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汉天》 前言 关于本书,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写个前言比较好,也免得被吐槽。 首先,这是一本历史架空,简单点说就是平行世界,所以想要较真什么时代、什么民族之类的人,就消停些吧,也算是给我这个作者一点点肆意发挥的空间。 如果实在一定要纠结于时代,出于对强迫症的治疗需求,可以看做是汉朝之后跳过魏晋,直接进入五胡乱华为开端。 当然这个设定我是不可能直白的写进小说的,不然这个小尾巴顾忌会被揪很久……也很痛…… 也因为是架空,所以某些并非同一个时空的英豪,也会齐聚一堂。如果主角都是虐菜,也未免太没意思。来一出关公战秦琼,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还望莫要细究。 其次,对于很多涉及到古代军政乃至生活上细节性的东西,能考究的我会尽量;难以考究的、或者说好听点是出于艺术修饰,说难听点就是我不太了解的方面,会以稍微夸张的手法或者忽略的方式来对待。 比如个人勇武杀穿敌阵这种事,想想都是知道不可能的,但三国演义就敢这么写,因为是小说,小说家言,本身就带着编造的属性。再比如军粮调度和运送,哪怕几千人的粮草都是繁杂之事,何况万人、十几万人、几十万人?但要真去细究这些细节,写出来,估计叫好的没几个,大骂凑字数的倒有一堆…… 毕竟历史类的小说,说是小说,却是最需要严谨的,就让我钻点空子偷点懒可好?当然能够做到的严谨我还是会努力做到的,出于对于历史的喜爱,也相信自己有那么些功底。 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些想法。 对于三国这个时代的群雄们。 这也是我想写这部小说的初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读历史,各类书籍也在家屯了一堆。而说起历史,三国,自然是极富地位的时间段。 顶着老师、家长甚至周边的人所谓“历史没用”的劝说和偏见,这么多年下来,在应试教育的大流之下,还是花着时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喜好。 当然,这不是我本就不会读书,拿来挡箭牌的借口。虽然不是名牌,好歹也是一本,对得起自己了…… 所以,喜欢久了,自然就会有想法,比如激动、比如欣赏、比如赞叹、比如惋惜。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所以我要创造出一个如果,脱离他们那个时代的无奈和桎梏,在全新的天地里,再一次的展现每个英豪们的本我。 难免有些太理想化吧,也看过不少腹黑型、阴谋型、现实型的文章和小说。 我承认,真实的历史确实是沉重的。 所以我只敢放在“历史架空”,这是我对历史的尊重。而在这个尊重的基础上,我想让每个英杰,都以各自的姿态,在历史真实面孔的基础上,炫丽的闪耀。 用当下的言语,就是,让他们都表现出一些“正能量”吧! 当然,对于三国群英,这样一群被讨论得太久,也被广大读者喜爱得太久的群体来说,太多的面孔和太多的认知,使得不同的人对于他们的看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只是一个人,只代表我自己,肯定是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的。 比如关二爷,按照考究党的说法,其实也就是个被吹嘘起来的货色,功绩也全靠《演义》杜撰。不论武艺还是将略,都是平平,甚至连那柄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也是唐代之后才出现的武器。 或许,历史的真实,就是这样的吧。 但若真是这样,那么就会有太多的人物,黯淡了星光;也会让太多的我们,黯然失望。 比如诸葛亮,比如赵云,比如徐庶…… 那不就太可惜了吗? 我想,只要对于这些英豪们的为人和信念上,把握没有偏差,在能力上的一点点修修饰和夸大,就如同一位本就长相姣好的女子,准备走到聚光灯下前,做上一番梳妆打扮一样。 也许画了眉,也许施了粉,也许还小小的垫了点胸~ 何必计较呢,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只是一群千年以前的演员,娱乐着现今这个浮华却又枯燥的世界。 多点美丽,多点欣赏,有何不可呢? 反正不是去棒子国整容的,这一点作为主刀作者,我敢对着rmb发誓! 而如果你也是真心的在喜欢历史,喜欢这群人,相信我的架空《演义》,应该也不会让你失望才对。 因为喜爱,所以尊重,所以用心。 所以,一定会写得不错的。 最后,谢谢各位看官的阅读和支持。 龙空没有号,在这里说 听人说,我的书在龙空有人推荐,刚开始还是很惊讶的,毕竟成绩那么差,那么点收藏说不定还大部分是潜水的。去看的时候其实也做好了接受批评的打算,毕竟写的不好才是这成绩。 只是看了某些评论,感觉不像是看书评,像是看微|博上国内外新闻推送下面的评论骂战。 我写的是一个穿越者,需要成长的空间,少年太理想,难道不对?从主角后面开始接受于禁的治县手段开始,他就知道该怎么慢慢适应和理解现实,这才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开始就全知全能。 我没有无脑去喷任何东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也没觉得外面哪里高大上了。都有不好都去改,才有进步的空间。天朝有天朝的不好,不让说?说了就是公知?就是崇洋媚外?外国也有外国的不好,你不喜欢我开私货,那我还要不要在以后的章节说?在线等。 我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有了这种优越感,稍微看两眼发现有那么点吐槽内容就说是没见识的小屁孩,是脑残的公知,是妄图想影响所有人思想的傻|逼。我想这么干,写小说干嘛,去各大论坛网站注册账号,每天都有足够的新闻和平台让我喷个够,你们敢有点脑子吗?这点智商都没有还来bb? 至于太多私货,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但我更觉得这是主角的心路历程,在不断的认知中逐渐改变想法,去契合这个世界和这个社会。 你可以当我这是辩解,我只是看不惯自以为是的评价,反正看我书的本来就少,又不怕掉收藏。 还有那个说我模仿奥斯卡的,我承认我很喜欢他的《篡清》,但觉得《1911》一般,《宋时归》略显拖沓甚至看到一百多章就不看了。我也承认我等级不够,小作者一枚,什么都没指望,那又关你什么事?我写我的东西,不抄袭,不生搬硬套,有那么点表达上可能的相似就是低级的模仿? 呵呵,左走去玄幻区,好好喷,够你喷一辈子,不送。 反正开心我就写,不开心我就骂,大不了卷铺盖走人,我又不损失什么,还能每天节省出一堆时间自己玩的开心,不用对着电脑打字,多舒服。 说完了,看龙空看的很不爽,一个逗比扯淡,下面一群逗比什么都不知道也爱跟着跳,可笑得很。不过这段我写的很爽,多挂几天,更新后面补上来。 最后,不爱看点右上方,不要拿那么点可怜的智商还出来秀,我也不指望这种智商的人能看我的书,虽然我的书很低级,但这种人更低级。 第一章 一梦 燃烧的战旗,随着旗舰焚毁,缓缓坠入江中。 一江倒影,尽是火红。 层层水波荡漾,有如红色的幕布,在放映着一幕幕曾经纵横这个世间的英豪们的身影。 一切的开始,是天下瞩目的虎牢关前,那一柄画戟和一杆蛇矛的碰撞。 所有的武人,都在享受着这个巨大的舞台、所有的诸侯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将来、而所有的谋臣又都在观察着自己未来应当报效的明主。 随后,是拓地江东的小霸王,遇上了尽忠死战的太史慈; 是护主心切的夏侯惇,拦下了千里寻兄的关羽; 是英姿勃发的周瑜,与初出茅庐的诸葛亮,各自淡然微笑的棋逢对手; 是威震逍遥津的张辽,与百骑劫魏营的甘宁,不负武人荣耀的将遇良才; 是战意高昂的黄忠,与绝不退缩的夏侯渊,毅然赌上性命的同时开弓一箭; 是孤军险过阴平的邓艾,与誓死捍卫蜀国的姜维,全无退路的狭路相逢…… 然而一切热血故事的最后,火红的幕布却陡然转为安逸的淡蓝,画面里一派歌舞升平。 只剩下意气风发的司马昭,对着一众魏、蜀旧臣,傲然笑语: “活在三国鼎立时代的那些人,可以说是太过于理想的理想家。战乱之所以会这样绵延不断,就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梦想所束缚。” 酒杯高举,似乎就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一整个时代。 “该是从梦中醒来,迈向新时代的时候了!!” …… 被梦想所束缚么?也许是吧…… 但若是没有这么多的梦想家,这个时代,也就不会这么的,让人莫名感动、让人沉醉其中啊! ………… “……二公子?二公子!” “唔?” 李诚缓缓睁眼,一张焦急的熟悉大脸几乎快要贴了上来。 若是换做三年前李诚,或许早就被惊吓到哇哇大叫的向后仰去,然后惊魂未定下,立刻开始吐槽碎碎念。 三年,也还真是快啊。 李诚不紧不慢的将支撑头部许久的右臂来回做了几个伸展,淡然笑问道:“怎么了小九,父亲又有什么急事了?” 小九轻嘘一口气,摇头道:“家主让二公子得空过去一趟,倒是不急,只是小的刚才唤了二公子您好几声却都没反应,这才紧张了些。” “哦,刚才啊……” 李诚轻轻拍了拍身下榆木座椅的两个把手,抬眼望天,看向重重云层的深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顺便,做了个很有趣的梦呢!” 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尴尬不知所言的小九,李诚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悠然起身,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别这副模样,你先等一会儿,我交代几句话,就随你去见父亲大人。” 放眼前望,李诚的面前是一大片特意清空出来的空地,用简易的木栅栏围出一个大圈子。接近百号的成年男子,年龄约莫从二十以上到四十以下不等,正在一名背对李诚,身姿挺拔的壮汉监督下,一声声低喝着,赤手空拳的演练着一招一式。 “仲权,真不好意思,我自己就给不小心睡过去了。” 李诚略带赧然的挠着后脑勺,走到壮汉身边,歉然笑道。 壮汉微微偏头,露出小半个侧脸,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面容。 “偶尔休憩,也是正常。” 对于这近乎冷淡的回答,李诚也不意外,只是略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却又突然停下身形,思虑了一下,重新回身,轻声问道: “仲权,你当初……可有什么梦想?” 问完这句,还没等对方回答,李诚倒是先忍俊不禁的嘿嘿笑出声来,倒是弄得旁人不明所以。 这个名叫仲权的男人,也是疑惑的先一皱眉。随即,那冷淡的脸上,慢慢的开始显露出感慨和感伤的神情。 只是一片沉默。 “为难的话……当我没问吧。” 李诚又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手还未放下,那边幽幽的叹息,便缓缓传来: “往事对错,都散如一梦,如今……我也只是想再见父亲一面。不论他是否理解我的背叛,只想听他一句话。” 行走在世人的唾弃中,已然寸步难行。