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欢》 第一章 万魂伏哭 叶阖欢睁开眼睛,仍然看到漫夜星空,便觉得这一晚格外的长。迷迷糊糊的,摸到了自己的背包。满足的转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鼻尖碰到了东西,叶阖欢习惯性的嘟着嘴,哼唧几声,空出一只手拿包,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尖。触手,一阵冰凉。接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 血?! 叶阖欢猛地坐了起来,却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口中大声叫着,“周尧?周尧?!”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声,叶阖欢又焦急的叫着爸妈,很久也没有人回答她。 不可能的。他们一行四人来郊游之前就说过的,叶阖欢胆子小,身边不能没有人。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爸妈一起去附近再转一下。但是,周尧一定是会在的。可是现在,显然是出了什么其他的情况。 叶阖欢害怕的嘤咛了几声,眼泪就下来了。哭喊着说道,“周尧,你不要吓我。你知道我最怕黑了,你不能吓我啊!周尧!周尧—你说话啊,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嫁给别人去,谁稀罕你的破钻戒。周尧!” 这样一阵子,四周的寂静仍然没有停歇,她甚至能听见远处狼犬嚎叫的声音。 一个激灵,她的哭声更大了,瞬间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把头埋了下来。嘴里不停的喊着周尧的名字,叶阖欢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恐惧来临。 渐渐的,她哭累了,声音弱了下来,却仍然是不敢抬头。 睡去之前,周尧明明就在收拾打包行李,虽说已经是晚上了,在外头睡不好,但是周尧一向宠着她,由着她的性子来。可是,他知道自己胆子小,怎么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走远。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这几日有些任性了,周尧才故意不和她说话,吓一吓自己。 叶阖欢一边做着心里建树,一边慢慢的抬起头来。叶阖欢摒住呼吸,睁开一只眼睛。暗色之中,只看到树摇枝颤,残星北斗。叶阖欢以为仍然还是帐篷区里,暂时安下心来,于是又睁开来另一只眼睛。 慢慢适应黑暗之后,叶阖欢总算是认出了自己的背包还在怀里。再往身旁的地方看去,叶阖欢吓得急促的尖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手脚并用向后逃跑。指尖却又碰到了另一处冰冷,她一惊,站起来就要跑。腿肚子却不争气的一软,抽筋了。 原来,她方才睡去的地方,横着几具冰冷的尸体,鲜血满地。 想到这儿,叶阖欢又一次不争气的哭了出来。虽然她作为一名医生,这些早该是********的,但是叶阖欢是一名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又是生来胆小,若是平时青天白日的,她自然不会怕的。可现在,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就差生个鬼魂出来将她给生生吞了,便是任谁都会怕的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机渐渐泛白。 靓青的穹顶之下,这片荒原的原貌慢慢复原。叶阖欢抱着怀里的背包,靠着残存的树桩,不安的盯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红肿的眼睛,弓起的身子,倒像极了被抢了食物而扎毛的小兔子。 那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在叶阖欢看来,好像都在盯着她,一旦不备,随时都会冲将上来把她撕扯成碎片,然后送进嘴里。 她便一点也不放松,瞪着草丛之中的尸横遍野。 天空完全亮堂起来,叶阖欢才慢慢找回流失的勇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找回了平衡。先是四处转了转,却是连周尧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该不会,周尧已经成为这些尸首之一了吧! 叶阖欢吓了一跳,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弯腰去碰地上的人,将他翻过身来,不是周尧,叶阖欢心底一阵欢呼。接着,她又接连的找了几个,都不是周尧的模样。叶阖欢虽是心中欢喜,更多的却是害怕。这些个个陌生的人,为什么会死在了风景区,还是那么惹眼的地方?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他们难道都是野兽咬死的? 想到这,叶阖欢翻起一个人,想要检查一下他的致命伤,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她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方才太过紧张,加上天色昏暗,叶阖欢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些人身上的衣物全部都是统一的,剑胄铠甲。古代作战时的衣物,怎么会穿在这些人的身上。 莫非。是哪个剧组在这里拍戏? 不对,就算是拍戏,人命又哪里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就算是再多的金钱还是权力都是不可能换到的啊! 三月的天气仍是冷中带冽。清风带过,叶阖欢的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她马上就将自己的情况带入了小说的模式。一觉醒来,身处异世,这明显是穿越的节奏嘛。只不过,她的稍微跑偏了点儿,从正常的皇宫模式到战场硝烟。 叶阖欢平时无聊的时候,就爱看一些穿越小说来解解闷,还被某个人指责为不务正业,考执照的时候更是小心眼的收走了所有的小说书。 “救命---救命---救---救---我” 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并不清晰的呼救,顿时升起一种大展宏图的豪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看到一个年龄大概三十岁上下的人躺在血泊之中,手臂和腿筋都被割裂,灰头土脸的求救着。 叶阖欢先是熟练的固定了他的身子,左手抬高他的头,右手搭上他的脉,低声细问他的姓名年龄,保证他不会陷入昏迷。确定了脉搏,叶阖欢从背包里拿出了紧急救生箱,先拿剪刀剪开了他的衣服,手臂上是一道几近四寸的伤口,腿上伤口虽短却是伤了脚踝。 万幸的是,都不是致命伤。 因为在名医院获得了实习的机会,阖欢的父母送了一套手术刀具和听诊器给她,这个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但是,没有麻醉,做缝合的话还是很危险的。阖欢略略想了一下,又倒出了自己背包里面所有的东西,想要找一找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针?! 第二章 金帐扬沙 爸爸说过,针灸也可以达到局部麻醉的效果。只是,叶阖欢却不是个乖乖受教的孩子,那些东西也是听过就忘。 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 “你---你是---菩萨吗?”那个刚刚转醒过来的大哥,一句话就定位了叶阖欢虚假不过的身份。而她,竟然就这样完美的接了下来,“嗯嗯嗯,大哥,我是上天派来救你的天---仙”叶阖欢本来想说天使,却觉得这若是真的古代,天使大抵没有天仙好使。 “是这样的,大哥。马上我用这个针找一下你手臂上的穴位,等感觉不到伤口疼的时候,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那个大哥满满的都是崇拜,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 叶阖欢凭借着记忆,试了七八针,总算是找到了穴位的感觉。从此刻之后,名牌医大的自信才被叶阖欢慢慢捡起来。日头正高的时分,叶阖欢总算是处理完成。 但是,作为一只实验小白鼠,这位无辜大哥也着实受了不少的罪,身上被扎的都可以种花浇水了。 可是,大哥是个朴实的像个天使的人。 尽管被弄成了筛子,还是挡不住对叶阖欢盲目的崇拜。看着那对热切不过的目光,咧的大到不能再大的嘴角。叶阖欢忽然感到了那么一丝的愧疚。 “大哥,你饿不饿啊?”叶阖欢看着那个傻笑呆愣的乡汉子,苦笑,说道,“你已经这样看着我很长时间了。”就算是盯着一尊真正的菩萨也不能充饥啊? “菩萨,俺没关系。俺这辈子能看见一回真正的菩萨,就算是真饿死了,那也是值了。”大哥笑的真是豪迈。 “可是---可是。”叶阖欢自己砸了自己的脚,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别说是饭了,就是一口水都没喝上,方才又做了那么浪费精力的缝合,整个人都濒临虚脱了。 “其实,大哥。我是犯了错,被菩萨给派了下来,所以现在,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你听懂了吗?” 大哥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一拍大腿,“俺知道了,仙女饿了。对吧?” 叶阖欢欣喜万分的点头,几乎是泪眼盈眶。“走。给仙女找吃里去。”叶阖欢看着说走就走的大哥,觉着大哥真的是个天使。 于是,这位大哥在叶阖欢的搀扶下慢慢走出这片万骨伏处。一路上大哥介绍了自己,也介绍了这片该称为英雄冢的地方。 原来,真的就像是叶阖欢想的那般,她的确是身处异世。 大汉的时代已经远去,隋唐的光辉尚未普照,这是时空的荒原。在历史遗忘的角落里,生存着更强大的力量。 祁俞酉沐,一南一北,往东宗龙,三分天下。 近年来,祁俞渐显弱势,宗龙和酉沐成欲成合围之势,吞并祁俞势在必得。三年前,赫峡一战祁俞战败,酉沐步步紧逼,半步不退。点峰关易守难攻,是祁俞的重要关口,承明帝下旨誓死守城,甚至派出圣儒之子前去议和。 只是,还未和谈,酉沐先来个釜底抽薪。昨日驻扎在鹿骸原的三万兵将遭到突袭。 这位大哥原姓胡,后来因为入赘,便改姓陈,名为上地下宝。陈地宝是酉沐国土生土长的人,原来就是个种田的乡汉子,没读过什么书。因为生的壮士,长得规整,干活又十分的勤快,被城里药铺陈家的收了做自家大闺女的姑爷。只是热乎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年,那边就被朝廷征了兵去。昨天那一仗实在是凶险的紧,那个刀锋便是再偏一点、再深一点,恐怕他可就没命了。 “到了。” 叶阖欢往陈大哥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几处早春争暖掩映之间的营帐连绵,良甲精兵。酉沐一族并非来自中原,生在关外的种族天生的人强马壮,能骑善打。后来实力壮大,才慢慢转向中原,抢夺地盘。陈大哥虽说是酉沐国的人,却到底不是酉沐一族。 “陈大哥,我们快走吧。”这一路走一路停,一下午都过去了,叶阖欢可是一点能量都挤不出来了。 “哎哎哎,等等,等等。” “哎呀,还等什么啊?” “菩萨哟,你就等等嘛。这可是军队哟,你是菩萨,飞天遁地的,可是啥子都不怕,俺可还想好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进去啊?” “来来来,菩萨,你听俺说啊。俺算了一下,等一下呢,会有一队巡逻里从那边的山坡上走过来,俺们呢就在这儿。俺躺这,菩萨你就对他们说:‘这个大哥好像是伤病营里的,迷路了,辛苦各位把他送回去。’然后呢,他们会问你是谁,你就说:‘俺是附近没逃走的人家,又学过怎么摘病,才救下他的。’” “这样说,他们能信吗?” “菩萨,俺们都是一块儿混的。不相信他们,菩萨就相信俺,好不好?” 叶阖欢答应了,又问了两遍,才算是背了下来。她实在是太累了,靠在挡光的石头之后,几乎都睡了过去。忽然,陈大哥摇了摇她的手,低声说,来了。 叶阖欢的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不出意外的,那些巡逻的果然发现了两个人,叶阖欢按照陈大哥教的办法去说,本以为破绽百出的话,他们却照单全收了。 而且听见叶阖欢学过治病,有一个士兵眼睛都放光,立即指挥着两个人把陈地宝抬回伤兵营,还让叶阖欢一起去。 伤兵营从几里之外都能听见里面的惨叫。然而,谁也不能分担他们的痛苦。刚一踏进去,叶阖欢收到了各个方位的注目礼,然后,那个领头的巡逻兵一抱拳,宣布了叶阖欢作为一名大夫的身份。然后、、、然后叶阖欢就感觉那些人的目光更加热切了,像是要活吃了她一样。 等到安顿好陈大哥之后,后面的事情变得就顺理成章的多了。那个巡逻兵的头头请她吃饭、更衣。当然,这里只有男装。后来,叶阖欢才知道,自己的这一口饭,这件衣裳都是从那个叫罗宾的巡逻兵份额里分出来的。只是现在,她还没有什么愧疚感。 人都说,酒足饭饱思****,叶阖欢吃饱喝足之后,呵欠打的更加明显了。陈地宝看出来了,喊人叫来了那一个白天眼睛放光的巡逻兵,说了几句话。那个巡逻看了看他,陈地宝沉声鼓励了他几句话。 他慢慢挪到了叶阖欢的面前,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今---晚,叶---姑娘---就---睡---在我那个帐里吧。” 叶阖欢是累得紧了,再加上平时的时候就是神经大条的人,也没有注意男女有别的这个细节。叶阖欢随口答应着,打着呵欠,跟着那个小巡逻的去了他们的帐里。夜里虽然也是警觉,但一来伤兵营偏僻,二来这又是和谈之中。她们两个人出入,也并没有收到严谨的盘查。 第三章 武将红妆 帐子里味道清新,不同于别的地方,叶阖欢一时欢喜得紧,也忘了问原因,两日来的身心疲惫让她刚碰到毯子就感到眩晕。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叶阖欢醒来便不见了昨日的那个羞涩的巡逻,喊了两声,见没有人答应,自顾自梳洗了,便大着胆子揭开帐子。忽然,被坚硬的东西撞到了额头,叶阖欢捂着头,喊痛的退了回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来人。 原来是昨日的羞涩巡逻,正一脸紧张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还在睡呢。撞到铠甲上了,应该很痛吧。” 他紧张的时候倒是没有昨天那般结巴了,叶阖欢也不是计较的人,先笑了出来,“也没有多大关系的。倒是你,没有被撞到那里吧?” 叶阖欢的话问的暧昧不明,话头转的又快,那巡逻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好啦。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叶阖欢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胸,笑的明朗,却是不怀好。那巡逻脸颊一红,双手立即护住了胸,向后边退边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叶阖欢昨晚并没有在意这些的,但是等到今早清醒之后,就开始思考了。陈地宝把她当菩萨,别管是不是真的,到底是救过他一命的,也不会随便就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处置了。再加上这个营帐味道清新,哪里是那些大老爷们的气味,想来也只有少女身上的体香了。 这样大胆的思维,过去的人自然不会有,可叶阖欢也是学木兰从军长大的,就算是来一排的娘子军,她也只当是杨家女将复制黏贴。 “你,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少女问的小心翼翼。 “哈哈,放心,我也不是什么正规军,咱俩啊,都是冒牌水货,半斤八两。我怎么会举报你呢?” 那少女见叶阖欢两句一笑,态度温和,虽说举止怪异,语言陌生,倒也难得的生出些亲近之情。“那就好。昨日,若不是陈叔向我托你,我自也不会留你在这儿的。现在不方便,等到晚上,我们一起去谢过陈叔。” 叶阖欢欢喜的答应,又说了自己的名字,问起了少女的姓名。 “我姓宁,单名一个玉字。” 豪气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叶阖欢对宁玉又添了几分的喜欢。便问了她怎么会女扮男装。宁玉一字一句,也是朗利,“我有一弱弟,唤作宁泽,自打出生便是病魔缠身。去年征兵,便有他的名字。我俩一母同胎,我实在不忍他拖病身上战场,也不忍家中香火中灭,才瞒了他们,替他来的。” 看着宁玉一脸的决绝,叶阖欢微微震撼,忍不住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后来,外面的锣响了几遍,叶阖欢才知道自己耽误了宁玉吃饭的时间,连连道歉。宁玉也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叮嘱了几句安全的话,才匆匆离去。 到了晚间。竟是罗宾掀开了帐帘。 叶阖欢看着罗宾紧皱的长眉便知道出了事情。立即跟着罗宾去了伤兵营,却在那里看到了受伤趴在担架上的宁玉。 “怎么了?”叶阖欢好容易见着亲近的人了,怎么转眼伤成了这副模样?!宁玉全身尽是鞭痕,到处都是淤青,甚至连手臂都断了。 叶阖欢看了一眼伤口,拿出听诊器斟酌了一阵,喊着罗宾出去拿几块木板。 罗宾看了一眼便唉声叹气的退了出去。一旁只有陈地宝在,他说道:“还不是那群西人干的好事。”随口骂了一句,又在地上吐了口痰,陈地宝脸上恨恨的。 “西人?” 是了。和陈大哥他们相处惯了,叶阖欢差点就忘了,酉沐是关外打进,发源西项人。西项一族早期便于汉族通婚,愈加壮大,成为现在的酉沐。可是一些顽固的西项酋长并不愿意和汉族人通婚,而汉族涌入的数量也在不断的增加,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陈地宝代表的汉族人瞧不起西项人,也不敢说出来,就说他们是西人。而那些西项人因为自恃血统高贵,便在酉沐国内的汉族人面前作威作福。 这支打入点峰关的军队是大皇子拓跋维恭旗下的左龄大将军的直系军马。 陈地宝反手打碎了桌子上的药碗。咬着牙说道,“对。因为大皇子是汉族和西项的血统,而且左龄是西项人的走狗,被赐了什么西人的身份,封做了什么亲王,这几年才会作威作福呢!呸!还不是个只会叫唤的狗。 ”那些人,最近打了胜仗,就会喝酒。一喝多了,酒劲一上来,蛮子的性子全出来啦,就开始挥着鞭子到处打人,他们那些没眼睛的东西,只会打我们汉人。“ 这时候,罗宾拿着木板走了进来,听见陈地宝的话,急忙呵斥着。 叶阖欢看着瞬间哑了火的陈地宝,满脸还是通红,忽的觉得,陈地宝若是带军打仗,也不失为一条汉子。接过罗宾的木板,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叶阖欢知道宁玉虽有一身英豪气,可毕竟还是个女孩,所以,每包扎一处,就低声安慰着,解释着下一步要怎么做。像是哄孩子一般,起初宁玉还不太愿意说话,可是越到后面私密的地方,还听到那样轻柔入骨的安慰,忽然就哭出了声。 这时候,叶阖欢就不说话了,只是手上更加仔细了。 烛台几乎燃尽的时候,叶阖欢才算是结束。冷不丁的,宁玉却说道:”陈叔说你是菩萨,我们谁都不相信,可是,我现在却是信了。“ ”哈哈,为什么啊?“叶阖欢拧干毛巾,笑着问床上的宁玉。 ”只有菩萨才会有一颗那么柔软的心。“ 叶阖欢先是楞了一下,接着,笑着说,”我啊,才不是什么菩萨呢。“神秘兮兮的俯下身子,说道,”我啊,可是只告诉你的。前几日救陈大哥的时候,起初是想和他开个玩笑的。没想到我一说自己是菩萨手底下的仙子,他精神就起来了,这才活了过来。后来,我再怎么解释,都不顶用了。“ ”那也是你的功劳。“宁玉梗着脖子不愿意认输,倒是个很较真的人。 ”好好好,你躺好,就是我的功劳。我啊,就是菩萨派来受你们折磨的人,好不好?“宁玉看见叶阖欢一副玩笑的模样,也知道她并非认真。 ”嘿!你知道,他们外面的人一看见你为什么都那么兴奋吗?“宁玉眼神朝外面递了递。帐子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显然是一些伤兵还在目光灼灼的守在陈地宝的帐前。 ”我是个大夫,他们是伤员。是这样吗?“ ”恩――差不多。只是其一,我们是汉人子弟,在西人面前不仅要任打任骂,遇到惊险的战场,他们还让我们当做替罪羔羊。但是往往战后,那些军医都会被叫到他们自己的帐子里,伤兵营大都是汉人,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大夫来这儿。这里的环境很差,有时候甚至比战场还要可怕。那些伤重的,不消两个时辰就会――那些伤轻的,虽说命是保了下来,但是疾病的折磨,比起杀了他们还要痛苦。 “而且啊,我们还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出来当行走大夫。况且,你还救了陈叔呢!这些汉军几个小头头有几个会不认识陈叔呢。好奇也是,求救也是,我们当然奉你若神明。” 叶阖欢登时才明白,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说:“你们可饶了我吧。我起初进这里的时候,还以为进了什么野人的地方呢,那一双双的眼睛啊,都像是要吃了我一般呢!哈哈。”两个人,一齐笑了出来。 “所以,你愿不愿意做我们大家的菩萨?”宁玉一只手直起了身子。 “我?”叶阖欢想着自己还只是个实习的外科医生,现代医生准则和现在朋友求助竟然展开了拉锯战。“我――可以试一试,不过,宁玉,我也是个新手。基本疗养有把握,普度众生实在――” “没关系,叶大夫,我们都相信你,我们都愿意把命交给你。” 第四章 万物回春 “今儿初几了啊?”一个杵着拐棍的士兵甲坐在破旧的茶桌上,拾起一只碗就往嘴里送水。宁玉劈手夺了碗去,厉声说着:“坐在哪呢。叶大夫可说了许久了,这儿的卫生最重要,不干净的东西少往嘴里送。” 士兵乙趴在一旁的病床上,看见士兵甲吃了瘪,哈哈的咧嘴笑了,接着,就挨了一脚。他还以为是士兵甲,刚想发火,就看到了宁玉紧皱着英气逼人的眉毛。扁了扁嘴,哑了声音。帐子里人很多,进进出出的。但是三个人正巧站在帐帘之前,谈话便被进来的一个伙头兵听见了。 那伙头兵人称赖三,原是伤兵营出去的,也承过陈地宝的人情,就时不时的送一些多余的食物。 赖三当即就接了话,“今儿约莫是五月末了吧。俺前些头里给那些西人头儿送饭,听着他们说,那个什么贵的老王爷在久库怕是不好了,琢磨着是不是又要打起来了。”(赖三没有文化,听得也不仔细。这里的贵的老王爷就是上文提及的派去和谈的祁俞侯爷-李铎寿。)【注:久库:酉沐国的首都。】 叶阖欢正巧处理好里间的一个重症,全身都是污血,摘掉口罩,想要出去洗手。刚听到赖三的“五月末”,掀开帘子的手顿时停住了。 宁玉心细,看出了叶阖欢不对劲,便替她掀了帘子,拽着她到了帐子后面。 “叶大夫,这几日是不是太累了。”宁玉想着大概是因为这几日因为盘查的紧,叶阖欢不得不一直戴上那个她称为口罩的东西,躲得时候大多不能休息,伤兵也需要她照顾,才会渐渐显出疲惫神态。 “宁玉,五月末,是我要结婚的日子。”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起初的好奇新鲜的贪玩心思,逐渐在想念周尧之中消磨殆尽。 宁玉显得十分吃惊。“结婚?你还没有及笄,居然就可以结婚了?!” 看着宁玉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头发,叶阖欢才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最大的bug。 叶阖欢一直不喜欢留长发,即使周尧对她各种威逼利诱,她都没有屈服过。齐肩短发,一直是叶阖欢的骄傲。再加上,叶阖欢从小就是鹅蛋脸,婴儿肥,身材矮小,像是发育不良的高中生少女。也很难不被古代人自行认定为未及笄的少女。 起初宁玉这样说的时候,叶阖欢正处在穿越古代的兴奋期,对于她整个句子,关注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及笄两个字上面。以至于让她误会到现在。 叶阖欢先是安静的盯了她一会儿,接着微笑着解释,“恩。娃娃亲。我和我的未婚夫是指腹为婚的。” 对于这种越解释越麻烦的东西,叶阖欢一向喜欢快刀斩乱麻。反正这里也没人检查身份证,就算是她故意说小几岁,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况且,这样最简单不是吗? 宁玉果然不再追问,又上前面去准备晚饭了。 叶阖欢松开了因为手术扎起的头发,齐肩的黑发如瀑如水。她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热了,收起落发,刚巧抬头,就看到那时候在山坡上看到的嫩芽,如今竟然已经成了一片绿玉盎然。她虽然起了赏玩的兴致,却也知道军队的纪律。 抖了抖肩膀,跺了几下脚,算是抖擞了精神,又朝天笑了几声,“春天啊!把我的霉运都带走吧。” 再过一个月之后,大军便要回酉沐的边防要塞驻扎,像是和谈进行的十分顺利。 没有战事,陈地宝,罗宾几个人显得十分高兴。收到伤兵可以就地遣散的消息之后,当晚,酒席便偷偷的摆了起来。 酒兴正酣,众人都提议要敬叶阖欢一杯。她酒量不好,却也不好推辞,终于饮了两杯。酒桌上的人,其实没有几个真正见过她。大都是只知道一个小兵经常带着锦布为他们治病,心中感激。但是,大概受过陈地宝的嘱咐,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的保守这个秘密,也权当是报答叶阖欢对众人的恩德了。 罗宾举起酒杯,那一对黑浓而长的剑眉又是习惯性的紧锁,“想当初,我弱冠入伍,投笔从戎,两三年的仗打下来,大大小小无数次受伤,这伤兵营也是出入数次。如今兄弟们就要走了,我罗宾在此,敬众位。”当自饮了。 “只是,罗宾有一句话今日实在是不吐不快。