值还是可以的。就好像他们这一桌,个个都是一身阳刚气。 坐在万佳云对面的是一对男女,看不出来是不是情侣,可陈翼然看了一眼后,又看了过去。 男人皮肤有点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头发剪得很短,但明显精心修剪过。陈翼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职业病,凡是见过的人脑子里都能留个印象,这人当年只打过两次照面,不想几年后他还是能一眼把这人认出来。 万佳云今天特别开心。 很久没见的小政哥哥出差路过请她吃饭,于是就组了这么一个局。和他一起来的还是他的女同事。身旁这位特斯拉也是他一起叫来的,说是老朋友很久不见,正好一块儿聚聚。 万家云一开始觉得不方便,她和这位特斯拉已经开门见山地表明过态度了,意思就是他们真的不合适。但是这人嘴上说着表示理解,行动上还是以普通朋友身份对她示好,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万佳云不知道小政哥怎么把他也叫来吃饭。 至于小政哥今天带来的这个漂亮的女同事,万佳云一开始以为是他女友,后来在言谈中发现,似乎是女孩对他单方面有意思。 这顿饭最有趣的地方是,特斯拉在席间倒是和这个漂亮女孩很谈得来的样子,万佳云默默看着,在两人刚好都去洗手间的时候,她和小政哥哥眨了下眼。 “干什么?” “难得见面,你约这么多人出来干什么,看吧,我怕你的准女友要被人撬走了。” 男人温和地笑了下:“你现在还真是调皮,她是我同事。” 万佳云说,“我觉得她特别有气质。” 男人微笑,“有吗?” 万佳云说:“拜托,你也该谈一个女朋友了,你妈前几天还给打电话,让我好好做你的思想工作。” 男人笑得略无奈。 去洗手间的一男一女相谈盛欢地回来,万佳云也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旁边男厕冒出了一个人影。 万佳云一扭头,“咦,你怎么在这?” 甩着手上水珠的黄冬冬说:“我怎么不能在这,这饭店被你包了?” 万佳云没好气地看看他,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知道这个人天生是个刀子嘴。 黄冬冬看她不反击,又说,“男朋友不错吗,哪个单位的。” 万佳云:“什么男朋友。” 黄冬冬晚上喝了一点酒,跟她逗趣起来,“呦,不就坐一起吃饭的,还不承认啊,看来是真的不把我们当兄弟。” 万佳云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骗你有奖金吗?” 黄冬冬说:“真不是?” 万佳云还没说开口,只见厕所里又晃出来几个刚方便完的人,大嘴巴的黄冬冬嚷着说:“哎,这案子被我破了啊,万佳云说那男的不是她对象。” 万佳云哪里晓得一个厕所里塞了这么多男同事,瞬间红了脸。厚脸皮的男同事们没正经地继续逗她:“可不要骗我们哦,骗我我等会儿就要去敬酒了。” 万佳云没有再跟这帮子醉鬼开玩笑,赶紧回了座位。举目一看,不远处果然满满一桌便衣警察,她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陈翼然也在,正低头玩着手机。 席上三个人跟她一起看过去,问她怎么了。 万佳云看着那个一直没抬头的熟悉身影,淡淡说,“没什么,我同事刚好在那边聚餐。” 谁想没一会儿,正聊得好好的,真有人一本正经地端着杯子来敬酒了。 万佳云气急败坏地朝那桌望去,一桌人也在暗笑着看她。 被派来的磊子说:“真是巧了,正好看到万佳云在这吃饭,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特斯拉和吕政端起红酒杯,礼貌地站起来,三个男人寒暄了几句。 等磊子走了,两个男人回头朝那桌看。 吕政说:“看来你跟你同事们处得都不错。” 万佳云说:“他们平时就爱玩爱闹。” 结果还没清静两分钟,两个男人警觉地发现,那头居然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了。 “还来?”连女同事都觉得有趣了,对万佳云说,“你这帮同事真好玩。” 万佳云回头。 这一次,端着杯子过来的是陈翼然。 人走近,两个男人再次放下筷子站起来。 时隔几年,大家都有变化,但吕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 万佳云慢一拍地跟着一起站起来,不知道陈翼然过来敬酒是什么意思。 陈翼然看着面前这个不陌生的面孔,什么也没说,拿着酒杯和他敬了一下。吕政面无表情地也和他回敬了下,喝了口酒。 敬完他,陈翼然又敬了一下特斯拉,低头瞧着万佳云问,“我们等会儿去唱歌,你跟你朋友要不要一起?” 万佳云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一下子有些答不上来。 陈翼然又跟另外三个人说:“没事的话一块玩玩吧,我们都是万佳云同事,大家难得聚一次。” 特斯拉和女同事显得有点感兴趣。特斯拉问,“你们去哪边唱歌?” 陈翼然:“就在旁边,近的很,走过去5分钟。” 特斯拉看看吕政的女同事,又看看吕政,“你们晚上还有安排吗?我本来想带你们去酒吧坐坐的,听你们的意见。” 万佳云不知道陈翼然这个邀约是什么意思,心里却莫名有点窝火,冷淡地对几个人建议:“不要了吧,他们人多,一个包厢都坐不下。” 陈翼然说:“坐得下,定的是豪包。” 女同事对万佳云说:“你的同事们真的都好热情啊。” 陈翼然笑了下,吊儿郎当地说,“人民警察都这样,以后咱们熟悉了你就知道了。大家一起去热闹一下?” 万佳云不再说话。 一旁的特斯拉说:“这样的话,我看我们要不……” 吕政看了眼万佳云,对陈翼然说:“ok,你们先去,我们待会儿就到。” 45 警队的一帮人吃完便先离去, 临走时仍不忘来和万佳云他们打招呼。 等万佳云他们吃完走出店外才发现, 外面已经飘起了点点小雨。特斯拉和漂亮的女同事自然而然走在前面说话, 万佳云跟吕政落后一拍,问他干什么要答应去唱歌。 吕政把手遮在她头上,“你不想去?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万佳云拨开他的手,“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吕政笑了下, 舒了口气,“你怎么又跟他在一个工作单位?” 万佳云看着小雨下闪烁的霓虹灯, 也舒了口气, “就凑巧了呗。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谁还在意。” 又看看吕政,“你不会是还记恨他吧?” 吕政撇撇嘴, “没那么喜欢喽。” 万佳云笑,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讨厌谁。” “那也分人, ”吕政说,“我们认识那么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你气哭。” 轻飘飘的雨点落在女孩有些黯然的面孔上, 她忽地就沉默了。 其实, 直到现在, 还没有第二个人把她气哭过。 这样想来, 那个人还真的是很讨厌。 ktv在一栋综合体的6楼,万佳云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催促电话。等他们真正到达的时候,包厢里面已经很嗨了。 都是年轻小伙子,有对象的几个把对象也叫来了, 整个包厢塞得满满的。 万佳云带着吕政在角落坐下,特斯拉和女同事被大伙儿热情地拉去点歌。他们来的时候陈翼然不在,过了会儿他才推门进来,身边跟了一个笑嘻嘻的披着长卷发的女孩。 这女孩万佳云认识,是局里后勤部门的。 女孩首先看到的就是万佳云,很惊喜地说,“嗨,云云你也在啊。” 万佳云笑着回:“对啊,我跟我朋友在附近吃饭,刚好碰见他们一帮人。” “我是刚刚在楼下逛街看到他们,就被硬拉来了。”女孩说着就斜睥了陈翼然一眼,“你们这帮人也太无聊了。” 陈翼然没说什么,招呼着女孩在沙发上坐下。 万佳云没有去看他们,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沾花惹草的本事是一分不减,总有很多女孩往他身上贴。 服务员送来啤酒,一瓶瓶打开。玻璃茶几上很快就堆满酒瓶。 黄冬冬几个张罗着给大家倒上酒,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吕政看着有人给万佳云的杯子里也倒了酒,等人走了,他想把她的酒倒进自己杯子里。 万佳云叫住他,“我想喝一点。” 吕政看看她,给她在杯子里留了一点底。 谁想万佳云端起杯子,居然一口头就喝完了。 一个长腿小伙子坐在前面的茶几上,把一首好好的情歌唱得跟杀猪似的。青春飞扬的年纪,万佳云忍不住跟着大伙儿一起笑,笑完又自己给自己倒上一点啤酒。 坐在周围的几个看着立马来了劲,过来跟她敬酒。万佳云虽说没有每个都干杯,两三个人敬完却也爽朗地喝了不少。 酒量不大,酒品佳。 吕政皱眉看她:“我怎么不知道你能喝酒?” “你不知道的多了。” 万佳云朝他敬酒:“这么多年,我们俩都没有好好喝过一杯。” 吕政笑着端起酒杯,“那我干杯,你意思一下。” 正要送到唇边,万佳云的手掌遮住他的杯口,“我祝福的话还没说。” 停了停,万佳云认真地说:“小政哥,你也该认认真真地找个女朋友了,干妈前几天还打电话让我催你,叫你不要挑三拣四。” 吕政想了想,道:“我觉得女朋友不用找,是可以等来的。” 万佳云笑了下,摇摇头。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却好像已经说了很多,各自喝了杯中酒 就这么坐了会儿,队里的人又来闹了一圈酒,万佳云喝了不少。过了会儿,吕政手机响,他出去接电话,独坐角落的万佳云一时便落了单,像是喝上瘾,自己灌了自己两杯。 震耳的音乐声中,喝得微醺的万佳云放眼望去,大伙儿好似各个都成双成对。 那一头,待人冷漠的陈翼然和那个女孩倒是相谈盛欢。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女孩子还假装生气地拍了下他的肩。他倒也没什么反应,笑容淡淡的。 万佳云为这一刻的自己感到好笑,不知道此时牵动着她情绪的到底是什么,趁着这股情绪还能控制,她拿起自己的小包便往外去,引得周围几个男同事都朝她看过来。 黄冬冬正在跟陈翼然敬酒,条件反射地跟着大伙儿一块儿朝门口看了看,又继续跟陈翼然喝。一杯喝完,他正准备再来一杯,陈翼然却放下酒杯起身往外走。 “你干嘛去?”黄冬冬问。 “抽个烟。” 万佳云没有在ktv停留,而是直接下了电梯。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感觉浓浓的酒精在血液中发酵,在她心中溢开从未体会过的酸楚。这股酸楚漫上喉咙,弄得她尤其想吐。 电梯到达一楼,万佳云快步往角落走去。站定在垃圾桶旁边后,胃里翻江倒海,她本能地扶住墙,一晚上吃的喝的都吐了出来。 有人过来,沉默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万佳云吐吐停停,第一次喝酒喝到吐,她终于知道了这种醉酒的滋味有多难受。 她两只手都撑着墙,身边人离开了会儿,又给她递来矿泉水。万佳云漱了一下口,转过头,在微微湿润的目光下看见了陈翼然。 陈翼然面无表情,问:“好点了没有?” 万佳云目光微动,把他这张脸扫了一圈,没有搭腔,想要离开。不动还好,一动才发现自己天旋地转,连步子都走不稳了。 万佳云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身旁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万佳云推开他,力持镇定。 陈翼然托住她,“你喝多了,走吧,先送你回去。” 他三两下动作,把她快要脱落的小包取下来,直接给她挂在脖子上。 “不用。” 万佳云想要甩开他,陈翼然却把她托得更紧,带着她往外走,不客气地说:“乖一点,不然我就把你抱出去。” 万佳云推他推不开,顿时也有了火气,“你松手,不松手我就叫人了。” 陈翼然反而笑,不咸不淡地说,“叫谁?叫警察?我就是。要不你叫一句试试看,叫了我就堵你的嘴。” 万佳云已经酒精上头,下一秒就使上了吃奶的劲来挣脱,大喊:“你松手!” 周围有人看过来。 陈翼然单手控着万佳云,抄着她的小腿弯就把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他边朝外走边对围观的喊:“发酒疯了,都让让!” 就这样,陈翼然在路边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把万佳云塞了进去。 