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劫GL》 第1章 第1章 六月的黔州大雨滂沱,城郊三十里外一座巨大的山庄被这场烟雨笼罩。 中州修仙界最有名的医馆——紫丹阁的青瓦廊前雨瀑飞泄,主阁上一段段白绸悬挂,灵堂上摆着三十六块崭新的牌位。 今日正是修仙界近百年来最骇人听闻的一桩灭门惨案死者头七。 堂上香炉焚烧,念经祈福者分列两侧,左侧是僧,右侧是道。 右侧打头的道人云鸿,乃是中州修仙界儒释道三门中道家长老,与左侧打头的僧人法空,并称西南二仙老。 出此大事,二老一同超度亡魂百年内也属罕见。 那云鸿道人一身白布道袍,瘦骨嶙峋却寿眉及肩,皱巴巴的眼皮垂着,忽而睁开一丝细缝,眯着的眼眸紧盯着法坛前的两根白蜡烛,那一瞬仿若热油泼了烛芯,火苗轰一声高窜出数寸,他座下弟子十指泛出清光,掌中飞速结印一股无形压力压制火苗势头,火苗周围渐渐隐现一股淡淡的青黑之气。 同一时刻,堂中七位僧人也加快诵经速度,火苗宛如疾风吹拂左右摇晃,终是在最后一刻忽而静止不动,那股冤死者结成的黑色怨气缓缓散了。 灵前跪着的六位戴孝的紫丹阁幸存女眷,眼见黑气散了,纷纷合十手掌一同祷告。 打头跪拜的女眷——紫丹阁的少主夫人霍茹一身黑绸衣裳,一脸苍白憔悴,手中抱着个五六岁正熟睡的女童。 霍夫人眼见堂上魂怨散去,嘴角微微默道:“今日儒门颜圣、释门法空、道门云鸿一起同来主持公道,还望诸君怨恨散去,早得解脱。” 她在心中祷告数遍,已哭坏的杏眼又要淌出泪来,怀中女童吵闹中睡的要翻身,霍茹只得先抱紧孩子。幸而她出身将门,生的外柔却极是刚强性子,一家满门被残忍屠戮,却还能撑着请来江湖同道讨公理,换做别家柔弱夫人极难做到。 但见霍夫人俯身长拜坛前三位长老,有礼有节道:“诸位前辈,我门以医入道已历七百载,七百年来,门中族人醉心医道与世无争,夫君卓郎更是世人皆知的药呆子,一贯和谁都无冤无仇。如今横遭不幸,黔州卓家就剩眼前这几个未亡人,还请诸位长老做主……”心中却又道,早知那神农鼎是祸根,便不该放任郎君去寻,又不该听了郎君的话,那几日偏带嫣儿回娘家省亲。 她言到痛处,身后女眷放声先哭起来,霍茹对着堂中众人继而道:“天下皆知,昔年先祖授南极真仙点化,寻得上古宝鼎神农,开创医仙一门,独立儒释道三门之外又与三门相辅相成,同卫神州安泰。六百年前天魔老祖欲破网而出,先祖同三门长老大战天魔于天极山顶,天地变色风云惊嚎,终以诸家性命换得人间安宁。” 她言及那场正邪大战,诸人都是唏嘘,霍茹又道:“大战后诸家神器因主人亡故,各自陨落散入四方失去踪迹,诸门功成隐世休养生息至今。我夫君卓少言,人谓医痴,醉心医道,凭一点意气行遍神州,入海川探南蛮,终在苗疆找到已成残器的先祖至宝,本想靠它再解世间百毒,可神农鼎历经大战,残损终年威力早衰如下阶法宝,不复天下药鼎之尊威名。” 她将怀中孩子交于身侧乳娘,从袖中乾坤袋举出一锈迹斑斑的青铜小鼎,众人目光投去,见那青铜鼎好似古墓中刚刚出土,缺耳开裂残旧不堪,周身并无法宝的流光溢彩,若说下阶法器都有些牵强,宁顽一块破铜烂铁,只在斑驳的兽首纹处隐隐有上古异文篆刻“神农”二字。 堂中诸人心下均是惋惜,这尊不知是真是假的青铜烂鼎,只传出风去,便引得南疆蛊神教、塞外乌族狼巫不远千里深入神州腹地来争抢,终叫邪魔以及其残忍手段杀害紫丹阁一门三十六子,毁了中神州药仙一道根基,令天下正道蒙尘。 霍茹拿出残器,忍不住眼泪滑落一滴在手背,当着众宿老的面直痛斥道:“蛊神邪教贪图神农鼎,言及宝鼎攫自南疆应是苗家之物,鼓动苗人叛乱,暗中又派众人来夺,夫君率弟子抵挡,不少弟子中毒受伤。谁料那大漠乌族狼巫也秘密带妻女潜入黔州,言及妻子病重需夫君借鼎一用,夫君自是不肯,那狼巫趁阁中与蛊神教相争,为夺宝鼎竟是……下了狠手。” 她言到此,孱弱的肩膀颤了颤哽咽出声,心内凄惨再说不出话。 堂中来客皆是横眉怒目,指责邪魔狠毒,诸门年轻弟子多血气方刚,交谈中直言要攻入苗疆总坛,又要介入凡间争斗,助中州汉家军队直取塞外番邦,断了那大漠乌族祸根。 时至汉民与北方游牧诸部争斗不休,每逢秋收,漠北部落多来边境烧杀抢掠,自漠北百匈人一统大漠后,百匈单于野心勃勃集结漠北十三部落南下征讨,有意入主中原。 传言百匈单于有心拉拢漠北十三部中能人异士,正想以法术助大军攻破中原防线,此事自先秦姜太公封神以来,天道已经命令禁止修仙者以法术介入凡间权力斗争。 西域蛮子不通法理,又想重拾老路,那大漠乌族本是漠北十三部中人数最少一支,但族中巫医百兽通灵之术甚是厉害,百匈单于正特许巫首为国师,妄想骑兵与狼巫勾结进犯,逼迫汉军节节败退。 堂中老僧法空身着杏黄袈裟,生得弥勒相貌,闻言先叹一声阿弥陀佛。 一旁云鸿道人挥了两挥拂尘,入道前本是军人出身,受师父点化杀伐过重放下长刀,百载时光空过,心中对凡尘之事早已不再眷恋,今日遇到这等惨事,不由勾动心念,单掌竖起道:“卓夫人节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魔道作恶多端,幸也有儒门颜先生他接到卓门主求救之信赶来,一人独战二邪教,虽叫蛊神教左使逃了去,但伏诛狼巫独孤延也是为紫丹阁满门讨了公道。” 堂中儒释道三老,除那和尚道士外,还端坐着一名中年儒生。 颜唯礼头戴方巾,身长七尺,形貌甚雅,叹息一声道:“道长莫赞,卓少主与我相交二十载,闻他有难,我星夜赶来已是迟了……” 堂中其它来祭奠的散修不免嚷嚷道:“颜先生不需自谦,今日儒释道三门会盟共商大事,你是儒门名宿,天下谁人没听过你的大名?儒家说修身治国平天下,我们为卓先生讨公道,更要为天下苍生着想。自姜太公封神,一扫正邪两道修士介入凡人战争的风气,此后凡人王朝更迭按天道轮回,我们只管邪魔作乱。可如今邪魔猖狂杀害医仙一门在先,又想以法术助战凡人夺江山,我等修士该不该出山帮汉军一把?杀了狼巫给卓夫人报仇,为汉家平乱。” “这……” 那三门长老皆互相看了看对方,一时答不上话。 第2章 第2章 上神寿命与万年计,上仙寿命以千年计,千年万年的时间长河里,任何凡人帝王将相国运斗争不过昙花一现,修真人虽不及真仙长寿,寿命也是凡人数倍,见惯人间沧海桑田王朝更迭,若非大灾大难绝不现身凡间,以免造成骚乱有损修行。 因紫丹阁灭门惨案,修士是否介入凡间战争伏诛狼巫一族……连日来成了修仙界争斗不休的话题,三门弟子连同各散修有主战,有主非战,吵得不可开交,为怕起了内讧,修仙界公推出三个长老来此祭奠时共商大事。 见众人纷争,云鸿道:“大家稍安勿躁。”顿了顿,看着法空道:“大师怎么看。” 法空合十双手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众人见他老迈不堪即刻圆寂似得,颇不耐烦,便有人道:“大师慈悲心肠,可事到如今,邪魔已经欺上头来,我们修仙界也该是要除魔卫道,那塞外乌族本就是蚩尤血脉,茹毛饮血驱狼作魇,如今充作胡人大军的急先锋,又借口为狼巫报仇来犯中原,你我若不阻止,还如何妄称修道?” “这位施主所言极是,只是你我修行,理应凡间六族争斗不予介入……若以法术助汉家取胜,则势必牵连大漠各部未参战的无辜百姓。”法空心下甚是担忧。 云鸿闻言点点头道:“大师慈悲,所言不错。”顿了顿,又道:“可若不介入,狼巫气焰嚣张,如今巫首更直言要助百匈单于踏平中原……想连同军队再屠我修仙门派。” “道长说的对,大和尚不必担忧,我们只取狼巫,逼退百匈单于,也劝汉军并不伤各部平民便罢。” 众人嚷嚷不休,三位长老低声耳语数句,略商讨后,云鸿挥挥拂尘斥一声肃静,声音不怒自威,堂中即刻静的只剩外间雨声。 云鸿才开口道:“三门会首的结果,决议各家一起下界阻止灾祸!”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一震纷纷叫好。 云鸿因而又道:“如今三门商议,修仙界各门派、世家、散修便统一由颜先生带领,即刻前往西北挡住百匈单于南下,避免汉军溃败。” 颜唯礼于是拱手道:“凡间六族此消彼长,本是天命之数,我等该一视同仁,不应厚此薄彼。可事出有因,我方不得已下界助汉军作战,那狼巫凶狠力大无穷,诸位多加小心。” 既是三门长老带头下界除魔,众人纷纷喝好。霍茹见况,不由起身道:“诸君为卓家讨公道下界除魔,贱妾无以为报,只能捐出阁中诸多药物为大家疗伤备用。只是还有一事若不处理,心中难安。” 法空道:“夫人还有何事?” 霍茹拿出神农鼎道:“夫君横遭不幸皆因此残器而起 。”顿了顿,仰头看着堂上三老道:“神农鼎威名太盛,如今门中凋敝,恐无力保护,现下欲将宝鼎交出,不知三位长老是否愿意收下?” 虽是遭天魔破坏的破烂残器,但毕竟是凡间遗留不多的上古神器之一,再放入已经半壁被损的紫丹阁,由老弱妇孺看守确实不妥,但各家收容,也是惹祸上身,必然要费心保管,还是一方残器。 云鸿微微皱眉,略沉吟道:“我与法空年迈,恐不久坐化,道家七门各有能人,无量岛、天昆门都是盛极,贫道只是痴长几岁便被道门推来做主,论实力恐灵鹤山无法保护神农鼎……” 法空担忧道:“天龙寺后辈不济,佛门四家以观莲斋弟子繁多,护法是足够,只是观莲斋远在南海,若护送宝鼎前往一路颠簸,不免节外生枝。” 众人议论纷纷,云鸿道一声罢了,出了主意道: “唉,何必忧心,儒门颜先生乃是孔圣弟子颜渊之后,名门之秀圣人血脉,得佛道二家名师指点,以武入哲,文武兼修,兼容三门之长,那狼巫百兽换形之术极是厉害,血肉之躯化作巨狼,汉家三千军队竟不能挡,他杀孽无数被先生一剑伏诛,颜先生的三省神功已是化境,神农鼎虽已是残器,但毕竟上古遗存,不如放入儒门浩然书院好生保管。” “神农鼎是卓家家传,普天之下医修一脉至宝,归于儒门恐于礼不合。”颜唯礼颇有犹豫,此事烫手山芋,未见得是好。 霍茹见他推脱,俯身一拜道:“颜长老还望收下,少言生前与你交好,最是敬佩先生为人,若是先生收下,相信天下医修也不会横加指责。” 事已至此,颜唯礼叹口气,看着旁边乳娘抱着的卓家幼女,心中一动道:“不若如此,卓夫人若不嫌颜某才疏学浅,如今少言不在,让幼女寄入我门下,便收她为徒,教习六艺,加上夫人医术,相信她将来必能光复丹阁,待她成人我再将宝鼎归还,完璧归赵。” “此法甚好,先生高义。”法空微笑赞许,云鸿点头道:“必是一段佳话流传。” 堂中均是佩服,霍茹悲怆中一丝安慰,嘴角露出久违欣慰笑容,先行跪下拱手道:“家门不幸,全仗先生与诸位长老相救,少言若九泉下知道嫣儿寻得名师,心中自是高兴。嫣儿还小,我替她先行了拜师礼。”言罢,咚咚磕头,磕的额头一片青紫,谓之心诚。 大雨滂沱,那女童因堂中吵闹,终是一声啼哭,惹的母亲连忙怀抱去哄,众人均是说些安慰言语,为北去伏魔又探讨开来,直到第二日风停雨歇才散。 …… 风雨初晴,各仙家散去,紫丹阁□□已成一片废墟,暴雨积水未退,庭院泥泞不堪,弟子尸体虽已抬出好生安葬,但此地已成不详。 霍茹抱着孩子瞧着往昔住所皆成废墟,当日打斗激烈碎瓦残砖一地,頽桓断壁,庭中一棵桂树被劈裂一半,残枝上栖着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几声呱噪,景色更添悲凉。 霍茹流泪不止,终不忍再看退回前殿,叮咛下人去寻些能工巧匠将损毁后殿盖成纪念堂,供后人凭吊。 待到这日傍晚十分,倦鸟归巢,那两只一直栖在桂树上的鸦鸟挥动翅膀,绕树三匝,老鸦呱叫几声,扑扇翅膀飞落庭中一口老井旁,漆黑的脑袋转了一周,见四下无人,忽而张开翅膀乱蹦几下就此落入老井,那幼鸦随即同样飞入老井。 天光渐渐暗了,井中更无一丝光亮,两只乌鸦飞落井中,只听黑暗中猛地有野兽大声吸了口气,接着是一阵急促呼吸,终归于平静,两只鸦鸟一阵惊叫,噗噜噜又从老井中飞出。 井水凉的像大漠冬季的冰,冻的手指还有些僵直,胳膊挥动打的水面发出响动,忽而意识到已经不在天上,重回人身后,反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背后有人扶着自己,耳边是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独孤少主莫慌,老奴还在,当日蛊神教与我们夺鼎,我尊独孤大人之命带你先走,为怕你被蛊神左使发现,我趁乱躲入枯井以附灵之术,将你我元神抽离依附在乌鸦之上飞走避难,只留肉身在井中。可没想到那贼子逃了,大人竟死于汉狗剑下,附灵最长七天,如今时日已过,我带你灵魂归窍,又刺探到这群汉狗要攻漠北……现下独孤大人与你母遭人杀害,老奴要带你返回漠北给巫首报信,巫首必会为独孤大人报仇。” 被唤少主的女童,她幼小的身子还不能适应这么长时间的假死,身体一阵死僵,喉咙紧紧揪着,眼泪要流,这身体似乎也没有的水分,漆黑的眼眸大大睁着,耳边除了水声,眼前只有夜空的黑暗,寒冷彻骨。 乌奴咬咬牙,一手变形为饿狼利爪,灰丛丛的狼毛从皮肤下滋长,他的牙齿微微变形,磨的发痒,咬牙忍住腰上的剑伤一手抓着少主,爪子攀爬着凹凸的井壁,发出咔咔的磨损之声,女童被他抓着一举冲出枯井,落在残垣断壁之中,但见夜空阴云点点,月不分明,四下风声微动,一切恍若隔世。 第3章 第3章 大华朝仁德年间,漠北胡人单于集结十三部来犯,凭帐下乌族邪修巫术相助,一路烧杀直取瓜州,逼近潼关。 汉军多被胡人巫术所伤,节节败退,孝帝忧心如焚,头风之疾复发,崩于夜间。 太子年幼临危即位,众臣鼓动,本欲仓皇从洛阳逃于临安避难。幸而天降神兵,中州修士下凡助阵,与邪魔外道激战潼关,逼退百匈部落大军三百里地。 天子大喜,拜那儒门修士为国师,随即带军一路战至漠北,大胜而归。华夏大地重归安宁,自此国运昌隆威震四方,一派中兴气象。 “康泰三年,百匈既败,漠北十三部归降,我汉家毕竟轩辕血脉正义之师,天神庇佑,当年血战,话说那乌族虽是漠北小部落,但其族巫师生来通灵,生的獠牙利爪,是狼精修炼成人,杀人饮血活吃人肉可怖之极,幸我朝也有正道之师,天龙寺僧金刚不坏之身,舞动伏魔棒一棒千钧,分山断石斩狼杀妖。” 长街上赶集者人来人往,街口茶馆那老者身形瘦小如猴,敲着竹板说的口沫横飞,歇脚的客人听的津津有味。 自来那求仙修行便是云山雾绕的传说,修行者偶有现身凡间,凡人眼拙也少有认出,如今齐齐现身战场,留下那漫天金光法宝乱斗的神异景象。 自漠北战后,不少军中将士都嚷着弃甲归田要去寻仙修法,更不消民间把此事传的神乎其神,各地为寻仙更大肆兴建庙宇,一时华夏均是迷信修仙长生之风。 那说书老儿讲的兴起,话锋一转道:“武帝求神仙,烧金得紫烟,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当日大战凯旋,天子年纪轻轻也要修仙出家,颜圣却赠了这首古诗,劝皇帝莫要痴迷,又说天下儒释道三门,佛家修得十世轮回成就菩萨之身,道家剑仙飘然傲世也需先天有缘后天苦修,百年成就金丹,唯这儒家会法术者不多,但成仙者不少。” 诸人不解其意,说书老儿嘻嘻一笑道:“孔孟会不会法术?不一样是圣人,受香火未必不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儒门以剑入哲,文武双修,周易八卦知晓乾坤,孔门弟子修身治国平天下,若是为国为民,死后哪一个不是受你我香火,但凡忠如关二爷,智如诸葛候,你我拜是不拜?” 诸人喝茶吃点心均听的服气,说书者道:“颜圣他便劝皇帝好生理政治国,若爱护百姓直追尧舜禹汤,死后必然魂飞九天化作帝星,流芳百世。” 他讲的正酣,诸人听的凝神,冷不丁有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乞丐从旁窜出,慢慢靠近一听书客人,伸手解了他腰间钱袋,嘻嘻一笑扭头就跑,那说书老者正好瞧见,甩动手中竹板,大惊喊人道:“臭小子!敢在我的场子偷东西!” 被偷人反应过来,那少年早翻身越出茶馆,直往那后巷跑去,几个客人因而起身去追,少年乞丐吹声口哨,便有十几个小乞丐从背街小巷窜出,这伙流丐久在这风陵城钻街走巷极为灵活,几个成人绕来绕去追着人跑,却见小丐们将钱袋在空中抛来抛去,宛如蹴鞠,不过几下丢的不见踪影,更不知是在谁手中。 那虎头虎脑的少年正是得意,以为得手,要钻入一户人家院墙狗洞之中逃脱,冷不防后脖一疼,被人点了穴道般,脚步一步也迈不动,听一个女声道:“光天化日,你这小贼竟偷我师兄财物,实在该罚。” 言语虽气,也并非凶狠还似俏皮,那少年心中恐惧直叫饶命,女子解他穴道,乞丐普一能动差点撞在墙头,回头一看,身后一个黄衫少女。 少女摸约十七八岁,扎着马尾,脖颈挂了一串琉璃佛珠,眉心一点殷红朱砂痣,容貌秀美可人,打量这乞丐一眼,伸伸手道:“菩萨慈悲,风陵城的北山庙正在大放斋饭,你这乞丐缺吃缺喝只管前去。我与师兄赶路,你将财物还回,我便不予追究。” 哪知那乞儿甚是无赖,敞开脏烂上衣,露出干瘦肚皮道:“女侠且搜,若在我身上我便还回,若是不在,算你诬陷,我还告官哩。”言罢解开裤腰带,还要脱裤子证明清白。 那少女呀的一声不由捂住眼睛,气得不轻,待要想法子动手收拾他,身后追上来一位身着灰布法袍的光头僧人,那青年和尚生的一脸憨傻,见她动怒忙劝道:“阿弥陀佛,师妹莫与乞儿置气有损修行。” 乞儿摸摸鼻子,顽皮的穿好衣服道:“看也看过了,我可没有钱袋。” 僧人合十双掌道:“适才是我听书出神没有看管好财物,我看小施主身无长物,可能是我和师妹抓错了人。” 那少女见小僧婆婆妈妈,气也气死了,僧人不以为意道:“既然他没有,不如算了。我们找不到七煞宗踪迹,不如我早点送你回去,你偷跑出来跟着我,大师姐出关后定不高兴。” 那少女粉腮杏眼,哼道:“七煞宗偷走我门神器十方经轮的存世残片已历二十载,如今听闻这魔教又在江湖异动,我助你出来寻找,净月师姐她不会怪我。”言罢,再看看那乞儿,见他浑身褴褛,也并没有钱袋藏身,撇撇嘴不甘心的放他去了,乞儿俯身钻入狗洞爬去院墙另一头,喜滋滋逃脱。 他平日这偷鸡摸狗事做多,一切极为熟稔,钻入狗洞进入一家大宅院内也不陌生,冲着院内一木棚柴房学了两声狗叫,轻扔一枚石子敲打那木门,过不多久,柴棚门吱呀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位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女,乱蓬蓬扎着头发,一身补丁衣裳,生的肤色异常白皙五官有异中原汉家,却又黑发黑眸,不似通常漠北外族那般卷发绿眼,原是此间大户家买来干活的异族奴仆。 “小杂种,刚才我把钱袋丢过墙,你捡到没有?若是捡到快交于大爷。”那乞儿对这柴棚中少女无礼倨傲,唤做小杂种的少女抬眼看他,从怀中取出钱袋丢给乞儿,那乞儿接过钱袋一脸得意,伸手一捏布袋又皱了眉头,对那女奴道:“明明里面有三块碎银,怎么少了一块,你好大胆子,我胡三的钱也敢过手!还不交出来,我便不揍你。” 那女奴生的弱些,冷看那胡三,一口汉话说的地道:“阿暖染了风寒,病得严重,东家不肯给阿暖找大夫,我屡次帮你们的忙,这三两银子当是报酬,我要拿钱给妹妹看病。” 胡三揣了钱袋扎紧腰带,挽袖子去抓那女奴衣领凶道:“爷是道上混的,也有兄弟要养,若非你们胡人作乱,我爹爹打仗怎么会死,胡人与我们汉人血海深仇,如今汉家得胜,活该胡人被虏做奴隶,一笔归一笔,平日帮忙我每次都分过你吃的,今天这笔横财还轮不到你过手,快还给大爷!”言罢抡起拳头打向那女奴脸庞,女奴往后退避不及,受他一拳打的跌倒在地,咬牙吐出口血水却并不求饶。 原是胡三在街上流窜,偶然发现这胡同地形合适开溜,钻入狗洞后人难发现,这家大户后院柴房不过住着两个胡奴,只要胡奴不喊叫,大户家也不知他躲在这里避灾。他与这胡奴达成交易,平日以杂物遮蔽狗洞,得了暗号打开狗洞便于他逃脱。 这女奴看着瘦弱也算机灵,每次都配合不错,可三番五次帮忙后讨价还价,胡三早想让她尝尝厉害,让她知道自己才是这一片的老大,便笑道,我打的且轻,若是告知前头王掌柜你私藏银子,以他鞭子三两下就将你活活打死,若是怕了,就把钱给我。 那女奴爬起一些,颇是倔强道,你也偷过掌柜财物,我若告知他,掌柜定带伙计去流民窟抄了你的狗窝。 胡三闻言被她激怒,二人扭打在一起,毕竟是那少年力气大些,推她在地,正要去搜银两,柴棚中窜出一更小的女奴,生的褐发褐眼,六七岁身子抱住那胡三的腿,开口言汉语道:“莫打岚祯姐姐,姐姐把钱给他……我不看病……” 她一张小脸流出泪来,那叫岚祯的女奴俯身抱住她护在怀里,挨了泼皮少年几脚,那少年举拳再要打,忽而腰眼一麻,似被人以石头丢中,剧痛起来,疼的滚在地上,冷汗直流啊呦叫嚷:“谁拿石头砸我,偷袭大爷算什么好汉。” 却见杂院中,那之前追她的少女和僧人忽而现身,那少女道:“你这乞儿无赖,旁人辱你弱小,你还欺负比你小的女生,真不要脸还说什么好汉。赏你一枚铁莲子已经轻饶,我故意放走你,果然是你偷了银子,现下人赃并获。” 那僧人阿弥陀佛后,走过去把满地打滚的少年拎起来,从怀中摸出银子,胡三待要反抗见青年僧人高大魁梧,便再不敢,满嘴开始求饶。 他无礼呱噪,少女不耐烦道:“念你是军士遗孤,今日放你生路,你等父辈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你怎么成了这等无赖有辱门风。” 胡三跪地求饶,那僧人见他模样,从怀中掏出一枚铁莲子道:“阿弥陀佛,你拿这莲子去城郊北山庙,主持见了莲子会度化你,免你流离沦为贼匪。” 胡三挨了痛,瞧那铁莲子上刻着观莲斋三字,不由吸口气,原是那说书人常说的中州修仙界四大佛门之一,忙跪下磕头喊几声多谢菩萨,多谢佛祖仓皇钻狗洞逃出,他喊的不伦不类,那少女摇摇头,再不管他,转身又见那柴扉前两个异族女奴。 时至深秋北方寒冷,二女穿着单薄,瘦弱可怜,那小女孩不住咳,脸色通红显是风寒高烧,僧人叹口气,解下僧袍披予女童,见旁边岚祯被打的浑身是伤,从怀中掏出丹药道:“佛祖慈悲,你护妹心切受伤,这儿有伤药赠你,那三两银子你且拿去给幼妹看病,若是不够,我把剩下的钱也都给你。” 那女奴伸手拿了药和钱,并不说话,眼神冷漠只暗自抱紧幼妹,缓缓起身欲往柴扉后走。 那少女见状道:“你这小奴真是无礼,师兄好心送药送钱你怎不说谢谢。要不是我们来救,你快被那无赖打死了。” 她快人快语直肠子,那女奴转头盯她一眼,只淡淡道:“佛家总说自己慈悲为怀,既是慷慨馈赠,何必需人感恩言谢。” 她言语冷淡刺耳,少女闻言待要再吵,僧人拉住她道,算了,凡间事你我不该再管,你我还有要事在身还是快走。 二者言罢,纷纷纵跳越墙而去,身法之快宛如流星一闪,阿暖在岚祯怀中见这功夫,不由瞪大眼眸,她烧的厉害,岚祯将僧衣裹在她身上抱着她送回柴房,摸着口袋里银子心中一丝安慰。 正欲从狗洞出去买药,便有前院掌柜喊叫:“岚祯!人呢,小杂种别偷懒快去库房打扫,这批布可是精贵,小心伺候。” 阿暖虽咳的厉害,岚祯只叹口气应了来了,对幼妹吩咐道:“且忍到晚些,昨日对街王医生答应给药,我做完活就去拿钱换。你会好的。” 小女孩点点头,岚祯对她淡淡一笑,伸手摸她额头让她睡了,开门往前堂去了。 第4章 第4章 风陵城地势靠北,与瓜州不过几十里地,三年前瓜州城破,风陵城也惨遭入侵,一时流民满地,大户绝迹,待汉军一路杀回,风陵城才得以解脱。 自大败异族,漠北十三部递出王杖归顺朝廷,不断送以金银财物牛羊马匹以求朝廷宽恕,风陵城占地理优势,逐渐又恢复为漠北与中原连接道上的一座重镇。 风陵繁华,不似漠北干旱,人称塞上江南,胡人贩马卖羊,汉族卖布卖粮,集市极为热闹,这几年因胡族大败,军士俘虏回不少战犯家属充奴,卖牲口的市场上公然卖起大批异族奴隶。 张拐子是这门生意的大行家,谁家缺仆少奴,谁家正等用人他都知道,最清楚是几间妓院买卖女奴之事。 此地胡汉皆有,不少男子离家经商,少不得去烟花柳巷消遣,风陵城最红火的生意还数皮肉生意,这两年因漠北各部大败,充奴家属中不少异族美丽女子,十三部中以乌族女子最美,要价最高,可惜乌族人数不过万余,狼巫死后,族中男子多被屠杀殆尽,女子俏丽者被军士掳走,贩入京师。 纯正乌族之女金发绿眸,极是美丽,次等与百匈各部混血儿,褐发褐眸肤色已不够白皙,再次者黑发黑眸与汉人混血,已失了稀奇为人不喜。张拐子想尽办法从军士手中买回一批乌族女子,金发者寥寥两人,其余褐发者不过与百匈、赫赫女子同价,还混入一个黑发黑眼的乌人与汉族混血儿,也不知谁那家女子被掳去漠北,生下这等杂种丢了汉家的脸。 张拐子做亏了生意,正是烦闷,把两个上等乌女卖入青楼还遭老鸨压了价,气得几天没睡好,去赌坊推牌九又输的一塌糊涂,几个兄弟来讨债,不得已把其余奴隶都抵了出去,轮到来迟一步的布匹店掌柜王德子,就剩下瘦骨伶仃的岚祯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阿暖。 王德子大叫吃亏,念在是赌牌赢了白送的,还是捡回去干活,见这二女生得虽不是纯正乌女,但颇是清秀,便起心先让其干几年活,等稍大些卖与青楼换点钱财也不算亏,随即带回这两个女奴。 全胜绸庄是城中大户王员外的祖产,员外爷知书达理为人慷慨,是这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几年前因三十六修士救皇帝之事,更迷上修仙,为布施积善还特意捐助北山佛寺,另其有钱送饭赠粥接济流民,太守念他行善,特书积善人家的匾额相赠以示嘉奖。 王德子是绸缎庄的老掌柜,为人刻薄,岚祯入得绸缎庄便常被打骂责罚,王德子常言胡人叛乱烧杀,这乌族更是魁首,若非乌族巫师相助,百匈不会攻破瓜州,边说边拿尺子打这奴仆,骂她母亲不知廉耻与外族男子私通生下杂种,余人见状也不上前来劝,毕竟国仇家恨还在心头。 岚祯这样挨打过了两年,她虽看着瘦弱,却极能忍耐,不管王德子说什么均不还口,打的狠了也不吭声,掌柜打的累了也觉甚没意思只好停手,也怕打残了过两年更卖不出去。 岚祯每日扫洒绸缎庄,为厨房挑水添火,又去库房搬货,所得不过一个馒头,阿暖虽幼也跟着她前后帮忙,岚祯与她本并无血缘,因是同族便认作妹妹。 这几日阿暖生病,掌柜不予花钱诊治,实在被岚祯缠的烦了才答应让阿暖歇几日养病,岚祯想法弄到钱,去库房干了一天活,直到日暮才溜去后街药房,抓了几幅药跑回柴房。 她找了破瓦罐引火为阿暖煎药,待药凉送入柴房,见幼妹咳的厉害慢慢喂她喝下,药味发苦,阿暖忍着喝下,小脸眉眼紧皱,岚祯见她模样刮刮她鼻子道:“你阿爸是乌族勇敢的牧人,你怎么还怕药苦。” 阿暖对她一笑,靠在她怀中,不知是药苦还是心苦,眼睛红红得道:“姐姐为我生病才挨了胡三的打,我不会怕药苦,都会喝完。”顿了顿,小手去抓她衣襟,流下泪来道:“我想阿爸和阿妈……想回避风堡……” 岚祯见她哭了,伸手给她擦眼泪,叹息一声道:“巫首为弟子报仇,加入单于营帐,单于兵败牵连,汉人贩卖我们为奴……不过,若真能找到乌族残部,说不定你爸妈还活着,你回部落也是极好,毕竟阿暖的妈妈是赫赫人不是汉人,你不似我。” 阿暖仰头看她,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她后几句话的意思,说胡语道:“大巫说过,百匈,乌人,赫赫都是一个祖先,汉人是轩辕氏后裔和我们不一样,乌族人少,女子从不外嫁,男子可娶大漠各部女子为妻,只是绝不娶汉人,尤其是巫师血脉纯净,不可被汉人脏血玷污,族里都说与汉族人通婚的所生之子不祥,不能给予乌族姓氏不算乌人。”她的眼眸盯着岚祯,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对她笑了道:“被贩来的路上,他们都不喜欢姐姐,但阿暖不是,阿暖喜欢岚祯,没有觉得岚祯不好。” “阿暖是个好孩子。”岚祯对她一笑,不想再说族中之事,见她乖巧,摸她额头蓬乱的头发,从怀中掏出一柄捡来得断齿烂木梳子,为她散开发辫重新梳头。 阿暖在病中得她照顾,不过一幅药下肚放佛病症也减轻不少,岚祯见她坚强,知她是怕自己担心才强打精神,心道,如今身陷囫囵,便是从绸缎庄逃出,也身无出关文牒不能送阿暖回乡,路途遥远若落入军士之手免不了又是被打为奴隶。 想着从漠北一路被贩卖来的情景,指甲抵着掌心,咬咬牙齿不再去想,只用那僧人外衣裹好阿暖睡在她身侧,阿暖同她枕着干柴睡在草垛上,见她夜里冻的发抖,凑近她些,将僧袍分于她一半,她年岁幼小,离家两年已经渐渐回忆不起大漠风光,只是想念不知生死的爹娘,眼下这同族少女是她唯一的家人,不由靠紧她生怕姐姐丢了。 …… 因有钱买药,这乌族幼女的病症渐渐好了,岚祯怕掌柜知道她有钱买药,行事都是趁日暮十分,她行事小心药渣也处理干净,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待阿暖病症好转,岚祯这日傍晚却被掌柜叫往大堂。 岚祯不知何事,王德子拿着木尺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嚷嚷着要翻天了,要翻天了,好你个杂种,敢偷我柜上的钱财去药店抓药! 岚祯被打的历时手背青紫一片,今日却回话道,钱在你柜中,你拿着钥匙,我怎么去偷?这钱是路过一个和尚听说妹妹病了,他给我的。 “还想骗我,光天化日,我怎么没瞧见有和尚进铺子。”王德子一手挥动木尺,像受惊的母鸡,打的岚祯胳膊上都是淤青,越揍越恨道:“今日路过药房,若不是药店伙计告诉我,说我行善积德竟给胡奴看病,我还不知道你是这等心机和手脚。真是胡奴养不家,白喂你那么多米粮。” 岚祯再不说话,生生挨了疼,掌柜打的气喘吁吁,又喊了五大三粗一个长工来道:“拿了戒尺给我狠狠打,今日教训这胡奴,你们也好好看着,日后谁敢动东家的东西,便是打死在堂,瞧外面谁敢说个不是!” 那伙计平日是王德子狗腿,拧着岚祯耳朵便要给掌柜出气,却听外间一个声音道:“在店里鸡飞狗跳成何体统!” 见外间日暮时分赶集人慢慢散去,各家店铺都在下工,门外坐轿子来了位一身绫罗的中年男子,王掌柜见那男子进堂,忙跑去门口迎接,点头哈腰道:“老爷,你今日怎么这时候来了铺子,也没提前通晓,我们这乱糟糟刚下工,正在盘点。” 堂中四五个伙计,也都弯腰拱手叫着老爷福寿。原是大东家王盛来自家铺子溜达,一进门瞧见打的鸡飞狗跳不成样子,便斥王德子道:“门还敞着,这般虐打下人,你安的什么心?” 王德子知他近年颇爱行善,名声正隆,脾性也转了不少,对下人皆是和蔼。便是家中胡奴也不许随意打骂,便呵呵一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狡猾胡奴偷了柜上财务去药店买药,我们正在提审。” 王员外生的相貌端正,瞧一眼那女奴打的可怜,才道:”混账,叫人知道,不怕说你私设公堂?你有什么资格用提审二字。”王德子才拍了脑袋道:“说错了,可是口误,原是家法质问罢了。” 王员外每月来巡视一次铺子,岚祯见他的时候不多,那员外郎家大业大,仆人成群对胡奴印象寥寥,只知道是某年某月王德子从张拐子手里赢回,也并不在意。今日见状,起了恻隐之心,询问岚祯道:“你生了何病,要偷钱买药。” 岚祯见他问,淡淡回话道:“我妹妹生了风寒,钱是路过一个和尚相赠,并非偷了柜上财物。”心道,柜上少了钱,定是王德子偷去买酒,对不上账,今日演戏赖在我身上罢了。 王德子正要诬陷,王员外出手阻止道:“罢了罢了,既是看病,不管真假我不予追究。” 王德子因而住手,夸赞东家道:“老爷大德,十里八乡谁不感激。听闻那修仙人最喜凡人做善事,做得越多修士便现身来报还,有人因救了落水老人,便有河伯相赠金银万两,似老爷这等心肠,定能早日访仙成功,得仙人点化白日飞升。” 他伶牙俐齿,想哄得员外郎开心,王员外手指指了他几下,摇头斥道:“你这马屁精,怎么敢开仙家玩笑,要不得要不得。”言下却对飞升事颇是看中,他不愁吃穿无缘功名,只求得遇仙老聂云而去。 王德子脑筋转的极快,便笑道:“老爷高见,我们这些奴才只能做点粗活,哪能有福缘得见真仙。”顿了顿,笑嘻嘻道:“今日见老爷额头红光,一身精气神不同往常,定是最近得了真仙点化,修行精进不少,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王员外对他笑笑,也不和他打哈哈,照例把店铺巡视一番,见岚祯被打伤,又派人去拿了点上药给她,只叮咛王德子好生照看胡奴,莫再动则打骂,叫街上人看去坏了他善人名声。 王德子听了主子吩咐,撵岚祯回去上药,岚祯才忍着伤回去柴房。待众伙计散去,王德子关了前厅门窗,掌了盏灯,才对正吃茶的王员外道:“老爷日前吩咐我找张拐子要一对亥时生的童男童女,童男有了眉目,张拐子正在忙活,那童女过两日夜里也便送来铺子里,我差黑老七挑担送去老爷说的风灵谷中。” 王员外低头吃茶,听他回话,叮咛道,风灵谷修士极是神通,城中大户不少都得了点化,那李员外修了神功,六七十了还能下荤馆子……鬼牛尊者说我散财求仙不成,是缘分未到,还需再祭一对童男童女给紫霄天尊练功用。今次这事若办妥,我求得天尊满意便能传下神功,我也不算白忙这两年。 王德子竖起拇指道,老爷心诚,所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求仙问道定能马到功成,若老爷将来求仙长生,多多保佑小的富贵发财。 他二人在店中商议此事,待天晚些,王德子才送了主子上轿子回府。 第5章 第5章 服了几天药,阿暖的病症康复,那王德子已不耐烦赶着幼女上工,岚祯要请他再宽限几天,王德子吵吵嚷嚷店里不养闲人,若再吵闹,便把胡奴卖去妓院。 阿暖拦着岚祯不让她替自己出头,陪着岚祯一块去擦洗店铺地板,井水冰冷,二女的双手均冻的发红,岚祯只能加快干活,自己多干些,让阿暖多休息,那女孩六岁年纪极为懂事,趁岚祯不注意,便把岚祯的活也做完。 待傍晚下工,二人坐在柴房前杂院庭中石凳,岚祯见她把馒头吃完,才偷偷递给她一块牛轧糖,阿暖极是高兴,岚祯对她一笑道:“上次和尚给的药钱还剩一些,我去街上换了糖给你,别傻盯着,快点吃了。” 阿暖捏着她给的糖,久不吃好吃的,不免嘴馋,却伸手掰成两半,递给姐姐一半道:“岚祯也吃。” 岚祯见她待自己好,接了半块糖假装塞进嘴中,捂着嘴乱嚼呜呜着好吃,阿暖才放心的吃了半块糖,甜的直笑,岚祯见她欢心,终是放心,把自己的半块糖留在袖中,想着下次再给她。 二人虽过着宛如牛马的生活,但如此这般相依为命也算漫漫命途中一点仅有的安慰。 岚祯望望天边淡淡一轮孤月,不由从怀中取出一支骨笛,这是短暂相处了几日的父亲相赠,母亲常说那是个恶徒薄情负心汉,叫自己就当没有父亲。 她没见过父亲可毕竟有乌人轮廓,自幼和母亲独居在江南一处村落,母亲虽知书达理教习自己写字念文,但她身体一直不好,她替母亲去抓药时,总不免被汉家小孩讥笑是野种,为不让母亲忧心,嘴上从不提委屈。 某日母亲病重,一个骑马的胡人来寻,那胡人生的魁梧,高鼻深目甚是雄伟,能吃生牛羊肉,喝三大坛酒不醉,他说大漠胡人即将要攻入中原,此地难免战事,他如今继位六巫之一要接母亲回去,母亲不知为何勃然大怒赶他出门…… 父母争执,母亲病久体虚,被那姓独孤之人打昏,连同自己也被他的随从抓走,那随从唤做鸦奴,脸上满是伤疤吓人。 父亲说汉人有个法宝,可帮母亲看好病,便带母亲和自己去寻。 那日母亲眼看奄奄一息,父亲背着人去借鼎,那家主人不肯,父亲心急大发脾气与他打斗去夺,那苗蛮突来进攻夺鼎,母亲为父亲挡了一掌而亡,父亲去杀苗蛮,二者激斗,鸦奴便带自己先走,躲入枯井假死避祸…… 父母死后,她便只有跟着鸦奴返回漠北,岂料漠北战事吃紧,鸦奴为主报仇因战而死,自己则在汉人得胜后被俘做奴隶贩入风陵城。 世间至亲已去,无论在乌在汉都不算安生,她虽不过十二三岁也历遍人情冷暖,回忆往昔,反倒觉与母亲住在寒村野舍,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是最安逸日子。 如今沦落至此,也不知何日是头,母亲常说父亲大奸大恶乃是野心勃勃的害人精,常咒他不得好死,待那日有人伤他,也仍是替父去挡…… 想起母亲每每咒骂父亲时那种又爱又恨的神态,她一丝苦笑,呜呜然吹响骨笛,笛声传出,说不出幽咽婉转,阿暖听她吹笛子,含着嘴里的糖舍不得咀嚼,一直到含化了糖,听笛子听得困了才趴在桌子上睡了。 岚祯见夜深了,才叹口气收起笛子,轻手轻脚把阿暖抱起,往柴房走去。 这儿日子过得虽苦,好歹有瓦遮头,有堆干草作床,有馒头果腹。 若要返回大漠,千里路遥,阿暖还小定是撑不住,可乌族失去狼巫庇佑,如今四散零落,不知回去又当如何? 安顿了妹妹睡了,待要躺下,却听见院墙外汪汪几声狗叫,岚祯翻了身不理会,那狗却叫个不停。 岚祯睁开眼,只得起身开了柴房门,把院墙狗洞处压着的大木板挪开,有了缝隙,见月光下狗洞里钻出个光头小人来,岚祯退后一步,捡了根柴棒在手,那光头道:“莫打莫打,我是胡三。” 