只是。” 陈地宝是个粗人,着实受不了这些秀才的虚礼。豪气的摔碎手中的酒碗,吼着:“罗弟弟,你要说便说,这里的人,都是一个油锅里滚过来的了,还有什么婆婆妈妈的。便是有的,不是还有菩萨派来的天仙在这儿镇着,想来什么妖魔鬼怪也需得尽数绕开。” “陈大哥说的是,那我便说给大伙吧。”众人一致叫好着,罗宾看着此景,不免感慨。“当初,我读书时,读到《后汉书.班超传》说道:‘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故而,想到自己虽是弱冠年华,却是百无用处。赫峡一战,征夫无数。我自以为能以身效国也是美事一桩,当即投笔从戎,奔赴沙场。但是可惜的是,当初随我一同而来的无数汉家子弟,皆是英雄豪杰之辈,却无奈葬身异乡。西人封侯封爵,赏赐万千,却是我们汉人尸骨所换。再者说来,这中原大地,本该是我们华夏始祖所建,又怎么能够拱手相让他们西人。这仗,虽是赢了,可我这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陈地宝一个酒碗劈头盖脸的就扔了过来,打的罗宾是七荤八素的,众人都是一惊,连叶阖欢都吓掉了筷子。陈地宝先是一顿痛骂,颇有当年庄稼人的姿态,又说道,“俺是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了,动动嘴皮子儿,啥子心里不痛快,就又要想打的。那些个混蛋西人,俺是看他们不顺眼,可不都是爹生娘养的?身上掉了什么,谁都心疼。打仗什么的,赢了也好,输了也好,争权夺地什么的,都让那些该操心的操心,俺们就过好俺们的日子就好。反正俺就是喜欢看人都是好好的,别管是谁的地盘都好,只要人是好好的,一切就都是好的。” 陈地宝的话没有文化水平,但是胜在话粗理不粗。甚少说话的宁玉也不住的赞同,连方才一时出尽风头的罗宾也是犹如大彻大悟一般。 “嘿,阖欢,走。”那边的酒拳又划了起来,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宁玉忽然压低了声音,拽着叶阖欢的衣袖走了出来。 月已上树梢,夜里的巡逻慢慢困倦。 阖欢难得在外头摘下口罩,身心都轻松不少。“阖欢。”宁玉是个爽朗的女孩,却又意外的在称呼上很规矩。只有不治病的时候,宁玉才肯叫的亲热一些。 “怎么了?到底拉我出来干什么啊?” “他们那些大老爷们谈话,你还真的能听得下去啊?喏,这个,给你。”宁玉神秘兮兮的递来一个水囊。阖欢喝了一口。 马奶酒?! “哇!真好喝。你怎么会有这个的?”阖欢唯一一次喝过马奶酒,还是和周尧一起去西藏背包旅行的时候,坐在热腾腾的蒙古包里,她被周尧骗着喝了很多马奶酒。那个时候,甚至接吻都是马奶酒的味道,这让阖欢一度很讨厌这种酒。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再喝一口,却是满满的思念。 “我家有时候会替西人做一些挤奶的活儿,母亲就偷偷的做了一些。去年我来的时候,母亲给我带上的。你若喜欢,便送你好了。” “可是,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意义不一般吧。” “再舍不得,也总会说再见。阖欢。实话说,你走了,我便当认识一个知心挚友。可是陈叔走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亲人了。” 阖欢也知道,宁玉和陈地宝的私交甚好,可她当初也只是当陈地宝的人缘很好。 “其实,你不知道。那些侥幸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哪里还肯再回到这里。即使是为了性命,也决计不会折返。陈叔,真真是个活菩萨。”宁玉喝了一口酒,眼眶就要红了。“当初我进这里,其实很困难。不到半个月,就有很多的传言。后来,陈叔问我愿不愿意信他。我说愿意。然后,我就告诉了他我的秘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住的叹气。那之后,陈叔托了罗宾,将我调到他的帐子里。他事事都照顾我,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也难怪。我救他的时候,他那么想要活下去,和那些对尘世已经绝望的人一点都不同。原来,他有自己一直想要守护的人。” 宁玉忍不住哭了。 阖欢轻抚着她的背,望着远方的月色,心底一阵悲一阵喜。 所有的故事,从来都是在战争之后开始,无论悲喜,这才是人生。阖欢这时才觉得,陈地宝的最后一句话说的真是好。只要人好好的,一切都好。这沙场万魂伏哭,却也终究无悲无喜,没了滋味。 第五章 全军覆没 春在夜里走近,分别的清晨来的甚早。帐外,白杨绿枝低垂,夜里雾气未散,林木之间依旧朦胧浮定。 伤兵营中上下约有二十三名重症,三十名轻症。重症者由其家人或是当地地保请人抬走,轻症者则是按其症状缓急判断是否可以遣返。这一次的停战并不是结束,故而很多人都自请回家,以求安稳。 阖欢收拾好包袱,跟在宁玉的身后。 到了陈地宝的帐前,正巧看见他红着眼圈,与一些兄弟勾肩搭背的告别。“其实,我真想让陈叔和你们一起走。只是,你也知道的,他的倔脾气是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的了。”宁玉大概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掏出了一个新的酒囊递给了阖欢。 “日后怕是无缘再见了,这个就送给你吧。” 阖欢也知道这是最后的礼物,“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宁玉,我给你一句真话吧。其实我啊,比你大了不止两岁呢!” 宁玉脸色变化的甚快,一时期待又一时好笑,知道了又是阖欢这个滑头的玩笑,“哈哈,你啊!!”转手一记软拳打了过去,阖欢乐呵呵的被打了脑袋。 “你俩说啥子悄悄话呢?” 阖欢一回头就看见了陈地宝一脸阴郁的站在后面,不免吓了一跳。“哇呜!你才是呢,陈叔,怎么这副模样啊?”自从那次被迫减少了岁数之后,阖欢就跟着宁玉一起叫他陈叔了,陈地宝是一个难得糊涂的人,反应也是慢的很,倒是没感觉到丝毫的变化。 “啊!”陈地宝孩子一般哭了出来,宁玉眼疾手快的抱起了他的头,像是哄小孩一样在他的后背不住的拍着,“你们都走了,就剩下俺老陈一个人玩儿了,哇-这不公平。” 阖欢从来没见过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哭倒在小家碧玉的怀里,这画面太喜感,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陈地宝收住了眼泪,抬头问,“你笑啥子?”可怜兮兮的,像被抛弃的小媳妇儿。阖欢本想解释,又一次撑不住的笑出来,朝他们摆了摆手,以示自己的无可奈何。到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都没能成功的解释好那个笑点。 该散的总要散,该走的总要走。阖欢是独生女,孤独和离别是从小的必修课。这个小小的分手,她也不至于会伤感很多。 跟在数十名的伤兵之后,她是唯一一个笑着挥手再见的人。 前方还很远,总要早点上路才行。 忽然,一排排士兵蜂拥而至。小小的伤兵营,一眨眼,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从里外三层的西人士兵之中,走出了一个矮小猥琐的人,腰佩宝剑绿环,头戴银盔,铠甲长枪无不俱全。生的好,可惜,脸长错位了。阖欢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真是个上帝打瞌睡的时候造出来的奇葩,顿生可怜之情。 “你们,这是,打算逃去哪儿啊?”一脸的不怀好意。 陈地宝本来在帐前送行,这时见着情形不对,哧溜的钻了进来,陪着笑脸说道,“迟爷,伤兵营的不是就地遣散了嘛,这几个就是回乡下的,迟爷今儿可是得了空来送行的?” 这位迟爷先是笑了笑,接着,伸手就打了陈叔一个大大的耳光,陈地宝忽然就觉得天旋地转,口里一阵腥甜,啐了一口,满是血丝。 “妈的,谁******给你送行。我今儿来是送你们上西天的。” “离都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玉心急,仔细扶起陈地宝,无视他的警告,不甘就脱口而出。 “哟,我当是谁呢。敢用这种口气跟老子说话呢,你还是头一个的。”他笑的放荡,身后的一群狗崽子也在起哄助威。“你,是这老头儿那一队的?啊!忘了,现在是罗宾那一队的。对不对?” 迟爷忽然拍了拍手,两三个西人士兵,押解着一个高似竹竿的人走了过来。宁玉远远瞧去,心下就乱了。那一个长眉紧皱的男人,不是罗宾,又是谁。 迟爷看出宁玉的慌乱,显得很高兴。 “连你们的队主都到了,你们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队主:古代军队编制中队主统领100人。】 陈地宝歇过之后,思路也渐渐清晰一些。“迟爷,就是不知道这伤兵营里有哪个兔崽子惹了您老不高兴了。” “倒没什么,就是我呀,看你们这一群都不顺眼,那该怎么办呢?” “哟,那简单呐,迟爷,您看,今儿他们就都回自己的狗窝了,怎么着也不会碍您的眼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阖欢躲在宁玉的后头,迟爷长久的沉默让她的心里一阵打鼓。 “哼!陈地宝,这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你们这些汉人在这儿,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怎么着,就这样就想走了。我可告诉你,陈地宝,往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老子不想管。只是今儿,老子手底下的这些兵不乐意了。总之,你们就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宁玉一时气不过,冲到前面,大吼道,“什么交代!?他们伤兵走了,我们还在这儿呢!你们要算账,要打要骂要取乐,就冲我们来。别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为难他们!” “宁玉!”罗宾和陈地宝同时厉声呵斥。 “哼!好啊,这儿可是你说的。冲你们算的。”迟爷接着大手一挥,众士兵收回了武器,“放他们走。” 却没想到,他紧接着又说道:“每个从这里走出的兵,都算在陈地宝的头上。陈地宝、宁玉、罗宾三个人勾结外贼,企图蛊惑士兵逃走,应按照军法处决。而你们每个走出去的人都是加害者。” 这下子,就算是想走,也没有办法迈开步子。 阖欢紧张的直冒冷汗,她甚至感觉到刀锋上的寒意已经侵入到脖颈。宁玉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鼓励似的攥紧了她的手。阖欢连手指都使不出力气,只能轻声的唤着宁玉的名字。 这时候,迟爷似乎是已经决定了就地处决的惩罚,便命人放了罗宾。 陈地宝拽住踉跄的罗宾,小声的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罗宾借着陈地宝的手,慢慢站起来,耳语一般的回答,“赖三被带走了。一切顺利。”两个人对视了数秒,然后,又不留痕迹的分开。 迟爷正在发号施令,得意洋洋的瞧着众人,觉着能除掉心头大患实在轻松之极,一时间,也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没有看见暗地里两个人的眼神交互。 “你们啊!有什么要说的,要哭的,就赶紧啊!我迟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到了阴曹地府那儿,你们可别怪我没给你们留什么遗言。” 众人一开始也是惧怕,后来见生死已定,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虽有几个大哭的,到没有吓得屁滚尿流的。只是,这其中,也不免有几个仗着临死前的最后的那一点硬气,不断的骂着西人。 迟爷倒是不紧不慢,以为胜券在握。 忽然,一个粗壮硕大的男人,后头跟了一个信差打扮的士兵,一路小跑的来。看见伤兵营前头一圈又一圈的士兵,那个男人心头有了计较,便往后头吩咐了几句,然后清了清嗓子,喊道:“叶阖欢,叶大夫。元帅有请。” 阖欢听到自己的名字,以为是什么牛头马面来向她索命的。砰地一声,坐到了地上,引得众人注目,阖欢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bug。 第六章 死里逃生 元帅帐里。 茶香袅袅,白衫公子。换下便衣,一派硬朗气质的左龄望着左手边的万子凤,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相当美好。 万锡,字子凤,号千机居士。宗龙人士,早年便游历天下,结交名士,访山问川。后来,因为一时的激愤,遭到祁俞国的清剿。幸得左龄相救,二人一见如故,便结为忘年之交。 当年誉满宗龙的千机居士,若非忘年朋友相托,又岂会卷入这场乱世纷争。 左龄接过万子凤亲手煮的茶水,刚想要品一盏。忽然,一个白净小生身着都督的装束,赤红白脸的闯了进来。左龄刚要发作,一看是自己的女婿,不得已又止住了。 “海亮,不是让你盯着的吗?你又在这儿干嘛呢?” 左海亮当即就跪了下来,“元帅,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这是暗语,后院是指永远麻烦不断的西人一支军队。左龄又一想昨天刚刚宣布的让伤兵营就地遣散,心中有了八九分。 左龄遣散了外头的将士,只留了两个心腹亲兵守在门外。 “先生?”左龄看向万子凤。 万子凤捋了捋胡子,说道,“是为了伤兵营。” “恩。先生与我看法一致。”左龄看着万子凤闲适的举起杯盏的气质十分优雅,心中一动,伸手刚碰上自己的杯子。 “砰-”一声,左龄吓得缩回了手。 左海亮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元帅,切不可再放任那个野离迟了。今日他若剿灭伤兵营,那元帅您的威严何在,我们汉将的荣誉又何在。” 一听这话,左龄便觉得气闷,恼怒的背过身去。 万子凤展袖,朝座下奉上一杯茶,说道:“海亮兄,莫要焦急,先坐下品一品这庐山云雾茶。已过了四五遍,这茶色乃是上上之品。” 海亮连半分的眼神都没有给万子凤,继续抱拳叫道:“元帅!!!” “哼!”左龄竖起眉毛。 万子凤凤眸长斜,挑起肩上一缕长发在茶盏之中润湿,又凑到了鼻尖嗅了嗅,一脸的舒心得意。 左海亮耐心消磨殆尽,“唰-”的一声,抽出了手里的长剑,一脸的生死无谓。剑气逼人,刹那间,桌上那一盏缕缕白烟的青龙茶杯瞬间碎裂。 海亮头也不回的想要冲出营帐,门外两大亲兵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左海亮叫嚷了半天,双手终究被束缚,嘴里呼哧呼哧的,连脸都被憋得通红。“元帅?元帅?父亲!”这边海亮这叫着,营帐的门帘忽然就被掀了起来,两个亲兵押着一个伙头兵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看着那个人,海亮忽然哑了声音。万子凤放下了茶杯,正色问道:“这就是赖三?”左龄转过身来,背对着边疆地图盘腿坐下。 那两个士兵放下手中的人,赖三哆哆嗦嗦的磕头,说道:“回,回大元帅。小的,就是,就是赖三。” “听说,你和伤兵营里的陈地宝关系甚是亲近啊。”万子凤的声线略略冷了。 赖三更加害怕,双腿打着哆嗦。“大、大军师。小的,小的,小的只是受了陈地宝的一些恩情,所以平时见面的时候多说了两句话,其他的没什么的。请元帅和军师大人明见啊,各位大人明见啊!” 左龄看着赖三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的惊惧面容,暗自想着谅他也不敢说谎。便和万子凤交换了眼神,问道:“既然这样,陈地宝可曾向你提过伤兵营里关于仙医的流言?” “仙?仙医?” 赖三自打清晨一睁开眼,就糊里糊涂的被人拿住,到现在脑子才算清楚,找回了一点真实感。“小的,恩,小的好像,记着有这么个人。” “到底是有没有!?” 赖三一个哆嗦,差点尿了裤裆。“小的记起来了。的确,的确有的。小的这几天一直听从伤兵营回来的兄弟聊着,说是伤兵营来了个妙手回春的仙医,那是个神啊!听说有几个差点断气儿的都被他给救了回来。只不过,小的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听说这个人整天都带着锦布裹着面,谁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那个营帐里的。”其实,赖三也不知道具体治病的经过,只是平时里说大话的时候添油加醋惯了的,自觉不自觉地就顺嘴吹嘘了一通。 “还有呢?”左龄声音低沉,微微带着自信。 “还有,还有。哦对了,上次小的送饭的时候,听见那罗队主手底下的那个叫宁玉的,叫出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叶阖欢的,小的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个仙医了。小的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语气别提有多恭敬了。” 赖三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之后,小心翼翼的抬头瞅着上头两位,看着他们的神情捎带缓和,觉着自己这一番话总算是顺对了毛,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片刻,旁边左海亮炸了毛,吓得赖三彻底瘫软了下去。 海亮一开始还以为岳父有什么办法,听到这里,他不免觉得这是在给那些伤兵营里的人加罪。一怒之下,砸翻了面前的木桌。“父亲,你!!!” 万子凤伸手虚空里按了按,仔细安抚着说:“哎。海公子,不要着急。万事都需要缓一缓。” “缓什么缓。再缓下去,这人就没了。” “哼!”左龄恼怒的背过脸,不愿意看到这个不孝子。“锡弟,现在可以执行那个计划了吧?”面对万子凤,左龄向来是恭敬有加。 “恩。既然野离都督那么着急想要加罪,我们就得让他缓上一缓。” “程越,你去,带着昨天从久库来的那个信差,去伤兵营找叶阖欢叶大夫。记着,就算是被拦住,也要保证所有人毫发无伤。” “是。”座下一个带来赖三的亲兵领命退出。 “顾发。把这个赖三哪带来的哪带走。” 说着,赖三磕了头谢恩,就被另一个亲兵带出了营帐。坐在一堆废墟里的左海亮还在迷茫状态之中,喝了杯万子凤递过来的茶,这才慢慢回过味来,忽然觉得这件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解决了,一时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茶冷了三次,外面才再次响起哄闹的嘈杂声音。左龄看了万子凤一眼,心下也是有些不安。 叶阖欢被单独带在前面,一身不合适的古怪兵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矮小瘦弱。跟在粗壮的程越背后,越发显得突兀。后头跟着的,是陈地宝一众人。落在最后的,自然就是那些西人士兵。 前头的人掀起了营帐帘子,示意叶阖欢进去。 阖欢刚抬头,就瞧见两位哼哈二将一样的门神站在元帅帐前,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她又不敢在这里哭起来,只能局促不安的跟着走了进去,陈地宝一众人被晾在了门外。 帘子一放下,阖欢越加紧张。看着程越和那个信差接连跪下,她的腿僵了许久,此刻蓦地一软,差点翻了个跟头,头顶直接撞上了程越的背。程越是个出入沙场多年的人,警惕异于常人,阖欢这一撞,程越立即跃起拔剑。忽然,又记起了这是在元帅的营帐里,转而又跪了下去,连道请罪。 众人见这一状况,皆是神态不一。 第七章 铸成大祸 万子凤一副看戏的神态,饶有兴趣的玩转手中的茶杯。左海亮则是一惊,忐忑不安的看着上座,生怕元帅会因此降罪罗宾等人。 唯有左龄一个人还算是镇定,白花花的胡须,一根都没有颤动。 他挥手让程越和信差退下。 屋子里,便只剩下四个人。 阖欢跪在座下,头一次觉得自己着实穿的少了点。这五月天气,地上还是阴冷非常,更何况上头三人无限释放的低气压,叶阖欢一度觉得自己快要真的升仙了。 “你便是叶阖欢?” 阖欢循声望去,看到一块雕工细腻的深棕桌子之后,一个颀长的身子探了出来,异于西人的黑棕短发,男子长发披肩,一对凤眸更是妖孽,那手中留恋的一盏白玉茶杯还散着幽幽茶雾。 “恩。”阖欢点点头。 “是仙医?” “恩?”阖欢先是一愣,紧接着又赶紧摇了摇头。 “你是在战场上救回了一个人,对吗?” “恩。”她又点了点头。这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冲了出来,“我说你怎么老是点头摇头的,就不会好好说话吗?你是不是哑巴啊?” 阖欢吓得一哆嗦,看着那一堆被肢解的桌子之中,忽然站起了一个小白脸一样的人物,脾气却是暴躁非常,说着说着便要拔刀。 “我是叫叶阖欢没错,但是我只是个庸医,会一点别人不会的,懂一点别人不懂的,胆子比别人大一点,看的比别人多一点。就,就这样而已。”叶阖欢属于兔子星座的人,一旦别人比她暴躁,她会立即缴械投降。 万子凤觉得更加有趣了。“你擅长治疗刀剑伤?” “恩,不过,那个时候是为了一时好玩,才会对别人说我是什么菩萨的。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了不起。”阖欢直视着万子凤,一字一句的解释,生怕这几位会误会她。 “所以,那些死而复生的人,都是你们编出来的?” “不,不是。那些,只是。”阖欢一时紧张,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想着总不能说是你们这些主帅根本就不在乎汉将的死活,才导致他们无人医治,小病拖大病,旁人冷眼瞧着,自然就跟死了一样。 “叶阖欢,这倒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呢?”万子凤嘲讽的笑着,凤眸一展,看得人透彻。叶阖欢全身一震,看着万子凤,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大灰狼给她挖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而她还傻傻的跳了进去。 “我,我的确是女孩子。”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阖欢闭上了眼睛,像是等待宣判。 海亮最先爆起来,“什么?你是女的?!”掀起了自己前面的那一堆的废墟,一张脸像是受了莫大欺骗的无辜少女。 “海亮,坐下。”左龄低沉的声音,有着万分的说服力。左海亮大张着嘴巴坐了下去。 “其实,若不是陈地宝为你安排的好,任何一个见过你的人,恐怕都能猜得到。当然,一些傻子例外。”万子凤虽然是一代名仕,可浪迹天涯久了,也不自觉的沾染了江湖气。碰到意外有趣的人,他也会忍不住的想要逗弄一番。只是,可惜左海亮作为一名资深傻子,实在没有听懂万子凤的暗语。 叶阖欢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个还在靠喝西北风压惊的傻子,点了点头。 “叶阖欢。陈地宝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阖欢忽然想到早晨那个大老粗哭倒在小家碧玉的怀里的美景,忽然就想笑出来,艰难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忍了下来。 万子凤又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罗宾和宁玉等人,也是值得托付生死的将士。” 阖欢不明白这一番夸赞的原因。 “你,想不想救他们?”万子凤又挑起一缕长发,放任在茶叶里浸润,等待叶阖欢的回答。 阖欢心念一动,“怎么样才可以救呢?” “简单,去一趟久库。”万子凤放下杯子,拿起一个羊皮一般的包裹。“治一个人。” “可是,可我是个庸医,如果,如果治不了。”阖欢焦急的解释。 万子凤又放下了包裹,笑着说道,“放心,你只是我们的缓兵之计。你人在,流言在,就算最后救不了那个人,陈地宝他们也绝不会有事。” 阖欢头皮一紧,忽然明白了万子凤的用意。“也就是说,我治好了,全身而退,我若治不好,死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你倒是聪明。” 在一旁总算听明白的左海亮,心情有些复杂,暗自挣扎了一番,终于上前求情道:“父亲,她,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战场上流浪,一时找不到家了。人家好心好意的救回了我们的兵,我们,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啊?” “海公子,也难怪你下棋总输。这若是吃子,你愿意丢掉一个,还是丢掉一个营?” “去你的。这又跟下棋挨着什么啦?不是,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这军营里都是那老爷们儿,你说你送一个大姑娘去久库,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要我说,还是赶紧送姑娘回家才是真的。” “哎,海公子。方才你不是都替在下解释一番了吗?这姑娘在战场上一时找不到家了,好心好意救回了我们的士兵,然后呢,又好心好意的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在伤兵营里治病。最后,还是好心好意的愿意去一趟久库。” “你!”左海亮终究没有万子凤那样的口才,总算是败下阵来,扭过头去,不愿意看着那么悲惨的画面。 阖欢陷入两难抉择,却也是一头雾水。生路,死路。她知道就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命运就已定下。她有些想哭了,想周尧了。 “周尧。帮帮我吧,救救我,周尧。周尧。”叶阖欢暗自祈祷周尧会忽然出现,默默的念着爱人的名字。 “叶大夫,其实这也是在给你一条生路。”万子凤看着座下瑟瑟发抖的姑娘,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在这里,死路一条。去久库,起码还有抉择的机会。” 