上了出租车后,万佳云抵抗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酒劲像是彻底出来了,开始一个人哭。陈翼然全程不搭腔,在她哭得嘤嘤嘤的时候他打开她的小包,找到餐巾纸给她。万佳云一个人默默哭,一个人默默擦眼泪,直到后半程才看着车窗静下来。 过了许多,陈翼然侧过头看看她,车窗上倒映着她安静的面容。她头发凌乱,身上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只有脸还是漂亮的。像以前一样,一种傻傻的漂亮。 心间像是轻柔地漾开了什么,陈翼然看看她,弯手摸了下她的头。酒精令万佳云的感官变得有些麻木,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陈翼然说:“你妈妈知道你在外面这么喝酒吗?” 万佳云什么也没说。 这一晚,万佳云是被陈翼然半搀半扶地带回宿舍的。上楼的时候还碰到了局里的一个熟人,男孩子就住在万佳云楼下,看见陈翼然搀着她上来吓了一跳。 “师哥,她怎么了?要搭手吗?”小伙子傻傻地问。 “喝多了,我把她送回去就行了,”陈翼然往上走了一段,忽又在楼梯上停下,“哎,那个谁……” “啊?”小伙子停住,“怎么了?” “她住哪一间?” “……”小伙子愣了愣,“403。” 陈翼然就这么带着万佳云一路向上,最后累得直接把她背起来爬楼。到了403,他在她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把她扔到宿舍的小床上。 忙出一身汗的陈翼然把她安顿好后终于喘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这个干净整洁的小单身宿舍。 房子虽然小,收拾得倒是很干净。上下铺的小床,上面堆满她的名牌行李箱。 其实陈翼然有时说不上来这女孩的性格,说她精致也精致,说她粗糙也粗糙。 陈翼然不知道她这一晚到底是喝了多少喝成这副样子,在床对面坐了会儿,才发现她包里的手机在一直震。 掏出来一看,“小政哥哥”。 陈翼然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按了,每两秒再次震动,他给她直接关了机。 就在陈翼然垂眸弄手机的时候,一道静静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 手里拿着手机的陈翼然有所感觉地抬起眼皮,不期然地和一双眼睛对视。 空气安静。 头发堆在脸边,面颊泛红的万佳云瘫在床上,目光却清亮有神。 对视良久,女孩酒后的声音微微沙哑:“那场比赛为什么不比完?” 46 陈翼然坐在离床边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 眼底如同此时窗外的深夜,一片漆黑。 半醉半醒间, 万佳云问出这些年来一直存留在她心底的疑惑。 他们明明没有过深刻的爱恋,可万佳云每每看见他,心中的悸动都那样真切。一开始就是他招惹她的,这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流氓”。可无论如何在心中诋毁他,万佳云一点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她对他很有感觉。 此刻的血液是热的, 心是热的,脑子也是热的。万佳云看着他, 想和他说一些话。 陈翼然沉默两秒后, 眼中的那片漆黑终于慢慢化开, 淡淡问,“哪场比赛?” 他装傻。 万佳云停了停, “我从来没有跟学校说过那件事是你做的,那时候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来学校的,也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要打你。” 那场荒谬的闹剧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是当事人, 可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万佳云看着上铺的床板, 轻声问,“你真是个混蛋, 害我好长时间都没有自信, 都不敢谈恋爱。” 万佳云轻轻吸着气。说出来舒服了好多。 有那么一瞬间,陈翼然像是笑了一下。 他问:“后来在学校都没谈朋友?” 万佳云像是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答。 停了停, 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记恨我?” 陈翼然眼波温柔,嘴角有一丝笑:“你今年多大?” 酒后的万佳云脑子既清醒,又混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只知道顺着他的问题答。 “20啊。” “20了还不带脑子?” 万佳云转过脸看他,目光清澈。 陈翼然兀自点起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道:“拍电视剧呢,成天想着人恨你。就这么傻不拉叽的,还好意思自称学霸。” 万佳云眉心还是皱着,在薄薄的烟雾里,后知后觉地回味了他的话。 “我没自己号称过,都是他们叫我的。” 陈翼然看着她半醉半醒、痴痴傻傻的样子,心里顿时松软下来。以前只是觉得她年级小,长得也好看。经过这几年的摸爬滚打,陈翼然发现,其实这个女孩身上有很珍贵的地方,简单、纯良。 静了两秒,陈翼然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问:“喝水吗?” 一身酒气的万佳云早就渴得不行了,看着他点头。 陈翼然起身,在整洁的桌面上找到她的小水壶。他拿着水壶去水池边清洗了一遍,水烧熟的时候他的烟也抽完了,倒来一杯热水。 床上,刚刚还叽里咕噜一堆的女孩,此时闭着眼,呼吸平定,彻底睡着了。 “喂……”陈翼然试着叫了她一声。 万佳云非但没有回答,居然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陈翼然盯着她看了看,摇摇头,过去打开窗给房间通气。 最后,陈翼然重新在床边坐下,看着万佳云的睡颜。 …… 万佳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是几点,也上午下午都分不清。好不容易在桌上摸到手机,结果手机是关机状态。 她身上穿的是打底衫和牛仔裤,外套被人脱掉了,满身是烟酒的臭味。 镇定了片刻后,昨晚的记忆陆陆续续回来,想到昨晚是陈翼然送她回来的,想到昨晚那些失态的画面……万佳云再次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懊悔地想吐血。 她的酒品居然这么差? 手机开机后,万佳云迎来了一场电话轰炸。 吕政昨晚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后来她的同事告诉他,她已经被安全送到宿舍。万佳云后来才知道,他夜里还来宿舍找过她,跟看门的大爷确认过她确实回来了才离开。 万佳云很不好意思,在电话里一万个道歉,在机场赶飞机的吕政再三提醒她一个人在外工作的安全问题,在万佳云保证再也不喝酒后,答应不把这件事告诉她妈妈。 好好洗了个澡后,万佳云在中午饭店赶到了市局,想着还能吃上食堂。结果一去食堂就看到了昨晚的一帮人,大伙热闹地喊她坐一桌。 万佳云架不住同事们的这股子热情,端着餐盘走过去。 “佳云,你可不够意思啊,昨天玩到一半说走就走了,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经过昨晚的几番敬酒,男同事自认为和万佳云拉近了距离。 万佳云说:“你们唱那么嗨,当然不能扫你们的兴。”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酒量不大,喝酒倒是很爽气。”男同事对她竖起大拇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喝酒万佳云就犯恶心,昨天在楼下吐的画面又回来了。 “下次我们专门搞个酒局,怎么样?” 万佳云连忙摆手,“别,你们自己喝吧,我再也不喝酒了。” “再也?”男同事说,“你这个话也说得太满。还有,你那个男朋友不行啊,昨天你走了之后一直和人家女孩子有说有笑的,看得我们差点就揍他了,简直没有道德底线,不把我们人民警察放在眼里。” 万佳云:“不是我男朋友,拜托你们能不能不要再乱传。” “真不是?” 万佳云很慢很郑重地摇头,坚决地否定。 万佳云看了看桌上一圈人,发现陈翼然、黄冬冬他们几个都不在。本来还怕见到陈翼然尴尬,这会儿,几个人同时不见,又觉得有点奇怪。 万佳云说:“黄冬冬他们今天没和你们一起吃饭?” “他们出任务了,出差去了。” “临时调派?” 男同事喝着汤说:“就你们之前那个赌船的案子,主犯一直没逮到,今天忽然得到了线索,一早就派他们去了。出差出差,一年到头都不知道有几天是呆在家里的。” 抓捕工作向来涉及保密问题,万佳云跟他们也不是一个部门,便没再多问什么。 接下里的两天万佳云又回到了工作轨道,每天单位和宿舍间两点一线。每天中午在食堂和同事吃饭的时候,万佳云都会适当留意一下陈翼然他们有没有回来,结果他们去了一个多星期都不见人影。 这晚,万佳云正要下班,被支队长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找我有事吗,管大?”穿着一声警服的万佳云敲了敞开的门,走进来。 管大正在翻看着两个卷宗,让她坐。 “有个任务给你,明天上午跟齐达去广西跑一趟,有没有问题?” 事发突然,万佳云问:“什么案子?” 管大:“之前那个赌船案子,咱们不是办得挺漂亮,省厅也表扬了。今天我们这边人过去抓人了。现在涉及到那边一个搞赌博机的村子,上面一起交办下来,就我们来做吧。” “你是女同志,一般不安排出差,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我看你也上进,有干劲,想多给你点机会闯一闯,做得好了对你自己,对我们队伍都是好事情。当然,你要是有困难可以说。” 万佳云赶紧说:“没困难,我马上就去定票。” 第二天一早,天空晴朗,万佳云和齐达两个人背着包就坐上了高铁。直到火车启动,万佳云都还有些懵懵的。 从实习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差,异地办案,既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仿佛是要去办什么大事。 齐达一上车既把靠窗的座位让给她,又帮她把行李箱搬上架子,一路上对她算是照顾有加。 “管大怎么跟你说的?”齐达半路上问她。 “什么怎么跟我说?” “就是让你跑这趟。” “哦,他说想让我多锻炼锻炼。”万佳云说。 齐达说:“到了外地跟在咱们自己地盘不一样,不一定有那么舒服,有时候还要看人家冷脸,你要有点心理准备。忙起来我也不一样能照顾到你。” 万佳云:“我知道,你忙你的,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齐达笑了笑,“谈不上添麻烦,大家都是同事,你年级小,以后有经验就知道了。” 万佳云望着窗外,心想着这是第一次出差办案,哪怕不能立功,至少不能添麻烦。 “齐哥,你是不是经常出差?” 齐达:“还好吧,去年差不多三分之一时间在外面。我们队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手紧张。” “三分之一,你太太不说你?”万佳云跟他闲聊。 这个平时老实巴交的男人笑了起来,“都习惯了,所以下回老管再跟你说,你不要被他忽悠。以后弄习惯了,回回第一个想到你你就头疼了。” 万佳云说:“他说想让我创巾帼文明岗。” 齐达“呵”地一声笑,“我们队就你一个女的,怎么创?你就听他忽悠吧。” 火车在轨道上飞驰着,窗外风景呼啦啦闪过。 这一头,已经在小区里蹲点蹲了两天的陈翼然和黄冬冬接到消息,嫌疑人今天还是不回家。 嫌疑人临时定了张机票,晚上要飞上海。 黄冬冬皱眉:“他去上海干什么?” 陈翼然看着手机上收到的短信:“带女的听演唱会。” “草……”黄冬冬骂道:“老子都没办法陪女朋友,这狗日子的是会玩。” 陈翼然说:“走吧,今天有台风,飞机也不知道飞不飞得起来,先回去汇报。” 车子奔驰在路上,黄冬冬说:“正好,今天局里又派人过来了,弄了一桌,晚上陪他们一起吃饭?” 陈翼然冷声问:“派了谁?” 黄冬冬说:“搞不清。” 