更不要说行走在迷惘与自责之中,又该如何坚持着勇敢战斗下去呢? 夏侯仲权……原以为,也不过是个并无多大功绩能力,被游戏故意夸大了的角色。 现在看来,能够名列中品【州士】,也许,还真是实至名归呢。 “令尊的级别实在太高了些,短期内,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李诚无奈摊手。 换来的却只是淡然的一句:“无妨。” 也是,在那样的煎熬中,他都坚持了整个下半生的武将之路。而来到了还有着无限希望的今生,又有什么理由等待不了、按耐不住呢? 希望与梦想,大概就是我们这完全处于两个不同时代的异界旅人,唯一共同的支撑与羁绊吧? 也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第一个与我陪伴的人物,会是你,夏侯仲权…… 夏侯霸! “仲权,明日随我出猎如何。” 李诚突兀的开口笑道。 “顺便,也去接一个你的老朋友……唔,应该是吧。” 一直淡然以对的夏侯霸,在听到这句话语的下一刻,却猛然转身,眉眼间的讶异神情,怎么也无法被那张冷脸给完全掩盖。 “公子你……通过了?” 李诚自矜的一笑:“三年的时间,怎么也该够我,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吧?” 夏侯霸的脸上,也破天荒的浮现出一丝笑意:“仲权,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在旁人不解的目光下,自以为帅气的扬了下手,李诚便潇洒的迈步离去。身后的小九虽是也紧接着跟上,但内心的疑惑,却不曾稍减。 只是丝毫不敢显露于外罢了。 二公子李诚,从小喜文厌武,与沉着稳重的大公子和天资卓绝的三公子相比,一直都显得很平庸。 若是在传说中繁华的江南之地,或许也会是一个所谓的风流人物吧? 可惜,这里是四野皆战的北地幽州。 李家坞,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三个坞堡之一,每年凭借其威望,收拢的流民都不下三百人——这还只是精壮男子的数目,没算上他们的家属。 精锐坞卒近一千不说,随时可战的民兵,若是按照下起十五、上至五十的男子来算,足足可以凑出近五千! 即便是这片东北大地的主宰——鲜卑一族,也对李家坞颇为重视。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李家的家主,也是李家坞的坞主——李定,是一位强大的武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以拳头来说话;锦绣文章,不如刀剑一亮,更具有说服力。 小心照看着李诚比之前些年,更为矫捷写意的跨上马背,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来李诚的进步,总是比之前那股弱不禁风的样子好得多。 可小九依旧在内心里暗暗摇头。 二公子马上就要到二十岁了,作为一个燕地男儿,哪怕是坞主的儿子,也断然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也许正是因为临近此时,二公子才会像刚才那样,越来越多的说一些胡话吧? 虽然三年前不知从哪招募来了一个忠心的家将,虽然从家主那里恳求来了一百人的队伍。 燕地的生存法则,从未改变。 第二章 现世 李诚回头看了一眼手脚伶俐的爬上马背,随即等待自己指示的小九,微微一笑,双腿轻夹马肚,朝着不远处那似城非城、似楼非楼的坞堡奔驰而去。 从李一到李九,虽然名字很简单,却都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便宜父亲的心腹。 是的,我是个穿越者,来到这里已经三年。 所谓穿越不作弊,不如穿回去。 于是一款前世广受好评的三国题材游戏,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跟着自己,来到这个完全陌生、却又似是而非的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东汉灭亡后,似乎并没有三国鼎立时期的存在,而是直接进入了五胡乱华的时代。 在自己附身到这位文弱并横死在外的二公子李诚身上的同时,免费赠送了一位三国英雄,夏侯霸。 说是免费其实也不对,因为当自己在游戏空间里好不容易将五场一星关卡全部打通后,原本按照解释会给予的英雄选择,却被告知已经预支。 算了,总比什么孟获、董卓之类的靠谱一些。至于什么大乔、小乔就更是算了,偶尔流着口水自己想些羞羞的事也就罢了,要是获得的人物真是这些美女,实际能力暂且不说,光这祸国殃民级别的美色,岂是小小一个坞堡能护得住的? 好吧,话说这个坞堡目前都还不属于自己。 “二公子!二公子慢些!” 听到身后小九的呼喊,刚刚有些出神的李诚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从善如流的放缓了马速。 毕竟自己在众人的印象里,还是个初学骑射武功的弱质少年,骑得快些便已经是让人心惊肉跳了,更不要说刚才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虽说真实的情况来讲,自己早就能够纵马狂奔,百里突袭了。 不要惊讶,如果每一天旦有空闲,包括夜晚睡觉时,你都会进入一场战役,重复不断的战斗、死亡、退出、再进入……那么相信只要三年,你也会被操练得这么人才的。 游戏关卡一共分为十个星级的难度,这是不可更改的。 比如第一关,也是李诚花了整整半年,几乎打到要吐,闭着眼睛都能走遍战场每个角落的【黄巾决起战】,一星关卡,完全是最低难度的福利关卡。 但是每个关卡本身,却又进一步有自身的难度可以选择。 天堂、容易、普通、困难、修罗、究极。 由于一星关卡只是为了让玩家适应游戏,所以只要在【天堂】难度通关五个一星关卡,就算是达标。 而在穿越异界后,达标的奖励,自然就是选取英雄的机会。 【天堂】难度的通关奖励,默认夏侯霸。 想要重新获得选取英雄的机会,那么就需要在“达标”以上的难度重新通关。换言之,一星关卡以【天堂】为达标,那么总共六个难度,就有六次选择机会。 而一星之后的关卡,全都是锁定的,只有达成下一个星级关卡的达标标准,才能解锁。比如 想要解锁以【容易】为“达标”的二星关卡的条件,就是将所有一星关卡以【容易】难度通关一次。 目标相当明确。 可是,路程相当坎坷…… 不要看【容易】这个名字起得如此轻松写意,根据李诚的猜测,游戏的这六个难度,本身就是和这个世界的六个等级相匹配的。 一县之杰是为县士,一郡之杰是为郡士,一州之杰是为州士,一国之杰是为国士。 国士之上,更有传说中,千年难得一遇的圣者! 而【容易】所对应的,就是县士的水准。换言之,【容易】难度的关卡,正常而言需要李诚成为县士,才能确保过关。 至于【天堂】?唔……大概是对应龙套级别吧…… 开玩笑的。 纵马来到坞堡之下,坞壁上看守的坞卒在看到李诚的身影后,却还是谨慎的让左右战友确认坞堡周边没有异状,这才缓缓打开坞门,放两人进来。 看着这雄伟如城的坞堡,精壮严整的坞卒,足以威震一方的李家坞,一共也不过四位县士级别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天堂】难度,想要通过,也需要精锐将佐的水平才行;不论是个人武力,还是战场头脑! 因为战争,不可能是游戏中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杀穿战场。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好自己的武力和智力,来为自己的军团创造更好的战斗条件,从而赢得胜利。 “见过二公子。” 坞门下,一位早已骑马等待在那里的方脸薄唇的中年男子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只是在表情变化上,无限趋近于零。 没等李诚说话,男子便自己直起了身子,对着李诚身后的小九道:“九弟,去忙你的吧。” “是,大哥。” 小九连看都不敢多看中年男子——就是他们九人中的老大,李一,恭敬拱手后,打马便走。别看他之前还对李诚甚是尽心,如今却连句多的话语也没有,李一之威,可见一斑。 因为李一不仅仅是他们九人中跟随家主最早、资历最老的人,更是他们九人中唯一成为县士的人!哪怕只是下品县士! 即便以李诚公子之尊,而李一不过是个私奴家将,此刻李诚也得尊称一句:“李叔。” “二公子叫我李一就好。” 虽然李一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 跟随着李一,来到整座坞堡的中心,这里有一座坞堡里最高的碉楼。站在碉楼最高层上,可以俯瞰整个坞堡内外的情形。 这不仅仅是坞堡内权力和威势的象征,更是旦逢战事,主将剧中调度时最好的观察瞭望之所。 如果说北地的县城、郡城这般的地方,还会多少考虑些美观的需求,那么对于坞堡来说,所有不实用的美观,都是垃圾! 至于江南繁华处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对于坞堡之人来讲,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东西。 “家主就在楼顶,二公子还请自便。” 李一说完这句,便一个横跨步,背对碉楼大门,一副尽忠看守的模样。 还真是个坚如磐石的男人啊…… 李诚习惯性的挠了挠脑袋,迈步跨入楼中。 螺旋式的木梯紧凑环绕着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即便是平稳的一步步拾级而上,也难免会让人有些不太适应的眩晕感,尤其是对于有些恐高的人来说。 之前的正版文弱李诚,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来过此楼一次,便再不进楼。 但是对于如今的盗版李诚而言,游戏关卡里的那些悬崖高地,那逼真程度就不说了;但凡行军需要,该爬要爬,该冲要冲,甚至该跳就要跳! “不错。” 待到李诚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楼顶风光,瞬间入眼。 同时入眼的,还有那一身甲胄、威武不凡的身躯,和……有些不太和谐的面善圆脸。 “步履坚定沉稳毫不虚浮,每步之间无迟疑、无懈怠、无休憩……诚儿,这三年,你的进步很大。那个名叫夏侯霸的家将,我要好好奖赏。” “多谢父亲。” 李诚微微一礼,平静回道。 “不知父亲有何事唤寻孩儿?” 对于这个便宜老爹,李诚心中并无多少好感。 首先,没有半点感情是肯定的。自己前世不是孤儿、不是杀手,该有的情感全都有,突然来个山寨货,实在提不起劲来。 还有这喜欢身着戎装登高而望的习惯…… 权力、欲望、掌控、深沉……这一切乱世中的“美好”品质,在李定身上一览无余。 对于这个世道而言,这不仅没有错,而且还保证了一个家族,乃至于一个坞堡的兴盛。 但对于李诚而言,就像星爷的那句台词一样,没有梦想的人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呢? 好吧,这是一条大咸鱼,能打过很多小咸鱼,仅此而已。 第三章 雏凤 “诚儿,再过一个月,你就成年了。” 李定只是称赞了一句,随后便重新转回身子,一手搭在木质护栏上,任清风徐徐,鸟瞰大地,一副惬意享受的样子。 “作为我燕地的男儿,有些事,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孩儿明白。” 李诚不冷不热的打断道。 李定微微一皱眉,似乎对自己精心准备的言语没有全数说出,略感不满。 “也罢,你也长大了,那为父就直说了。” 