叶阖欢再出声时,声线都含着泪水。 “好。”淡淡一个字,却弄疼了三个人的心。 左龄默默的转过身,始终不语。万子凤闭上凤眸,扭过头,不愿看,不愿听。 那冰冷沉寂的营帐之中,只剩下左海亮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第八章 仙人送歌 久库地处雍凉之地往西,依傍着苏巴舍绿洲,是整个西域最繁盛的城市之一。其中往来,熙熙攘攘,皆是南北商户,丝绸、茶叶、牲口贩卖往来不绝。 远处山峦绵延,天地无隙,其磅礴之势,望去生畏。荒芜之地,丢落几处杂草断树,几点水鸟未曾栖息。马蹄声声,往西远去。其间不乏流浪的游牧人,送着家乡的歌谣,一路西行。 那五六匹马中间,骑术耍的最好看的便是枣红色大马上头的那一位,铠甲及身精神的更多张扬,一手马鞭舞的漂亮。紧跟在枣红大马后头的,是一位瘦高的兵骑着棕黑河曲马,声音沉稳有力。 中间最惹眼的,要数那一匹头大额宽的杂色乌审马。马上载着两人,皆是清秀颜色。后头那一个人身高窈窕,粗眉大眼,着一身兵服,多添一抹俊朗。被她抱在前头的人,个头略矮些,短发及肩,眉眼幼稚,肤色近乎透明,因着不合适的粗布麻衣,身材不显,倒是显出更多孩子气。 后头跟着的,都是见过即忘的小卒。 众人自鹿骸原出来,过去月余。久库那里虽是重病耽误不得,可大夫不会骑马,也只得拼了性命的紧赶慢赶。阖欢被宁玉几乎是锁在怀里,胸口窒的生疼,全身颠的散了架。 风声呼啸而过,阖欢痛的意识模糊,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不太真实的歌声。 “鹤欲家兮,啾啾楚鸣; 鹿欲家兮,格格引吟; 吾欲家兮,叹叹不知。 自鸣于鹤之畔,生不如湖上一帆; 自吟于鹿之畔,争不如独我狂澜; 自叹于人之畔,竞不如青灯卧禅 鹤独归去,哀哀乐鸣; 鹿独归去,声声断吟; 吾独归去,嘻嘻自知。 吾独归去,嘻嘻自知!” 歌谣不长,却是字字珠玑。只是,阖欢此时无暇顾及这天籁之音。那一不小心落在耳畔的歌词,意味深长,让阖欢心中猛地一窒,手脚的力气自然散开。 忽然,宁玉猛地收住缰绳,马头昂起,竭力长嘶。一个不经注意的小石头,打中了宁玉手臂。宁玉招架不住暗算,手掌酸软,放开了怀里的人。 阖欢嫌弃沙尘眯眼,始终闭着眼睛,此时也不知是怎么原因,被一前一后的甩了出去。叶阖欢从马上跌了下去,脚上一痛,大叫了一声。再睁开眼,阖欢又尖叫了一声,吓得自己滚出一边,脚腕更痛,忍不住哭了出来。 要说阖欢睁眼瞧见的,居然是一只脱了毛的瘦巴巴的小猴子,因着这里的天气,本来模样比主子还周正的猴子,慢慢成了这个吓人的鬼模样。 猴子的主子,正慌慌张张的从一匹半老不大的骆驼身上爬下来,一脸殷勤的笑容。 这时候,护卫队也都停了下来。宁玉更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扶起跌在地上的阖欢,低声安慰着。 那边左海亮领着程越四五个人都下了马,挥舞着马鞭,沉声斥责。 猴子受了惊吓,机灵的爬回到自个儿主子面前,乖顺的低着头。那主子不住的道歉,说是没管教好自家的小畜生,扰了几位大爷的马。一副马屁的嘴脸,嘴上的功夫倒甚是了得,没几句话,便顺对了左海亮的毛。 阖欢却是最该被道歉的人,在宁玉怀里总算得到些许安全感,可脚腕的阵阵刺痛,又让她承受不住,软在地上。 左海亮到底是跟着左龄多年,知道进退有度。不耐烦的赶开那个养畜生的,转身去看阖欢。见着那一张本来白白净净的笑脸,如今灰头土脸的,脸颊还盈盈的挂着泪珠,一时激愤便起了怜香惜玉的心。 “阖欢,怎么样?”语气那叫一个温柔和顺。 宁玉听见左海亮叫着叶阖欢的闺名,不敬不重的,又连带上手臂上酸麻的疼痛,心中难免窒闷。“反正死不了。便是先下还活着,到了久库,也是免不了的。” 左海亮一向觉着宁玉脾性甚好,便和他亲近许多,此时见他这般,以为是为阖欢心疼,心中倒生了些莫名嫉妒的情绪。 “既然免不了,那索性在此了断,也好落得干净。” “少将!?”程越在一旁劝阻的说道。 程越谨慎,大帅此次命他跟随,便是觉着左海亮虽有豪迈将风,可行事过于鲁莽,有程越在一旁随时打点嘱咐,也好放心。 程越起初以为是大帅多心,这一路上皆是风平浪静的,可真的到了这般田地,他竟没想到左海亮下手那么快,那么狠。 阖欢从宁玉怀里抬起头,睁眼看了这番僵化的两人,忽然间就笑了出来。“我说,你们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瞧你们俩这话说的,就像我不在的一样。哎!两位,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在受伤的人面前秀恩爱。” 一番话说的,众人大半都没听懂。 但是恩爱两字倒是实打实的,后头的士兵都脸红的笑了笑。宁玉暗地里在阖欢身上掐了一把,又瞪了一眼作为要挟。 左海亮并不知宁玉的女儿身,还以为阖欢是在暗示他为断袖,一时憋红了脸,也没骂出什么来。 “少将,我们趁着天色还亮,在城外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吧。”程越及时出了声。 左海亮总算从宁玉的身上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看日头,打量着今日是决计进不了城了,便点了点头。 程越嘱咐着另两个士兵先去前面探路,又瞥到那个养畜生的人还在一旁恭维的站着,那只猴子躲在后面,只伸出大脑袋,一对大眼睛咕噜咕噜的乱转。他上前提醒左海亮怎么处理这个人? 左海亮正被阖欢一番戏谑的目光打量的不知所措,正好听见程越说的还有个耍猴的人。海少将觉得这一路上必然索然无味,又加上宁玉也是打定主意不会理他了,更加无聊,便嘱咐着那个鼠头鼠脑的耍猴的人一齐跟随,说是好解闷。 傍晚,总算找到了一处四面通风、上不避雨的土房,因为来往商户不大愿意修缮,也是落下了这样的破旧,但好歹干净许多,还有一些剩下的馊饭菜。 夜里,某一时刻之后,骤然变冷。阖欢固定脚腕之后,就着宁玉的手,洗了洗脸,才算是真正舒爽下来。 饭后,程越带着那个耍猴的人走进来,说是少将嘱咐要看猴戏。土房两个,一大一小,阖欢占下那个小的。往常宁玉为掩饰身份,总是不留的,今儿因着白天的事情,到底也不愿意面对左海亮,便要和阖欢一起。 左海亮一向是个鲁莽之后就后悔的人,故而他后悔的时间比他鲁莽的次数多得多。海少将为了求饶,巴巴的也要来挤。饭前一阵争执,气的宁玉头也不回的跑到了外面,平时威武不凡的海少将,顶着阖欢意味不明的笑容也跑了出去。 阖欢看着那个羞涩可怜的怪猴子,又看了看程越,说道:“既然海少将说的,就留下吧。你先出去。” 程越弯腰行礼,阖欢见他这样,就想起了在帅帐之中对他做的事情。此时,碍于男女之别,阖欢便是想道歉,程越每每也都是回避,这样一看,阖欢越加觉得程越真是个可爱的柳下惠。 程越退了出去,留下了那个耍猴的人和那只猴子。 阖欢倒是不慌看猴戏,她更想看的是人戏。说了一声等一等,阖欢胡乱披上外衣,一瘸一拐的靠到门边。 那门陈年老旧,大大小小的空洞,不能细数。 阖欢挑了一个,往外望着。找了半天,总算是看到马厩之前的两个人。 月光正好,风起扬沙,便是朦胧的美景,远处蜿蜿蜒蜒,山峦成了流水。马已安歇,厩前的两个人,对着各自的影子,起初并不搭话。 第九章 神猴奇丐 阖欢隔着门,又隔着风,多少风花雪月的台词都只能靠想象,呆看了半天,觉得两人似乎越走越近,有和好的趋势。 后来,却也不知又是谁,又说了什么,便是不欢而散。阖欢看戏的兴致冷了半截,收回目光,半晌,也不见宁玉再度走进来。估摸着宁玉虽是脾气有时不好,但也不会失了理智,大抵是想了想便又回去当他的花木兰了。 阖欢顿时兴趣缺缺,一瘸一拐的又坐了回去。 “大妹儿,恁还等啥拟?”浓厚乡土气息,那耍猴的一嘴的北侉子味儿。 这时分,阖欢才想起瞧一瞧日间一副乞丐模样的骑骆驼的人。他的整张脸红里发黑,正宗土地的颜色,皱巴巴的一团,也不知是不是恭维惯了,总是对人一副笑脸,嘴咧的极大,白牙露出来参差不齐,瞧着莫名的喜感。 动物养久了,便与人越像。那耍猴的却与自个儿的猴家伙连像,矮小身材,不是多冷的天气,总爱抄着手,弓着身子更显瘦小。 阖欢听他说话,心中怀疑的问道:“今日唱歌的那个人是你吗?”嗓音像极了,只是这说话的口音和文化差别实在不是一星半点。 那人眼力见儿极好,也知道了阖欢的疑惑,主动回答:“是,就是。大妹儿真是好耳力呐!我还是小滴时候跟着我们那嘎达教书的几个老夫子学里,那时候学了好几首,这不,出来多少年了,也就只还记得这么一支歌。也不怕大妹儿笑话,我这么大人啦,还想着家里。” “你是哪里的人?是北边的吗?”阖欢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大妹儿真是神仙呐!我就是关外漠北滴,家挺远滴。” “不不不,你可快别说了。神仙这两个字可把我还得够惨。我只是觉得你的口音像是北边的,所以才问问你的。”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瞅瞅过了那么多年,这一口家乡话怎的也丢不掉。” 阖欢见他一脸眷恋柔和的表情,忽然就起了共鸣。“你坐下吧,大叔。坐下和我说说你们家乡的事情。” 那人便依言坐下了,那灵敏的猴子机通人性,乖巧的坐在主人的跟前。 “大叔,你家这小家伙叫什么啊?” 阖欢到底没脱出现代的思维,于那命比纸薄的乱世,其他的怪事乱物又岂会蒙人青睐。这猴儿虽是乖物,到底脱不出畜生两个字,还是个百无用处的畜生。 但幸运的是,这个乞丐也并非是个正常的,先是一愣,接着就放开了,说道:“这畜生没啥本事,也就没啥名字。平时,也就是跟着我姓名。我叫鲁六公,它就叫鲁六公。” 阖欢一听,来了兴趣,便又挪近了两分。 “哈哈。有趣有趣,你是鲁六公,它也是鲁六公。那旁人叫的时候,到底是叫人呢,还是叫猴儿呢?往后若是你得了什么大人都督当当,外人叫你鲁大人,鲁都督,这猴儿岂不是也升了品级?”被熏染了一阵儿,阖欢总算说出适应这里的语言,那鲁六公听懂了七八分也是随着阖欢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鲁大人!鲁都督!”阖欢一时玩笑,朝着旁边沉默机灵的猴子大叫着鲁大人、鲁都督。那猴子没这么亲近过外人,也不知那人喊得什么,一个机灵便翻了跟头,又因为心急没有做好,吃了一嘴的烂草根,身上毛又退了一大把。瑟缩的模样逗得两个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玩闹了很长一阵,蜡油都叠成了蜡衣层层环绕在灯光之间。 阖欢累了,便请鲁六公先回去歇息,明日再续。 鲁六公顺着手边鲁猴子的脊背,回头看了阖欢一眼,依旧是欢笑眉眼,暗地里眸光一闪,又转头掀起帘子走出门。 第二日,阖欢又见着宁玉,看她两眼通红,便什么都没敢问。 临上路之前,阖欢才逮到机会向左海亮问起鲁六公的情况。左海亮心倒是挺宽,仿佛就是没有昨夜的事情,大大咧咧的回答阖欢的话,说是鲁六公昨夜里就不见人影了,本来左海亮就不打算长留他,这一下倒是省了很多麻烦的事情,左海亮听完属下的回报,除了心底存了一些疑虑,倒没什么。 阖欢却纠结上了,毕竟她昨晚还以为一路上有那么有趣的鲁六公陪伴,这一路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寂寞,可现在终归是泡了汤。 这一纠结,便纠结到了久库。 敲了锣鼓,鸣了螺号。阖欢一行人自久库北门进入之后,已然很晚了,城门在他们背后慢慢合闭。 左海亮恐生变故,便从坊间穿入。 阖欢于马上闻到饭菜的香味,瞥见余烟袅袅,才知道竟是晚饭的时辰。 只是左海亮身负军令,此时停下歇息未免遭蒙大祸,便当即入了宫。 久库绿草连绵,春风拂面,虽不似江南,却美过漠北。久库市坊分开,宫殿居于中心,四面发达。宫殿虽不像后世那般宏大,却实在是中西方文化的瑰宝。远望,那是一座城堡的雏形,走近,便是中正规整的味道。 而这座瑰宝的主人便是西项族拓跋氏第六代子孙,拓跋高。 拓跋高有两个儿子。 大皇子拓跋维恭,其母为宗龙国平阳郡主。故而大皇子可以说是西项族和汉族的混血。 二皇子拓跋不谌,其母为西域高僧玄什的幺妹,玄什常年游历西域各地,传扬佛法,信奉小宗,在久库更是超越神的存在。 祁俞贵候李铎寿,于二月入久库,旨在和谈。争论三月有余,其间,大皇子临阵倒戈,领内外名士反对李铎寿,此举引起酉沐和祁俞内外的震动。祁俞国内的反西势力纠集一众,组织了一次对拓跋维恭的暗杀。 拓跋维恭因此重伤,昏迷不醒半月有余。各式名医出入宫殿,却仍是束手无策。 这消息传入鹿骸原战场左龄的耳中,第二日便上表朝廷,为皇子献名医。一说是善治刀剑伤,开合大胆,医术精湛,又有起死回生之妙,众人皆称其为“仙医”。 这献的,便是叶阖欢。 阖欢如今见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紧张的像是重新再来一次高考,一步步走的都是颤颤巍巍。 前头左海亮因为心里惦记着回去复命,步子迈得大,再加上卸了身上的兵器,走得极快。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起先进了太医院。 左海亮引着阖欢见了个名唤郑三元的首领太监,便依律退了出去。阖欢独自跟在郑公公的身后,心里更害怕,更没了着落。 郑三元是在太医院外头伺候的太监,按照他的话来说,若是宫里头儿有哪位主子贵人生病了,头一个儿想到的便是他。前儿个刚得了旨意,说是会接待个外头来的大夫。 其实这外头来的江湖郎中最近来的不少,郑三元都是亲自接待,为的就是得个外头的好处。那些塞银子的,活了下来;没塞银子的,全都死的可怖。 只是郑三元冷眼瞧着今儿这位,全然是没有半点眼色的。 那么这以后的,可就不能怪他了。郑三元老谋深算的笑了笑。 阖欢低着头,即使偶尔碰了个路障,也只是战战兢兢的小碎步避开,前头郑三元稍微大声一点,阖欢都会吓得瑟缩一团。 这哪像个大夫,分明就是个未出阁的胆小丫头。郑三元冷冷笑着。 第十章 昨日少年 羊明宫宫内,宫女太监排列整齐。 雕梁画壁,却是愁云惨淡。那整衣华服,满目悲戚的坐卧在塌前的貌美女子低头拭泪。榻上的人,青白颜色,眼窝深陷,虚弱的陷进龙凤绸缎之中。 阖欢进门便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跟着郑三元福了福身,阖欢自觉到了刀架子下面反倒不那么紧张害怕了,便大着胆子抬眼瞟了瞟。 “郑三元给贵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大皇子福寿安康。回娘娘,这位便是左大将军前儿荐的大夫。”郑三元点到为止,若是换成其他给了好处的,怕是还需要斟酌一番才是。 果然,上头这位贵妃娘娘登时皱紧远山黛眉,捏紧手帕,说道:“这都多少日子了!?竟还这么折腾,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 阖欢抬眸,被贵妃凌厉目光吓愣半晌,一时又觉得这位贵妃对大皇子态度奇怪的很。莫非不是亲娘? “还愣着干啥?”郑三元早已起身,弯腰回头厉声呵斥着。 阖欢起身,跟在一个宫女身后,到了榻前。 这时候,阖欢才看清,那女子,那眉眼,虽是可以描画,却仍是遮掩不住西域女子的狂狷之气,真的不是亲娘啊。 之后,贵妃被人簇拥着坐在一旁。 阖欢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脉搏微弱,瞳孔放大,这便是病危的迹象,暗叫了几声不好。然后,她就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阴冷目光,顶着压力看完了血压和身体基本情况,又问了几句病历和用药,身边随侍的太医一一答了,却轮到阖欢犯难了。 古时候的中药与现代的略有不同,再加上阖欢也只是略窥门径,那太医几句专有名词说下来,阖欢已经招架不住,却又不好再让他说一遍。 来时已被搜了身,别说纱布,连听诊器都带不进。阖欢无奈,只能亲力亲为。 她掀开被子,又要解开衣服,后头的人已是惊呼一片。阖欢只是一顿,又继续。 胸前约有四五处的砍伤,伤口略浅,未及心肺。右腹部剑伤直入,微肿,不排除胆脏破裂的可能,肋骨处见青紫,有断裂现象。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排除脑部淤血的可能。 如此严重的伤,能撑下来那么长的时间,也真是有神仙保佑了。 “怎样,可有的救?”贵妃一脸冷漠的质问着阖欢。 阖欢没有把握,更没有这个胆量,却又是输的不甘心,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救,也不可救。” “什么?!” “救有风险,不救必死。” 阖欢无奈说出实话,心底打鼓。 “若是放手一搏,有几成胜算?” “不到三成。”毕竟他都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创造身体上的奇迹了。能在手术之中不发生任何的意外,三成已经是极限。 贵妃华服席地,高高挑起眼角,眼中多了几分算计。“那就救吧,他可是我们酉沐的大皇子,若是就此去了,可怎么好?!” 阖欢知道这就是答应了。便立即开口要回自己的背包。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多少计划,但阖欢还是借口不合时宜推迟到了两天后。那郑三元递给自己背包时候那满心满眼的鄙夷,阖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却是忍住不说罢了。 郑三元将阖欢安排在了太医院西角门的一间荒废小屋里,勉强的摆个膳,便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阖欢在不见灯光的屋子里,着实害怕。 那空气里还有发霉酸臭的味道,引得她一阵恶心。阖欢大开着窗门,腐臭味道依旧消散不去。 硬着头皮,打扫了一番,算是收拾出了床的模样,桌子却是少了一只腿。阖欢心里骂着生理心理都不正常的太监,却也不敢太大声。 最后,阖欢实在累极了,倒头边睡,哪还管是哪年哪代的褥子和被子。 第二日,送早膳的人很早便到了,喊了半晌,始终不见人,那小太监思忖着若是就这般回去,也没法和郑公公交代,索性就直接搁在了门口,若是问起来也便说是那人没看见。 小太监一溜烟儿的跑了。 阖欢睡到日上三竿,连着几日骑马赶路,昨日又承受那么大的精神压力,此时的叶阖欢早已经不在乎什么形象了,像个乡村泼妇一般大字的躺在床上。 她睡眼惺忪的起来,走路虚浮,两脚都无力。推开破旧大门,便看到了两个小饭盒,抬头看着阳光忖度着时辰,吹了一阵风,便想起了这大抵是她的早饭和午饭。 阖欢不愿浪着,索性一口气吃完了两顿饭。 梳洗一番之后,还是觉得积了食,便想着出去走走。 阖欢一出门,便是太医院。因着宫中最近实在不安宁,太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更多,气氛也愈加诡异的安静。 那往来其间的,只有匆匆的脚步声。 阖欢忽然出现,登时打乱了节奏,好在郑公公提前吩咐过,倒没有多少人大惊小怪。阖欢倒是吓了一跳,她见到这么些人都不说话,还以为有什么,却又见这些人只是干活,顿时又是惊讶又是尴尬。 和自己玩了一会儿,实在无聊,阖欢忽然便听到太医院门前合乎的声音,像是给大人物的跪拜礼。一时好奇,阖欢惦着自己的裙子,一步一挪走到院门,朝外瞟了一眼。 门外,奴才向大人躬身行礼。众星拱月。 那大人着一袭紫衣官服,却又簪着儒士的发髻,未戴官帽,只留锦缎覆额,额前一块琉璃白玉。 阖欢未看仔细,只是觉得熟悉,再看去时,那中间的人离了众人,只身远去。阖欢只来得及瞧他背影挺拔,肩宽腰窄像是练家子,却是下盘虚浮又像是极度虚弱。 “哎!郑公公,方才走过的那个人是谁啊?” 忽然在迎合躬身的那群奴才里看到了郑三元,又是欢喜又是晦气。阖欢知他是怎样模样的人,说话也自是不必拘礼。 彼时郑三元正和身边罗太医说这话,这边一进门便瞧见了昨日那不知胆小胆大的丫头,正是没好气,便敷衍道:“谁谁谁啊!可不就是从祁俞来的贵人。” 不指名道姓,却已经给了阖欢足够的信息量。 李铎寿?那人便是赖三说的从祁俞来的贵候? 阖欢自打一听到李铎寿的名字,内心便有见面的冲动,不为别的,只觉着这人履历丰富,实在堪称这个世界的曼德拉。 其父李子闾为天下圣儒,甫他一出生,母亲竹泉长公主因难产去世,他自娘胎里带出嗽疾,气血更是弱于常人,李子闾曾为此遍访名医,也终不得愈。祁俞沐福三年,李子闾仲秋病逝,临去之前,向天下儒士托付幼子。 李铎寿自此便有着号令天下儒士之权 幼年失父丧母,养在宫中。李铎寿一身病痛,却是为国事四处奔波。凭借身份的优越,李铎寿十岁出使漠北蛮荒,居于漠北之地不到半年,便换回祁俞十座城池。十三岁举荐西黔将军,收复海外石岛。十六岁出使宗龙,促成姻亲。 这一次一触即发的战争,数万人的牺牲,全凭借着他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的智谋,力挽狂澜,将一切推到了和平的起点。 阖欢作为一名医生,是对着国旗宣过誓的,必定竭尽全力解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永不背誓。所以,自内心里,阖欢十分崇拜像曼德拉一样的和平主义人士。 早听说李铎寿便是这一般的人,方才又几乎是擦肩而过,阖欢悔的肠子都青了。 天慢慢长了,晚上来的迟了些。 阖欢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毛笔发呆。忽然,就将画的一团麻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郑三元实在将时间掐得太好,刚推门,就看到脚边咕噜噜的滚来了一个纸团。郑公公一甩拂尘,弯腰拾起。 盯了半天,也是没瞧出个东西来。 “放下吧,你看不懂的。”阖欢此刻正是思路纠结的时候,才没什么好气。 郑三元却与以往鄙视的神态略有不同。躬身有礼,“那是那是,叶大夫写的,又岂能是奴才这样身份的能看懂的?” 阖欢嗅到了那么一丝奸计的味道。 “哎!我说郑公公啊,你昨儿不是挺不待见我的嘛!怎么说话的腔调变了那么多啊?” 郑三元也是猴戏唱惯了,变脸也是技艺精湛。“哟,叶大夫,你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杂家日前那是不知道,有眼不识泰山,原道大夫您是这样能入得了贵人的眼,方才便是有人差了奴才,说是贵人要见你,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郑三元这番话半真半假,惊是真,喜是假。 去见那人之前,他倒是没想到此次贵人会亲自接待这位,往前儿,可都是经他的手处理的,彼时一听,他还惊吓了半天,以为是贵人怪罪自己从中偷短,办事不利。 “贵人?那位啊?” “自然是顶顶尊贵的人啦!”虽是奉承,可郑三元是亲眼见识过那位的本事的,在他的眼里便是当今真正尊贵的天子也是比不过他半分的。 阖欢本想推脱,却被郑三元连哄带吓的终究出了门。 天边失去了彩霞,两人似乎行了很长时间的路,天色暗了许多,各个宫殿都亮了烛光。 长长的抄手走廊之后,行到了一处枯枝败叶弥乱的偏僻处。园门正中牌匾常年失修,早失了苍劲风采,两边各写着“园内万株皆不见”“槛外千帆悉过尽”,上头的便是“清修方苑”这四个字。 阖欢觉着甚妙,却是不大喜欢出家人文艺泛滥的气息。 进了园子,那树藤却如同活了过来,绿意盎然的爬满整个院子,小径曲曲折折,出口尽头,便见一方湖水清澈,尽管黑黝黝似夜,却因着湖心那一点灯光显得波光粼粼。 郑三元便是在此处站定了。吩咐阖欢便是湖心那一人,在等着她。 阖欢远远瞧着,只是一个星点,并不真切。鼓足勇气走了过去,沿着湖水微荡,送着幽幽清香,阖欢走近那个一直等待的人。 那人面向湖面,背对着阖欢,斟酒独饮。 阖欢认出了那一身紫衣,以及儒士发髻。 “给李侯爷请安。”阖欢模仿着郑三元动作,却实在不到家,跪下的时候猛然磕在了鹅卵石上,疼得直咬牙。 李铎寿听得后头一声清脆的叫声,还以为什么怪事,一回头,便见地上的人正埋头抱腿叫苦连天呢。他一向对女人温柔,此时更是不例外,便屈尊降贵的伸出了手。 “起来吧。” 阖欢听见往日熟悉的嗓音,吓得愣住了。又见到一双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骨节分明,指尖薄茧,都是阖欢曾经牵过并且永远依恋的回忆。 李铎寿有些奇怪,看着缓缓抬起头的少女,一双明亮的双眼,满含泪水,瘦小的脸婴儿肥鼓起,薄唇扬起,是一抹灿烂微笑。 这不是痛苦,而是幸福。 李铎寿忽然觉得,决定见这个少女,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第十一章 牢狱之灾 周尧相貌凌厉,常年佩戴的眼镜也压不住犀利的贵气。 眼前,一模一样的人,不怒自威。一身紫气东来的尊贵,宣泄不止。凌厉似刀锋,犀利如笔尖。眉宇之间的一笔一划,却透露着病态的文雅。 “不起来?” 明明冷冽。她偏偏听出温柔。 周尧,你还是来了。 “我,我腿有些麻。”阖欢不喜欢娇惯,却只在他面前一味示弱。 “本侯没有助人为乐的习惯。”他温柔是一回事,轻视又是一回事。身体的不适以及过人的才华,令他颇为轻视女子。 阖欢见他收回了手,一时讪讪,所有悸动此时都凉了一大半。好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要坐下,又受到训斥。 “没让你坐下。”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扭的站在他的面前。 “不知身份尊贵的侯爷,找我这个排不上名号的小人作甚?” 一听就是赌气的话,李铎寿对眼前女子登时又轻贱几分。 “既然是小人,自然是要做排不上号的事情。” “侯爷这是有求于我?” 阖欢不客气的坐在他的面前,托着下颚,目光探究。 李铎寿平日里惯是不拘小节,念着要紧事还未说,倒是破例的没计较女子的不合礼教,只是心下更是沉了几分。 “说来,也不过一个提醒。”他习惯性的玩着手里的茶杯,继续说道:“虽听说叶大夫起死回生的名号,在下还是要警示神医一二。医不可医者,尽废也。” 阖欢不是笨人,自然明晓于心。 只是,前朝后宫,争斗纠缠,又何苦非要丧命无数。 “我……能力有限,若是可医者,我自然竭尽全力,若是……真的医无可医,我不会勉强,我更不是个爱逞强的人。”阖欢暗自嘲讽自己,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大俗人一个。 “神医如此聪慧,当真是举世无双。”李铎寿也有暗讽之意,眼底晦暗不明。 阖欢一时不敢说话,想着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一定不好。此时却无力挽回。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对方离开。 李铎寿搁下茶盏,还是先开了口。 “本以为战场上来的大夫会与那些人略有不同,才想邀来一见。却是令本侯失望的紧,一样的无趣,一样的。”他连说了两遍‘一样的’,阖欢心里毛毛的,越想越难过。 “本以为见过天下的贵候与那些人会有不同,才决心赴约来见,却是令小女子失望万分,一样的自大,一样的。” 