47 列车奔驰向前, 到达山西省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下了火车万佳云又跟着齐达转了小巴,到附近的县市时已经是夜间11点多。 背靠大山, 这里的长途客运站有些破败,夜间旅客希拉。出站后, 当地没人来接应,万佳云背着包和齐达在夜色下一起往外走, 路上偶尔有两个当地的黑车司机冲他们吆喝拉客。 浓重的夜色让这个陌生的乡镇多了分神秘的感觉, 万佳云跟在人高腿长的齐达身后, 加快步伐。 住的地方是一间很普通的宾馆, 万佳云和齐达一人一间。几乎没有耽搁,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租了一辆车去镇上熟悉环境。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他们摸底了赌博村的大概方位, 跟当地公安接了个头。 目标村庄就在山脚下,里面几乎全村人都做赌博机, 全国的赌博机几乎都从这里制作发货。观察下来, 村里家家户户的警惕性很高, 村头上每天有两个老人搭个小板凳打扑克,只要一有外人进村就会询问一番, 万佳云昨天去打探的时候就被问是哪里人、来这干什么、找谁。 怕打草惊蛇,万佳云最终只装作路过,没有进村。 当地的警方虽说被要求配合他们,但齐达和万佳云一来不是什么领导,二来跟这边人没有私交,几天下来, 人家都是嘴上礼貌地应付,实际行动上并不买他们的账。 异地办案,困难重重。 这晚上风尘仆仆地回到旅馆,万佳云和齐达在房间讨论了会儿,最终还是一筹莫展。齐达说:“这样吧,还是等他们后天下午回来再说,他们跟这里有熟人,看看能不能找个当地的带我们进去。咱们倆也不能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更不要好心办坏事。” 这里的“他们”就是局里之前派来的三个人,住得也是这家旅馆。万佳云那晚刚到,他们就去了上海抓人。 抓捕这事讲究的是时机,万佳云听说他们当天去的时候就准备出手,结果没找到合适机会,后来嫌疑人去听演唱会,听完演唱会又不知道从哪找了辆车,直接带着女朋友去了苏州。一来二去,几个人被他耍得团团转。等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居然又碰上台风,硬生生耽搁了一天时间。 万佳云这两天听着他们的抓捕动态,心里觉得特别搞笑。 商量好明天的计划后,齐达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回房间休息吧,我要跟老婆孩子视频了。” 万佳云笑着站起来:“齐哥你真顾家。” 齐达说:“你也快去洗洗澡,早点休息,这两天跟在在外面跑得灰头土脸的。” 小旅馆内设施简陋,万佳云回去后好好洗了个澡,吹完头发出来,306的微信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毕业后,路为心和晶晶她们都考进了自己家乡的警局,路为心现在在基层派出所做户籍警,晶晶去了出入境。都是刚工作不久,几个女孩时不时会在群里吐吐槽。 正在外面巡逻的路为心在群里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警棍,问:“有没有人要来偶遇啊?” 大伙打出一串“哈哈哈”“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聊了几句后,大家得知万佳云此时正在异地办案,都问她刺不刺激。 万佳云:“还好吧,查不到什么,这边人警惕性太高了。” 路为心说:“当地的人呢,没有帮你们?” 万佳云躺在床上晾头发,打字过去:“都是做些表面功夫。” 晶晶帮着出主意:“没有咱们校友吗?找个师哥师姐什么的。” 万佳云说:“我们也是刚到,很多东西还没有头绪,明天再打探打探吧。” 路为心说:“万云云,你说你在哪来着?” 万佳云把地点又打了一遍。 路为心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佳云纳闷:“笑什么?” 晶晶也发来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路为心说:“你忘了,咱们在那边有人。” …… 云祥县是个很小的地方,靠山靠水,环境清幽,也像其他小县城一样尚未真正发展。街头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小店,不宽的道路上往来着各式车辆,空气里总有一抹洗不净的灰扑扑的色调。 天气凉了,万佳云套着一件深色大夹克衫,衣领竖着,只露出半张脸。她站在一家馄饨店门口,不时看看手机,伸头张望。 远远地,道路尽头,只见一辆警用摩托快速朝着这头驶来,不等万佳云看清就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了。 摩托车开过去后,车上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略疑惑地回头看看,又转了个弯轰隆隆地骑了回来。 “我的天呐,你怎么穿得跟个黑乌鸦似的,差点都找不找你!”穿着警服的男人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他从车上下来,对着万佳云露出一脸笑。 万佳云一看见顾星华也忍不住想笑,“我刚刚还想叫你来着,结果你呲溜一下就过去了,我都来不及开口。” “万云云,你怎么到哪到这么慢半拍,我真是服了你了。”顾星华左右看看,“走,上车,先带你吃中饭去!” 老同学见面分外热情,顾星华直接把万佳云拉到了自己派出所旁边的小饭馆。顾星华还开心地开了两瓶啤酒,问万佳云要不要来点。 万佳云爽朗地一点头,“给我少来点。” 顾星华立马对她刮目相看,边倒酒边说:“不得了啊现在,女中豪杰啊!” 万佳云很久没和顾星华联系了。她只知道顾星华在大四的时候谈了一个外校的女朋友,毕业的时候两个因为异地问题闹过分手,没想到这小子后来居然直接考了他女朋友家乡的警察。 顾星华的关系在市里,现在是被借调来基层派出所锻炼。 万佳云发现,顾星华这人到哪都能交到很多朋友,明明也只是个新入警的菜鸟,可她一提到这儿跟他们接头的某某某,他全都认识。 顾星华告诉万佳云,这个赌博村现在全国闻名,不知道有多少波外地民警来办过案了。当地警察时不时也会去查一查,只要一查,那帮人就会提前有所准备,基本抓不到什么。 万佳云发自内心有点佩服他,“你挺厉害的嘛。” 顾星华喝着小啤酒:“废话,咱们学校出来的,哪个混得差了。” 有了顾星华的牵头,万佳云和齐达的跟这边的接头工作立马顺利了起来。顾星华认识的一个办事民警下午就给他们找来了个引路人。 这人以前就是村上的,现在住到了镇上。他在村里还留有几间平房,都是租给别人的。前两天有一对小情侣在他的房子里打架,他一气之下就把人赶走了,房子正好空了。顾星华让万佳云和齐达正好就装作去看房子,跟着他进村摸地形。 怕两个人都露面会暴露太多,可能给后期办案带来不便,最终还是由万佳云一个人跟着他进了村。 进村的时候是傍晚,门口那俩大爷看见男人带着万佳云过来,照例询问了男人几句。 村子里面看起来很普通,主路铺的是水泥,分支的小路全是泥土路,住房多是平房,还有一些砖瓦小二楼。引路人带着她绕了一圈看了看,简单介绍了自己家房子的情况做样子。 沿途,村民看到万佳云这个异乡人都会朝她看两眼,有的还会问问男人她是谁。 当晚,回到宾馆后,万佳云画了一张村子的概况图。齐达说:“你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吗?” 万佳云想了想:“还好,基本都是老人留在村里,没看到什么年轻人。每家都大门紧锁,看不出来什么。” 齐达把打包回来的两盒菜饭打开,递给万佳云筷子。 万佳云接过筷子:“我觉得要是想知道到底哪家搞这个,可能还是要住进去。” 齐达大口夹菜划饭,“你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行,他们刑侦的几个晚上就到了,看看来不来得及碰个面,来得及我们就晚上商量下,要不就租你今天看的那个房子。” “晚上到?你不是说他们明天到?” 齐达看万佳云反应有点大,瞄了她一眼,“我催的,我们这边也不能干耗着,你不催他们肯定还要再拖一晚。” 万佳云有些麻木地嚼着青椒肉丝,“他们也挺辛苦,休息一晚也正常。” 齐达:“谁不辛苦,咱俩不辛苦?早办完早回去,大家都轻松。” 这一回,万佳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翼然。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那次醉酒有些丢脸,好在时间隔得有点久了,稍稍有了缓解。 齐达说他们可能晚上到,如果没超过11点,就通知她一起碰个头,请人家吃个宵夜。然而万佳云等到11点10分也不见通知,正准备主动给齐达打个电话问问,齐达的微信却来了。 万佳云直接回了个电话过去。 齐达说:“怕你睡着了没好意思叫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他们刚到。” 万佳云想了想,“那你等我两分钟,我换个衣服就下来。” “没问题。” 差不多一刻钟后,万佳云拿着房卡下了楼,所有人已经聚在旅店门外等她。 夜色浓郁,几个年轻男人站在花坛边抽烟吹牛。万佳云走出门外,看到那几个英挺又不羁的背影,心率忽然就变了。 率先看到她的齐达朝她扬了下手,身旁几个谈笑的男人跟着转过头。 万佳云心里麻了一瞬。 徐冬冬开玩笑地说道:“夜里出门还打扮,让我们等这么久。待会儿买单啊。” 站在他身旁的陈翼然抽着烟,盯着她笑了笑。 48 陈翼然身上套着件休闲的帽衫,脊背宽宽。 万佳云瞄了他一眼, 朝这几人走近了。 满天星斗, 这几个人马不停蹄地换着地方跑, 此时在这夜色下强打着精神, 都显得有些疲惫。万佳云走近后就闻到了他们身上那股子不好闻的味道, 是呛人的烟味混合长途跋涉的火车味。 这种味道很不好闻, 换作以前, 爱干净的万佳云肯定要嫌弃,可此时她心里只觉得他们是真辛苦,都是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她暗自有点佩服。 万佳云跟在这几个男人身后走,听着他们一路闲扯, 和齐达笑骂着这几天的经历。齐达到底比他们年长几岁, 和他一对比,这几个人言语间多了几分轻狂。 陈翼然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走着走着,走在了万佳云身旁。 夜风里, 万佳云抱着臂,维持原先的速度, 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街景、听前面人说话。 过了会儿,陈翼然问她, “你们过来几天了?” 万佳云:“4天。” “怎么派你来的。” 万佳云:“领导想给我个机会,让我锻炼。” 陈翼然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又走了一段, 万佳云尝试找了个话题:“我听说你们在上海抓人回头的时候遇到台风了。” 陈翼然“嗯”了一声。 万佳云笑了下,“这个还挺搞笑,那你们怎么办的?” 陈翼然说:“本来准备夜里开高速,就在宾馆多待了一晚,第二天出发。” 地上有两个人一高一矮的斜长身影,万佳云还想再说点什么,一群人已经走到了一家烧烤摊旁。 小小的摊位亮着黄灯,在杂乱的街头显得有些温暖。 大家纷纷入座,倒水点菜后,黄冬冬问万佳云:“佳云,你也来点酒?” 这会儿在陈翼然面前听到“酒”字,万佳云当然是摇头,“不了不了……” 大伙哈哈笑。 黄冬冬笑着说:“咱们现在可是兄弟,你别装啊,你的酒量我们是知道的。” 万佳云笑了下:“明天还要办事,等这个案子结了,我陪你们喝。” 黄冬冬指着她对众人说:“看看,多爽快,我现在是对我们万佳云同志刮目相看。” 这一晚,万佳云跟着几个男人吃宵夜吃到12点多。嘴上骚得厉害,但考虑到第二天要工作,大家并没有真的放开玩,只填饱了个肚子就回去了。大家说好了,等案子办完后一起去太原转一天,好好喝一顿酒。 第二天一早8点,所有人按照计划来到齐达房间里碰头,商量案情。 按照线索,大概的几个目标嫌疑人已经锁定,但还不确定他们的住所。当下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村里生产赌博机的具体地点,只要找到地方,再顺着线索拉出关系网,所有事情就都好办了。商量来商量去,大家还是同意先顺着齐达他们之前“看房子”的计划,直接住到村子里去打探,最后来个里应外合。 找谁住进去呢?讨论到这时候,万佳云自告奋勇,“是我去看的房子,就还是我去吧。” 大伙没多说什么,点头同意。 齐达看看她,“你一个人估计不行,得有人帮衬着。” 