听声音是街上那无赖乞丐,见他半夜这等模样钻出,岚祯道:“你不是去北山寺当和尚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我近日可没捡什么钱袋。” 胡三一身僧服,摸摸自己烧了戒疤的光头,咧嘴一笑道:“嗨,小杂……岚祯莫笑你胡小爷,从前多有得罪,如今我拜入寺庙做了主持弟子,慈悲为怀,不会随便打你了。”顿了顿,拍拍僧服道:“那日遇到两位大侠点化,给我了条出路,可我也是有苦难言,这做和尚一不让吃肉二不让喝酒,小爷我江湖浪迹惯了,哪儿受的了那苦,早上寻了个空趁师父闭关打坐偷溜出来。” “那你是要还俗了吗?”岚祯倒也没见过这样就反悔的酒肉小和尚。 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和尚摆手道:“虽是青菜豆腐,也算有瓦遮头,我不能不识观莲斋佛爷的抬举,主持见那莲子对我不错,我也忍了诸般不好先做几年和尚。” 得了便宜还卖乖。 岚祯懒得和他说话,胡三道:“我得了个法号叫悟能,再一想,这是猪八戒的法号啊,我那主持也真狠,拐弯骂我是猪。”顿了顿,龇牙咧嘴也不追究道:“小爷出了家,道上兄弟急红了眼,没我给大伙出头,他们给人欺负惨了,地盘也丢了不少。所以我才时不时出来,帮兄弟偷鸡摸狗,填填肚子。今日路过你这儿,进来探探消息。” “我这儿除了东家买布,西家做衣有什么消息你想听?”岚祯倒是奇了,她与这街上伙小乞丐不过是点头之交,偶尔帮忙换点吃的,算不得深厚交情。 胡三剃头更显脑袋圆滚滚,圆眼睛一眯,凑在她跟前道:“实不相瞒,是城里出了怪事,听人说最近北边狼巫又现身,那狼巫专吃小孩,城郊几家都丢了孩子,太守去探毫无结果,军士只说狼巫被灭了干净,再不会来吃人……”他越说越神,见岚祯皱眉冷眼,便吐吐舌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听阿暖说过,你们族中只有极少人才能通灵做巫师,总共不过百人,我们修士那么多根本不怕,刷刷几剑就杀的无影无踪。” 岚祯懒得与这无赖半夜在院中嚼舌根转身要走,胡三去拦着她道:“本来我是不信,可兄弟中最小的小六子这几日不知怎么,寻不见了,兄弟们急了,山上找我。我作为老大,当然要寻。我怕他是被狼巫抓了吃了。” 岚祯推开他道:“狼巫不会干这种事。” 胡三挠挠头道:“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也不信是狼巫回来了。若说是张拐子拐人我还信点,只是小六子天生一个跛子,谁家也不会要他了去。我左右打探,终于有了点眉目,原来真是张拐子干的。” “他拐小六干嘛?”岚祯倒也知道那小男孩,有时候钻狗洞来给阿暖送吃的,是阿暖的朋友。 胡三摇摇头,一脸愤恨道:“这拐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就是他贩来的吗?我听消息说,拐子最近忙着一门生意,神神秘秘在寻什么金童玉女。寻了好几对了,还不够,还在找,我担心是他拐人借口,把小六子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既然知道是他拐人,你寻我做什么?”岚祯冷冷淡淡。 胡三熟悉她性情,不以为意道:“若跟你无关,自是不寻你。只听说拐子的主顾是王掌柜,所以我问问你们店里是不是来了新长工了?” 店里来来回回就这几个人,岚祯摇头道:“没新人,还是那几个伙计。” 胡三因而道:“那奇怪了,王掌柜把人放哪儿去了?他既不是要来做长工,要那么多金童玉女做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快走吧,小心掌柜夜里掌灯瞧见,以为你是贼偷带人抓你。”岚祯欲摆脱纠缠。正是紧张时候,听见外面街上更夫打更,铛铛的铜锣响声,那响声渐渐远了,前面阁楼忽而亮起油灯,王掌柜掌灯出来往后院瞧了几眼道,谁在院子。 岚祯忙与胡三矮了身藏在柴堆后,掌柜绕了一圈,没瞧见人,见柴房门也关着便放心往前院去了。二人躲在后面,听见前院隐隐有人开大门交谈的声音,胡三胆大拉拉岚祯衣袖道:“定是拐子来送人,我要去看看。” 第6章 第6章 岚祯拉他不住,见他矮身偷偷摸摸往前去看,本不想生事,好奇掌柜为何拐人又传消息诬陷是狼巫所为,拎着柴棍,便跟在胡三后头去看。胡三本就是惯偷,偷偷爬在前院一处亮灯的窗口,用手沾唾沫捅破窗户纸,瞧瞧看一眼,见却是那拐子夜间背着一个大箩筐,正和王掌柜讨价还价。 王掌柜这次倒非常痛快,一回给了一大袋银子,张拐子掏出银两,牙齿咬了咬,王掌柜与他两个尖嘴猴腮相对,不耐烦道:“去吧去吧,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银子哪儿能有假。” 张拐子嘿嘿一笑,揣了银子道:“不是我不信老兄你,小心驶得万年船。”边说边凑在王掌柜耳边道:“外头传的凶,狼巫吃人怕是瞒不过。这算最后一票,我也不干了。” 王掌柜推开他道:“拿了钱哪儿那么多废话,好处什么时候少了你。” 张拐子因而道:“好处归好处,难办归难办,我不怕那妖魔鬼怪,只怕衙门缠人。我劝老兄你呀,见好就收。”顿了顿,终是走了道:“近日我手气不错,什么时候你再来寻我,赌上几把叫你服气。” 王掌柜挥手让这泼皮退了,探头探脑见长街空无一人,再挥手唤来旁边站着的店里伙计黑老七,那黑老七壮如小山,背了箩筐夜里出了店门,往东边去了。 二人大气不敢出,只待掌柜回了阁楼安睡,才互相看看,胡三低声道:”原来真是这蛇鼠一窝,那箩筐里肯定是小六子,他们合着伙拐人。“言罢,起身摸回院墙狗洞边道:“我找人去救小六子,你来不来?” 岚祯一向不管旁人的事:“你去你的,我要回去照顾阿暖。” 胡三朝她做鬼脸,钻出狗洞道:“你这胡奴胆小怕事没良心,小六平日待你们甚好,他有难你也不帮。” 岚祯神色倨傲并不回话。胡三翻墙而去,清夜里奔往东边,一边跑一边吹口哨,巷子里鱼贯窜出一群拿着竹棍的小乞丐追在他后头。 岚祯回了柴房,爬上那堆干草垛,她如今沦为奴隶流落在此朝夕不保,唯有尽力保存自己,待他日有机会离开此地另谋出路。不管是乌人还是汉人间的勾心斗角作恶之事,皆于她并无关系,她生来两头不讨好,是个人人厌恶的小杂种,这世上便她一个天生天养,愿做个独活虫。 她眼眸漆黑,心中冰冷一片,反复翻身想着过往惨事,身心煎熬难以入睡。 待第二天黎明十分,才听见狗洞外又有叫声,想是乞儿救出了人,便翻身去看。放那胡三钻洞进来,见他愁眉不展,岚祯便道:”是没救出人吗?” 胡三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别提了。”叹口气道:“我们设陷阱绊倒了黑七,他在山边滚了几滚扭了脚,我们一顿乱棍把他打晕,掀开笼子一瞧,里面不是小六子,不知是谁家一个五六岁的小妞,我们救错了人,可天黑夜急也没其他办法,怕黑七醒来认出我们,只好将人领了送去衙门口,让差人问清送回,可这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岚祯问他。 胡三摆手道:“我们以为小六丢了,结果光天化日瞧见他从衙门出来,原是偷了酒家的酒,喝的醉不醒,衙役抓他回去审讯了两日,见他年岁幼小是孤儿,一穷二白,便要发去徭役干活,我们半路才把他救回来。” 原是乌龙一场,岚祯不想再听,胡三却道:“总之昨晚的事,谢谢你放我进来刺探,我得先回庙里,我不在,若石头他们偷东西要躲藏,你需打开狗洞,放人进来,好处少不了你。” 岚祯听他言语,只是淡淡道:“人家说狡兔三窟,你还需让他们多找几个藏身地方,老往这里钻总会被怀疑发现,且我不会一直在绸缎庄当下人,也不会一直住在这柴房。” 胡三见她虽是清瘦,神色气度不同寻常下人,他从小在街上打架长大,习惯装腔作势吓唬人,可这胡奴向来不畏惧他,打输了也没跟他求饶过,胡三见她这口气似是挨不住掌柜打,想着要跑,其时胡奴擅自脱离主人潜逃是犯了刑罚,抓回来挨板子可就不知道有没有性命,这女奴能这样淡淡说出口来,已是胆大包天,不由跟她道:“我会叫他们多找几个地方,你要哪儿去?王掌柜不会放过你。” 岚祯道:“我要先找地方落脚再回塞外,这儿绝不能长待,王德子早想把我和阿暖卖给妓院换钱,一直在等阿暖大些。现在他们这样拐人,我怕阿暖有危险。” 胡三见她回护妹妹与自己回护小弟一般,有相惜之意,虽恼她有时候太冷淡没情谊,还是道:“我在北山寺出家,寺院后面有座废旧土地庙,你可以先去那里藏身,寻机会再走,我会派人接应你,也算佛爷我做点善事。” 岚祯点了点头,又叫他快走免得被人瞧见,胡三行动利索钻洞跑了,他钻出去,岚祯才找木板把洞挡住。 …… 这日直到正午,岚祯在店里做活,暗中注意掌柜动向,见他比往日神色更焦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起来在店里转悠,见熟客也并不热情只敷衍寒暄几句,还时不时往街上去看。 黑老七一直到正午时分才跛着一只脚跑回来,回来时灰头土脸,额头好几个大包,见掌柜只说送布摔了一跤扭伤了脚,王德子使眼色不让再说,一把拉着他去了偏厅,岚祯假意扫撒,溜去偏厅窗下打探。 那黑老七往日仗着体格强壮颇是蛮横,店里常欺压比他弱小的伙计,岚祯也挨过他打骂,今日着了道被一伙小丐打晕醒来后只剩一个破箩筐,货也丢了,他挨了棍棒以为敢夜路遭贼匪,一五一十跟王德子说了。 此事极为隐秘,王德子小声问了半天,只气的拍桌子哎呦叫嚷,尖嗓门道,贼匪可恶,这可是白花花几十两银子,这玉女不好凑,这下丢了人选,耽误时辰去风灵谷祭祀天尊,老爷怪罪下来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黑老七摸着后脑勺的伤,手指还能蹭出点血污,摊手道,天黑路难,我也伤了。要不你再找找张拐子,他应该还有办法弄到人。 王德子唉声叹气道:“老爷吩咐偏偏要什么亥时生的金童玉女,若时辰不对,惹了那几个道士不高兴。老爷不能升仙,必然怪罪于我。” 黑老七凑近些道:“不瞒你说,我看咱们老爷那里是求仙,分明是鬼迷心窍了!这两年,见庙磕头,见道士烧香,请了这大师,那大士统统都是西贝货,把咱们辛辛苦苦赚的银子都丢给了江湖骗子,我去过两次那风灵观,看这什么风灵谷不过尔尔,一路的江湖骗子,什么金童玉女不过借口,只是骗老爷和那些蠢头蠢脑的乡绅。” 他说了心里话,王德子左右看了两眼,点了头道:“这话也不可乱说……老爷是花了大价钱争到这求仙名额,你我便是不信,还得办稳妥。” 黑老七不敢声张,只道:“那只能再求张拐子,他必有法子。” 王德子才道,那拐子心黑,这几遭没少坑我们的钱,这一次不知道还得花去多少。 黑老七见他犹豫,凑近些出了主意道:“收拾张拐子还不容易,凭他赚钱,你我去赌坊设局,买通庄家,赌上几局也叫他输得干净。” 王德子因而点了头,对他转怒为笑,二人交头接耳没个消停。岚祯只断断续续听见些模糊词汇,想是二人谨慎并不直说,可也听出是王员外求仙,所以给一个叫风灵谷的地方送金童玉女。 岚祯听得正凝神,冷不防扫撒撞了走廊上摆放的一盆假山盆景,哐当一声盆景倒在一旁,房里说了声谁。王德子开窗来看,见是岚祯拿着扫帚撞到了盆景,不由叫了声畜生造孽! 岚祯扶起盆景,见假山摔缺了一块,王德子已然抄起量布的尺子跑了出来,一尺子当头打在她额角,打的眉骨崩出血来,历时染满眉眼涓涓外流,王德子仍不住手,狠踢了一脚岚祯道,贱骨头!一天不挨打就做不好活,这是东家特意摆在这里供来客欣赏,打碎了如何得了,你也赔不起! 岚祯挨打,又是白天,阿暖听见前厅吵闹,跑来一看是姐姐挨打,便扑上去护住岚祯,岚祯怕她给人打了抱着她又挨了几下,王德子打的气喘吁吁,阿暖哭着给姐姐求情,王德子抬手再要打,今日不知怎么黑七突然转了性过来打圆场,拦了王德子一下道:“掌柜消消气,消消气。” 王德子正气头上,尺子反又抽了岚祯几下,黑七越劝他打的越给劲,不得已黑七拉了他胳膊给了他一个眼色,王德子见堂中一大一小两个胡奴女童,吹胡子瞪眼终是沉沉叹口气道:“不中用的东西,气的我这心肝疼,迟早叫你们这些贱皮子给气短命了。” 黑七伤了腿,跛了几步,对他笑笑道:“东家是善人,吩咐过关照下人。掌柜你宽宏,和蛮子生气做什么,别气那些,坐下喝喝茶,免得前面客人听见吓走生意。” 王德子退而坐在一旁,黑七给递了茶,又伸手招呼岚祯道:“快给掌柜赔不是,你俩充军俘虏流落中原多亏掌柜仁慈带回来赏饭,若无掌柜大恩大德,早饿死在街头。有恩思图报,做下人就要守本分,凡是都听主子的话,东家是我们的大主顾自然要尊敬,掌柜是我们的一铺之主更要感恩。” 他说的王德子头仰的老高,心中顺气。岚祯皱着眉头不说话,她这脾性众人都知道,是个不识抬举的贱骨头。 黑七见教化不成,也挽了袖子伸手要打,阿暖才抬头道:“七叔的话,阿暖记住了,我替姐姐给掌柜赔不是,我一定好好干活,再不出错。” 黑七见她甚乖,对掌柜道:“算了算了,也不过费两个馒头养着,若丢出去,杂活一时找不到人干。” 王掌柜一脸不耐烦道:“得了,罚上两顿饭,我不追究便罢。” 黑七嘻嘻一笑,挥手示意道:“还不谢谢掌柜开恩。” 岚祯哼一声不说话,阿暖先开口道:“谢谢掌柜,也谢谢七叔。” 第7章 第7章 她道歉了,黑七才让起来,王掌柜见岚祯一脸是血道:“去吧去吧,洗洗脸,莫吓着客人。”岚祯刚走两步,王掌柜又道:“以后干活手脚麻利点,做奴才就要本分,心里要时刻记挂主家,莫要做那些吃里扒外,好吃懒做之人。你洗了脸和手,把衣服拉扯整齐,城郊刘老爷家多定了四批布料,你和冯二送去。” 这外出送布的活也常有,只是今日不同往常,岚祯总有些心里不太舒服,看看脚边的阿暖有了犹豫,她一犹豫,王德子只嘟嘟囔囔叫她干活。岚祯不好和他再起冲突,拉着阿暖退回柴房院子。 阿暖打了清水给她洗脸,岚祯擦了血污,正要走,那院墙那边有人学狗叫,岚祯听了暗号,去打开狗洞,钻出个更小的孩子,原是街上那个跛脚小乞丐小六子,见他瘦瘦小小巴掌脸,眼睛圆溜溜大,张嘴豁牙在换牙,见了岚祯和阿暖十分高兴:“你们在这儿,我等半天还以为人在忙,得晚上才能见。”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我去摘了果子,送给阿暖。” 阿暖和他年龄相仿是好朋友,见他也很高兴,正要聊几句,岚祯神色凝重一把抓住小六子道:“胡三打了黑七,他正疑心,你这几日让他们都少来院子,免得黑七看出端倪。” 小六子也算机灵点了头,岚祯又叮咛道:“我要出去送货,这几日掌柜不安好心和张拐子一起干上贩人的生意,你多在跟前盯梢,有什么动向就告诉我。再找人给胡三送个信,我这两日夜里就去找他。”言罢,从怀里掏出几枚剩下的铜钱给他做报酬。 小六子得了钱很是高兴,忙钻出狗洞去办这些差事。安排这些事,又交代阿暖若是有事就喊小六。她安排妥了才就此出门去,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只是那张老爷家住的远些,城郊前几日下了雨,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如此谨慎慢行送了货,返回家中已经是晚间。 她一日没有吃饭,饿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回家顾不得其它先往柴房后去看妹妹,喊了两声阿暖不见人答应,着急推开柴房门,见小六子也在里头,和妹妹正在拿石子充弹珠玩游戏,心中一安,小六子见是她便说事儿都安排妥帖,今夜胡三就派几个兄弟来接她逃走,路线也安排好了,城北一段城墙前些年打仗塌方还没修好,爬过那段缺口就能出去。 她点了头,腹中饥饿咕的一声,阿暖心疼她,把留着给她的苹果递出去:“姐姐吃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岚祯本想推脱,想着逃跑大事需要体力还是把苹果吃了。这夜快到子时,院子里一切如常安静,外间除了零星几个灯火,街上再无其他人。小六子藏到半夜,听见外间狗叫去打开了狗洞暗门,岚祯和阿暖本来也没什么家当好带,就穿着身上两件补丁衣裳钻洞就走。 胡奴出逃乃是犯法,主家打死,外人也不会说三道四。她胆大包天偷跑,那几个小乞丐在外间等着她,均是一伙贼偷,偶尔来她院墙里避难和她相熟,岚祯也不废话拉着阿暖逃跑。 小丐久在街上流窜,地形极为熟悉,趁夜黑一伙人三五六个终是抵达坍塌的城墙角,打头的小丐吹了口哨,上面即刻垂了条绳子,小六子便道:“你们抓着绳子爬上去,过了城墙,石头送你们去北山。” 阿暖跟他说了谢谢,小六子不好意思挠头,岚祯拉扯绳子,自己先往上爬好站在墙头拉妹妹上来,那城墙虽是不高,摇摇也能望见对面守城士兵火把,她咬牙抓了绳子尽力攀登,终是在城墙上见了固定绳索的石头。 回身喊暗号让小六用绳索绑着阿暖,她和石头往上拉,刚绑上绳子,她拉了两下,忽而见城根下巷子里窜出一个火把,便听王德子声音道:“好你个畜生!真是你吃里扒外胆大包天坏了我好事,还想着跑!” 城下几个小乞丐大惊失色,见是王德子带着一名长工,那黑七拎着长棍神情凶狠吓人,协助胡奴逃走可是犯法,这群无赖少年惊叫一声跑,本来帮着要送阿暖上去的几个小丐拔腿就跑,钻的比猴都快,那小六因是跛子,见来人凶恶吓的愣在原地跑也跑不动。 岚祯一惊,知是坏了事,紧急关头看着石头道,快拉人!那石头得令和她一起死命把阿暖往上拉,二人毕竟是孩子,力气并不如何大,加上阿暖已经吓楞自己也不敢攀爬,哇一声哭出来。岚祯再拉几寸,绳子一轻,她一下坐倒在城墙上差点滚下去摔坏,便是黑七拿了刀子隔断绳索,一手抓了阿暖一手抓了小六子,冷笑道:“小畜生,早知道你们蛇鼠一窝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夜打我的人说是要救你,我就猜到可能和你们有关,我回来路上就找人盯你们,果真惹出大事,竟然协助胡奴逃走!胆大包天!” “快放了阿暖!”岚祯见阿暖被抓不由抓了块烂砖扔下去砸王德子,王德子躲开,咧嘴一笑道:“放了她?我先治她,再好好治你,你这贱皮子心机却深,这次是犯王法,压你上公堂打板子活活打死去!” 岚祯被逼到此处,咬牙道:“死便死了,你这无耻小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王德子阴阴一笑:“昨日你们劫走我花了重金买来送去祭神的玉女,让我和东家无法交代,这小丐我要送去衙门羁押,至于你吗……”看了一眼黑七手中的阿暖,对岚祯道:“放跑了人,我刚好拿你妹妹去抵。今晚就送她入风灵谷烧了祭给天尊!有天尊庇佑,叫天尊抓你鬼魂,让你做鬼也不得安生,永世不得翻身!”他言语恶毒之极,本是想再找拐子买个亥时的汉女,但东家交代了时辰,拐子也来不及去寻,东家迷仙,他则半信半疑,心道随意抓个去交差,若是天尊显灵说不对,那是真不对,证明这天尊极有法力,日后必诚心供奉,若是天尊不显灵,那帮道士定然是假,及早告诉东家别再花钱趁早告官去抓了假货。 清夜这一通闹,那边官兵也隐隐听见报警卫队的马匹隐隐有响动,想是那王德子也通知了护卫来抓岚祯。叫石头的敦实小丐抓着岚祯道,我们快跑!岚祯看看下面火光摇晃,听着阿暖哭声,咬牙把心一横转身随小丐顺着另一面墙往下爬。 石头身手灵活已然跳下烂墙,岚祯随他跳下去,在地上滚了几滚,眼看后面人来追,也顾不得其他随着石头发足狂奔,心中扑通扑通跳起来,那小丐在前跑,她追在后头,城墙根外也隐隐有了火把,但天色且黑,俩个小孩钻入城外一片灌木丛中实难找寻。 跑到半路忽而听见几声鸟叫,石头一喜拉着岚祯躲入一处石窝子,月色下是胡三在此接应。 第8章 第8章 那胡三地形较熟,带着二人躲开追捕,终是躲入城郊一户人家的马圈,见二人狼狈道:“怎惹出这么大动静,惊动军爷。” 石头沮丧回话道:“小六不谨慎,让黑七盯上,他知道是咱们下手打了他,特来报复的。现在黑七抓阿暖要送去风灵谷祭神,我们逃了出来。” 胡三啊呀一声,未料如此难办,岚祯盯着外面夜色道:”你们知道风灵谷在哪儿?我要去救阿暖。”她问话,胡三点了头道:”那夜跟着黑七,他走的路我还记得,只是那地方阴森森有些怕人。” “我们可以抄小路过去,定比他们先到。”石头也记得路,有些犹豫:“我们三个能救出人吗?他们那么多人还有会法术的仙人……我怕敌不过……” 胡三皱皱眉头遍有些犹豫了,岚祯道:“这是我的事,不连累你们,只需要你们带个路,到了风灵谷你们就走,我去找妹妹。” 她说的硬气,胡三本有些犹豫,此时充好汉道:“大和尚师父常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石头去城东接应我们,我和你去风灵谷。” 岚祯点点头,当下胡三偷解了圈中马匹缰绳,二人骑上去,胡三一声驾,腿夹马肚子,那马匹便撒开欢带他们趁月色往城郊一处叫风灵谷的地方去。 月影西斜,此地离城东外的风灵谷并不甚远,小丐骑马抄了小路不消一个多时辰已经离当日□□七的地方近了。岚祯虽随长工外出送货,但并没有来过这等荒郊野岭,胡三挥动缰绳的手也不由慢了,小路崎岖,马匹低低喘气,走到这片乱石岗前怎么也不肯再走,任胡三架了几声只原地跑圈。 胡三骑马很少,不知原因便与岚祯跳下马来道:“可能是它跑累了,不听话,前面那条小路往前再走就是风灵谷,那里以前是打仗埋人的乱葬岗,阴气森森,平日极少人去,他们说里面住着豺狼虎豹会吃人很危险。” 岚祯看一眼周围环境,月色朦胧下,此地生满乱石,枯树老枝寥寥,野草漫过膝盖,夜里寒风阵阵让人脊背不禁发凉,岚祯从地里摸出一块石头放在怀里防身,仍大胆去走那小路,胡三犹豫几分还是跟在后面。 她二人摸黑一路往里走,那山丘虽不高,但地形复杂,绕来绕去有些古怪,再走半时辰,忽而前面有星星点点火光,风中飘来一股烧柴的焦糊气息,又隐隐听见人声嘈杂,岚祯机警拉着胡三从小路爬上一出山石高地,居高临下慢慢往那处火光平地处移动。 风吹过山丘打着旋儿,发出酷似野兽嚎叫的声音,她蓬乱的发丝被吹散,月亮突然被黑云遮住,星星亦都不见。这乱葬岗的腹地火光越来越近,二人趴在石后去看,但见三五堆火堆烧的正旺,以某种阵型排列,间中一个石块垒成的祭坛,上面摆着白森森一些人头骨,祭坛正对的山洞里一个眉发皆白的紫袍老者缓缓走出,身后一字排开十二人来,均是道士打扮,衣襟上刻着不同兽类花纹,有猪、牛、羊、马、鸡、狗,原是十二生肖……那些道人形貌各异宛皆不似善类。 便闻其中一个大脑袋相貌滑稽,身量矮小如侏儒的红袍道人出列道:“鬼牛回禀紫霄天尊,这血煞之祭已经到了七日,再过三刻阴阳交泰,祭上一对童男童女,天尊吸入童男童女魂魄功力必会大涨!” 那紫袍老者缓缓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开坛。 鬼牛摇晃着矮小的身体走上祭坛前,向下挥挥手,便有小道士抱着两个捆绑的男女童子往祭坛放去,火光映照,岚祯看清是阿暖和另一个不知名男童,二人又惊又怕,那男童已然尿了裤子,阿暖打扮的汉家模样,嘴上被缠了一圈布条出不了声,脸上都是眼泪,不住挣扎却都无用。 又闻一个声音道:“恭喜天尊,贺喜天尊。” 原是一身绫罗的绸缎庄东家王员外,他身边还站着尖嘴猴腮的王德子,这二王备下这童男童女在此等候,见那鬼牛道人说尊者神功要成,想邀功道:“你等神功成了,莫忘记小人,为你功成,我王盛吃尽苦头,如今见你真容心中佩服,还望天尊记得要收我为徒的诺言。“ 大半夜山风冻人,这东家等在乱坟岗心中也直发毛,前几次他要看做法都没让看,今次法外开恩叫他来见,眼见这天尊声势浩大不由盼他大显神威,开开眼界。 那鬼牛对他不耐烦道:“开恩叫你来见,你便闭嘴在一旁,我等护法天尊,你莫打搅,若出了岔子叫你们俩知道厉害。” 王员外小心翼翼退后几步乖乖站在一旁,斜眼看那王德子道:“天尊不敢亵渎,好生看着点。” 王德子也是头次来,瞧着古怪阴邪场景直起鸡皮疙瘩,见道士把金童玉女放好,心下就开始打鼓,这童男还好说,这童女……是家中那胡奴来充数,略加打扮反正天黑老爷也看不出来,可若这天尊真有法力……那可糟糕,事到如今也不能自毁城池认了此事,硬着头皮杵在旁边不吭声。 那童男童女就位,十二道人各自排开,打头的鬼牛撒一把朱砂,手势如电结印做法,岚祯就要冲下去救人,却见天空中突然风起云涌,那鬼牛双手闪现红光,口中吟着咒语,清夜里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紫袍老者佝偻的身躯站起来慢慢走向祭坛,阵法上摆着的火把轰然一声火焰高窜,四周呜呜然传来一阵鬼哭神嚎之声。 胡三吓的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却见四周山头随着幽咽之声,一股黑气从地下钻出,慢慢涌向祭坛,他离的远些却也被黑气中所带怨怒激的几欲呕吐晕厥,浑身虚汗承受不住,岚祯虽有烦闷却能忍住惧怕,眼睛死盯着祭坛。 那王德子见状伸手去抓东家衣袖,吓的两腿打摆子,面色煞白跪下口中叫着阿弥陀佛,东家勉强站立抬眼去看,但见那紫袍老者口中诵出咒语,四周黑气不断钻入他口鼻之中,他吸入这股战死者的尸气,陡然间睁开双目,伸手举起那童男,那男童不住挣扎,但觉脑中混沌无限痛苦,一股白色气息从他耳鼻中流出,那股白气同黑气一般被紫袍老者所吸入。 不消片刻,那紫袍老者本来佝偻的身躯逐渐站直,一头白发慢慢转黑,皱皱巴巴的面容忽而年轻舒展不少,竟是吸人阳气返老还童。那男孩被他吸干后,整个身躯缩入猫大,眼窝深陷一股死气,显然是已经气息全无。 鬼牛见他复原不少,在旁一笑道:“天尊感觉如何?对内伤好些吗?” 那紫袍老者微微点头,露出笑容道:“此事你办的不错,待我恢复再赏你。以后这六禽六兽十二凶肖便由你来管,我要安心闭关早日参透这血煞神功。” 鬼牛大脑袋摇晃道:“天尊神功指日可待,上次走火入魔只是不小心,我等必将誓死追随天尊,将来一统七煞宗,重返大漠总坛。也叫道上人服气。” 那紫袍老者忽而仰头哈哈大笑,伸手指向虚空道:“区区七煞宗又算什么,我身负神功,将来一统魔门,得到天魔之力,到时候这仙魔二界谁能挡我!” 他发出宏愿,那十二肖人跪下道,紫霄天尊,法力无边,紫霄天尊,法力无边。 王德子见此景象早吓坏了,跪着也叫起口号,唯有东家王盛虽然适才被邪气入侵难受,仍欣喜如狂,跪着大叫道:“天不负我!我王盛终是得遇真仙!从今往后我要拜天尊为师,追随天尊学仙修法长生不老!” 他跪着大叫,紫袍老者并不回话,鬼牛看看天象道:“天尊还请快吸了这女童,过了时辰今日疗伤便只能功成一半。”言罢正要去抓阿暖送去紫袍老者身前,忽而从旁的山丘滚落石块,鬼牛矮胖的身子跳出来道:“是谁在此阻挠天尊法祭!” 胡三不小心撞下了了石块,被人发现,岚祯忙叫他藏好,自己咬牙跑出去,从小石坡后一路窜下祭坛旁,一声大喊:“天尊小心!万万不可吸那女童精气!” 第9章 第9章 月色下跑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弱女童,口呼小心,众人抬头去看,鬼牛手一挥,手中多了一把长长铁索,宛如灵蛇电光火石绕着岚祯将她捆住,铁索勒的岚祯骨头发疼,她被鬼牛道人拉扯上了祭坛前方,那鬼牛斥道:“你是何人,也敢阻挠天尊好事?!” 近些看那鬼牛道人,见他虽是侏儒,却活似一个大头鬼,眼珠泛红,凶狠之色异常吓人,岚祯见幼妹近在咫尺,忍痛道:“小人是这献祭女童的东家家中胡奴,早听说天尊威名,心中甚是仰慕,今日冒死前来报信,这女童并非先前为天尊准备的亥时所生玉女,乃是王掌柜日前丢了玉女,怕东家责罚,为赶时辰从家里随意选了一个胡奴冒充汉女来祭!” 她不畏生死大声喊出,鬼牛大喝一声大胆,铁索从岚祯身上撤去,伸手抓阿暖过来,一把扯下她脸上布条,铜铃一般的眼眸扫过女奴,口中默默念咒,放了几股神念去探女童灵根,见并无特殊,不由丢开阿暖,转身盯着那王德子道:“孽畜,贼胆包天!献祭之人也敢作假,欺瞒天尊该当何罪!” 那王德子千算万算没算出来,那女奴此时窜出,不由惊怒交加,颤巍巍爬起身来道:“道爷息怒,道爷息怒,小人一时情急……”顿了顿,冲到高台边欲抓岚祯道:“诸位天神老爷,莫听信这女童一面之词,那玉女就是她伙同乞丐放走,如今诬赖我作假,老爷们莫错怪我。” 王员外早吓坏了,从旁奔出,伸手去揪住那掌柜衣襟道:“好你个王德子,竟连我交代的事也欺瞒,不想活了,得罪真仙害我无法得道!”他一手过去几个耳廓,打的王德子眼冒金星,鬼牛叱喝一声够了,眼看天边凝结的乌云要散去,回禀紫袍老者道:“天尊,时辰快过了,这女娃确不是亥时,资质差些,还吸不吸生气?” 紫袍老者皱皱眉头,手抚心口,刚刚黑的头发又转而为白,一脸不悦转身而去。 鬼牛因而也是惊慌,跪下道:“属下一时大意,天尊还请责罚。” 那紫袍老者默不作声即刻要返回山洞,阿暖适才被邪气入侵脸色惨白半昏半醒躺在地板上,岚祯趁乱把她抱起,待要寻机会走,王德子因惊惧恨交加冲上台来,伸手卡住岚祯脖子,愤怒道:“都怪你,都怪你!我先杀了你这害人精!” 他动手杀人,在场也无人来拦,胡三远远瞧见要来阻止,但邪气入侵浑身无力奔跑,见那掌柜貌若疯癫,急红了眼要取这女奴性命,岚祯用力挣扎,踢打王德子却都无用,东家此时只顾跪着磕头求天尊息怒,并不阻止掌柜杀人,岚祯被他掐的快断了气息,一张小脸憋的青紫又即刻泛白,眼看快要掐死。 凄厉的夜空里突然传来几声鸦鸣,这乱葬岗周围扑腾腾飞出一团事物,疾风一扫飞向祭坛。 王德子要杀人灭口,忽而脸上一疼,竟是一只乌鸦挥动翅膀来啄他的肉,祭坛周围的道士本欲回洞,此时听见鸦叫异常,回头去看,但见祭坛周围不知为何飞来七八只乌鸦围着王德子啄肉。 那乌鸦个头甚大,啄人疼痛不已,且越聚越多,王德子不得不放开已经被掐的快陷入昏迷的岚祯,伸手去去扑打乌鸦一路后退,他被啄了片刻已然满脸是血,东家见状以为是天尊责罚,吓的欲跑,那乌鸦追王德子竟聚集的黑压压一群二十来个,王德子尖叫一声一只眼珠子被群鸦啄了出来,不由直呼东家救命! 王德子血眼痛苦尖叫,东家哪儿见过这等惨事,拔腿就跑,王德子却凭一丝视力追在他身后,乌鸦环绕终连员外爷一同攻击,二人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东家脚下一空跌落山边一处悬崖,只剩惨叫一声,王德子则浑身被乌鸦覆盖,不久便僵死在地。 那紫霄天尊见状并不言语,鬼牛在一旁看了看,此时才双手结印略一做法,一道电流贯串铁索,不过扫几扫,鸦群惊飞上天,一时散的一地羽毛,却见那王德子肠穿肚烂,被啄的没了人形。 鬼牛再看祭坛上那昏死的女奴,嘻嘻一笑,对紫霄天尊道:“是个乌人,可能有一点狼巫血脉,但是不纯,只是被激出一点鸦灵术,倒也是心狠之人,活生生让乌鸦啄死了掌柜,天尊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胡奴。” 紫袍老者微微皱眉,神色一丝不屑道:“狼巫口称蚩尤血脉,不过是塞外野种,并非我魔门正统。一点雕虫小技,不配我费心,交由你处置。”顿了顿,只叮咛道:“我要闭关数日,你再去寻些童男童女,若办坏了,你知道会怎样。” 那鬼牛不由跪下道:“属下不敢,属下一定极力办好。” 但见那老者带诸位道士走入石洞,那石洞轰轰一声合拢宛如平地如初。鬼牛吐了口气,一手抓起一个,身子一腾空,忽而消失在半空不见。 待胡三第二日醒来,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他昨晚吸入太多邪气,最后昏迷过去,发生的事大多记不清了,左右看看,喊了几声岚祯不见人影,荒草地就是白天也森森吓人,不由打了几个寒颤不敢再寻,转身往风灵谷外跑了。 …… 天光照耀,晒在身上一丝暖,岚祯醒来时眼前发黑,定了定神才有些清醒,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零星有些印象,自己惊怒中脑中有乌鸦叫声,仿佛自己就是乌鸦,从天而降去攻击掌柜,东家坠崖,掌柜气绝,脑中的影像又不像是自己的,血腥的画面逼的她要呕吐出来。 从床边爬起来,才看见四周环境,原是一个宽敞的石洞,自己躺在冰冷冷的一张石床上,日光通过缝隙正照在石床,阿暖躺在自己旁边,岚祯见她好端端的,伸手去拍她脸颊,叫她两声不见醒来,摸鼻息却仍有呼吸。 身后一个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竟有些狼巫血脉,好生交代来历,道爷不为难你。” 岚祯回头去看,见门口走进来的正是那红袍侏儒鬼牛道人,听他语气不凶,心想反正也沦落在此,便开口道:“我叫岚祯,母亲是汉女,我是她和一个胡人所生,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母亲和我向来独居,前些年打仗我被俘虏,贩卖这里,阿暖是我没有血缘的族中妹妹。” 半真半假,也并不言及父亲姓独孤之事。 那鬼牛看她几眼,见她胆子甚大,点点头道:“狼巫血性甚野,你这女奴倒有点野狼性子。可惜狼巫修炼是一门血脉功法,便是乌族也只有最纯血者可以修炼成形,你是胡汉混血,无缘此道不过是个残次,想来你是狼巫中不知那一位贪汉女姿色一时快活生下的野种,败坏血脉是巫者大罪,你又是个女儿身,所以养在外头也并不珍惜。” 岚祯闻言不说话,那鬼牛才哼一笑道:“道爷说段实话,你还不高兴起来。”顿了顿,指了指地上衣物道:“你且换了衣服,来前厅吃点东西,天尊把你交给我,你便要烧一烧高香,道爷我待下人向来不错。” 言罢那鬼牛出了石洞,岚祯听见他语气,心中便知她从绸缎庄逃出又落入邪教,看样子鬼牛把她当做奴仆并不准她走。这鬼牛道法厉害,岚祯不敢随意再逃,眼下唯有听话,见阿暖睡着,脱下旧衣盖在她身上,穿上鬼牛给了新衣服,不过是一身蓝衫道袍,却也颇合身量。 她打扮做小道童模样,走出石洞,见外间是个更宽广的石洞大厅,鬼牛坐在石桌前,桌上放有一顿大餐,她自做奴仆以来还没见过荤,那石桌上放着一只烧鸡,岚祯不由流了口水,不管险恶,鬼使神差上前就去吃饭。 鬼牛坐在她旁边,岚祯看他一眼,见他并无异动,听见他说吃,岚祯便抓了一块鸡腿先吃起来,她啃的狼狈,那大头侏儒嘻嘻直笑,见她模样道:“好吃不好吃?” 岚祯顾不得回话,点了点头,鬼牛在一旁瞧她道:“你虽是个残次,毕竟是狼巫血脉,如今狼巫被三门联手诛杀殆尽,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狼巫。我念你这点血脉珍稀,有意回护,你只说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个差使。” 明知此人吸人生气乃是妖邪,岚祯伶俐的眸子瞧他开口道:“你会把阿暖再送去祭祀吗?” 鬼牛在旁道:“她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俗,那点魂力塞牙缝还不够,要来何用,你当道爷我是那路边急红眼不入流的散修吗?” 岚祯听懂他意思,虽知他是妖邪,但左右一思量也没个去处,若惹这道人不高兴,可比王德子可怕多了。她天生有些狼性,敏锐的感觉到这道人虽是侏儒,但心里起了一丝惧怕,点了头道:“若你不伤我妹妹,我便跟着你。” 鬼牛道人嘻嘻一笑道:“很好,你很识趣。” 第10章 第10章 瞧她识趣,鬼牛手指搓搓酒糟鼻子甚为高兴,伸手示意:“吃吧吃吧,多吃点。” 岚祯闻言再不顾及,想着活命为先,闷头只顾吃食,待吃的撑了,正想喝口水压一压,忽而心口一疼,头上惊出冷汗,那冷汗逐渐凝结成冰,她口中吐出气息历时凝成白雾,伸出双手肤色已然青紫,整个人宛若堕入冰窟,浑身冷气直冒,五脏六腑如冰锥在轧,万分痛苦中抬眼看那道人口中微微念动,知是他作怪,惊道:“你在饭里下了毒……” 那道人充耳不闻,她疼得满地打滚,好半天才听那道人一笑道:“你既然愿意做我的奴仆,道爷也要送你点礼物,我在饭菜里加了一味寒冰噬魂蛊,这毒异常精贵,你吃下它去,平日我不做咒并不会痛,若你敢有异心,自会被冰蛊蚕食五脏六腑化为血水而死。” 岚祯冻的哆哆嗦嗦,嘴唇发白道:“我既然答应你做奴仆,便遵守诺言。” 鬼牛撤了咒法,岚祯褪去那冰冷之气,一惊一吓,鬼牛见她服软,便对她道:“给你一点教训,知道厉害便是。你这狼巫血脉虽不能如何厉害,但若练的得当也能驱使一些飞禽走兽。你且起来,我要教你一教这门法子。” 岚祯见他往另一栋石门前走,便也跟着他,既然他肯教习,自己也正需一门保命法子。