阖欢炸了毛的样子一点也不容易哄,偏遇上了更不容易哄的人。 “鹤欲家兮,啾啾楚鸣; 鹿欲家兮,格格引吟; 吾欲家兮,叹叹不知。 自鸣于鹤之畔,生不如湖上一帆; 自吟于鹿之畔,争不如独我狂澜; 自叹于人之畔,竞不如青灯卧禅 鹤独归去,哀哀乐鸣; 鹿独归去,声声断吟; 吾独归去,嘻嘻自知。 吾独归去,嘻嘻自知!”一字不差,他竟然诵出了彼时她从鲁六公处听来的歌谣!阖欢刚要问出口。又听见,他自信的背诵人名:“陈地宝、罗宾、宁玉、赖三、古大老、成江、万子凤、左海亮、左龄、鲁六公、郑三元、楚贵妃。” “迄今为止,这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关系网。”李铎寿在自己疑惑或是佩服时候,向来表现谦逊,不以贵候压人。 阖欢此时才知道自己是踩了猫尾巴了。 他不是狂妄自大,而是拥有绝对自信的资本。 连伤兵营里几个她不过点头之交的人名都报了上来,这该是多强大的力量!而且,而且他还按照时间顺序排好了。 “侯爷,你是在久库闲的太无聊吗?” “陈地宝,靖州人氏,原名胡来阳,今约三十五,隶属凉县胡寨村西,家中高堂尚在,其父三年前逝世,留下三子两女,良田六亩,祖屋三间两室。少时好学,入私塾。然因家中贫困,三年未满,辍学。至凉县东浦怀仁医馆,拜陈氏京崎为师,其及弱冠,娶师女,入赘陈家。 ”罗宾,同属靖州人氏。今约二十三,隶属关镇西洼村,地主富户,罗氏一族享百余亩良田,屋舍达瓦。然,其为家中三房庶子。生母早逝,势力微弱。少时聪颖上进,连取三元,人称‘小三元’公子。遭人嫉妒,陷害入狱,充沛发军。“ 李铎寿闲适把玩腰间玉佩,眼角玩味笑意,”至于,宁玉,就不用再说下去了吧。“ 一时听得呆愣的人,下意识的摇头。 揭露宁玉的秘密,那还得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阖欢试探的问,毕竟这么详细,别说查到,便是背诵记下,也是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呐! 李铎寿冷冷扫过,阖欢缩回脖子,苦笑。 ”一个人,怎么会凭空出现?“ 好吧,在这儿等着她呢! 阖欢暗叫不好,心想对方果然是尊大神,合着之前都是铺垫,人家真正想要知道的秘密在后头呢,怪不得会劳心劳力的一顿训诫。 ”恩,可能,大概,那个人会变戏法?“ ”哦?那就不如请再表演一次,本侯实在想看这天上人间寻不到的戏法。“ ”恩……那就先请侯爷闭上眼睛才好。这戏法才好看呐!“ 李铎寿冷静自持的看了她一眼,径自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阖欢先愣住了。 她本意是躲不过就跑的,可现在,他倒是真的不看她了,只是身后逃跑的路只有跳水了。水心亭,这地方选的,真真有心计啊! 她还没有下定决心,郑老公托着一盏灯,走了进来。 俯身在李铎寿耳畔耳语几句,阖欢脸色苍白的歪着头想要询问,李铎寿却率先站起来,”人快到了。左右也用不到她了。“几句话,说的阖欢心里七上八下。 郑三元得了命令,几步上前,作揖道:”叶大夫,殿下情况不大好,请移步羊明宫。“ 阖欢一听是病人不好了,心里更是焦急,嘱咐说,”请人赶紧将我的背包拿过来。“又思忖了一番,改口说:”就是在我屋里的那个袋子。“ 她一边走,一边说:”还有,那个我说的麻沸散……“前路忽然被紫衣阻拦。 她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害怕触碰,害怕离开。 ”别忘了,你欠一个答案。“李铎寿说的潇洒,转身更是凌厉,如同踏浪而去。 阖欢心中忐忑瞬间安歇。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价值和意义。 ”走吧。“她暗暗收藏心情,只期盼治疗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羊明宫,灯火通明。 阖欢利索的架起手术设备,顶着贵妃的压力,硬是将一众奴才主子请到门外。贵妃倚靠在圆椅上,倦怠渐渐浮现。 她知道,没有现代仪器,手术很危险。 只是,破釜沉舟,她必须试一试。 所以,她留下的,都是胆大的太监。好容易喂下麻沸散,她先从腿上坏死的伤口开始,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受打击小一点。 刚切开,已经有人受不了要吐出来了。 阖欢没有理会,继续切除坏死的组织。探勘一遍,心里稍稍安慰,还好不需要截肢,不然真的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去了。 完美收尾,只是身后的一众都抱着个恭桶吐个不停了。阖欢嫌弃的瞥了一眼,却偶然注意到诡异的神光。窗边一道人影闪过。 阖欢紧皱眉头,外头贵妃坐镇,谁有那么大能耐? ”二爷。“ 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凑到了他的身边,暗暗细说一番。 他浇花的手陡然停住,脸上泛起异样的光芒。”若果真如此,他们这一番算计,可就是付诸东流了。“被唤作二爷的人,笑的妖冶鬼魅。 他随手搁下水壶,整理一番身上的绯衣,”母妃可有为难你?“ 内侍躬身,道:”属下此番斟酌良久,连贵妃都未曾惊动。“ ”哦?看来,本王子,要好好赏你才行。“ ”不敢。“ 内侍说着就要跪下,他一把抓住内侍的手臂,感觉到柔软异常,昨夜的火气一时又上来。他也不打算忍下,便扯过内侍。 ”本王子,定会好好奖赏你,我们进内室详谈。“ 内侍平时细嫩白皙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可是知道这位二爷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的。 ”二爷……“这句本是为求情,此时在有心人的耳里,便是欲拒还迎的害羞了。 一切的声音,都呜咽在关紧的内室之中。 羊明宫,再不复方才秩序井然。大夫妄图剖腹意欲不轨,内侍太监外报,贵妃惊闻,当即冲进房中,惊恐的看着一地鲜血。 到底见过大场面,贵妃略微颤了颤,很快恢复镇定。 手指虚点着故作镇定的大夫,沉声说道。 ”殿卫司!请入掖庭狱!“ 第十二章 噩梦伊始 “哇!这是大夫?” “看起来还没及笄呢?” “小的好啊,小的滋味更嫩,更暖,更紧。” 阖欢躲避着几个下流狱卒的调戏,心里一阵犯恶心。嘴里被塞了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阴暗、绝望。 腋挺狱,三个字,像巨石一般砸过来。她,头破血流。 “哈哈,进了腋挺狱,还想当个贞洁烈女?”一个狱卒走上来,攥住她的头发,直甩到地上。 阖欢眼前一阵眩晕,额头腻腻的,她闻到一股腥甜。 很痛,她却喊不出声。 无力,无力,命运的无力。让她前生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一击即碎。曾经的娇女,到现在任人宰割,阖欢这个时候才明白什么是残酷。 “哈哈,今儿,兄弟几个就尝尝鲜吧。” 几个狱卒一拥而上,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阖欢咬紧牙根,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等待恢复力气。 几番拉扯,幸运刀口足够锋利。 几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被不轻不重的划伤,退后了几步。 阖欢挣脱的绳子,身上只剩下亵衣,发丝凌乱,眼神却依旧是挡不住的凌厉。她一手握着刀,坚挺着站立。 “你们,怎敢!” 小姑娘一没哭二没闹,却硬生生逼出一身的贵气,令当场几个人都愣了一瞬。 “什么不敢,你以为你是谁啊?都下了掖庭狱了!” 他们又大着胆子走了上来。 阖欢却只是冷冷一笑,凌厉如同刀锋。 几个人不自觉的止步。“你笑什么?” “哼哼!笑可笑之人。”阖欢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知道什么?我可是受人供奉敬仰的仙医,你们怎么有胆子亵渎仙医!” 阖欢越说越激动,下颚越抬越高,自信高昂的态度仿佛真如天神一般。 “狗……”一句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就被阖欢堵住了。 “哼哼!你们这些凡人怎么懂得?你们可知我方才已经对你们下了杀手?” “你胡说什么?” 阖欢又走了一步,眼中充满着高傲,“哼!人体周身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七百二十个穴位,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其中七十六个穴位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中的三十六个穴位是致命穴,俗称‘死穴’。死穴分为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穴,各种皆有九个穴。合起来为三十六个致命穴。在生死搏斗之中,多为杀手使用。歌诀有:‘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借故,膝下急亡身。’” 阖欢清清嗓子,学着彼时李铎寿的姿态,故意缓了一缓,说道:“你们至今完好,实在是我手下留情。”她虚指了一个伤在手腕的人,“我伤你的太渊穴。在仰掌、腕横纹之挠侧凹陷处。经属手太阴肺经。肺之原穴、百脉之汇,击中后,阻止百脉,内伤气机。” 又指着伤在胸部的人,“我击中的是你的肺俞穴。在第三胸椎棘突旁开一点五寸,经属足太阳膀胱经。击中后,冲击第三胁动,静脉和神经,震动心肺,破气机。” 最后指着那个伤在腿上的,“我击中你的足三里穴,在外膝眼下三寸,胫骨外侧约一横指处。经属足阳明胃经,足阳明之脉所入为合,击中后伤丹田气。” “总之,我说的这些穴道,被点击后,都有性命危险,虽然初伤时,可能感觉不大,但是后果严重,凡被点击者,切不可轻视。”几个人听了,一愣一愣的。 阖欢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对着李铎寿,应该就是这个傻样,不免羞愧难当。 几个人不敢再同她说话了。围在一起商议之后,一个没有受伤的瘦小狱卒,被人推了出来。他弯着腰,不敢抬头,没有一句废话的领着阖欢进了牢房。 像奴才伺候主子似的。 阖欢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毕竟,这是兵行险招。穴道是中医精粹,问一个精通穴道的大夫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到时候,恐怕会更麻烦。但生死存亡,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顾虑。 阖欢靠在稻草上,麻木的捏了捏眉心。 还真是感谢小时候老爹对她的严苛。真的是技多不压身啊。随口编出来的话,她自己差一点就相信了。 不过,还得要感谢一个人。 李铎寿。 还是周尧? 阖欢又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的紧张,绷紧的精神此刻骤然放松。再加上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阖欢一倒头,便睡着了。 她好像在一片草地上?难道她回到了鹿骸原?不对,这不是鹿骸原。是景区?她忍着身上的酸楚疼痛,努力站起来,向远方眺望,看到了记忆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帐篷。 她回来了? 那是谁?她看着蔚蓝天空下,对着自己招手的人,“爸!妈!周尧!”那三个人好像越来越近,却又好像越来越远。 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奔跑。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周尧!爸!帮帮我,帮帮我!”阖欢急得哭了,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和冷静。重新成为了那个渴望回家的孩子。 越哭越难受,渐渐,连呼吸都不顺畅。阖欢大口大口的呼吸,却越加困难。像是溺水一般! 溺水!? 阖欢这样想着,世界被巨浪冲垮,自己在水里沉浮。找不到河岸,找不到终点。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的时候,手腕猛地一痛。阖欢尖叫出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低头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面前站着的,仍是那个既幸运又倒霉的瘦小狱卒。他低着头,没有看她,搁下怀里的包袱和饭盒,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道:“这里有衣服和饭。” 说罢,要走,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补了一句,“我叫阿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找我变好了。” 阖欢听出他的汉话并不怎么好,也不说话刺激他,点了点头。 “你不需要担心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小小少年,红红鼻头。阖欢又是激动又是大有后生可畏的感觉。忍不住出声问:“你会保护我么?” 阿翎没想过会有此一问。 脸颊赤红,低着头回话:“不是,不是我。那,那个人吩咐的。” 阿翎摸着鼻头转身逃了出去。 身后,阖欢笑的肆意。 奉潜殿,脱离了早年荒芜,自二王子进驻,便是日日升平。因着二王子常年随着舅父周游礼佛,奇珍异宝,尽收其中,虽不说格局装饰是否昂贵,却胜在精致典雅,每一件物什,都透着阵阵佛意。 二王子最爱奉潜左宫,唤听吟阁的一处。 水最奢靡的地方,听吟阁却日日流水。二王子爱在这里温泉戏鸳鸯。 他甩着高绑的马尾辫,蜜色的皮肤,浸在波荡起伏的流水中。身后一众少女,托着托盘,薄纱罩身,难掩妩媚。 他享受身后婉约少女揉肩,心思却半点不在风月。 心腹才汇报完得来的情报。 眉峰紧皱,他‘喝’的一声,一拳打入水中,水花四溅,少女受惊,一身衣物湿透,再不敢动手。“二爷?” 屏风交互之处,面纱遮掩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袭灰衣,眉眼却生的多情,身段尽显妖娆。 女子,一挥手。一众少女逃命一般的走了出去。 她代替那名少女,跪坐在他身后,揉肩。 “二爷,这是为谁?” 二王子虽还是一脸阴沉,却明显缓和,反手握住女子柔夷。“还能为谁?本想来个一石二鸟。却偏偏冒出来个孙常俞。可恶!”二王子又接连用家乡话骂了几句。 女子声音细而软,安抚道:“二爷,如今虽是请了杏林圣手,可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即使不能一石二鸟,也能够断其后路,伤其元气。再退一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二爷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几句话,将局势全部摊开,所有结果一次列出。 二王子此时心底才稍稍安慰。 “唉,还是只有你才能急我所急。”二王子回身看着女子,她脸一红,低下头。那一声糯糯的‘二爷’撩拨他心底最深处。 “真是可惜啊!父皇竟然把你赐给一个莽夫为妻,前几年跟着那个混蛋,一定吃了不少苦。青烟。” 女子猛然抬起头。青烟?自己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自从他走后,再没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奉潜殿,又陷入了沉默。 第十三章 芝兰玉树 奉潜殿的消息,毫无遗漏的呈到了李铎寿的面前。 彼时,岳风城单膝跪在侯爷面前,漆火封纸高举过头。烛光灭了又亮,他被晾了半盏茶。岳风城暗自思忖着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个活阎王?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岳风城不可置信的抬头,活阎王竟然盯着一封信在傻笑。 宁陷阿鼻狱,不落康侯府。 这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矩,江湖上无人不知。利落十个字,足以看出李铎寿诡异不定的性格。 便是岳风城,虽多年近身侍奉,可这位爷的性情却到底摸不准。这样的认知,曾让岳风城一度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没落之感。 如今,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一样的漆火封纸。 那是谁的消息? 岳风城正在心里不断的排除可疑的人。李铎寿抬起头来,向来不在乎性情外漏的人,这次却颇觉尴尬。 “咳咳。” 岳风城得了警告,自然乖顺。便将刚得知的消息,说与主子。 “九爷。大王子不日便会醒来,时间不多了。” “若非她,那人必不会如此掉以轻心。”李铎寿心情大好,勾起笑容,多少戾气都消散。 岳风城垂眸,心里想到一人,却又生疑。“九爷,您要救她?” 这般人物,一句话,便是惊天动地。 也是如此,岳风城才会猜测这位入了青眼的人物大抵会有后福。李铎寿捡起放下的漆火封纸,盯着字字小楷,朗声笑了。 “诚然有此心思,奈何佳人无意。” 她竟还有心思用他的招式,去堵旁人的嘴。如此,大可不必他出手了。 若是掖庭狱中的那一妙人,听到这一番话,怕是要气的吐出两升老血来才甘心。阖欢此时过的却是安心。 已过半月有余,除了阿翎,她没有见到其他狱卒,便也没有祸事及身。 空闲下来的人,开始执着于周公解梦。 自那日虎口逃生,她一倒头就会陷入如同溺水的状态,每每都是阿翎好心的掐她醒来。阖欢一边感激,一边疏离。那日的感觉很差,是以,她很厌恶男人的接触。 阿翎给她送饭和衣物,绝口不提外面的事情。 这日,他反常的留下盯着她用膳。 阖欢一向不爱猜度别人的心思,也懒得费尽心机。她见有人陪着,胃口大开,多吃了几口。他收拾餐盒,阖欢便又跟他说了两句昨日的梦境,显得兴致很高。 阿翎一直挂着温和笑容,只答话,不插嘴。 碗筷离得较远,阿翎需要欠身,便不能听她说话了。阖欢顺手递了过去,阿翎接着。两人交手的时候,阿翎忽的沉下目光。 “今儿十五,月正圆。姑娘赏一赏月光才不负美景。” 惊愣半晌。 阖欢回神,看见阿翎面色无常的锁住了牢门。 其实,阿翎的身份,早就不言而喻。 世上哪有一个囚犯过得像她这般自在?躲过酷刑,躲过逼问,还和狱卒互换姓名,若真是没有猫腻,那才真是出了鬼。 不过……到底是谁在背后呢? 李铎寿?大王子?还是其他不认识的人呢? 阖欢思考一会儿,觉得实在费神费力。不甚明朗的大脑,渐渐朦胧昏睡。 夜半,月上柳梢,光色柔和,透过窗口却折射冷。 阿翎无奈的看着草垛上睡姿夸张的女子,嘴角抽了抽。身后跟着的人,躲在宽大的斗篷之下,别人看不见的脸上挂满黑线。 “叶姑娘。”阿翎上前叫醒。 她翻了一个身,额头硌到了地上,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瞧见了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惊讶的叫出声来。 “叶姑娘,是我。” 阿翎紧张的向身后张望,上前扶起阖欢,低声说道:“快些吧,姑娘。”阖欢慢吞吞的起身,这才想起来那句提醒,她登时愧疚的羞红了脸,不敢看阿翎。 “姑娘,跟着这位大人。” 阿翎领着她从阴暗的侧门走出掖庭狱,最后的时候嘱咐这一句话。 斗篷下的人与阖欢,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长长的拱廊,两人紧贴着墙角前进,避过定时经过的巡逻。 走了小半个时辰,阖欢腰腿都要麻木。 芝兰玉树。匾额很新,字体却旧。院门前,一片荒芜。 阖欢并不认得这宫中的殿阁,也不知道,这‘芝兰玉树’便是在羊明宫的西北偏殿。大王子的母亲出自汉中,诗书精通。大王子的母亲言传身教,是以,大王子自小热爱汉文化,宫中殿阁的名字都以其所好。 大斗篷挪至门前,谨慎的脱下斗篷,归正衣冠,弓着身子,恭敬的推开房门。 阖欢一步一挪的跟着走进去。 院前一个奴才看到他们,先是一鞠躬,“乐公,主子正唤您呢。” 乐公从那奴才的手里接过拂尘,扫了一眼叶阖欢,“叶大夫,跟着杂家走吧。” 前头的人掀起帘子,阖欢侧身闪了进去。 一个丫鬟侍奉在门旁,对着乐公半蹲下身,又赶紧递上一个托盘。乐公看了一眼,便侧身让过,给身后的人。阖欢上前,瞧见玲珑金盆之中的清水,以及搁置的棉质毛巾。 忍不住哀怨牢房的艰苦,却是认真的梳洗了一番。 乐公便是在这时退了出去。那丫鬟执一盏烛灯,引着阖欢进入内室,绕过锦绣山河的屏风,阖欢便瞧见大王子倚靠在塌前,披着翠绿的安裘。 丫鬟搁下烛灯,弯腰福礼。 阖欢有样学样,垂下头不看榻上的人。 “起身吧。”声音清脆硬朗,却是不像半月前还昏迷不醒的人。 “你,便是救我性命的大夫,叶阖欢?”大王子搁下手里的信封,说道:“果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他们说的,我本来还不信呢!” 阖欢又一次黑脸,这是第几个将她看做孩子的人了? “我只是做了腿上的手术,你如今痊愈也并不是我的功劳。” 眼前的人有着西人血统,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辫子高绑在脑后。前额裹着纱布,面颊露着病态。阖欢再一次感叹血统的魅力,混血儿真的是古今不变的美人。 “到底,你也是救了本王子。”诚恳的语气,不容许任何人拒绝的态度。 “额,既然王子这样说,便……这样吧。” “怎的这恩人做的,像是受尽了委屈?”大王子翻了一下身,“不必担心其他,我自会保你安全的。过几日,拜师之后,你便能从掖庭狱出来了。现如今,怕是还不太方便。” “拜……拜师?” “恩,孙常俞。听说是个方外鬼医,在宗龙挺有名气的,据说还曾经结拜过李子闾这个人间圣儒。他那日来诊病,听宫里的人提到你。便与我说,想要收你为徒。” “这……这不大合规矩吧。”阖欢小声抗议,心里直纳闷,“我没建功,也没出头。即使稍稍露了一手,也只是班门弄斧,九牛一毛。我哪有资格做鬼医的徒弟?” “班门弄斧?”大王子冷笑一声,眼神透露不屑,“便是本王子说的,你是功臣,他只是小试身手,又能如何?” “大王子,这不是不论理吗?”阖欢一时激动,小声嘟囔着,还真就忘记了对方的身份。 “本王子的地方,本王子的命,本王子便是道理。” 阖欢翻了个白眼,颔首不语。毕竟,对着不讲理的人,任谁有三寸不烂之舌,都讲不出大天来。 吃过茶,阖欢便被乐公沿原路带回。 再回到掖庭狱等待了五天,果然传来了收徒的消息。 阿翎带着新衣服,捧着火盆,闯进她的牢房。 他一向冷静自持收住笑容,今天,笑的异常开心。 而阖欢,却莫名忐忑不安。 第十四章 泪水淘金 毕竟,阖欢还没有大人物一般的超然心境,该她的,自然坦然接受,可现如今,却是硬要把其他人的功劳安在她的头上。 沉甸甸的。 阖欢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才匆匆往外走。 牢门前,早就换了一批人。只剩下一个阿翎而已。 阿翎察觉到阖欢投过来的询问目光,回身说道:“那些人手脚不干净,被上头给打发了。” 上头?“是大王子吗?”这一句,阖欢敢摸着良心发誓,任何试探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顺势就朝着那里想。 可是阿翎回答却很奇怪。 “是对姑娘用心的主子。”阿翎的目光沉下来,继续说道:“姑娘今后大可放心,绝不会有其他用心的人平白污了姑娘清白。” 阖欢还想继续问,那头乐公走近,却是不好说话了。只能临别匆匆一句,“阿翎,日后我还来看你,你……你可要好好的。”阖欢咬住下唇,生怕这个相处不错的朋友也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劳姑娘挂心,奴才不敢当。”阿翎甚少在她面前提起奴才两个字,毕竟都是棋子,谁会比谁差点好点。 阖欢知道自己有些越矩了,悄悄瞥一眼身后的乐公,垂首观心,也不做声,阖欢便知道了厉害,及时收回了好奇,朝乐公拜上一拜。 乐公一甩拂尘,没有郑三元势力模样,也生的不怒自威的一番姿态。 “走吧。” 阖欢不敢再耽搁,最后瞧了一眼阿翎,垂下头跟在丫鬟的身后。 再抬头,又瞧见了‘芝兰玉树’四个字。还是那座房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变化,此时生出的氤氲,园内翠绿枝嫩的白桦树,自成一派‘芝兰玉树’的风景。 “姑娘,大王子吩咐了,打今儿起,就请叶大夫住在这处园子了。先前这里有两个打扫的丫头,就留在这里供您使唤了。” 粉雕玉琢的两个小丫头,从屋内迎了出来。 “叶大夫。”丫鬟行完礼,乐公便上前,“王子说了,这俩丫头的名字就由着姑娘定了。” “恩。” 恩…… 连行礼都直接省了?! 乐公差点儿当场呕出一升血来。这可是,大王子!喂!这可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大王子!亲自下令赏了个院子,外送了两个人呐!开天辟地头一遭,若不是乐公确定的问了三四遍,都不敢相信一向小气的大王子会对一个小大夫那么好。 为了这个,大王子还直接踹了下来。 乐公满脸黑线的摸了摸老腰,偷偷瞥了她一眼。 这位…… ……一不让,二不谢。 不行,这么回话,主子不高兴,自己一定又会被赏一脚。乐公到底与郑三元之辈天壤之别,虽说恨得咬牙切齿,还是顾着主子的心情,希望对方适时说两句,也让他有东西可以回,暖一暖主子的心也好。 “姑娘,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奴才也好向大王子回话。” 因着私心,乐公在‘大王子’这三个字上咬的异常重。 阖欢此时算是从自个儿疑惑之中回神,“额,我没什么需要的了。给我这么多,大王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又不是宫里的人,这些东西,还是让王子收回去吧。” 乐公差点都给跪了。 唉,一把年纪了,乐公忽然觉得心境被两个人折磨的甚是沧桑。 “姑娘,大王子自然是念着你的好,想你前些日子施展回春医术,才让大王子身体不断恢复,这些都是您应得的。