临时抽掉组成的专案组,齐达是名义上的组长。 小小的房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个人站的站,坐的坐,他扫视了一圈面前人,目光定在陈翼然身上。 “翼然,上次你们俩就搭档过,也算有默契了。要不这回还是你们来,就装作外地来的小情侣,过去租房子,问起来就说是打算在当地做点小生意,先找个住的地方。” 一听到要装“小夫妻”,几个年轻小伙子忍不住打趣了陈翼然两句,弄得万佳云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红了面颊。 陈翼然显得不怎么在意,跟齐达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齐达:“等会我给那个房主打个电话,让他上午就带你们进去,咱们越快越好。你们住进去之后先搞清楚地形地貌,再接近目标人物。” 万佳云上学的时候,经常听侦查学的老师说到一些有趣的卧底故事,工作后因为女性身份容易让人降低戒备心,她也常帮队里人配合演出,时不时演个路人打探点消息。可自从遇上陈翼然,她的卧底忽然就有点“动真格”了,上一次是要上赌船演“任性女友”,这一次直接要她在村里住几天。 就像上赌船一样,陈翼然对这些套路驾轻就熟,全程无压力。上午,接到通知的房主带着这两个人再次招摇过市地看了一遍房子,陈翼然在周围几个邻居探究的目光中还对房子挑剔了一番。 回到旅馆吃完午饭,陈翼然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就带着万佳云入住“新房”去了。 ……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老式平房,三间房圈起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树。 陈翼然和万佳云的房子在最北边一间。另外两间房里,一间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男青年和他的老母亲,还有一间住着一个一家三口,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陈翼然他们带着行李住进来的时候,两户邻居都跟他们简单打了招呼,一家三口中的年轻女人问了万佳云一些基本信息,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打算在这租多久。这些内容万佳云和陈翼然来前都商量过了,答得都很自然。 等终于把房主送走后,万佳云简单打扫了卫生,陈翼然就跟个大爷似地拉了张旧藤椅在房门口躺着,玩手机。等万佳云打扫好了,他这才跟着回屋关上门,把外面那几双好奇的眼睛都挡在屋外。 再一回头,万佳云正用一块抹布反复擦着写字桌。 不管是以前在学校也好,还是现在在警队,她一直是个很勤劳的女孩。万佳云出生优渥,但是一点不怕吃苦。陈翼然不知道她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心里觉得女孩子能养成这样真的很好。 房屋简陋,一共只有三样家具,床、衣柜和一张写字桌。旁边地上是他们两个人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万佳云自己的行李箱是个名牌货,不知道这里人识货不识货,为了保险起见,齐达把自己的箱子跟她调换了。 这房子的上一任租客在屋里留下了一些锅碗瓢盆,等万佳云终于把写字桌擦完了,她看着桌上的一叠小碗,又抬头看看有些邋遢的窗帘,不知道接下来几天该怎么办。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过过夜。 万佳云的目光在屋内转悠一圈,最后转到床上。陈翼然靠着床头,半躺在床上玩手机,神色漠然。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过了会儿,陈翼然说:“你歇会儿吧,我出去转转。” 万佳云问:“你去哪儿转?” “随便看看,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有些懒散地起身,穿上外套,带着手机和香烟就出了门。 万佳云趁他不在的时候收拾了行李,又跟齐达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陈翼然直到接近天黑才回来,万佳云没想到的是,他手上还拎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山西的面条还是很香的,也许是饿了,塑料袋一打开,万佳云就咽了一下口水。屋子里只有一张板凳,于是两个人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个人坐在床上,吃上了“同居”后的第一餐。 陈翼然脱了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t恤。他端着碗,手臂上的疤痕清晰可见,当着万佳云的面也不再避讳。 “味道行不行?” 万佳云饿了一下午,额头上都吃出了亮晶晶的汗,有点满足地点头,“好吃。你在哪买的?” 陈翼然说:“旁边就是个面店。吃不饱的话等会儿再去买点。” 陈翼然看起来比万佳云还饿,吃得很香。屋子里的霉味被食物的香气代替,万佳云在黄黄的灯光下看了眼他的脸,觉得这一幕有点平淡,也有点温馨,不像是在办案了。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两个人皆静了一瞬,陈翼然放下碗筷去开门。 门外是隔壁的小妻子,身旁带着一个膝盖高的孩子。她手里端着一大碗玉米、山芋之类的杂粮,热情地说:“怕你们今天不开火,送点吃的给你们。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不要嫌弃啊。” “真是客气,谢谢了。” 陈翼然接过来后两人寒暄了几句,女人带着孩子走了。 万佳云看着他端进来的一大碗杂粮,觉得挺暖心,感慨道,“这边人看着都挺淳朴的,怎么会一整个村子搞赌博机,看起来也不像啊。” 陈翼然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觉得她这个言论有些幼稚,没说什么。 吃完饭,陈翼然和万佳云大概说了明天的计划。等两人一切忙定后,时间已经不早,真正的难题也来了。 怎么睡觉。 如果是正常的小旅馆,男的打个地铺就完了。然而这屋子地上是水泥,不说没办法打地铺,就是想打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万佳云心里正有点犯愁的时候,在外面洗漱完毕的陈翼然把院子里那张老藤椅拖了进来。 在藤椅上铺了层薄被,陈翼然合衣躺下,就准备这么睡了。 已经换好了长袖长裤睡衣的万佳云躺在床上,稍稍有点过意不去:“你这样行吗?” 陈翼然“嗯”了一声,“你想睡了就关灯。” 万佳云:“噢。” “啪嗒”一声,房间黑下来。 陈翼然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真的睡这么早。无奈之下,他把手机放到旁边,也试着阖上眼。这个点完全还不是他的入睡时间,身下的椅子不舒服,绑在身上的衣服更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枕着手的陈翼然听见隔壁床上传来了反复翻身的声音。 过了会儿,他在黑暗中转头看过去,发现床上人掀掉了被子。 “干什么?”陈翼然低声问。 实在受不了的万佳云说:“这个被子太臭了。” 49 来得匆忙, 根本没法带被子什么。万佳云本来想忍一忍, 不要显得太娇气, 但这床上用品的味道实在太大,熏得她直接喘不上气。 万佳云从床上坐了起来, 眼睛往旁边瞄。 身旁的黑暗里, 隐约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陷在那张小藤椅中。陈翼然原本就睡得很憋,此时闭了闭眼,低声问:“你怎么这么多事?” 万佳云没好气地冲他瞪了瞪眼。 过了两秒,身旁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 不耐烦的陈翼然想起来帮她看看,可身下的椅子又小又旧,本身就是勉强躺一躺, 这会儿他只是想翻个身起来,谁想这椅子根本吃不消他的体重,一个重心不稳, 连人带椅子都朝一边翻去。 万佳云就听到一阵人和椅子翻倒的闷声。 这一下动静不大不小,万佳云被吓了一跳, 赶紧开灯。 “啪嗒”一声,灯光亮起来, 陈翼然狼狈地整摔在地。 看到倒在地上的人和彻底散了架的老藤椅, 万佳云忍不住有点想笑。到底还是憋住了笑,她有些关切地问, “喂,你没事吧?” “靠……” 陈翼然没好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灰, 看了看烂成一团的藤椅,踢了一脚。椅子腿都散开了。 好了,这下连个躺一躺的地方都没了。 定了定,陈翼然这才朝万佳云看了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迁怒,好像是她害他摔了。 万佳云可不怕他。 她坐在床边,心想,你自己把椅子睡坏了怪谁?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一眼,终于,陈翼然走到旁边去翻自己的行李箱。 万佳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也没问,过了会儿,就看他翻出了两件厚外套过来。 “你盖这个吧,明天白天去买床被子。”陈翼然把衣服扔给她。这是他平时在外蹲点穿的大外套。 接过衣服的万佳云刚刚还对他的臭脾气有怨气,这会儿倒也觉得有点温暖,想了想,问,“椅子坏了,你睡哪?” 陈翼然在房间左右看看,锁定角落里的小板凳,“你睡你的吧,我等下趴会儿,白天再补个觉。” 那个小板凳怎么睡? 万佳云心软了,顿了顿,看着床提议道:“要不我们一人睡一边吧,这个床也够睡了。” 孤男寡女,按道理这样不好,可毕竟是出任务,特殊情况。在警校的时候老师就跟女生们说过,去了警队大家就都是兄弟,有困难要一起克服。 万佳云猜想陈翼然肯定要客气地推辞一下,谁想陈翼然很淡然地看看她,想都没想地说,“行啊。” 万佳云:“……” 就这样,再次关灯后,一米五的木床上,一男一女就这么背对背,各自侧躺在了一边。 这床大吗? 万佳云一个人躺着的时候觉得挺大的,多了一个人后,虽然大家都是侧躺,中间隔着近半个人的距离,万佳云却莫名觉得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呼吸,近到夜里翻身稍稍一不注意可能就会碰到彼此。 算了,将就一下了。 万佳云蜷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手,身上盖着陈翼然的厚外套。他的衣服上香烟的味道,不好闻,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想到明天还有任务,万佳云试图闭上眼,强制性地让自己入睡。结果眼睛一闭,视觉消失,鼻尖的烟草味变得就更加浓郁。除了烟草似乎还有其他的味道,年轻男人衣服上所特有的味道,万佳云形容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人动了下,翻了个身。 万佳云赶紧又一动不动地闭上眼。 正躺过来的陈翼然睁开眼。瞧了会儿破破烂烂的天花板,他忍不住瞄向自己身旁。 女孩子蜷着腿,身上盖着他的衣服,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他。她的一头长发铺在枕头上,像河水一样蔓延到他身边,光泽柔亮,朦朦胧胧。 他稍微动动胳膊肘就能碰到她的发丝。 陈翼然已经很累了,然而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这么近地躺着个女孩,他有些睡不着。他很难不去回忆起上学时的些许画面,那些幼稚又好笑的交往。 说起来,他们也是牵过手的。 其实陈翼然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对万佳云的感情,因为她,这几年他度过了许多非比寻常的日子。坦白说,他这几年很少想到她,每次一想到就会感到人生的戏剧化。 如果当初他没去招惹她,也许现在很多事又会不一样。 