哪知石门打开,里面竟关了一条恶狗,龇牙滴涎,目露凶光,岚祯一惊,身边道人已经不知何处,石门徐徐落下把她与狗关在一起。 便闻那道人在石门后道:“狼巫性野,其人能五岁杀狼八岁屠虎,你若能制服这野狗,便有资格留下来加入我七煞门下。” 话音未落,那野狗已经迅猛扑了上来,岚祯惊叫一声滚到一旁躲避,野狗扑了个空回头又扑,岚祯被那野狗抓伤,眼见它张嘴来咬自己脖颈,不由拼命挣扎,那野狗一口咬中她手腕,疼得她大叫出声…… 如此折腾半个多时辰,鬼牛听见内里响动渐渐小了,既无人惊叫,也无野狗咆哮,不知是何情况,唯有打开石门去瞧,见岚祯被咬的浑身是血,伤了好几处已经昏迷,那野狗却也缩在一角不再进攻。 鬼牛也不说话,把岚祯拖出来,喊了几个下人给她上药包扎伤口,待她醒了便道:“今日不错,过了这关。明日还得再练,咱们慢慢来。” 言罢让人送她回了当初睡觉的石洞,岚祯回去时阿暖已经醒了,见她深受重伤,浑身是包扎白布,吓的扑入她怀里:“姐姐,你怎么样了?” 岚祯勉强抚她额头,忍痛道:“道爷教我学些法术,我学的不好伤了自己罢了,已经上过药了,不会有事。” 阿暖连日受惊,躲在她怀中不吭声,岚祯叹口气,将她拉到石床边,见旁边放有粥,看她吃了一半,心中难过道,那道人给阿暖也怕吃了药,他收我做门人,训我本事,怕将来要我去做不好的事,到时候是做还是不做? 阿暖不知她心事,只见姐姐在身侧便安心些,岚祯对她笑笑道:“道爷说我跟着他学本事,你在这儿不需要做活,这儿有吃有喝你且养养,姐姐就在你跟前。” 阿暖抬头大眼睛看她道:“可是……他们吸人魂魄,是坏人对吧?”她也听过伙计在店里讲那邪魔外道吸人精魂的故事,亲身经历又觉十分害怕。 岚祯闻言,心中对好坏二字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母亲从前一直教她做个好人,可她素来做好人只会被人欺负,世人都道父亲是大魔头,但父亲未必就比有些人更坏……她思量心事,凭直觉做事,又觉生死有命,如今生死不保谈何好坏,便对阿暖道:“好坏都一样,我看这世上也没什么真好人,大家活着都不免要害人,我只要阿暖没事,其余都罢了。” 那女童似懂非懂,对她点头,岚祯一笑同她说了些别的,天色晚时才哄妹妹睡觉。 …… 一连月余,那鬼牛日日训她不停,起初是一只野狗,慢慢是两只,三只,四只,岚祯时常被咬的稀烂,那鬼牛有仙丹伤药,附着后很快愈合伤口,岚祯渐渐也不怕了,她生性胆大,与野狗搏斗不见退缩,一月下来面对两只野狼也可以全身而退,更神奇者,不知什么法门,许是天生她与群狼搏斗,起先是占劣势,但斗的久了,那些狼渐渐便咬的不重,宛如和同族兄弟玩耍一般,对岚祯越来越不凶狠。 她受伤越来越少,鬼牛对她颇是满意,除了训的狠点,其余吃穿皆不亏待,日子久了也许她带着阿暖出山洞去后山晒晒太阳。待两月过去,岚祯面对群狼搏斗也并不落败,身上不留抓痕,吹起口哨仿若与狼心意相通,能够在野外驱使一两只狼给她刁兔子。 鬼牛让她在后山练习,并未叫她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待再过几日,岚祯正带着阿暖在后山用狼围猎獐子,却听鬼牛召唤,原是夜里又要开始一轮祭祀。 那祭祀已经看过三轮,岚祯每每夜里见那紫袍老者如鬼似魅吸人精气,仍不免后怕,若非那日自己冲出,阿暖也就没了。她观看这残忍仪式,三次后便眼也不眨,直直看完,心中对那些小孩啼哭之声只当听不见。 这日祭祀开始前,鬼牛却将她拉去紫霄天尊所在山洞旁边一出山岗,低声道:“我练你这许久,还需最后一道试炼才能通关,你需想好了答应不答应这事。” 岚祯见他神色凝重不似以往,开口道:“你遵守诺言待阿暖不错,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心中道,便是伤天害理的事,先听听再说。 鬼牛矮小的身子转过来,转了转眼珠道:“你很好,今日我要告诉你一件宗内秘密,你知道这件事便也逃不去,必须完成我给你的任务。”顿了顿,以密音直接传入她脑中道:“我们七煞六百年前本是魔门正统,位列四大宗之首,宗主一心想放出天魔老祖,苦心修炼一门叫血煞诀的功夫,七煞道人最终与其它几宗共同撕裂天网,天魔老祖眼看就要从女娲禁锢中再度出世,正道三门集齐神器,与四宗主大战,并最终以性命补了天网阻止老祖出世。” 他口述魔门历史,岚祯还是第一次听说,鬼牛继而道:“老祖被封,魔道衰微,四宗各有下场,神毒门后人跑去南疆建立蛊神教苟且,魔佛窟一家独立中原凭魔佛波旬一人独撑,碧灵门那群骚娘们后来忽然不知所踪……我们七煞宗则四分五裂,当年七煞教主座下四使均想一夺主位,闹的不欢而散,赤,青,紫,褚四大魔使相继出走总坛,终于在三百年前散做数门小教,风灵谷中的紫霄天尊便是七煞四使之一,我是天尊座下十二凶肖中的鬼牛尊者。” 他说出自己来历,岚祯定神听着,鬼牛道人忽而叹息,龇牙咧嘴似是有桩大恨,捂住心口,又传音道,四大魔使本是头衔,皆由四坛中最强之人继承,从千百年前至今,已经历七代。 岚祯闻言道,这一代紫霄尊者便是现在的天尊吗? 鬼牛听她回话,不由皱起眉头呸呸了几声,丑陋的脸庞抽抽道,他怎么配! 第11章 第11章 岚祯睁大眼眸不知所以然,鬼牛见她模样,知她性命全在自己手中,也不设防道:“昔年紫霄尊者罗敖乃我四宗大魔,一人独战儒释道三门精英,正道无不闻风丧胆,何等威风八面?二十年前,尊者闯入观莲斋夺宝一战全身而退,罗敖才是我们十二凶肖真正的主人,现在的独百尺不过是十二凶肖中的鼠肖罢了。” 他讲出这等惊天秘密,脸部肌肉抽动,恨恨道:“罗敖大人当初大闹观莲斋,力战三十八罗汉,与那斋主打了个不分胜负,趁机夺得神器十方经轮其中一方,可惜被净月那尼姑暗算,受了严重内伤……大人返回养伤,谁知那独百尺窥伺神器十方,趁大人疗伤将他毒害,自此后,忠于罗敖大人的凶肖都被害死,我忍辱负重假意屈服,终于等到今天。” 岚祯听完魔门历史,只道这天下纷争不休,这些人空有本事却自己斗残自己,怪不得被人打的四分五裂,便是四分五裂仍争斗不休,不由道:“那罗敖大人是死了吗?” 鬼牛因而一笑道:“天魔老祖保佑,罗敖大人虽受了重伤,独百尺没有杀他,他想知道血煞诀便不能杀了罗敖。大人被他关在风灵谷最深的地牢,由他的灵兽双头獒守护,獒犬通灵能避法术,旁人还没接近就被那畜生咬死,我一直没有找到救大人的方法。” 岚祯听到此处已然明了,鬼牛训了自己两月原来意在如此,鬼牛道人也不拐弯抹角,看着她道:“我有一道灵符,只要你以血脉特质躲过恶犬拿入地牢,便能解开罗敖大人禁锢,待他出关,我与他会斗败独百尺,到时候你立下头功,大人不会亏待于你。” 便是不答应,也是死路一条,何况如今阿暖在他手中,岚祯皱皱眉头,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此事,只是还有一个条件。” 鬼牛哈哈一笑,抽着鼻子道:“一个囚奴还有条件,你且讲一讲。” 岚祯看着渐渐暗淡的天色道:“若他出关,你需解开阿暖蛊毒,她是凡人,不需要你这般对她。我如今与你是一条船,绝不会有异心。” 鬼牛打量她几眼,见她面无惧色虽是个单薄小女孩,隐隐狼气罩眉,眼神在暗处极为凌厉,自小便是个狠辣坯子,点了头道:“相信你也跑不掉,我看你五行犯煞,命根杂乱,将来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狼巫血脉出了我门也落得被正派围攻,被天下人不耻,若有异心死得更快。”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递给岚祯:“拿着对付双头灵獒,若是你没用被他吃了,我也不会去救,你的阿暖下场如何你该知道。” 他处处威胁,岚祯不予理会,伸手接过短刀放入怀中。 鬼牛便带着她趁着夜色前往地牢入口:“你从这里进入,地下有机关,打开后按计划行事。今夜他们祭祀,大家都在外间,我告知诸人你练功受伤,他们不会有人注意你。” 岚祯点了头,摸着那地牢通道石壁进入黝黑地道,耳朵听见石门落下的声音,原是走不了回头路了,那地牢幽暗,只有石壁上有一些明灭的火把照亮,她不知那石阶蜿蜒到哪儿,只见前方深不见底,咬牙硬着头皮往前去,摸着石壁一直走到石阶尽头,便见是一扇木门。 那木门并无特殊,岚祯心知这就是鬼牛所说的恶犬通道,她不着急打开木门,附耳过去听门内气息,却听见微微一些野兽喘息之音。鬼牛说这灵兽非同一般野狼,是天地异种,这头獒犬乃是高原精怪,被独百尺收服以人肉养大,最喜人血腥气,对人味非常敏感。 忽而听见门内一声野兽咆哮,岚祯第六感强于普通人,小臂历时起了鸡皮疙瘩,腿脚不听使唤想逃,退后一步,那门突然抖动起来,她暗叫不好,间中一阵野兽叫声,木门豁然破开,一个漆黑的大爪子就扑向了她,岚祯毕竟与狼搏斗许久,矮身躲了,衣袖已经被那怪兽撕去一半,手臂流出鲜血,整个人滚到了通道一旁,抬眼去看,见那獒犬小山一般高大,通体漆黑,双目通红,长着两个大大的脑袋,牙齿宛如冷钢,张嘴咆哮吓人。 这獒犬一个能顶两头狼大,浑身肌肉紧绷似有使不完力气,那鬼牛怪不得一直不敢来犯让自己来送死,岚祯手臂受伤,勉强抽出短刀要搏斗,那獒犬已经扑到身前,那灵兽厉害,岚祯毫无还手之力,体内通灵之术似乎也被獒犬气息压制施展不开,躲避了几个回合,身上受伤愈多,她本以为练习的够久,谁知根本是来送死,那獒犬终玩够了一爪子按住她肚子,张嘴要咬掉她的头,却突然停在半空中,犬头机警的在空中嗅了嗅。 岚祯闭着眼睛等死,结果等了半天并没见那灵兽吃了自己,那獒犬其中一个头俯下身在她跟前不断乱嗅,终是嗅到她怀前,耳朵动了动,龇牙发出咆哮,却边咆哮边后退,岚祯见它不战而退,可心智试图和那灵兽同调,却第六感感到这回和自己对付那些野狼有异,并不是自己的气势压住了灵兽,灵兽似乎在怕别的东西暂时退却,不是彻底臣服自己,可以驱使。 她往怀中摸了一把,心下一动,掏出父亲所赠那支骨笛子,握着骨笛在手,那双头犬便往后退一步,岚祯吸了口气,背脊靠着墙壁一点点往房间挪。见那双头犬并不追来,心知定是父亲庇佑,是狼巫残存在笛子的气息压制了那獒犬。 她心口扑通扑通,面对獒犬往后退,身子贴着墙壁,却找不见鬼牛所说机关,正没留神,摸到一块突起石头,一按下去,一脚踩空,身子后仰咕咚滚入一个陷阱洞中。那洞不宽,坑坑洼洼,她被尖利的石头刺伤,一直滚到底部,摔的眼冒金星。 待稍微恢复才摸着脑袋想要爬起来,眼前昏昏暗暗,独独一个火把在左侧墙壁,但见中间一个铁笼子,中间关押着这一个人。火光下,那人一身黑衣,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宛如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身量,缩在一张轮椅中,闭着眼眸不知是死是活。 岚祯见他模样,举着短刀摸的近些,喉咙紧了紧道:“阿伯,你便是鬼牛说的罗敖大人吗?” 她喊出对方名字,那老头没什么反应,岚祯再靠近些观察这老者模样,见他生的皱巴巴一张脸,比外间的紫霄尊者可老态的多,即刻就要咽气一般,岚祯摸不准继续道:“我是鬼牛道人下属,他叫我来找你,救你出去。”她说出这句话,已经走到铁牢跟前,但见牢房的火光里,那老者坐在轮椅上两只裤腿空空荡荡,原是已经没了双腿。 岚祯说完话,那老者良久才动了动眼皮,眼珠子死鱼眼般毫无生气的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道:“好重一股畜生味儿。” “阿伯你是罗敖大人吗?”岚祯不敢确定,那老者抬眼多看她一眼:“你和独孤延是什么关系?这笛子是他给的吗?” 他说话有气无力,看着虚弱至极,岚祯听他问起,心中一跳,仍不敢说是父女,母亲生前说过父亲生性好勇斗狠仇家满地,叫她不要用独孤之姓,更不要随意跟人说自己是独孤延的女儿,这紫霄尊者也不是善类,岚祯便道:“他是我族大巫,我是他帐下族人,笛子是他战死前赐给族中一个战士,单于战败,汉人俘虏了我们,战士受伤,我照顾他,他赠给我的。” “战败死了吗?”那老者显然久不听外间消息,与世隔绝十分稀奇,忽而又哈哈大笑道:“那毛头小子当初还吹自己如何厉害,原不过尔尔,这般就死了。” 岚祯听他认识父亲,不禁想多听听:“阿伯认识他吗?” 老人眼睛盯她,闻言哼一声道:“小小年纪心眼挺多,骗人骗到你祖宗头上。”顿了顿,微微一笑道:“这骨笛是他贴身之物,以上代狼巫髌骨炼制,有趋避百邪,灵兽不侵之功,每个狼巫功成之日家族父亲就会赐予法笛,不会随意予人,你小小年纪身怀此笛,黑发黑眸,莫不是独孤延和谁家汉女所生?” 第12章 第12章 岚祯被他轻易识破,见他娓娓道来毫不出错,只是给笛子时仓促,阿爹也没有说过原是宝贝,她拿着骨笛在手心道,娘说他不好,但终归还是来找过我和娘,为娘看病被人杀了……便是外人如何骂他,他仍是我阿爹,是福是祸我这辈子逃不了这血脉。 咬咬牙跟这老者承认道:“非是我骗阿伯你,只是族中不许乌汉通婚,我向来是母亲带着生活,母亲死前才匆匆见了父亲一面,母亲说父亲是个大恶人有很多仇家,叫我不要跟人承认,我也不知道这笛子有什么用。”此时方知为何那夜胡三吸入尸气便呕吐晕倒,自己反而没事,平日与狼搏斗打着打着群狼退避,原来真的是父亲保佑。 见她和盘托出,老者微微点头道:“狼巫血脉纯净,容不得汉血,巫者犯戒乃是大罪,没想到独孤延一世英名也是个多情种子。”顿了顿,淡淡一笑道:“你是狼巫混血,有法笛在身怪不得能到这里来,当初我游历大漠,你父亲还是个毛头小子,他生性好勇和我打了一架,我看他日后必成大器本约着以后再战,没想到老朽还活着,这些人都死了。” 岚祯心绪复杂,她与父亲相处日短,鸦奴当日只顾打仗并没有和她说多少,见这老者言语平和,言谈怀念往昔,似乎和父亲也不是仇敌便道:“阿伯若是罗敖大人,鬼牛道人让我来救你,大人快跟我走吧,独百尺在外吸收童男童女精气,若他吸完了便是最厉害的时候,可不好对付。” 她提及独百尺,那笼中人忽而大咳起来,目中露出凶光道:“他休想,他休想!”顿了顿,嘴角一丝冰冷诡笑道:“他便是吸干天下童子,也练不出血煞神功,这功法至高无上,他的资质只会越练越伤,我就是要看他练不成的样子,叫他永世得不到那份神功。” 他突然发怒,震的铁笼子哐哐作响,山洞也微微摇晃,岚祯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道,这老伯喜怒无常,今日放他出来必是祸害,可若不放他,我便没命,左右一想仍是掏出怀中灵符,正琢磨该如何使用,但手中一松,灵符已然脱手,再看去,那老者腿不能动,手被铁链禁锢,脑后花白的头发突然暴涨,一根一根宛如活物散在脑后,一缕发丝绕上灵符卷入铁牢。 那老者嘴角冷笑,忽而张嘴吃下那张灵符,他灵符下肚不出三刻手上镣铐忽而泛出清光,便闻咔哒几声响,老人高举双手挣脱了镣铐,连同外间铁牢大门一同打开,那灵符原是解他身边法咒,他双手解脱露出笑容,眼神一丝狡猾一丝暧昧,盯着岚祯道:“好孩子,你听了鬼牛的话来救我,你立下大功,我会好好奖赏你。” 岚祯还未开口,洞中一阵摇晃,那老者忽而身形模糊化作一缕黑烟,平地卷起风来道:“你根基绝佳,是个练功的好胚子,你救我有功,我赐你一套口诀,日后勤加修炼必能成器。” 那团黑烟裹着老者没了形体,飘飘忽忽顷刻间从岚祯面前直接穿过她的身体,她眼前一黑,只觉得脑中一点红光,有什么在其中轰然炸开,一股气息流入像电流般在全身经脉游走,自己似乎脑中无师自通出现很多异形文字,但见文字气象宛如群魔相邀勾人邪念,刺激中伴随一丝痛苦,岚祯她牙齿开始发痒,腹中饥饿感顿生,不由捂住脑袋像野狼咆哮般低声叫起来。 那黑烟在她周围绕了三周,老者发出笑声道:“你这狼女有意思,有意思!领悟力是常人数倍,竟将我的离魂心魔诀一口吞并,此诀是血煞诀的筑基篇,能引你向魔倍增功力,你好生留着。”言罢,黑烟风声鹤唳眨眼睛冲入那地牢入口洞穴,向外界冲去。 岚祯被那口诀所牵累,平生万般仇恨涌上心头,手指指甲抵在掌心,将手掌抵的鲜血长流,张嘴发出嘶嘶的野兽之音,只觉杀父母者必须死,俘虏自己的汉军必须死,歧视自己的乌人也必须死,东家要死,掌柜要死,这天下人各个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她被回忆煎熬,双目充血发红,那魔功稍一入脑就与她血脉相融,她恨不得化作野狼奔在那无垠草原,尽情的咬死猎物。 她在地牢中左冲右撞减缓体内兽性折磨,心中痛苦无限,但觉老天待她不公,正欲发狂时,不知怎么脑中浮出母亲美丽面容,但见她慈爱温婉伸手喊着祯儿过来,她心中一时憎恨一时喜乐,被两股欲念交织激得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岚祯张嘴吸气,但觉那种疯狂的欲念已经褪去,她以为自己化成了野狼,眼眸转动看着袭击小手仍是人手,心中稍安,摸摸身体,怀中骨笛还在,除此之外体内再无任何异样。 耳闻一片寂静,岚祯不愿在地牢待下去,起身往滚落的那个洞穴钻去,那洞穴如今去看倒也不窄,斜斜向上,她努力往外爬去,爬了一段见外间有光,再出去便是来时候的石室,但见室内一片血腥,那只獒犬被劈成两半,肝脑涂地甚是恐怖,岚祯忍不住捂着鼻子往外跑。 跑到一半,忽而洞穴摇晃起来,耳闻外间炸雷一般的声音,石头不断往下掉,岚祯怕地牢塌方不由撒开腿拼命往前去。她一路逃到出口,见满地都是仆从尸体,四下血漫一地,人都死了,没人拦她,山体不住摇晃,岚祯便奔出洞口。 普一出去,一阵劲风迷眼,但见夜空中黑云翻滚,炸雷隆隆,一道黑气与一道紫气相交颤抖宛如两条恶龙腾空,四周风声鹤唳,似都是死者怨魂哭号之声,她第一次见这修士斗法,火光电石见看的挪不开眼,忽听人喊,原是一块大石旁躺着受伤的鬼牛道人。 见那虎肖正拿着兵刃向他攻来,鬼牛挡了几下,眼看不敌,岚祯忙吹声口哨,那山梁上有狼啸呼应。那虎肖当头一斧要砍鬼牛,忽而从旁窜出三条灰狼龇牙咧嘴去咬那虎肖,鬼牛得三狼相助,铁链抛出困住虎肖,那虎肖力大无穷待要挣脱,忽而腰腹一疼,一把匕首穿肠而过。 岚祯举着着短刀趁机杀了这恶虎道人,那虎肖直愣愣转头看她,将她抓起抛飞,岚祯撞在山崖,胸口一闷吐出口血来,那虎肖腹中插着匕首,鬼牛趁机以铁索将他勒死,群狼嚎叫去吃他生肉。 二人斗败这恶虎,但见天空黑气大盛,罗敖尖锐的笑声响彻云霄,那紫气逐渐式微,忽而一道金光从紫气中射出,本自上风的黑气被金光逼退,那金光照耀绚丽夺目,把黑夜照射的宛如白昼,天空一时显出一个金色的卍字符来,摄的鬼牛这等道行也经不住退后躲避,但见那黑气冲入黑云躲开金光,待金光一击不中后,搅动漫天黑云孕出雷电。 那紫气金光一闪不能持续,忽而被白雷击中,从空中落下显出人形,原是独百尺所化,他激斗罗敖未料不敌,落在祭坛前方吐出心血,恶狠狠看着那团黑烟道:“你这老不死,我留你条命已是仁慈,你关了这么多年,竟还有力量躲过十方经轮一击……” “十方经轮是由东西南北四方拼合而成,他们合起来,又多六般变化才叫十方经轮,你所持固然是神器不假,但仅有南轮一方根本毫无威力,可怜你一直以为那是个宝。”黑烟欺到他身前,缠在他身上,独百尺即刻被铁索勒紧般,口中不断吐血,罗敖密音对他道:“你是我徒弟,你的心思我最知道,你以为偷走血煞功就能无敌天下吗?蠢货,不知我从前传你血煞功,母诀是我所练,传与全门的都是子诀的不同形式,待你们子诀功成,我吸入体内便能功力大涨,蠢徒儿,你这一身功力,师父今日要走了!” 那紫衫人还想再斗,谁料一身肌肉宛如要溶解一般,忽而手指化作细沙,整个人被黑气所裹,待黑气消散,便只剩一地黄沙和残破衣衫,从中滚落一个小小的金色卍字□□。 那黑气拿走□□,身形猛然膨胀一倍,发出狂傲的笑声,在场还活着的七煞门人无不丢下兵刃俯身跪拜,口中大喊,紫霄天尊,法力无边,紫霄天尊,法力无边。 鬼牛拖着受伤的身躯,跳上高台道:“还有谁个不服!如今罗敖大人重回七煞,独百尺蒙蔽大家死有余辜,若有人不服只管来为独百尺出头。” 众人只高声道,恭迎大人回归,独百尺死有余辜,千刀万剐! 黑气宛如旋风,飘上祭祀主位的一把座椅上,显出老者真容,见他吸了一身功力神态已经复原不少,不再宛如朽木,只是双腿仍是空空荡荡,高声道:“看看你们这缩头缩脑的样子!哪儿有昔年我坛一点威风!七煞宗乃天魔老祖正统血脉,你们跟着那个混账东西只懂躲在这荒郊野岭的石洞宛如老鼠,简直荒唐!” 他大发雷霆,咒骂台下一干教众,众人洗耳恭听心中着实畏惧不由又是一阵高喊口号,罗敖坐在高台而听人人拜服这才缓缓点头,此时夜色已深,月影西斜,那鬼牛看看天色,对罗敖拜了一拜道:“大人刚刚回归,斗败独百尺一定累了,今夜本是一月一次献祭天尊,往常不过备下一对童男童女,今天不同以往,十二凶肖在道上抓了一对男女,大人不嫌弃,便将二人献给大人吸取生气。” 原是那献祭之事还没开始,岚祯目睹这魔教内讧,正自心惊,脚下三条狼围着她呜呜叫,岚祯抬眼去看,但见一干教众围着从旁推着两个人上了祭坛。 火光闪动,岚祯吸了口气,眼前被送上祭坛的原是从前给过她财物给阿暖治病的那个青年和尚和俏丽少女。 第13章 第13章 风灵谷中诸人一阵打扫,那独百尺仿若云烟已经不复存在,座下十二凶肖只剩四人,原是独百尺亲信被鬼牛举报后,顷刻已被罗敖杀死。 鬼牛见众人抬着那被捆绑的一男一女上前,面露喜色,侏儒的身材摇晃着去跟主人邀功道:“前日去抓童男童女,路上不知怎么窜出这二人来拦,我们争夺打斗叫他们救走孩子,但飞蛇悄悄跟随探到他们落脚地,四肖合力设下迷毒陷阱好不容易抓住二人,为此还折了黑龙性命,不过也刚刚好,反正他也是独百尺的亲信,死了免得我出手。” 鬼牛命人抬出轮椅,为罗敖换乘轮椅,由众小鬼推着罗敖去看俘虏,但见火光中,那和尚浑身负伤,僧袍染血,口中塞了布条,那女子也受了内伤,一身黄衫染满血污,鬼牛便道:“大人出关,我们也没什么献祭,这二人是观莲斋弟子,和尚叫珩安,姑娘叫方玖。” 罗敖一身黑袍,眼神如鹰盯着二人道:“根基倒是上佳,这和尚年年纪不大也练会了观莲斋金佛罩身之法,怪不得能杀得了黑龙。”言罢轮椅靠近些,眼神落在那少女颈中的一串宛若冰晶的白琉璃佛珠上,伸手摘下那串佛珠,捻在手中,嘴角一笑道:“净月那尼姑是你什么人?” 听他问话,鬼牛摘了少女口中布条,凶道:“天尊问话,还不如实招来。” 那叫方玖的少女口角渗血,也不惧怕,对着罗敖道:“臭老鬼,快把师姐给我的念珠还来!” 她口中咒骂,鬼牛伸手一巴掌打她脸颊,罗敖呵呵笑了两声,手中捻那佛珠道:“竟不是弟子,原是她师妹。你师父坐化的早,观莲斋慈航院女子一派归了净月去管,瞧你模样,入了佛门还没剃度,辈分也不错,定是中原世家外戚寄在门中教养,净月怎么也没好生管教,你这等功力还敢放出来逞凶。” 他言语不错,那少女呸了他一声,回护师门道:“观莲斋除魔卫道,似你这等邪魔若叫师姐她瞧去,定让你飞灰湮灭。” 她牙尖嘴利,罗敖闻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拿着琉璃珠子道:“小女娃好大口气。”言罢,伸手去摸她秀美的脸颊,冰冷的手指划过她鼻尖,眼中一丝狞邪道:“人论修仙界美人必称佛道双姝,天昆山的雪元卿极少出关,一直无缘得见,二十年前我硬闯观莲斋时,其时你师姐净月我倒是印象颇深,当年我一人独斗三护法,不小心被掌门压制,她捡便宜伤了我一掌,我不得不潜逃而去,这仇还没来及报,今夜刚刚出关,你二人就送上门来,甚好,甚好!” 他冷笑出声,那女子忍着他的戏弄道:“你抓了我俩,师姐她不会罢休,当初叫你侥幸逃了,今次定能剿灭你的老巢。” 罗敖以手勾她下巴,丝丝吸气道:“死丫头,当年我没能淫|辱你师姐一番真是遗憾,如今你落在我手里,不好好享用一回怎对得起你师姐伤我。” 少女气的一脸涨红,侧脸甩开他的手,罗敖看着旁边死命挣扎的和尚道:“你体格不错,可惜伤的重,我要将你养好些再炼化你这罗汉金身,舍夺与我助我复原正合适。” “今夜就饶过你二人,待七日之后再行祭祀。”他抬头看看月色已过了最佳时辰,命人将二者抬下羁押,对鬼牛道:“你此番为我,七煞宗一统之日必也少不了你好处。” 鬼牛跪下磕头道:“属下性命曾是天尊所救,数十年来未敢忘恩,那独百尺资质平平不配做十二凶肖的主人,我等内心正盼大人这样的明君圣主!” 罗敖点头,对着众人道:“如今平定叛逆,今日起便是我宗复兴之日,我要在这里重新建起七煞总坛,叫天下来朝!” 余人纷纷磕头大叫天尊圣明,这魔头重新出世必是一番激荡,岚祯站在台下正张望,听罗敖喊她道:“好孩子,你过来。” 岚祯不得已走上台去,她搏獒犬斗虎肖身上几处伤口还未凝血,小小的身子站在台前,罗敖当着众人道:“今日你救主有功,又是故人之子,特许你加入我七煞门下,虎肖既死在你手里,你便补了他的缺,成为我座下得力一员。” 他开金口,鬼牛笑道:“岚祯还不谢恩,此等好事简直喜从天降。” 岚祯不敢有违,跪下拜他道:“谢谢天尊赏识。” 众人对这孤女一阵道喜,纷纷喊她贺喜大人,岚祯看着台下一群妖魔,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 罗敖对她一笑道:“你受了伤,且下去让医生好好给你看看,从今往后入得七煞,这江湖上就再无人敢拿你怎样。” 鬼牛喊了医生将岚祯带下去给她看伤,那门中医生瘦高如杆儿,龇牙咧嘴一幅猴相,见她立功得宠甚是恭敬,前后不断叫着岚大人,岚祯听得并不顺耳,只随意敷衍。 医生将她引入一石窟,间中诸般草药齐备,喽啰正在忙碌着炼丹,那叫乌头的医生帮她缝合伤口,拿出仙丹融化为她敷伤,岚祯历时感觉疼痛减轻,她见另有一群喽啰在忙着备药,寻思便道:“那是什么药?” 乌头翘着一对八字胡须,对她很是巴结:“天尊被独百尺斩断双腿,行动不便,他看中那和尚的罗汉身,要先给他把伤治好,将来抽走魂魄,将金身炼化用做新肉身。我们忙着给和尚配药罢了。” 岚祯走过去,拿起那药闻了闻,乌头以为她也想要些便道:“若大人想要,我即刻给你再多配些外伤药,留着防身用。” 岚祯放下药道:“那倒不必,你们先忙,那二者精贵,尊主极是看中,若治的不好将来尊主发怒,你可担当不起。”她把平日在王德子哪儿学的吓唬人的一套拿了出来。 乌头忙摇头道:“小人不敢,必然全力以赴,不出三日叫那和尚活蹦乱跳。” 岚祯嗯了一声道:“治的好还得关的牢,也得看守好了,别叫人跑了。” 乌头见她年少,笑道:“岚大人入门不久,怕是不知,风灵谷的积冰窟专门用来关那些正道修士,鬼牛大人法阵厉害,非他钥匙不能解。寻常人关在里面,冻也冻的麻了,插翅难飞。” 岚祯笑一笑道,这样便好。她又将那积冰窟地方问清,见这药房不少补血益气的丸药,还是搜刮了一些带走。今日折腾一夜,幸而鬼牛的洞府在后山一处斜坡,阿暖在那边应该很安全,她还特意留了一头灰狼守着照顾。 待她回去,阿暖也一夜未睡,那狼就卧在她石床前,阿暖见是她回来,心中才放下,扑过去搂她脖颈道:“外间是下雨吗,打了一夜雷,风呼呼怕人。姐姐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我和大灰都很担心。”乌族以狼为图腾,族中不少人都能训狼,阿暖自小见狼也并不害怕,姐姐找来的这头还特别听话,她就将它喊大灰。 大灰呜咽几声,岚祯因而抱着幼女,摸她头发道:“姐姐没事,外间是下了阵雨,你若没睡好,姐姐陪你再睡一会儿。” 阿暖见她又受伤了,神色之间不似往常忍耐,颇有烦躁,便道:“姐姐有心事吗?为何皱眉头,是伤疼吗?” 岚祯正铺被褥,见她可爱,不由开口道:“阿暖还记得那日给你钱看病的和尚吗?” 阿暖点了头,笑笑道:“还记得,他给了我们钱,姐姐才给我看病,你还用余钱给我买了糖。” 岚祯当初还留了半块,折腾这许久糖早丢了,不由刮她鼻子:“贪吃鬼。”顿了顿,神色凝重道:“若是和尚病了,阿暖只有一个买馒头的钱,给他了自己就要饿死,你愿意给他吗?” 阿暖便道:“阿爸常说要知恩图报,便是饿死也要先报了人家的恩情,这才是好乌人。” 岚祯闻言一笑不说话,把她抱入被子中哄她睡觉。待妹妹睡了,她也不觉得倦,心中烦闷,左右翻身睡不着,思量了许久还是起床。她留着大灰看守阿暖,自己独自出了洞府,外间小鬼都已经歇息,鬼牛还没回来,她立在后山的夜色中,伸手向天空招了招,那空中不久便盘桓而来一只不大的乌鸦。 她受鬼牛教导这法门,虽不能做到像鸦奴那样彻底灵魂脱离,人兽换形,但像当日那样通灵驱使乌鸦已经渐渐摸到窍门,近日更能将五感融入,以鸦眼观察,以鸦耳去听,她找了处隐蔽,盘膝而坐,闭眼入神,那乌鸦在她身前忽而一激灵,噗噜噜展翅飞去。 乌鸦飞的高远,夜色中往那医生口中之地前去,岚祯思量这难事,只道二人对我虽然有恩,但一个鬼牛已是难对付,惊动罗敖势必要牵连阿暖。虽是救不了二人,但查查形势,听听二人有何遗言也罢。 乌鸦挥动翅膀,渐渐接近那山洞一处,不过接近便感到一点寒冷,乌鸦落在洞门处的树枝上,正待想法子接近,忽而见洞中出来两个人来,原正是鬼牛推着罗敖轮椅,她正欲逃跑,才想着自己是乌鸦,便静静不动听二人说话。 听那鬼牛道:“天尊放心,我布下阵法不会有人闯入,这金身定为你备好。”顿了顿,笑嘻嘻道:“若天尊恢复自己肉身,那小妞虽不是那佛道二姝,也生的不错,大人好好尝尝滋味再吸干她生气。” 罗敖道:“净月当年叫我受伤,独百尺钻了空子,害我被关了二十年,这账我和她慢慢算,待我练了和尚,辱她师妹,再找她报仇。” 鬼牛推着他轮椅道:“天尊高明。”顿了顿,颇是不放心道:“岚祯那狼丫头虽然立功,可她年纪太小这样就让她做了虎肖,大人还传了她神功……我怕余人不服。” 罗敖瞧他一眼,冷笑一声道:“你要做十二凶肖的头儿,怎么没有容人之量。” 鬼牛忙道:“大人明鉴,我也并非嫉妒你赏赐她,实是为七煞着想。” 罗敖见他神色,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是我数十年的旧部,你的心我十分清楚。”顿了顿,露出狠辣神色道:“那丫头的爹是独孤延那野崽子,当初我入大漠去收服狼巫部落,谁知那崽子不服教化,不肯加入我魔门正统,鼓动群巫与我相斗,我不得已离开大漠。如今见他女儿,虽是个杂种,但资质不错,传一套功法,将来待她功成,我便如吸独百尺般,将她功力据为己有,让她下去跟她爹团聚。” 鬼牛闻言心下一喜,不由开口道:“大人英明,事事都逃不过大人算计。” 罗敖不喜他拍马屁,只吩咐道:“为换身体,我要闭关七日,你再去买上数百奴隶,在山中盖一栋道观作为总坛,独百尺那地老鼠才住什么山洞。” 待二人走了良久,乌鸦挥动翅膀扑扇着往天空去了。 第14章 第14章 岚祯折腾一夜,终是在天空发白的时候睡了。梦境中身处一阵黑暗,自己化作野狼被黑烟不断追逐,惊的岚祯翻身醒来。阿暖被她吵醒,见她满头虚汗才摇着她道:“姐姐做噩梦了吗?” 岚祯低头看她,愣着摇摇头,忽而心中生出一些悲愤道,我冒死救这老伯,他复原后却只想着恩将仇报,将我当做羊羔养肥了再杀。这世上人都想着利用我,欺辱我,真心待我的可不多,但凡真心待我,又都转瞬即逝离开了我。心中想起父母,想起鸦奴和阿暖的奶奶,又是一阵怅然。 阿暖看她神色阴晴不定,再问几声,岚祯忽而叹口气道:“你我皆是孤儿才聚在一起,若阿暖有一天找到父母,必是跟着父母去了。”心道,便是叫我逃出这魔窟,天大地大我是独孤延的女儿,他是反贼又杀了医仙,天下人都恨死他,我到处仇家也无地可逃。 阿暖拉着她胳膊道:“若阿爸阿妈还活着,姐姐也和我随他们一起生活,你不要离开阿暖。”她年幼,依靠之情甚浓,见姐姐似乎有心事,怕她离开自己不由红了眼眶。 岚祯害怕把她逗哭了,附和道:“姐姐不会离开你,只是希望有一天你和父母团聚。”阿暖若一直跟着自己也不安全,还是想法子送她回大漠找残余的族人才好。 阿暖闻言安心些,岚祯哄了她一会儿,将她从石床上抱起去梳洗,她二人住在此处,鬼牛待她不错,诸般用具齐全,虽住的是石洞,但比从前柴房睡草堆又好的多了,阿暖吃的不错,养了两月明显胖了一些。 连岚祯自己因伙食改善,也少了面上的饥色,她打扮整齐干净,去照铜镜但见眉眼像母亲,但五官轮廓比母亲深邃些,细看还是不同,和阿暖比起来,幼女的栗色头发柔软卷曲,她一头漆黑硬直的长发,一看便不是寻常乌族。 她对镜梳妆,阿暖因而道:“姐姐真好看,你比族里的其他姐姐加起来都好看。” 岚祯伸手去捏阿暖的脸道:“定背着姐姐吃了糖,嘴巴真甜。” 阿暖嘻嘻笑笑躲开她的手,去和大灰追着玩,岚祯正思量心事,见门口走进鬼牛道人,忙起身恭敬礼拜道:“道爷万福,属下一时大意没瞧见你进来。” 鬼牛见这十二三的少女仍对他恭敬,脸上一笑道:“岚祯何必客气,昨夜你救了天尊也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特来完成你我约定。” 岚祯知是给阿暖解蛊毒之事,连声道谢,鬼牛还以为她会倨傲,没想这丫头颇是谦虚,便把一枚红药给阿暖服下,阿暖服药后呕吐几声,吐出一堆清水,间中隐隐有虫。 岚祯才算放了心,鬼牛见她如此,一笑道:“从今往后安心在此,好生听天尊的话,他传给你的法诀要勤加修炼才起作用,你便加紧用功不要辜负天尊好意。” 岚祯点头道:“我流落在外,多亏道爷和天尊收留,恩情没齿难忘,不会违背天尊旨意,何况我练好了功夫,才能好好保护妹妹。” 鬼牛因而笑了笑,点头夸她乖觉,吩咐道:“你斗獒犬受外伤,虎肖又把你打出内伤,这非是外头野狼啃咬的凡俗伤害,若无主人提前传功,你早就毙命,这几日我不再训你,你好生养伤修炼口诀便罢。” 岚祯尊他吩咐,鬼牛见她虽有股野性和心机,终不过十二三的小女童,何况主人只是把她当做炉顶,便再不设防道:“主人闭关修行,交代我去采买奴隶兴修总坛,我若不在,你可以多盯着点门中动向,独百尺毕竟统帅了二十年,树大根深,免不了还有余孽要作乱,何况牢房里还关押了两个佛门弟子,你多盯梢,若见到异动便以飞禽来向我汇报。” “尊道爷吩咐,岚祯会好好去看守囚犯。”她正愁如何接近洞窟,领了这差事再好不过。 鬼牛交代了事才领着几个喽啰出了门,岚祯叮咛阿暖好好和大灰在一起不要到处乱跑,自己才穿着那身灰蓝道服往积冰窟去了。昨晚一番激斗,风灵谷搅合的不成样子,到处是碎裂大石,倒塌的洞窟和大树,她回忆二魔斗法,心有余悸,知自己是个炉鼎,便对心诀也不敢多练,练得越好死的越快。 风灵谷中众人正忙着处理尸体,清扫战场,十二凶肖死了过半,余人怕天尊怀疑自己是独百尺亲信均按部就班唯鬼牛马首是瞻,连见到救主有功的岚祯也点头哈腰颇是讨好。 一路上,岚祯走到哪儿都有人喊大人,她年纪幼小昂首阔步,装出大人模样,路上遇到乌头正带人往冰牢去,便跟在后面道:“鬼牛道爷叫我来监工,盯梢这两个犯人。” 乌头嘻嘻一笑给她让开,岚祯大模大样走进洞窟,一股寒气袭来,她打了个喷嚏,再往进走见墙壁上都是冰棱宛如严冬,那牢房阴暗,只几束光线照在里面,间中一边一个铁柱子绑着一男一女,均是铁链锁了。 男女皆蒙眼,布条塞嘴,乌头去接骨疗伤也喊不出疼,给两人看完伤,岚祯开了口道:“你们先在门外等候,我尊鬼牛之命还有话要提审犯人。” 乌头和看守互相望了一眼,岚祯提高调门道:“怎么,不听鬼牛大人的话不尊我的号令,是不是还想着独百尺是主,不服我等管教?” 这是诛心之语,她一个小女娃说出,乌头怕听者有心更毛骨悚然,忙和看守退后几步道:“小的不敢,一切皆以天尊为首,虎肖大人的话我们必定遵从。” 言罢乌头带人退了出去,岚祯松了口气,见二人这模样,走入铁牢先摘和尚的眼罩和口中布条,那和尚眼前一丝光线,刚说了句阿弥陀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见眼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女道童,肤色白皙如雪,生的兼具胡汉之美,倒似哪里见过,和尚一愣道:“你不是虎肖,我见过他,你是谁?” 岚祯见他仍是憨呆模样,开口道:“我叫岚祯,你有一件僧袍赠与我妹妹,大师可曾记得。” 珩安闻言再打量她几眼,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那柴棚里的小女奴,怎么跑到这里魔窟来,这儿危险,小施主你快走吧。” 他临危劝人离开,岚祯道:“大师傅,士别三日,我已非棚下之奴,此事说来话长,我妹妹被掌柜当做玉女送入这里,我来救幼妹,误打误撞跌入地牢放出真的紫霄天尊,罗敖斗败假天尊独百尺,我现下对风灵谷有功,罗敖让我做了十二凶肖中的虎肖,我见你和小姐姐被抓,过来看你。” 珩安听她叙述,心中称奇,再看她模样,确实是打扮干净焕然一新,能这般大模大样在牢房里说话,想来也不会是寻常女奴能办到的事,不由信了她所说道:“小姑娘你既是误闯,快早早脱离此地,七煞宗是魔道妖孽,你若还有本心莫越陷越深,否则他日沦为邪魔万劫不复。” 