况且,这些日子,您在牢里头受苦了,大王子也是想要补偿你一番,才会赏赐的。如今姑娘若是拒绝,不说您的心思白费了,便是大王子的心里也过意不去的。若是又让外头有心的人知道了去,便又会编排您或是大王子的不是。这岂不是得不偿失的嘛!” 一番全解,在情在理。 阖欢觉得再拒绝,就显得她这个人太矫情了。 “那劳烦公公,代我向王子道谢。” 虽不甚是满意,到底挠到了乐公的痒处,便喜笑颜开了。也不留下吃茶,当即就回去复命了。 阖欢歪躺在榻上,并不拘礼的让那两个丫鬟找地方坐下。 于是,她们,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边,还诚惶诚恐,好像阖欢会吃了她们一般。 头实在疼的厉害。 她知道自己一定有地方做错了,却是实在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索性让她们挪到门外头去。 本来嘛,她又没让她们跪下。 愿意自虐,就随她们去吧。反正像是蹦极这种自虐项目,连她自己都玩过很多次。 懒散的下场,真是措手不及。 她竟然睡着了! 当看着外头新日升起的模样,阖欢第一反应,这床太软了!这枕头太香了!这……好吧,这比牢房,好上太多了。不知不觉,她就睡得神志不清。 好一会儿,外头断断续续抽吸声音,偶然一两声落进她的耳朵里。 丫鬟! 她跌跌撞撞的打开房门。 两个泪人儿,瘫软在门前。 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呐!跪在初春的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阖欢愧疚的将两个丫鬟搀了进去,起初她们是不愿意,之后却是实在没有站立的力气,只能倚靠在主子的身上。 来这里,一穷二白。自己的东西都被抢去,阖欢只能先清洗两个人红肿青紫的膝盖。一边揉,一边并不自信的埋怨,“你们是傻瓜吗?我哪里让你们在那里跪上一夜了!?这好好的腿,你们是不想要了吗?” 小丫鬟哪里知道她们主子生就这样的脾性,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红着眼圈,一个劲儿的道歉,说着又要跪下去了。 阖欢想要阻止,却又实在不好意思说一切责任都在自己,这样的话。 任她们跪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太医院如何走?” 小丫鬟受等级制度影响太深,自然不会想到主子问起太医院是想要给自己拿药。紧张的问:“主子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去为您请示乐公公。” “回来。”阖欢有些咬牙切齿,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我就要被你们气死了。”十足的玩笑话。 丫鬟们又立即要死要活起来。 阖欢此时都想笑了,气都气不起来。“别哭了!快说,太医院怎么走啊?” 左边比较机灵的丫鬟总算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阖欢背了两遍,确定无误,也不管丫鬟还在地上,当即开门溜了出去。 这个时刻,于羊明宫,实在算早。 阖欢贴着墙壁走,倒是幸运的摸出了羊明宫。沿着拱廊,再穿过几个抄手走廊,远远就瞧见了太医院的勾心斗角。 眼前的路,颇为眼熟。 阖欢放缓了步子,又往回走了几步。便瞧见了破败荒芜的草丛,接着又听到不甚清晰的流水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 犹豫了一阵,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熟悉的小道上。 尽头,两幅对联还是那般设在园前。只是,里头的树藤似乎更加肆意蓬勃,已经攀爬到了外头,好像在炫耀自己主人的纵容宠溺。 院子里,隔着水心亭的那方对岸,一片翠绿未曾涉及的领地,呈乾坤圆形,设有太极八卦形状。 男子如往常一样,练习拳术。 一招一式,工整有余,却始终劲道不足。不消半刻,他便虚弱的停了下来。 岳风城递上备好的毛巾,看着主子比往常白上三分的脸色,心里不免恐慌。“九爷?”李铎寿夺下衫巾,“闭嘴!” 风声异动。 岳风城最先感应到,向后瞥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侯爷。 “去吧。” 李铎寿一身武装,长发绑起。闲适的坐在太师椅上,随手拿下搁在桌上的玉佩,把玩起来。 本是打算正经一番的人,看到被抓来的是她,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倒霉在好奇无数次的人,此刻还懊悔方才实在太多事。进了园子,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脸颊上吹起一阵风,紧接着,肩周上两处刺痛。 一个浓眉大眼,却难得生出一个泪痣的高大男人,勒住了她的咽喉。 阖欢本来还想英雄式的大喊一句,“即使命运扼住了我的信后,我都要反抗到底的。”半天,却发不出声音来,急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李铎寿看到的,便是一脸受了莫大委屈的叶阖欢。 本来就小的人,皮肤一皱,像个小老头,鼻头又憋得通红,一双大眼睛滴流乱转,泪水决了堤似的滴落。 李铎寿笑过了,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种没有办法把握自己内心的时刻,李铎寿向来厌恶。 唯一的办法,躲避。 “解开穴道。” 岳风城不知道主子这大悲大喜的原因,却也只得照办。 两处刺痛,阖欢忽然觉得胸前一阵轻松。哭的过了,直打嗝。阖欢此时委屈极了,一边打嗝,一边一只袖子遮住脸,放声大哭。 “别哭了,住嘴!”岳风城瞥到主子越来越黑的脸,厉声呵斥。 女人听了,倒是真的止住了。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了李铎寿的面前,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你……。你看……他,她欺负我。”一句话未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笑话! 岳风城深深觉得这女人大概是个实心儿的,压根儿就不会看侯爷的脸色,方才自己指责,也只是代替侯爷而已,这女人还恬不知耻的凑上去。 侯爷,是时候发挥你活阎王的威力了! 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瞧瞧什么叫做威严!什么叫做男子汉!什么…… “风城,出去。” 什么……“是。”还在心里做各种得意的暗示的岳风城下意识的答应,却又忽然在原地风化了。 为啥? 为啥受伤的,总是他? 第十五章 九拜尊师 “松手。” 一盆冷水浇下,阖欢微妙的放开衣衫。 李铎寿冷眼斜睨,“刚出来,还想进去?” 他说的,是掖庭狱? 所以……她是被嘲讽了吗?“我只是碰巧路过的,一不小心就进来了,一不小心就……就被你的人抓住了。”所以,不是强闯啊!不是! “借口。” 囧。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那么明显。 “我……好吧,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这里。我……我有些问题。”阖欢尴尬的垂下头。而因为这一个动作,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皮肤。 李铎寿无意瞥过,转瞬定住,眼神忽的晦暗不明。 “无礼又大胆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向本侯趾高气昂?”他嗓音一时变得喑哑。 “哼!” 到底是怎样的错觉,才会认为这个人温柔似水的啊?完完全全的戾气外侧!阖欢气的五孔生烟,本来撒娇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扭头就要走。 “站住。” “才不要!”或许,如果对方不是李铎寿,她也不会如此任性又固执。偏偏,是和周尧一模一样的人。 躲在阴影背后的岳风城,默默的咬住手绢,满脸黑线。 叱咤风云的九爷,被一个女人当场甩下。这个画面,岳风城压根儿连想都没想过。可现在,这一幕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岳风城忽然看不懂了。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女人可以走的那么洒脱? 为什么九爷还可以这么淡定的坐着? 岳风城突然有被抛弃的错觉,跟了九爷二十多年,自己都没这个特权呢!几番心理斗争,岳风城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去刷一下存在感。 两三步跨上去,“九爷,那娘子无规无据,必须要……” “要什么?” 岳风城感到头顶一记眼神,舌头突然打了哆嗦,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令人厌恶的有趣呐。”九爷一向不爱探究无法掌控的人,也不认为这样的小人物会影响大局,“日后,莫要再提及她的事情,风城。” “是……”岳风城有点想哭,眼角泪痣更显风情。 话说叶阖欢从清修方苑出来之后,心情郁闷,几乎是一步一挪的速度走去太医院。 太医院门前,站着许多人。 郑三元在最外面。人群里拥挤的还有几个她曾见过的太医。奉承恭维之语,此起彼伏。躬身收礼,一派清风道骨的圣儒模样。 中间被包围的人,意外的是一身粗布麻衣。 没有西人的狂野,完全中原人的风骨,几番岁月沧桑,勾勒出成熟模样。中年男子好像总是笑着,不时的点头。 “叶大夫?”郑三元最先看到她,一改之前的势利薄凉,几乎热情似火。 后面的几个人相继转过脸,向她问礼。 明明没有任何官阶职位,却受人尊重。阖欢无奈的一一作答,转到特立独行的那个人,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这位便是孙常俞,孙神医,王子得愈,全靠孙神医妙手回春。” 阖欢一时愣住了。 春风和蔼的人,大王子怎么会厌恶至此? “孙大夫,您好。”阖欢离开周尧,便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刚见面的师傅,她该怎么问好? 对方却没有嫌弃,不仅笑呵呵的接下来,还顺带赞赏了她在手术方面的技艺精良,不留痕迹的抬高了她的地位。 “叶大夫虽然年岁尚幼,却着实是可造之材。”他笑容和蔼的捋着胡子。 知晓对方即将成为自己的师傅真的不是个好主意。阖欢这时想要直接甩头,都没有了借口。他也不是周尧,供自己肆意的任性。 “前辈妙手回春,令王子痊愈,才是让人敬佩。我的这点功夫,实在是雕虫小技。” “哈哈哈,后生可畏啊。”孙常俞开怀大笑,众人皆是仰其鼻息。“老朽年之将近,若能得徒若汝,定是死而无憾啊!” 不愧是拜会过李铎寿老爹的人,说话都拽文言文。 阖欢咧着嘴,皮笑肉不笑了一回。 “郑老公,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叶大夫,是要拜神医为师的。”人群之中的太医忽然向郑三元发问,声音不大不小,听着像是窃窃私语,实际上已经让想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果然,众人开始起哄。 阖欢着实佩服这群老狐狸指桑骂槐的本领,同时又恨自己嘴笨的可以。只能另一个中心人物来救场,“是有此一说。前不久,老朽便向大王子表示意向,不过,此事还要请王子示下方可。” 这是明显同意的事情了。 一群人又阿谀奉承了几回,方才放了孙常俞离开。阖欢趁机也溜进了太医院。询问了几个大夫,抓了一些治疗外伤和内感的中药。 拜托了郑三元,得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引路小太监,选择绕过清修方苑的近路抄回去。 回到‘芝兰玉树’,那两个可怜的小丫鬟,才算是互相搀扶着迎向阖欢。明白主子是为了自己取药之后,小丫鬟们差点哭的抹了脖子。 那混乱的场面,让阖欢终生难忘,以至于对拿药晚了几个时辰这件事最后的那一点内疚都没有了。 示下的时间,只用了不到两天。 在‘芝兰玉树’适应的第三天,她就被告知,在大王子的请求之下,由皇亲颁谕旨,赐封叶阖欢‘仙医’称号,引其学于孙常俞。 叶阖欢握着橙黄的圣旨,沉甸甸的感觉更甚。 迷茫。 对着乐公,连假笑都笑不出来。“姑娘,是时候去正式摆件师傅了。奴才还等着给王子回话呢。” 见她怔然不语,乐公继续说道:“姑娘且不必担心,大王子在一旁观礼,拜师礼定会顺风顺水。” 阖欢默然点头,跟在乐公身后,出了‘芝兰玉树’。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叶阖欢?她忽然这样问自己,所有坚定的信心一瞬间都崩塌。她甚至都忘记了,支持自己来到这里,做出这样选择的动力是什么了。 一开始只是好奇,这里的人,这里的事。 到底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她已经不得不随波逐流了呢? 那么,以后她又该怎么做? 李铎寿?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这个唯一让她感觉到特别的人? 过去,现在,未来。对她来说,都像是一片空白。 她狠狠甩了甩头,总之,还是先将眼前的乱摊子收拾好,其他的才有资格考虑吧。阖欢似乎都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被人耍的团团转啊。 拜师仪式意外的很隆重。 地点设在了羊明宫的东殿,香烛幽明,一应俱全。大王子,如乐公所言,的确在东殿坐镇。只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她并不认识的大臣? 不是说皇帝最讨厌结党营私的吗?这么大张旗鼓的真的好吗? 从开始到结束,阖欢都用一众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正中心的大王子。只有最后给自己新鲜出炉的师傅敬茶的时候,才勉强抬头偷偷瞥了一眼。 依旧还是那副笑呵呵的弥勒佛的模样,虽然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脸色,却还是不至于让人讨厌不是吗?伸手不打笑脸人,大王子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 可是,连一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师傅。 除非,他们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拜师仪式结束之后,孙常俞便以师傅的身份,命令阖欢搬出羊明宫,去往前殿的太医院。这样的话,便是大王子什么都不能做了,一句话,她的搬迁有预有谋,无可申辩。 回到‘芝兰玉树’。 阖欢瘫倒在榻上,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横冲直撞的金鱼。没有计划,没有目的,随波逐流的这样活着,简直……她都没有语言形容自己了。 “啊~”明明被鬼医收徒,应该是她作为一名医护人员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或者说,这大概是崇高的荣誉。 可人家心不甘情不愿的,再加上她又没有荣誉大于天的自觉,现在的感觉只剩下空洞。 九拜尊师,师傅被强迫,徒弟不愿意,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话剧嘛! 第十六章 坏人小人 自从到了太医院,某人就陷入了大脑死机重启的状态。 找不到人生目标的感觉。 “啊~” 阖欢一头撞到了桌子上,受清风吹拂,却依旧燥热的挫败,像是回到了大学刚毕业的那段日子。 看着周尧已经小有成就,她却还在家中待业的时候,燥热的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那个高雅端庄却又内敛戾气的男子,总会一边冷嘲热讽,一边精心为她制定计划。想当初,自己希望成为医生,也不过是希望让那个人觉得自己也是可以服务别人的人而已。 原来,自己的未来,都是因为周尧。 如果,失去那个人。 她该去哪儿? 就像现在。 新晋师傅甚少过问她的事情。公共场合下,清风淡月的几句带过,情感什么的,再淡薄不过。阖欢并不细腻,却意外的敏感,这么一来二去之后,她原本亲近的心情,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不过幸好,不用解释自己的出身。 自己的来历不明,李铎寿明白,还未曾得到答案,大王子知晓,却从不曾表露过态度,孙常俞心知肚明,也没有说出口。 几方势力的交织,自己这一方雷区,像是故意留下来的空白。 只等待,哪一天,引爆。 他们,是否都在等待自己的投诚? “叶大夫。前头几个公公唤您呢。像是羊明宫来的几位。”小公公一直侍奉屋外,直到有人才进。 阖欢搁下孙常俞扔给她的穴道经脉络图,正正衣冠。 推门,正瞧见两个弯腰等候的内侍,“叶大夫。”一个内侍走近,“侯爷请您往‘清修方苑’。” 李铎寿? 阖欢半路中想到了上次的不欢而散,忽然就失去了迈腿的勇气。 “那个,小公公?”她伸手拽住了宦官的衣衫,“问一下,只是侯爷一个人吗?” “早些时候,听说侯爷身体微恙,大王子亲自探望,中途宣了孙神医为侯爷诊病。” 阖欢的脚步彻底僵住。 三个人? 全聚在一起了? 阖欢忽然脑补出自己被三个人分尸瓦解的场景。 不会吧……“小公公……”可不可以不去啊~~“姑娘,侯爷的传召可是耽搁不得的,脚程快些吧。” 然后,两个内侍,几乎是架着石化的女人一路狂奔。 清修方苑,本荒废多年。酉沐皇明着照顾,实为暗讽,将它赐给了李铎寿暂住。外人以为侯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阖欢却觉得那位明明住的十分欢腾的嘛! 就像现在。 明明是屠宰现场来着? 三个人相谈甚欢的在一起喝茶,阖欢有些怀疑自己没有睡醒。 “啊,叶大夫来了。”在内侍提醒之前,李铎寿率先看到了阖欢。搁下右手把玩的玉佩,李铎寿起身,从水心亭走了出来。 他一袭灰褐披风,身材修长。 高大身躯逐渐逼近,她有些难以呼吸。她看着那副绝美面容,穿越前世今生,就这样,走到面前。 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她忽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如果,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接近我。那么,现在就让我用尽全力奔向你。哪怕,你不是我等待的人,也至少让我有存在的理由。 “进来吧。叶大夫。”点灭河边的一盏烛灯,转身看向她。李铎寿向来不拘束,直接省去了礼数。 阖欢尽力恢复正常呼吸,默默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笨拙的调整着步伐,想要协调一致。若是日后要跟着他的光辉前进,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阖欢这样想着。 “阿欢,站着作甚?还不快向王子行礼!”孙常俞着一身贵服,气质却仍是那副乡土气息。 “见过大王子。”双手合十抱在胸前,阖欢单膝下跪。 “叶姑娘,别听你师傅的,见我哪需要如此繁琐的礼节?”大王子爽利的绿衣披肩,一头棕色长发甚是洒脱。 “王子,尊卑之礼还是要守的。”孙常俞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果然,战争还是存在的。阖欢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什么尊卑?对本王子来说,本王子在乎的人,就是尊贵的。本王子不在乎的人,即是命如草芥。”大王子转过头,盯着站到僵硬的人,勾起一抹笑容,说道:“叶大夫对我如此重要,对我来说,便是最尊贵的。” “哈哈,王子说笑了,愚徒身份低微,学艺不精,如何配得起尊贵二字。再说,前些日子,愚徒斗胆为王子诊病,本就是愚徒之本分,如今王子病愈,是愚徒之大幸,亦是天下之大幸。” “哈哈。本王的确是说笑了,像孙神医这般,本王看不起的,却是连草芥都不如的。” 阖欢心头突的一跳。 一时间,水心亭之中,静谧无声。 三人跪坐执茶,一人颔首站立。 僵硬到极点。 “哈哈。”把玩玉石的人,忽的笑出声来,“哈哈。” 他一向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么好笑吗?”大王子无奈的望着捧腹不止的人,高傲仿佛在这个人面前丝毫不起作用。 “咳咳咳……”被自己呛着,李铎寿掏出手帕捂住了嘴角。 “大王子居于庙堂,孙常俞居于乡野。你们竟还能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儿,坐在这里,互相指摘。这岂不是太有趣,太有趣。” “康侯,您是不是越矩了?!” “大王子才是这里的规矩,孙常俞,你还是要学会这一点才行呐!不然,就算是再多的儒生拥护,也保不住一个‘鬼医’。” “哈哈。好!李铎寿,果然,我果然是没看错!虽然,我很讨厌你,却也很欣赏你。若是当初不知你的真面目,或许还真能成为我的兄弟呢!” “真是,坏的明目张胆啊!李铎寿。” 大王子说出了她的心声。 非要给那个人定义,他是一个坏人,却绝对不是小人。 第十七章 羊明争执 “你说呢?小姑娘?“大王子带着玩味的笑,饶有兴趣的支起下颚。 什么?!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的问题?“其实……我觉得,君子和小人都挺招人厌的,仔细想想,作一个成功的坏人,也是挺好的。“ 手握玉石的人全身一震,心底错愕。 “啊~~好有趣,意想不到的答案呐~“李铎寿半合上眸,笑了笑,“原来呐~会是个这么有趣的大夫。“ 他近乎调笑的语气词,咬在'大夫'上的重音。 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暖炉一般熨帖着她的心口。 “怎么?李铎寿,你想要她?“ 其中的警告意味,显而易见。“不过,我可告诫你,李铎寿,这可不是在你们祁俞国。这女儿的地位,也不是可随意践踏和赠送的礼物!“ “有趣的人,最麻烦。“李铎寿忽然收回所有视线。 “哈哈哈,有趣的女人,恐怕还是麻烦中的麻烦。“ 有必要非要附和一番吗? 阖欢偷偷斜睨着大王子,心里暗暗腹诽。 “所以,大王子殿下对我这个麻烦的回答还算是满意的对吧?“阖欢拦住持续尴尬的气氛,率先堵截。“恩!满意,相当的!“他爽朗的拍了拍李铎寿的肩膀,“能让这家伙夸赞有趣的,就是我要的。“ “有趣便会避开。可是这位大人的行事准则!既然是他避开的人,那就会是属于我的了。“ 这……这是什么歪理? “殿下说笑了。“李铎寿收起笑容,一本正经了起来。 一直备受忽视的孙常俞便在这个时候起身告辞了,临行前,嘱咐她务必谨慎诊病。阖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还没有明确,不过,是为谁啊? 不论对方是大王子还是李铎寿,她都没有伸手的资格不是吗? 况且,要她诊病?! 没有提前得到通知,她现在又没有切脉的技术,听诊器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在身边吧!天啊,这几位贵人难道不能给人留条活路吗?连番打击之后,又来了最大的炮弹。 面色僵硬的站在凉亭外,听到召唤,才挪了进去。 “果然,少了一个人,少了乐趣呢!“大王子依旧那个姿势,含笑说着,“小姑娘,坐下吧,让我们聊一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 要不要这么坦诚? 这下子,真的是如坐针毡了。阖欢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情都被这一句话给吓跑了。 紧紧握着茶杯,瞥到李铎寿的侧影,心念一动。 “大王子殿下拥有神通之力,即便身负重伤,都能逆天恢复如常,可见其中多少本事,都是我这个笨拙迟钝的人不知晓的。那么,斗胆请殿下猜一猜我有什么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吧?“ 阖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发亮,透露着狡黠。 像只沙漠狐。大王子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 “侯爷呢?“果断放弃不可救药的人。 “果然呢,你是觉得本王子什么都不知道吗?小姑娘,本王子的本事可是一点都不比这个家伙差呢!“ “所以……“ “你这个小姑娘,是从鹿骸原来的,左龄军队的人,救了伤兵,才被军中的人奉若神明。其实,也就是个不喑世事。还没出师的小大夫,而已。“ 阖欢看向一边独酌的人,嘴角不免抽了抽。应该是同样得到消息,两人差距还真是大,这人到底是靠什么坐稳大王子的王位的啊? “李铎寿,你说是不是啊?“ 那人慢慢转过身,反手拽着身上的外套,点头称是。 “果然是被我猜对了。“那副舍我其谁的面貌,大王子做的游刃有余。“小姑娘,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王子才是最理想的?“ “……所以,最理想的是什么?“ “自然是择婿对象。“ “所以,王子,你是在恨嫁吗?“阖欢的脸上挂满了黑线。 接下来的话题就十分单一了,以倨傲的大王子竭力炫耀自己是全国人民的最佳择婿对象而告终。 完全没有提起是诊病。 这绝对只是个借口! 放下手里的书札,阖欢顶着一对熊猫眼抬起头来,外头天色慢慢昏暗。阖欢才想起来,今早上让人去打听阿翎消息这回事。 唤来人问了一番,才知道,那人从去后再没有回来。 阖欢心头泛起一阵不安。 出了太医院,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掖庭狱门前,依旧是阴气沉沉,三五个内侍侍奉在门前,四位带刀侍卫雄壮威武的守在门前。 “请问一下。“阖欢上前表明了来意。便有内侍上前回话,说是阿翎已经脱离掖庭狱,被分管至其他的地方了。 再想问具体被分到哪里的时候,那人已经决计不开口了。 拜访好友想法完全落空。自己还弄丢了一个大活人,这该怎么办? 阖欢想到了那天晚上,通过阿翎认识的人,便立即拔腿向羊明宫走去。 