即便如此,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陈翼然心里一直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陈翼然没再过多去联想什么,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男人会想到的东西总归没法太干净。 万佳云的呼吸很轻很轻,轻得像没有一样,身体有微微的起伏。 和万佳云一样,陈翼然也是合衣睡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过了会儿,他似乎觉得有一点点热,把身上的衣服扔到了一旁,又拉下了一点外套的拉链,换了个睡姿。 万佳云全程听着他的动静,始终维持着同样的睡姿,没有睁眼。 她静静呼吸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佳云实在是身体发麻了,才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 没过两秒,身旁人忽然下床了。 “怎么了?”万佳云有些警觉地跟着坐起来,拿手机看时间。 夜里两点了。 陈翼然拉好衣服拉链,在黑暗中找到手机钥匙,很冷淡地说,“你继续睡吧,我出去转转。” 出去转? 万佳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去哪转?是想到什么线索了?” 陈翼然似乎不想和她多交流,“你睡你的,我去外面看看就回来。” 万佳云还想再问什么,陈翼然没有理睬她,很快便出了门,留下她一个人一头雾水。 深夜中的小村落只有两三点灯光,大山遥远而沉默。陈翼然出门后就点了一支烟,被冷风吹了一段路才发现脚下穿的是双塑料拖鞋。心里暗骂了句脏话,只能继续绕着村子转。 万佳云没想到他们出任务的第一晚会搞成这样。 她一直到夜里三点才睡着,而陈翼然也不知道是几点回来几点睡的,万佳云甚至不知道他这一夜到底回没回来。早晨7点她醒来的时候,陈翼然压根不在家。 万佳云起来洗漱的时候跟邻居打了招呼,然后把昨晚隔壁送的玉米当早饭吃了。边梳头发的时候她边给陈翼然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陈翼然在那头像是在跟谁聊天,语调痞里痞气。 他让万佳云自己吃个早饭,吃完了要是闲得无聊就来找他,跟个大爷似的。万佳云知道他是故意装样子,也不在电话里跟他废话,吃完早饭跟齐达汇报了一下,真的去找他了。 陈翼然说的地方是村里的一个小卖部,万佳云一路找过去,沿途问了两个村民才找到。还没走进,远远地,万佳云就看到陈翼然在那跟人打桌球。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卖部,小卖部外面放着一个桌球台。陈翼然跟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光头男一起打着球,相谈盛欢的样子。 万佳云不得不说,陈翼然身上的江湖气让他无论到了哪都特别容易跟那些小混混玩成一团。就好像是臭味相投,相同的人彼此一打照面就能对上眼。 “这边!”看见万佳云出现在道路尽头,陈翼然笑着朝她招招手。 万佳云走近后,陈翼然跟她介绍,“这是江哥。” 万佳云跟着他叫了一声,“江哥。” 光头男打量了她一眼,居然给她发烟。 万佳云愣了一下,陈翼然靠在台球桌边暗笑,一起逗她似的,跟光头男说,“她不抽。” 光头男笑笑。 陈翼然说:“江哥你玩吧,我带她去镇上转转,买点东西。刚搬过来,家里什么都没有。” 光头男点点头,“晚上过来玩?” 陈翼然嘴上叼起一支烟:“没问题哦。” 道完别,陈翼然很自然地揽着万佳云肩膀离开,两人宛如甜蜜小夫妻。 路上,万佳云问:“他是谁,晚上喊你去玩什么?” 陈翼然:“开麻将室的那个大宝,喊我打麻将。” 万佳云惊讶:“他就是大宝?你怎么跟他搭上线的?” 大宝是搜集线索时定下的目标人物之一,大家昨天还在商量着怎么和他搭上线,这会儿陈翼然已经跟人家称兄道弟,要约着打麻将了。 陈翼然吊儿郎当地说:“你刚不看见了。” “打桌球?这么简单?” “你以为?” 眼看着已经离小店很远了,万佳云甩开了肩头上这只有些重量的手。陈翼然手插兜,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现在干什么去?”万佳云不得不再跟上去。 陈翼然问:“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 “那走吧。” “去哪?” “去镇上吧。” 万佳云:“齐达跟你交代了?” 换陈翼然疑问了:“交代什么?” 万佳云紧跟在他身旁:“交代我们今天的任务,我刚跟他打电话,他说听你安排。去镇上找谁?” 陈翼然看了她一眼,笑了下,只说了三个字,“买被子。” 50 万佳云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按常理出牌,可是说到被子, 又确实是当下的头号紧缺物品。毕竟他们至少还要在这呆个两三天。 就这样, 陈翼然走在半路叫了一辆残疾助力车, 把他跟万佳云两个拉去镇上。 柴油车在乡村小道上开得颤颤悠悠,发动声巨大,万佳云屁股都要被颠散架了。陈翼然坐得倒是很舒服的样子,和司机一路吹牛。 “你做什么生意的?”陈翼然说了是来做生意后,中年秃头司机就一个劲地问他做哪门生意。 陈翼然打马虎眼:“什么赚钱做什么, 糊个口。” “我们这哪有什么赚钱的生意。” 陈翼然笑笑,看向一旁。 万佳云手捂鼻,皱着眉, 在柴油味里用力吸着氧气。一头长发被扎成了马尾辫, 随着颠簸上上下下地跳。 陈翼然见她这样子好笑。 陈翼然发现,他挺喜欢她把头发扎起来的样子。有次在警局里偶然遇见时他就发现了,她穿一身警服,头发扎得干干净净的,再配上一张青春明亮的脸,很有气质, 令人眼前一亮。 被柴油味熏得快闭气的万佳云看他在打量自己,“你盯着我看干嘛。” 陈翼然说:“头上是什么?” “啊?”万佳云不知道他指得是什么, 想要伸手去摸。 “别动,”陈翼然凑近看了眼,忽然扬起了点唇问,“身上带纸没有?” 万佳云从包里翻出餐巾纸给他。 陈翼然拉着她马尾辫, 盯着一处擦。 万佳云眼前是他的手肘,她问:“什么东西啊?” 陈翼然只是笑,“行了,给你弄干净了。”帮她擦完,他直接把纸扔了。 万佳云被搞得更好奇了,忍不住反手在发辫上摸了摸。 指尖有点湿湿的,却也感觉不出是什么,等伸到鼻子前一闻,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敢置信得问:“鸟屎?” 陈翼然彻底笑起来。 等到达了镇上,万佳云第一时间就是找理发店洗头。她洗头,陈翼然也跟着理了个发。 万佳云这才发现,对男人来说,发型真的很重要。从理发店出来,陈翼然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侧脸的轮廓更加分明。 两个人都没忘记今天的头等大事——买被子。随着路人的指点,他们辗转找到了一家两层楼的小商品市场。市场里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柜台,万佳云跟在陈翼然身后,往卖被子的柜台挤。 几乎每个柜台的商品都外溢,走道因此被挤得很细窄。拥挤的人流中,两个男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男人身形有些壮,擦肩而过时,轻撞了下陈翼然的肩。万佳云发现陈翼然回头看,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他在中途一卡顿,整个通道立即就堵住了。 陈翼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停了半秒,忽然往回走。 万佳云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叫了他一声:“喂……” 只见陈翼然逆向而行,快走两步追上了刚刚的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正抽烟说笑往前走,从后面上来的陈翼然直接揽住其中一人的肩,“哥们儿。” 男人愣了一瞬,惊讶又鄙夷地看看他,推开他,“你谁啊?” 陈翼然说:“我钱包丢了,你们拿的吧?” 男人像是被激怒了,一把推开他,“你他妈谁啊?” 陈翼然没被他推开,反从背后一把勒住他脖子,直接把人按倒在地,眼底一片赤红。打斗的动静瞬间引起周围一片骚动。万佳云追上来,眼见另一个人正要帮着对付陈翼然,她眼疾手快地从旁边柜台拿起个陶罐就砸了过去…… 后来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四个人一起被带到了派出所。 万佳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进派出所。报上身份证和警号,对方在系统里一查就知道他们是警察。万佳云想着是不是要和齐达他们联系一下,结果陈翼然跟人家说他们只是来旅游的,两个男的在市场里摸走了他的钱包。两个男人怎么也不承认。 万佳云不知道陈翼然搞什么把戏,只配合他演戏。可她压根也没见他带什么钱包。 而那边,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男人,叫嚣着要反告他们打人。 僵持了半天,民警也没审出钱包,便把陈翼然叫出去,发了支烟,当自己人聊了聊。 聊了几句闲话,熟络了些后,陈翼然开玩笑地说:“你们这边流程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第一步都是验尿。” 这一说对方像是才恍然大悟,笑着说:“这不还没来得及,你看,都被你搞糊涂了。” 民警再进来时脸上冷下来,让人带两个男人去验尿,万佳云只见那两人脸色“唰”地就白了,问验尿干什么,接着就是不肯尿,喊着自己尿不出来。 民警毫不客气地说:“尿不出来就喝水,还尿不出来就坐着,什么时候尿出来了什么时候走!” 一番折腾后,万佳云给顾星华打了个电话疏通关系,等她和陈翼然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被子没买到,还搞出一身事,两个人随便在街头找了个小面店吃面。 小面馆里飘着满满的香气。 “你怎么知道他们吸\\毒?”万佳云用一次性塑料杯洗筷子。 陈翼然已经吃起了面条,头也没抬,“看着像。” 万佳云看了他一眼,也开始吃面,“他们说你以前在陕西那边,也是刚调过来。” 陈翼然没回应。 万佳云又看了他一眼:“你搞过缉\\毒?” 空气静了一瞬,陈翼然像是对她这问题感到意外,有些痞地往朝椅背靠了靠,看着她。 莫名地,万佳云的心跳快了一些。 “你为什么被调回来?”万佳云目光清澈,“从学校毕业后,你去哪了?” 陈翼然盯着她看了看,良久,忽地笑了下:“是不是想太多了?以为我为了你去搞缉毒?” 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万佳云耳朵忽地就红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笑一笑化解尴尬:“当然不是。” 店里客来客往,跑堂的端着面碗窜了窜去。 过了会儿,万佳云问:“你女朋友知道你这次出差吗?” “什么女朋友。”陈翼然反问得格外平淡。 万佳云看看他,“你陕西的女朋友。” “哦,”陈翼然说,“没女朋友。” 心里一番潮起潮落,万佳云有那么两秒没说话。她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不知道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和他交谈似乎需要一个强大的心脏。 万佳云嘀咕了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陈翼然不怎么在意地说:“我骗谁了我。” 像是被他的态度激到,万佳云放下筷子,忽然有点较劲地问:“上回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说你在陕西有个女朋友?” 女孩子质问的声音大起来,引得周围三两食客往这边看。 陈翼然往两旁边看看,提醒道,“你声音小点。” 万佳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想把面碗盖在他头上。她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永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天,买完被子回去,万佳云和陈翼然几乎再没说过话。