他是名门僧侣,便是狼狈在此说话也一板一眼,岚祯见他虽生的憨傻但周身自有一股不同常人的慈悲之相,便对这和尚道:“鬼牛以厉害□□控制了我,阿暖她也在谷中,我知他们留我在此不安好心,可我若逃了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我有心帮大师活命,此地机关我会想办法偷来钥匙,趁天尊闭关你们先走。” 珩安闻言道:“阿弥陀佛,小僧一走岂非牵连了姑娘你,若为我故,让姑娘和妹妹受苦,小僧宁被那邪魔吃了。” 这和尚婆婆妈妈,旁边那少女听了半天奈何被布条塞着嘴说不出话,急的哼了起来,岚祯见和尚讲不通,去摘了方玖的布条,那少女喘口气道:“小胡奴,算你还有良心,你伸手入我怀中,我有一物赠你。” 岚祯依言,见她黄衫数处破损,裸着乳|白的肌肤,上面布满红痕想是受伤,拉开她前襟伸手进去,摸了两下碰到一硬物,取出一看,是一只木头雕刻而成的小鸟,那少女道:“这千里寻踪鸟是外公给我,你出了风灵谷避开结界,把它放下,它会自己找到附近身怀天罡正气之人引来寻我,不论是谁,但凡三门之人定会施以援手前来相救。” 岚祯收起寻踪鸟道:“姐姐放心,我会帮你报信的。”待欲再说,为怕时间长了外面人怀疑,还是帮二人塞了口中布条,恢复原样走出了冰牢。 她折腾这一圈无人来拦,稍微放心往后山去了,到了后山假意仍是训狼,吹了口哨附近山中野狼纷纷来见,连在妹妹洞中的大灰也跑了出来。 大灰是这群狼首领,生的高大健壮,岚祯与群狼玩耍片刻,见附近喽啰不曾注意,便将寻踪鸟递给大灰道:“你天黑后带狼群跑出风灵谷,莫叫人遇到,找地方放下它。” 她整日驯狼,喽啰都已经见惯这群野狼,大灰带着三四匹狼叼着寻踪鸟没入草丛之中飞奔而去。岚祯与它通灵,知它会完成任务,心中稍安,心道若能找到和尚的帮手,我也不用去冒险偷钥匙,天尊那么厉害,和尚看起来也打不过他,就算三人逃了也是死路一条,如今等人来救是再好不过。 自大灰跑了出去,半夜里才在山头嚎叫,岚祯通灵知它办完了差事,便安心陪着阿暖睡下。 第二日,她又去药房换了一次药,听见外间吵吵嚷嚷,走出去一看,原是鬼牛道人采买的奴隶陆续进谷,间中有汉人也有胡人,均衣衫褴褛身带镣铐,被喽啰挥鞭子往谷中赶着去营造宫殿。 岚祯立在洞口,见那些人宛若牛马被鞭打的可怜,起心要制止,见鬼牛在前,怕他起疑心,硬心肠越看心中越冰凉,转而思量,从前我被人折磨,无论胡汉都不曾来救,世人不仁,各有天命,我何须再为别人劳心。 一念生起,任外面奴隶叫唤的凄惨,心中被什么牵动,只觉得那喽啰的鞭子打的解恨,她听见人叫惨隐隐还有快意,那夜在地牢中的兽念挥之不去,岚祯摸着心口努力平复,不得已一路跑回自己住所。 阿暖正在门前与灰狼玩耍,见她回来高兴的去扑她怀抱,却见岚祯一脸煞白,眼眸发红,神色似是发怒,阿暖与她相处日久从未见她如此,不由松开手道:”姐姐怎么了?” 岚祯受那心诀所牵,见人受苦竟生出快意,压制这感觉却一阵痛苦,仿佛心中有百把钢针在锥,疼的她难以忍受,恨不得化作孤狼撕咬一切猎物,眼前好似又回到当时梦境,不分明是真是幻觉,充耳不闻阿暖唤声。 她在房内倒地痛苦,阿暖在旁安慰,忽而连身边大灰也似失去常心,龇牙咧嘴冲着阿暖咆哮起来,阿暖见那野狼目中露出凶光,吓的后退几步叫着姐姐,岚祯喉咙里闷哼出声,那狼狗不住冲阿暖叫嚷,阿暖退到石床旁边,吓的哭起来,野狼磨牙俯身猛地窜起,张嘴要咬她脖颈,幼女情急滚到一旁躲开,狼待要再扑,忽而腹部一疼,原是岚祯被妹妹哭声惊醒,及时扑住野狼。 那灰狼与她扭打片刻,终停止咆哮,呜呜了几声,摇着尾巴极为焦躁不安的窜出洞门跑了。岚祯惊出一身冷汗,见阿暖吓坏了,忙去把她抱紧在怀,皱了眉头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不怕。” 小女童仍止不住哭泣,岚祯忍下心魔,劝慰她半天,告诉她是自己没有训好灰狼让它发狂,以后不会再发生。阿暖哭累了,抱住她脖颈叫姐姐,被她哄了很久才困的睡了。 岚祯心惊胆战,不敢再想这变化,低头看看阿暖,心下一片怅然……这法诀宛如一种病症,比身体里的蛊毒叫她更加畏惧,那种被邪欲折磨的痛苦,让她担心自己随时会变成狼妖,再也变不回人。 她不敢练法诀,但那法诀始终盘桓在她脑海,伸手去摸阿暖额头,收回手,一双忧郁的眸子望向洞外,算了时辰已过了一日,不知那寻踪鸟为何还没找来人相救。 她盼人来救,又觉不管谁来,若知道她身世必也是祸端,转念一想,若来人救出和尚,她应该让人把阿暖带回大漠。 这世上鸟儿要回蓝天,游鱼要回大海,可像她这样无父无母无故乡的人哪儿也都能去,哪儿也留不下,不如留在这里,天尊要杀便杀,她好下去见母亲。 她打定这主意,心中收起害怕和伤感,装作一切如常,仍出门去后山驯狼。一连三四天,始终不见有人来。算算时日近了,这日趁鬼牛监工在盖楼,自己仍故技重施去看和尚。 待打发余人,才对珩安和方玖道:“我放了寻踪鸟,但始终不见人来,后日便是祭祀,若人赶不及来救,我去盗鬼牛机关钥匙,你们带着阿暖趁夜逃走,若逃出去就送她回大漠。” 珩安见她未提自己:“你也跟我们走吧。” 岚祯摇摇头道:“我身怀鬼牛蛊毒,跑不了多远,你们带我妹妹先走。” 方玖见她一个小女孩要承受许多,不由道:“你不和我们走,他们定然不会放你。观莲斋是名门正派,你待先受点苦,我出去了带师姐来救你出火坑。” 岚祯点了头,再交代几句又转身出去。这两日鬼牛监工,在前山忙碌,倒也没找他的事,为盗钥匙,岚祯摸到药房,借机和乌头寒暄几句,乌头正忙碌,见她却不敢怠慢,极为客气:“岚大人天赋异禀,不过几天,伤已经全好了。” 岚祯和他客气:“是神医药到病除,以后也请先生多关照。” 乌头嘻嘻笑道那是当然,岚祯瞧他听话道:“我外伤虽好,可连日梦魇,有些睡不着,许是吓坏了,我听母亲生前说过可以开点药助我安睡,不知先生有没有。” 她一个小女孩,乌头对她没有戒心,翻箱倒柜找出几颗丹药道:“我以前练过一些安神丹,不过剂量有些大,怕你吃了睡三天不醒,若大人想要服用,可以磨成粉末,一次用指甲划上一点,吃了可以安睡。” 岚祯收了丹药,从他窗口望见对面正在施工道:“这大殿盖的真快,寻常可得三五年,这怎么三五天已经有了底子。” 乌头一笑道:“鬼牛道人带其它生肖以法力去盖,加上奴隶人多,想以七天时间先建成一座主殿给天尊献祭。许是你年岁小,他们没叫你去帮忙。” 岚祯点了头,从药房溜出去,那药拿在手里,一直到夜里才见鬼牛道人忙碌一天折返,他这几日累的不清,矮小的身体走路也有点喘气似的,见岚祯在门口陪妹妹玩耍,便道:“你这孩子都是生肖中人还这般贪玩,看你伤也好了,我没监督便不好好练功。” 岚祯装作一点无辜道:“这几日是有驯狼,也练过天尊给的法诀。” 鬼牛道人点头道:“很好,你资质确实不错,但要更加勤奋才是。” 岚祯一笑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 她不过一个毛头小孩儿,鬼牛闻言哈哈笑了道:“天下修士,无论正邪,快则三五十年略有小成,慢则三五百年也不见得能结丹,这修道之路没深没浅,你才多大个娃娃,心急什么。” 得一百年那么长吗?岚祯听到这个反而宽了心,看来活一百岁再被天尊杀死也是可以了。又听鬼牛道:“每个人资质不同,一般十年左右就可以看出是否能继续修炼,若你十年中练不出什么样子,也就会被天尊逐出七煞了。” “我一定好好练,出了七煞我无处可去,唯有天尊和道爷你是我的依靠。”她伶牙俐齿,一脸认真神色,鬼牛听了也颇受用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他累了一天,下人为他备有斋饭,此时端上饭菜,鬼牛便喊岚祯和阿暖一同上桌吃饭,岚祯不敢违背,陪他闲聊吃饭,那道人今日不知怎么倍感困乏,喝了几盅子酒后头有些晕,摇摇晃晃要往房间去歇息。 下人把他送回去,岚祯也带阿暖回房休息。但见外面稍安静,她房中历时窜出几只不大的老鼠,山洞阴暗多蛇虫鼠蚁,从前控制狼和乌鸦,也没试过别的动物,今日白天她才实验此道,略加通灵虽不是很熟练,也能操控几个老鼠。 这老鼠灵活,她拿到药物时已经控制一只前去工地放药,鬼牛的酒葫芦就在桌上,老鼠慢慢靠近咬开盖子丢下药丸,竟也没几个人看见。鬼牛晚间回来,喝酒后困的睡了。岚祯此时控制几个老鼠,往他跟前去偷钥匙。 她前几日已经多加留心,那鬼牛身上携带有一只黄铜钥匙从不离身,想来是它。她封闭五感,驱使老鼠去盗,窜洞过门也不见人主意,便是寻常人瞧见,也只当是洞中之物不会起疑心。 鬼牛鼾声震天,老鼠爬上他的床,几只老鼠一起咬断他绳索,叼走钥匙。岚祯心惊胆战召回老鼠,收了那把钥匙,才抱着也服药熟睡的阿暖跑出山洞。洞外学了狼叫,大灰便窜了出来,她让大灰叼走熟睡的阿暖躲藏,自己则奔出去去救那和尚。 今夜是十二肖中的天狗巡逻风灵谷,他耳朵鼻子甚灵,岚祯略打听过他能耐,躲着他路线,潜去了牢房。见洞外四五个士兵看守,便端出自己的架子,路过时咳了两声,那士兵见是天尊跟前的新晋红人,也十分乖觉:“大人又来提审吗?明日就是献祭,大人放心,我们把手,他们逃不掉的。” 岚祯点点头,颇是赞许:“你们护卫有功,将来我会禀告天尊嘉奖你们。” “那可多谢大人。”护卫点头哈腰。 岚祯因而大模大样往进走,她来过几次都是鬼牛允许,旁人也不在意,今夜前来,见了牢中二人,解开二人眼罩和口中布条,掏出怀中钥匙,为二人打开铁链锁,那和尚身体已经恢复,少女也解开了禁锢便开口道:“你怎么办?” 岚祯把钥匙丢在地上,不消片刻几只老鼠叼走了钥匙,她才道:“我自有办法,你们快走,阿暖由我的灰狼带着已经在山门处等着,你们跑出去就带她走。” 和尚舍不得丢下她,方玖道:“再婆婆妈妈,一个也走不了。”言罢,对岚祯道:“大恩不言谢,你小小年纪颇有义气,等我带人回来救你。” 岚祯点头让二人出去,便见那和尚运起功法,眉间一缕金气,横眉怒目颇似金刚下凡,岚祯却道:“你们快将我打伤。”那和尚却下不了手,方玖因而挥了两挥手道:“算我作孽。”一掌打在她背心,岚祯抵受不住吐出口血来,差点晕厥,扶着墙壁喊道:“来人,囚犯挣脱要跑!” 第15章 第15章 殿外五人冲进来,见她受伤倒地,不由喊了大人就去攻击二人,那和尚合十双掌双手放出金光,结成一条长棍,挥舞开来宛如奔雷,一眨眼便打的五人全部伏倒,待要去看岚祯,没留神,叫一个护卫对外放出烟火信号,清夜里分外刺眼。 “你们快走,天狗会来追你们。天尊还在闭关,你们跑出山门他便感应不到。”她连日刺探情报,那二人点头跑出去,岚祯才拖着步伐往鬼牛处去,她被金轮掌佛气所伤,奔到近处才伏倒在地。 见前方金光闪动,偶有打斗之音,想是和尚和十二肖已经交上了手,她爬在地上口吐鲜血,眼前一晃一身红色道袍奔到跟前,见那鬼牛气的哇哇直叫,一把抓起她来,抓的她肋骨生疼道:“是谁偷了我的机关钥匙!你这丫头怎么伤了在此!” 他凶光毕露,岚祯知他怀疑,装作虚弱急了开口道:“我夜间睡觉,听见响动,起来去看动静,见一个青衫影子从洞口闪过,我见似是天狗,我追着影子一直到冰牢,正要进去,那和尚和姑娘窜了出来将我打伤……” 十二肖素来互相不睦,独百尺刚刚毙命,也不知谁是内鬼,那天狗本就不服管教,鬼牛此时听来半信半疑,抓着岚祯道:“你若骗我,叫你也不得好死!!”顿了顿,仰天道:“好你个天狗放走逃犯,连爷爷也敢违背!” 他大喝一声,身后带着十几个亲信喽啰,迈步前去追踪,珩安威猛异常,曾和方玖独斗四大肖相杀了黑龙,如今窜逃出来,守卫的几个人一时不能挡,一路被逼到前山,那天狗本是厉害,如今单打独斗二人,不知为何也没人来援,不过十几个回合已经挂了彩,倒是珩安追着他打。 远远听见鬼牛喊的莫名其妙,只好道:“鬼牛救我!你看管二人,怎叫人跑了!”心道,犯人跑了是大罪,莫不是这厮想赖在我身上。 珩安长棍横扫,那天狗一双金环苦苦支撑,但见夜色中奔来一个侏儒,丢下岚祯在地,寄出铁链和佛家二人缠斗起来,珩安斗这天狗,方玖双手金光闪动以掌敌那侏儒,一时打的难解难分,那天狗喝道:“钥匙在你身上,我没钥匙怎么放人,你没看管好,怎么怪我?” 鬼牛因而道:“你夜里不睡,去我处偷钥匙,被人瞧见,还敢抵赖!” 这四人斗的凶险,那些喽啰也近身参战,终惊动瘦马和角羊,四肖联手,一时压制二佛,方玖脑子灵光即刻道:“天狗大人,我看今夜我们怕是跑不出去了,这结盟之事我阿玖有负于你,办不妥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天狗气的要往她处攻却被珩安拦了下来。 方玖身法灵动,掌风飘忽,躲着侏儒锁链和瘦马的镰刀道:“你说你是独百尺亲信,不忍他无辜枉死,要放我们出来结盟观莲斋,将来为独百尺报仇……” 她吼出这句话,天狗一脸涨红道:“分明诬赖!”挥动双环,眼看前面人影晃动,不知是谁陷害道:“我与观莲斋仇深似海,怎可与你们结盟!” 那和尚却一棍将他逼退,终是开窍道:“天狗大人莫怕,不用给我二人做掩护,你有情有义,不如先走,今日我要与这侏儒同归于尽。你去南海后,给我师父古禅大师报信,就说来风灵谷为我珩安报仇!” 岚祯看的惊心,见这场面道,知这和尚也并不笨。暗自好笑见那天狗狼狈,不由对着鬼牛喊叫:“道爷,我瞧见天狗怀里掉出钥匙了。” 那天狗低头去看,果见脚下不知怎么哐当掉下一枚钥匙,其时打的正乱,岚祯控制老鼠,叼着钥匙窜在场中,见了空子丢下就跑,那天狗百口莫辩,正欲说话,鬼牛恼怒哇哇乱叫,一锁链又往天狗处打。 几人化作白光,斗的风声鹤唳,珩安见那天狗被锁链缠住,不由分说先打鬼牛,鬼牛功力几人中最高,但和尚威猛不由也抵挡开来,那天狗被鬼牛打出内伤,吐出口血来道:“你这一招排除异己杀人伎俩,好狠的心啊!” 言罢鼓动马和羊道:“兄弟看清楚,他如今大权独揽早就不能容下我们,他和罗敖杀了七八个兄弟,如今连我们这些老人也不放过,你们今夜不杀死他,来日也会被他害死。” “你和外人结盟对我们下狠手,如今胡言论语,鼓动人心,马兄和羊兄先杀了他。”鬼牛怒不可遏,二人争执不下,那天狗终和珩安一块打起了鬼牛,眼见这情势,珩安和方玖也不见输,再斗片刻,功力不济的羊肖先被方玖打伤,一口鲜血喷出退出圈子。 那鬼牛大怒不已,拼命进攻天狗,天狗本已耗费不少真力,便是不敌,一铁索被他击中头部,飞身出去撞在山崖上,他刚打伤天狗,方玖猛地窜出,手中暗扣几个铁莲子,激射而出,她虽入佛门,但世家本是研习暗器与机关,手上这莲子是看家功夫,那鬼牛躲避不及被她暗器打中,滚到一旁。 珩安见状将马肖也打伤,正要逃走,便闻天空中一阵鬼哭狼嚎之音,四下山体忽而摇晃起来,罗敖的声音传出道:“好大胆子,在我眼皮下闹事!” 便见乌云卷起,奔雷阵阵,坟地死气冲天而起,天空中显出一个巨大黑影,鬼牛抬头道:“是天尊元神的身外法身,你们这下逃不掉了!”他哈哈大笑出声,勉强爬起身来,继续要与二人打斗。 风呼呼中,珩安长棍挡着方玖道:“小师妹,我拦着他,你去山门口带人走,他肉身双腿已断,我打烂他元神,叫他飞灰湮灭。” 方玖忍着周围死气道:“我们一起出来当然一起回去,否则我和师姐怎么交代。” 珩安伸手抓她后颈,将她向后抛出道:“该怎么交代怎么交代,就说珩安死得其所去西□□见我佛!” “笨和尚,你要害我挨骂!”那少女喊了一声,已经有哭腔,珩安口中催动法咒,浑身泛出金光,手中佛棍暴涨身量,他舞动千钧棒纵身飞向那团黑云,与那死气斗做一团。 方玖见状,咬牙往山门处去,鬼牛却飞身紧随其后追这少女,岚祯瞧在眼中,努力爬起来也向山门前追去。 天空中那团黑气与金光乱斗,金光虽弱一时也能打斗,方玖未及山门被鬼牛铁索缠住,那锁链为金钢法宝一旦困住极难脱身,鬼牛忍痛道:“看你那里逃,今日叫你二人死无葬身。”言罢催动身上电流,要攻向方玖,忽而听见几声狼叫,手腕一疼,被一头饿狼咬住胳膊,鬼牛吃痛松开铁索,一掌毙命那饿狼。 方玖因而解脱,滚出圈子,待那马肖也追过来,鬼牛却拽着铁索道:“岚祯,你这小畜生快出来受死!竟阴你爷爷!” 他喊出声来,但见草丛中几声狼叫,岚祯被群狼拥着从一旁窜出,方玖见她模样道:“你没事吧?” 岚祯摇摇头,捂着心口道:“我拦着他们,你带我妹妹先走。” 方玖抬头见珩安苦苦支撑,不由道:“我拦着他们,你带你妹妹走吧。” 鬼牛见果真是她,狠狠道:“谁都别想走,道爷平日待你这小畜生不薄,也想着吃里扒外!人说野狼养不家,你这畜生真是个贱骨头,有肉不吃,非胳膊肘往外拐。” 岚祯也拼了道:“我救你和罗敖,你们却想着恩将仇报要吸我生气,今日反正都是死,我要群狼咬断你的喉咙!” 她言罢,那群野狼纷纷冲向对方,方玖见状也过去与二肖厮杀,那野狼对付凡人还罢了,正面对付修士便有些不敌,不过几个回合,已经被马肖毙命数只,方玖缠斗二人,一时打的难分。岚祯想要帮忙,心口中一痛,原是鬼牛催动蛊毒,她立时滚在地上,脸色发白惨痛不已,宛如万把冰刀扎在腹中,不如即刻死了。 天空中炸雷滚滚,那金光越斗越弱,不时撒下血滴,罗敖声音震天道:“我历百年成就不死魔身,吸干我师父徒弟才有今天,你小小一个三世金身罗汉敢与我斗法,便叫你师尊前来,一样叫他化作飞灰。” 珩安与他缠斗,抵挡天空雷电,渐渐不支,但见一道天雷打在他身,金光明灭,终从天陨落而下,方玖眼见如此大喊一声师兄,纵身也要去斗罗敖,却被鬼牛锁链套住脚踝,拉着她近身便是一掌,方玖被打的吐血,见前方黑气陷落就要吞并落下的暗淡金光。 忽而九天之上一声鹤鸣,黑夜里刮起一阵大风,吹的山谷猎猎作响,岚祯痛苦万分奄奄一息中,仰头见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宛若白虹贯日,刹那间刺破夜空黑寂,闪的人睁不开眼眸,那鬼牛被白光所罩惊得松开方玖退后躲避,身后喽啰被罡风所慑皆伏地不起,那黑烟本要吞并和尚,强光之下竟然也撤出数丈道:“来者何人,敢闯风灵谷,挡我罗敖好事!” 那白光闪烁渐渐汇集为一个点,夜空中宛若彗星明亮,但闻一个冷清女音道:“你便是七煞四使紫霄罗敖吗?” 她言谈平淡,似不把这魔头放在眼中,罗敖身形暴涨冲天而起,黑白对峙,但见那白光裹着一只巨大的仙鹤,鹤背上负手立着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子。 方玖一见大喜过望,对着天空一拜道:“弟子观莲斋慈航院门下方玖,见过天昆山玉虚元君雪师伯。” 那女子立于仙鹤遨游九天,飘飘然宛如玄女降世,见她拜来也不加理会,罗敖闻言反哈哈大笑,黑气顿时高涨飘的漫天,一双猩红的眼眸盯着那女子脸庞打量,见她冷眼相对,神色甚是傲慢,罗敖却兴奋道:“我当哪路神仙,原是你这女娃,魔爷久闻修仙界佛道双姝美名,净月那尼姑我没去找她报仇,便叫雪元卿你这道姑送上门,看来我罗敖艳福不浅!” 他一双眼眸在夜色中泛出红光,那叫雪元卿的女修皱了皱眉头似是不喜,周身陡然闪出一把飞剑,便闻剑鸣之音震天,雪元卿冷怒道:“凤羽,出鞘!”双手结做剑指,衣襟带风潇洒飘逸催动剑身攻向邪魔。 那黑烟大笑几声:小女娃,魔爷试试你有何本事!言罢鼓荡白雷与那飞剑激斗,但闻空中嗡嗡之音震荡不绝,不少喽啰被这气息所震,耳朵流出血来。岚祯本就被蛊毒折磨浑身冒着冰气,此番被这激斗所苦,震的口中涓涓吐出鲜血。 方玖见状忙去点岚祯穴位救她,那鬼牛甩动铁索来攻,忽而一点金光飞过,微弱流萤,急若流星,与铁索相交却似有千斤之重,那鬼牛守势不及被震的向后飞去大吐鲜血,那马肖转身要逃,忽而不知被什么束缚跌倒在地。 方玖睁开眼眸,却听一个磁酥酥的声音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别跑,我不像那道姑狠心,佛家人慈悲为怀,我手轻不杀生。” 第16章 第16章 岚祯勉强去看,见山道上徐徐走来一个一身藕色僧衣僧帽的年轻女尼,天空中光亮照射,那尼姑手持一条琉璃佛珠,微微泛着光华,她眉目如诗如画,宛若一尊白玉观音,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实是美丽至极。 方玖一见,喜出望外道:“大师姐!” 那女尼道:“你这祸害瞎跑出来添乱,回去至少罚跪八年藏经阁,手抄九百九十部菩萨心经。” 方玖撇撇嘴,仍露出喜色往她身边凑:“你罚一千部我也照办,珩安被他们打伤,你快救救我们。” 那美丽女尼也不理她,抬头看着天空笑道:“阿雪,你快帮我好好教训他,他从前擅闯我斋夺宝,被我一掌叫他退出中原又练了几十年才敢出来。你不要保留实力,狠狠打,实在打不过了,就喊我来救你~~!” 她把救你俩字喊得格外大声些,方玖一阵恶寒,知她是毛病犯了,见了雪师伯就格外激动喜欢和她斗嘴。 她俩虽属佛道两门,但上任天昆山天镜池主人妙道真人和慈航院法云师太是忘年之交,常来常往,妙道真人高法云师太一辈,所以雪师伯和师姐同岁,却痴长了一辈,雪师伯是懂规矩守礼的人,可师姐自小特别不把自己当晚辈,见了雪元卿总是阿雪,阿雪的喊,年岁越长喊的越肉麻,旁人听了总以为是什么至交同辈,凭白让不少同辈修士冲师姐也喊前辈。 “净月,你闭嘴。” 但闻那女修冷怒,又见飞剑光芒大涨,散做万点白光,黑烟历时无处可躲,罗敖气的嗷嗷直叫,那凤羽剑威力无匹乃为半个神器,天昆雪元卿凭借能操纵此剑独立三门,是当今修仙界第一女剑仙,罗敖毕竟关了二十年还未复原,肉身断了双腿,元神作战吃了大亏,那神剑厉害,刺的他元神受伤不敢上前。 雪元卿见状挥手一招,宽袍大袖鼓动开来,一排飞剑合而为一,光芒大盛,照的山中邪魔喽啰经受不住罡风纷纷化为飞烟,罗敖大怒道:“雪元卿,你杀不了我,我要叫你后悔与我为敌。”言罢手中一朵金轮绽放光芒,黑烟裹着金轮大战凤羽。 “十方经轮!”那地上正观战的尼姑见那金光,反是眉飞色舞,伸手一挥空中浮出一朵金莲,净月踏上金莲遨游九天道:“佛祖的东西你偷来献丑,分明作死。”言罢临空飞渡至高空,算准位置,手中佛珠忽而散开,双手合十,众人便闻天空中一声女音佛号,一道巨大无比的金光卍字从天空宛如陨石坠落:“梵天无量。” 那卍字宛如巨山轰下,压的一阵地动山摇,但见那黑气受凤羽和佛掌相交一击,顿时天空乌云一扫二净,黑气化作飞沙陨落,从中掉出一个小小的卍字金轮来,净月抢宝贝似的身形一闪,那金轮已经落入她掌心,低声道一声阿弥陀佛,将金轮视若珍宝放入袖中乾坤袋,对天上的雪元卿道:“多谢阿雪帮我寻回至宝,可那老怪修了神魂不灭,便有一丝魂魄逃走也会慢慢再生,适才他抛出金轮是金蝉脱壳之计,我已见他逃去,却记挂金轮未曾追捕,还是我修行不够定力不足。” 雪元卿望一眼长空夜色,对净月道:“他伤重溃逃,没有几十年再难出关,你收好十方经轮,莫叫人再夺了去。” 净月对她一笑,灿若莲花道:“师侄谨遵师伯法旨,不敢有违。” 她二人激斗邪魔,岚祯却忽而身子一僵,方玖忙以真气点她穴道,但见那鬼牛趴在前方奄奄一息道:“我便死,也拉你这鬼丫头垫背,你中了魔门至毒寒冰噬魂蛊就别想活命,我再以魂力下咒,叫你魂飞湮灭,大罗金仙也难救你回生……”他言到一半咬舌断气,那马肖见状拼命挣脱想逃走,被一道金光打中昏了过去,原是珩安拖着伤重的身子奔了过来。 “岚祯,你别死啊!”方玖见怀中人已经脸色苍白,气息若断,口中血丝不断渗出,岚祯意识模模糊糊,但听一个声音哭道:“姐姐,姐姐……” 原是她藏在山门附近石洞的阿暖,此时昏睡中醒来,摇摇晃晃哭着跑来,岚祯张嘴要说话,意识已经四散抽离,脑中似有黑烟追逐,就要把她消耗殆尽,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冰冷一片的黑暗。 “你答应过我,一定要送我妹妹回家……”她抓着方玖模模糊糊说着,又有一个声音道:“抱元守一,我助你魂魄不散。”脑中忽而一道白光注入,驱逐黑暗,她眼眸睁开一丝缝隙,但见眼前一张美若清莲的面孔,那女子如月似星,不是凡间所有,岚祯吸了口气,却再无力气闭眼眸垂了头。 “她死了吗?”方玖大气不敢出,看着从自己怀里抱起岚祯的雪元卿,见她一头秀发披肩向后稍拢着,一对水滴青玉珰垂耳,眉如墨染,肌肤胜雪,眼神冷若冰霜,却周身鼓动真气源源不断注入那女童身体。 阿暖扑在岚祯身前呼喊姐姐,净月点那幼女穴道让她别哭,把阿暖交给方玖,看着运功的雪元卿淡淡一笑道:“师伯道行行不行?不行,让师侄帮你。”她说的娇媚,细长眼眸去瞧那白衣女修,见她闭目运功动了真格,自己方才双手结印,口诵经咒,一身功力灌注手心拍在幼女左肩。 两股天罡正气注入,一同压制幼女体内蛊毒,看的方玖在旁也暗自心惊,对珩安道:“师伯和师姐同时出手,为何这女奴不见好转?” 珩安皱着眉头,在旁打坐观看道:“这蛊出自蛊神教十分厉害,他又受鬼牛死前魂咒,那道人下了魔咒借魔王之力拼死要散她魂魄,叫她永世不得超生,雪师伯以大法力隔断魔咒凝她魂魄不散,师姐忙着逼出她体内毒质,她二人刚斗罢罗敖难免不支,这等救人只怕挨不住。” 他说来忧心,不过片刻,但见雪元卿双肩微微颤动,嘴角已渗出一丝鲜血,想那魔咒必是极为凶狠,对面净月媚眼一笑道:“师伯闭关那么久,看来也没见长进,这就吐血了啊?要么,你且松手,看着我怎么救……”还没说完,受魔咒影响,喉头一腥,也是一口血要吐出来,硬是瞪眼看着雪元卿,雪元卿也冷看她一眼,净月喉咙动了动把血生生咽回肚子,一点笑容,伸出被血染红的舌尖轻轻舔舐着自己柔嫩的唇角道:“我的血甜,好喝着呢,师伯尝吗?” 雪元卿别过脸不愿同她说话。 再过一时三刻,众人紧张中,雪元卿终是吐出口仙气,从岚祯身上收回了手,净月见那女童额头黑气退散,也把手从她肩头拿开,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方玖,让珩安和方玖把女童从元卿怀里抱走继续喂药照顾。 雪元卿知那是一枚九转莲佛丹,是这尼姑看家保命的药,因而缓缓点头,抬头看夜空一轮明月重新露出皎洁银光,月光下这幼女眉心黑气渐渐退了,才对方玖道:“此人是谁,你们有何瓜葛?” 珩安给岚祯喂药,方玖道:“回师伯话,这小妹妹是我们在城里偶然遇到的一个乌族女奴,这个更小的女奴是她妹妹,我们见她可怜曾给过钱财让她给妹妹看病。谁料我们走后,她妹妹被妖人抓来了风灵谷,她跑来救人,误打误撞放出了被独百尺关押的罗敖,罗敖斗败独百尺,说她有功留她在谷中,我们被抓,她见了便来救人,鬼牛一早给她下过蛊毒,她是冒死报恩。” 她伶牙俐齿说来颇是感人,净月叹道:“你们也真会生事,跑出来三月不见人影,害我出关寻找,若非命好种下善因,又得雪师伯路过相救,否则此刻便是飞灰,更连累这无辜女童。” “大师姐,我们以后不敢了。”方玖耷拉耳朵,侧眼瞧她,低声道:“现在化险为夷,咱们寻回了十方金轮也是大功一件,求你别生气了。” 净月摇摇头,待欲再说,心口刚刚因驱毒感到烦闷只挥手叫她先照顾病人。这尼姑见雪元卿在一旁盘腿打坐,硬凑在她跟前同她一道打坐调息,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有气无力道:“雪师伯仙颜玉质,别染了污。”言罢,伸手去给雪元卿擦嘴角血污,雪元卿一手挡开:“不妨事。”以法力自我消解血污,不领尼姑的情。 净月嗔怪她一眼道:“死冰疙瘩,总这么不近人情,枉我对你一片好心……”每次见面,她都胡言乱语越说越过分,混不似清修的佛门出家人,雪元卿无悲无喜,低声缓缓道:“师太是九世莲花金身,佛缘深厚,差今生一世功德圆满成就不二法门,升做菩萨跳出生死轮回永登极乐境界,还望好自为之。” 瞧把这道姑吓的都喊起她的尊称来,净月抿嘴一笑,眼眸扫在元卿脸上故意捉弄道:“九世都修了还急这一世吗?为得师伯一笑,师侄今生白修了也心甘情愿,想佛祖座下菩萨繁多,也不着急我去陪他。” 雪元卿不为所动道:“我随身带了一物,专为佛祖治你心生妄念满嘴胡说。” 净月捂着心口笑吟吟道:“我对师伯妄念是有,但从不胡说……” 她正得意想继续同她斗嘴,但见雪元卿抖落衣袖,从她袖中乾坤袋滚出一个白绒绒的事物,净月一见不由皱了眉头,刚想说话,那白绒绒的事物舒展身体,打了个喷嚏。 方玖一见,不由笑出来道:“是白爷爷!” 那事物扭扭身子,形似一只小猴子,生的人模人样,穿着衣服裤子,忽而嘿嘿两声说起人话道:“女菩萨!竟在这里见你,月儿,白爷爷想死你了!” 那事物奔跑如风,一闪就上了净月的肩膀,搂着她脖颈就不撒手,净月吓得跳起来,抓住那死死抱着她的老猴头扯下来道:“雪元卿!你现在出门都带着这个色魔糟老猴子吗!” 第17章 第17章 净月一身鸡皮疙瘩,月光里,她捏在手中的是极小身量一只通体发白的猴子,那猴儿还长着长长的白胡子,样貌滑稽可亲。 便是这只像个小糟老头的猴子让净月头疼不已,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只猴子。这猴子不仅速度极快特别难抓,还很好色,见了她便爱往她身上窜,抱着她便不撒手,死命占她便宜:“月儿,人家成仙才不到三百年,你怎么能说我老,我还年轻呢。” 那猴子还来劲,净月伸手掐它脖颈,把它往雪元卿身上丢:“快把你们天昆山的土地公收起来,你怎带他跑了出来。” 那猴子被甩在雪元卿怀里,却也并不粘她,只攀在雪元卿肩头,笑嘻嘻看着净月道:“带我出来怎么了,若非我拾到机关鸟,你的师弟师妹早给妖魔吃了。你白爷爷的通天眼卦灵验无比,算出风灵有灾,特意引元卿来救你。”顿了顿,对着净月极为高兴:“小菩萨,你若感动,不用以身相许,让我抱抱就行。” “抱你个大头鬼!什么通天眼卦,定是你手脚不干净又偷了门中东西私藏玩耍,惹阿雪追你,你是仓皇逃跑时误打误撞捡了机关鸟,别说那么好听。”净月不用掐指算也知道这老猴子是什么德行,他们天昆山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得了这么个要命山神。 那猴子本是山中灵物,整日在后山偷吃仙家药草,养出一身仙气,脱胎化了人身,竟偷着偷着比那些修士更有福缘,早一步得道成仙做了天昆山的山神土地公,但这土地公天天监守自盗,越老越混蛋常常四下惹事,闹的那天昆门人各个头疼,偏生他飞奔如电,旁人又抓不住。 被她说中,那猴子羞臊的捂住脸道:“别说偷字,白爷爷向来是借。”顿了顿,看着雪元卿道:“不过拿你块玉牌,至于急吼吼来追,一口气追了老身八百里地,跑断我的胳膊腿。” 他言谈委屈,净月却忽然会意一笑,对雪元卿道:“我说你这冰疙瘩八百年也不出一次门,怎也跑到这鬼地方来,原是这老儿昏了头,偷什么不好,把你的批命灵石给偷跑了。”除了那块玉,还有什么能让万年不出门的雪元卿跑这么大老远追认呢。 雪元卿低头看那猴子,摊开手掌道:“还不交还与本座。” 那猴子吱吱几声,垂头丧气从怀中摸出块玉,但见那玉通体雪白晶莹如冰,极是珍贵,对着月光刚泛出一丝清辉,雪元卿即刻捏紧了在手收回怀中。净月因而凑过去在那道姑耳边小声吹风,嘴唇都快贴人耳廓里道:“那上面的字师侄一早看过,你那坎坷命不用对我遮掩。” 她声如细蚊,那猴头却伸长脖子蹲在一侧,惊讶道:“阿月你见过?妙道以大法力封存,我都没拆开,你见过什么啊?快跟白爷爷说说。” 就数这老头刁钻,这么小声音说话他都能听见,净月手掌提起道一声阿弥陀佛,装模作样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她卖关子,那猴子抓耳挠腮越发想知道,终究从雪元卿肩头跳下来,双手一张,十分无赖躺在雪元卿腿上道:“烦死了,我不玩了!你们俩个小娃娃互打哑谜故意逗我,爷爷好心推出元卿近日有一桩大灾难临头,想看她命注帮忙挡灾这才偷走灵石,可谁知灵石被加注大法力无法拆开……唉,天意弄人,我再不管了,阿卿还是收我回乾坤袋,我要一路睡回天昆山。” 那老猴子无赖泼皮,雪元卿叹息一声,伸手抓他后颈皮提起来道:“切莫再偷门中东西,此番你捡到机关鸟也算将功补过,我不会回禀长老处罚你。”言罢把他装入乾坤袋,净月却啧啧称奇道:“这地仙诨名白算子,十次卦算九次都不准,全都白算了,这次倒叫他赶得巧竟然算准了一卦,你还真为救人受了伤。” 雪元卿微微皱眉道:“他编排惯了,不需信他马后炮。”顿了顿,眼神冷淡示意净月离她远些,净月怕她再放那猴子骚扰自己,撇撇嘴稍微挪了一寸,喉咙里又都是撒娇的哼唧声,雪元卿专心运功并不理会这女尼。 方玖年岁小,听的稀奇,看着珩安道:“师姐怎么知道人家命注,不是说不能给外人知道吗?” 珩安小声道:“你入门晚不知道,师姐八岁时去雪师伯洞府做客,听说妙道真人给过师伯一块批命灵石,灵石上记有师伯命格帮她警醒,师姐不知以什么法子见了字,虽没对外人说过,自此师伯生她的气,无论她如何哄,偏不理她。” 好奇害死猫。 方玖才知这段因由,问珩安道:“那到底是什么啊?” 珩安一脸为难,合十手掌道:“连天昆山三长老也不知道,妙道真人三十年前飞升后便她们两个人知道,只是师姐也从来不说。”顿了顿,对方玖小声道:“我怀疑师姐骗人,故意诓师伯说知道。妙道真人何等法力,师姐七八岁时刚会念经,根本拆不动真人法印去看师伯命注。” 方玖闻言吸口气,对这师姐也算服气,师姐天天搞些鸡血鸭血的事,还老批评自己不静心,也不知她这九世莲花身怎么修来,前九世难道都似这等胡闹,今生这师姐分明是狐狸精投错胎乱闯佛门。 她思量心事,一边照顾岚祯,忽而见那小人薄薄的眼皮动了两动,手指似有知觉伸展,显是活了过来,不由喜道:“岚祯,你醒了吗?” 岚祯脑袋沉沉,好容易睁开眼眸,见月在西天,东方隐隐发白,一夜激战天要亮了,她躺在方玖怀中,身侧珩安抱着阿暖阿弥陀佛一声,又对旁边通传道:“雪师伯,大师姐,这小姑娘她醒了。” 岚祯喉咙发紧,脑中疼痛,便见旁边走过来一位白衣女子,伸手探她经脉,那女子似是梦中仙女,生的宛若白梅,身上冷香逼人,一见之下叫人说不出话。 雪元卿手指贴在她手腕片刻,见她正盯着自己打量,收回手道:“心口还疼吗?” 岚祯知梦中是她为自己疗伤,那股白光包裹自己,宛若母亲怀抱,勉强开口回话道:“多谢仙姑救我,不疼了……” 她说的气若游丝,雪元卿对她点点头,一旁净月凑来道:“也不知你是谁家孩子,真是命硬,噬魂蛊俯身,又受鬼牛死前魂力化咒要散你魂魄,可累死你菩萨姐姐我救人。”看一眼雪元卿,勾着嘴角笑盈盈道:“你是前辈,她叫你姑,可不得叫我姐,我年轻着呢。” 入得修仙门,寿命已高出凡人数倍,且容颜衰老缓慢,她二人入道修仙已历几十载,以凡人年纪论却是老人,但在修仙界中尚数年轻,外表仍不过是二十六七模样,净月爱占口舌便宜,不服雪元卿高她一辈,总挤兑雪元卿老。 岚祯眼前一佛一道,两个美人交相辉映,宛如海棠梅花,她便和这女尼道:“也多谢菩萨姐姐救我。” “真乖。”净月生来爱凑趣,见她伶俐,打量了她几眼,之前天黑没注意看,如今借一点熹微晨光,只见这小女孩生的粉雕玉琢,黑发黑眸兼胡汉之美,端地不凡,不由对雪元卿道:“这孩子生得好相貌,长大了可不得了。”越瞧越有些眼熟道:“阿雪,你看她长得是不是有些像你师姐。” 雪元卿目光冰冷落在这女童眉眼,岚祯被她眼神一瞧,心里冻的突兀一个疙瘩,便闻她问道:“你父母是谁,都叫什么名字?” 岚祯心中一紧,这问题真是伴她一生难解,只道,他们自称名门正派,我父亲和他们是死对头,说出来怕是这些人也像罗敖一样不会饶了我,可这女子法力神通比罗敖厉害,我若瞒她,恐她也会知道…… 她一时犹豫,抿着嘴角不说话,雪元卿才淡淡道:“你母亲名字为何?是复姓慕容,单字一个欣吗?” 岚祯听她问起,念她救过自己,死里逃生一回怕还是逃不过,索性开口道:“她没告诉过我姓甚,旁人都管她叫燕姑,没说过她姓名。” 哪儿有妈不告诉孩子自己叫什么的,越说越奇了,净月抿着嘴角推算道:“是了是了,阿欣她名号是雪山飞燕,江湖人都叫她雪燕子,乌族女子不外嫁,男子不娶汉女,乌汉混血儿极为罕见,阿欣她领着个孩子,定是怕惹麻烦才化名燕姑。” 雪元卿闻言神色转而威严,目光如电看这孩子道:“你不知母亲姓名,你父亲又是谁?” 岚祯被她看的浑身发刺,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魂魄刚聚拢,受不得这女子天威,不由瑟瑟发抖缩在方玖怀中,雪元卿伸手点她眉心,再凝她神魂,非要弄清楚不可道:“你说出他姓名,我不为难你。” 岚祯脑中白光闪过,一丝清明神智,抬眼皮见这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女子,目中突然一滴热泪,倔强了许久,竟在她逼问中忍不住哭了,小声道:“我早知仙姑会问,我不是有意隐瞒……娘亲和我说他是坏人,有很多仇家,叫我不要和人说我父亲是谁,我自小和娘亲相依为命……娘亲病重时,我父亲才赶来见她一面……他叫独孤延,是乌族狼巫……” 她双眸淌出清泪,哭腔诉说,方玖心中震惊,抱着她的手也松开道:“你,你是那魔头之女?” 