乐公此时正侍奉在大王子身边,听见外头来人传召,正想着要不要推上一推,这时忽然听见内室之中,大王子摔破药碗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又转而想到了站在外头的女人,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叶大夫。“乐公迎上来。 阖欢搁下茶盏,站起来,恭敬的行礼。“乐老公好。“ “杂家正想着这几日得空去拜访叶大夫,不巧的很,近日殿下身子身子不大爽快,才会没能及时上门。还请叶大夫不要介意。“ “乐公不必为这样的小事费神,说到底,当初还是乐公和殿下对我的多方照拂,今天我来叨扰乐公,就是为了想问一下您是否还记得同在掖庭狱中的那个人?“ “叶大夫。“乐公眼神闪烁,到底想不到对方如此直人快语,“现在有如此成就,皆是叶仙医的妙手回春,还有殿下的神威显现,至于其他的人,不需要仙医再介入了。“ “乐公,我知道事情不能为人所知,可再怎么样,阿翎也不需要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的,不是吗?“阖欢彻底被乐公闪烁其词的态度给激怒了。 她焦急的拍着桌子,完全不管这是不是在羊明宫。 乐公也是怕将主子惹怒了,苦笑的摆着双手,安抚的说道:“仙医,您可是陛下亲封的,如今便不要做与身份不相符合的事情了吧。“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乎仙医的身份,才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你说话的吗?“ 乐公见到势头不对,立即躬身请罪,“还请仙医恕罪,奴才以为,先下,还是莫要如此意气用事才好,这里还是殿下的'羊明宫'。“ “我管你在哪?今天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乐公,阿翎到底是不是被你的人给弄走了。“ 乐公暗暗叹气,都不是省心的主儿啊~“仙医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杂家可并不认识什么阿翎。“ “所以,你是硬要和我在这里打太极吗?如果吵到了里头的贵人,那你可就是得不偿失了。乐公。“ “叶大夫!这里是羊明宫!“ “你也知道是羊明宫?!“低沉有力的男音,从屏风之后传出来。两人俱是一震。 大王子睡眼惺忪的走出来,眼神中的强势,却展现无遗。乐公全身颤抖着,见到本尊的一瞬间就跪了下去。速度快到连站在身边的阖欢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就是这样在我的宫殿里,大吵大闹?“ 难得的,阖欢隐隐觉得大王子的心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的坏。“我在找人。殿下。“ “啊~听说了,是那个狱卒?“大王子挥了挥手,屏退了身后侍奉的人。偏殿之中,剩下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你也不要怪他。“大王子瞬间变得正经起来,“他是不知道。方才狡辩也只是为了整个羊明宫而已。“ 乐公一向为主,此时难得听到熨帖的话语,绷不住的哭泣了。 阖欢别过头,不去看这有些微妙的场景,“所以说,阿翎最后没有来你们这儿吗?“ “那个阿翎以前是我母妃氏族的人。母妃逝世之后,氏族日渐没落,那个阿翎本会有大好前程的,却因此落魄在掖庭狱之中两年。因你的缘故,乐公公千方百计查到了这个人。放心,本王子才不会傻到去灭掉自家的人呢!但是,还是有必要时常观察。前几日,细作来报,阿翎受命奉潜殿,那之后,细作消失了,连阿翎也消失了。调配只是对外的一致说法。“ 意外的坦诚呢! “奉潜殿?“ “恩,是我那可爱的弟弟的宫殿。“ ……可……可爱的……弟弟? “你是说,你那可爱的弟弟在支使阿翎?“阖欢慢慢平静的坐了下来。 “支使说不上,阿翎又不是没有脑子,怎么会和他相交?顶多算是告密而已。“ 阖欢有些惊讶,这个人,怎么会如此信任自己的人?还是说,在他的定义下,告密根本就不算背叛。 “我想知道,那个细作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她斟酌半晌,才算是找回了思路。 第十八章 君子庖厨 庖厨居于位于三宫之后,太官令奉命掌管庖厨,内外吃食用度皆系于一身。 新上任的太官令是个执着的年轻人。 ……不,该说是个执着的小公公。 陌桑没有姓名,早些年服侍过曲莞翁主,因为品相好,受到翁主的赏识,曲莞亲自为他赐名。彼时,曲莞正读到汉乐府的“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一副少年风流的图像浮现在眼前,心中动容,便取了汉乐府《陌上桑》一名。 陌桑的确少年白皙,却是英勇不足。 这几年,皇对曲莞照拂尤甚,相应的,他的地位也从幼时的司药被提拔为新任的太官令。陌桑对这个职位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自信,若不是曲莞翁主以没收他珍贵的《食珍录》威逼他必须进入庖厨,就算是抹了脖子都不想成为太官令啊~~ 他在厨艺上的热情和天赋的确无人可比,可是在处理上下关系上,他就是个雏儿。 太官令一上任,外飨、内飨以及烹人络绎不绝。 房间,很多人进进出出。 陌桑的笑容明显都僵掉了。说出的话,一句一句,全都是破绽。那些人,都像是带着笑脸的鬼面具,不论多阴险的招式,多邪恶的想法,都在春风化雨的言行举止之间温柔杀出。陌桑几乎来不及****,就已经遍体鳞伤。 于是乎,几月太官令做下来,陌桑举步维艰,周围人几乎得罪了个遍。 酉沐国崇奉佛教,以大乘佛教为尊,每至七月晦日,都会举行隆重的地藏祭祀。 对于某一类宫人,这种事虽然荣耀,却是相当麻烦。 陌桑,显然就是属于这种人。 明媚自在的天气,他最爱窝在厨房的灶台前尝试《食珍录》中的每一道美食。但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食珍录》在翁主的手里这件事就不说了,自己最爱的灶台现在也已经完全属于别人了。太史令手中的权力被架空,他几乎都已经失去了主持庖厨的资格。 于是乎,在最应该忙碌的地方,最应该忙碌的人,面对庖厨中的乱局无能为力。 陌桑无奈的收起自己的珍藏的厨具,最后看了一眼最爱的勺子,合上眼,长舒一口气。终于获得了推开房门的勇气。 “太史令,请您快到上饲苑去一趟吧,那儿又乱起来了。”小泉是翁主给他配的副手,一向忠心耿耿,对于这个能将食物化腐朽为神奇的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以是,对其他方面的不足,他明显的忽略掉了,完全是盲目的崇拜。 陌桑紧张的抓了一把头发。 可恶,又是上饲苑,前几日的事情还没有消停,今日又要火上浇油吗?陌桑这样想着,脚步已经迈开了。 叫上几个信任的内飨,陌桑急匆匆的赶往上饲苑。 半路上,正碰见领了药膳的阿翎。 陌桑与阿翎幼时便已经相识,彼此都体会过生活的艰苦和不甘,却又是性子脾性完全相反的人,于是虽然一处成长,但是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分开。 还是小泉见机攀谈了两句话,道别之后,又赶紧跟了上去。 “主子既然心里还是担心他,方才干嘛不说上几句话?奴才可是听说掖庭狱里头的生活很是艰苦,若不是如此,大抵也不会花上几月的功夫才凑足药膳私活的银钱。” 陌桑脚步顿一顿,“小泉,他看起来怎么样?” “主子刚刚莫不是没看清?阿翎主子消瘦了不少,衣衫都撑不起来了,像是受了极大的挫折一般。奴才听奉潜殿的人说了,最近阿翎大人经常出入,应该是惹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上头的那位贵人,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呢,奉潜殿都是阴沉一片。” 陌桑心中一紧,随即又想到了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唉~莫说了。还是先去上饲苑看一看吧。” “喏。” 小泉跟在后头,有些同情的望着他家主子伟大的背影。 主子坦诚良善,那位朋友却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当初为求一职,不惜下毒谋害主子。还是主子福大命大,碰上了翁主这样明智的人,才使得真相水落石出。 事后,主子一心为友,下跪求情。 可以说,如今他还能活着,完全就是他主子的功劳。 更让小泉感动的,主子那么多年,依旧念及兄弟情深,心中挂念阿翎大人,才会时不时的去打探他的消息。 上饲苑的事情,整整闹了半个月,将陌桑这个没脾气的,都折磨的发了好几次的火。 事件平息下来,还是靠着大王子痊愈这个天大的喜讯冲淡。 这日,陌桑打发走最后一批上饲苑的人之后,正想着抽出厨具,再好好玩味一下,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小泉进来,行礼,直起身子,说道:“主子,仙医来拜见。” “仙医?”陌桑愣了一瞬。 “便是治好大王子的那位不太寻常的女仙医。”小泉对除主子之外的人,评价一般都不怎么好。 “哦~她来做甚?”陌桑沉思半晌,“让她进来吧。” 小泉得令,侧身让过,弯腰欠身,引着女孩走进房间。 黑发垂髫,身材娇小,配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小鹿一般的人。干净得像是青葱白菜,陌桑这样想着。“民女叶阖欢见过太史令大人。”一团小小的人,并不规矩的行礼。 “仙医过谦了,我也算不上什么大人,仙医真是太客气了。”浸润几月,陌桑总算适应了官场的应用语言。 “仙医身份不过是王子过誉而已,我只是做了自己本职工作,所以,太史令没必要称呼‘仙医’这个身份。” “这就是了。小泉,上茶。叶大夫请坐吧。” 茶盏上过之后,小泉便受命退了出去,半开着门,守候在门外。 “今日,不知叶大夫有何要事?”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找庖厨的主子哪里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撑面子的事情还是需要做一做的。 “我,前些日子因为大王子的事情,曾经下过掖庭狱,您知道嘛?” 恩,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坏事一定会传千里的嘛。阖欢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是,陌桑却不是个常人。 “这个……没听过。” 阖欢觉得此时自己的脸上一定挂着数道黑线。 “好吧,具体我就不说了。反正,我能在掖庭狱正常生活,全靠一个人照顾。那个人,太史令您也认识的。” 陌桑喝茶的动作微微僵硬,“恩。是阿翎?” “虽说是相识,只不过是幼时的缘分,如今,很久都没有联系了,所以,我不太明白叶大夫您找我的目的。” “太史令大人,我只是想来问您一件事情。” “请说。” “您最后一次见阿翎是什么时候,您又见到了什么?” 陌桑略略沉思一阵,“大抵是前些日子吧,去上饲苑的时候,正好碰见去端回药膳的阿翎。那时候,没说话,所以,其他的就没有什么。那,应该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次了。” “那个,真的没有人和他说话吗?” “好像小泉与他说了几句,我唤他进来,你再问一问吧。”刚要抬手唤人的陌桑,忽然觉得自己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又放下了手,望着青葱白净的脸蛋,腹中一阵抽搐,“不过,叶大夫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啊~不好意思,忘记解释了。咳咳。那个,我啊,因为时常受到他的照顾,所以就想报恩,但是,因为他被调到了其他的地方,我见他会十分麻烦。我就想要不要从其他的地方了解他,恩,因为机缘巧合,我知道太史令大人您和阿翎从小就认识。才会,才会,冒昧的拜访大人的府邸,希望大人能够原谅民女的过失。”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早该想到仙医如此气质绝尘,怎会做令人生疑的事情。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吗? 阖欢撒谎着实被逼无奈,涉及宫闱秘密,自然必须谨慎不过。偏偏面前的这个人,是个难得糊涂的太史令。 “小泉,那****与阿翎说了什么,说与仙医听。” 小泉领了命,先鞠了一躬,慢慢说道,“那日,天气很热,上饲苑的几批人又闹了起来,我随着主子去上饲苑。那日主子穿着和往日一样的旧襦,别看天气那么热,但是主子还是坚持穿着,那份坚持和勇气任何人都比不上,那个时候,主子在我心目中又一下子高大了数倍。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小泉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了。” “我说……”这对自恋的主仆,“……你好像跑题了。” “小泉。” 被警告了一番,小泉幽怨的看着阖欢,继续说道:“然后,就在去上饲苑的路上,看见了阿翎大人,他端着一碗药膳,好像好辛苦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是罪有应得,本来吧,阿翎大人那么伤害主子,还那么不知羞耻心的拒绝主子的好意,太不要脸了。”心中闪过无数恶念和下流的话,小泉碍于主子越来越阴沉的脸,便停住了。 “然后,我因为主子的面子,要照顾他。就和他说了几句话。” “具体说了什么?” “很平常的话啊~他问我去哪里,我说还是上饲苑的事情,然后我又问了他好,他好像是说,去给哪位贵人送药膳吧。” “贵人是谁?” “这个他没有说啊,我这个对主人如此衷心的人,绝对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请您不要侮辱小泉的衷心。” 好吧,她已经彻底无力了。 “我说,请问你知不知道那份药膳中都有什么?” “这个嘛……”小泉有些为难的扭过头。一直沉默的陌桑,这时候终于出声,“烹人和内飨那边应该会有记录的,虽然这是私活,但是总会有人记得的。但是,只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的。” 陌桑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就是,他们一直对我不太友好,所以,如果是我来拜托的话,他们不一定会十分配合的。” 无实权长官。 阖欢几乎都看见了他头上实实在在的飘过的几个字。 “那,让小泉带着我去,怎么样?” “啊!”“啊?” “不用太史令的命令,我装作是小泉的朋友,去向他们套话好了。” “啊?”“啊!” “怎么样?” “这个……”。“小泉不要~” 第十九章 上饲乱华 两个清秀的小太监,一前一后的走进上饲苑。小泉不时的向周围张望,压低了声音说道:“等会儿,见到他们,你先别说话,等我和他们聊几句,你再接着。” 阖欢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身上并不合身的衣服,垂着头说道:“那你记着不要说起有关叶大夫的事情啊~我觉得等会儿会应付不过来。毕竟是第一次。。。。。。”第一次扮太监。 两个人继续商议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饲苑的外廊。 和别处的不同,外廊聚集的多数是已经有了品级身份的奴才。小泉自身的忠犬性质令他并不怎么知道和人交往,在上饲苑熟识的朋友也是寥寥。而翠川便是那为数不多之一。 翠川是从宫外挑选进入宫殿,和小泉是纯种的西人不同,翠川是汉人与西人的混血。当初也是侍奉曲莞翁主的旧人。因此,翠川与陌桑、小泉等人也是早在绯颜阁便相识了。这时候,他们能用到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不得已,也只能卖掉自己的老脸,这也是陌桑自己的安排。 恰好,翠川便站在那群人之间,窈窕立着。 小泉领着阖欢上前,左手挡了一挡,示意停下。阖欢从身后探出头来,才发现身材高大的异族女人坚强站立,冷眼看着廊下一众人等,说着像是训诫的话。 “那是谁啊?” 小泉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嘴形,“她是西域人。随从先祖夫人来到这里,祖夫人聬逝之后,大概是三年前吧,因为。。。。。。一些事情,她被派到了上饲苑。” “看样子,是不太好的事情啊。” “。。。。。。” 那女人所用的西人语言,确实不怎么熟练。虽然阖欢自己不会说,这近乎大半年的耳濡目染,总算是有些了解。 于是,可以想见,这场谈话,并不长久。 很快,人群散开来。小泉一次就找出了被人海冲散的翠川。 “小泉?你怎么会有空找到这里来?或者说,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你和陌桑可是都一年没有看过我啦!”翠川不止是说话直言坦率,长相也是。阖欢偷偷的观察翠川,她浓眉大眼,脸型较宽,身材高大不输给给站在台前的人。 常年的风吹日晒,令她脸色黝黑却红润精神。“哟!这小小嫩嫩的人儿是从哪儿得的?”不同于小泉、陌桑对于汉语的生疏,翠川更带有亲切的故土味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被人观赏估价的场景。 “翠川姑姑,大好。” 翠川笑着受了礼,又问了小泉一遍。“翠川姑姑,前几日我们主子就听说您身子不大好,早就想着要来拜访您了,您也知道的,这几日主子到底有多难,所以行程才会被耽误了下来。这都是小泉哦的错。我没有能力分担主子的压力,更没有站在主子身边的资格,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小泉那么软弱才会让主子多添烦恼,这都是我的错,希望主子能够早日解决眼前的困境,那样,即使小泉死去也无憾了。” 翠川看到双眼浮动闪烁的小泉,不禁扶额。 “啊~小家伙,你还是这个样子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这个毛病要改,你就是不听。那个笨蛋陌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崇拜成这个样子?” “你不懂。主子的好,你怎么会懂?” 阖欢见到小泉成功的岔开了话题,便按照原定计划,默默隐身离去。她转到了人群之中,寻找能合自己眼缘的幸运儿。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阖欢回头,却只是看到了鞠躬的后脑勺。 “失礼失礼,奴才方才没有看见上官。还请上官恕罪。”白面小生,像是从台前走出来的戏子。“不,我并不是什么上官,额,我是侍奉仙医的,跟小泉公公是好朋友,不,好兄弟。今天小泉公公来看望翠川姑姑,我是陪着他来的。” “原来如此,在下古力艾奇,汉名古奇,原先是侍奉崔川姑姑的,只因为前些日子惹了姑姑不大高兴,才被罚去喂牲畜。如今听说姑姑身上大好了,想着来看看姑姑,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也说不定。” 这是另类的送礼? 阖欢了然,套话的心情一时淡淡。却不想,对方拦截了下来。“不知这位小公公如何称呼?” “我位卑言轻,十足小人物一枚,何须记下。” “哪里哪里,公公能侍奉仙医左右,还与泉公公结识,定是身怀非凡,还望公公指教一二。” 所以,言多必失。阖欢几乎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哪有什么指教的?不过衷心二字。你对我说,你惹了姑姑生气,必然是你让姑姑觉着你不够衷心罢了。姑姑不想再用你,便是你将这地踏破了也没用的。”那个外表锋利的女人,浸淫宫中多年,怎会再用这样一个弃用的棋子。 说了重话,阖欢就想脱身了。 “不过一碗药膳,左右是说我没料理好自己的炉子,又怎么会安置个那么大的罪名到我的头上。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怎么都是这么看我?不过就是欺负我是一个宗龙罪臣后代的身份。”古奇越说越伤心,掩面泪下。 阖欢止住脚步,回过身欢喜的看向他。“你说,药膳?” 两人并肩到了上饲苑内廊的一处幽静处,阳光明媚,说话正好。 古奇止住眼泪,眉眼之间尽是委屈。“那日,苑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又折磨起了姑姑。那时候,大主事刚好身子不爽,所以就打骂了起来。那碗药膳,是姑姑早起时候用的,起初的时候,姑姑就说了几句头昏脑涨,后来越来越不好。午后跟他们吵起来,脸色越加的苍白。太史令几个人到的时候,姑姑就已经不行了。” 古奇抽噎了几声,又继续说道:“姑姑撑着听完了训诫,我扶着姑姑回去的时候,刚打开门,姑姑就倒了下去。那时候把我吓得啊,我赶紧将姑姑扶到了床上。托太史令请了大夫,大夫很奇怪,说的话也很奇怪,不过,还好他会开方子。那时候,姑姑清醒之后,就将送药膳的我罚了下去。” “你做药膳的时候可遇到了什么人?” “我做?不,药膳不是我做的,那几日是贵人对姑姑的照拂,每日吩咐厨房给姑姑做一碗。” “那你可知是什么人做的药膳?” “是烹人徐克士。往日姑姑的药膳都是出自他手,不过,前些日子,他被调到了曲莞翁主的小厨房伺候着。” 又是曲莞翁主,阖欢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是为什么被调离?” 古奇脸上忽然暗淡,不情愿的说道:“揭露别人的恶行。”隐忍半晌,才总算吐露出来,“哼,谁知道是不是恶人先告状呢。” “是他说你在药膳里做了手脚?” “哼。不过就是因为他早些年得过夫人的青睐,翁主也时常召见,姑姑才会信他的话,我可是一句都不信呢。” 阖欢沉思的点头,却并没有搭理他的话。 小泉来唤她离开,古奇一把拽住了她,“还请公公定要在姑姑面前为我辩白。我古奇绝不是那种背主叛逆的人。虽然。。。。。。我不能衷心生死,至少不会以怨报德。” 阖欢瞥了她一眼,甩了甩衣袖,抽身走了。 不说答应,是为了自己;不说拒绝,是为他顾虑。 回到太医院之前,阖欢又去了一趟太史令跟前,说了一遍古奇告诉她的话。刚想问曲莞翁主的事情,小泉奉茶打断,阖欢见着优雅举杯的人,才意识到了面前的人并不是可以完全的信赖。 回了太医院,正好遇到新鲜出炉的师傅。他严肃的要抽查她的课业,俨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徒弟对待。 阖欢磕磕绊绊的背着千金方。 只见烛光背后的另一个人的脸色越来越黑。“背的是什么东西?” 阖欢猛地一颤,紧闭了眼睛,不敢说话。 孙常俞忽然叹了一口气,负手站在窗前。 “这几日,大王子病情起色不少。为师思量着,该是时候辞行了,你既拜我为师,便是要跟着我,为师家乡尚有几处学堂,供你读书生活,定然不差。” 阖欢双颊胀痛,这是要带着自己归隐深林的意思?要她做野人?不要啊,她可不怎么信任这个弥勒佛一般的白脸师傅。要真的是到了深山里,自己被卖了都没有地方哭去。 “师傅,既然,我们都要走了。徒儿想着要和几位挚友告别,也不会枉费他们对徒儿的一番情义。师傅不是也教导徒儿要以德报德吗?” “这倒是对的。”孙常俞眼神闪烁着,不知思量,“便是这几日吧,我求王子放你出宫,寻访挚友,这才是名流杰士做的。” “多谢师傅体恤徒儿。” 阖欢恭敬送出孙常俞,回身就立即摔倒在自己的榻上。明明身心俱疲,却是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睛。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她都来不及好好消化。 深夜,月色冰凉清冷。 阖欢披着风衣,手执灯盏。循着记忆,巧妙的躲过侍卫。 ‘清修方苑’并不算远。 第二十章 月落风影 “叶大夫,这不合规矩啊。”一个内侍从苑里慌忙走出来。拦住了阖欢。 她却不是急着走进去,失落的淡淡笑着,“公公不要担心,我只是站站,等一下就会回去的,不会让公公为难。” “大夫虽说是座上宾,却还是姑娘,大夜里的,站在这儿,侯爷面上也不好看,姑娘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这位老公公早见惯了后宫内女子争宠的手段,自以为对叶大夫的心情摸了个透底。 阖欢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坐在了一旁的青石之上,依靠枯树,双眼无神,如同没了魂魄的人。 老公公暗叫不好,这该不会是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吧。 这叶大夫毕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想来是陛下御赐的福气压的她身上不好,这才见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这幅样子,怕是已经是失了魂的,这可如何是好? 老公公心里焦急,却也不好上前,便隔着苑门问了几句,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这下子,他心里更慌了。 虽然对方是御赐的仙医,可是谁都知道,这撞了鬼神的事情,哪里是凡夫俗子可以解决的?若是在老家,此时,必是要请巫医在家里做法的。 只是,此时,到哪里去找什么巫医。 老公公忽而想到了用福气压福气的做法。说是在贵气逼人的人神旁边,任何的鬼神都可以被吓跑的。 在清修方苑里,可不就是住这个戾气侧漏,贵气逼人的主子? 只是,老公公觉得自己的分量去请,委实轻的不能再轻了。 正是苦恼中,四五个奴婢疾步走了过来,直接忽视了一旁几乎已经透明的阖欢。为首的低声说道:“雀老公,我们翁主邀请侯爷深夜月色小酌。” 这大晚上的,真是没事找事。 若是往常,说不定雀老公直接就回绝了,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往侯爷也都是令他打发了。 只是这回...... 看着阖欢失魂落魄的模样,雀老公忽然就想到了自家的小侄女,小鹿一般的人,偏偏因为个男人,成了那副样子! 再不敢多想,雀老公笑呵呵的疾步走了进去。 一队的丫鬟,也是觉得主子这般实在太磨人了。请了四五回,根本就见不到人,却还是不死心的每半月一次。 本是打算依旧如往常一般打道回府的时候,雀老公又跑了回来。 后头跟着的,还有步撵。 