陈翼然一回去就去了小卖部打麻将,万佳云跟着齐达的指示,和邻居女人坐在院子里吹了一下午牛,打听了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这晚万佳云是自己先睡的,象征性地打了个电话给陈翼然,他那头欢声笑语的。等到陈翼然回来的时候万佳云已经睡着了,一个人窝在床角,给他留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怕把她吵醒,陈翼然没开灯,很自觉地去院子外面洗了把脸,然后动作很静地合衣躺到床上。 热闹了一晚上,静下来的陈翼然有些睡不着。头枕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会儿,他听见有人迷迷糊糊问:“你结束了?” “吵醒你了?”陈翼然朝转过身来的人看了看。 满满的烟味从身旁往这边窜,万佳云问,“几点了?” 女孩刚刚睡醒的声音异常轻柔,带着微微的沙哑。 陈翼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2点多吧。” 同样是出来做任务的,看他忙到这个点,自己在家休息,万佳云有点不好意思。她坐起来一点,“有什么消息吗?” 陈翼然声音淡淡:“刚刚看到他们运货的车了。” 万佳云:“在哪?” “明天带你去看。” “行。” 黑暗中,两人并排靠在床头。万佳云毕竟刚醒,意识还有些迷迷糊糊地,忽地,她感觉身旁人在看自己。 她转过脸,发现陈翼然确实在看着自己。月光从他背后的窗照进来,映照出他脸上分明的轮廓。他的眼皮微微垂着,眼神却是亮的,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让她感觉到陌生,甚至还有一点害怕。 “怎么了?”她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等到任何回答,眼前压下了一道黑影。等万佳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唇已经被轻轻吻住。她以为自己会挣扎,可是身体并没有随着意识去抵抗,只是任由陈翼然抱着,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吻得温柔缱绻,含着她的嘴唇,舌尖轻轻地碰她的舌尖。男人略沉的呼吸响在耳际,万佳云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心脏一阵阵地发麻,觉得眼前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万籁俱寂,万佳云颤颤地睁开眼,看见他孩子气的侧脸,心中一片沉醉。 52 出了电梯后万佳云就挣掉了陈翼然的手。 陈翼然也没再勉强,双手插兜, 闲闲地跟在她身旁走着。 秋阳温煦, 街头人声鼎沸,有好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万佳云这些年从没和哪个异性如此亲密过, 想到那一夜, 又想到刚刚在电梯里的牵手,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尽量保持着脸上的镇定。 他们这回是什么情况, 算是开始真正谈恋爱了? 万佳云侧头看看身边的男人,总觉得他们之前的关系充满混乱。 陈翼然这几天黑白颠倒,整个人都带着几分颓废。此时被阳光照着, 眼睛有些刺,不禁朝马路看。 到了他这个年纪, 其实早就该认真想想个人问题。好在这几年跟家里闹得不愉快, 他们再催他都可以当耳边风。 想到这,他侧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的女孩,目光微妙。 万佳云穿着简洁的牛仔衫和直筒白裤, 头发披着, 没怎么化妆,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饰品,只有脖子里挂着一块绿翡翠。 她和上学时候给他的感觉其实不太一样,就像花骨朵的悄然绽放,自信了,也成熟了。 那晚在荷尔蒙的冲动下攻城略地, 匆匆做了决定,陈翼然仿佛此时才来得及认真看一看自己的战利品。 万佳云被他看得既奇怪又不自在,问,“看什么?” “看看你,”陈翼然打量她一眼:“不能看?” 万佳云冷眼瞧瞧他,“莫名其妙。” 陈翼然哼笑了下,有些疲惫地扭了两下脖子,“走一路了,想好吃什么没有?” 万佳云:“我都可以,你看你想吃什么。” 偏远落后的乡镇,两个人在街头转了一圈后,陈翼然勉强找了家看起来环境还行的饭馆。 包厢入座后,陈翼然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几道特色菜。 等服务员离开后,陈翼然用茶水洗筷子:“不知道这店行不行,等这个案子办完,回去之后带你吃好的。” 万佳云没他那么快投入恋爱角色,回道:“其实差不多,回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 陈翼然拉开外套拉链:“是你没找到好吃的地方,回头我带你去两家,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口味。” 提到女孩子,万佳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关于他的八卦,她在局里倒是听了不少。 陈翼然把洗好的筷子递给她,“我有两个堂妹,全是吃货,以后你认识了就知道了。”说完他便抬起眼皮看向她。 万佳云敏锐地发现他是逗自己,一时无法发作,只能朝他干瞪一眼。 陈翼然不在意地笑笑,感觉逗逗她还挺乐。 菜先后上桌,陈翼然和万佳云边吃边谈笑,氛围轻松了不少。 “后来你是休学了?”闲聊中,万佳云忽然问。 “没有,去非洲交换了一年。”陈翼然轻描淡写。 万佳云有些意外,“他们有人说你是去的美国。” 陈翼然脸上顽劣神色不减:“差不多吧。” 陈翼然给她夹菜,也不知道夹了一筷子什么给她,万佳云忽然嚷起来:“不要给我夹,我不吃香菇。” “哪有香菇?” 万佳云夹起来给他看,“喏……” 陈翼然把这个几乎看不出来的香菇丁夹到自己碗里,几乎同时,他听到万佳云很平淡地说了句:“对不起啊。” 陈翼然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奇怪,“什么对不起?” 万佳云吃着饭,心里组织了下措辞,尽量自然地说:“……害你去非洲。” 陈翼然笑了下,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茶壶斟茶。 氛围忽然有点冷下来,万佳云觉得自己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万佳云和陈翼然的这顿饭没吃太长时间,两个人走出饭店后就打了辆出租车回村上。 万佳云是这次出差人员中的唯一一个女孩,所有账目都是她负责。车子在小道上颠簸着,万佳云用手机记账,当她正算着中午的餐费可不可以报销时,手臂被轻轻拉了一下,紧接着,她的手被身旁人牵住了。 心霎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陈翼然的手掌有些大,手骨很硬,掌心粗糙。和刚刚在电梯里不同,他们此时是亲昵地十指交扣。 万佳云的手比他小很多,这样牵着手,她觉得温暖又安全,还有一点小小的紧张。 两个人一起坐在后排,静了会儿,陈翼然伸手拨了下万佳云的头,让她靠到自己肩上。 万佳云僵着身体不靠,陈翼然又按了一下,嘴里轻“啧”一声,她这才靠上去。 没有经验,身体也不放松,这样的坐姿万佳云其实觉得有点别扭,她又不好意思再动。 女孩子柔亮的长发披散在自己的手臂上,陈翼然低头看她一眼,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卷卷的睫毛,忍不住有些心动,用嘴唇贴了下她的额头。 这个吻很轻,带着点宠溺,万佳云终于有了真正在谈恋爱的实感。 心里既然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飘飘然,万佳云靠着陈翼然的肩,害羞地看窗外阳光,看乡间闪闪发亮的树。她感觉这一秒有点浪漫。 陈翼然搭住她的肩,说:“等会儿你先回去,我去麻将室玩一会儿。” 万佳云停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他,“你不回去休息一下?” 她发现自己已经很想和他在一块了。 陈翼然却笑了下:“特殊时期,克服一下。” 按照今天的计划,用不了几天就要抓捕了。 万佳云当然知道工作重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晚上给你打电话,你要有什么情况就告诉我,我找齐达。” 陈翼然笑了下,“行。” 万佳云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翼然电话响了。 陈翼然在这边用的是一部双卡双待的国产手机,铃声用的是一首当下最流行的网络歌曲。他大咧咧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万佳云一听就是那帮人在给他打电话。 陈翼然说:“行啊,你把喜哥电话给我,我等会儿去找他。我也没见过,你先跟他打个招呼。” 等他挂了电话,万佳云说:“让你找谁?” “去帮他们拿点东西。” 万佳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前面的司机,靠到陈翼然耳边说,“我们隔壁的那对夫妻,她老公工作的地方就是三条巷,而且他都是上夜班。” 陈翼然说,“她老公叫什么?” “叫喜子,你不记得了?我们第一天去他就在,”万佳云继续低下声音:“前两天他回来过,也有人来找他,就叫他喜哥。” 万佳云上学的时候就听老师说过一个外地出警在落后村庄差点出事的案例。那个案子和他们这个情况类似,外来的贩毒团伙找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扎根,村里人知道这帮人干不法勾当,但是为了房租和一些小恩小惠,久而久之就和这些贩毒团伙一个鼻孔出气,不少村内人也帮着一起干。警察在异地办案过程中十分困难,一方面要对付犯罪分子,一方面还要防范村子里的人,最后抓人的时候差点被反围剿,几个外地警察全被围困在了祠堂里,靠着当地警察才平安无事。 警校生们在上学时就听过了很多意外事故,老师们常常教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有时候,生命的玩笑并非发生在大案要案中,恰恰是某个你没有注意的细节。 553 经过这段时间, 陈翼然基本摸清了这帮人的套路。 这帮人来自不同地方,这几年在这边零散结对搞赌博机。没有地域的门槛, 他这种“自来熟”的外人才容易被接纳。最关键的是,那个光头跟他还挺投缘,几次陈翼然说想挣钱,他都承诺他下次有“项目”时关照他一起。 陈翼然打麻将连输几天后,给这帮人送了不少钱。这晚他不肯打了,没什么兴致地坐在旁边看。 到了夜里两点多,大家玩得兴致正高,光头忽然喊两个人一起出门办事。坐在一旁的陈翼然笑着抬起眼皮, 极自然地问:“哥, 要帮忙不?” 光头穿上外套:“你马上不打?” 陈翼然在烟缸里按灭了烟,直接起身,“不打, 歇一晚。跟你一起出去转转,吹吹风。” 旁边两个人没吱声, 光头看看他, 想了下, “走吧,给我搭把手。” 深夜的村落偶有狗吠,陈翼然跟着这几个男的走了一小段,去巷子里拿面包车。 上车后,几个大男人断续地说笑,先是聊刚才的牌局, 聊完又很低俗地聊到村里一个挺漂亮的女孩。陈翼然和他们一起开黄腔,开到兴奋处,光头说:“你他妈吃着锅里的还看碗里的,都有媳妇的人了。” 听他们忽然提到万佳云,陈翼然笑了笑,不想和他们多聊。 结果光头挺好奇:“小陈,你媳妇今年多大年纪?” “她啊,”陈翼然说,“20。” 几个男人立马又艳羡地问:“看着就不大,她多少岁跟你的?” 陈翼然一直把他和万佳云打造成混迹社会多年的混混和不良少女,这会儿更是入戏颇深,“16吧,上学认识了,成天粘我,后来就不上了。” “草 ……” “我靠,未成年就被你弄到手……” 车上三个人笑着骂着。 到了地方后车停下,陈翼然一看,果然是三条巷附近的一个岔路口。夜色里,正有一辆大卡车栖在路边,几个人影站在路边放哨等候。这几个人手里简单粗暴地拿着甩棍,身上描龙画虎,就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油混子。 光头到了后,一下子出来了十来号人。大家分工协作,有人把做好的游戏机从仓库里面往外搬,有人把车上的旧机器卸下来往里抬,蚂蚁搬家似的。 那些被运来的劣质赌博机有的都快散架了,就是个破盒子。