三年前那狼巫闯仙府杀人满门夺鼎,震动仙界,这才有三门联手下界去漠北除妖,没想到竟在这荒郊野岭捡着那魔头女儿,方玖不知说什么好,愣愣看着珩安道:“你这三世罗汉真没白当,最能乱捡机缘,随便给钱都撞着个要紧来历。” 珩安也觉得为难,合十双手低头阿弥陀佛一通,方玖便看着净月道:“大师姐,我们捡着个魔头血脉,这如何是好?” 第18章 第18章 方玖问的惊慌,这孩子对她有恩,但那魔头威名太盛,如今孩子有伤还需人照顾,可照顾魔头之女未免遭人诟病。 左右为难之事,净月微微皱眉道:“造孽造孽,阿欣她当初入漠北除沙魔,一去数月终是功成,却受了重伤回来,长老为她疗伤,却探出她珠胎暗结……阿欣坦言自己不守清规犯下大错,为留这孩子,她伤还未好便绝尘而去离开师门。”顿了顿,不愿提及惨事道:“我与阿雪多年寻人未果,若非三年前出了那大案,颜圣他在堂中寻到一妇人尸首,在场有人认出是阿欣,我们才知阿欣所犯情戒是为了独孤延这魔头,独孤是为她疗伤去盗宝鼎杀害医仙,最后死在颜圣剑下,阿欣被蛊神教人所伤而亡,她的孩子不知所踪……那孤独真是造孽,便这样害死我们阿欣……” 她口述历史,岚祯听在耳中宛如惨事重现,不由眼泪更多,痛苦不堪道:“我便是父亲独女,你们若是和他有仇,要报仇就杀了我吧……”言罢闭了眼眸,不再求生道:“只盼你们杀了我后,将阿暖送回大漠,她并非我亲妹妹,只是普通乌族人不该被我牵连。” 这女娃哭的可怜,方玖瞧瞧珩安,珩安再看看净月,净月阿弥陀佛,瞧着雪元卿道:“就我多嘴,我若不说她长得像阿欣,咱们也不会碰见这麻烦,其实细看也不是很像。”顿了顿,一脸为难道:“雪师伯,我们这是斩草除根杀了孽种祭给仙界同道消消气,还是丢在这荒郊野岭,你我眼不见心不烦?” 雪元卿道:“依你所见为何?” 净月捏着一个法诀,因而沉思片刻,深思熟虑道:“我看不好留,可我慈悲为怀从不杀生,师伯心狠不如你来动手吧。” 雪元卿抬了手掌,净月惊道:“你真这么狠?” 雪元卿不理她,见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眼皮下涌满泪水,幼小的身子还没从寒冰蛊的余毒中恢复,冻的瑟瑟发抖,她伸手一点光亮拂去那幼女脸上泪水,同她开口道:“你母慕容欣乃天昆山玄门正宗弟子,是我的师姐,她未守清规犯戒擅自出离门派本是大罪,念在死者为大,我替师父宽恕,接她骨灰回门安葬,你身世复杂,毕竟算我门之后,我不为难你,你好生把流落至此之事细细说来与我。” 她手指抚在脸边轻轻柔柔,岚祯睁开泪眼看她,听她是母亲师妹,心中戒备惊恐之情略散去,多看一眼,便觉这白衣女子言谈举止肖似母亲,不是罗敖鬼牛之流虚伪要害她,便娓娓道来,将母亲遇害,鸦奴提前带她逃出详细说了,又谈及鸦奴战死,她流落漠北被贩卖为奴,最终到了这里。 她本生来伶俐早熟,说的分毫不差,只是不提掌柜和东家被群鸦啄死之事,又因恐惧自己发狂,也不提罗敖传功这块心病。她身世可怜,遭遇悲惨,方玖听了半天,红了眼眶袖子擦泪道:“那掌柜也忒可恶,幸而被独百尺杀了,否则我定打他三百鞭子,世间怎会有这等可恶之人。” 净月阿弥陀佛一声,对雪元卿道:“阿欣在天之灵,也是使了法力才让你我得见这孩子,可师伯留她性命又打算如何是好?” 雪元卿听她问起,便淡淡道:“阿欣人已亡故,既是我门之后,便应带回去给三位长老发落。” 净月拧着眉头道:“素日只道师伯心思缜密才智绝伦,怎就出了这样一个瞎主意?”她倒是反对起来道:“你我与阿欣是姐妹之情,当然对这孩子网开一面。天昆山那三个糟老头可心肝全无,上次你接骨灰回去已闹的风风雨雨,今次若将这孽子带回,怎能护她的住?定是赶出山门喂了狼,甚者连你也受罚。” 她二者交谈,岚祯泪眼道:“我知自己惹人生厌,你们不用为我费心,我不给人添麻烦,我不跟你去你说的地方,你们放下我走吧。” 净月又支招道:“我佛慈悲,反正是珩安捡来的,不如我把她带回南海教养,观莲斋没几个见过阿欣,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能瞒天过海保她平安。”这计策简单轻巧,最是保险。 雪元卿听她说完,开口反驳道:“狼巫血脉号称蚩尤后裔,为中原门派不齿,眼下形势,你公然带乌人回去,门里怎会没有疑问?便是瞒得了一时,他年若被人认出身份,你更有口难辩,治个知情不报之罪,日后你和这孩子在仙界如何立身?” “阿弥陀佛,何须管他们如何看,谁又能将我怎样,还是我来护她吧。”净月还怕她带孩子回去才无法在天昆立身呢,她倒担心起别人。 “人言可畏,牵扯甚广,你不需和我争这件事。”雪元卿明白她好意,言出思虑道:“师姐毕竟是天昆山弟子,她孩子的事唯有我门来管才名正言顺,我带她回去,讲清原委由长老发落,江湖同道也服这个理。” 她二人争执,净月本是怕她回去挨骂才想替她揽事,见她振振有词,只好骂她几句不识好歹:“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上山不到一个时辰仍是扔出来喂狼,白连累自己受一通气,若不信我说的,只管去试。” 雪元卿充耳不闻,对岚祯道:“我带你回门,长老自会发落,是福是祸我不敢保证。你是否愿意和我回去,若是不愿意,我们送你和这胡女一起回漠北便是。” 岚祯听她问话,心下正是酸楚,眼泪未干,嘴唇微微张开道:“我想娘,想去你埋她的地方上柱香……”自娘亲死,她就只能梦中相见,醒来无限伤感,也不知阿娘葬在何处,如今得知便如何也要祭奠。 她说的情深意切又无限凄凉,净月叹息一声也再无话。 雪元卿对她微微颔首道:“好,你跟我走。” 岚祯点头,她受伤已深,才恢复便说了这许多话,哭得累了难以抵御体内余毒,不由脸色转青,冻的难捱,方玖抱着她隔着衣服也像抱块冰,见这孩子恐难支撑,正想输送真气,却见雪元卿起身,伸出双手从方玖怀中抱起岚祯道:“这蛊毒厉害难解,我带你回门联合长老之力或可拔除,否则你一生受苦也不长命。” 岚祯陡然被她抱入怀中,口鼻之中一股冷香沁入,淡淡似梅,周身被一股暖流包裹,手脚也不觉得冷,原是元卿怕方玖功力不济,自己为她传功。岚祯眼眸瞧她神色冷清,可言谈举止皆是为自己打算之事,她生平极少遇到人关怀,不由心下感激,小小的脑袋往这女子脖颈边靠,寻得一丝暖意,因倦极闭眼睡了。 …… 她一觉睡醒,天色大亮,外间吵吵嚷嚷,岚祯睁开眼眸,眼前所处乃是罗敖为自己修的那座未完工的大殿,她刚醒来,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姐姐。” 幼女一脸欢喜,搂她脖颈道:“姐姐总算醒了,吓坏我了。” 岚祯与她相依为命日久,心中亲情甚深,不由也起身抱她入怀道:“我没事,阿暖不要担心,仙姑救了我,我不会有事。” 阿暖被她抱着感到安心,高兴地叽叽喳喳道:“和尚哥哥和那个姐姐放了谷里的奴隶,我在他们里面认出了我的伯父和阿婶,大伯说阿爸还没死,他被军士抓走时阿爸和其他人逃去了一片绿洲,和尚哥哥说会送我们乌人回家乡。”她一脸笑容前所未有的高兴,见岚祯模样,有一丝担忧道:“那位姐姐说你受伤,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疗伤。” 她幼小敏感,岚祯亦舍不得她道:“我只去一段时间,若伤好了,就会回大漠陪你。” 她说的温柔,阿暖还是鼻子一酸流起眼泪,岚祯低声哄她,想着分别,心中也酸楚落泪。 待这日傍晚,岚祯在阿暖搀扶下勉强下地,但见晚霞下院中奴隶纷纷结队,那和尚不知从那里弄来了几辆马车,二十几个乌人正套马准备走,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胡人跟她挥手,阿暖也伸手笑笑,跟岚祯道:“那是我的伯父,他会带我们抵达绿洲找到头人。” 岚祯对她笑笑,见她可爱,便蹲下身子对她道:“你路上要小心,回去后好好长大,不要出事。” 阿暖点点头,小手摸她的脸道:“姐姐也是。”言罢听见伯父喊叫,又抱着岚祯不肯走,岚祯摸着她头发,心中伤感,从怀中掏出了身上唯一一件贴身物品,父亲给的骨笛,把笛子交给阿暖道:“你想我了就吹这个笛子,这是狼巫的法宝,可以保佑你平安,姐姐把它暂时给你保管,将来我会回去找你要回它。” 阿暖哭着收了笛子,岚祯因而虚弱的拉着她,把她送去车上,珩安和方玖各自赶车护送这群胡人回家,马车轮子滚起来,阿暖在窗口哭着喊姐姐,岚祯追了几步,终因虚弱跌倒,唯有闭了眼眸不去看,不去听。 待那马车声听不见,岚祯才费了力气爬起来,眼中的泪水滚个不停,仿若这世上又只剩她一人,生离死别已经见了太多,却见也见不完,人一生的苦她才吃了十几年,往后不知还有多少苦辣等着。 晚霞连天风吹枯草,她心中悲怆,忽闻一声鹤鸣,原是雪元卿的灵兽仙鹤在天边徘徊,那白衣女道人走到她身后道:“千里搭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生离死别平常事,不需浪费精神去哭。” 她言辞冷冷冰冰,岚祯似懂非懂,擦擦眼泪道:“我也不想哭,只是想着阿暖离开,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顿了顿,看着身侧的女仙道:“若亲人走了,仙姑也从不哭吗?” 雪元卿淡淡道:“本座没有亲人,便是有,他们走就走了,道法随缘,离别只是缘分尽了,不需一直落泪。” 她说的拗口,岚祯见她模样,吸了通红的鼻子道:“仙姑原也是孤儿,这世上的孤儿也真多了些……”顿了顿,极力止住哭泣道:“幸好阿暖不是孤儿,她还有爹娘去寻,我应该为她高兴,仙姑说得对,我不该哭。” 她努力隐忍,却听见净月在一旁笑道:“雪师伯的大智大慧用来和顽童讲经说法,难免牛头不对马嘴。我看你还是把她交给我,这世上有名的番僧不少,我教养出个胡尼,比一比鸠摩罗什,也算一段佳话。” 雪元卿不答话,伸手招来仙鹤,那仙鹤躯体有两三人之高,展翅宛若鲲鹏之巨,盘桓低空鸣叫,岚祯睁大眼眸惊讶不已,腰上一紧,被人抱起腾身飞在半空,吓得一把抱住雪元卿的脖颈,依偎在她怀中,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又听净月似乎是生气,在下面高声道:“冰疙瘩,你跑得到快!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跟着方玖,确保他们平安,若你能让长老留她,我再去看你们……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仙鹤一声鸣叫盘桓如龙,扇动翅膀,岚祯只听风声赫赫,雪元卿已经将她放在仙鹤脊背,她心口乱跳伏在鹤脊,抱它羽毛不敢抬头。 再过片刻,被夕阳染红的流云触手可及,岚祯已经听不清净月还说了什么,眼前俯瞰,只见大地慢慢陷落,山丘隆起,河流蜿蜒,城池宛如小小棋盘,行人走兽皆如蝼蚁。 天色彻底暗了,弯弯一轮孤月挂在前方不分明的天空,她身侧那白衣女仙盘膝而坐安稳不动,唯有天边的风徐徐吹在她的鬓边,吹乱她一缕青丝,岚祯抬眼看她,但觉这女仙清丽绝尘,怕是要带自己飞上九天月宫,羽化而去。 第19章 第19章 那仙鹤振翅扶摇,鹏程千里,过高山流水、凡尘村落一路向北。 从白日到夜色苍茫,岚祯遨游天际,眼望日落月升,星斗银河,还遭遇了一片乌黑的雨云,待水滴洒落,她伸手去遮,却见一道淡淡白光将仙鹤包裹,任外间云层翻涌电闪雷鸣,仙鹤周围始终清净如初,雨水近不得她身前。 重重奇异之中,再飞一个时辰,黑夜包裹,岚祯便是充满好奇也感到困倦,张嘴打了哈欠,因风冷缩成一团,躺在仙鹤背羽之中睡着了。 梦中极不安稳,不知怎么自己又化为乌鸦去啄掌柜腐肉,鲜血淋漓,她喊了一声不要,挥着手要拔掉肋下生出的黑羽,眼中急的掉出泪来。 便见一点白光摄入脑海,驱散黑暗,她在梦中惊醒,已是大白天。 她躺在一处羊毛毡中,四周是一间帐篷,眼前诸般用具甚是整洁,外间有牧民赶羊放牧之声,毛毡旁雪元卿盘膝端坐道:“你醒了?” 她心中敬畏这女仙,老实点点头,额上冷汗还在,但觉心口寒毒又要发作,缩在羊毛毡中瑟瑟发抖。 雪元卿坐在她身侧,外间忽有人掀开帘子,一位五十多岁的牧民大娘步入帐篷,打扮非是汉民,也有异漠北部落,脸色被太阳晒的黝黑泛红,眼神却格外明亮,说了几句番语,将手中一碗发黑的药汤恭敬交给雪元卿。 雪元卿以番语和她交谈,那老妈妈甚为欢喜,跪在她身前,双手举过头顶,口中一阵祷告,十分虔诚跪拜三次,慢慢悠悠退出帐篷。 那凡人跪拜,雪元卿不以为意,将汤汁递到这女童眼皮下,开口道:“喝了它。” 气味辛辣发苦,岚祯皱了眉头,见她命令,凑过去张了嘴,雪元卿喂她喝药,岚祯但觉苦水入口,喉咙发紧,忍不住把药汁全吐在床前,咳的脸色发青。 她生平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药,便是鬼牛□□也比这强上百倍,眼中苦出泪水狼狈不堪。 雪元卿微微皱眉,淡淡道:“你寒冰噬魂蛊本已攻心必死无疑,净月以法力护住你心脏周围经脉,但蛊神教毒蛊厉害,你六腑余毒难清,每日必会发作,若不服此药,以你体质挨不过几日就见阎王。”她声音冷清,偏生音色极为好听,宛如一把古琴中正雅致,但听她道:“若想活命,好生喝了此药。” 岚祯听她说话,盯着那半碗黑水,心口只泛出苦,便任眼泪滑下只喃喃道:“我活着惹人生厌,死了也无人记挂,喝了药也好不了……” 她童音稚嫩言语凄凉,雪元卿以为她不喝,岚祯看她一眼,抿着嘴角还是皱着小脸忍着苦涩凑过去,勉强再张嘴把药都喝了,喝到最后张嘴伸着舌头哈气,模样滑稽可怜,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雪元卿把药碗放在一旁,因而道:“怎又喝下去了?” 岚祯苦的难受,答她话道:“转念又想仙姑和菩萨姐姐费心救我,我若不听你的话,就这样死了,反显得我不仁义,辜负你和她的好意。” 雪元卿闻言也不说话,仍是冷冷清清,片刻后那老妈妈进来收了药碗,又端来油茶,雪元卿接过食物,看了一眼岚祯,知她虚弱,便用勺子喂她吃饭。 岚祯腹中正饿,说了谢谢,张嘴一勺一勺吃完,但觉那油茶香甜好吃之极。 她吃饭,雪元卿又从怀中取了帕子给她把嘴擦干净,岚祯见她好生关怀,不由更乖,在她身边道道:“仙姑不吃些油茶吗?你也一日不曾吃饭了。” 雪元卿目不斜视道:“修仙者不食五谷杂粮,我自数十年前结丹后再不用吃东西,每日一杯清水即可。” 岚祯对她笑了道:“我忘了书里说仙人不吃凡间东西,这也省了事,若世人都修仙,可再也没人挨饿受苦了。”顿了顿,又思量道:“这儿就是天昆山吗?我们是到了吗?” “不是,你若吃完了,我们再赶半天路便是。”雪元卿答了话,伸手摸她额头,又输送了些灵力给她,岚祯被她关照,手脚渐渐有了力气,身体也不再疼痛寒冷。 待做完这些,雪元卿从戒指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牧民帐中,命岚祯跟着自己,起身往外走。 岚祯听话跟在她身后,但看女修将帐篷帘子掀开,账外长空灰蒙蒙一片,风吹飘雪,帐篷中生火温暖,外间原已经白雪皑皑换了季节。 三四户牧民在山窝子里赶羊入圈,群羊咩咩叫着缩成一团,两只牧羊犬的脊背已经落雪沾冰,一股寒风吹来,岚祯打了个喷嚏。 雪元卿抱着她闪身重归仙鹤,那仙鹤在风雪中攀升飞向群山,在雪地上投下一抹巨大的影子,牧民骑马追着影子,在地上唱出长长的音调,一直追到那鹤影绝尘不见,牧歌仍在风中飘荡不散,曲调悠长意境神圣。 仙鹤趁着北方飞向浩渺天地,前方群山连绵不绝耸立在雪原尽头,宛若一个个巨人挽手并肩,自鸿蒙开天以来便这样遗世而立,一任沧海横流自岿然不动。 那巨鹤在群山面前显得微若流萤,宛如一片雪花乘风遨游散入群山,飞掠过一座座高峰。 岚祯久在江南,入过大漠也未及深处,第一次见这雪山壮丽景色,但觉进入凡尘尽头,种种奇峰怪石,冻冰流云皆似仙似梦,不由看着雪元卿道:“我娘亲从前便住在这儿吗?” 雪元卿衣襟被风吹动,见她询问道:“阿欣入门早我五年,是师父的大弟子,她资质上佳,为人慷慨,于二十岁上便是金丹修士。”顿了顿,眉间一缕忧色道:“只是她触犯门规,留了书信绝尘而去,走时为还师恩已散去一身绝大部分功力,只留了一息保存下你。” 岚祯闻言想起母亲慈爱容颜,不由红了眼眶,再无心风景只伸袖子擦眼泪。 雪元卿与她相处不过一天一夜,已见她哭了不下数次,因而道:“不管是孽是缘,她既盼望你来这天地,便不要负她母恩,且好生为人。” 岚祯只抽噎几声道:“我知娘待我好,所以更加想她,一想她便流眼泪……” 雪元卿道:“天道无情,圣贤无情,凡事自有定数,哭也无用,徒增烦恼有碍清修。” 她言语艰深,目光冷漠,岚祯本觉她待自己甚好,此际又觉眼前女子宛如这高山雪峰冰凉一片,所有言语只是冷对凡尘,并不是好心安慰,不由吸了口气,望这异界天地心中一阵孤独。 待飞过那山中最高峰,仙鹤忽而减速,便见前方风雪渐小了,天光露出一线金黄,群峰环抱之中显出一倾碧波。 高山之上,那湖泊明净如银,仙鹤鸣叫一声投影如湖,岚祯低头去看,但见湖水青蓝宛若琉璃之色,近岸处点点绿叶浮动,朵朵红莲盛开,不知这盛夏之物不知如何在极寒之地招展如斯。 雪元卿驱鹤落在岸边,回头看那红莲在风中微动开得分外妩媚明妍,盯了两眼收回目光,开口道:“此地已入天昆门境,此湖唤作天镜池,你眼前山崖阁楼叫做玉虚阁,我便是此间主人。你以后不需再叫我什么仙姑,我并未飞升不是真仙,我姓雪,名元卿,道号唤作玉虚元君,你叫我元君便是。” 岚祯点头,叫了一声元君,抬头看那山崖峭壁上的宫殿,见它依山而建,紧贴悬崖,正对碧波,遥望远方高峰,危楼精巧手可抚云摘星,正好奇自己如何上去,脚下一空,那仙鹤咬她腰带,叼着她飞上阁楼高台,吓了岚祯一跳,回头见元卿衣襟飘荡飞身上了楼,宛若画中飞天,仙姿聘婷。 …… 仙鹤将她放在高台,扇了两下翅膀忽而体型渐渐缩小如常,岚祯看得惊讶,雪元卿落在她前方,回头淡淡道:“你随我来。” 岚祯不敢有违,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打量周围,见这楼阁虽然雄伟古朴,但内里陈设却并不华丽,大厅里除一扇屏风精巧,四下皆为书柜,堆满古卷古书。 雪元卿在前引路,她衣衫飘逸,步子不疾不徐,体态身形分外端正优雅,岚祯亦步亦趋跟着她,穿庭过院,内院不大,独独种着一树古梅,老树盘枝,风骨硬瘦,朵朵白蕊好似缀玉,冷香暗来叫人微醺。 走过后院,忽见前方雾气缭绕,山石之中流水淙淙,一个被木栏围住的小院子内,一汪地热温泉,雪元卿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件新衣,以法术缩小后道:“你沐浴焚香更衣后,来高台见我,我带你去祭拜阿欣。”言罢放下衣物转身离去。 岚祯脏了几日,又闻是为祭奠母亲沐浴,点头谢了雪元卿,自己褪了衣物,走入温泉水池中。 那水温热舒服,她心中却仍多酸楚,只道,元君待我好,不过是看在母亲面子,若长老不留我,元君自不会留我,我来此一趟为母亲上香也是很好,即便离开也是见了她的。 一念到此,放下心来,慢慢不再惊慌,只觉前路漫漫,冥冥之中或有母亲保佑,即便有朝一日死了,下去见她也是极好。 她生来多难,心性早熟坚韧,磨砺到此也便随遇而安,听那元君吩咐,认真沐浴后穿好衣物,那身衣物不见很厚,但奇怪入这冰天雪地也不觉很冷,想是这整个湖周围都下了结界阻挡寒风入侵。 她做完这一切去高台找元卿,来回路上也不见旁人,便知这么大的阁楼就雪元卿一个人住,又惋惜这儿太过冷清。 她去见女修,高台上那仙鹤安详等待,雪元卿也换过一身玄色衣衫,手中抱着一把古朴的七弦琴。 第20章 第20章 岚祯被雪元卿带着又飞了一个山崖,便见沿途景色瑰丽,那崖边遍生梅树,仙鹤飞抵过去,落地在一株白梅旁,花下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单单刻了慕容欣三字。 岚祯见了知是母亲,走过去跪下磕了几个头,先前哭泣泪落如雨,但真见到了,又默然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心中孤儿之情惨绝却又没个着落。 耳听一阵琴音,身侧雪元卿盘膝而坐拨动身前古琴,琴音中正高雅,并无太多沉郁悲伤,于群山中分外悠扬,那仙鹤因曲而动,迈步梅花树下宛若起舞。 岚祯正自悲切,听她琴好,再看她容姿,一时不由痴了。 但一曲终了,她只跪在墓碑前不言不语,雪元卿看她一眼,一手放于弦上淡道:“怎又能安静不哭了?” 岚祯抿嘴角道:“她死在医仙阁楼,我以为定是没人为她安葬。元君大恩带我来见娘,我看这里有山有水有花,还有元君给她弹这么好听的曲子,娘她一定很高兴,她高兴,我便不想哭。”顿了顿,又给雪元卿磕头道:“谢谢元君替我安葬娘亲。” 她虽老是哭,言谈也颇懂事。 雪元卿点点头,似赞许她的回答,感怀往事又撩了琴,细细弹奏起来。 岚祯略通些粗浅曲子,虽听不太懂,也觉这女修技艺高妙,此间山色配这一曲可谓天成。 她给母亲磕了头上了香,祭奠结束,雪元卿才把她带回去。 …… 稍晚间这女修给了她一些鲜果充饥,又端出那碗苦的要命的汤汁,岚祯自己捏自己鼻子,灌的无比痛苦慢慢服下。 她苦的皱起眉眼,真觉比毒发还难熬。雪元卿见状叹口气,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粒药丸递给岚祯,岚祯刚喝完苦药还正难受,皱巴巴一张脸低声求饶般叫了元君,雪元卿不予理会道:“吃了它。” 岚祯听她的话,张嘴还是喝了,一股清甜入口才知是糖。那糖丸甜丝丝解了药苦,不由转而露出无邪笑容,待要笑着谢女修,一捂心口,不知为何那寒毒还是发作,五脏六腑针扎似疼,手脚又开始发青发冻。 雪元卿皱了眉头,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岚祯仍止不住寒气外渗,哆哆嗦嗦感到悲伤:“元君……药不管用,我会死吗?” 这药是雪元卿来时的路上临时钻研,到牧民家为她找吃的时,试着煎了一幅喂这孩子,初初看却是有效,如今又不过是浮光掠影,这方子还得再琢磨。 她听岚祯问起,见她蜷缩着,神色痛苦,也并不多说,点了她几处穴道,坐在她床边道:“暂时不会。”言罢,褪去外衣,合着一件雪白中衣睡在了她身侧,伸手揽过这少女瘦弱的身躯拥在怀里,一身玄功运气,周身白光包裹,岚祯知是她又费真力为自己驱寒,不由感动,缩在她怀中去靠在她颈窝,嗅着她肌肤上好闻的香气,只说了心里话道:“元君,我不想死……” 雪元卿抱着那少女为她驱寒,闻言却不过冷冷清清道:“那就不要死。” 这女修不会哭笑,不多言语,岚祯被她抱在怀里,听她说话,心中却陡然一丝安稳,便如天神下诏非命她活着般,她活着虽有诸多悲痛绝望,但不知为何真要到死时,又并不想死。 她不知未来还会如何命运,只这一刻,在清光之中安稳下来,连内心的恐惧亦消失了,伸手抓着雪元卿的衣襟,抱着母亲般搂着她腰身,偷嗅她身体发肤上若有似无的白梅冷香,在她怀中鼻息便沉了。 一觉睡醒,连梦也没做,醒时天色已亮,身侧不见雪元卿身影,只见一碗药汤和一粒甘草糖丸。 她颇听话,无人吩咐也喝了药,因有糖丸甜嘴,再不怕苦处。 待喝了药,仍不见雪元卿人,看着这房间空荡,不由起来去四下转转寻人。 昨日匆匆转过这玉虚阁,今日推门走入院中,走走看看。玉虚阁分上下两层,下层乃藏书阁、练武阁、炼丹阁等修行所在,楼阁宽广;上层住所并不是很大,一共不过三间院子,一处大厅,一处高台。 岚祯转了两三个地方,试着喊了几声元君,但见此地一片寂静,天空中飘着落雪,世间仿佛唯有山外凛冽的风声,她产生出一些怕,不由奔跑起来,一路跑到连接着高台的大厅,喊了几声元君,不见答应,以为她走了。 正要去高台看看外间,便闻一个声音道:“你找我?” 回头见是昨夜怀抱自己睡了一宿的雪元卿,仍是那副冷清模样,只是今日打扮略有不同,见她头带一幅璃龙银冠,以玉簪了,一身纱织绣鹤白蓝道服,腰垂一块金玉佩,与日前质朴打扮比多了几分隆重,更显她容姿照人不同一般。 岚祯见她问话道:“我四下没见你,以为元君走了……” 雪元卿见她还有慌张神色,淡淡道:“我住在这儿清修,如无必要不会离开玉虚阁。” 岚祯放了心,雪元卿见她模样道:“药喝了吗?” “喝了,也谢谢元君给我的糖。”岚祯对她笑一笑,雪元卿才道:“既是如此,你便随我走吧。”言罢迈步向前,岚祯随着她道:“元君带我去哪儿?” 雪元卿便道:“门中礼法规定,凡人留在天昆山需长老同意,若掌门真人答应你入门,你才能留下,否则我仍遣仙鹤送你下界回漠北乌族部落。” 岚祯心中一紧,雪元卿已经带她上了仙鹤,那仙鹤振翅飞往主峰大殿,岚祯忍不住抓她衣袖拉了一拉道:“元君,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生的俊秀,软声求人,雪元卿淡淡道:“你说。” 岚祯皱了眉头道:“若他们不答应,求元君不要送我回部落,随意让仙鹤飞一个地方,它停在哪儿我就下去,让我自己生活。” 雪元卿听她恳求的奇怪道:“这是为何?” 岚祯一双眼眸充满忧郁道:“我是乌汉混血,乌人觉得是不详之人,之前鸦奴带我回去,乌人并不欢迎也要赶走我。我被贩卖的路上,阿暖的奶奶对我好,族人还说她老糊涂,连带她也受欺负。我回去不过也是受人歧视,连累阿暖,我宁愿留落中原自生自灭,好过在部落给人瞧不起。” 她言及心事,雪元卿立在仙鹤上只答应了一个好字。 她抬头见这女子,虽不过相处两三日,心中已然觉得来这世上,除了母亲和阿暖的奶奶,大人中便只有元君对自己很好。 这女子虽冷漠如冰,她对她却生出许多不舍,可若长老不同意,她也不想元君为难,独自离开便是,天大地大,随意寻一处自生自灭也十分好。 岚祯当她是答应了这请求,心中怅然又欣慰。 待仙鹤飞抵天昆门主峰上的长老殿,便见那大殿异常宏伟宽广,之前见玉虚阁已经赞叹巧夺天工,如今才知什么是玉宇琼楼,见雪山顶上高楼耸立,大殿庄严肃穆,雕龙画凤精巧至极,风雪中傲然挺立气势非凡。 雪元卿带她直接落在第三层阁楼的长老殿外,落地后领她进去,岚祯见此处陈设多是不凡,处处透出庄严,不由也不敢四下乱看,只跟着元君脚步往里走。 那大殿台阶甚多,待入主厅,便见前方台阶下立着两个中年道人,他们上方坐着三位白发白须的老年男子,一个身着紫衣容貌清瘦,一个身着土色道袍,略富态些,中间一位着玄色衣衫,面目刚毅的老人开了口道:“阿卿,你回禀之事,我与两位师弟都看过了式神送来的书信。”顿了顿,眉头皱起来,眼神打量雪元卿带着的孩子道:“这便是阿欣和独孤延那魔头的孽女吗?” 雪元卿听他问话,拱手做礼道:“天镜池弟子雪元卿,拜见掌门真人和两位长老,也见过堂上两位师兄。”收回礼数,长身直立回话道:“此女唤作岚祯,确实是阿欣的女儿。” 她不等多说,便闻那土色道袍老人略是气急败坏道:“元卿,你行事也不要太过出格!现下仙界提起那魔头各个咬牙切齿,独孤延杀了药仙,惨状历历在目,我们接回阿欣尸骨已经让江湖上其他人诟病了一番,如今你胆大包天将这孽子带回,你让天昆的脸面往哪儿搁,人家只会笑话我们是个藏污纳垢包庇邪魔之地。” 那道人名为陶宗集,道号玄诚子,乃是天昆门三峰一池中白首峰的首座,也是主管戒律的长老,为人好面子急脾气,历百年修行,功力高深,在天昆山颇有名望。 他劈头盖脸质问,雪元卿立在堂下不疾不徐道:“陶长老息怒,元卿带她回来自有道理,还望长老们明鉴。” “你还有理?且说来听听,若是不对,连你也罚!”陶宗集道。 雪元卿向前一步道:“长老在上,元卿入道五十载,师尊自来管教颇严,师父飞升后,天镜池一宗人少式微,多亏三位师伯关照有加,元卿心中多是感激不会无端忤逆。”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十几年前师姐她执迷犯错,出逃下山,走前却也自废功法不辱师恩。她未言过个中曲折,你我也不曾得知她是否为邪魔所迫有万般不得已,如今横死在外,我夜间梦里收到师父恩旨才接她尸骨回门。也全仰仗三位师伯宽宏。” “你既知感恩师门,为何还要带回这孽子为门中抹黑?”陶宗集道。 听他咄咄逼人,雪元卿看着岚祯道:“回禀师伯,我追白算子,偶遇观莲斋弟子落难,出手相救才知若无这孩子,方玖和珩安都逃不过罗敖迫害,她虽是狼巫之子,也是我师姐的女儿,况还生有一幅侠义之心。师父恩旨既然已经宽恕师姐,愿意接她回门,便算她还是天镜池弟子,如今幼女流落在外,恐遭邪魔迫害,弟子才带回门中恳请三位长老许她留在天昆门。” 她言及师恩,振振有词,陶宗集因而吹胡子瞪眼道:“妙道难道又和你托梦吗?她的仙旨也太多了,这孩子的爹就是邪魔,还说什么遭邪魔迫害……我看她年纪小小就放出罗敖,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她留下必是祸根。”言罢,转头看着身侧的掌门师兄,着急道:“大师兄,你快发落吧。” 第21章 第21章 见他催促,天昆山掌门徐长山,人称无为道人,开口道:“阿卿,当年是阿欣自己叛逃,许她尸骨回来是看在妙道的面子,如今这孩子身世复杂,恐牵连甚大,门中虽不惧同道也该知人言可畏。” 雪元卿开口道:“掌门真人常教诲弟子说天道贵生,如今她是独孤之女不假,但乌汉混血已是破了蚩尤之血,并无化狼换形之力,还望掌门明鉴。” 她苦心解释,又闻那左侧紫衫人,天机峰首座长孙警我,天机散人道:“元卿,你是妙道高徒,也是天昆山后辈中最优秀的弟子,昔年祖师大战天魔,门中至宝神器太虚陨落,直到上一任掌门真人,我的师父以大法力将太虚废铁炼化,熔铸成凤羽和惊邪两把新剑传世。” 他言及往事,目光欣慰看着堂下女修道:“自二十六年前你突破元婴,凤羽突然显现光芒,你便成为百年来第一位拥有凤羽的女剑仙。你不仅在门中是众人期望,也是中州正道的期望,如今邪魔蠢蠢欲动,颜圣带人剿灭狼巫,又西南去追击蛊神教正酣。你将这孩子带回,让我们实难自处,你信中言辞恳切,我们都认真看过,虽是深感同情,只是你想过没有?” “元卿请警我师伯明示。”雪元卿向他行礼。 长孙性情温和,缓缓点头道:“我们收留这孩子,若紫丹阁霍夫人来讨血债逼我们交出逆子,我们要如何是好,以何理由保全这孩子呢?” 雪元卿未开口,岚祯听的明白,便跪在她身前,向着台上几个道士也磕了头道:“父债女偿本是天经地义,我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求各位长老不要为难元君,她待我甚好,我很感激,长老放心,我自己会走。” 她眉目倔强,童音稚嫩,雪元卿不言语,一旁那三长老座下左侧的蓝衫中年道士开了口道:“掌门师尊,我看雪师妹也是一片善心,当年慕容师妹锄强扶弱门中甚有威望,与我们感情深厚,她出走的事,想来是邪魔迫害引诱。如今尸骨也回来了,我看江湖上也不过说三道四一阵,没什么大不了。”顿了顿,望着他师父徐长山道:“弟子云英浅薄,但觉师妹说的也有道理,还望长老通融。若我们不收留,来日江湖上又得说天昆无能怕事,连自己弟子后人也护不住。” 这中年男子器宇轩昂,长须飘飘,正是如今门内替掌门处理教务,无为的大弟子徐云英,又称白云子,他为人忠厚兼爱颇为门中称道,此时为雪元卿说话,那女修不由对他颔首致意。 陶长老不满道:“云英,你是天昆首徒又是代掌教,怎还这般滥好人,想事情太简单。” 他当众批评,徐云英面有尴尬,拱手道:“师叔指点的是,是云英莽撞。” 众人正待掌门指令,却见无为望着另一侧的中年道人,缓缓道:“柏通,你向来公允,人多称道,如今这情理两难之事,且有何看法。” 那眉清目秀的锦衣道人唤作陆柏通,正是掌门的二弟子,听令道:“回禀掌门师尊,我看此事也还有转机,未必不能两全。” “怎么讲?”长孙警我开了口。 陆柏通打量那孩子道:“独孤已死,汉军大胜,狼巫绝迹,便是血海深仇,霍夫人也算报的干净。如今系一幼子,又是我门后人,霍夫人便是知道也不至于前来为难,若上山逼迫一个十岁的孩子,反显得她狠心决绝不似正道所为。” 他言及厉害,无为道人也点头道:“言之有理。” 陆柏通便道:“我天昆开宗历经千年,向来尊天道存仁义,阿欣她昔年对门派甚为有功,她虽犯错,也身死人手。让她年幼子嗣流落在外也显得我天昆过于无情,难免遭人垢笑。不若先留在门中,以替父悔过之心在藏书阁内赎罪修行,我们劝她向善改其根性,既显得我门宽宏,又对天下有个交代,也可安慰妙道师叔在天之灵。” 他出了主意,陶长老又嚷嚷道:“这怎么可以!陆柏通,你不要瞎出主意,还是送走省事,实在不济,直接送给霍夫人听她发落。” “天昆后人怎可交给别人处置。”雪元卿出言制止,看着无为道人道:“陆师哥说的有理,求掌门师伯法外开恩,便留着孩子在藏经楼内悔过,他年若她随父生出异心,再发落不迟。” 陶宗集吹胡子瞪眼还想再吵,无为便说一声够了,眼看着堂下岚祯,缓缓开口道:“独孤之女,我且问你,你母死于苗人之手,你父葬于颜圣剑下,你心中知了父母仇人是谁,恨也不恨?” 他缓缓开口,岚祯跪在堂下,见他面色威严,仙风道骨似有神威,吸了口气,憋着难受吐出道:“母亲在世时常交教我读书写字,我看书上说,人初生时,饥不能自食,寒不能自衣,父母乳哺之、怀抱之。及年稍长,又使入学。其劳苦如此,为子女者,岂可忘其恩”顿了顿,小手攥紧道:“母亲又说,父亲大奸大恶并非好人,叫我恩怨分明。岚祯只见过阿爹一面,他做了错事,杀了卓家的人,我心中也常觉得愧对卓家。蛊神教伤我母亲,我心中甚恨,颜唯礼杀我父亲,我也曾经煎熬恨过他……” “小小年纪,满心愤恨,绝不是我道门中人,留不得。”陶宗集大发脾气。 “童言无忌,听她说完。”长孙警我却劝。 岚祯自来胆大,也并不害怕,张口说了道:“可我在绸缎庄为奴时,世人多称道颜子,走卒小贩皆说他自下界辅佐皇帝以来,中州慢慢恢复康泰,颜国师爱护百姓是大圣人,汉族军士私贩胡人为奴,颜国师也命令他们在边境放人。我静思父过,渐渐对他也不怎么怨恨,反觉是阿爹犯了大错,如今听说颜国师追讨蛊神教,也算是为我娘报仇,我便了了心事,从此不再煎熬。” 她说了心里话,长孙警我道:“你年纪幼小说话井井有条,看来阿欣把你教的不错,你也有几分慧根。” 岚祯点了头,听徐长山道:“见你明理,天昆姑且留你一条生路。若有异心像你父亲那般再犯大错,我们断不能留你,到时候锁你进罚仙塔,受炼狱火烧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雪元卿道:“师伯愿意留她,我替师尊和师姐谢过众师伯。” 徐长山对她点头道:“阿卿,凤羽肯选你做主,你的前程无可限量,必随你师父后尘飞升上界。你是天昆的希望,要好自为之,此等事可再一再二,绝无再三。这女童我就交给云英去管,你在天镜池好生修行不要再掺和这件事。” 雪元卿知进知退道:“元卿谢掌门师伯指点,一切凭师伯吩咐,不敢有违。” 她谢了恩,叫岚祯给长老们磕了头,陶宗集因讨了没趣,哼了几声拂袖离去。长孙警我便劝雪元卿不需在意,也匆匆退出。 徐云英和雪元卿带着岚祯出殿,行至走廊,雪元卿便道:“今日多亏大师哥和二师兄肯帮忙回护,才留下了师姐的孩子,此恩情元卿定谨记在心。” 见她客气,徐云英点头笑一笑道:“阿卿何必多礼,那也是你才智卓绝,抓得住长老脾性和事情厉害,出了送子入藏书阁的主意。此谋一来可以给孩子找个庇护之所,二来她以忏悔赎罪的名义留下,任谁也不会再上天昆找麻烦,也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众口,颇是高明。”昨夜他收到师妹手书,今日与柏通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不敢居功。 “师兄哪里话,若无你和二师兄仗义相帮,想来即便我提出法子,陶长老也会有别的推脱之词。”雪元卿所在的天镜池与那白首峰历来不和,自己若开口请求也并不稳妥,便求两位师兄唱一出双簧,幸而起了效果。 徐云英是个厚道人,对这厉害师妹敬佩有加道:“阿卿莫夸,我资质驽钝,师傅说恐是破了元婴境界后很难提升,惊邪剑也一直不肯认我,我没有天分,如今派来管理教中俗务替你们打杂,阿卿你和柏通只管好生修行,岚祯的事我会尽力安排。” 雪元卿生性淡泊,听他关怀也不过点点头说了多谢。她这性子众人习以为常,徐云英道:“陶师叔他性子急躁,他说的话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元卿不敢。”雪元卿彬彬有礼。 “柏通他悟性高,很快就要突破融合境界,或能收服惊邪,到时候你俩双剑合璧,天昆威名只会更盛。”徐云英对她一笑,雪元卿点头应了。 待出了长老殿,进入长生殿,徐云英又叹口气道:“至于你说的拔出蛊毒一事,能留她下来已经不易,为她疗伤恐伤长老真元,不如缓缓。