一众丫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是为首的那个最先反应了过来。磕头行礼之后,转身带路。 步撵上的那人。 拥着厚重的风衣,蓝衣加衫,玉佩叮当。 他忽然举起一只手。步撵即时停了下来。 他转头的瞬间,就捕捉到了那双清澈却迷茫的眼眸。她也在看着他。看着他如星光耀眼的眸子。 坚定、信念。 阖欢仿佛忽然读懂了步撵上的人,也像是找到了前世的那个人。或许外表会欺骗,但那一份执念和坚定的灵魂,即使跨过流年的长河,都不会丢失。 他朝她微微一颔首,目光不离。 阖欢站起身子,屈膝行礼,眼神不错。 步撵之后的雀老公,看着两个人,感叹自己做的很完美,瞧见没有,那姑娘的病果然是相思引起的疯癫。 “停轿。” 步撵缓缓放下,他踏着月色缓缓而来。 阖欢的视线缓缓向上,高大身影的逐渐逼近令她有些压抑。“见过侯爷。” 李铎寿低垂着头,说道:“本侯一向不喜欢养一些外来的看门犬。尤其是像叶大夫这样,不知所谓的。”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母犬。” “那侯爷是亲自来赶我走的?”阖欢忽的笑了起来,面容得意又自信。 他看到她的眼神中那些细碎的星光,压制心中的好奇,“本侯爷身子不爽,外出散步。恰巧碰到一只呆犬,守在苑门。作为这‘清修方苑’暂时的主人,本侯想着,该有避开所有麻烦的事情。” “是阖欢从上饲苑那里,听到了另外一些麻烦的事情,所以,想找侯爷商议。” 他掩饰的很好,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甩了甩袖子,将崔公公唤到身边,耳语几句。 随即,崔老公去了后面,打发走了翁主的人。 “叶大夫,虽说这酉沐民风开放,寻常女子夜袭示爱也并非难堪之事,可你要知道,本侯爷是从祁俞来的,那里的女子,谨守本分,决计做不出这样下流的行径。叶小姐。我们还是移步凉心亭,坐下再谈吧。” “你,这是把我当流氓了?” 阖欢撇了撇嘴,赶紧跟了上去。 流水淙淙,雕梁画栋。衰败到繁盛,白杨自苑门生到亭边。岳风城先行一步,点亮了亭中的灯盏。 “李铎寿,你先告诉我一句,阿翎到底姓不姓李?” 开门见山,阖欢本意就是要打措手不及。 “这一盏茶都未上,叶大夫急什么啊?”李铎寿搁下手心的玉蝉,招呼着岳风城再点一盏灯来。 “此处太暗。本侯担心叶姑娘瞧不清东西。” “侯爷不要躲避话题。”阖欢挪过一个凳子,眼睛瞪得囫囵圆。李铎寿但笑不语。此时,便上来一人添灯。 “我在上饲苑时,听到阿翎要给什么贵人做药膳,虽然,我不知道贵人是谁,可我却打听过药膳。我并不擅长中医,也没本事记住那些弯弯绕绕的药名,可是,侯爷你知道有多巧吗?那副药方,我却是记得的。” “哦?” 李铎寿看着逐渐逼近的阖欢,身子,微微后倾。 “侯爷还记不记得,师傅与我被大王子和侯爷您叫来的时候,师傅那时向您叮嘱了几句医嘱。还好我如此谦逊好学,事后,便向师傅特地讨教一二。肾脾虚寒,外强中干,脉象滑而不柔,气色苍而不虚。那么恰好,我记住了侯爷您的病症,又那么恰好,我翻看了所有能治疗此症的药物和药方。还是那么恰好,那碗药膳,就是做给侯爷吃的。” 那灯火明灭不定,灯下的人也晦暗不明。 “女子体质属寒,叶大夫难道没有想过会是后宫中的贵人?” “那碗药膳里,可是有‘冬虫夏草’啊!在我们那个......我们那地方,都稀少又珍贵,何况是落后的现在,莫说用‘冬虫夏草’的绝对不是一般贵人,便是一般的体质虚寒,也用不上这样的药物。除非,像是侯爷您这般的冰人。” “叶姑娘。”两人实在距离太近,李铎寿偏过头都躲不过阖欢轻轻吐出的气息,不得不出声提醒。 “你干嘛躲着我呐?李铎寿?”阖欢继续凑近,嘟着嘴说道:“告诉我好不好?药膳,是不是给你的?哈?” 祁俞康侯躲过身上的包袱,抽身站了起来,“叶姑娘,莫不是在使用美人计?”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像是美人?” “不像?有些太笼统。”李铎寿拿起了玉蝉在手中把玩着。阖欢又抓紧贴上来,“那我到底成功了没有啊?” “哼,那碗药膳,的确是送我的。本侯也认识阿翎,他确实是本侯安排在掖庭狱的人。” 真相突如其来,把阖欢打的有些蒙。 “你你你......你真的说了?你承认我是美人了?” 站在一旁倾听的点灯人,忍不住扶额。大姐......这好像根本不是重点吧...... 第二十一章 青衫风起 李铎寿侧卧在软塌上,止不住的咳嗽。岳风城跪坐在一旁,递上一方浸湿的锦帕。还有一人,青衫消瘦,端着一碗药膳站立在角落。 “大王子那边,正四处打听阿翎的下落。” “恩?” 岳风城缓缓低下了头,“据说,这几日,那个叶阖欢经常出入上饲苑和羊明宫。进出也都有大王子的手谕。” 榻上的人,慢慢放开握成拳头的手。说道:“那女子的事情,不必再记挂了。” “可是,万一她找到了阿翎的把柄。” 角落的青衫男子瞬时一抖,立即跪坐在了地上,“侯爷。” 李铎寿慢慢坐了起来,笑了笑,“莫忧心。一个人的神秘,往往,便是不可告人。” 青衫男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放松了下来,“况且,那个人,像是对主子有特别的感情。虽然,奴才不知道她接近主子有什么目的,但是,依据奴才的观察,她要么是单纯到底的女子,要么是装腔作势的蠢材。不论是那一个,都是主子的棋子。” 岳风城不安的动了动,想到了前几日的场景,忽然觉得这种奇怪的情愫,大抵不会是单方面的。 “九爷,您不会动了恻隐之心?” 青衫男子率先接了话,“恻隐之心?哈哈,岳先锋大概是因为没有和那个女子相处过,也许不知道。叶大夫绝对是个让人无法心疼的女人,掖庭狱里的那份气度和威严,我都晃了眼,更别提那几个东西了。” “威严?我说,咱们说的这是一个人么?”岳风城吃惊的看着身后的人。那个在九爷面前撒娇又泼妇的小女人,哪里赚来的威严? “咳咳咳。”李铎寿的身形都随着咳嗽在颤抖。 “九爷!”“主子!” 门外,又是一声高呼。“侯爷,门房的崔公公来报。” 这边,青衫男子接过侍奉,岳风城走到了门前。“已近子时,何事叨扰?” 外头明显换了苍老的声调,“回主子,是翁主的人,说是来请侯爷。”话还未完,又装作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外头的叶大夫也等了好些时候,这夜风虽是凉爽,女孩家的身子,都咳了好几声了。” 岳风城想了想,刚要开口回绝,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梓旭。” 这是警告。 他只得开了门。侧身让过崔公公,暗中叮嘱了几句。两人又一齐跪坐在李铎寿的榻前。“梓旭,方才是说了叶大夫的名字?” 岳风城答是。 崔公公又解释了一番。青衫男子搁下手里的药膳,坐直身子,“主子,要不要奴才前去打发了她?” “你去?那个丫头既然像你说的那般,肯定会识破你那蹩脚的伪装。崔公公,还是劳你去回禀,说是主子的身子不大好。” 岳风城大抵是很久都没有听过‘梓旭’这个名字了,其中的危险意味也都已经忘却了。 “放肆。本侯面前,你们竟敢做主?!” 一声脆响,白瓷碗瞬间碎裂。 “崔公公,你去回了翁主的步撵。”李铎寿努力压制胸中的烦闷,“梓旭,安排步撵。准备出门。” 一行人,就是这样,走出苑门。 摇曳的夜风,吹拂到李铎寿的脸颊上的时候,他才感受到自己内心从未有过的起伏。对特殊的人,做特殊的事情。这大概是第一次,抑制不住这种好奇的错觉。 猜测过无数遍,那个女人的心思,来历。就像是他在西域种植的曼陀罗,求知的欲望令他欲罢不能。李铎寿捂住自己的胸口,回头看向越来越清晰的人,心跳的错乱,让理智不断丢失。 他遇到过太多女人,有趣的,无趣的。 李铎寿按照预想走到她的面前,不着痕迹的打探,两三句太极,惯用不过的手段。最后的邀请,却是心血来潮。 为什么? 他这样问着自己。 嘱咐梓旭离开,似乎就是他的内心并不想要打断这样的谈话。至于原因,大抵就是因为诱惑两个字。 他看着她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瞳孔,整个世界,仅有他的倒影。她脸上因他而产生的喜悦神情,就是让他错乱的源头。 “所以,你承认我是美人了吗?” 站在一旁的阿翎都忍不住黑了脸。真是让人不知所措,幸好,是纵横政客的李铎寿来接这句话。“叶大夫,不是为了阿翎来的吗?” 阖欢眨了眨眼,想说的借口在嘴边打了个转。“其实。刚刚的话只是为了留住侯爷。阿翎的生死,我想侯爷比我清楚,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之所以深夜造访,是为了一个不情之请。” 她鲜少这样正经过,至少是在他的记忆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吧,侯爷您很像是我认识的人。那个时候,侯爷您也询问我的来历和目的。其实,别说您不知道,就连我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目的。直到那一天遇见你,李铎寿,我忽然看到了那段忽隐忽现的联系。所以,可不可以,允许我一次找寻答案的机会。” “就让我,”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跨越千年,“陪在你的身边,找到我存在的意义。好是不好?” 手中的玉蝉慢慢温热,李铎寿缓缓开口,“有人要带你走了吗?” “恩。”她低下了头,像是所有无力的人那样,低下了头。 “那个自称是我师傅的人,大王子不信任他,侯爷您更是不屑一顾。我并非这里的人,生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人,我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师傅?” “所以呢?”李铎寿抚着阵痛的胸口,稍稍避开了风口。“你希望,那个人,是我?” “不行吗?”她的小心翼翼,他都尽收眼底。 李铎寿唤来青衫男子,剪掉烛灯,那人逐渐直起身子,影子一点一点被光明占据,直到所有的真相都暴露。 阖欢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好像。不行呢。” 这,就是他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旧友新闻 “阿翎?” 阖欢忽然叫了出声。青衫男子动作停滞,转而又俯下身子行礼。“仙医。”不卑不亢,像是过去一般的姿态。 她紧紧拽住李铎寿的衣袖,难以抑制的深呼吸,“我说,人吓人真的是会吓死人的。你下次能不能给我提前打声招呼啊。李铎寿。” 阿翎深深的鞠躬,“这一切都是奴才的过失,与主子无关,仙医误会了。” 阖欢倒是不在意阿翎,只是刚刚的话令她有些尴尬。“那个,刚刚说你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呵呵,阿翎,你知道,我说话一向是口无遮拦的。别介意哈。” “仙医不必介怀此事,阿翎乃是一介奴才,岂敢与主子计较这些。能陪在主子身边,就已经是阿翎一生修来的福气了。” 不定时的表忠心,甩尾巴。果然是一只忠犬的必备条件。 阖欢忍不住扶额。 “果然,我是连这种福气都没有的人。连阿翎都能做到的事情,到我这里就变成了不可能。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李铎寿,有缘再见吧。” 她站了起来,忽然腿软了一下,一个踉跄,阖欢被狠狠拽起。 她吃痛的看着那双清瘦却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阿翎,准备步撵。送叶大夫回去。” “不用了。”阖欢扯出自己的胳膊。 他垂下的手掌,紧了紧。再转头的时候,那个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阴沉的夜色里。“阿翎,跟上去。”青衫男子应声离去。 “咳咳咳。” 阖欢通宵不眠。 天色未曦,乐公派遣小公公来宣她入羊明宫。这边刚出了太医院的大门,孙常俞迎头走了过来。 “公公,不知这是要往何处去?” 互相见礼之后,孙常俞果然开门见山的要做拦路虎了。“奴才是羊明宫里头的,乐公公要请叶大夫去瞧病。才差奴才来的。” “瞧病?莫不是大王子殿下身上有恙?” “这个,奴才不敢乱说。” “不如这般,公公,我随你们前去。若是有了什么万一,也只当是我老夫一人的罪过。只望殿下的身子痊愈才可。” 阖欢暗叫不好,“那个,师傅,我忽然想起来,我房间里头的蜡烛好像没有灭掉。要不你和公公先行一步,我,我马上就可以赶到。” 她脚底抹油的先溜了。 躲在门后的角落里,偷偷看到两个面面相觑的人从震惊到接受,最后终于转过身子走向羊明宫。阖欢暗中吵了近路,几步就拐进了羊明宫的后门。 前头的唱和刚刚响起,她就已经推开了角门。然后,就看到了乐老公守在角落的灌木丛之中。 “叶大夫?你怎么?” “乐老公,我要见殿下,快!要来不及了。” “额?啊!来,跟着杂家走。” 急急忙忙的跟着乐老公,先师傅一步见到了大王子。“殿下,殿下。”阖欢高呼了几声,乐老公几乎伸出半个身子拉住她,想要捂住她的嘴。 “喂喂喂。小祖宗,你可小点声。” “别拦她了。老乐,她这个架势可比千军万马有气势多了。”好像每次拜见大王子都是他的睡眠时间。 “说吧,什么事?” 大王子斜斜窝在榻上,眼窝深陷。 “殿下,那个。” “殿下,孙常俞孙大夫门外求见。”小公公半弯着腰低头走了进来,俯首帖耳。榻上的人眼神忽显精明,问道:“谁?那个老混蛋。他来干什么?” “说是乐老公派人请来的。” 乐老公缩了缩脖子,吓得顿时跪了下去。“殿下~” “老乐,你瞧你干的这是什么事!本王子让你请的,不是老混蛋!真是个老糊涂!”大王子一甩手,绸缎瞬间撕裂。 “殿下,这是我的错。”阖欢迅速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殿下,孙常俞这个人不知底细,心思难猜,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如果是单纯的只是为了阻止我,他就不会来到这里的。他,应该是为了大王子来的。我觉得,大王子还是将计就计,见一见他才好。” “哇~果然是我选中的仙医,那可是你的师傅呢,汉话说的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竟然连你师傅都不相信。” “话说,这都要归因于殿下才对啊。若不是仙医的这个称号,我又怎么需要拜一个陌生人为师?” “若不是为了把你从掖庭狱里捞出来,本王子怎么需要给你按个师傅。” “行了行了。殿下,这就是个鸡和蛋的故事。还是等到殿下您见过师傅之后再说吧。” “让那个老混蛋进来吧。等会儿。”乐公刚刚起身,又一下子跪了下去。沉重的撞击声,阖欢忽然十分同情这个年过半百,还在拿命挣钱的人。“先把她送出去。”他随手指了指阖欢,旁边的内侍应声走了出来。 原本偷听的打算落了空,阖欢只能跟着内侍从后门走了出去。 前门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为了圆谎,阖欢本打算在羊明宫宫门口再晃一圈,却撞到了意外的步撵。 “二王子殿下长乐无极。” 前头领路的内侍唱和着,阖欢跟着跪下行礼。 “这是从大哥宫里出来的?”内侍答了一句,阖欢顺势暗暗抬起了头,瞧了一眼上头坐着的人。 一身鲜亮的红衣,二王子凤眉稍挑,“哈,从大哥宫里,可是甚少出来女人呐。” “这位是太医院的叶大夫。” “叶阖欢,见过二王子殿下。” “哈,仙医见礼,本王子怕是要折寿了。仙医这是要往哪里去啊?”比起大王子,拓跋不臻似乎规矩了不少,只是汉语更加生疏。 “回二皇子,是要回太医院。” “恰好,本王子正巧要去‘清修方苑’,若是仙医不嫌弃,便与本王子同乘步辇吧。” “同乘?”阖欢很惊讶二皇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不,不必了,殿下,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前些日子,仙医得了封号,本王子未能及时前去贺喜,是本王子的一时疏忽,今日,便是本王子做东,请仙医撵上一叙。还请仙医莫拂了本殿的面子呐。” 阖欢不得已,只能答应随行。辞别了羊明宫,却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步撵,只是在撵外,听着里头的人说话。“仙医,你可知道左海亮。” 她在宫里没有几个相熟的人,宫外的旧友便一点消息也不会有。 前些日子,她无聊的时候,还会着急的朝郑三元打听,后来,孙常俞因为这件事训诫了她,阖欢才打消了出宫探友的念头。 “知道。” “哈,我都忘记了。就是左先锋送仙医从鹿骸原来到久库的吧。” “左先锋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哈,没有,不过他家里出了一些状况。只是最近听说了他家里的事情,有些好奇。据说是与他的妻子闹着和离。这对于左先锋来说,应该是灭顶之灾吧。毕竟,房里的还好,只是他的岳丈,左龄,却不是个好惹的人。” “哈,仙医,你说,这是巧还是不巧。多年不回家,这难得的回了一次家,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阖欢沉默了良久。“殿下您对左先锋家中的私事还真是了解呐。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您是有意的呢?” “哈,别人不知,但若是仙医,定不会如此看法的。” “难说。”阖欢干涩的笑了两声,“毕竟我身份低贱,哪敢揣测殿下您的想法。” “哈哈,说着说着,‘清修方苑’这就在眼前了。” 阖欢神情恍惚,缓缓扭过头,看到熟悉的场景,才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那民女就不叨扰殿下了。” 拜别之后,听着身后的呼喝声音,阖欢回到了太医院。 方才虽然是笑着说没事,阖欢内心却是恐慌。 和离? 这是不是意味着宁玉的身份被人知道了?还是说,亲爱的左大先锋真的意识到了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反正,不管是哪一个,这都是个惊天新闻。 第二十三章 戏外楼台 左海亮自打回了府,便觉得自己额头上冒着三尺黑烟。连宁玉看待自己的眼光都改变了不少,这让左海亮男人的尊严瞬间爆炸。 “程越,最近老窝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好容易清闲的一个下午,左海亮带着程越和几个侍卫,出门听戏。 刚坐下,戏台子唱的正热。 “爷,老将军那里一切安好。老窝里头相对平安了一阵子了。不过。”程越悄悄贴近,压低了声音。“路经驿站的兄弟们传话回来,说是路上不大安全。最近从宗龙那里来了一些江湖人物,里头有个叫做谭搀的人,是被称作神仙一般的人物。一对双锤耍的出神入化,还有‘盲剑’的美称。此人侠肝义胆,义勇非常。时常救下孤弱贫困,所以,很多人都唯他是尊。此次入久库,正携一双儿女。其余的,都是谭搀的追随者。” “他们,要往久库来?” “是,据探子汇报,这一行人已于昨日入久库,下榻在弘来客栈。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 左海亮抿了一口茶水,“恩,做得好。” “爷,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目的定然不会单纯。属下私底下曾经接触过谭搀这个人,此人虽说是不拘小节,可在大事上却有着非常人的决断力和谨慎。”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乡野莽夫,不足为据。又不是说有千军万马,他难道还能够插上翅膀去见大王?” “爷,还是不得不仔细一些。毕竟,最近宫里头可是不太平的。” “不就还是那回事。”左海亮想到了那张机灵过头的脸。“不是被封为仙医了吗?还真是幸运啊,那个臭丫头。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人,就那样从掖庭狱里完整的走了出来。瞧好了,程越,这才是真正的神仙。” “爷,他们的到来,或许就是宫内的人干的。” “好了。程越,你家爷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不能不谈其他的事情了吗?” 程越无奈的摆正了身子,“是,爷。” “哎,其实,爷也不是责怪你。你也知道,自打爷回来之后,那个女人给我惹下的事情,那是一件接着一件。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 “爷,虽说是在外面,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好。” “得,我就不说了。唉,女人的事情果然就是麻烦,所以啊,还是以前的那段日子逍遥自在。那个人怎么就变了呢?” 正是唱到“寿星献桃”这一幕,似乎是楼座上的贵人刚点的曲目。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从楼上互相追逐下来,朗声笑语。左海亮眼神一瞥,忽然就回忆起了草原上的肆意年华。 青年的时候,养在军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眼中钉肉中刺,那时候流的泪太多,觉得丢脸的时候更多。唯一的欢笑,就是马上的时光,和那个人在一起。 回神的时候,就再也瞧不见,那对金童玉女。 真是可惜。还想好好认识来着。 左海亮这样想,心下更觉遗憾,兴致不再。于是,喝了杯茶,匆匆走了。 楼坐上的人,放下手里的折扇,迎上走上来的少年少女。“小玉,阿怀。回来啦?后台好玩不?快快,那个谁!快把那碗冷了的茶水端上来。” 膀大腰圆的大汉之后,忽然钻出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尖嘴猫脸,矮小驼背。“俺的大爷哦,俺叫乔怪佬,还请大爷再不要忘了。”说完,轻身飞跃,单单脚趾点地,一只金碗稳稳当当端到了少年少女的面前。 少年开怀大笑,接过金碗,说道:“怪老头,早告诉过你不知道多少遍,你的楚江大老爷是绝对不可能记住你名字的。”少女在一旁附和的大笑。 “你个小鬼,还不是因为你俩在一旁捣鬼。楚江大老爷,还是早早将这俩不晓得事的送回宗龙才好。” “你个怪老头说的这句才好。楚江大哥,我俩还是回宗龙算了。” 少年紧紧攥着少女的手,一脸希冀的看着桌子旁边的美髯公。“阿怀,你知道的。我哪有这等本事。若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我倒是可以为此一搏。只是,小玉,是无论如何都救不下来的人。” 大抵是年龄太小的缘故,少女对于危险没有丝毫的意识。只是,单纯的失落。 戏台,依旧十分热闹。 只是金碗的周围仿佛时间被凝固。怪老头知道自己失言,暗暗提气,踮脚溜了出去。少女的手指在少年的手心中画着一道有一道,紧张、不安。 “那么,我们就不劳烦大哥费心了。”头还没有低下去,就被一柄折扇打着抬了起来。少年委屈的捂着额头,泪眼闪烁的望着看不清表情的人,是哭还是笑。 “你小子。还以为你长本事了。原来还是这样爱哭。” 小玉另一只手攀附上少年的手臂。少年侧过头,对上紧张的双眸,故作轻松,“我没事的。要是有事的话,也应该是那个人有事才对。” 楚江站了起来,“今儿也玩够了。回去吧。走吧,阿怀。”宽大的手掌抚上他的背,却被甩开,“你,也不是梁山之辈。我们走,小玉。” 少年少女一前一后,离开了楼台。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汉,直至这个时候走上前去,“相公,尾巴已经收拾干净了。” 楚江的脚步顿了一顿。“这件事情,就不要告诉谭搀了。”大汉虎背熊腰的弯了一下身子,“是探子的事情,还是那个小家伙的......” “废话!谭搀那么忙,一个小屁孩儿闹脾气,至于弄到他那里去吗?赶快给我滚蛋,别让那个小屁孩儿到处给谭搀惹事。这可是在久库,万一遇到那些人,我们不就白忙活了。”楚江对着大汉一阵的拳打脚踢,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折扇,抬脚走下了楼。 这边唱罢,那边的戏台却总没有停止。 回到了府中,左海亮的神经又一次紧绷了起来,一股脑的钻进书房,不论程越如何敲打,门依旧是紧闭。从门缝中看到,里面的人都已经酣然大睡。程越不免胸中一滞,脑袋也瞬间炸了起来。 小祖宗呐,你睡了倒是清闲。家里的那个老祖宗又该怎么伺候呀? 一想到上次几乎是被压在老虎凳上,程越的后背就升起了一阵寒气。 “左海亮!” 果然,老祖宗追来了。 “啊~那个,大小姐。姑爷在书房睡着了。” “本小姐知道,不用你废话。”娇蛮的大小姐,手指都金贵,支使丫鬟去撞门。大喊道:“左海亮,若是本小姐七步之内看不见你的脸,你就等着程越七窍流血吧。” 程越默默的在心里流泪,大小姐,能不能不要每次吵架都要拉上我吧。 “左海亮。”橙黄的裙摆随着每一步,绽放在屋檐的阴影之下,直到第七步,左青烟一甩衣袖,右脚就要踏了出来。“左青烟,你放肆。” “知不知道,这可是我的书房,父亲大人,是禁止你来这里的。竟然还在这里大声训话,究竟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左海亮,你不要拿父亲来压我。这儿是本小姐的,连你都是。” 第二十四章 棋盘翻云 其实,在进入军队之前,左海亮并不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相反,因为从小寄居别人屋檐之下,他的细腻深沉都是不为人知。以是这般的人物,自尊心颇高。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多年,气度更加锋利。在外表现出来的就是莽撞和不可一世。 不为任何人所匍匐。 左青烟说是妻子,不如说是棋子。 一颗为了牵制他的棋子。左海亮在这件事情上犹为敏感,“左青烟,此番回城不是为你。我们再做纠缠没有意义。”嗓子眼里的话转了几转,狠心绝情还是没能够说出口。左青烟这几年在主母的位子惯了,倒也有了几分识人颜色的敏锐。察觉到左海亮是真的烦不胜烦了,一时也不敢说话了。倒把来时的火泄去了七分。 “左......海亮。你今日去了哪里?”青烟迎上前,想要抓住左海亮的手,伸出又收回。 左海亮只是觉得心烦,虽然察觉到了夫人态度的改变,此时再没了调和的心思。于是摆了摆手,吩咐程越跟着,“爷今日有事,仔细伺候夫人安寝。”这句话,却只是对着青烟身后的丫鬟说的,然后便甩了袖子出门。 “程越,你方才说那宁玉安置在那里了?”两个人在街头转了几回,终于没了目的地,左海亮才和程越问起宁玉的事情。 “便是这里。”程越在一个胡同口前停下。 两个人刚进胡同口,就迎面碰上一位衣冠显赫的贵人。 俞景献。 俞大夫的儿子。 二王子的心腹。 怎么会来见宁玉? 俞景献这几日着实倒霉。