李定轻轻拍了拍栏杆,依旧没有丝毫转头的欲望。 “因为你是我李定的儿子……” 李定一开口,便是满满的自负自傲。 “所以,耕种守夜之类的活,不是你应该做的。为父这里,有两个选择给你:第一个,鲜卑人明年准备征讨高句丽,幽州各郡各县,各坞各堡,都需要出调人手……” 李诚忽的轻佻一笑:“鲜卑人已经势弱到需要拿高句丽人来开刀的地步了?” 李定再度皱眉,但这一次,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说不清的违和感,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北燕本就不是什么大国,同为鲜卑一族,北魏才是庞然大物。北燕出征高句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诚又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李定没有听到身后再传来任何言语,似乎有些满意的“嗯”了一声,继续道:“鲜卑人的事,我们不管。至于诚儿你,如果不愿意去,那么第二个选择,倒也是不错。韩家坞的韩老头,有嫡孙女两人。长女远嫁广宁县,次女倒是还未婚配……” “父亲要我上门?” 李诚一直以来,不论如何总是尽量挂在嘴边笑意,终于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的反问。 虽然自己完全没有认这个便宜老爹的意思,可但凡一个有点血性的正常人听说自己要“被入赘”,而且还是带着“人质”使命而去,想来应该是没有一个能压得住心中愤怒吧? 而印象中,那个沉静喜文,对自己畏惧有加的儿子,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对着自己说话,如此的反差,终于让李定忍不住完全转过了身来,阴沉着脸道: “乱世之中,哪还有什么虚礼可言?让你去韩家坞,不仅是考虑到你的安全,也是为了我李家的血脉能多一分保障!” 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严厉,李定微微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态,放缓语调继续道:“韩家的那个嫡孙女,我也见过,人虽有些骄横,却是个没心机的,总归是好事。至于你们的子女,自然是随夫姓,怎么也不算是上门。” “既然不算是上门的话……” 李诚微微躬身一礼。 “那么孩儿有个请求,还请父亲应允。” 面对预料中的答案和场景,李定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你我既是父子,又何必如此见外?诚儿你说便是,但凡为父做得到的,都绝对会满足你!” 直起身来,李诚淡然的眼眸,平静的与李定对视。 “那一百部曲,还请父亲划归于孩儿,作为孩儿一个人的私兵。明年出征高句丽,孩儿定然不负父亲的威名。” 李定的眼瞳骤然一缩! 虽说一开始,他给李诚的,确实是两个选择;但在他看来,除了第二条,应该完全没有其他的结果才对。 出征高句丽,所谓征调,无非是征调一些人手用作民夫后勤。若真是到了需要拿坞堡男丁作为征战主力,那这北燕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对于这种征调,各个坞堡也是驾轻就熟,派遣一些不痛不痒的人去,死活无碍。 但是各坞之间的联姻,反而是大事。 尤其是韩家坞和李家坞这样的大坞堡,若不能团结一致,就会很容易失去半独立的倚仗。 对于他们这些汉人坞堡,鲜卑人也是看不过眼很久了。只是团结起来的坞堡,略显难啃,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战略意义。若是旬日难下,则难免会激起境内其他汉人的反弹,得不偿失,所以才会半睁半闭着眼睛,任由坞堡存在。 这痴儿,竟要因为一时意气,便硬顶到底? 然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家主,李定是万万没有再放下身段,来慢慢解释的道理——哪怕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做不到。 “好!好!好!” 连道了三声“好”后,李定突然抽出腰间长剑,一把抛向李诚。 而李诚只是眼神一瞥,手出如电,稳稳当当的单手接下了剑柄。 李定眼神又是一亮,语气却只是低沉:“既如此,持我佩剑,找李一去吧,那一百人,从今日起,就是你的私兵了。” “多谢父亲。” 李诚淡然谢过,转身就直接下楼。对于这个地方,从前的他,是怕;如今的他,是恶——都是不愿多待。 等到木梯的“登登”之声很快的消失之后,李定突然饶有兴致的一笑,轻声喃喃道: “鹰之翅折,不如死也;唯人之恻隐,养以宠也。” 返身望去,辽阔的平原上,一片苍茫。 李定在这高楼之上,喜欢这种俯瞰众生的掌控之感,也喜欢这种宽广无垠的无限之感。 “今日放飞,不知来日展翅?抑或坠亡无声?” 北地之人,对于鹰的情节不可谓不重。 但鹰之飞翔、之雄壮,也无非是人们眼中随时可弯弓射下、或豢养为伴的畜生罢了。 可以肆意评论,正因为可以肆意掌控。 然而李诚,却不是一只可以掌控的鹰。 从他到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只涅槃待生的雏凤! ………… “仲权,我们走!” 意气风发的一拉马缰,让马匹前身在空中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然后稳稳落下,瞬时启动;若是小九在这,只怕会瞪掉下两颗眼珠子。 而夏侯霸虽然没有同样霸气的起手动作,可这马速,也不曾稍慢,反而留有几分余地的紧跟在李诚身后。 此刻的李诚,特别想要高声大吼——如果不是尚未远离坞堡,他肯定已经这么做了。 以不到县士的实力,用一次次失败积攒出一次次经验和一次次新的尝试,不知道经历多少困苦,才“越级”的通关了【容易】难度下的所有一星关卡。 还没来得及享受喜悦,便要面对这不喜的现实么? 我有三国群雄,天下何处去不得! 便说夏侯霸,就有着中品州士的潜质!即便现在,经过三年的恢复,也已经有了上品县士的实力水准,和自己那便宜老爹,完全有的一拼!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第四章 厉侯 来到一片旷野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是召唤英雄的好地方。 李诚任由马儿自去游走,这类经过训练的马匹,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想走丢都是件很困难的事。 盘膝坐下,轻闭双眼。 一片漆黑之中,一丝微弱的小光点,在李诚意念的触碰下,陡然放大,在脑海里呈现出一道光幕,却如同就在眼前阅读一般,清晰明了。 没有系统精灵,没有机械伙伴,这变了异的游戏也没有百度可以攻略,一切的一切,都是依靠有限的文字解释和李诚的不断摸索而来。 好在三年的摸索,也足够掌握绝大多数了。 点开【传奇模式】,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选择框:已通关【容易】下所有一星关卡,是否切换至武将选择画面? 李诚深吸一口气。 是! 画面转换,三个人物角色的半身像,立刻栩栩如生的跃然眼前——虽然李诚依旧闭着眼。 第一个人物,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结实有力又流畅匀称的肌肉身姿,身上穿金戴银,辅以不多的兽皮兽毛,充满着健康和热情的活力! 李诚果断微笑摆手说再见。 祝融【下品州士】:孟获的妻子,自称传说中火神祝融的子孙,使用飞刀的好手,勇武过人。 在北地幽州,选出一个深居南蛮的祝融夫人,说不定一个冬天后就直接挂了吧……还有这种原始比基尼的装扮风格又是什么鬼? 再看向第二个人物:好一个水秀江南的灵巧女子!红色的束身小绣袍,配上白色对襟,更衬得一张柔弱中又带着点坚强的美丽脸庞惹人怜惜。 李诚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咬牙用自己的左手掰着右手挥手说再见。 大乔【下品州士】:桥玄之女,孙策之妻,和嫁给周瑜的妹妹小乔均是名满天下的美女,合称“二乔”。据说其美貌足以“闭月羞花”。 这种国色天香的美女,现阶段完全是祸非福,着实消受不起…… 而剩下的第三个人物:细眼长眉,束发银冠。刀削一般的脸颊上,肃然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搭配上清秀的容貌和精细明亮的铠甲,越显深沉,散发着中年男子特有的迷人魅力。 于禁【下品州士】:字文则,曹操麾下勇将,在曹操举兵之时就跟随转战各地,多立功勋。樊城之战因败给关羽而投降。孙权袭取荆州后将其送返魏国,却因投降的屈辱郁愤而死。 虽说樊城之战,久随曹操的于禁尽然还不如新投魏营的庞德那样慨然赴死,成为千年来于禁最受非议的一点。 但撇开投降的公案不谈,于禁为将坚毅庄重,在治军练兵上很有一手,更是曹操帐下五子良将之一,绝对是值得信赖的优秀将领。 而五子良将的其他四人,乐进因为史书注记遗漏,名声不显,未收录游戏中;张郃、张辽、徐晃,则在设定中俱属【中品国士】! 可以说,若非于禁晚节不保,极大的影响了他的品评,无论如何,同为“五子”的他,是不可能沦落到下品州士的地步,让李诚现在就能选取的。 因为在这款游戏里,出场人物并不多,都是耳熟能详、史墨浓重的文臣武将……以及美女。 所以其中最低的潜力划定,就是【下品州士】。 对于于禁来说,生前为曹丕所辱而亡,生后还要被降等而立,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算不算是捡漏?” 李诚促狭的一笑,郑重的用意念按下了确定的按钮。 光幕消散,睁眼起身。 李诚看向挺拔侍立于一旁的夏侯霸,慨然轻叹:“仲权,我没有说错,果然是你的老朋友呢……不管是身份,还是经历。” 夏侯霸微微诧异,刚要开口询问,突然耳尖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即转动身形,望向尚无一物出现的某个方向,左手轻轻搭上了腰间佩刀。 不一会儿,轻微的马蹄踢踏声传来,刚刚还只是一副画面而已的中年男子,转眼间就真实的出现在了夏侯霸目光所望的方向。 只是当他来到李诚的眼前时,那微锁的眉头,略带失神的双眼,比画面中更显得忧郁颓废。 轻轻叹了一口气,于禁翻身下马,对着李诚抱拳行礼:“在下于文则,谢过公子再造之恩。” 随后看向夏侯霸,感叹道:“若吾没有记错,你是征西将军的次子,夏侯仲权吧?” “是,家父生前多有教诲,对厉侯的治军行兵,一直推崇备至。” “厉侯!?” 于禁微一错愕,神情突然剧变,先是悲愤、再是惨然、最后,化作自嘲的一笑。 谥法曰: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 以厉为谥,算是极为难堪的恶谥了。 “呵呵……尚得封侯,也是陛下的体恤了。” 夏侯霸自知失言,连忙闭口不语。 他也并非有意要揭这个伤疤,只是一时习惯使然。于禁死时,夏侯渊阵亡也不过两年,习惯上还是称呼为征西将军。 但对于夏侯霸这个三国后期的人物而言,于禁这样的将领除了少时曾随父亲见过几面外,就是个只存在于书本和他人言谈中的人物了,故而一般以谥号相称。 看着于禁明明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却已然意志消沉,李诚忽然明白了于禁在游戏中的评价,为何仅仅是下品州士了。 于禁最为曹操所看重的优点,在于以威慑众,能治乱伍。 