为今之计,你的新方子我和柏通看过,已经加了东西炼制成丹,给她服下定能稳住病情,你也别操之过急,若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不迟。” 雪元卿谢了人,对岚祯道:“你有此造化应心怀感恩,且随徐掌教去藏经阁领差,以后要多听徐掌教的话,好自为之。” “我知道了。”岚祯见她要走感到不舍,徐云英摸摸女童的头道:“阿卿为你劳心劳力还受了内伤,且让她去闭关疗伤好好歇几日,你随我走吧。” 岚祯懂事,再拜雪元卿,那女修召来仙鹤翩然而去。 岚祯立在那九重宫阙前,望群山潇潇,见仙人远走,一时内心又空空荡荡起来。 第22章 第22章 徐云英领着岚祯一路往后山的藏经阁处去,那天昆山历经千年建设,四下极是宏伟,过了前殿便是各家子弟习武修行的演武堂,但见一些年轻弟子在其中切磋比试,飞剑法宝乱闪场面甚为热闹,岚祯多瞧了两眼,又见一个中年修士在那演武堂上手持戒尺步履沉稳,大声呵斥什么,十分神气。 “陶长老有四个弟子,这是他的大弟子李道一,主管门中刑法和新入门弟子教习。”徐云英见她好奇,叮咛道:“你非入门弟子,不能习武,以后少来此地,李师弟为人严厉,被他抓住可是不好。” 岚祯听话,收回目光随他前行道:“我不算入门吗?” 徐云英摇摇头道:“师尊只答应你留在门中看管书籍,静思悔过,并未许你入门。天昆是名门大派不随意收徒。每隔几年开山门一次,收罗天下有才能之士教授功法求得长生。收徒试炼甚严,子弟入门后经教导,再由各峰师父挑选做入室弟子传下高深功法,演武堂上的是前些年招录的入门弟子,还未参加入室的试炼。” 她听这层层考验,想着在这名门正派学法甚不容易,转念道:“元君没有弟子吗?” 徐云英道:“阿卿天资过人,将来再突破一重天,便有资格继位天镜池长老。想她心气高傲不会轻易收徒,我们这一辈中只有阿卿没有弟子,长老常劝她收徒,阿卿一直没决定,也就作罢了。” 岚祯点了头,这话倒也配元君的心性,她心中已然对这女剑仙极为敬佩,觉得她的弟子也应和她一般仙姿卓绝才不算辱没元君。 她见徐云英儒雅可亲,便对他道:“徐掌教,你有几个弟子?” 徐云英提起此事,不免皱眉头,他在这一辈中年纪最大入门最早,但是天资有限,虽是首徒又做了掌教,实则是因为几位师弟醉心修行,不想管这门里勾心斗角的烂摊子,纷纷把破事丢给了他。 自己那几个徒弟除了老大很优秀外,其余都很一般,他不由叹口气道:“我的大弟子丹峰随颜子征讨在外,二弟子文峰在山门处任管事看守,三弟子木峰就在藏经阁内当差,他为人老实,就是有些懒散,整日躲在阁内打瞌睡,功法也不见精深。” 他一边交代,一边拉着岚祯去藏经阁,绕过那演武台,再往后走不许久,便见阁楼高耸宏伟。 徐云英步入阁楼院落,前方高楼的大门徐徐打开,走出一个灰布袍子道人,不过三十岁年纪,穿着松松垮垮有些脏的道服,身形微微有些发胖,眼睛细小,额头突出,发际线已经开始靠后,这等样貌在一杆风流修士中并不出众。 但听徐云英吩咐安顿岚祯,那叫木峰的弟子也不过拱手道:“尊师父教诲,留她在此便是。” 岚祯见这木峰模样,已知在这门内绝不是什么得意弟子,但想着徐云英既然送她来,木峰应也不会为难她,还是拜了木峰一拜叫了声师兄好。 木峰便引她往书阁内去,徐云英又给了她一瓶丹药道:“木峰会照顾你,若觉得冷就吃这瓶药,特别不舒服就喊木峰来找我。” 岚祯点了头,和他道了谢,徐云英再交代几句就转身而去。 木峰只说了进来吧,岚祯跟着他就进了书阁,见这书阁里面诸般经典堆放高耸,仰头看那高大书柜也看不到顶,间中穿梭着几个木头人在规整打扫甚为神奇。 “那是我的四个式神。”木峰挥挥手,那些木头人纷纷停下工作点头致意,他摆摆手那些木人又继续工作。 岚祯看的惊讶,木峰不以为意道:“藏经阁重地,外人一般不与进入,你是来静修思过,可不是来享福。以后就随式神在此门内扫撒,需天不亮就上工,清理灰尘,抄写经书,送书给各门,便是这几样简单事做好就行。你未修炼,一日三餐去偏房与入门弟子一起吃就是,晚上天黑就睡,不要费蜡烛。” 他说话似中气不足,眼神也懒散无光,言罢只把岚祯领去三层一间房间道:“常驻藏经阁的就你我俩人,我在一层经房修行,如无要事不要打扰我。常也有罚来长跪藏经阁的弟子,不要搭理,干你的活就是。”他吩咐完,打了哈欠,似是困倦便嚷嚷着回房休息去。 岚祯走入他说的给自己的房间,见四下空空荡荡不过一个书柜和一张地铺,和囚犯住所也无不同,她好容易从掌柜手中逃脱,历经磨难,如今听木峰所说,仿若还是回到绸缎庄的生活。 抬头见那房间墙角满是落灰,还有蜘蛛网,岚祯便安慰自己,这儿有瓦遮头总比住柴房挨打强。 抬头看看窗外,阁楼也能隐隐瞧见天镜池的山峰,玉虚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想起昨夜雪元卿温柔拥她入怀运功取暖,不由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后里内裹着几根长长的发丝,原是今日早上起床,见枕上落了元君长发,心中不知怎么微微跳动,脑中皆是元君清丽容颜,便小心翼翼将枕上发丝收集起来找了帕子裹好,偷偷藏在怀中。 此际窗口遥望玉虚阁,低着头去细嗅那女修发丝,昨夜沁人心脾的梅花香气仿若还在,有这气息陪伴,心中道,我是父亲女儿,如今有这下场已经很好,元君为我留下不惜和长老争执挨骂,她待我好,我要识趣,不让她为难,何况待在这儿方便祭奠母亲,为她扫墓,元君既在门中,见她应也不难。 她思量心事,再看着这方寸陋室也并觉得不难捱。 岚祯吃惯苦头,当下就去藏书阁一层找到了扫把,自顾自动手打扫房间。她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将这小房间打扫干净,又去找来抹布四处擦洗,待完工时已经十分整洁,只是看着那地铺犯了难。 窗外北风呼啸,雪山上寒极,这门中虽四处都有结界,可似乎这藏书阁的结界比较薄弱,她穿着元卿给的衣服,走在室外都不觉得特别冷,偏偏在这藏书阁内手脚冻的发红,这种冷和体内寒毒又不一样,颇似去年冬天冻在绸缎庄,掌柜也似这般不给棉被,她和阿暖是偷着拿一个破花盆烧柴取暖才熬过去。 可此地看着也没柴火,地铺上只有薄如衣裳一床被子,夜里气温下降她肯定熬不住,何况她余毒未清,万一病发也不知道掌教的药是否管用。左思右想,还是大了胆子去楼下找闭门不出的木峰。 木峰房间在一层楼梯拐角处,她伸手敲门,半天也不见里面回应,喊了木师兄,里面忽而懒洋洋宛如人刚睡醒,还有几分床气道:“喊什么喊,不是说饿了自己去偏房找饭吗?唉,我本清清静静修行,偏派个人手找事……” 他说的不耐烦,打了几个哈欠,岚祯听他语气,心道,怕是清清静静睡觉是真,这师兄果然如掌教所说懒惰,便开口道:“师兄,我没有功法护体,房间里被子太薄我怕冷,你这里有没有厚一点的被子啊。” 木峰不耐烦回话道:“藏经阁条件简陋,哪儿来的棉被,我教你个法子,你去楼上找一些厚厚的布卷轴,一层层铺开多铺几层就当被子用了。” 岚祯再喊几声师兄,里面没了音,似是传来一阵鼾声。 大白天就呼呼大睡,晚上还能睡着吗?岚祯叹口气,看来此人古怪也说不通,想当初稻草也当床被,盖盖经书也是可以,岚祯便去找了梯子,爬到那书架上,挑了一些厚厚的卷轴抱了回去,按木峰说的,把卷轴铺在被子上面,如此一卷一卷来回多铺了几层,钻进去试了试也算可以吧……睡觉这事总是解决了。 待忙完这些,肚子早就咕咕叫起来,听见演武堂上传来一阵钟声,有声音喊散课去吃饭。她想起木峰吩咐,便循着声音去找偏房。 那偏房不远,在演武堂后面一座山下,离藏经阁也很近,岚祯匆匆前去,见几十个少年已经在里面坐着吃饭,她从正门进去,见桌子一排排,诸人面前不过是些青菜豆腐,那些少男少女低头吃饭不言语,只在她经过时,纷纷抬头看她。 岚祯知道自己长得虽是黑发黑眸,但是五官深邃,皮肤白皙,和中原人有区别,也不是纯粹的胡人,自小走到哪儿都有人这么打量她也不以为意。她随着人群排队打饭,见周围窃窃私语者愈加多了,不少人更回头看她,在说笑。 忽闻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在走道上,浓眉大眼神色严肃道:“说什么话!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食不语,语不笑!”他拿着戒尺拍打食堂饭桌,梆梆两声道:“谁若不想吃,给我站出去,下午罚绕演武堂跑二十圈!” 他一身玄色道服,仰头说教,在食堂中来回踱步像只骄傲的公鸡:“就你们这些杂鱼,要什么什么不行,还指望考入各峰做入室弟子?做梦!都赶紧吃,吃完继续回去练功,下午凝气如云,谁练不会看我怎么罚。” 他言语刻薄,诸位弟子均低头吃饭不敢说话,岚祯跟在人后正要排到前面打饭,那青年忽而道:“哪儿来的?说你呢,你哪儿跑来的。”顿了顿,打量岚祯几眼道:“还穿着天镜池的道服,我怎么没听说玉虚师叔收了弟子。” 岚祯见他傲慢,不想生事道:“回师兄话,我是元君带上山的凡人,并不是入门弟子,是分在藏书阁打扫的下人。” 青年因而扫她两眼,周围弟子也纷纷抬头看岚祯,便听那管事青年哼笑一声道:“哦,早上就听师父说,玉虚师叔带回了一个叛逃师门的弟子野种,偏偏掌门真人糊涂容她进门。原来就是你啊,听说你娘是和狼巫跑了生下了你,是不是真的?” 似这等讥笑出口,堂中一片交头接耳,岚祯见人议论,再退一步道:“我娘是元君的师姐不错……元君带我回来,掌门叫我静思己过在藏经阁打扫,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今后多仰仗师兄指教。” 她温文有礼,那人呵呵一笑道:“你是狼巫之女,会不会变狼啊?你爹独孤延是狼妖,你便是人妖杂种,你若会变,我们可得小心了。”顿了顿,十分无礼道:“你师兄我便是白首峰第十二代弟子,演武堂的执教鹿得威,我师父叫李道一,你记清楚,若你将来月夜化狼,你鹿师兄第一个就要除妖!” 他自以为风趣,引得堂内哄笑,岚祯不想争执:“我是乌汉混血,不会狼巫的变化,也多谢师兄提点。” 她处处退让,那青年又似觉无趣,挥挥手道:“既是掌门留你,玉虚师叔求情,我也给你面子,你去打饭吧。”顿了顿,又对厨子道:“来了个新人,今日没多添火吧,先紧着我们演武堂弟子给饭,我们要练功费精神。这新人怕是早上在天镜池吃饱了,给个馒头一碗粥便罢了。” 岚祯见那厨子面前摆着几大盆汤饭,回头看那些弟子都已经吃上了,她排到跟前,那管饭的厨子小道不敢得罪鹿得威,果真就给她了个馒头和一碗粥,岚祯见了捏在手里,叹口气,心中只道,绸缎庄是冷馒头,这儿好歹是热馒头配粥,很不错了。 第23章 第23章 她拿着饭,正要寻地方坐着吃了,四周少男少女似是怕她,纷纷把凳子踢进桌子下面,不让她坐。 她寻了一圈,找不到位子,忽而听见有人小声道:“嗨,小狼女,这儿,这儿有位子。” 闻声去寻,见左边角落一桌,坐着两三个少年,为首少年比她大三四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甚为俊俏,桃花眼笑道:“来这儿,和我们一起吃。” 岚祯找不到座位,见他看着面善,说了谢谢就坐过去,那少年开了口道:“你叫什么啊?” “岚祯。”她答了话,请教那少年姓名,那少年因而道:“我姓郝,叫爹爹,你可以叫我好爹爹。” 岚祯听了就知道是调笑话,只哦了一声,低头喝粥,便见旁边一个瘦些的少年道:“你爹好心跟你说话,你这下人好无礼,快应他的话,叫一声听听。” 岚祯不搭理,拿着汤饭起身要走,另一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少年拦着她道:“别不给面子,你去打听打听,我们青城三少做你爹够不够格。” 面对三个人,岚祯因而道:“我爹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你们不怕折寿要做也可以。” 拦着他的粉面少年因而伸手捏她下巴,端详她的脸道:“哎呀,不愧是狼巫的女儿,牙尖嘴利。” 瘦些的少年,嘻嘻笑叫那粉面少年道:“白兄,你若真掰开她的小嘴,说不定里面还真有狼牙。” 姓白的粉面少年嬉笑着用力气捏岚祯的下颚道:“小妖女,张一下嘴,让少爷瞧瞧是不是有尖牙,早日给你拔了,你也多谢我除妖气。” 那少年手劲不轻,岚祯猛地吃痛,哎呦叫出声,见他神情威胁,不由手腕一抖撒了刚打的热粥,淋淋漓漓倒了那男孩一身。那白姓少年因而啊一声,松开她的下颚,岚祯起身要走,那少年伸腿把她绊倒在堂怒斥道:“你这妖女,我们好心给你让座,你敢拿热粥泼我!” 岚祯受他暗算倒地,摔的膝盖疼痛,手中馒头也滚落一边,却听鹿得威在另一头大叫:“闹什么闹!都翻天了吗!白石敬你吵什么吵!” 岚祯龇牙咧嘴慢慢爬起来,听得身后叫白石敬的少年道:“鹿师兄,我和松柏、南书看她没找到地方吃饭,特别让位子给她,也不知这狼女发了什么疯,把她的粥倒了我一身。” 堂中乱糟糟向这边看,鹿得威走过来见白石敬一身污渍,待要开口,那叫李松柏的少年道:“鹿师兄,我可以作证,白兄好心帮她,她不领情,反泼了白兄一身粥。” 那英俊少年李南书道:“怪不得掌门叫她静思己过,我看得关在藏经阁好好思过,似这等疯子放出来不知道怎么咬人。” 他说出口,堂中不少人哄笑一阵,鹿得威高喝几声够了,才对岚祯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岚祯看了三个少年一眼,懒得节外生枝道:“刚走路不稳,撞了桌子跌倒,不小心撒了粥。” “不会看着点。”鹿得威见她模样,看着地上的馒头,那李南书因而道:“啊,鹿师兄啊,我记得咱们食堂有个规矩吧。” 李松柏笑一笑捡起岚祯掉在地上的馒头,塞给她道:“我们是修道之人,爱惜粮食,米粒掉桌子也要捡起来吃了。这么大个馒头,不好浪费吧。” 岚祯似这等欺压早已小巫见大巫,心里冷笑一声,伸手拿了馒头,当着众人面,也不拍灰,张嘴几口就塞下去了。李南书因而哇哇了两声,嘻嘻笑道:“大家快看,不愧是塞外蛮子混血,这吃东西狼吞虎咽,猪也比她爱干净。” 他垢笑一番,岚祯不想再听,对白石敬道了声得罪,转身要离开食堂,鹿得威却喊道:“回来,谁让你走的!你把粥撒了一地,待我们吃完,你留下来和厨房下人一起扫食堂。” 岚祯便垂手点了头,退到后面等众人吃完了饭,众人正往外退,见一个道童拿着扫帚分给岚祯,凑过来小声道:“刚才欺负你的三个人是蜀中青城李家的世家子,李松柏和李南书是兄弟俩,白石敬是他们表哥,三人入门虽不久,但仗着家里厉害是陶长老至交,又常贿赂鹿得威,最是享福,很爱欺负别人,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岚祯拿了扫帚,见这小道童十五六模样,生的圆脸塌鼻梁,点了头道:“多谢师兄提点。” 那小道童道:“我叫董得多,也是入门弟子,不过罪了鹿得威,程道长搞出一套月度弟子考核,鹿得威说一月之中考的不好的三四个人就会被发配来这里干活,一年里要是都很差,很可能要被退回家,我来这里干活都三次了……”言下之意很不服气,又打量她两眼,好奇道:“真的是元君带你来的?” 这叫董得多的少年好奇模样,岚祯点了头道:“是元君带我上山的。” 那少年一脸羡慕起来,抱着自己的长条扫帚道:“你是有福之人,人人都说元君和观莲斋的净月师太是修仙界最好看的两个女修,我来这里三年,总共不过见她三面,她真的生的很好看。我因为是男儿身,这辈子是做不了她弟子。” “元君不收男弟子吗?”岚祯道。 董得多惋惜道:“咱们天昆山上,祖师爷叫昆明道人,他共有四个亲传弟子,后来这四位各凭本事开创有内门,分别是金鼎峰、天机峰、白首峰和天镜池。这金鼎峰是掌门真人所住的主峰,天机峰是长孙长老所住,白首峰是戒律院长老陶长老所住,这里面其他门派男女弟子都收,只有元君她们一门皆为女冠,住在天镜池。” 他正解释,冷不防后脑勺给人打一下,离开的人群里跳出个活泼少女,见她生的明眸善睐,扎着两个发辫笑嘻嘻道:“董的少,你少做梦啦,看元君好看你就痴心妄想,小心我告诉鹿师兄你打主意打到元君头上,他打烂你的屁股!”顿了顿,那少女眼眸转动,甚为可爱道:“我爹爹说了,他求过长孙长老,等这次入室考试我通过了,长孙长老会劝元君收我为徒,我天资这么聪明,元君一定会喜欢我。到时候,我也是中州第一女剑仙。”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好看,周身气度也不同一般,董得多因而撇撇嘴对岚祯道:“她是修仙界四大世家姑苏南宫家的大小姐,叫南宫绫。” 岚祯问了师姐好,那南宫绫也不嫌弃,对她一笑道:“你是元君她师姐的女儿吧,我若入了天镜池,咱们也算有瓜葛,你别怕那个白石敬,我给你撑腰。”顿了顿,又皱眉头道:“南书他那么帅,都是他表哥不好带坏他了,你别生南书的气。” 岚祯见旁边董得多用手绕了三圈太阳穴,口型跟她道,她是花痴别理她。 南宫绫便揪着董得多耳朵道:“癞□□,敢背后说我坏话。” 董得多连忙捂着耳朵道:“姑奶奶,我哪儿敢说你呢,饶了我吧。” 南宫绫松开手哼他一声道:“我还怕打你脏了我的手。” 那姑娘转身随人说说笑笑走了,董得多边干活边不服气,对岚祯道:“我看她才是痴心妄想,元君那么厉害,听说下山追趟白爷爷就杀了七煞宗四大坛主的罗敖,就算她是南宫家的小姐,我看元君也未必会看上她这个花痴。” 岚祯淡淡一笑,便扫着地询问起道:“新入门的弟子里,有可能做元君弟子的人吗?” 董得多道:“见你新来,恐有所不知。近来入门的女修不是很多,南宫算资质不错的,便是元君不肯收她,想来长孙长老也会让陶长老的二弟子肖成事收她。” 岚祯闻言点了头,又道:“长孙长老没有弟子吗?” 董得多叹口气道:“他有个弟子叫风行,很久以前风师伯很厉害的。我们修仙界大大小小的修士少说也有上千个门派,数十万人之众,天昆山便是这千百正道里道教鼎盛的一门,江湖上人称的一院五门,分别是儒家的浩然书院,道家天昆门、灵鹤山,佛家天龙寺、观莲斋和医修的紫丹阁。灵鹤山人少,道家便算作我们天昆最大,且门中四宗各有修持均是强盛,比之别派或丹道、或咒法,或御剑,我门皆全,江湖上人人称道。风师伯他们宗叫天机峰,主修机关咒法,他位列中州四奇之一,乃是极厉害人物。” 岚祯第一次听这江湖中事,不由道:“那为什么长孙长老不让南宫拜风师伯为师?” 董得多咽口唾沫,瞧她真是什么也不懂,叹口气又看看四周,生恐被人听去般小心翼翼,凑在岚祯跟前道:“因为风师伯虽然厉害,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一生嫉恶如仇,下山除魔连挑魔门十三高手,是个大英雄。可惜最后遇到血煞宗赤霄天尊,传闻那天尊穷凶极恶又十分狡猾,使计破了阵法,害他被咒法反噬落得脊椎瘫痪无法复原,如今他整日瘫在天机峰,脾气怪诞,动不动就责罚弟子,骂他们不长进,天昆人人避之不及,怎还会找打去拜他为师。”顿了顿,一脸神秘道:“不过风师伯瘫痪之前收的弟子也不少,你若在藏经阁肯定会见到他小徒弟万五宁。他爱修咒术造机关,整日捉些蟑螂爬虫老挨师兄弟嘲笑,被师父责罚跪藏经阁,我得罪鹿得威也和他一起跪过两次藏经阁……” 这董得多果然懂得很多,叽叽喳喳和岚祯说了好些话,打扫卫生的时候,把这门里门外的关系讲了个遍,岚祯点头一一记着,打扫完了,董得多才从后厨又偷了一个包子递给岚祯道:“咱们都是穷苦人的孩子,以后互相照应,拿着吃吧别饿着。”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少年人的好奇道:“你真的不会化狼吗?” 岚祯拿了包子,摇摇头,见这董得多总算还友好,淡淡道:“我不会,狼巫也绝迹了,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人会。” 董得多颇惋惜道:“我本来还想入室后,申请随颜子去打仗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呢,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修仙界约定只给颜子五年下界助军除魔的时间,才过了三年,可惜狼巫也不经打这就没了。” 岚祯对他一丝苦笑,董得多又觉说错了话,看着她道:“以后缺吃来找我,我们不能让鹿得威看轻了。”顿了顿,偷偷告诉她道:“我在偷偷修炼,过一年偏要考上最厉害的陆师伯门下。陆师伯最有希望得到惊邪剑,将来和元君双剑合璧,我做他弟子,也可时常看到元君。” 岚祯对他笑笑说了谢谢,吃了他给的包子,中午这一阵闹腾,才返回书阁,推门进去,见式神在忙碌,那木峰还在阁楼内睡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醒。这初来天昆门也并不见得比那凡尘俗世高级多少,尽是些无聊无赖事,自己在这门中不见得比在乌族更受欢迎。 第24章 第24章 这一日浑浑噩噩勉强算是渡过,回家累的倒头就睡。第二日天不亮,便有木峰的式神提了两桶水给她,木峰的声音在楼下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吗?藏经阁本来就是罚人的地方,不要想着式神会自己扫撒,从今往后,南楼你负责,清扫的要和式神一样干净,敢多出一点灰尘,万一长老来寻书瞧见发火,我唯你试问。” 岚祯应了好,侧头看那式神,心道,原和黑七一样是监工。不由自己提了水,往他说的南楼去,那南楼三层,打扫起来累断人的腰。岚祯又冷,膝盖也磕破了,蹲下来擦地板甚疼,咬牙忍了,忙忙碌碌一直干活到夜里才算把南楼打扫完,想去食堂,见天色黑了怕是错过饭点,去了却见董得多在等她。 “知道你在藏经阁不好过,师兄给你留了饭。”董得多笑嘻嘻给她分了一碗白米饭,还留了碟豆腐青菜。 岚祯很高兴,说了多谢,狼吞虎咽吃了饭。 来这山上,交了这朋友也算很好。她二人年纪相当,一样都是受人排挤的穷苦出身,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如此一来二去,俩人渐渐熟络,玩耍的时候,岚祯便打听了些如何修仙,如何拜师的关窍,董得多也一一告知。 原来步入修仙一门,首先得自身资质上佳,生有仙人之骨,传说这骨血乃是上古大神轩辕式死后真气所化,他的直系后裔血脉更加纯净,代代相传,那些修仙世家大多是直系和旁系遗存,族中子弟生来就有仙人骨,身体比一般孩子更强健,骨头更重,身有灵根。 “如果不是世家子怎么办?”岚祯好奇,自己又摸了自己的胳膊,不知道自己骨头重不重。 董得多嗨了一声道:“女娲和捏泥造了万物,轩辕是洪荒时候我们人族第一位成神的先祖,是汉民共同的祖先,他沉睡陨落之后血脉真气散布中原,我们汉人之中常也有寻常子弟生得好时辰,得了这口先天之气,我爹只是农夫,我不一样有仙人骨。”想来老祖对后裔还算公平。 岚祯点了头,又为难道:“我只是半个汉人……” 董得多端详她面相,安慰道:“可你娘是正道女修,你必有她血脉,也会是可以修仙的灵骨之身。” 岚祯半信半疑,董得多又跟他道,有了仙人骨和灵根就可以选择一个修行法门,吸收天地灵气。那天下法门万千,洪荒至今已历万载,自西周姜太公封神后,逐渐天下安定,修仙界历经数千年演化,逐渐形成如今以儒、释、道三家为正统的修仙流派。 这其中儒教内修五经明天理,外练六艺为君子,儒教弟子拜天地君亲为尊,孔子为圣,无论有没有灵根,修未修功法,只要教中弟子所做善行对世有益,机缘到处死后自有天界接引化为天星,魂飞天外,天下儒教门派繁多,其中最鼎盛的一门称为浩然书院,地处江左,乃为儒释道三教首派,十分显赫。 释家自西方天竺国传来,佛祖住在三万亿大千世界之外的极乐净土,点化世人脱离苦难,修行者与儒道两家有所不同,更重因果报应,那些和尚即便今生没有灵根,但累世福报,来世自有慧根,往往历经几世轮回方修得正果。 道家师法自然,超然物外,七十二洞天福地多在人迹罕至之地,道家修行者注重自身,比儒家、释家修行者寿命更长,往往能够白日飞升成仙。 除此之外,正道之中也有医家、兵家、鬼谷机关、阴阳家等各路修行法门,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皆为正派散修。 岚祯倒是第一次听人细细讲述,心下也多好奇。 董得多与她在偏厅闲聊,说起不少稀罕事,只道是选了修行法门,下面还可选择修行功法,言之天地之间有股灵气,儒释道三家摄入灵气的法门不同,围绕运用这灵气却大体派生出体、术、奇、剑四大类别。 其中体是以灵气不断强化自身机能,拳脚功夫为重,此类修者耳聪目明,有金刚不坏之躯,举手投足能分山断石,力大无穷,此类修行不难,往往各门各派都有人涉猎。 术则以五行阴阳为根,把灵气转化为金木水火土属性,聚水成河,化木为林,称之为术士,天昆山上,白首峰一门尤善此道,鹿得威的师父李道一,就是一位有名的五行术士。 以奇门遁甲咒术为主,称之为奇,此类修士通感天地,心思机敏,咒修一脉能向天仙、魔王借力,往往出其不意,威力无比。天昆的天机峰一门,都是至强的奇修。 剑仙一道则讲究以气御剑,剑法高妙,练到深处又是其他几派不能比拟。天昆山上主峰和天镜池都属于剑宗一道,陆师伯和元君乃为当今有名的剑仙。 岚祯听得津津有味,董得多又道是这四类又派生出许多不同类别,比如咒修之中有人专练召唤,统御灵兽作战,术士之中有人根据灵根,冰火皆修,五行皆会。剑仙一脉也有人术、剑皆通,各家在此基础上都有不同变化,堪称百花齐放,奇妙万千。 岚祯心驰神往,却道是:“不知谁能当了元君的弟子,想来会和她一样威风。” 董得多道:“那是自然,除了一院五门,这修仙界还有四大世家,姑苏南宫、青城李家、九江木家、西海何家。这几家上古轩辕血脉遗存,树大根深,弟子宗亲繁多,和各门派也有剪不断的联系。那南宫家擅长搜宝寻灵,富贵一方。青城李家是天下兵者之宗,擅长铸造。九江木家机关厉害,至于这西海何家……” “何家如何?”岚祯好奇。 董得多便道:“苗疆之南谓之南诏,已是出了中土之境,只是南诏国乃我朝附属之邦,南诏外海有一岛屿叫摩崖,西海何家自千年前侨居此地,每隔一百年前来中土与各门联络感情,切磋技艺,并把这些写作一本书,书中记述了中土见闻,根据见闻给各大门派做了榜单,何家排的这榜单上都是咱们修仙界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他炫耀知识道:“这榜单共分六个,除了体、剑、术、奇这些,还有一榜乃为学识才情,另一榜为人品相貌。最近这一百年里,咱们天昆山入榜的人,共有三位,分别是陆师伯,雪师叔,和风行师伯,这里面又独雪师叔最了不得。” “她怎么了?”岚祯道。 董得多和她解释道:“西海六榜,元君一人独中三元,剑、才、品皆为当世无双。可叫咱们天昆大涨了脸面。” 岚祯思量那女修形貌,但觉她是天仙化人,这榜单也并不为过。他二人躲在厨房叽叽喳喳玩闹,待回去天色已经非常晚了,木峰因而把她吵闹了一通,罚去干了一些重活。 待回房间时,外间月色照的房间地上结霜,风把窗户吹的吱吱声响,山崖风大,她凑过去关窗户,望见对面天镜池的玉虚阁,嘴角抿着,牙齿咬着下嘴唇,多看了两眼才关窗子。 点了蜡烛,褪了外衣,挽起裤腿,见膝盖处青紫一片,跪着擦地板干活留了伤,她也没有伤药,手指轻轻点一下发紫的部分,嘴角疼得丝丝吸气。往好处想,至少在这里有饭有朋友,也没有王掌柜打人,她百无聊赖自我开解,怀中又摸到徐云英给的药,为怕寒毒发作,先倒了一颗吃了。 吹了蜡烛,小心掀开那个盖满经卷的被窝,钻进去便闭了眼眸,想起之前南宫绫骄傲的宣布要做元君的弟子,捂着心口又不是很舒服,心中叹息道,你是罪子,她是谪仙样的人,她收了你可要遭人垢笑,便不要想吧,何况你只是下人连入门弟子也不是…… 她翻来覆去,思量心事不知几时才闭眼有了倦意睡了。 这一夜脑中又是噩梦席卷,梦见罗敖追她,要吸她生气,反反复复,如此又浑身发冷,梦见当时和鸦奴躲在井底化为乌鸦逃窜出紫丹阁的事,当初紧急事,鸦奴带她飞出紫丹阁七日,一直盘桓在外,才回井底…… 那井底黑洞洞,她仿若又死过一回,大喊着不要,惊出身冷汗,睁开眼,冷得要命,见窗户不知怎么洞开,外间江山又小雪,雪花密密斜斜飞进来,似有一个影子闪过窗外。 她吓了一跳,冷的哆嗦心口发疼,仍爬起来去窗口看看那影子是什么,走到跟前见外间冷清一片,月也无,星也无,群山影影又重重。 寒风吹拂,她正待关窗,但见外间玉虚阁方向远远的有一道白光闪亮,那光亮熟悉,惹的岚祯睁眼去看,一时连寒毒发都忘记了只盯着那光亮。 那光亮由远及近,真的像为她而来般,她心中突突直跳,任风吹着自己本就冻的厉害的身子,不敢关窗户以为是梦。待三刻后,见光亮真的近了,回风落雪之中,雪元卿衣带当风,身乘仙鹤显身在她阁楼窗外。 岚祯又惊又喜看她道:“元君!” 那女修立在鹤上,看了她一眼点了头。 第25章 第25章 她以为是梦,那女修乘着仙鹤,四下看了一眼只淡淡道:“刚刚有什么异动吗?你看到别的什么人了吗?” “我没有,只看到元君……”岚祯犹自愣着摇摇头,呆呆看她,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才想起窗户开着冻得寒毒发作心口疼,小脸苍白说不出话来。 雪元卿见她模样,微微皱皱眉,闪身从仙鹤上跳下,一身白色羽衣落在她窗内,伸手一指关闭窗户点亮了蜡烛,岚祯又被她点了几处穴道才抬头看她道:“元君,是你吗……”不过是分别了两三日,晚上见着了,却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 雪元卿见她一幅可怜模样,微微叹了口气,缓缓盘膝坐下,伸手对她道:“你过来,我运气为你驱寒。” 岚祯从前觉得自己甚为坚强,多难熬的苦也熬了过来,近日不知怎么,见这女子总是爱哭起来,索性她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年幼,哭一哭也无伤大雅,听她唤,不由真的落泪,身子往她怀里靠去。 她靠过来,雪元卿将这小女孩搂进怀里,浑身真气包裹,岚祯又融入那片温暖的光亮里,心口又疼又欢喜,靠在她怀中睁大眼眸愣愣看着眼前这容姿绝世的女仙子,动也不敢动,生怕惊了这美梦。 往常小女孩睡的快,今日见她这样泪水涟涟愣愣看自己,雪元卿略低头道:“你为何这样盯着本座看?” 岚祯听她问话,耳朵微微发烫,忙收回目光,缩在她怀里摇摇头道:“我以为很难再见到你了。” 雪元卿道:“你在藏经阁当差,好好做事就好,为何想见我?” 岚祯忍不住看她的脸道:“我有好好做事,木师兄吩咐我打扫南楼,我打扫完了才回来歇息。我知道元君为我留下和人求情受了气,我不会给你惹麻烦,都会听你的话。”她自小懂事,说着心里话,大了胆子脸颊往她脖颈处凑去,眼睛红红,耳朵发烫,小狼狗般细嗅雪元卿的香气,心跳的快急了,哽咽道:“我也不知为何,可能是自小对我好的人很少,元君待我很好,我便挂怀你,时常想看见你,心中就好受些。” 她说的可怜,雪元卿见她童心真挚,脸颊淌着泪水,伸手给她擦了眼泪,声音稍作轻柔,安慰着道:“不是说以后不哭了吗?” 她难得温柔,手指肤色宛如凝脂,指尖划过自己眼角,岚祯生平头一次不知为何整张脸都红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雪元卿见她面色有异,手指又去擒她一手心脉,只探到她心跳很快,体内寒毒仍在心脉周围,只叹息一声道:“好了,不哭了。你这几天有好好吃药吗?” “吃了。”岚祯点了头,见雪元卿似乎有心事,便道:“是药不管用吗?” 雪元卿抱着她在怀里哄着,沉默片刻才道:“大师兄喜欢研究药理,比我医术高明许多,这些药是用来护你心脉。只是我和师兄钻研了几日,若要彻底拔出蛊毒需要三位长老联手,长老年事已高,此事不一定应允……” 岚祯懂事道:“若是为难便罢,我吃了药后已经不是很疼了。” 雪元卿看她模样,掌心柔柔帮她擦干了眼泪,淡淡道:“你这几日还好吧?在这里可住的习惯?” “我在这儿都很好。”岚祯不愿说出来让她担心,眼眸看着她又想把委屈都说出来,欲言又止好半天。 雪元卿抱着她帮她驱寒,见她犹豫,低声道:“若是委屈了,可以说给我。” 见她关爱,岚祯靠在她肩膀,已经很欢喜,摇摇头道:“他们对我都很好,我还交了一位入门弟子的师兄做朋友,他说他想考上陆师伯门下做弟子。” 雪元卿点了头,又听岚祯小心翼翼问的试探道:“听徐掌教说,元君还没有弟子,元君会收弟子吗?” 她问的好奇,雪元卿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岚祯抿着嘴角,靠在她肩头借口道:“之前在食堂,有个入门女弟子问我,她想做元君徒弟,想知道你下次入室考试会不会收徒。” 她问起这话,雪元卿略皱了皱眉头,口气却转而冷淡:“我此生不收徒弟。” 她口吻似是坚定,岚祯哦了一声点了头也不缠问此事,心中反道,不收便不收,反正我本就做不了,她们也做不了,可扯平了。岚祯因此事又放了心,稍微探头在看她一眼,好生眷恋道:“元君……” “什么?”雪元卿道。 岚祯鼓起勇气还是说出了口:“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我想见你。” 见她不安分,雪元卿不知想到什么,淡淡道:“掌门师伯已经把你托付给云英师兄照管,你的事我理应不该过多过问。蛊毒有师兄给你的药能控制伤势,明天起我也要闭关一阵修行,若毒复发的厉害,你便找徐掌教,他会帮你。” 岚祯闻言一时也说不出话,夜色拂照,外间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其他,她靠着这女子的怀,心下只道,元君待我好,便只这数日我也该知足。她感念雪元卿的好,也不再问她什么,被她灵力暖着,迷迷糊糊在她怀里还是闭上了眼眸。 待她睡了,雪元卿将她放入床铺之中,见上面堆着一堆经卷,想来是被子太薄,岚祯不得不以经卷当被子取暖。她打量了一眼四周,见这环境简陋,还是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床被褥给她盖好,岚祯一个人在被子里仍是冻的有些发抖,脸色煞白。 药也吃了,功也运了,这蛊毒端得霸道,只怪当时救的晚了,毒发已经深入心脉。 是要去求长老吗? 想来即便掌门真人肯答应,陶长老也不会出手。雪元卿闭了眼眸细细思量,终是睁开眼,从戒指中取出一把小刀,将女童点了穴道,划破她的手掌,再将自己的手掌划破,手掌握住她的小手,以灵力为饵,诱导岚祯体内蛊虫吸食她的灵力。 便见一丝黑气慢慢从岚祯胳膊传出,顺着经脉到达伤口,顺着雪元卿的灵力脉络,缠住她的皓腕,那黑气极为阴寒,雪元卿心中也是一惊,不知这女童如何受的住这阴毒之气,许是狼巫血脉强健,她以灵力做导,这股黑气终一丝不剩传入自己体内,张口吐息,口中竟喷出一股白雾。 手指尖历时惨白了一层,运功完全将这股黑气压制,手掌肤色才恢复如常。再见女童模样,已然神色恢复,睡梦也沉了下去。从戒指中取了伤药,帮她恢复了掌心伤口,如此做完,又从戒指里拿了两三套换洗衣服给她整齐放在一旁。 她做好这一切,伸手在她房中一划,四下飞散出一些流光,她眼看流光踪迹,但见其中并没有任何除自己外的灵力使用迹象,便是她这样顶级的灵力感知捕捉者也没有察觉任何痕迹。 …… 她这几日本在阁中房间打坐疗伤,今夜不知怎么忽而一丝悸动搅的心神难安,以为是净月护送人回漠北遇了危险,放出一缕神念去观湖边红莲,这莲花是净月多年前与她相识,每年都会在相识那日来玉虚阁看她,并以佛家法力为她种一朵红莲祈福。 冷月照池,红莲如焰。 见红莲如见净月,这是净月以念力种下,只要花好,就代表净月也无事。 她松了口气,神念立于池边,抬头又见天空繁星点点,各星君仍在各自轨道运行,也并无异象,破军暗淡无光,贪狼若隐若现,一片风平浪静的盛世中兴之相。 怪自己多疑,待要收回神念,隐隐感到远远的藏书阁结界似乎有异,念及岚祯在此,恐这幼女身份招惹事端,骑鹤来看看。 雪元卿收回追踪灵力痕迹的法术,临空多写了四个符咒放置在房间四周,布下这些事,才开窗户招来仙鹤,待飞身要走,又听见那孩子睡梦中喃喃道,元君别走…… 似是孩童梦话,雪元卿多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便又留下,在她身侧打坐,伸手摸她额头注入灵力叫她安睡,哄了她一直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才闪身飞上仙鹤,以灵力关了她窗户往天镜池去了。 