陈翼然瞧着觉得好笑,一伙人忙上忙下,跟尼玛菜市场的早市一样热闹。 一起帮忙搬货的时候,陈翼然终于进了仓库,看到了堆得满满的新机器,还看见了前两天刚跟自己打过照面的“喜哥”,跟他打了个招呼,发了支烟。沉默寡言的男人愣了下才认出是他。 说起来,这喜哥还是现场的小负责人。陈翼然忙活得一身汗,等车走了,光头他们继续去仓库里办事,让喜子跟他介绍下情况。 陈翼然求之不得,脱了外套跟喜哥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套近乎。喜子见他是光头带来新入伙的,又住自己隔壁,基本就没了戒心。 每周交易地点都在这附近的巷口,有时稍微变动,但是都在这个范围内。周围有几个摄像头,但摄像头也就是装装样子,主要就是靠放哨的。 喜子问他和他老婆打算在这边住多久。陈翼然笑笑,说先赚到钱结婚,问他这个赚不赚钱。 喜子摇头:“赚不来什么钱,我是跟着老江才在这干。” 陈翼然说:“跟他干有什么好?” 喜子说:“我跟他一个地方的,他是我老大哥,带我一起出来的。” 注意到陈翼然胳膊上的长疤,不怎么爱笑的男人眯眼问,“怎么搞的,被人砍过?” 陈翼然不在意地低头看看,笑笑:“差点被砍死了。” 男人说:“看不出来啊,看你年纪也不大。” 陈翼然:“年轻时候不懂事。” 男人说:“跟着老江赚得不多,好就好在风险小,养养老婆也可以了。” 陈翼然痞笑:“我要求不高,够吃吃喝喝就行了。” 经过这一夜,陈翼然算是把所有流程都搞透了,很快把信息跟齐达他们作了汇报。上面觉得证据大差不差了,决定近期在他们再次交易的时候收队。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好了也能完成一个今年的指标。当地警方也全部落实好,将全力配合,调动几十号人协助收网。 这几天陈翼然不方便再出来,他给万佳云打了个电话,让她晚上去现场观察。 得到指示的万佳云便独自出来蹲点了。 虽说她不怕吃苦,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让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来蹲点,到底是一件很不安全的事。而陈翼然打来电话的语气就跟上级指派下级做事一样,冰冷无情。 陈翼然告诉万佳云的地址是三条巷附近的一个贴着红色砖块的小二楼。这一晚,万佳云先是在附近转了一圈,搞清楚了几个巷弄,见着没人又拍了几张照,然后她找了一个挺隐蔽的小树丛,远距离观察小二楼的人员进出。 天气已经凉了,周围的树叶子被吹得呼啦啦响。 万佳云被冻得嘴唇发白,她裹紧身上的外套,心想这时候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谁知过了没一会儿,还真的有一道汽车大灯的黄光直直朝她的方向照来。黑暗中,藏得好好的万佳云吓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挡光线。 灯光在夜色里极其刺眼,把人影照得无处躲藏。万佳云在强光下隐约辨别出从巷弄里开出来的面包车。脑中冒出好几条应对方案,她怕自己越躲越坏事,索性硬着胆子走出来,准备随机应变。 车子就这么一边照着她,一边朝她缓缓驶来。万佳云侥幸地想,也许就是个路过的车,可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心跳加速中,副驾的车窗被摇下来,开车人朝她看出来。 一瞬间,万佳云的一颗心像是坐了一回过山车,一身冷汗硬干爽了。 陈翼然看着她笑了,“傻站在这边干吗?做贼呢?” 万佳云怎么也想不到是陈翼然,紧张得差点晕倒了,结果这人跟玩似地坐在这破车里对她笑。 看万佳云真的傻了,陈翼然说:“还不上车?” 万佳云瞪了他一眼,气得不想上车,僵持两秒,又怕过于惹人耳目,上车后“砰”一声甩上车门。 陈翼然瞄了她一眼:“轻点,别把人犯罪分子吵醒了。” 万佳云气不打一处来,问他,“你怎么跑来了?谁的车?” 陈翼然打着方向:“帮光头送了个人出村,正好顺路来看看你怎么开展工作。” 万佳云对这人简直无语。 外面黑漆漆的,老旧的车辆在行驶中摇摇晃晃。万佳云不知道这人打算把车往哪里开,眼前细窄的乡间小道被车灯熏得一片黄昏。 过了一刻钟后,陈翼然把车开进一条小巷子,穿出巷子,在一块菜地上停下,熄掉了引擎。 外面是一排低矮的民房,不知道是没人住还是大家都睡了,没有一户亮灯。清淡的月光洒下来,有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陈翼然松开方向盘,靠到椅背上,歪着身子看身旁人。 “晚饭吃过了?”他轻声问。 “吃了。” “吃的什么?” 都已经夜里12点多了,他这会儿来问她吃没吃晚饭,明显是尬聊。万佳云觉得有点怪异,可似乎也没别的话可说,便真的报出了两个菜。 她晚上是跟隔壁女人一起吃的。 陈翼然:“过两天都要抓人家老公了,还吃人家的饭?” 万佳云:“是她太热情,每天非要叫我吃饭,想推都推不掉。” 陈翼然:“你自己会不会做饭?” 万佳云看看他,“你的意思是自己烧?” 陈翼然:“不然呢?” 万佳云摇头。她当然不会做饭。 陈翼然有些疲惫地在座位上扭了扭脖子和肩,若有所指地说:“这不行啊。” “什么不行?” 陈翼然看着外面:“女孩不会做饭,不太行。” “难道你会?”万佳云反问。 陈翼然“嗯”了一声。 万佳云半信半疑的问:“吹牛吧?” 她今晚明明是来出任务的,不知道怎么和他在这讨论起做饭问题了,心里却又觉得这样的情境特别好,静静的,全世界像是都睡了。 陈翼然没说话,他慢慢转过脸,盯着她看。 目光静静的,车内轻松的氛围跟着变了。 万佳云被他看得不自在,没话找话地问:“这附近是有什么情况吗?我们停在这干吗?” 陈翼然咽喉动了下,上身靠过来,在万佳云唇上亲了一下。 万佳云毫无准备,只觉得后颈被按住后,一股男性气息扑在了她的鼻尖上。唇上轻轻的一下后,她下意识就闭上眼,胸腔紊乱。 陈翼然没有再继续,看着她闭上眼睛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颊,“非要有什么情况?” 混乱的心跳和呼吸中,万佳云睁开眼。 陈翼然说:“在这谈会儿恋爱,不是挺好的。” 陈翼然说着便重新懒懒地坐好,握住她手,跟她一起看外面的夜景。 女孩的手掌薄薄的,皮肤细腻。 陈翼然与她十指交扣,静了会儿,忽然说,“我想起来个事。” 万佳云:“什么?” 陈翼然:“叮叮真是你的小名?” 554 这一晚,他们忙里偷闲地在一起呆了半个小时不到。最后, 陈翼然开着这辆不知道哪搞来的面包车把万佳云送回了住处。 临下车, 万佳云车门都拉开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陈翼然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 万佳云说:“这两天就要行动了, 你注意安全。” 陈翼然说:“这群人没武器, 一抓一个准,用不着担心。” 陈翼然语气笃定, 不是安慰她。万佳云知道他经验丰富, 点头:“我就是提醒一下。” 陈翼然:“回去早点睡。” 万佳云:“知道了, 你慢点开。” 车子引擎声渐远,万佳云一个人回到老旧的小屋,洗漱后躺到床上, 闭了好一会儿眼睛都睡不着。 起初还被恋爱的淡淡甜蜜所萦绕,紧接着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越想越多, 越发睡不着。 身上盖着新买的软被子,鼻尖还是总有一股怪味。万佳云睁开眼, 在黑暗里打量起了这间小屋子。 散着霉味的家具、翘起的墙皮、破破烂烂的窗帘……她在这住了不少天了,还是对这个环境难以忍受, 几乎每晚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好在她白天清闲, 所有的任务就是每天帮陈翼然和齐达建立联系, 想补觉就能补觉。 队里人都知道陈翼然为了和那帮人混一起很辛苦,他们不知道的是,万佳云忍受这个屋子也忍得很辛苦。 但这种辛苦和队友们的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深夜的这一刻, 周围飘荡着的陌生空气让万佳云有点想家,也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坚持的意义。 入职这么久以来,从拥有自己警号的骄傲到对各类案件的习以为常,这份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惊险刺激,也没有自我感动式的壮烈伟大。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样的队伍中的任务没有那么重要。这也许是因为她做得还不够好。 这才觉得陈翼然是真的厉害,他的工作年限也不长,却已经游刃有余。 万佳云忍不住想起那个清晨,想起他的爸爸当着全校人的面在他脸上扇下一个又一个耳光。 她也想到自己的爸爸,那个在她印象中沉默却爱笑的男人。可就像此前的每一次一样,还没开始认真想,万佳云就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还好,她心里永远有着值得坚持的理由。 …… 接下里的两天时间内,万佳云和陈翼然再没碰过面。 第三天一早万佳云到镇上和齐达他们结合,取到各自的警械和刚刚打印出来的抓捕计划表。 一张不大不小的a4纸上,所有参与抓捕的民警都被进行了分组,每组分工不同。当地调动了不少警车和人手来帮忙。万佳云意外的是,调派人手里居然还有顾星华。 开完会,两个人撞见,穿着一身警服的顾星华拿着计划表,十分诧异地问万佳云:“这上面的陈翼然是我们学校那个吗?” 万佳云笑了笑,和他一起往外走。 顾星华不可思议地皱着眉:“他不是去美国了?怎么回来了?你们同事多久了?” 万佳云摊手作不明所以状。 顾星华看她装傻,斜着眼睛看看她,“万云云你变了啊,知道藏事了。” 怕打草惊蛇,村子里不能提前进去部署,好在陈翼然之前已经在他们交易时摄像存证,最后大家决定把埋伏地点放在村头,村里进几个当地的民警协助。 深夜两点多,齐达一众人蹲在村子附近的桥边,看着时间,问万佳云:“陈翼然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万佳云听到耳机里传来齐达的声音,立马说,“打过了,按原计划,没变化。” 齐达回:“行。” 万佳云和黄冬冬的车停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按照计划,只要一接到指令他们就率先冲上去先围堵住出来的卡车,藏在后面的几辆警车同时上前增援。 万佳云坐在副驾上,紧张地盯着前方情况。负责开车的黄冬冬一脸轻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黄冬冬喝了一口自己在宾馆里泡的速溶咖啡,旋上保温杯,“困死老子了,今晚搞完肯定要好好睡一觉。” 万佳云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警械,“他们说明天要搞庆功宴。”到底有了不少经验,万佳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 黄冬冬啧啧嘴:“谁要在这边庆功,荒山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 万佳云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快速打开,发现是一条无关的微信。 黄冬冬警敏地问:“怎么了?” 万佳云松掉一口气,“广告。” 黄冬冬:“一惊一乍的,我还当翼然那边有情况。” 万佳云说:“他能有什么情况,他每天打麻将打得快乐不思蜀了。” 黄冬冬笑着正要再说什么,齐达的指令过来了。 “注意,前面有车灯了。我确认一下是不是,你们做好准备。” 各方回复:“收到。” 远远地,有昏黄灯光在夜色中慢慢朝他们移动过来。等那轰隆隆的车声近了,齐达确定是之前进村的卡车后,果决下令:“注意了,就是它,准备行动!” 被群山包裹的小小村落在夜色中被慢慢驶来的卡车打破了宁静。万佳云刚系上安全带,黄冬冬已经发动车,一脚油门。 他们的车在最前面,后面的几辆车跟着发动起来,从正侧方朝着卡车的方向去。卡车巨大的车灯把前面的路照得雪白,车上的驾驶员似乎发现了异样,但是并没有及时停车,有那么一刹那,在刺眼的灯光中,万佳云觉得他们简直是要和这辆大车正面相撞。 黄冬冬十分镇定地猛打一把方向,车子横停在道路中央,挡住来车去路。 大客车终于吭哧吭哧停下了。 没有半秒犹疑,万佳云跟着黄冬冬一同冲下车去。窝在草丛中的齐达他们已经快一步冲了上去,整辆卡车瞬间被包围。 