这个优点,对于乱世之中诸多散兵、叛兵、甚至于军心不稳之兵,都是绝佳的治理手段。 然而优点的对面,就是缺点。 以威慑众,则威不可堕。一旦其威受损,则兵众难服。 兵败降蜀,又被东吴遣送而回,如此境遇后,又有何威望能再领兵?纵然异界的天地,是一片崭新的大舞台,可对于于禁来讲,他已然过不了自己内心里的那一关! 无心、无威、无力,若不是弓马武学的功夫没有落下,只怕连个州士,都难得吧? “容我托大,称呼你一声文则。” 李诚看了一眼夏侯霸,得到对方表示无碍的一个点头,也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这才继续道: “文则或许不知,多年后司马一氏篡权,仲权为乞一命,入蜀为将,数次伐魏,其中煎熬,未见得就小了多少。” “什么!?” 于禁骇然不信。 李诚目光如电,直射于禁眼眸:“然而一世功过,一死而散。今世重来,所求不过心安。仲权想要的,仅仅是征西将军的一句话,那么文则,你又是否,想听曹公一句话?” “曹公……” 于禁一时呐呐。 当是时,关羽自襄樊北进,威逼许都,华夏震动。 临危之下,曹公遍观诸将,最后却点了自己,尽起七军,以为主将!此等信重,何以为报? 兵败、请降、受俘、入吴、遣返…… 一幕幕不堪之后,重回魏地,鬓发皆白,眼前所拜,却只能是一座冰冷的陵墓。 “或许,那些盖棺定论的事,无需多言;不如就为曹公在这个世界,再征战一回罢!” 李诚话音刚落,于禁那无神的双眼,终于爆出了刺人的精光:“公子所言可是妄语?一世一豪杰、一国一主君,以公子之志,还会容得下曹公的出现么!” 李诚安然一笑:“曹公得天下三分有二,而终不篡汉,我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晋位魏王,不过是为了国之安宁,也为了子孙平安计……他只是,被推上了这个位置罢了。” “这个行走在霸道之路上的男人,我也很想见一见啊。” 第五章 舞台 夜已深沉,万物俱籁,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开始享受这难得闲暇时光。哪怕只是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铺了个草席,大字躺下,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种享受。 乱世的存活,每一天都显得弥足珍贵,哪怕是对各个坞堡的坞主而言,也是一样的。 当然,作为坞主之子,李诚起码还能有个木板床可以舒服些的睡上好觉。 在别人看来的好觉。 此刻躺在床上,看似已经安然入睡的李诚,偶尔眉头轻蹙,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也唯有李诚自己知道,从身体角度而言,他的身体确实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但从精神层面而言,又一场几近真实的战役,打响了。 【是否解锁所有二星关卡?】 按下确定框,七张不同背景的方框图片依次排列。 而默认的第一张图片下方,【孔融救出战】五个大字格外显眼。 选择难度【天堂】,进入关卡! 李诚没有一秒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只见四周突然化作一片漆黑,然后缓缓恢复明亮。但是当光线恢复到正常亮度的时候,原本的游戏界面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座极小的城池——或者称作堡垒会更加妥帖。 精细平整的青石地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持枪甲士,以及三两个明显是高级别的将领和文官在一旁说着话。 紧闭的城门里,一派气氛肃然。 而城门口处,一位儒雅男子,约莫四十上下,正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 男子的头顶,很是诡异的漂浮着“孔融”两个血红大字,提醒着李诚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李诚驾轻就熟的走到孔融身边一定范围之内,原本自顾自焦急的孔融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脸激动的对着李诚行礼道:“将军所施之仁义援手,真是感激不尽!” 【孔融救出战】的原定通关英雄,应该是东吴大将太史慈,这场战役也是他的成名之战。 李诚无语的看了下自己瘦小的身板,以及一身龙套样式的皮甲,一把普通制式的长刀……到底是哪里像太史慈了? 不过既然是游戏的设定,那也只能咬牙接受。在一星关卡中有一关【董卓暗杀战】,原本是以貂蝉为通关英雄;当李诚最后面对boss董卓时,董卓那句:“貂蝉,枉我平时那么宠爱你!”可把李诚雷得里焦外嫩! 相比之下,被当做太史慈,好歹还能自我陶醉下。 不需要李诚回答什么,孔融便仿佛已经听到了回答般,继续自语下去:“啊!多么笃于信义的将领啊……可是,我军已被敌人包围,全员突围恐怕很困难。” 孔融说罢,又是纠结的来回快步走动,然后猛地顿住:“太史将军,不好意思,能拜托你吗?在东北方的平原,驻扎着平原相刘备,如果是向他请求援军的话,一定会帮忙的!” 话音刚落,孔融背后的城门便自动打开。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包括孔融在内的左右将佐、士卒,都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就好像李诚真的是员一骑当千的超级猛将,能够孤身一人杀穿敌阵一般…… 李诚内心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随之而散。 李诚之所以能越级通关所有一星关卡,最重要一点,在于他明白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尽力做好一个辅助者的角色,让自己一方的其他武将能够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从而替自己赢取胜利。 哪怕是【董卓暗杀战】,所谓的“暗杀”,最后也会有战神吕布反水相助,而如今…… 一骑小将,手持长枪,不知从何处跃马于李诚身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看着小将头顶那“太史亨”三个大字,李诚认命的拍了拍脑袋,随即一声口哨,呼唤出一匹棕毛战马。 现实里有个便宜老爹,游戏里有个便宜儿子……太史亨啊太史亨,你可要多继承一些“为父”的勇武啊! “驾!” 两骑绝尘,往北而去! ………… “唔……” 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借着房间外朝阳的光亮,李诚一脸困倦的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坑爹的传令兵,完全阻止不了他去通报后面的守将……没法达到突袭所造成的敌军混乱效果的话,光凭两个人,完全就是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嘛!” 毫无疑问,这第一晚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不对不对,如果仅仅是二星关卡的【天堂】难度,便需要实打实的县士实力才能通过,那岂不是比一星关卡的【容易】还难?这说不通!应该是有什么窍门,可以利用才对……” 李诚摸着下巴推敲道。 “公子,该用餐了。” 门外夏侯霸的声音,适时响起。 李诚略带惭愧的轻咳一下,扬声回道:“马上就来!” 坞堡,毕竟不是城池,在军事功能至上的指导思想下,所有生产类和生活类用地的空间,都被最大程度的压缩了。 因此夏侯霸和于禁,既然名为自己的家将,那么自然就只能和自己住在一起,挤在隔壁一间收拾过后铺上草席的杂物间里。 而坞堡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等级分明、强权至上。 李家坞,是李家的人为流民们守护住的一片生机之所,自然也就该享有额外的尊荣。 当然,无水之舟不得行的道理,大家都懂,因而若是普通坞民,统治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最大的尊重和维护。 但若是家将、家奴一类,则死生奖惩,都由其主一言而决。 更有繁多的规矩,维护着主仆地位,比如用餐——主人未食,饭菜不至;再比如就寝——主人未眠,灯火不休。 快速的穿戴洗漱了下,李诚匆匆推门而出,一名李家的家仆见到李诚本人,这才一个恭敬行礼,将一大笼的三层食盒递给一旁的夏侯霸,然后离去。 李诚苦笑摇头:“进来一起吃吧,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们。” 一旁的于禁不以为意的道:“吾初随魏王时,天下连年饥馑,人庶相食也曾亲见。听公子言,此间乃是乱世,那么这李家坞,当算是一方乐土了。” 夏侯霸当先走入房间,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端出饭菜,一边叹道:“纵是建安年间,除去军资用度,每年余粮也并无多少。武帝一生,最尚节俭;及至文帝、明帝,奢靡之风乃起。” 李诚默然点头。 也许那时一个群星璀璨、为人津津乐道的时代。 但同时,那也是一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时代;是让曹操感叹冀州“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的时代。 历史太重,重到让人不忍翻阅。 但在这片与自己血脉情感毫无交集的天地下,无关历史的乱世,就纯粹的,当做是自己和群英们毫无负担的舞台吧! “对了文则,昨日忘记问了,你现在的实力,大概是在什么水平?” 感慨过后,李诚突然想到。 夏侯霸出现时,自己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这也导致了夏侯霸的初始实力,仅仅是个比自己高一个档次的下品县士;经过三年刻苦恢复,这才有了上品县士的水准。 当然对于这个设定,李诚并无异议。 几分付出,几分收获;就算天上掉馅饼,顶多也就是巴掌大小,哪里够饱呢?还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东西,才是最好吧。 于禁略显不满的肃了肃脸颊,沉声道:“公子放心,明年今日,吾,必将成就郡士之名!” 第六章 考校 秋意愈深,寒意愈浓。 坞堡外东一块西一块的凌乱麦田,今年也总算毫无意外的有了收成。 虽然收成并不算多好;虽然大部分,需要上缴坞主李氏,而自己所剩余粮,不过堪堪过冬。然而并没有任何一个坞民对此有任何异议,因为上缴的粮食,并非由李氏一家贪走。 北燕国,毕竟还是幽州地界的主宰,象征性的赋税粮饷是少不了的。 还有最北面的几个,此刻正冒着黑烟的小坞堡,也需要粮饷救济。 因为他们是这片北沟原,用作前沿预警的风口浪尖。黑烟起时,诸堡坞民,都没命的往自家坞内狂奔! 但凡是落单于外的,或掳或杀,都看胡人自己的喜好。 而坞内所有精锐坞卒,则纷纷登上墙头,做好守御准备。坞内精壮,也都得停下手中活计,待命于墙下,随时派发兵器,准备战斗。 “父亲,坞内一切守御,皆照平常,绝无半点差池!” 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面容尚且保留着一份稚嫩,却强留着稀疏的小胡子,此刻正抱拳对着李定禀告。 “嗯,辛苦你了,平儿。” 身着甲胄的李定,此刻却不敢再继续托大,独自在碉楼上登高望远,原因很简单。 北地汉人,再如何看似权倾一方,在胡人眼中,也不过是下等人物。而所谓坞堡,若真是有心收拾,别说北燕这个正统政权;便是更北之处,崛起未久的柔然人,也足够将北沟原这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坞堡夷为平地! 说起来,北燕之所以会放任坞堡存在,或许也是为了当做警示柔然人的桥头堡吧? 李定正恍惚思虑间,一旁略显沙哑的童声突然响起。 “父亲,这些柔然人也不过就是循例来打个草谷,何须如此阵仗?若非正规大军压境,些许游骑,也奈何不了我李家坞!”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极受李定宠爱的幼子李谭。 李定现在还是春秋鼎盛的年华,说什么后继之人,未免言之过早。但对于坞中所有坞民而言,只有最强大的继任者,才能保住他们的一世安泰。 大公子李平,沉稳仔细,少年老成;三公子李谭,天资聪颖,锐气勃发;可谓各有千秋,都值得众人继续观察。 唯有二公子李诚,文弱不堪,平庸无奇。虽然三年前一次外出,差点遇险,终于在归来后似有发奋的迹象,但习武这种事,毕竟错过了黄金年龄,便是事倍功半的困境。 倒是二公子不知从何招募了两名家将,看其身板架势,还有操练仪度,像是人才,只不知是否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左右观察部曲将佐微微骚动,李定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手下们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些都为时尚早,留个念想,让众人各自努力,也是好处。 “谭儿,不得张狂!须知我等武人,最忌眼高手低。这柔然人虽然崛起未久,可也正因如此,此族有着一股如少年般初生牛犊的锐气。” 李定看似呵斥,实则话语中没有一句的语气是重话。 “而北燕立国,也有八十个年头了。鲜卑人当年的残暴血腥,如今也逐渐冷却于歌舞美酒之中。一切征讨,不过是为了稳固自身,断然不会随意掀起内部之乱。故而在我等坞堡看来,柔然之祸,远胜鲜卑。” 李定望向坞门外,忙碌着将一袋袋粮食、包括马料都尽快运往前方空地上的坞民们,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鲜卑余威尚在,柔然族势方起,你们以为,我北沟原十万众,将来当如何自立于两强之间?” 李定的右手方向,除去一直微微低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李一之外,还有两人,都是中年模样的精悍战将,也是李定倚为左右手的另外两位县士。 年老一些,鬓角微白的,名唤叶赫,据说是从辽东郡逃难而来;另一个名叫茂平华,却是土生土长的北沟原人氏。 叶赫与茂平华对视一眼,默契的眼观鼻、鼻观心。 二人跟随李定多年,若是连李定考校三个儿子的意图都看不出来,那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李谭自负,但却不是没头脑的,否则以李定的精明,也不会如此偏爱。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大哥,顺便掠过完全在神游物外的二哥,李谭皱眉片刻,便组织好了言语: “父亲,孩儿以为当以我们李、韩、温三家牵头,联合北沟原坞堡二十六座,同进共退,则不论鲜卑、柔然,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李定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并不点评;只是内心中,却早已满意不已。 这三坞联合之事,李家和温家已经是筹划多年。原本李定有意将李诚送往实力最强的韩家坞,也是为了表示诚意。 奈何那韩家目光短浅,唯恐北沟原第一坞的名头被李、温两家抢去,态度一直暧昧不清。 而此时李平在一番思虑后,也拱手出言道:“父亲,三弟之言,虽然也有道理,但孩儿以为,我北沟原之所以平安多年,正是因为各自分散,却又执掌一方。不论于鲜卑还是柔然,都毫无威胁,也并无好处,不如留作双方缓冲之地。” 小心翼翼的抬头瞥了一眼,见李定并无不愉之色,李平这才继续道:“故而三弟之法,看似壮大了我北沟原的实力,实际上大难来时,还不是一盘散沙?反而徒增两族忌惮,得不偿失。不如耐心经营,力求以自身实力反压韩、温二家,养威养势,以为徐图。” 对于李平的回答,李定依旧只是一“嗯”了事。 这个道理,李定不是不明白。北沟原之人,个个善战、人人忘死,战场上都是悍勇之徒。然而此等悍勇,非是为死,乃是为生! 为了求一生处,这才拼力而战。 若是两人的对策同时对外宣称,想必支持李平者,最少也会有七成。 只是李定有着自己的不甘心,不甘心只是这样在压抑中看似风光,实则只要鲜卑或柔然愿意,都能一个指头就如对待蝼蚁一般碾死! 不动声色的压下略显烦躁的心情,李定第一次忍不住看向了李诚——这个自己从来忽略的儿子。 碉楼一叙,李定记忆犹新,或许这只雏鹰,也终于开始振翅高飞了呢? 毕竟是我李定的种啊! 带着这样的自得,李定和颜悦色的问道:“诚儿,你有什么看法?” “唔?” 李诚愣愣的应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话来: “北沟原啊……鲜卑、柔然,哪家想要便是哪家的罢,左右也抵挡不住,何必去操这个心?” 第七章 时空 “二弟!休得胡言!” 李平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呵斥。 而相对的,李谭则一脸不屑冷笑的看着李诚,似乎就是在等着他如何收场。 “诚儿……” 李定阴着一张脸,缓缓吐字。 “有些话,不能乱说!” 李诚环看四周,谨慎以对的,都低头当做什么也没听到;而直肠子的,则干脆将不以为然直接写在了脸上。 忍不住不屑的嘿然一笑。 夏侯霸在游戏中的评级,虽然比之于禁更高,但那终究是占了于禁晚节不保的便宜。 说到底,夏侯霸也不过是个出身不错的二代,真正在临阵对战方面的战绩,实在乏善可陈。最多也不过是经营一方,统帅一军。 即便在归降蜀汉后,坐上了车骑将军的高位,更大的原因也是蜀国怀柔所至,更是蜀国后期人才凋零的侧面反映。 而于禁则完全不同。自曹操初领兖州牧始,便是领军大将。 从几乎白手起家,到最后官拜左将军,小至一县一乡之争,大至官渡赤壁之战,所经风雨,岂是等闲?纵然本身并非擅长大局纵横的大帅之才,其眼界,也足够高绝。 关于北地局势,于禁在听取了李诚的介绍后,只说了一句话: “昔日魏王兵不血刃,逼降荆州,刘玄德仓皇奔走,可曾预料到后来基业?天下三分,非是刘玄德本意所愿,乃是避实就虚,不得已而为之。” 李诚不得不拜服。 东汉末年,不要说巴蜀偏僻,即便江东之地,也不过扬州北部,算是繁华重镇。前半本《三国》诸侯争雄,最激烈精彩之处,莫不是在河南河北。多少诸侯,即便自知实力不济,却也没有愿意就此退出的。 比如刘备仓皇多年,若非曹操一统北方,又怎会逃至荆州?再如袁术自负非常,与袁绍不睦,却在势衰之时,依然选择了北上依附。 谁又能料到,天下三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是在刘备西入巴蜀,北定汉中,那震动华夏之时? 诸葛亮隆中对的高明之处,也正在于跳出中原之争的桎梏,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 而如今北沟原的情形,又何尝不是如此? “北沟原者,北临柔然,南靠鲜卑;既不属于草原部落,也不属于渔阳郡的治所范围,周旋于两强之间,本身又没有可以依仗的天时地利,又如何能够抗衡两族?” “幽州十一郡,乐浪、玄菟、辽东三郡孤悬海外,却占了幽州土地近半之数。北燕国小力薄,本就无心守御,以至于三郡沦陷于高句丽之手,甚至在辽西郡也不过靠着本地官员、豪族苦苦支撑。” “此三郡占地极广,产物极丰,土壤极沃,却被北燕国视若鸡肋。父亲大人,若真有意做出一番事业,便该当机立断,明年全力配合北燕东进。” “北燕所图,不过压制高句丽之势,展现自身勇武,以震慑四方。三郡归属,恐怕鲜卑贵族,没有一个会愿意亲临管辖吧?只要父亲东征中立下功劳,再恭敬以对,一郡之地,非不可求!” 李诚一番话语下来,虽是声线平稳无奇,在众人听来,却如春雷贯耳,嗡嗡作响! 不论这条建议的具体可行性到底有多少,李诚今日这番应对,便是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如此眼界、如此魄力,谁敢相信,这会是一直以来被冠以“文弱”之名的二公子,所能说出口的? 一番沉静后,李谭突然毫无预兆的怒哼一声,向着李诚跨出一步,就要开口,却被李定抬手拦住。 “平华,粮草准备,需要尽快,你且带人下去看看。” 对于李定突然的命令,茂平华微微一愣,旋即深深看了李诚一眼,领命退下。同时带走的,是几乎所有的“闲杂人等”。 一时间,宽阔的坞门楼上,只剩下李定父子四人,以及来自辽东的叶赫,和李定的心腹李一。 按道理来说,论及亲疏,茂平华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沟原人,应该比之叶赫更加值得信赖。然而此刻,李定却是支开了茂平华,那么只能说,对于李诚的建议,李定心动了! 作为长子的李平,对此中关节,再清楚不过。 李定有着枭雄之志,有所为、有所不为,也不过是看预期的受益,值不值得自己去赌罢了。若真能确保以一坞换一郡,纵是经营多年的李家坞直接拱手让人,又有何干? 然而以茂平华为代表的本地人士,所求不过一生吃穿、子孙安泰。 千辛万苦,众志成城,这才在北沟原立起了三大坞堡之一;甚至坞内本身有不少人,就是不堪忍受东极三郡的战乱,才逃难至此。有了眼前足够安定的生活,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边远之郡,而豁出性命远征呢? “父亲,还请三思!李家坞,才是我李家的立族之本。倾力东进,实是舍本逐末的危险之举,旦有些许差池不测,则几十年心血,都付之东流了啊!” 而一早就想出言的李谭,此刻也高声反驳道:“我李家于此,人脉、威望、实力,尽是上乘。可即便得了东极三郡之权,我们两眼一抹黑,仅凭千余精卒,何以压制本地豪强?何以对抗高句丽、夫余等族之侵扰?” 听了长子和幼子的劝说,李定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情绪,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两人不必多言。 “诚儿,你老实回答我,这番言论,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面对着李定锐利的目光,李诚却避过了对视,低垂眼睑,轻笑一声。 “父亲,这话是谁想出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这番言论,父亲、大哥、三弟都听到了,甚至还有其他不少人,也听到了,可又有谁,能做得到呢?没有行动的空言,就算追究出了是谁人的言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望楼上钟声作响,却是瞭望兵,已然发现了远方地平线处的尘土飞扬。 好在坞门下的搬运工作,也接近了尾声。在茂平华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结束了收尾,迅速退回坞中,只留下一地粮草麻袋,如祭祀神明一般,整齐排放。 