第26章 第26章 岚祯起床见身上绵软暖和盖着被褥,旁边整齐放着几套新衣,虽不见雪元卿在旁,也知是她所留,心下甚为感动。 这场好觉睡醒,岚祯露出笑容,心道,元君定是怕我冷,给我留了这些事物,她虽不会笑也不多话,但她人很好,处处细心为我。 她很感激地将衣物收好,被褥叠好,心中为这事喜气洋洋。 早起推开窗户,遥望玉虚阁便把最近的种种不如意都忘记了。 她在这世上受苦已经太多,但只是得这女修一点眷顾,仿若这些苦难都化作一缕轻烟,散入天际无影无踪。 她未及吃早饭,主动拿着木桶担了水去南楼干活,躬着身子擦洗地板,从一头到另一头打扫干净,一个早上忙忙碌碌不见懈怠,木峰睡到中午起来,她已经把南楼打扫完毕。 她手脚勤快,木峰打着哈欠去巡视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因而挥挥手叫她赶紧去吃饭,下午回来试试抄写经卷。 岚祯点头答应,高高兴兴跑去食堂,只跟厨子要了两个馒头,和鹿得威问了声好,也不停留,揣着馒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回了藏经阁。 她不想和那些世家子同厅吃饭,揣着馒头坐在藏经阁的廊檐下,抬头看着对面山崖上的玉虚阁,靠着廊檐晒着熹微一点破云而出的阳光,撕着馒头,拿风景当菜,咽的津津有味。 待午时过后,木峰穿着他那邋里邋遢的道袍,在阁楼大厅桌子上铺了宣纸,喊她过来道:“在咱们藏经阁当差,有个修行的法门叫抄经,这里历经千年收藏共有三万八千六百一十九卷经书,给弟子们常用常看的也有三千多部,统称‘道藏三千’放在一层和二层,五层以上是一些历代门中真人的真迹、珍贵收藏,加有封印只有掌门真人和代掌教的手谕才可开启取出。” 岚祯点着头听木峰教诲,木峰拿着毛笔沾了墨汁道:“你呢,既然是来静思悔过替父赎罪,那就好好干活。这里有些经卷放个百八十年,难免字迹不清需要新录,你可否会写字?” 岚祯点了头道:“娘活着的时候,教过我开蒙的诗文,我会写字……”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她去世的早,我也没学几天,怕写的不好。” 木峰把笔给她道:“先写来看看。” 岚祯过去拿起那支狼毫笔,放了镇纸,一笔一画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木峰见了那二个字,细长的眯眯眼里露出一点光,嘴角笑笑说了有点意思,便去捡了几本书道:“虽不算怎么好看,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多抄几年自然能练好。”他本以为要自己教导嫌麻烦,见她写的虽然一团稚气,不甚风雅,但也算会写字,便去后面拿了两本简单的经文给她道:“ 看你也算有点用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抄写,这是给入门弟子做教辅之用的读本,写好了就会有人来取。” 他把两本书放在案头,岚祯心中叹口气,也只能跟木峰应允。 木峰说了声好好练字抄经,这活要干一辈子呢,言罢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骰子来,喜笑颜开道:“有你替了我这差事,我可以去后山和他们好好玩几把牌九,昨日被白首峰那小子赢了一枚丹药,今日定要赢回来。” 比起王德子之类,木峰确实已经算很好,岚祯心中也不如何讨厌木峰,便听他的话,在藏经阁练字抄经。 木峰把她一个人扔在书房自己跑去赌博,岚祯学识有限,翻着那些拗口的经书,没人讲解也看不懂,她只好依样画葫芦,先把字抄下来,一笔一画写的甚是累人。 她抄书认真不知不觉写到了晚些时候,木峰回来已是喝的醉醺醺,醉的东倒西歪念念叨叨道,世人都说修仙好,我看修仙也不好,百年时光熬到老,白头难化一羽毛…… 他呜哩哇啦乱说一通回房睡觉,不过都是些师父老实自己机遇不好的失意之事,岚祯听他的意思,这男修已经自暴自弃,藏经阁也就是一个消磨人意志的地方。 任木峰在里面穷叫唤,她还有一堆书要抄,灯花爆一声,她提笔重写。 今夜无雪,天空挂一轮明月,她不时抬头看对面雪山,空空如也,那一点光亮盼也盼不来叹息一声作罢,凌晨抄完经书才困得回去睡了。 …… 一连好几日,雪元卿再没来过,倒是徐云英来藏经阁巡视的时候看过她一次,她开口打听元君,徐师伯不过告知元君在天镜池修行。 徐云英走了,岚祯不知怎么干活又提不起劲,给木峰抄的经书字迹也更潦草了,木峰根本无所谓好坏,只要应付差事就行。 岚祯敷衍,连带中午去食堂吃饭也没了胃口,忙着抄经懒得吃饭,饿一顿是一顿。待下午想起来饿,想吃也已经迟了,晚饭都错过了,实在坐不住,还是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傍晚跑去偏房,运气倒是不错,几个厨房小道正在打扫,其中一个就是董得多。她喊了一声师兄好,董得多跟她挥挥手叫她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给她:“岚祯,你一天没过来打饭,我就知道你饿了。” “谢谢师兄。”岚祯跟这小修已混得熟了,成了好友,知他是千里外一家农户的小儿子,家里兄弟多养不起,本想送一个去附近道观里当道士,谁知遇到陆柏通师伯云游,见他有点灵根,就给送这里考入门试,还不小心考上了,可是李道一师伯和陆师伯在竞争惊邪的试炼机会,关系不好,所以鹿得威对董得多也很差,鹿得威欺负自己,董得多感同身受,对自己也不错起来。 包子虽已经冷了,还是几口吃了,还想再要一个,董得多袖子里就剩一个馒头,给她掰开一半道:“给你分一半,我还要喂小白一点吃的。” “小白是谁?”岚祯没见过他说的人。 董得多笑一笑,拉着她去了厨房□□,指着一个笼子里的鸽子道:“之前有个被老鹰啄伤的雪山鸽落下来,我看它伤了捡回来喂,鹿得威不让养在宿舍,我放在厨房。”一边说一边撕了馍片给鸽子吃,岚祯心中道,幸亏山上都是修士不吃肉,哪儿有养鸽子养厨房了…… 那鸽子一身雪白,模样灵巧可爱,想来在这仙山生活很是有点灵气。 董得多喂它吃东西,鸽子咕咕两声并不吃,董得多敲敲笼子道:“一天没喂你了,你不饿吗?怎么不吃呢?” 他丈二和尚,鸽子只扭着头,眼前忽而看向岚祯。岚祯自到山中,因这地方雪厚山冷还没见过太多动物,这雪山鸽子是高山上生活的鸟类,羽毛丰满御寒,飞在群山倒也无碍。 她见鸽子生的可爱,因而对董得多道:“我来喂吧。”不由盯着鸽子眼睛,心中默默通灵,鸽子叫了两声,站起来,吃了岚祯手里的馒头渣。 “哇,岚祯你好厉害,它真的吃了东西。” 董得多瞪大眼睛。 岚祯打开笼子道:“它的翅膀都好了,你还关着它,它想飞出去活动活动。”笼门打开,那鸽子扇动雪白的翅膀飞上蓝天。 “岚祯你别开笼子啊,你开了它就跑了,你还我的鸽子!”董得多少年心性,在地上蹦着去追那鸽子。岚祯看他笨拙,修仙还没学会飞行,只是崩的比常人高,跳来跳去抓不住鸽子累的气喘吁吁,岚祯笑着逗他完毕,伸手说了声回来。 那鸽子噗噜噜落在她手背,咕咕叫几声,甚为亲昵的用鸟嘴蹭她的手背,董得多看的目瞪口呆对她道:“你怎么做到的?明明是我救的鸟,干嘛听你的话。” 岚祯瞧他大惊小怪,笑了道:“你忘了,我是狼巫的女儿,狼巫能与世上动物通灵,我心里知道它说什么,所以它听我的话。” “那你让我摸它一下。”董得多伸手去摸鸽子,岚祯伸手,那鸽子果然不动让摸,董得多因而羡慕道:“这能学会吗?我也想和小白通灵。” 岚祯摇摇头道:“好像没有血脉就学不会。” 董得多悻悻,唉声叹气了一阵道:“他们都说你的血脉不详,是个小妖女,我看这本事倒挺好,还能和小白玩。” 岚祯露齿一笑,放飞鸽子,那鸽子绕着董得多,两个人追鸽子也十分快乐,待追得累了,董得多想起要干活,见鸽子落在岚祯肩膀便道:“小白这么可爱,鹿得威不让我养,不如你替我养在藏书阁,我有空就去找你玩。” 岚祯点点头,手指逗逗那鸽子才往藏经阁去了。这一天,虽抄经也累人,但有鸽子陪着比一个人寂寞倒好了很多。这日掐指算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趴在窗口看玉虚阁,夜色中隐隐见阁中灯火,脑中想着雪元卿的某样,一阵闲愁涌来,真怕再见不着似的。耳朵听着小白咕咕两声,不由吸了口气,心中窜出个念头。 她自到天昆门,不敢把这些本事用出来,生怕人家说她是邪门歪道。 可和小白五感通灵去看元君不是大罪。 她生出念头,因而也忘记了怕,想着不过远远看看,元君说不定这会儿都睡了。这念头难以自制,伸手招来鸽子,把它抱在怀前,默默去与它通灵,逐渐脑中能看到鸽子看见的事物,驱动鸽子飞出了窗口。 雪山风大,雪鸽顶风飞着,羽毛虽厚还是有一点点冷,那玉虚阁眼看近了,天镜池在夜色下倒影着一轮孤月,路过那些开得正妍的莲花,不由被花朵吸引,低飞过花朵,又向着高台飞去。 一个多月没来这地方,挥动翅膀,见玉虚阁高台留着盏灯火,那头白鹤正缩着头在翅膀里睡觉。高台放下卷帘,它便落在卷帘外,见那珠帘内似乎隐约有个人影,小鸟脑袋便抬头进了卷帘。 四下张望,见厅中一禺屏风前坐着那女修,岚祯心跳了几下,从卷帘底下挤了进去,探头探脑往女修跟前去,见她似乎在忙着看什么书,没注意到任何事,索性扇动翅膀飞在她对面的横梁上,心中已然激动地开了花。 便见雪元卿一身白衣,头发向后拢了只系了一条鸦青色的缎带,坐在紫檀案几前,目光低垂,翻着眼前一本古书,那案几前层层叠叠堆着一堆书。月余不见,那女修还是那般如白梅堆雪,莲花照月清丽难言。 岚祯总觉得,非让她说出来雪元卿那里好看她可能也说不出,比起净月那样眉眼娇柔,元君好像也不如她顾盼生辉,只是元君眉梢眼角鼻子嘴唇凑在一起,便是这般如水仙娉婷。 那鸽子在大梁上蹲着,看不见雪元卿在看什么书,凑近了想再看看,差点踩空掉下去,岚祯自己在房里啊了一下,那鸽子噗噜噜翅膀,咕咕起来。 这一闹,那女修抬了头。 堂中不知怎么飞下来一只雪鸽落在自己案头医书上,那鸽子咕咕叫着,似乎是惊恐。雪元卿眉头微微皱着,看了一眼卷帘,见并未开启,外头灵霜也没叫唤……这小鸟可能是白天不小心飞进来,困在房里没飞出去。 岚祯心里只叫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却见雪元卿将自己的水杯递过去,给鸽子放在跟前。鸽子似还有防备,踱步过去探头探脑喝了水,边喝水边看雪元卿手边的经卷。 原是一本医书。 画着花花草草的药。 岚祯看不懂,喝完水往后退两步,依然站在雪元卿案头。 雪元卿见鸽子歪头盯着自己,也不知怎么,嘴角浮现出温柔笑容。 那女修轻柔一笑,宛若冰雪初溶,春风回暖,美不胜收。 岚祯乍见她如此笑容,顿时心跳不已,脸红了一片,鸽子扇扇翅膀不知所谓的在案几上走了几步,雪元卿道:“晚间卷帘不小心关了你,现下我放你出去。” 言罢伸手捉了鸽子,起身抱着鸽子到珠帘旁,卷帘上了高台将鸽子放出去,那雪鸽绕了两圈仍落在高台上,雪元卿以为它饿了,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些平时喂仙鹤的干果丢在地上道:“吃饱了就走吧。” 她喂了些吃的,鸽子去吃了,雪元卿看了一眼便不再管,将帘子重新放下,自顾自回去看书。帘子外那影子柔和,鸽子再看了几眼,还是噗噜噜飞走。 岚祯吃了一嘴板栗香,大饱眼福,在房间里抱着枕头滚在地铺上高兴了半天。待那鸽子飞回来,岚祯抱着鸽子低头亲在它额头,夸了它好一阵,那鸽子不过咕咕两声,她松手便飞回笼子。 自得了这个关窍,岚祯整晚上差点高兴没睡着。 第27章 第27章 董得多在食堂瞧见打饭的岚祯,这阵子岚祯吃得也多了,要了馒头和粥,没桌子坐,就端在外间,坐在门口台阶上晒太阳吃饭。白石敬和表兄弟故意往她粥里丢小石子,岚祯也不和他们吵,在鹿得威挑剔的目光里还是喝了粥。 听见里面一堂哄笑,她只当听不见,心中想着元君待她的好,这些委屈也都不委屈。反是董得多挺替她抱不平,为她出头和白石敬顶了一次嘴,第二天就见董得多鼻青脸肿跑到藏书阁来。 岚祯抄着书,抬头见是他,放了笔道:“你这是怎么了?” 董得多叹口气坐在她案几旁道:“比试飞剑,鹿得威把我分去和白石敬一组,被他打了一顿……明明我有好好练习。”言罢手指指着头上的大包道:“总有一天,我赢了他们,加倍还给他们。” 岚祯挺同情他,见木峰出去赌博了,在他房里去寻了些伤药,伸手涂给董得多劝他道:“我给你上了药,很快就不疼了,你以后不要为我跟别人吵架了。” 她来此已经三月了,一切慢慢习以为常,穿着一身灰色衣衫,黑发黑眸雪白肌肤,董得多瞧着她,倒觉得这胡女可爱,不由遮着头上的包对她嘿嘿笑笑道:“我们是朋友,我肯定不会让你给他们欺负了。”顿了顿,又开口道:“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你爸爸还是大魔头呢,你怎么一点性子也没有,就让他们白欺负,你又不是入门弟子,不归鹿得威管,不用做小伏低到这一步,你跟木师兄说说,他会管你的。” 岚祯想着木峰那个样子,压根不是能给她做主的人。岚祯摇摇头道:“随他们吧,元君费心留我在这儿,我不想给她惹麻烦。” 董得多满脸涂了药,模样滑稽做个鬼脸,对她道:“也不知道元君怎么想的,留你在这儿却任你白白受欺负,这和在外间有什么不一样,我要是她,必然帮你先教训那几个混蛋。” 岚祯对他道:“元君待我已经够好了,我不奢求这些。”顿了顿,说了自己的想法道:“我是魔头之女,留一条命已经是恩德,若我再过得锦衣玉食,传出去人家会说天昆山徇私包庇邪魔是非不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话到没错。”董得多颇是无奈,叹了口气道:“可我什么时候能有出头之日啊?便不是世家子,难道在修仙界就没有好事落在头上吗?”那修仙界除了一院五门,还有四大世家,便是姑苏南宫,青城李家,九江木家和西海何家,这些大族子弟多是生来灵根出众乃为良才,加上家资丰厚人脉广博,修起仙来自也比那些平民子弟快上许多。 他哀叹时运,岚祯写着经文,却忽而听董得多道:“快快,别写了,你快看门外来了谁?” 这语气似是高兴,岚祯便停笔抬头去看,见一个瘦高个子青年修士,二十岁年纪,穿着一身灰布衫,长得倒是不算很丑,只是嘴巴有点地包天,走路一瘸一拐,神情战战兢兢。董得多因而用胳膊肘撞撞岚祯道:“若说谁比我们的命还惨,我看也只有万五宁了,你看看他,又给风行师伯打的路都走不稳了。” 他似是跟那青年人熟悉,挥挥手道:“五宁师哥,这边这边。” 那小修士见他挥手,也并不理会,直直走到大殿中,噗通跪在三清像前,一脸严肃神色动也不动了。 他跪姿端正,把背挺的笔直,岚祯见他后背,心里不由一惊,几道鞭子痕迹触目惊心,衣服下面隐隐透出血痕。 董得多见他模样,也有点不忍心道:“本想笑话他几声,但想着他也挺惨,我也笑不出来了。”便顺手拿了岚祯的伤药,去看万五宁道:“你又做了什么机关不顶用被师父打了吗?我给你些药吧。” 那青年人却眼睛看着三清颇为虔诚一动不动,也不回话十分古怪。 董得多对岚祯道:“他很听师父话,必然会跪满三天。”一边说,一边伸手拿了药膏给万五宁脖颈的伤涂,手刚要抹药,万五宁偏了脖子,一脸神色冷淡,开口又有点结巴道:“闻,闻气味,这药三味八方,少,少了三方,不是好方子,定定是木峰自己做的,疗效不好,不要,不要给我用。” 他自命清高,董得多便跟岚祯道:“师哥说话有点结巴,其实他很有才华,上次给我做了一把能自己飞的小木剑,帮我练习飞剑用。” 万五宁皱眉头道:“都,都说那是我发明的九转真元自飞剑,可以储存灵气,自我飞行,你,你抢去玩,被鹿得威没收,还去师父那里告,告了我妨碍入门弟子修行……” 这二人看来相熟,岚祯见他脸上永远都是那副清高模样,偏偏说话是个结巴,一股酸腐味儿非常滑稽,不由想笑。 董得多学着他酸腐模样,结巴道:“是,是是,我害了你被打了,跪了三天藏经阁,但是我,我也给你留了好吃了。我们扯平啦,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他学的惟妙惟肖,岚祯笑出声,万五宁也不生小孩的气,只是道:“我想新研制一个机关,可以,可以随时记录人看的想的事情,我把想法跟师父说了,他便生了气,叫我少闲操心。”顿了顿,颇是不服慷慨道:“大家修个几百年,很容易老的忘记过去的事,我,我做出这个机关,连接上脑中所思所想,帮老修士记录眼前所见所闻,实在想不起来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知道当时经历,多好的构思……我名字都取好了,叫回忆匣。” “师兄的想法很好啊,我也快记不清上月吃什么了,你做出来,我就可以随时记录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好不吃重样了。”董得多对他的奇思妙想很是喜欢。 万五宁叹了口气道:“师父叫我好好修行,别替长老咸吃萝卜淡操心,瞎想这些没半点用的东西。” 董得多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别着急,这个不行,总有一个行的。你们天机峰,你是最有才的弟子,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万五宁听了他的话,脸色又有一些傲慢,吭了一声道:“你这,这入门小修,怎么又犯事也到这儿来。”言罢,摆出自己是入室弟子的样子道:“这个胡女是谁?怎么没见过。” 董得多嘻嘻笑道:“我是休课来玩的。师兄在天机峰闭关可能不知道,岚祯是新来的藏书阁打扫,你以后跪疼腿想开溜,都要仰仗她不去告状。”言罢,十分严肃凑在万五宁耳朵边道:“岚祯可不一样,她爹是个狼巫呢。” 他做玩笑话,那道士却一脸认真,瞪大眼眸看岚祯,岚祯被这古怪人盯了一身鸡皮疙瘩,万五宁忽而一脸高兴道:“好,好素材,我正想研究狼巫变身的过程,你快现身给我一瞧!” 岚祯忙摇了摇头:“我可不会。” 万五宁略思索,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一位师叔和人的私生子!你,你是个混血所以不会。”顿了顿,嘀嘀咕咕仍愤愤不平道:“我就说那个存记忆的有用,每个人都容易忘事……” 他阴阳怪气自言自语,岚祯不欲搭理,未料万五宁却开口道:“原来是你驱使鸽子往玉虚阁去,你让鸽子去干什么?元君和你很熟吗?” “我……”岚祯这几个月每隔三四天会让鸽子飞去看看雪元卿,有时候见她打坐,有时候见她在书房,还有时候听她弹琴,总是静静躲起来看她,雪元卿见过这鸽子几次,也并不刻意赶走,偶尔还喂点吃的。岚祯心底就这一个秘密,见他戳破忙去捂他的嘴,怕被人听见似的:“……我没有干嘛,你别瞎说。” 万五宁被她捂住嘴,忙拍她的手,差点被她捂死,斜了她一眼,一板一眼结巴道:“狼巫可以通灵飞禽走兽,我在天机峰发明了一种可以观察附近鸟类的望远镜,隔三差五瞧见藏经阁有个鸽子往玉虚阁飞,我以为是元君的信鸽,看着也不像,她和木峰理应也没交情,本来我还想抓了鸽子看看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你这狼女驱鸟去她那边,你,你究竟是何目的?” 岚祯瞧他一脸正经越说越多,头也嗡嗡疼起来,董得多因而稀奇道:“那是我的鸽子,你是不是用它干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两个人执拗起来,岚祯被问的没办法,只好道:“也没什么,我是元君带上山的,她对我好,我长时间不见她,便有些想她,让鸽子替我做眼睛去看看她。” 万五宁一听十分高兴,伸手去掰岚祯眼皮道:“哇,这,这就是书里说的能与生灵同感吧,你让我好好检查一下,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 岚祯被他掰的难受,万五宁看了半天,脸上神色异常认真,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差点就要戳进岚祯的眼角里挖她眼珠子,幸而董得多伸手把他拉开,按着他胳膊道:“师哥别犯疯病了,这是人,不是青蛙虫子,若出问题,你师父又是一顿鞭子。” 岚祯吸了口气,见这古怪青年当真有点吓人,她差点张嘴咬烂了他的手,董得多只按的道士手疼道:“疼,放开我,我不看她便是……” 董得多因而放开他,万五宁才悻悻觉得可惜,收起小刀低着头道:“看眼睛倒也没什么区别,想来你是脑子中有不同所以才能影响动物。怪不得当时很多前线情报都泄露了,狼巫驱使老鹰做眼线,刺探我军情报,修士也感觉不到老鹰身上有灵力,无法判断是不是敌人的眼线。所以很吃亏,我才特意做了鸟类的追踪镜……不过等做完了,仗也打完了,我被师父臭骂了一顿……” 也是够倒霉的。岚祯本是怕了他这疯癫,可看万五宁的样子,这人惨兮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董得多安慰这古怪书呆子道:“师哥不要伤心,你这么有才华,肯定有出头之日,以后我入室修行,你多多给我做一些好玩法宝,我们一起闯天下。” 万五宁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是手,很是不屑道:“少套近乎,你那点本事才入不了室。当,当年啊,我考试的时候所有经典科目都是满分,你连道德经都背不全,能相提并论吗?” 董得多吐吐舌头,对岚祯道:“他笔试满分,所有现场打架的项目都是倒数,入门弟子打他都很随意,你别怕他,他再对你动手动脚你直接揍他就好……我比他好多了,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白石敬突然比我强了很多,本来他也很差的,根本过不了师伯的通关考试,突然就好了很多,害我成了倒数第三罚我扫厨房。” 岚祯见这两个差生也是服了道:“你好好修炼,还是有希望。” 董得多撇撇嘴道:“我觉得白石敬有猫腻。”眼睛咕噜噜转,看着岚祯道:“有了,小白不是能侦查吗?你帮我盯一盯白石敬,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青城秘方,突然就强了,如果有秘方我也想学。” 岚祯不想惹事,摇摇头,董得多抓着她胳膊摇晃道:“帮一帮兄弟,是谁天天给你留饭,你就忍心看我挨打不帮忙?” 岚祯不答应,董得多进而道:“啊,信不信我去告诉元君,你偷偷监视她,定是心怀不轨。” 岚祯伸手捏他手背的肉,一脸不满意道:“你才心怀不轨。”顿了顿,不情不愿道:“我帮你瞧瞧,你们两个谁也不许把鸽子的事说出去。” “那是我的鸽子,我肯定不说。”董得多一手搭在她肩膀,另一只手去拍拍万五宁道:“师哥还想研究你的通灵术,也不会泄密让你被人赶走,他和鹿得威不一样,就是看着古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也是我的朋友。” 万五宁咦了他一声道:“我,我堂堂天机峰弟子,能把这藏经阁的经文倒背如流,你这不识字小子离我远点。”他神色不喜,但董得多挥挥拳头,万五宁躲了一下,神色害怕道:“臭小子,说好不许打我。” 他清高迂腐,稍微一动背上伤口又疼,疼的忍不住啊啊叫,董得多故意手指戳他伤口,两个人在藏经阁追逐打闹起来,万五宁绊倒摔在堂中,看起来比木峰更为无用窝囊。 岚祯为鸽子被人发现的事心情不太好,心道以后还是不要让鸽子去的太频繁,以免还有万五宁这样吃饱了没事儿干的窥破天机。 第28章 第28章 自鸽子被发现,岚祯做事格外小心起来,有时候特意让鸽子绕几圈再往玉虚阁飞。最近几次飞去玉虚阁,找了半天也看不见雪元卿,仙鹤也不在。找机会跟来看她的徐云英打听,对方便说元卿受南方道门邀请,去参加论法会了过几天才回来。 雪元卿不在,岚祯因而也百无聊赖起来。董得多催了几次监视白石敬的事,岚祯帮他看了一次对方下课后的闲逛,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不过都是三兄弟吃饱喝足在一起评头论足女修的事。 她本是不想听,奈何那白石敬聊到了雪元卿,只说她也并没有如何了不起,不过是长得好看众人吹捧,根本算不得第一女剑仙,且不管是不是第一,总之一介女流并没有男修了不起。 想那四大世家中的西海磨崖岛主何不凡,必是见识浅薄之人,所排那什么修仙榜,共□□、剑、术、奇、才、品六榜,这六榜之中她雪元卿独占剑、才、品三榜,那品貌和才学也罢了,可竟说那女修与他蜀中青城家家主李崇年一道位列中州六剑。 “想咱家家主那是何等威风,协助颜子除妖,一剑西挡百万之师,皇帝亲封天下兵马大元帅,颜圣也敬重异常。”白石敬是李崇年的外甥,极不服气道:“照我说,元君不过有一把凤羽剑,若真能打,为何不随颜子去征讨,定是怕漏了底。” 他越说越过分,李南书道:“只是她身负凤羽,那宝剑确实厉害,小叔叔论修为剑法未必输她,可咱李家虽长于铸造兵刃,却始终因世间已无洪荒铁,便再铸不出上神之器。” 白石敬叹道:“可惜凤羽和惊邪威力皆强,但煞气太重,两把宝剑不能一个人同有,否则我一人独得两把岂不是好。”顿了顿,又笑笑对李南书道:“南宫家那小妞若考中元君门下,必有机会继承神剑,瞧对你意乱情迷,怎么样,不吃了她去?将来也好双剑合璧。” 李南书闻言摆摆手道:“那丫头虽漂亮,我也喜欢,只是性子有点太凶,我怕她天天缠着我,让我没空和你们玩闹。” “幸而她看上了你,我可最怕缠人的。”白石敬一身鸡皮疙瘩,李松柏凑在一起笑道:“表哥,我瞧那个藏经阁的小胡女好像对你有意思呢,你那么欺负她,她每天也不说话,顶多看你两眼,我怀疑她看上你了,就喜欢你欺负。” 白石敬却吐舌头道:“我怕她变狼啊,你我身份高贵,怎能和胡女厮混。”撇嘴道:“也只有懂得少那家伙,种地的没见识,竟敢为那小狼女开罪我们三兄弟,想个法子,好好收拾了他。” 李南书摇着扇子道:“唉,我们不需收拾他,只要让他每次考试都垫底,没一年他就被门派赶回老家种地了,这事还得好好和鹿师兄谋划谋划。” “表弟高见。”白石敬竖起大拇指。 这三人长得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鸽子在树枝上待着越听越气,扇着翅膀飞回来。平日千般不好也忍了,这三个混蛋竟侮辱起雪元卿,把岚祯气得不轻,心道,我听元君吩咐不想惹事,可白石敬处处针对我,还有心谋害小董,我也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人,需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厉害。 她报复一念升起,但觉心中又痛快不少,这日只匆匆抄了经卷,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偷空仍跑出来去找董得多。 董得多这两日因练习御剑飞行总不过关,那剑似乎是头倔牛,刚跳上去就四处乱飞,撞在树林里喂了他一嘴积雪,整个人挂在大树枝桠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喊着救命,却见远处白石敬带头对他一阵讥笑。 南宫绫带着几个女修,抿嘴笑话他道:“懂得少,你这是御剑飞行还是窜天猴,你已经修了仙法,这么高点树也怕,还不自己跳下来啊。” 董得多听同学嘲笑,挂在树枝上仍然是怕,那树枝离地近两丈,他胡乱扭着,便闻咔咔一声,他整个人坠落下来,吓的啊啊叫,却是窜出个身影,把他扑住了。他也不算轻,压的岚祯只咳,董得多忙翻身起来看她道:“岚祯,你有没有事啊?别吓我。” 岚祯虽瘦,体格倒十分好,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你怎么样啊?” 董得多正想说话,一把木剑掉下来砸了头,疼得啊几声,又惹对面同学笑话,不由恼火道:“这御剑飞行很难,我练的不顺。”顿了顿,看着岚祯道:“谢谢你刚救了我,否则腿肯定摔断了。” 岚祯摇摇头说了没事,听见鹿得威喊了散学,才慢慢站起来,董得多扶着她,岚祯只让他跟自己回藏经阁。 董得多把她送回房间,岚祯招手叫来鸽子,坐在床边道:“我通灵去监视白石敬,他似乎和鹿得威有联系,他想让鹿得威害你被逐出师门,我盯了他们一阵,好像今夜白石敬就会去找鹿得威。我们待在这儿,让小白再去看看。” 董得多见她年纪虽小,但很冷静,不由点头都听她的话。 岚祯抱着鸽子进行同感,那鸽子飞出去,盘了几圈,小心翼翼往鹿得威住的院子飞去。 她放鸽子等在外间,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全黑了才见白石敬鬼鬼祟祟去找鹿得威,鹿得威开了房间门放他进去,鸽子落在窗台上,悄悄啄烂窗户纸,便见白石敬对鹿得威十分尊敬,一口一个师兄颇是亲热,从储物戒指里先取出酒杯酒壶,帮他倒满道:“好师兄,我们入门多谢你照顾,青城上下都感谢你呢。将来学艺归去,师兄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世家子除了学家里的功夫,不少更送入名门修行,将来学艺归去继承家业,名门正派多和这些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则壮大声势,二来灵根的人并不好找,世家子弟多是福泽深厚,根基不错。 中州世家之中,这青城李家数百年铸造兵刃,江湖中无人不想求一把好剑,地位显赫,人才辈出,家资富足惹人艳羡,因门中家主和天昆交好,天昆又是如今道门中唯一有存世神器的门派,实力强大,家主便送了几个子侄辈前来修行。 鹿得威知他们底细,见白石敬乖觉更是喜欢,几杯酒下肚,白石敬便道:“鹿师兄,我们三兄弟在你教导下学习,功力一日千里……南书和松柏毕竟是李家嫡系,自小修行,三岁就开始练剑,我是外戚,入门才开始学道,输也输在娘胎里,我怕过几天会考御剑,我过不了关啊。” 鹿得威嘴角笑笑,打量他两眼道:“你和南书是一家,你外公和舅舅也很看重你,不要多想这些,好好练功就能过关。” 他不松口,白石敬天天放了学在山中闲逛玩耍,骚扰那些小女修取乐,从没好好练功,心中道,好你个鹿得威,想敲我的竹杠。他暗骂鹿得威,又不得不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块不错的人参来道:“鹿师兄,你便向上次会考那般帮帮我,我有好处绝忘不了你。” 他行贿赂,鹿得威吭了两声,嘴里说着你这是干什么,手中却拿了他给的人参,还仔细端详了一下,看是百年成色才收入乾坤袋,又取出一道灵符给了白石敬道:“这是追风符,它能聚气,便是凡人用它也能在剑上待一阵,你将它藏起来,只管穿梭障碍,必能过关。” 白石敬收了灵符,一脸笑容又倒了酒给他,不由道:“师兄待我好,我也感激师兄。只是入门弟子中,那个董得多十分讨厌,老是欺负我们兄弟,前几日还为狼女的事跟我们争吵,差点打了南书,南书可是家里老太太的心头肉,怎能叫他欺负。师兄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说的可怜,那董得多平时爱顶嘴,成绩也不好,鹿得威一向不喜欢,之前罚他一次,他还敢去告了陆柏通,害自己挨骂。 鹿得威早想找个法子整治他,不由再取出一道灵符给白石敬道:“这是散灵符,凡此符近身,灵气在一段时间内会难以凝聚,想个法子比试那天藏在他身上,给他个教训。” 白石敬因而心花怒放,和他吃喝说笑起来。 鸽子扇了翅膀噗噜噜飞回,岚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董得多,气得董得多破口大骂这些人。岚祯才道:“为今之计,我们知道了这些,得好好防范。” 董得多挠头道:“我们不如偷偷换了灵符,我用追风符过关,把真的散灵符贴白石敬身上,等着看他出丑吧。” 岚祯因而道:“他若出事,你又过关,鹿得威肯定知道是你换了符咒。必然报复你,这个事既然要做,就得连鹿得威一起收拾,让白石敬没了靠山。” 董得多没她这么多心思道:“我是怕……” 岚祯摇摇头道:“鹿得威执法犯法,私卖灵符给入门弟子作弊,本来就是错的,揭发出去他肯定要受罚。我们现在只是知道他们交易,可空口无凭,说出去谁信,反而让人说我们诬赖。”她在绸缎庄混的久了,什么都知道。 董得多从没有听她说过这么多有道理的话,他一直以为岚祯不过是个弱小的小姑娘,他还想保护岚祯,此时只听得直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们该怎么办啊?” 岚祯道:“我们不需换他的追风符,让他得意一阵,只需小心留意把他要贴你散灵符的事等比赛后,我们拿着证据去找徐掌教,告诉他白石敬作弊通过了考试,掌教当场抓他现行,到时候鹿得威必然也受惩罚。” 董得多点了头,心中却有点打鼓:“可我控制不好飞剑,我怕自己过不了关。” 岚祯拍拍他肩膀道:“你好好练习一定可以,我们不要走那些歪门邪道,否则就会变得和白石敬一样 ,一直靠蒙混过关,哪怕是最后一名也是你自己比试了。” 得她鼓励,董得多便下了决心好好修行,又惋惜看她道:“岚祯,你这样聪明,只在藏经阁做个扫地的真可惜,我觉得你要是修行一定比我强,不,不,比我们都强。” 岚祯闻言心中虽失落,却淡淡一笑,眼睛望着窗外玉虚阁道:“修行不修行也罢了,木峰说那天上也不见得好,好不容易修了仙不是还得给玉帝管着,连下界的自由也没有,若是做神仙真的好,七仙女也不会想着下凡。”她以木峰醉酒的话安慰自己,隐隐又觉得木峰虽懒惰好赌说的也没有错,藏经阁虽辛苦,没人管着也倒是自在。 董得多嗯了一声似懂非懂,今日再不小看这女孩,两人又商量了一阵,董得多悄悄溜了回去。 一连几天,董得多装作没什么大事,待试炼那日大清早,比试时间还没到,岚祯和万五宁早早去董得多宿舍,便见万五宁拿出一个大铜镜道:“我,我发明了一个灵符探测镜,它可以照见符咒。” 董得多站好给他照,结果照来照去不见符,董得多道:“他会不会我正飞着,给我贴了散灵符,我掉下山摔死可就惨了。” 岚祯想了想道:“御剑比试很重要,我听说长老和诸位掌事都要去看,他若有小动作必然被看见,他不会这么傻那时候作案,肯定一早已经藏在你身上。”顿了顿,环顾四周,见董得多桌上放着比试用的木剑道:“万师兄,你看看这个。” 万五宁用铜镜去照,测到剑柄的时候剑柄微微发光,他拿出小刀撬开剑柄,里面果然有一张灵符,结巴道:“在,在这儿了,他想害你掉下剑去摔,摔伤,你的藏在剑柄,他的肯定也藏在剑柄。”言罢,从储物戒指里给他了一柄新木剑道:“入门弟子都不能用铁剑,怕飞不好伤了人,这是我做的新木剑,比普通木剑飞得快些。” 董得多因而十分感动:“谢谢你们帮我,我一定好好考试。” 他拿着新剑出去,万五宁和岚祯拿着带灵符的剑走了。 第29章 第29章 今日天公作美,风雪既停,云开日出,雪山一片金光罩顶,长空碧蓝映照的美丽非凡。 这御剑比试在演武台前举行,巨大的演武台上由道士们用木柱搭建出各种障碍,入门的小修要在规定时间内绕场三周通过障碍才算过关。这门中入室比试,凝气是第一关,御剑是第二关,均是师长观察入门弟子的时机,乃是大事。 岚祯是第一次看这样的比赛,但见演武台的观赛台上依次按排位坐着诸位长老,她凑在附近台阶张望,意外见了雪元卿的身影,不由十分高兴的盯着她。 天昆门诸人按照三峰一池的划分坐定,其它宗人才济济,天镜池就独独坐着雪元卿一个人,她今日铁冠束发,一身白色道服外罩了一层黑色纱衣,腰间系了黑绸做带,容姿端庄颇是威严,坐在一众人中更显她卓尔不群。 她美名天下传扬又深居简出,若非门中的大事一般极少露面,偶尔出现,引的周围其它宗人也悄悄去看。 雪元卿不言不语,只看着场下动静,眼角不知如何扫见了凑在看台下的岚祯,许久未见,那小孩似是长高了些,今日可能是溜出来看比赛,见她看着自己,还笑着跟自己使劲挥手,雪元卿和她略点了头示意,目光随即收回落在比赛场上。 便只是得她看一眼,岚祯歪着脑袋高兴半天,万五宁在旁边道:“元君那么凶,这,这有什么好看,为何高兴成那样。” 岚祯见他古里古怪一个书呆子,维护道:“元君哪里凶?她明明人很温柔善良,不仅长得好看,待我也很好,我见到她当然很高兴。” 