为了不打草惊蛇,全程没有响警笛。车上两个人被直接拽下来铐上铐子。这头控制住的同时,所有车辆顺势往村里去,直接抓人。 万佳云跟着黄冬冬快速上车,黄冬冬一脚油门下去,“万佳云,你帮我看着点路,我对这里头不熟,别一脚给咱们开沟里去。” 车速飞快,压到大点的石块几乎像是要翻出去,万佳云抓着右上方的把手,大声说:“你就一直往前开,拐弯时候我告诉你。” “ok!” …… 忙活完的几个男人刚闲下来,正准备整点啤酒熟菜,吃个宵夜。 刚开了几瓶啤酒,板凳还没坐热,有人忽然气喘喘地冲上来喊:“不好了,车子还没出去就被拦住了。” 几个人都是一惊,陈翼然也跟着抬起眼皮。 光头问:“什么情况,谁拦的?” “好几辆车,像警察,带铐子的。” 一听这情况,光头几个人心知不妙,立马在店里找了几样家伙,拿起车钥匙便往外跑,结果还没下楼就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几个人旋即奔回头,从阳台往下爬。 几个人手脚极快,陈翼然眼看形势不对,临时捞住一个,对方一脸懵逼地跌落在地,被陈翼然一脚压住。 万佳云他们赶到的时候抓捕已经开始,仓库一楼被封锁了,当地民警正带着人往二楼冲。援兵到来后,陈翼然把手上这个丢给了他们,身手麻利地从阳台往下爬。 场面混乱,黄冬冬想也不想地就迅速跟着陈翼然爬了下去。令当地民警惊讶的是,和他们一道来的便衣小女警也第一时间爬出阳台,跟去追捕。 几个当地民警也麻利地跟上去,警笛声铺天盖地,外面乱成一锅粥。 高空中的万佳云脑中一片空白,跟出来的那一刻她根本没想太多,等人悬在半空、双脚借力踏着空调管道往下去时,她的心头才开始冒冷汗。 跟在后面的民警大喊着要她小心,万佳云镇定地说:“没事!” 陈翼然他们的速度比万佳云快出太多,跳下楼后又跟着那几个人翻越院后的一道篱笆墙,像猎豹一样没了身影。 后院不远处藏着一辆备用车,光头没有顾忌其他兄弟,上车后飞速发动车辆。车门正要关上,一只铁臂隔在门间,把人往车外拽。 光头惊得什么也顾不上,在气急下继续发动车辆,一脚猛踩油门。 万佳云冲过来的时候小轿车正加速启动,陈翼然双眼赤红,紧扒在车门上,试图把人揪下来。瞬间,他被发动起来的车子拽着向前。 “陈翼然!” 万念俱灰的万佳云听见黄冬冬冲着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光头狠踩油门,车子是个手动挡,慌乱中速度无法上去。疾风拂面,陈翼然撑着速度,在车速越来越快的时候,借着一股蛮力把人硬生生从车内拽了出来。两人着地后一同滚了几圈,只剩那辆空车还在向前。 气喘吁吁的万佳云站在路旁,停止跳动的心静了几秒才又突突跳起来,听着黄冬冬一边咒骂着一边向滚落在路边的两个人跑去。 黄冬冬的手铐刚刚已经铐了别人,万佳云跟上去,取下自己腰上的铐子,帮着他一起把地上的光头铐住。 尘埃落定,盯着一头乱发的万佳云看向瘫坐在一旁的陈翼然,只觉得心中隐隐有股愤怒在翻腾。 她生气地看着他。 然而陈翼然却只是对她笑了笑,侧头问黄冬冬,“身上有烟吗?” 555 警笛声响彻村庄, 被惊醒的村民全部出来看热闹。 候在村外的后援警车呜哇呜哇地开进来,同时查获所有代加工的家庭小作坊。 光头被人带走了, 陈翼然检查了下, 除了身上蹭了点皮, 没什么大碍。很快他又和黄冬冬、万佳云返回现场去帮忙。 好几户作风蛮横的村民不配合,男女老少都叫嚷着围聚在警车旁, 想要聚众抵抗执法。 当地的警察在车下交涉劝说,态度不够强硬, 说半天没有效果,两辆警车硬是被堵着动不了。对峙中,村民的气势越来越盛,有人直接上手, 猛力拉他们的车门拍他们的窗,叫嚣着万佳云听不懂的当地话,甚者还有人拿来锤子榔头,想要砸车。 事态越发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负责开车的黄冬冬试着硬往前踩了一点油门, 车子蜗牛般地移动了一段,堵在车前的人怒火更盛,大喊“警察要杀人”。 “草……”黄冬冬到底不敢真得往前开, 猛拍了一把方向盘。 面对外面乌泱泱的人头,副驾上的万佳云已经在打电话给齐达叫增援。这边电话还没打完,车身一震,就听见后面“砰”一声巨响, 陈翼然甩上车门下车了。 黄冬冬有些无奈地骂了一句脏话,又跟万佳云说:“你在车上坐好了。” 随即也跟着陈翼然下了车。 …… 凡是聚众闹事,总有一个领头人。 陈翼然和黄冬冬下车后,堵在车门边的几个人先后一愣,随即想要围拥上来。黄冬冬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一脸凶相,对几个想要动手的人丝毫不手软。 万佳云坐着车里,看了眼后座上被上了手铐的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又回过脸,看着陈翼然走到车头,一把拽下坐在车头上的男人。 男人身材精瘦,眼眶凹陷,手里拎着一把大锤头。他踉跄着下来,对陈翼然瞪起眼。 陈翼然看了眼警车盖上被锤子抡出的凹印,又看看他手上的锤子,“想袭警?” 男人大喊:“放人!不放人你们今天一个也不能走!” 陈翼然:“你说不能走就不能走,你特么犯法了知不知道,再喊一句,老子把你一把抓了。” 男人趁势大叫起来:“大伙听到没有!他说要把我们一起抓了!你们是警察吗?你把你的证件给我们看看!” “对,把你的证件给我们看看!” 男女老少又通通叫起来,本地的两个警察也无法控制控制住局面,在对讲机里求助,结果有人一把夺过警察手里的对讲机。 这个动作无形中增长了闹事群众的气焰,他们有开始拍打、踢踹警车,要他们放人。 男人趁势想要袭击陈翼然,陈翼然避了一下,一把拉住他挥拳的手臂,一个用力,轻而易举就把他制伏在地。周围几个人一看动手了,随即都撕破脸上来帮忙。 坐在车里的万佳云早就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看见大家真的开始动手,心里“咯噔”一下,心头一横就冲下了车。 陈翼然这边正和人对峙着,万佳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里拿着黑色的警棍。毕竟是女性,几个村民还真的被她唬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两秒的功夫,很快就没人再在意她的性别,甚至还有粗蛮的中年妇女来抓她头发。 好在万佳云是练过的,普通的妇女还不是她的对手。她心想着大不了一起拼了,用警棍对抗起来。 陈翼然没想到她会下车,只觉得她在这添乱,想把她拉到旁边。结果偏偏有两个鸡贼的村民盯上了万佳云,想拉她过去做人质,逼警察放人。 万佳云一时摆脱不掉对方,陈翼然拽紧她,一脚朝男人肚子踹去。 这一踹并没与制止对方的计划,旋即又有人来拖万佳云。 抓人质的想法似乎很快得到了呼应,场面完全失控了。 万佳云确实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心里已经吓坏了。可忽然间,拖拽她的陌生手臂松掉了。 面孔狰狞的男人不动了,身后的一群村民也不动了。 安静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黄冬冬和另外两名本地警察。 空气冷凝,万佳云屏息看着陈翼然,看着他用枪指着面前人的脸上,把黑洞洞的枪口紧顶在男人的面颊上。 男人条件反射地瘫软在地。 陈翼然紧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手臂沉下来,继续用枪对准地上的人,“再动她一下试试。” 不是每个民警都能配枪,出一次任务,仅有几只枪械。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可能拔枪,更不是随时可以拿枪去指“老百姓”的头。 不远处,黄冬冬咽了一下口水,走过来看了看万佳云,问她有没有事。万佳云轻微地摇摇头,两人继续看向陈翼然。 陈翼然举着枪,静静看着在场人,直至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 眼看着增援的人马终于赶到了,黄冬冬碰碰陈翼然胳膊,陈翼然像没事人一样收起枪。 黄冬冬立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帮助控住场面。 大批穿着警服的同事赶来,现场形势翻转,大家一起开始抓闹事者。 万佳云也上前帮忙,谁想陈翼然却喝了她一声:“上车去,不要在这碍手碍脚!” 旁边还有其他人,万佳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火辣辣地,转身就去了旁边帮忙。 等人都被控制住后,万佳云摸摸自己脑门,这才发现一头汗。刚和齐达汇说明了一下情况,有人凑过来,“万云云!” 万佳云回头,看见了穿着警服一脸兴奋的顾星华。 顾星华手里这个手铐,目光在人堆里扫着,问她:“你们这边怎么回事,说是刚刚被堵了?” 万佳云没有心情跟他插科打诨,重新扎了一下头发,拉下衣服拉链吹风降温。动到手腕才发现之前跳阳台蹭破了一点皮,这时候才觉得疼。 “喂……”顾星华看她不搭理自己,又问:“陈翼然呢?不说是跟你一队的,我都多少年没见他了。” 万佳云顿了顿,往那头看去。 那头,陈翼然和黄冬冬两个人悠闲地站在树下,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不知道是否有所感觉,陈翼然侧过脸,朝这边瞄了一眼,万佳云没有再看他。 “是那个?哈哈哈,我一看背影就是他……”顾星华兀自说着,乐呵呵地往那头去了。 很快,树下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又都同时回头朝万佳云看。 夜风拂面,万佳云看了他们一眼,在齐达的叫喊下先上了车。 …… 虽然意外频发,好歹任务圆满完成了。 出差的小分队在离开前聚了次餐当做庆功。那一晚,几个男人吃完饭让万佳云先回房,他们晚上直接挤在了一间房内喝酒吃宵夜,全部喝得不省人事,到第二天下午才起。 回程的火车上,万佳云像来时一样,和齐达坐在一起。 在他们后两排就是陈翼然和黄冬冬。 “怎么回事?情绪不怎么好的样子?”行在半路,齐达问。 万佳云全程看着窗外,似乎没发现自己情绪不高,这时才回过脸:“有吗?挺好的呀。” 齐达笑笑:“按我的经验,你们小姑娘说挺好的,那就是很不好了。” 万佳云一下子被逗笑了。 齐达一边给自己老婆发着微信一边说:“这次你表现这么好,回去之后肯定要被表扬了,记功的话不要忘了请我们这些老大叔吃饭。” 万佳云说:“我又没出什么力,都是你们在忙。” 齐达:“话不是这么说,都是一点点锻炼出来的,慢慢来,经验越来越足。” 身旁有人走过,齐达抬起眼,看见陈翼然擦身而过的高大背影,说:“他也挺不错,你们这几个年轻人都比我想象得能吃苦。” 万佳云心情刚刚一点,结果看见这人的背影,一口气又梗在了心间。 案子结束后,陈翼然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两个人就这样堵着气,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回“办案情侣”。 齐达说:“不过我是劝你能做后勤还是做后勤,女孩子还是安全第一,以后要是……” 心里翻滚着一股情绪,万佳云根本听不清齐达在说什么。 “齐哥,我去倒点热水,让我过去一下。你要不要加水?”万佳云打断他,忽然拿着保温杯站起来。 “不用了。”齐达起身给她让开道。 陈翼然从厕所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万佳云。她拿着一只保温杯,正在饮水机旁倒水。 陈翼然看了她一眼,靠在厕所门旁,等着她倒完水。 万佳云的余光看见他后装作没看见,等到把水慢慢倒好才转上杯盖,转过身。 两人各自靠着走道的一边,沉默对视。 陈翼然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长长的,额前有了短短的刘海。他的下巴、脖子上都有轻微的擦伤,看起来略显颓废。 等了半会儿他也不说话,万佳云心冷地准备离开。 “等等。” 看她真的要走了,陈翼然慢一拍地把人叫住。 这么多年过去,万佳云发现自己还是完全摸不透这个人的脾气。 她沉下一口气,停住。 “气还没消?”陈翼然问。 万佳云诧异地看看他,“你不觉得你很搞笑?” 陈翼然还真的笑了下,“你有没有一点常识,知不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多危险,你下车给谁都帮不上忙,就是添乱。” 万佳云微微皱起眉,看着他,冷静又认真地问,“陈翼然,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