李诚缓步上前,手扶坞壁,向下望去。 “大哥和三弟,不愿意去赌;而父亲你作为李家之主,又输不起这一赌……就让孩儿,为自己的建言,实践一次吧。” 尘土渐浓。 远方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听不懂含义、却听得出其轻佻傲慢的叫嚣之声的柔然话语。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飞将,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可我,却有着灿若群星的三国英杰们! 虽然不是在同样的时空里,不能改天逆命、重写历史,但是啊,每每想起那曾经的铁骑南踏,血湮中原…… 一次,是内战虚耗,致使五胡乱北地的惨剧; 一次,是文明辉光,轰然消散于屠杀的野蛮; 一次,是剃发易服,险让汉家断传承的悲哀; 华夏的骄傲与自强,在知耻后勇之下,更应该加倍闪耀才是。 不论在哪个时空。 第八章 父子 “文则,海口我是已经夸下了,你和仲权可得多担待点!” 回到自家的小院,李诚完全没有了坞壁上淡然闲适、指点江山的气度。 梦想的确是该有的,装-逼也是可以偶尔装一下的,但这两样东西如果想要真的实现,那过程可是有些艰难的。 看着李诚一脸讨好的苦笑,于禁微微无奈的叹了口气。 “公子若是自领一地,只要粮草军械管够,哪怕是再怎么不堪的弱兵,一年之内,吾也有信心使其可堪一战;三年之内,结阵守御,非遇两倍之敌,可保不败;五年之内,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内容尽是铿锵,可惜语气中隐含无力…… 没兵没粮没地盘,怪我咯。 所谓白手起家,哪有那么容易?非逢大乱,即逢大灾,还得威望极高,才能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义士云集景从。 好歹也是穿越到一个豪强坞主之子身上,也该知足了吧。 “其实公子当下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提高自身上。生逢乱世,自己有过硬的本领,才最是稳妥,更不要说众多同僚,也等着公子提升实力后,才能复生。” 相对于禁的专于军伍,夏侯霸则更侧重于个人勇武以及一些权谋算计。 这也是三国时代的大势所然。 当充满理想与激情的老一代三国英雄们逐渐凋零,以夏侯霸为代表的新生代们,其实已经无力改变三国鼎立的大局面。更多需要操心的,反而是已经从乱世逐渐稳定下来的新权力格局,要如何分配,要如何稳固自身地位。 从道理而言,夏侯霸说的也没错,只是…… “仲权……唉!” 李诚这也是第一次完全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和文则所说的气感,我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这个世界的所谓级别分类,不是依照斗气魔法、也不是依照修真修魂, 讲究的就是个养气练气! 这个世界的人,相信“气”是构成天地万物之本,却又潜藏天地万物之中,难以寻得和分辨。 唯有通过不断的锻炼己身,感应“气”之存在,纳“气”于体,养“气”壮大,练“气”游走,最后运“气”为用。 以一己之力,杀穿整个战场,在这里,并不是传说,而是完全的有可能:只要你的“气”够强、够韧、够锐! 这让李诚不由的时常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把国民偶像云哥给召唤出来,凭借他那在前世便可七进七出的恐怖实力,在这个世界不得跟超级电钻一样,无限凿穿敌军阵线? 然而这与自己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云哥这种国民偶像,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没有通关【究极】,那是想都不要想。 至于通关【究极】……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万一呢……万…… 好吧,连万一的几率都没有,我知道。 李诚在夏侯霸“练武养气,本就是日积月累,岂有一蹴而就”的老生常谈里,默默苦逼的扎起了马步,从基础做起。 感应到“气”的存在,就是成为下品县士的第一步。 然而李诚穿越三年来,日日勤习、夜夜战阵,至今也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所谓气的存在。 就如同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平凡之人一样。 正因“气”之缥缈不可捉摸,所以人们对于“气”的感应并无必然规律可以把握。 有些人,看似中规中矩,默默低调,最后却一举成就县士,为人称羡;有些人,天生巨力,体壮如山,却一辈子只能做个普通兵卒将校——当然久经战阵的杀伐精锐,对上养尊处优的下品县士,也是有着很大几率直接格杀的,这就因人而异了。 有豪门巨室,生下个无能嫡子;也有贫苦人家,诞出个绝世奇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当是最适合这个世界的宣言了吧! 这是一个,适合梦想家的世界。 却也是一个,适合野心家的世界…… 碉楼顶处,甲胄寒光。 这一身多以精钢叠打、精心制成的华美盔甲,不仅仅是等级地位的象征。如此重甲,若非县士之气贯周身,寻常人怕是多走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吧? “李一,你怎么看。” 抬眼望向自己所效忠的这个男人,熟悉的坚忍背影,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隐藏着彷徨的犹疑不定。 “家主既然已经心动,何不就让二公子放手一试。” 李定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调转而清冷:“你只说了对事的看法,却没有说对人的看法。” 李一僵硬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苦涩。 就算再怎么亲信知己,事关亲生骨肉以及事业继承,都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的啊! 李定毫无征兆的一声冷笑。 “李一,你随我多年,也该知道,我走上这条路,花了多少心血,踢开了多少障碍。” 李一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李氏说是一族,也不过李定父子四人。其余亲族,一个也不见。 虽说乱世之中,举家皆亡而幸有一人得生的故事,也不在少数,但天灾与人祸……总归是有区别的! “不要怪我不信你,这世道,便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该掌权!” 李定冷哼一声,道:“我知道,对于谭儿的过于宠溺,下面的人都颇有微词……平儿这愚子!还以为是自己的稳重亲和,才让众人支持么?不过是看重了他的平庸,一旦上位,便可轻易左右!唯有谭儿,天赋上佳,如果成就县士,再辅以高傲之心,则有生之年,或可再稳掌坞堡几十年!” 李定言语至此,突然放缓了语速,话音缥缈,像是在与虚空对话一般: “李家坞,是我一手一脚打下来的,若是多年后,它将不再属于李家,那么,李家坞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咔、咔!”的铁甲关节摩擦声传来,李定一步步踱到躬身垂首的李一面前。 “谭儿虽有天赋,然则如今看来,心胸眼界也不过中人之姿。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又焉知三代之子弟中,会是何等模样?” “但今日之诚儿,却着实让我出乎意料。若这,才是他真正的大器之才,那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会是他坚实的后盾;但若……这一切,都是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家将怂恿,而他也只是为了权势而不顾一切的放手一搏……” 森森寒意,如冬之将至。 阴沉的天空,似乎也在酝酿着,北地的第一场冬雪。 “李一,随我去见见这个……被我忽略多年的好儿子吧。” 语调中,似有歉疚。 第九章 副官 “终于是过关了啊!” 趁着下午小憩的时光,李诚再次尝试了一把【孔融救出战】。 而这一次,经过数不清的试验:包括爬山、跳崖、涉水……各种可能的方式都试了过去,发现还是无法阻止那个跑得飞快的传令兵后,李诚终于祭出了最后、也是最无耻的一招: 引蛇出洞! 在这个关卡的设定里,当你攻打黄巾军第一个砦的时候,砦门会关闭,而砦外会有一个传令兵往后两个砦进行通报。 想要打开砦门,就需要快速击破第一个砦里的守军,然后追击击破赶路的传令兵;否则在传令兵的通知下,后面两个砦会严阵以待;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县士的实力。这是一而二,二而三的递进关系。 然而这一次,李诚决定不再去纠结传令兵的事情,也不再傻乎乎的带着个太史亨就无脑直冲。 被群殴了这么多次,也该让黄巾军享受下被群殴的感觉了! 孔融的部队不会主动帮助自己,这没有错。但这不代表着,当敌人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会无动于衷。 李诚只要在每个砦门前露个脸,然后拔腿就跑,再注意保持接触距离,那么每个砦的守将都会带着一大波士卒跟在李诚屁股后面追个不停。 【天堂】难度的最大特点,就是敌人的无脑和机械化,只要找准方法,想要过关并不困难,只要有些小聪明和耐心就够了。 “嗯?” 李诚正准备满足的退出,突然画面一弹,却是在胜利界面中,意外的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报酬】框,上面显示着“获得20”的字样。 “难道说……!?” 李诚迅速的点下了右下角【继续】的按钮,屏幕陡然一暗——再亮时,李诚已是置身于一条破败昏黄的街道之中。 几欲倾倒的房屋、衣不蔽体的流民,还有三两个虽然尽忠职守的扛着长枪站岗,却掩饰不住陈旧衣甲下深重疲态的士兵。 这是游戏中,属于玩家自己的一片发展领地。玩家将会担任太守,把一座因为战乱而破败的城市,由此刻左上方的【荒芜】,逐渐发展成足以迎接天子的繁华都城! 而每一个关卡得来的钱币,都可以在武器店购买武器,还可以在城市发展起来后,去找来访的学士,购买直接提升实力的兵法书! “我就说嘛!要是让我老老实实靠自己提升实力,那些个三星、四星,普通、困难之类的难度,还怎么通过?” 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沉稳恬静的李诚,第一次露出孩童般雀跃的兴奋之态。 由于穿越的关系,游戏本身早已产生了不可测的变化。能够在通过第一个二星关卡后,出现城池模式,也是李诚完全没有想到的。 “等一下,似乎在这个模式下……还能自由选取一个副官!?” 副官,是帮助玩家管理城池的助手,可以任意选取某个三国人物。 是“任意”选取! 在担任副官期间,不仅能够帮助玩家周期性的多挣取金钱,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缓慢的提升该人物的各项属性数据,能省去玩家不少功夫。 李诚眼睛一扫,就看见一座虽是破败陈腐,却门庭宽宏的大门前,一个头顶着【行政府】字样的士兵。 “太守大人,需要选取副官吗?” 