那玉虚元君容姿绝尘倒是不假,可在万五宁一干入室弟子心中,那女修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天昆山上的女修就数她性情最是严厉古怪,旁人若不小心闯了天镜池地界少不了是一顿责罚,整个天昆的弟子均对她战战兢兢怕的要死要活,那温柔二字更是从何谈起? 万五宁觉得岚祯怕不是脑子傻了就是没吃过那女修的苦头,懒得理会她这等蠢人,眼神却盯着天机峰座位,岚祯顺他眼神去看,但见弟子中坐着一个俏丽女修,正在和旁的师兄说话,万五宁不敢上前,只跟着岚祯躲在台下痴痴去看。 岚祯瞧他模样,开口道:“万师兄,我听木峰师兄说,门中分出家的道士,和不出家的修士,像元君这样是出家人不会成亲。看你样子却没出家,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师姐,想和人家成亲?” 她对情爱事懵懵懂懂,中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极少言及情爱,皆是夫妻礼教。她去大漠待的时间虽不长,但乌族风气开放,阿暖和她说过,乌族男子若是一直瞧着一个异性,便是喜欢人家想和人家成亲,她在乌族时还见过人成亲,很是热闹,见万五宁盯着那女子一直看,便童言无忌说出来。 未料万五宁一下暴躁起来,捂住她的嘴,气急败坏道:“你,你休要胡说!小师妹冰清玉洁,我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我,我就是要打算出家……只是还没出……” 岚祯差点被他捂死,万五宁确定她不会乱说才放开她,俩人正闹,见李道一发号了命令,第一轮比试就此开始。 但见几十个入门小修排成一排,四个人一组进行比试,岚祯一瞧,董得多和白石敬还有另外两个小修分在一起,李家兄弟则和别人是一组。 那李家兄弟和南宫绫先比试,李南书飞的很稳,李松柏紧随其后,把非世家子的小修甩在后面,但见那木剑穿障碍,爬突然升高的木柱,过火圈,极为好看,岚祯不由也盯着紧张,那小修第二轮因过不了木柱阵摔下来,鹿得威在下面接住却判了他出局。 她看比赛,万五宁嘴上说不喜欢他师妹,一直看师妹不看比赛,他师妹却根本不看他,在和别的师兄弟聊天。岚祯因而觉得万五宁挺可怜,他师兄都长得玉树凌风,高高帅帅,他是个结巴长得也很普通,性格又畏缩古怪,应该是不受欢迎。 待得董得多要出场了,岚祯拉拉万五宁的衣袖道:“小董要比赛了,师兄快看。” 万五宁撇撇嘴道:“那种差生有什么好看。” 他假清高的模样还很讨厌,岚祯自顾自盯着董得多和白石敬的比赛。但见俩人飞剑腾空而起,冲着一片障碍就飞了过去,董得多最近练的勤奋,加上万五宁的新飞剑速度很快,他飞的更稳更好,一连过了三个障碍,也不见输给白石敬。 岚祯在场下跟他加油,董得多飞的稳了,瞧见她影子还在飞剑上跟她打招呼,为显示能力聚气加速,他飞的快又好,身侧白石敬一脸惊怒看着他,董得多便道:“白师兄怎么那么看我,我天分高,练得勤,你嫉妒吗?” 白石敬因而冷哼一声,盯了他两眼道:“你这泥腿子,定是耍了花样,你不可能飞的这么好!”心中只怀疑鹿得威灵符不管用。 鹿得威在场下瞧着,又觉得是白石敬可能没有贴灵符给董得多。 董得多却道:“谁耍花样还不清楚,你啊,再嫉妒也没用,我就是天资比你高,凭你是世家子,也是世家子里最差的。” “你敢侮辱我!”白石敬被他激怒,眼瞧前面过火墙,那墙壁两侧都是燃烧的木头,很容易烧伤,通道只能挤进一人,白石敬一个翻身,绕在董得多旁边,董得多吓得道:“小心要撞上了啊。” 白石敬道:“我就是要你撞在火墙,烧死你这小畜生。”言罢拼命去挤董得多,董得多本就驾驭的并非一流,他一挤,在飞剑上摇摇晃晃,不由伸手死命抓住白石敬的衣袖,白石敬摔他不开,怒而手中凝气伸手打他,董得多低头躲避,扯烂了白石敬的衣袖,一个没站稳从飞剑上掉了下来。 “小畜生……”白石敬要嘲笑,身侧一热,整个人连人带剑撞在了木块堆成的火墙里,他被火烧惨叫一声,引的全场哗然,董得多却因抓住了飞剑没有掉下去,在天上看着四周灵光闪动,火墙火苗瞬间被扑灭,鹿得威从中救出了白石敬。 绕是如此之快,白石敬头发已经被烧的焦了,衣袖着火,手臂骨折,脸上烫伤了好大一块,痛苦的叫着。鹿得威救出白石敬,另有小道士将他抬下去为他疗伤,白石敬不住喊着,是董得多推我,他想赢比赛害我。 这突如其来,董得多也吓坏了,鹿得威腾身半空将他拿下,飞抵场边将他丢在李道一面前道:“好你个小子,平日我教习严格,你不学无术,比赛时偏做手脚害人!”言罢拿着董得多飞剑一看,皱了眉头恶狠狠道:“你这飞剑哪儿来的,这不是我们演武台发给弟子的,是不是又是万五宁给你作弊的!就说你平时贪玩懒惰,怎会飞的比白石敬好,这下人赃并获看你怎么说。” 出了这事,周围各宗都在看,李道一黑脸一个瘦高道士,大怒拍了桌子道:“不肖子弟!竟干出这等残害同门的勾当,面对大家还不从实招来。”顿了顿,又盯着周围道:“万五宁是哪个峰的?给我抓过来审讯!” 那白首峰主管教习和戒律,李道一发话,众弟子闪身去抓万五宁,岚祯在万五宁旁边还未辩解,几个白首峰的刑讯弟子就绕在他身后,将他抓去场边。 比赛暂停,三长老在台上脸色也不好,长孙因这万五宁穿着天机峰服色,便对坐着轮椅的风行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风行靠在椅子上,一张大胡子脸,气的眼睛瞪圆,叫弟子抬他下去,嘀咕道:“这不肖弟子!气死我了!”他脾气不好,见这等事,不由手中变化出一根长鞭子,甩手过去先打了万五宁几鞭子,万五宁挨痛,惨叫:“师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鹿得威丢下飞剑道:“这是不是你给他的!” 万五宁一个结巴,挨痛道:“是,是……可是,可是……”还没说完,风行唉一声叹气,怒道:“我门中怎么出了你这东西!不思长进也罢,还心术不正!今日我便打死你算了!”言罢,鞭子挥动,打的万五宁躲也没处躲,他挨打,周围师兄弟竟也不拦着,那高帅的大师兄对那俏丽女修道:“早叫你离他远点,这等人理他做什么。” 万五宁被打的惨,董得多也吓傻了只是开口道:“别打万师兄,剑是他给我的,可也有原因!” 鹿得威因而道:“有什么原因,你比赛作弊,残害同门,罪不可恕,理应当罚!”顿了顿,请示师父道:“弟子管教不力,出此祸害,还望师父允许将他逐出天昆山!” 他正得意,忽而听一个女童声音道:“风行师伯,不要打万师兄,董得多他没有错,不守规矩的是白石敬才对!” 众人正审问,见场边窜出岚祯,鹿得威道:“你这胡女不在藏经阁静思己过,跑来这里作甚!来人,抓回藏金阁关她禁闭!” 第30章 第30章 他待要抓人,便听徐云英从台上走下来,高声道:“且慢,让她说一说。” 他是掌教,大家给他面子,但见他身后还跟着神色冷清的雪元卿,二人一起下得场来,岚祯因而对万五宁道:“师哥,你把白石敬做手脚的剑拿出来吧。” 万五宁从戒指里拿出木剑,鹿得威待要抢,岚祯从旁抓在手里,也并没有给李道一,只是递给了徐云英道:“你们错怪了万师兄,他是想帮我们。这把剑被白石敬下了散灵符,若用它比试,今日受伤的就是小董。” 徐云英拿着剑,神念一扫,破开剑柄,里面果然有一道散灵符,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岚祯才跪下道:“我入藏经阁扫撒,时常要和入门弟子一起吃饭,我误把粥撒在白石敬衣袖从此结怨。他一直欺负我,小董看我可怜,为我和他吵了一架。白石敬与他结仇,我前几天在林中小道上不小心听他说要串通鹿师兄害小董无法考试过关……才找了万师兄查探究竟,万师兄今早见他剑上有端倪,怕他耽误考试才给了他新剑。” 万五宁忙道:“对,对的!我发现木剑上有散灵符,只好给了他,他新剑。” 鹿得威闻言脸色气得发绿,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我看都是你们借口!师尊不要听他一面之词,我看明明是他们设计陷害白石敬,想嫁祸给我才对!” 李道一见了岚祯,冷哼道:“小小孽女,口出狂言,得威一贯守法怎么会为一点点弟子私怨就犯下这等事,必然是你不老实,来人!给我打上二十棍,叫这孽女说实话!” 他要动刑,却听雪元卿淡淡开口道:“李师兄稍安勿躁,还没审几句就上刑伺候,这叫旁的有心人看在眼里,若起了屈打成招的疑心也并不好。” 她不开口就是个闷葫芦,开了口就是个软钉子,李道一一贯和她不太对路,黑了脸道:“雪师妹何出此言?为兄一贯秉公执法,你不要以为你有了凤羽剑,这山上就可以乱说话,我执掌刑讯向来无私,怎么提审弟子还轮不到你插嘴。”挥挥手道:“这孽女是魔头之后,嘴里能有什么实话,她污蔑得威,不打怎么从实招来!来人,上刑!” 那刑讯弟子手持棍棒,就要往岚祯身上打,耳听棍风阵阵,却是一道白光闪过,雪元卿微微结一剑指,那刑讯弟子已然招架不住她威势,被白光摄的向后滚倒,便听李道一怒道:“雪元卿,你敢扰乱刑讯伤我弟子,小心我去长老前参你。” 雪元卿不为所动,看他一眼道:“师兄何必这么着急,便是多问几句何妨,如果得威没有错,再罚不迟。”顿了顿,看着岚祯道:“我且问你,所说属实吗?” 岚祯时隔多日和她说话,大胆子道:“句句属实,若有虚言,愿任李师伯处置不敢怨恨。”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日我在小路上听鹿得威和白石敬说话,白石敬给了鹿得威一根百年人参做贿赂,鹿得威给了白石敬两道灵符,一道叫追风,一道叫散灵,只说把散灵藏在小董剑中他就考试不会过关,若表现很差,鹿得威就申请让他下山不再修行。” 鹿得威在旁气急道:“你这孽女血口喷人!我怎么干出这事,这灵符必然是你们找万五宁写就,今日设局来害我!我不过平日管教严厉些,你们竟忤逆至此,凭得歹毒,师尊为我做主啊!” 他吵吵嚷嚷,万五宁跪在一旁道:“鹿,鹿兄,你不要胡说,各家灵符都是各家纸张写就,这灵符是你们白首峰的黄纸,与我天机峰是两个质地,我怎么会写出你家灵符……”他一幅学究模样道:“再说了,你,你们把白石敬的木剑拿来一看便知,里面藏了追风符,他若不知此事,上了木剑也会觉得不对,不会比了两圈还没叫停,他分明就是知道猫腻,想得第一。” 鹿得威脸色一阵清白,徐云英才道:“把木剑拿来给我。”一小弟子为他呈上,掀开剑柄,里面果然是追风灵符。 纸张与散灵一模一样,鹿得威强做狡辩道:“万五宁,你偷了我峰的符纸,有意陷害!”言罢跪在地上对李道一道:“师尊,我是冤枉啊!他们害我!” 李道一脸色阴晴不定,因而对万五宁道:“好你个小子,冤枉得威,是何道理?!” 他护短,风行摊在椅子上却冷哼一声:“谁冤枉谁还不一定,李师兄怎么说话的,我们天机峰为何要冤枉你徒弟?” 万五宁便跟师父磕头道:“师,师父,我句句属实,你向来教我做人要维护公义,我才插手调查此事。否则,我,我跟鹿得威无冤无仇,干嘛陷害他。” 风行收了鞭子点了头,看一眼李道一道:“五宁虽不长进,但和得威向来无瓜葛,他没有动机冤枉鹿得威。” 李道一说了个你字,气恼看着众人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看此事蹊跷,还得再审。万五宁老实,我看这叫岚祯的孽女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她与白石敬结仇,定是怀恨在心,与董得多鼓动这万五宁也未可知。” 岚祯也不怕他,开口道:“适才说了,鹿得威行贿,程师伯何不搜一搜他乾坤袋,一切自然明了。” 鹿得威闻言变了脸色,向后退了两步,却是一条长鞭卷来,风行先动了手,只见鹿得威被长鞭缠住腿脚扔上在半空,鞭子宛如灵蛇,将他翻了个,这一下来如闪电,快如迅雷,众人看也看不清他鞭子动作,已然探出乾坤袋掉落半空,李道一闪身要去接袋子,徐云英身形一换先自拿在手中,从中一探取出几个灵符,几个丹药,和一堆灵石药材,间中一把金丝盘踞的寒铁短刃,品相不错乃为上阶兵刃,价值不菲。 那青城铸造天下闻名,所用寒铁产自蜀中,极好分别。 “你怎么有这等贵重物品?”徐云英道。 鹿得威跪在地上道:“弟子不知为何会有这把金刀,定是他们陷害,师尊救我!” 徐云英看看那人参道:“巧了,前日青城李家入山拜会,所赠门中一批兵刃,这短刀制式与赠与几位长老的一模一样。我听李家管家说,礼物给三位少爷也自留有。怎会在你的乾坤袋中?” 岚祯道:“这算什么,我听小董说,鹿师兄从前孝敬收的很多都藏在房中,师伯应派人搜一搜。” 鹿得威见状面如死灰,伏在地上不住和李道一磕头:“弟子,弟子真的冤枉,他们害我啊。”顿了顿,自言自语,转头看着岚祯道:“你这孽女,必然是你使了妖法,冤枉与我!” 岚祯道:“人赃俱获,师兄还要血口喷人,可对得起三清祖师,对得起师父教导之恩?” 她横眉冷对模样灵动,鹿得威气急败坏忽而周身清光大作,两把飞剑激出要打她天灵盖:“我叫你再胡说,先除了你这狼妖!” 他离的甚近,暴起伤人,岚祯眼前一闪,一股劲风扑面,忽而身子一轻被人抱在怀中闪开了飞剑,却闻一股梅花香气,抬眼见是雪元卿出手维护,激动地说不出话。 鹿得威飞剑未中,半空中忽而一滞,随即被震的寸寸碎裂化作飞灰,但见雪元卿一手搂着岚祯,冷冷道:“你这小道好大胆子,人赃俱获不思悔改,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鹿得威本怒气横冲,被她威势一摄,吓得两腿发软,胆边生寒,一时情急,怕她逼迫,只有硬着头皮道:“这孽女出自天镜池,今日雪师叔维护,我不是你对手,师叔要杀便杀,得威并不害怕。”他泼皮无赖,知这女修自视甚高,不可能同晚辈动手。 雪元卿果未拿他如何,却转而对李道一道:“这弟子真是不错,害人伤人还能理直气壮。今日四宗俱在,李师兄一向以理服人,元卿相信师兄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李道一见她不动声色鼓动众人威逼自己处置徒弟,心中早把她骂了个遍,气的脸红脖子粗道:“来人!把鹿得威抓下去,打上一百大板,锁上思过崖!没个十年八年别给我放出来丢人!”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入门弟子白石敬,心术不正,贿赂师长,残害同门十分可恶!抓了他下去,送还青城,永不录用。” 鹿得威不住求饶,终是被拖了下去。 那场中诸门弟子都在观看,一时哗然,雪元卿听他吩咐完,对他嘴角一点淡淡笑容道:“李师兄处事公正,赏罚分明,元卿甚为佩服,今日鹿得威对我无礼之事,天镜池便不予追究。” 李道一心中厌极,见她虽是嘲讽但也算给了个台阶下,强压怒火换出一幅冷静面孔道:“有此劣徒,叫诸位同门见笑。若无师妹机敏提点,为兄也要被这劣徒蒙蔽。”顿了顿,对风行道:“还望风师兄原谅,是我误会了你的弟子,风师兄教徒有方,我自愧不如,向你请罪了。” 他出丑认错,风行冷着脸不理他,对身后徒儿道:“以后见李师伯弟子都离远点,免得出了什么事,人家会说我们无端陷害。”顿了顿,对弟子道:“还不快把你们万师弟抬走去看看伤,他有心维护公理,涉险揭发,今日立功,你们都学着点。” “谢,谢谢师父夸奖。”万五宁一脸笑容,自己颤颤巍巍爬起来,见那小师妹来扶,笑的开花道:“不,不需师妹麻烦,我自己能走。”言罢仿若是一身鞭伤也不疼了,一蹦一跳往师父跟前去,随师父退场。 徐云英再问候董得多几句,也让他去歇着,因事出突然,便算董得多过关,叫人带他下去修养。 比赛重开,雪元卿还将岚祯抱在怀中,见她小脸通红,便淡淡道:“你怎么样?伤了吗?” 岚祯本想说没事,见她询问,忽而一脸可怜道:“元君,我头很疼。” 雪元卿神念一扫,见她心跳很快,脸色泛红,嚷着头疼,自己护的及时理应没有大碍,看她年岁弱小,经历这番想是被刚才鹿得威暴起伤人剑锋吓坏。叹了口气,双手将她横抱在怀,招来仙鹤只对徐云英道:“大师哥,岚祯被剑气所冲,我带她回天镜池瞧瞧是否伤了。” 徐云英便道:“比试就要开始,师妹不看了吗?这届弟子人才济济,不少名门闺秀,许是有师妹中意人选。” 雪元卿冷冷淡淡道:“你们选吧,我无意收徒。” 徐云英待要再说,雪元卿身形已经飞远。 第31章 第31章 岚祯报复了鹿得威和白石敬,心下好生舒畅,见雪元卿目不斜视飞往玉虚阁,只窝在这女修怀里并不表露出高兴,雪元卿低头看她一眼,岚祯因而张嘴呼吸只说头晕。 待飞上高台,雪元卿把她抱下仙鹤,一路带回厅中榻前,放她在榻中,仔细端详她神色,岚祯被看的不好意思,雪元卿又伸手捏她细小的胳膊,探脉搏,一时三刻才道:“没事,剑气惊了,有一点气血不畅。” 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丹药给她,岚祯服下,对她淡淡笑了道:“多谢元君救我。” 雪元卿盯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今日之事,事出有因,你不算错。只是你清修在藏经阁,不该四下走动沾染祸事。”顿了顿,开口道:“如若是早知鹿得威犯错,应一早告知大人,不该连同万五宁私下解决。今日若无徐师兄帮衬,被鹿得威反咬一口,如何是好。” 她虽是批评,岚祯却道:“我是想早早告诉元君,不过徐掌教说你出门,不在门中……” 雪元卿便道:“我在门内并不管事,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徐掌教?” 岚祯一双湿润的眸子看着她,委屈道:“我当时没有证据,若说给徐掌教,他也不会相信我的话。”顿了顿,看着雪元卿道:“元君不一样,元君虽不管事,但心中明白……” “明白什么?”雪元卿道。 岚祯在她面前,抿嘴角说的小声道:“明白我不是小妖女,我没有说谎话。”她说的又很委屈,小手抓着衣角,眉眼可怜道:“元君不在门中,我也不知道找谁说去,怕鹿得威知晓报复,才想着忍了此事,只让万师兄帮小董过关便罢。本无意惹事,谁料白石敬把小董推下飞剑,自己害人害己。鹿得威怕事情败露,诬赖万师兄,我才跑去揭露……我不是有心给元君找麻烦的。”她本就是有意想害鹿得威,此刻借机推的一干二净。 雪元卿便道:“也罢,李师兄为人素来专横,鹿得威狡猾霸道,你平日是不是受他很多欺负?” 见她问话,岚祯摇摇头道:“不过是些羞辱呵斥有时候少给几顿饭,和王德子,鬼牛道人比起来九牛一毛,反显得鹿师兄仁义些。” 雪元卿闻言,忽而皱了眉头,一脸冷若冰霜起来道:“岚祯,你是否对我有所隐瞒?” 岚祯吓了一跳,摆手道:“我不敢欺瞒元君。” 雪元卿端坐在她身侧,目光冷冷盯着她道:“小小年纪,心思却多,你瞒得过他人,本座却看你极是不老实。” 她普一发怒,岚祯手臂上汗毛倒数,心中噗通直跳,以为故意陷害鹿得威之事就此败露:“元君何出此言,祯儿不敢……” 雪元卿哼了一声,淡淡道:“白石敬虽是咎由自取,但他已经是突破练气初期的入门修士,百步之内掉根针也能有所感应,若与人密谋加害其他弟子,怎会没有一点防备?且你无根无基,如何接近那些世家子偷听谈话?这说辞仍有漏洞,瞒不过本座。还不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得知得威要害董得多?是否还别有内情。” 那女修冷静自持心细如尘竟抓住个谁也没注意的小事做把柄,岚祯未料她带自己来此是调查事件,暗叫不好,皱眉头不想说,可雪元卿目光如电,生气起来十分怕人,为怕雪元卿审讯出她有意陷害鹿得威真相,她只有硬着头皮交代出另一事道:“我若说了,元君不要生气。” 雪元卿点了头道:“你说。” 岚祯坐在她对面,为难看她道:“我在七煞宗当差,鬼牛曾训过我一门法子,他说我虽是半个狼巫血脉,但若修炼得当可以通感一些飞禽走兽,他让群狼咬我,我与之搏斗,受了很多伤,渐渐我发现狼也不咬我,它们想什么我似乎都知道。再过些日子,我离的远了也能感到狼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 雪元卿闻言打量她,见她交代道:“鬼牛训过你这法子,当初怎么没告诉我。” 岚祯十分失落道:“大家惧怕狼巫,都骂我是妖女,我若告诉大家我能和一些动物通灵,大家更会觉得我是爹爹女儿和别人不一样,要对我欺辱。我怕元君不喜欢我,所以就没有说过。” 她说的真诚,雪元卿皱眉道:“你若对我坦诚,我反不会厌你。你老实交代,山中寒冷,动物不多,你遣什么去偷听。” 岚祯点了头,耷拉耳朵道:“小董捡了一只受伤的雪鸽,我们救活它偷养在藏经阁,小董怀疑白石敬作弊,我与雪鸽通灵,夜里守在他房外听见他和鹿得威谋划。这才告诉和我们交好的万师兄,帮小董找出散灵符。” 她吐了实话,神情别扭,雪元卿心下已然明了,冷怒道:“岚祯,你好大胆!” 岚祯吓的脸白,手心都是冷汗道:“求元君息怒,不要生气……” 雪元卿道:“你不在藏经阁好生修行,三番四次遣雪鸽来我阁中所为何事?莫不是和七煞仍有瓜葛,来此探查天昆门举动?” 岚祯万万没料到她有这念头,忙跪下磕头道:“元君误会,不是那样。七煞差点害死我和阿暖,我怎会和他们有瓜葛来害你,我让鸽子来看元君,不是监视你……” 雪元卿吓得她浑身发抖,冷冷道:“你三番四次不老实,我要如何信你?” 岚祯急得流了眼泪,摇头道:“真的不是元君说的那样,我也只是……心里很想元君,所以让鸽子替我来看看你而已……元君若觉得我冒犯了你,大可罚我骂我,但是你不要误会我是妖女。”她边说,豆大的眼泪就滚出来,哭的伤心,吓坏了道:“我在外流落本是受苦,元君救我,我心中感激。便觉你和娘亲一样,疼我爱我,我被派去藏经阁,鹿得威和众弟子骂我是妖女,每天都欺负我,白石敬常往我粥饭里丢石子逼我喝下去,我为了不惹麻烦,从不和他们争执……只是,偶尔一个人在藏经阁,遥遥看见玉虚阁灯火,便想见见元君,觉得这世上还有人像娘一样疼我,我就能坚持继续干活抄经……” 她哭的甚是可怜,说的情真意切,雪元卿冷淡听她说完,老半天任她哭的可怜,略皱了眉头道:“鹿得威欺负你,便是寻不见我,告诉木峰让他管管。” 她本生气,可被那小孩哭的心烦,岚祯小脸也哭花了,摇摇头道:“木峰师兄每日喝酒赌牌,把他要抄的经文都给我……木师兄不是坏人,但为人颇是自私并不关心旁人,我问他索要棉被,他也只叫我拿经卷御寒。” 想起那晚所见,雪元卿也知不是假话,本是气头上,也觉和小孩没什么好气,不由叹口气道:“不许哭,我不怪你便罢,我清修不喜打扰,以后不许遣鸽子过来。” 岚祯心中伤痛,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雪元卿得了她交代,见她模样也没什么大碍道:“当初说好是留下替父赎罪,藏经阁中修行也不是享福,扫撒辛苦也怨不得谁。如今鹿得威被罚,白石敬下山。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便是天天见我,又能如何,不若趁在藏经阁清修多背些经典学习,将来便是不修仙,也是个饱读诗书明白事理的良人,不辜负你母亲一番养育。” 岚祯拜了她一拜道:“多谢元君指点,我记得了。” 雪元卿点了头,想遣她回去,见折腾了一天她也没吃点东西,还是从戒指里拿出一些干果和蜂蜜道:“时辰也不早,你也饿了,先吃了东西,我送你回去。” 岚祯见了吃得,虽然肚子饿了,但想着惹她生了气,以后不能见她,也没什么胃口。捡了板栗无滋无味的嚼了两口,喝蜂蜜都不太甜了。 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雪元卿本不喜与人相处,和她相遇不过一点机缘。此时看着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抽噎吃东西,这孩子虽有胡人血统,长得倒是清秀之极,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眼泪水,楚楚可怜。 岚祯吃两口,看雪元卿一眼,看一眼又十分舍不得,生怕她不见了般。 雪元卿生性冷淡,师父自幼管教严厉,少时出家修持更养的寒冰一块,万事不放在眼中,旁人厌她怕她喜她怒她都和她无关,她我行我素习惯了。 岚祯这般粘她,倒叫她想起净月,若非两宗交好,她也不愿认识那尼姑。 她越不理睬那尼姑,净月越是爱往她跟前凑,师父没飞升前管得严,那尼姑还不曾放肆。待师父飞升,自己正感怀上香,那尼姑倒得了天大喜讯般,眯着一对桃花眼,自带酒坛子从南海千里迢迢跑来,说是妙道师祖飞升,她心中不舍前来祭祀,端一坛子酒自顾自先喝,还要让自己陪她。 要赶她走,那尼姑楚楚可怜,说妙道真人待她好,如今飞升虽喜,但无法常听教诲,仙人永隔实在是悲云云,死都不走。偏阿欣和她交好,还为她说情,允许那尼姑死乞白赖在阁中住了好久,天天盯着自己瞧,狐狸精要吃人般眼睛绿。 缠的实在烦人,她发了一通火,打了她一顿赶了出去才算作罢。阿欣还好意思开玩笑,说师父定是石头缝里拣回一个石头人,无心无肝不通人情,阿月一生受苦颇是可怜。 雪元卿也不知那尼姑哪儿可怜,她是九转灵童,自带福报,今生只差一百岁活到头,一口气咽了便能直上西天,白捡一个菩萨当。这等砸头上的好事,旁人哭着喊着也求不来,整个中州佛门将她当个宝,一干大师僧尼供着,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她十岁时候随师父去观莲斋行走,就见净月的师父哄祖宗一样,一勺一勺吹凉羹汤喂净月喝,净月还嫌弃甜了,要人从熬一碗,简直造孽。 思量往事,想起阿欣说她无心无肝,她虽是不屑。多盯这孩子两眼,岚祯也盯着她,猫儿舍不得主人般。 想起师姐一生坎坷,只余了这血脉……雪元卿便耐着性子道:“你吃好了,我让灵霜送你回去吧。” 知她说的是仙鹤,岚祯点点头道:“我走了,元君也照顾好自己。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待在藏经阁,再不打搅你。”言罢,拜她一拜,眼睛红红的似乎又要哭。 雪元卿领她去高台,仙鹤踱步过来,张嘴咬住岚祯腰带提她起来,扇动翅膀要飞,岚祯再看一眼雪元卿,终是落泪道:“元君不要为我的病担心,我已经不是很冷,也不疼了,便是好不了,得你这样关照,我也很满足了。” 雪元卿一脸面无表情,待仙鹤离地,看她的模样,叹息道:“每隔五日,你抄一卷无量经,我让灵霜接你来送经。” 岚祯见她开恩,喜的破涕为笑直点头,外间风大,仙鹤叼着她飞的远了,渐渐也看不见那高台女子。 第32章 第32章 山中岁月悠长,几度星辰暗换,岚祯是深秋时节来此栖身,匆匆数月不觉已经开春。因结界影响,天昆耸立千年的九重宫阙本自白雪盖顶傲立西风,气候一暖,冰雪融化,飞檐兽角镇日宛如下雨,湿哒哒滴起雪水。 庭院中暖风才熏了几日,梅树便迫不及待染上新绿,大殿外雄壮的雪山之巅映着一束破云而出的金色阳光,流云散开,一群飞鸟从极南之地万里跋涉归还,千里山川绵延不绝,青天白云壮阔如涛。 春光妍丽,入门弟子似乎早忘记比试场的惨事,青春少艾的风流修士得空便山里四下踏青,相约团聚围着篝火赏月吟诗,嬉戏玩耍。 董得多因而成了团体里的小英雄,往日没人理他,如今也有几个平日受白石敬欺负的人,解了恨都和他要好。近日不知怎么,南宫家的小姐对董得多多看了几眼,董得多便围着南宫绫献殷勤,不太来找岚祯玩。 万五宁因得师父夸奖,更自觉上了天,如今眼高于顶,说话鼻子孔看人,每日只炫耀自己发明的东西,说的口沫横飞,因骚扰师妹,被他师兄打的鼻青脸肿又老实一阵,钻房间不出来。木峰还是老样子,日日和各峰弟子赌的昏天暗地。他们都不管,岚祯在藏经阁待着反觉得清净。 虽然要每隔几天才能相见,为元君抄经,她十分仔细,生怕她看不上自己笔迹,为此事四下找了名家字帖,日日得空临摹。 她写字有些天分,抄的格外认真,墨点更不敢有半个,有时候抄一张不满意,便再抄一张。木峰说她认真累自身,岚祯便觉为雪元卿再累也值得。 道藏无量是一本包涵十分庞杂的道家经典,厚厚上百卷,从养生到算卦,从地理到天文无所不包,她抄一卷不易,那仙鹤会在送经的日子来衔她去天镜池。 灵霜不是普通飞禽,乃是山中灵兽,岚祯一直不敢和它通灵,有时候被它叼着,也回头看它,伸手去摸它脖颈,那仙鹤眼睛瞪她,她收回手,仙鹤丢她入高台,甚为骄傲不愿意理她。 来往上三次,似是熟一些,她伸手去摸,仙鹤也不生气,但若想直视它眼睛通灵,那仙鹤鸣叫一声丢下她,差点把她丢进万丈深渊,吓的她大叫,那仙鹤才爪子抓她扔去高台,她的通灵术似乎只适用于普通飞禽,对灵兽的影响不大,还容易造成灵兽反感。 她被灵霜吓的够呛,不敢再以通灵术对付它,定了神才去给元君送经。 那日已是仲春,风和日暖,天镜池四下冰消雪融,绿草野花开满湖岸,天空净蓝无云,一池碧波荡漾,雪元卿坐在高台的案几边正持经卷看书。 元君在阁中穿的随意些,有时候散了头发在脑后,发带也不系,一身素麻常服,节俭古朴,这般素净却让人更觉得玲珑雅致,恰如诗经所写,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岚祯每次来的停留时候也不很长,帮她把经书放在案头,雪元卿只翻着看看,偶尔就经文问她几句,岚祯若是知道就答她的话,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雪元卿便开口为她解一解经文,她讲的深入浅出,那些绕口经文经她讲完,岚祯似也懂其中意思,对她学识大为钦佩。 曾听木峰说道,元君自幼过目不忘,乃先天聪慧之人,又得名师指点,除了武学精深,于道藏三千由其厉害。昔年三门开论法大会,人才济济争论不休,佛门比丘,道家高人,儒门书生斗得口沫横飞,三日后,元君夺得魁首一鸣惊人。 其时元君不过金丹初成,已能轻抬素手一扫群儒,这般才思敏捷惊得三门宿老纷纷夸赞。 颜圣便和妙道真人谈起,说元君这般智敏卓绝必是谪仙子下凡,他要夜里观星卜上一卦,看王母座下少了哪颗星星,偏来折磨大家这些俗修。 岚祯问是什么星,木峰醉醺醺道,那日恰是观莲斋净月师太匆匆去迟,未参加辩论,净月师太只笑着让颜子不必观星,说她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早见过元君,又说她那时是佛祖种在西方极乐境的一朵金莲,常在佛前听如来佛祖讲经,西王母曾来做客,座下带着三十个仙女,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元君。 岚祯算了算,也不知谁,再问木峰,木峰哈哈大笑,只说信了净月的嘴,只剩下后悔。全修仙界都知道,那琉璃菩萨生性贪玩最爱胡说,此等天机便是宿老们八卦推演也瞧不出端倪,净月师太是开玩笑逗大家开心而已。 今日见雪元卿春衫如玉持卷观经,美比琼华姑射,犹胜三春桃李,岚祯便觉她若真是仙子,天宫中也不可能有谁好看过她,西王母让她走在前头也很合适。 她心中骄傲,雪元卿见是她来,放了手中书去看她抄的经文,见字迹娟秀,楷书已是有些见长。 雪元卿点了点头,略问几句,岚祯每次怕答不上,提前做了功课,实在看不懂也求万五宁讲几句,只不过万五宁是个死书呆子,以经解经更觉难懂,弄得岚祯很是头疼。 她答的不错,显是用功,雪元卿便放下经卷,欲稍加点拨,闻空中一声怪异鸟鸣,岚祯抬头去看,便见晴空中飞来一只怪鸟,长脖颈,鸭子嘴,脚上长璞,身上挂着一只蓝布包裹。 岚祯没见过这样的鸟,雪元卿却见怪不怪,原是一只海鸥。 那海鸥不偏不倚落在她案头,忽而散成金光,岚祯看的惊奇,片刻后金光凝聚,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儿,细细一看,确是那日见的净月模样。 那小金人未语先笑道:“阿雪,大半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雪元卿冷淡道:“没有。” 那小金人因而皱眉不高兴:“呸呸呸,死没良心,整日气我。你若不想我,干嘛之前送信问我回去了没。” 雪元卿答的简单:“不过是问问乌人善后事。” 小金人再呸她几声,气也懒得跟她气了,扭头看见岚祯在旁边跪坐,喜上眉梢道:“啊,是你啊,小岚祯看起来都长高了。”顿了顿,跟她说道:“一直忙着处理杂务,本想着去天昆看你也没有时间。方玖他们几个月前就送你的妹妹回去了,你妹妹已经找到爹娘,现下一起生活在一片绿洲。听阿雪说你在藏经阁做打扫,过得还习惯吗?” 她几时都是这样娇柔,和小孩说话也似撒娇,要人宠要人爱般,岚祯对她很喜欢,又听闻阿暖的消息,喜的笑了点点头道:“谢谢菩萨姐姐关照我妹妹和族人,有元君关爱,我在天昆过得很好,菩萨姐姐不要担心。” 小金人见她可爱,对她眨眨眼眸道:“ 雪师伯脾气那么坏,你若被她责骂别害怕,卷了铺盖卷在山门等我,姐姐接你来我庵中,似你这等美人,姐姐早想养上一庵,每日看着漂亮弟子心情舒畅,念经也能多念几卷。对着那些老头老太,佛法再好我也听不进去。” 岚祯喜她活泼风趣,雪元卿却脸色更冷,那小金人见她模样,嘻嘻一笑,对雪元卿道:“养上九百九十九个俏尼姑,也不及我的阿雪一根发丝,师伯别担心,师侄还是最喜欢你了,你是正宫娘娘呢。” 她胡言乱语,雪元卿欲伸手拍散传音式神,小金人回护自己,跳开了道:“开个玩笑,你不要那么正经,你这样很容易老的。”顿了顿,才指着包裹道:“我去云雾山采了茶叶,只得了这一斤,全给你了,对你这么好,你也从来没还给我什么,讨厌死了,再不理你了。” 那小金人似是越说越气,自己涣散了光,消失无形。 雪元卿也不理会,打开包裹,里面白玉瓷罐装了片片绿茶,形制似针,一股清香,佛家四大皆空,那妖尼姑偏爱享受,事事都要最好极为做作。 雪元卿早已结丹不吃东西,净月便每年春季送些茶叶,往年都是明前,今年她去了趟漠北寻人办事回来晚了,这时候才送来。 那茶叶碧绿,装在白瓮中,雪元卿看着天气晴朗,碧波幽幽,许是春日迟迟,便吩咐岚祯去后院取些山泉,又从戒指中拿了诸般茶具,岚祯来时见她已经在泥炉中生火,取了铁壶装水,在桌上摆了些琉璃杯盏,那小盏形若莲花,通体透明,十分精致。 雪元卿也不说话,沏了一壶茶,慢慢倒给岚祯。 岚祯捧着杯盏,闻着幽香,坐在高台与雪元卿晒太阳饮茶,心中从未体会到这般娴静安宁,笑了道:“菩萨姐姐送来的茶真好喝。” 她说好,雪元卿不以为意,把瓷罐子给她:“你喜欢便都给你吧。” 岚祯摇摇头道:“菩萨姐姐送给元君的,我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雪元卿哼了一声,岚祯才道:“菩萨姐姐千里送茶,对元君可是好,我若要了她不高兴,还显得元君待她不好。” 雪元卿不答话只是静静喝了一盏茶,见这女孩露出一脸幸福模样,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复尔目光看着群山湖泊,见天边流云变化,时光空过,她便对岚祯道:“你下次除了道藏,多抄一本菩萨本愿经吧。” 岚祯伶俐道:“是抄佛经送给菩萨姐姐吗?” 雪元卿开口道:“你我喝了她的茶,若不还点什么,她嚷嚷的烦人。你便抄一本经给她,替本座堵她的嘴。” 岚祯咯咯笑了,见她如此道:“这下可是赚了。菩萨姐姐这茶上好,我的字又不值钱,我多抄几本,多换她点茶叶可好。” 那胡女年岁不大,会打算盘。雪元卿对她似是若有似无笑了一笑:“天昆门的字未必不及她观莲斋的茶,要换也是她多给咱们些东西。” 岚祯听她夸奖,连连点头说好。 今日她坐了好一阵,喝了茶,雪元卿才送她走。 天边一抹浮云,仙鹤飞远。 雪元卿送走岚祯便要起身回阁,案几上散去的金光又忽而慢慢浮现,闻净月开口道:“离的太远,和师伯说几句话也难,刚长老找我有事,我收了式神。”言罢,左右瞧瞧:“那孩子走了吗?” 雪元卿点了头,式神才道:“阿雪甚少待见人,若非她是阿欣孩子,我们要护着些,否则真想劝你收她为徒,应付将来劫数。” 她开口,雪元卿伸手要散她,式神躲开道:“一说你便不高兴。” “我的事和你无关。”雪元卿道。 净月轻一笑,式神飞在半空道:“跟你提个醒,你倒发起脾气,我也不是你的老妈子,管不得你许多。”顿了顿,在空中打了个转,自在无碍道:“你命格坎坷自求多福,为找散落的神器我也忙着呢。你师祖还有个好师弟,见神器要散,抢了一堆废铁融了新铸,现下只要惊邪认主,凤羽与惊邪合并可成新太虚,我家那些傻老头,见神器散,伸脖子说随缘,随他老母亲个缘。他们一朝圆寂去见地藏,苦了我还得四下寻找,神器宝贵落在邪魔手里可不得了,现下只找回南方经轮,我还忙着找其它三方。” 雪元卿冷哼了一声道:“慢慢找,不着急。”若一下叫她找齐了,天天眼跟前呱噪可是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