因为本心没有依附权党,自打弱冠以来,就被父亲轻视。虽说凭借叔父,得了个清水闲职。吃不饱也饿不死,便是他的常态。近几日,因着大王子遇刺的风波还未平息,俞氏一族受到西人的倾轧。 明摆着,俞景献的日子更加难过了。往日的束脩几乎缩减了一半,眼瞅着就连明天的饭菜都没了着落。万般无奈之下,本家来了人。说是让他去找一个人。 这人在久库。 却是从万里之外的鹿骸原来的。 鹿骸原一战三年,俞景献依旧记忆犹新。自战场上回来的,又偏偏在这个微妙的时机,俞景献能想到的,便是近几月名噪天下的仙医。而他奉命寻找的那个人,正是陪伴仙医进入久库的士兵。 宁玉一行人原先被安排在了将军府的后宅。左青烟作为当家主母,却是处处苛待,丝毫无容人之心。说白了,便是嫌弃那粗鄙的乡下人,怕污了自家的园子。以是,程越在左海亮的示意之下,将他们安排在了远郊的庄子上。 前几天,庄子上并不安宁,住进了几个江湖上的野客。一言不合,便闹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几人商议之后,决定进城找间空屋暂居。 却是这时候,被人造访了。 那个人自称俞景献,要找的人,便是宁玉。 英姿飒爽,古今难遇。俞景献没读过几年的书,初见宁玉时,却难得附庸风雅了一番。虽然,是本家逼迫的命令,但紧随着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我不过虾兵蟹卒一个,怎么劳驾俞氏三爷的亲侄子找到这里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后院里,周围除了几处破败的篱笆,便只有一棵落魄不堪的树。僻静的甚至连蟋蟀都找不到叫声。 俞景献表明了身份之后,宁玉便是愈加冷淡的态度。对此,俞景献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作为在西人庇护之下生存的汉人第一家族,他们这一族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夹缝中的生存,以及,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将士,你比我的年岁小,若是不介意,我便称呼你一声贤弟。如何?”家族的规矩很重,尽管俞景献稍稍出格,却还是受其影响。 宁玉微微欠身,算是对这种人以最大的敬意。“您还是快些说吧。晚些的时候,兄弟们还要一起去酒楼聚一聚呢。毕竟,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军营了。” 原本一颗想要靠近的火热的心,被瞬间浇了一盆冷水。 “贤弟,今日到此,再无旁事,因着愚兄在宫中奉使差事,听闻了一些上头的风声。这几日,正盛的,左不过便是那位治愈大王子,脱险出掖庭狱的那位仙医。愚兄也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下仙医。并无其他所图。” 宁玉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笑了,“大人,您都说是仙医了,怎么向凡夫俗子打听?大人可莫要学了那三尺长舌妇,小心饶舌缠死了自己。”精妙的嘲讽,是这几年里宁玉在军营里少不了学到的。 俞景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两只手踌躇不安的来回交错,显然已经撑不住脸面了。 在屋里听着墙角,嫌事闹不大的一群人,这时笑出了声响。宁玉更加得意的换了重心站立,俞景献显然也已经听到了,却是进退不得,本家的任务也并非是非他不可的。如今,也只得先要抛下面子的问题了。 “我只问你一句,那名唤叶阖欢的女子,究竟籍贯何处,家世如何,又是怎样大胆的进入了军营?” “哼!” 宁玉冷冷一笑,彻底打断了俞景献的思路。 最终的结局,还是以俞景献被集体赶出房门而告终。 他灰头土脸的跑了出去。 刚刚走出了胡同口,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他并不熟悉,也仅限于从父亲的嘴里听过他父亲的名字。赫赫有名的左龄左大将军,在鹿骸原赢得漂亮的一仗,本可名垂青史的功劳,却被丝毫不留恋的拒绝了。 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在久库,有着和他一样恶名的人。 左海亮。 自己的恶名是因为留恋声色,而这个人的恶名却是一枝红杏。当然,他是种红杏的人,左龄大将军的宝贝女儿,才是那个插着红杏的女人。 这个事实,让俞景献感受到丢失的尊严在一点一点的流回。 王宫中闹翻了天。 甚至连后宫之中洒扫的丫鬟都忍不住议论。 议论什么? 自然是嵇康小将军和二王子的粉红轶事。每每提及,一群未及笄的小丫头都会羞涩的低头跑开。这样轰动,自然而然的,传到了‘清修方苑’。彼时,在一旁顺茶水吃的阖欢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的糕点,都喷出来。 “将军和王子?” 现代的时候,她有一定的精神洁癖,虽然大学里的时候室友都是一群腐女,阖欢却是一点都不喜欢耽美之类的cp。 她虽然知道断袖这种不正常的癖好,在古代出现也是正常的。只是,王子和将军...这样的搭配会不会有些太高调了点。 李铎寿默默扯开自己的披风,朝外面挪了挪。 被嫌弃了...... 阖欢不甘心的皱了皱鼻尖。抹掉了衣服上的渣滓,又不怀好意的往他身边坐了坐。 第二十五章 一张石网 “姑娘不是说要走了吗?”阿翎在一旁添油加醋的问道。 阖欢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吐槽,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嫌疑犯这么张扬真的好吗?“阿翎,你闭嘴。关于你逃跑隐匿的事情,我都还没有找你的麻烦呢。”她甚至为了阿翎还欺瞒了一直信任她的大王子好不好?! 紧接着又转过头说道,“郑公公,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嵇康小将军又是哪一个?二王子殿下真的和他有苟且吗?”紧张害怕的时候,阖欢的嘴一直是像连珠炮。 郑三元自叹倒霉,原本想借着相识阖欢的机缘来这儿请安的,却不想身后的几个小玩意儿却是个嘴碎的,他一时不察,几个小玩意儿说了前头的腌臜事儿,正巧被阖欢姑娘听个正着。也该是他倒霉的,座上那两人正是一冷一热的时候,他正撞在了尴尬的枪口上。 “贵候爷,仙医大人,不过是后宫中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长舌妇居心叵测,哪里有什么苟且,还请仙医大人莫要取信。若说是空穴不来风,还是有的,奴才只听说昨日左少将领着俞家的五大夫去拜见奉潜殿里的主子。只是闹得不太愉快,据说是连衣衫都扯了。奉潜殿里的那几个不安分的,便给后宫里回的是如此,只是......不知哪几个混账,说的邪乎了,这才是有了这些嘴碎的玩意儿。仙医大人请放心,奴才回去定会仔细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下贱玩意儿。” 阖欢瘪了瘪嘴,觉得有些愧疚。看着郑三元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敢再问了。吩咐了一声,郑三元便领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公公退了下去。没好意思问他,只能抓住阿翎一探究竟。“左海亮左少将,怎么会有嵇康这个别名呢?人言嵇康狂放任性,能歌善曲,会写会书。这左小将军到底是占了哪一点啊?” 阿翎探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思考了一番,才说,“仙医您有所不知,这左少将早些年,还未入伍的年岁,乃是一介风流才子。只单单依嵇康来看,若说是狂妄三分,倒有是因一分贪玩,风流不足,才色稍逊。以是小字别之。”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面上看左海亮,还是个有勇无谋,只知横冲直撞的大粗汉。原来,竟还有铁汉柔情的一面。风流才子,哈哈,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这名字冠在左海亮头上,不配二字难了。就是想不出左海亮夫妻二人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哎,阿翎,前些日子,二王子还和我说来着。”阖欢神秘兮兮的探出身子,凑到阿翎的耳畔,声音却是只升不降。拽着阿翎的衣衫,阖欢兴奋的聊着八卦,“左小将军家里的那位闹着要和离。我本来还担心来着呢,我还心想要是宁玉的......”顿时一噎,她差点咬到舌头。 “恩......要是因为宁玉他们几个惹怒了夫人,恐怕左海亮那个壮汉便是要迁怒于我了。没成想,二殿下的话锋一转,说原是左少将不愿意入府,惹得他家夫人不高兴了。”于是,便被媳妇儿一脚给踢出来了。 自然,后半句话是说不得的。 阿翎左手撑着桌子,右手被顺势一拉,跪坐了下来。瞬间,他的脸上尽显尴尬。“仙医大人,听这一番话,二殿下似乎对左将军府上格外关注。这连府内的家事都格外敏感,也无怪乎左少将冲冠一怒了。” 为红颜这种事情,倒是有失偏颇,阖欢想着或许左海亮估计是更想要弃红颜。又想到某个红颜祸水的家伙,手指头不安分的拽了拽披风的衣角,屁股一点一点挪过去,她稍稍抬起下巴,才勉强侧头找到他消失已久的视线。“我的大侯爷,钦慕您的红颜,可值得您为其一怒呢?” 李铎寿搁下手中的玉石,一如既往,眼中无波无痕,唯有嘴边笑意不达心底。“于有心人,红颜绿意,自然是黄金万两。可若是落入寻常人眼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难值一提。至于红颜何处,自有缘定天成。”他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笑意,雅致别趣。 “我还以为你总相信人定胜天呢。” 他的眼神悠长如深潭,目不可测。“只是,何为天意,何为人法。早已模糊不清。”他的笑似乎别有用意,阖欢再看时,却找不到半点痕迹。好像......在前世的世界,听过相似的话。 那时候,因为高考,老爸老妈不允许阖欢外出,一度令她心情抑郁。却不想有一天,周尧骑着单车,站在她的面前,伸出邀请的手掌,“去爬山吧。”每个字,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头。 “可是......”扭捏的,像是每个正常的青春期女生,她的脚尖在地上磨了又磨,终于决定,“算了,走吧。”阖欢小心将手放在他的手掌里。她的骨子里自小就有疯狂因子,然而,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泛滥成灾。 数着星星的夜晚,她侧着头吼道,“好幸运啊,今天老爸老妈去参加婚礼,都顾不上打电话了。”原本安静的氛围,变的吵吵闹闹。 “恩。”他不喜欢废话,那天晚上却很难得的添上一句。“对啊,很幸运。”最后的两个字咬的异常清楚,然后,微笑。 那晚的风声就像吹拂在耳畔,最后的微笑就呈现在面前。 同样的脸,却是不同的人。 阖欢猛然醒过神来,脑袋里忽然多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李铎寿,左少将和那个俞什么的大夫能够见面,莫不是你安排的吧?或者说,你拖延了那个老大夫?” 就像是多年前周尧故意把结婚请柬放在最后一天,这个同样深沉危险的人,会不会将人法变为天意? 人都说一石二鸟为上计,可李铎寿,那像是多米诺骨牌的手段,却能够张开一张石网。 李铎寿笑了笑,温和依旧,“叶姑娘,此是久库。我也未必是手眼通天。只不过,如目前的情况,姑娘不也是从中受益的人?” 阿翎又规矩的站了起来。阖欢细细思考了一阵,然后才说,“倒还真是这样。”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孙常俞会很快从宫中脱身了。他来的目的不单纯,又遇上了宫闱秘事混乱,微妙的时机总会牵扯有心人的步伐。 以是,才会一大早的,亲自跑来打听消息。打过晌午,阖欢才被三催五请的郑三元教会了太医院。说是孙常俞已经等候多时了。 师傅等徒弟,估计郑三元这辈子都没见过。但不知道是不是面相的关系,阖欢一直不敢太信任自己这个救命的师傅。 到了太医院,阖欢这才发现异样,比起平日多了许多的人。 她三叩九拜请回来的师傅,正站在人群中间,左手下还护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郑三元这时候倒是比平日里听话,看不着李铎寿的颜色,便麻利儿的为她散开了面前的人。阖欢顺着过去,便看见一个少年,正挺胸抬头的站着,却一脸厌恶。 阖欢忽然对他萌生好感。 她的师傅正了正眼色,说道,“阿怀,快来,这便是你的师妹。”却不是向着自己说话。 第二十六章 鸿门小宴 自那日尴尬成为弟弟的师妹之后,阖欢就再没有见过阿怀。孙常俞对少年别具一格的重视,无论进出,都有专门的人。平日里,根本就看不到那个小鬼的影子。万幸的是,自从自家师兄出现了之后,孙常俞便再没提过出宫安置的事情。 以是,阖欢前两日焦躁不安的心情如今才算是得到安抚。又因为上次的事件,导致大皇子那边也不曾再派人来寻她,阖欢一时间清闲了下来。于是,整日里背着千金方,竟也不觉得枯燥了。晌午之前,阖欢总要去一趟‘清修方苑’,有时候是跟着孙常俞去问诊,有时候则是暗存私心。赶上皇帝召见寿王的日子里,她便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碎碎念的是封建****王权的差别对待。就算是被亲封为仙医,阖欢都没见过这个号称西域王的皇帝。果然,天生一副好皮囊真是蛮重要的。 这一点她和李铎寿提过一句,她还记得,当时她说的时候,现场的人,连阿翎在内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李铎寿更是难得的笑出声来,玉蝉叮当作响。自认为厚脸皮的叶阖欢意识到闹了大笑话,立即随着一起笑。 那之后,每逢李铎寿被召见,阖欢都会被阿翎打趣一番。前几次还会脸红,之后只能用个人审美来安慰自己。毕竟潮流不同不是嘛,起码她还是个能配得起周尧的人不是。虽然......每每做完心理建树,阖欢总觉得底气不足。这几个月过去,因着整日里瞻前顾后,哪里顾得上外貌的休整,也只有刚来皇宫那会儿,还会有小丫头提醒。疏懒了许多日,连阖欢自己都已经看不下去了。 那日午后,正赶到天气明朗,阖欢选了间偏僻的屋子,托人烧了热水,干干净净的洗了个舒服的澡。又换上了女官好心送来的衣服,总算是能清爽的坐在黄镜面前。 如今头发已经长及手臂,阖欢正发愁要拿它们怎么办,外头送水的宦官却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头说道,“仙医大人,翁主的丫鬟在外头,说是要见大人。” 翁主? 阖欢瞬时间放下了攥在手里的头发。想起了那天晚上,李铎寿拒绝的那一批人。好像.....就是翁主派来的奴才吧。 是来兴师问罪的?那这翁主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啊? 阖欢心算着日子,随手锁了房门,转头的时候,正巧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阖欢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微微点了点头,唤了声,“师兄。”很稀奇的,竟然见到了阿怀。 对方也是一拜,踌躇了半晌,阖欢见他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便说,“师兄若无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阖欢径自走出了门,心里却是一阵阵惊寒。方才阿怀的眼神,如同笼中幼虎,孤独又惊恐。孙常俞那人,表里不一。那日阖欢瞧他面上对阿怀的态度,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如今又是验证了几分。 只是,原谅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没有闲心去管别人孩子的家事。 阖欢一边默念原谅,一边跟着翁主的丫鬟往后宫里走。 已是八月下旬,天色沉沉,怕是还有阵雨的迹象。原本还惦念着屋外的那些药草,却在见到翁主的瞬间没了这个想法。 阖欢脑中再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宫殿的奢华了。只是觉得‘寸土寸金’的冲击感,让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无法招架。领路的丫鬟,仿佛几分面熟。 一番思忖,约莫是去接人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心思不在她,又是黑夜之间,看不仔细那一份容貌,只记得绰约身姿。如今近处观来,果然是美人一枚,五官端正,相貌非常。阖欢忽然莫名的感觉到无形的一股压力,连丫鬟都非常人之姿,过人之质,比起她这个假的仙子,里头那个才更像是真的。 忐忑不安的被引进了内账,阖欢却见到另一番的风景。茶雾徐徐,檀香慢慢。室内一方软塌,一盏棋盘,另束一方屏风,清雅别致。 简单搁置的物品,还有更加简单装饰的人。 轻幔掀起,走出来一个世外桃源的女子。未施粉黛,不设珠钗,一袭黑发高高竖起,仅用木簪一只。 不知何故,阖欢看她,像是见到了女版的李铎寿,清雅绝伦的气质一般无二。不过,李铎寿的内涵神韵自是无人可比,这女子的模样更让人觉得是单纯的模仿。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阖欢暗自腹诽了李铎寿一副桃花债的脸。 “你来了?”女子像是刻意压制声线,多了清贵少了爽朗。 “微臣叶阖欢拜见翁主。曲莞翁主长乐无极。”她屈膝弯腰,却被拦下。顺着手臂的力量,阖欢迎上女子略带笑意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的,外头丫鬟可是不准说的。”一副天真的模样,所有的清雅别致消失殆尽。 面具被强制摘下,眼前的人还没有半分的不高兴,相反还是一种探究的表情,果然是养在这深宫之中的翁主。“翁主殿下,虽说并未有人告知微臣您的身份,但是从您独一无二的高贵气质中,微臣不才,斗胆猜出了您的身份。还望翁主莫要怪罪才是。”在太医院总算是没有白呆,好歹和郑三元那家伙学了些嘴皮上的功夫。 果然,吹捧还是很有成效的,翁主笑得明媚,对她的态度也和善许多。用过了茶,屋里的人又陆续退了出去,曲莞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个贴身丫鬟。 阖欢跪坐在地上,有些脚麻,“不知道翁主因为何事寻微臣?”有事您快说,没事赶紧撤吧。 曲莞刚想要说话,那边又进来一个丫鬟,弯腰附耳,说了几句之后。 曲莞一脸兴奋的对着我说道,“这可巧了,方才还说要等一等才到的,瞧这名儿在嘴边,他偏就来了。梦曦,叫他进来,哎,回来,嘱咐他轻一点,别吓着叶仙人。” 丫鬟领了命令出去,不过片刻,便带进来一个人。 阖欢一见他,急忙站了起来,深鞠一躬。“太史令大人,有礼了。” 陌桑先对着翁主拜了一拜,才对着阖欢寒暄一阵。 “日前,听闻叶仙人往陌桑那里出入,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一句话问的她胆战心惊,真不愧是翁主的位置,这样一来,她真的假的都说不得。阖欢望进翁主的眼睛,美丽的背后是杀伐果决。或许,她真的会送她下黄泉。 阖欢没有意识到,在她的面前放着的,是潘多拉的宝盒。 第二十七章 恍然惊醒 远山的老檀香,混合着奶香的味道,浓烈而又香醇,用来提神静气再好不过了。阖欢用力呼吸,却无论如何镇定不下。 “翁主殿下,嗯......当时拜访太史令的时候,微臣便已经向莫大人说明了具体的情况,出入庖厨也是得到了大王子殿下的首肯。只是殿下想要了解什么?微臣愚钝,还请翁主殿下示下。” “叶仙医,既然您不肯说,莫桑,你来解释。”曲莞将茶杯搁置一旁,把玩着崭新的香囊,指尖轻挑。 阖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莫桑,他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一样,一直不停的喝水。跪坐在屏风另一侧的人,身形微微颤抖,两肩高高耸起,弓起身子。 第一次感觉到太监这个行当也是一门艺术。 这样的剪影效果太具有震撼力,阖欢别扭的扶着额头。 “殿下,叶大夫那日来访,确是带着大王子殿下的命令,又因询问的并非是庖厨内的事情,乃是奴才的一些私下交道。于是便没能及时向殿下通告此事。” “私下交道?”曲莞并不显得意外,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紧张到汗流浃背的人。 “回禀殿下,便是幼时相识的阿翎,阿翎有幸也曾寻访过翁主,殿下不吝身份尊贵,大赦于他。之后也是勤恳,为主子分忧。” 虽然紧张,这一番话却说得漂亮,阖欢都怀疑这个人是否先前和小泉交换过意见和心得。 “哦~是那个阿翎那个孩子啊?想起来了,可是那奴才怎么了,值得新上任的仙医大人竟然跑去询问一个小小的太官令,竟然还是在狭窄偏僻的庖厨之中。虽说并非是出身贵族,可如今被封了头衔,起码这面子上必是要做好的,但是仙医大人如今罔顾身份,可是要落人口实的。”曲莞轻咬嫩唇,‘罔顾身份’四个字异常清晰。 安神的香气袭人,阖欢内心越发沉重,深觉不振,懒懒垂下眼皮,“殿下,阿翎曾经有恩于微臣,前些日子微臣去寻他却没找见,故而担心他是否遭遇不测,大王子殿下体谅微臣这份焦灼之心,才准许微臣去庖厨向太官令大人打听阿翎的下落,这一切不过是微臣的私心所致,若是有损了各位主子们的威严,实在是万死难辨。” “医仙大人不必如此,本翁主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有心无心只是在看的人罢了。”曲莞喝下一口茶水,继续道:“那么,大人找到阿翎了吗?” “微臣多谢殿下关心,原本还想着或许是阿翎犯了差错,调去了别处,原来果真是这样,前些日子阿翎托人给微臣送来信报平安。微臣才知道原是犯了大错,便当即去向大王子殿下请罪,不想竟还叨扰了殿下您,微臣真是罪该万死。”阖欢伏地弯腰,说得虔诚。 曲莞变得有些慌乱,朝着阖欢倾身,说道,“哪里哪里,仙医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前日和李侯爷一处的时候,听几个奴才嘴碎说了几句,当时便觉得有的没的,今天不过是见到大人你和莫桑一起来到这里,才想起此事。阖欢姑娘,我也不过是闲聊几句,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尤其是清心别院那儿,李侯爷也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舌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在撒娇。 阖欢重新坐了回去,又须臾几句。自曲莞问过那件事情之后,对其他的话题显然提不起什么兴趣,躺在软榻之上,懒懒的举不起手臂。 于是,阖欢便托故告辞。 曲莞起身,“正巧,翁主也觉得身子乏累,莫桑,以前你也是这儿的人,便由你送送仙医大人吧。” 莫桑屈身行礼。 一前一后,两个人出了绯颜阁。 半途上,正经过‘清修方苑’,莫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一只手臂忽然拦住了去路,阖欢吓了一跳。 “何故?太官令大人?”大抵是莫桑见过了翁主对自己的态度,举止谈吐都谦逊,她也不好再妄自菲薄。 “仙医大人,适才翁主面前,莫桑话未说全,一是免了叨扰翁主清宁,一是此事毕竟事关阿翎,奴才亦不方便细说。” “不方便?你与阿翎幼年时候不是有过恶交吗?说出来不是更方便吗?” 莫桑被臊的低下了头,“大人,虽说阿翎曾经对我有几分误解,但那也是过去了的,如今,同样是为人驱使,更是难得同病相怜。以是,奴才也深为担忧阿翎的下落。自大人去后,奴才也是在庖厨里整日思索,后来经小泉提起一事,调查一番之后,便深觉此事蹊跷异常,原本想着哪日去拜访仙医,却又遇到公务上的事情给耽搁了。” 苑门前,只有一两个洒扫丫鬟低头经过。 往日坐在面前枯柳旁的崔公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事情?值得你的注意?” “大人是否还记得奴才曾经说过的,遇见阿翎的最后一日,奴才曾被上饲之乱一事困扰许久。连翠川都是受了迫害,那一日还晕厥了过去,奴才为她请了太医。” “这个我听古奇说起过。可是,这个与阿翎又有什么干系?” “大人并不清楚,这上饲苑里,本来是脱脱内飨一帮人在管,后来翠川受命在上饲苑主持一切,没想到脱脱那一伙人非但没有领命,还一直不停的闹事。总之,这三年来,就没有哪一日是情景的。翠川为了这件事操碎了心,至于我,你也知道,我又是自身难保。 “虽说如此,可是脱脱一向都是狡猾多端的老狐狸,即使是闹事,也是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一条尾巴。可是,前些日子,那一场闹得很奇怪。上饲苑里的部分活物,纷纷死去,原因不明。脱脱便找借口说是她管制不严,都闹了两三天了。前些日子,小泉跟我提过,说是脱脱最近总是带着人围着上饲苑的井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人,那日,大夫看过脉之后,只说了两个字。‘中毒’。” 中毒。 像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串联成线。 死去,中毒,井口,两碗药膳,失踪的细作,出现的阿翎。 “李-铎-寿。”她以为有些事情一旦忽略了就不复存在了,却原来,这些空白让她的世界一度陷入苍白。 阖欢曾经相信自己可以面对他背后的腥风血雨,想通这场暗杀的那一刻,却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很陌生。那条随意被丢弃的人命,那股涌动的暗潮,仿佛随时将她吞噬,将她溺死其中。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落败的苑门,忽然落下泪来。 曾经那个优雅清贵的周尧,难道被时光消磨,不复存在。要有多么委屈,多么孤独,才会变成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