察觉到李诚近乎飞速的靠近,那名士卒转过身来正对着李诚行了个军礼,询问道。 “需要!” 李诚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才不至于让话音都因此颤抖。 画面左侧,整齐顺序排列着一整排熟悉名字的选择框随之出现。 “太守大人,副官是教导您成为一个合格太守的重要人物,您将随副官学习他的所有能力,从而提高自己。副官一旦选定,除非通关一整个星级的关卡,否则无法更改,还请太守大人谨慎选择。” 一段完全出乎李诚关于游戏记忆的话语,从士卒口中紧接而出,让原本一直处于躁动状态的李诚,立刻冷静了下来。 自己将要学习副官的所有能力……换言之,就等于是有一个师父在手把手的教导自己吗?如此一来,选择文臣、还是选择武将,就要好好考量一番了啊…… 而且除非通关不得修改的设定,也杜绝了“博采众长”的可能。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副官,应该就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物了吧? 以目前的而言,自己迫切的需要强大的武力来提升威望;并且游戏中继续通关,也需要切实变强,才能更多的通关、更多的召唤出三国人物——这是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然而换一个角度来说,此方天地乃是个纵横捭阖的乱世。更不要说幽州地界,此间诸多势力共同角逐,若没有一个清晰而长远的眼光,没有一个善于乱中取胜的谋士,纵然有三五个大将之才,恐怕也难为无米之炊吧? 那么……允文允武的全才呢? 李诚立刻开始了翻看查找。 纵观三国名将、明帅中,能够真正被称作“文武兼备”的人物,其实并不多。而有趣的是,在游戏中,恰恰魏、蜀、吴各领一人。 蜀之姜维、魏之邓艾,这一对生死冤家,有着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从基层扎实多年,又分别因为被诸葛亮和司马懿这对同样的命中对手所看重,开始崭露头角,建功立业。 两人不仅在军略上不相伯仲,便是武艺上也都有相当造诣。而人生结局更是同样令人唏嘘:一个密谋复蜀,甚至说反了钟会,却事泄身亡;一个得平蜀大功,一时骄纵,却被钟会诬陷,连同儿子邓忠一起死于返魏之途。 姜维与邓艾,都是一时人杰,也是一国之柱,俱是名列【中品国士】。 然而李诚此刻,却将选择框停留在了【吴】的面板上。 光条覆盖处,“吕蒙”这个名字,微微闪动。 吕蒙,字子明,初时以胆气著称,十六岁就敢瞒着亲属擅自随军征讨山越。后孙权讨刘表,吕蒙身先士卒,阵斩黄祖麾下水军都督陈就,带领吴军取得大胜。 此时的吕蒙,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统兵大将,提出过多次正确的建议,战场眼光也很准。 而在著名的“刮目相看”典故后,吕蒙更是充分挖掘出了自己在谋略上的天赋,在鲁肃之后继任东吴大都督一职,并一手主导了袭取荆州的战役,一生功业,至此为顶! 要知道,此时的吕蒙,也不过才四十一岁! 因为关羽后世名声之故,吕蒙的闪光点被太多的掩盖,包括他的文韬武略;包括他的对母至孝;包括他的宽宏为善、主动抚育同僚遗孤;包括他一生谦虚节俭,不置财产,一概赏赐藏于府中不动,死后全数归还朝廷。 此等智、勇、孝、义、忠具备之国士,光辉却掩埋于历史帷幕中,诚为可惜! “确定选择吕蒙作为您的副官吗?” 士兵最后一次尽职问道。 “确定!” 一道虚影,于门前缓缓凝实。 【上品国士】,东吴吕蒙! 李诚怀着激动的心情,只见一位高大勇武、却又脸带书卷之气的英挺大叔,手持一柄虎颚戟,沉声持礼道:“太守大人,我是吕蒙吕子明,今天开始被任命为您的副将。” 四周环看一眼,吕蒙沉重的一叹:“这里是百姓逃难跑光了的荒城,太守大人,您要努力重新唤回我们的百姓!” 第十章 冷雪 李诚正准备对着吕蒙好好描绘未来蓝图,散发下自己的王霸之气,突然画面一顿,一个【是否退出当前模式】的询问框自动跳出。 李诚疑惑的一皱眉,却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确定】。 游戏会自动提示退出,只可能是一种情况,那就是外界有人在接触自己! …… “公子,你醒了。” 猛的一睁眼,床前果然侍立着于禁,正在轻轻推着他的身子。 “怎么了文则?” 李诚一边询问,一边已然迅速开始整理穿戴仪容。 三国英雄,虽然是由自己召唤而出,却都有着自己的思维和认知——换言之,在他们内心深处,自有羁绊,绝非那种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其纳头便拜的角色。 如非必要,其实不论是夏侯霸还是于禁,都不会主动来接触自己;只有自己的一些合理请求,比如训练士兵,比如教导自己练武,在他们的报恩之心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既然于禁会突然进来叫醒自己,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公子,李坞主来找公子,正在院外。” 那个三年来从不曾主动找过自己的便宜父亲? 李诚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也许是那番言论,果真让他心动了吧! 李诚匆匆推门而出,只见李定正站在院门口处,饶有兴致的四下观察着这间简易的独栋小院。 而李定身边,除了并不意外的李一之外,还有勉强作陪的夏侯霸,很不符合家将身份的木着一张脸,直挺挺的立在一旁。 不管怎么说也是分别在魏、蜀两国都身居高位过的人物,让夏侯霸去给一个小小坞主作陪,也的确是太为难他了…… 李诚隐蔽的给了夏侯霸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恭敬行礼道:“父亲,您若有事,唤孩儿前去便是,怎么敢劳您亲自而来?” 李定这才收回目光,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语调道:“说来也是为父的错,多年以来都忙于坞堡事务,很久没有来这院子里看看你了。” “父亲说的哪里话。” 李诚一边客气应对着,一边暗自撇嘴。 不说给李谭时常开小灶,便是李平那里,也隔三差五的会商量些坞堡事务。而自己这副躯体,大约就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典范代表了,还都是些琐碎事务。 “为父……说的是实话。” 李定突然一声唏嘘,抬手指着院内房屋。 “这院子,为父竟是已经记不得模样了,似乎眼前所见,尽是新鲜。诚儿,你……不会怪父亲吧?” 不论是这副躯体的幼时记忆,还是三年来李诚自己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见李定这般真情流露。 “孩儿……唔……父亲,言重了。” 李诚支吾了几下,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李定却是双手一摊,微笑的脸庞上,满满的舐犊之情。 “诚儿,自从你记事以来,为父就没有抱过你。来,今日让为父,好好抱抱你。” 情感很真挚,动作很温柔,甚至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应该也也足够温情和惊喜——可惜的是,李诚在思想上,根本就没有对这个便宜父亲的认同感,除了一丝的尴尬和别扭外,连一点点感动也是不会有的。 李诚努力挤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勉强笑道:“父亲,过了年,孩儿也马上要成年了,这……多难为情啊!” “二公子!” 李定身后的的李一,突然没有来的一声低喝。 “李一!” 李定的身姿动作,甚至脸上微笑的肌肉表情,都毫无变化,只是轻声一句。 “下去吧。” “家主……” 李一抬眼看向那依旧微微弯着腰,敞开双臂的背影,默然退出了院外。 寒风漫卷,呼啸而过,本就早暗的天空,在灰蒙蒙的乌云下,显得更加深沉了。 莫名压抑的气氛,不仅仅是让李诚,甚至是远远躲在角落里的于禁和夏侯霸,都忍不住悄悄握紧了拳头。 “诚儿,你恐怕从来不知,在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总是说,想要一个女孩。她说,乱世之人,不如刍狗;生为男儿,便要刀光血影一生。今日之亲友,或许便是明天手刃你头颅之人……努力杀戮,全心防范,太累太苦。不如生为女子,认准了夫君,善恶对错,一心跟着一辈子,随老天任意定下命运,也就罢了。” 李定幽幽自语,淡淡回忆,褪去了枭雄和坞主的外衣,这一刻,这位略显虚胖的圆脸中年人,似乎真的,就是个普通慈祥的父亲,在回忆逝去的妻子,回忆美好的时光。 “后来你出生,却是个男孩,你母亲就说,‘那就取名李诚吧。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既然生为男儿,那就真实无妄的,做自己好了’。” 李定忍俊不禁的一笑,那段岁月,就算对于他而言,也是那么沉醉其中。 “如今,只剩下我们父子四人了……” 李定的双手,又往前伸了些。 “来,诚儿,到为父的怀里来。不要考虑那些纷争战乱,只要李家坞还在,为父,就保你一世安泰。你想学文,所有书籍,为父可以让人去渔阳郡城里买;你想习武,为父下次出战,可以让你随我左右……” 李定的笑容,又殷切了些。 “从前,是为父给的关心不够,从今天开始,为父会好好带你。那两个家将,先放入坞卒中锻炼一番,只要他们可堪信任,三五年后,还是你的肱骨!” 李诚心中没由来的一寒,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 “父亲,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定那因为微笑而眯起的双眼,淡然瞥了一下角落里,那突然面色大变的于禁和夏侯霸,悠然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将……” “公子小心!” “公子速退!” 于禁和夏侯霸猛然向前,在这不过五十平米左右的小院子里,也就是三两步的事情——瞬间跃至李诚身前! “你们……?!” 李诚惊疑的话音未落,三面院墙之上,以及身后房瓦之顶,“嘎吱——”令人牙酸的拉弦声,在短暂的停顿下,齐齐作响。 一点雪白,左摇右摆的落在了李定的左脸颧骨之上。 而李定的身姿,也随之缓缓收直;那一脸笑容,却仿佛吸收了这雪白中的寒意,而渐渐作冷,直至淡漠。 “诚儿,实话告诉父亲,他们是谁?你和他们一道,又想要做什么?” 负手而立,李定身后的背景,是满满的精兵悍卒,引弓拉箭,同样淡漠的瞄准着院中三人。 “二公子,不要再执迷了,一切和家主坦白,家主终归是会保你一命的。” 李一的身影,也随之来到李定身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 李诚愣愣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无法释怀。 这便是乱世的毫不讲理么?不过是献了个策,想要一些改变,乱世中的疑心、乱世中的杀伐果断,竟是连一点点亲情,都容不下么? 只为了一点点可能的危险!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但若你的心,也能从始至终如你母亲一般简单,哪怕去了韩家坞,这一辈子,有我李定,就会有你李诚的好日子。” 第一片雪花后,纷纷扬扬的白点,渐渐开始洒落于这狭小的空间。 然而比这初雪更冷的,却是那个如冰一般的男人。 “诚儿,告诉为父,这两个人的来历和你的想法,以及你们……共同的目的!” 第十一章 生死 来历?呵呵…… 一个是大魏右将军、封爵博昌亭侯;后投蜀汉,官拜车骑将军,名唤夏侯霸。 一个是大魏左将军,谥厉侯,名唤于禁。 至于目的…… 一个背魏投蜀,难释怀父亲为蜀将所斩之仇、亦无法释怀随蜀征魏之身,迷惘之子,但求严慈之父,一言解惑。 一个累受恩信,却兵败乞降。被俘后,不论吴、魏,受尽嘲讽;归国后拜主公之陵,羞愧而死,只想于此间,为恩主再赴死一次。 而我? 骤然穿越,孑然一身。只是不甘心那前世唯唯诺诺,不过社会机器之微小零件,匆匆年华,碌碌温饱,一世虚度……既然天赐三国群英,自当热血澎湃,壮怀一世,方不负新生! 这么实话实话,你信吗? 李诚嘲讽的一笑。 “父亲以为,孩儿与仲权、文则,是来伺机夺取坞堡之权的么?” “此二人来历不明,你又性情大变,更兼东征三郡之策,来得太过突然,为父作为坞主,不得不慎重以对。” “那我便说一句实话,信不信在你……” 李诚脸上的讽刺之色更浓,陡然双目圆睁,气灌丹田: “这小小坞堡,从来就不在我三人眼中!东极三郡,也不过是大道之始!坐困北沟原,自以为勇武非常、称霸一方,实则不过怯懦之徒,奄奄苟存于胡人鞭挞之下!此等日子,生不如死!便是当下送我李家坞,我也不屑得之!” 即便是忠心效死于李定的弓箭手们,在这掷地有声的怒喝之前,也不由的悚然动容。 虽然这话里的讽刺,确实让每个北沟原——尤其是这些自命悍勇、不惧死斗的精锐们很不舒服;但光是这份气魄,就足以扭转多年来,众人对这二公子文弱无能的印象。 起码就算是死,这位二公子,也死得让人敬佩! 似乎有着回音嗡嗡作响的小院里,李定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随着李定的动作,弓箭手们再怎么内心敬佩,却还是果断的收心瞄准,原本不过拉出七成满的弓弦,也随之缓缓拉至九成。 只待李定一手挥下! “李坞主!是否只要我二人伏诛,便可放过二公子一命?” 挡在李诚身前的于禁,突然大张双手,将整个身体正面,完全暴露在迎面的弓箭手眼中。 而一旁的夏侯霸微微一愣,略带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最后转而深深一叹,走到李诚身后,作出了同样的动作。 两个人,尽力将李诚周身的所有角度,都用自己的身躯挡下。 “你们干什么!” 李诚愤怒的想要推开两人,却完全抵不过上品县士所拥有的力量。 “纵然不甘,也无非一死!大不了这一生,便当是一场幻梦!” “公子……我们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再得希望,便已是足够……唯一遗憾者,不过我之于曹公、仲权之于妙才。” 于禁那张总是略带忧郁的脸庞上,泛着宁静的微笑,轻声说道。 “只要公子还在,我们的希望就还在,不过一命而已,又有何惜?” 夏侯霸则喟然叹道:“他日公子若见着我父亲,我的事……既然我不在,也就不必说了,只是无论如何,告诉父亲,这一次,得要赢过那个糟老头!” 对于黄忠的仇恨,是夏侯霸始终无法释怀的心结。 于禁和夏侯霸两人的话语,都是模棱两可。就算诸如“死过一次”这样的描述,对于乱世之人,也是平常的很了,无非是家破人亡的惨剧之类。 所以李定并没有任何意外。 李定只是意外的突然插言,带着一股神秘的笑意:“诚儿,随为父走吧,不管怎么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只要这两人死了,你的事,我不会追究,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文弱的李家二公子,衣食用度,甚至妻妾女子,为父,都可以满足你。” “满足?呵呵……” 李诚低头轻笑,逐渐的,笑声渐高,直至狂傲。 “哈哈哈哈!仲权、文则,似我们这样的男儿,既然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遭,若还不能快意生平,苟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只有于禁和夏侯霸知道,所谓“我们这样的男儿”指的是什么。 只有李诚自己知道,当三年前他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后,唯有靠着这一颗战天斗地的心,才支撑他压下了所有的过往亲友、过往生活的怀念和不舍;才激励着他从一个二流的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工作的普通青年,蜕变为一个每天催着自己变得更强的勇士! 想当年,自己还是个跑上1000米测试,都要找人代跑的弱鸡呢…… 若是这股气散了,这颗心堕了,那么支撑他孤独的活在这陌生世界的,还剩下什么理由呢? “我也是个怕死的人,但我更怕,生不如死!” “既然都是死,不如死在一块,也算……不孤独了吧?” 李诚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鼓起勇气,挺起胸膛:“来吧!给个痛快的,别让我有时间害怕!” 紧紧握住的双拳,不过短短几秒,便捏出了一把汗。 虽然紧闭了双目来告诉自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本能的颤抖,却还是驱使着双耳敏锐的搜索着,可能下一秒就会传来的弓弦声。 李定双眼微眯,已然抬起许久的右手,猛地……! 向后一摆! 下压,是为行动;而后摆,是为退后。 即便是身经百战,曾入轮回的于禁与夏侯霸两人,也不禁心脏漏跳几拍,像是突然失重了几秒似的。这种剧情极致反转的落差感,非亲身体验者,实在难以言喻。 “李一,我们走。” 李定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交代和解释,就这么毫无拖沓的直接转身走人。 而两边墙上和屋顶上的弓箭手,也毫无拖延的纷纷收弓撤退,不一会儿,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小院,便只剩下李一,这几乎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只是这张扑克脸,在看向似乎尤且不自信的李诚时,心中已然感慨万千。 虽然眼前的这个少年,表现的还很稚嫩:还会脑袋一热,便不顾一切;还会劫后余生,恍惚不知喜;甚至还会强撑着场面,吼叫着给他个痛快…… 但这股气势,这份劲头,便是乱世中人,最难见到的品质了。 寻常人物,最多是道“左右不过是死,死得有价值些便赚了。”而一旦给了活路,只怕做牛做羊,也要先抓住生机不放。 而这位二公子,却是可以为了大志不得伸而死,这份执着……便是家主,怕也做不到吧? 只是这条大志之路,在乱世中,定然是无比艰险吧…… “二公子,这些日子,还请勿要擅自离开院内,想必家主很快就会有言语再传来。” 李一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恭敬一礼,然后缓缓退出院门。 好在李一退得够快。 因为就在他离开的下一刻,李诚双腿一软,便整个靠在夏侯霸身上,被夏侯霸堪堪托住,才不至于一屁股直接软倒在地。 “果然啊……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 李诚一脸虚脱的模样,有气无力的笑道。 不要再有下次了,被人以死相挟的这种感受…… 李诚眼眸中冷光一闪。 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十二章 乱起 春寒料峭,白雪未消。 对于北地胡人来说,这本该是一切平静,安心休养的时候。 寒冷,对于任何人种,都是一种煎熬;更不要说经过一个冬天,胡人仗以为利器的马匹,并不在战斗巅峰的状态。 然而北燕国,在这个时节,却是探马四出,命令四下,一副忙碌景象。 因为高句丽虽是异族,却非是传统北方游牧民族——趁着开春北燕国懈怠,一举突袭,攻破了苦守数年的辽西郡治所,阳乐城! 虽说阳乐以西,还有着极为大片的领土。但失去了阳乐城中辽西郡一众高级官员和最后的精锐,涣散之下,各城各县,也只能是望风而降的节奏了。 好在这一战偷袭,已然消耗了高句丽精锐部队的太多精力;而以步卒为主的高句丽大军的推进,在这春寒之下,也不会太过迅速,这才给了北燕足够的喘息之机。 辽西战局之苦,北燕上层不是不知道。只是八十多个年头下来,北燕鲜卑早已不复当年之迅捷悍勇。 谁人领兵?领多少兵?出兵后最终目标如何?日日商讨,日日无果,反倒是激起了好几个本就有怨的鲜卑贵族,言语不和之下狠狠的打了几架。 胡人政权的盛衰规律,用一句话来概括是最适合不过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好不容易终于商讨出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却还要按照惯例,等来年夏秋再行动;弄得辽西军民心寒,反倒逼得高句丽则放手一搏! “阳乐虽陷,但辽西之土尚存大半。若能以精锐为先,辅以有威望之皇族或大臣,稳定诸地之心,不断骚扰消耗,等待大军前来,则尚有可扭转之机。” 小院内,于禁手指着地图,对着李诚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自从那一次生死之间后,李定却仿佛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不,应该说,是更加看重李诚才对。 各种可能的书籍图册,包括夏侯霸手中这份地图,已经摆满了李诚不大的卧室一角。 还有倚在院内墙角的那一杆长戟,也是这一个冬天来,李诚最亲密的伙伴了。 “文则说的没错,若是辽西整郡皆陷,则北燕纵深皆失。” 夏侯霸也伸出右手,圈了下地图上属于辽西郡那一大片土地,随即又往左移动。 “北燕失辽东,而无动于衷,所倚仗的,就是辽西之广。而若是辽西也无,纵然能在右北平郡挡下高句丽的攻势,北燕一国之精气,实则已然尽泄。北边的柔然和西边的羯人,可都不是轻与之辈!” 李诚摸着下巴推敲道:“而且,若是北燕真被一个高句丽给逼到如此境地,那么就算北魏再怎么想要照顾同族之谊,也难免会想要分一杯羹吧?” 夏侯霸却毫不客气的摇头反驳:“若是北魏尚有能人,反倒会抢先攻下北燕,以为北方屏障。因为不论是柔然之盛、还是羯人之狠,都是北魏不愿意看到他们壮大的。” 李诚不屑的一声冷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为了夺回辽西,便是我等坞堡,也要大举抽调。只是这样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真能发挥多少战力么?” 于禁则淡然微笑道:“北燕没有战力,才是公子你的机会。高句丽国贫民少,除非能一鼓作气,否则也只能止步辽西;若是北燕以逸待劳,还不能大胜,一旦僵持,则辽西辽东,未来几年内定然全是乱局……” “乱局,才是草莽英雄的出头之时么?” 李诚轻笑。 有了一个战略级别的军师,确实是不一样。 在城池模式里,与吕蒙商讨了幽州局势后,吕蒙就给出了建议:速破辽西,归还北燕,以安后方;再挟功东征,则所定郡县,俱属太守! 夏侯霸和于禁的眼光,其实已经算是大将级别。 只是将、与帅的区别,就在于眼界,还不够高远。 乱战之中,固然能取得战果和胜利——这也是于禁和夏侯霸为将者的骄傲,以他们的能力,必然能胜——但从大局来说,不管是李诚还是李家坞,都太过弱小,唯有北燕和其他异族能够一定程度上保持平衡,才会给李诚足够的发展空间和时间。 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敢于说出直接相让一郡的话语,来换取更广阔的未来,这,便是上品国士的眼光和魄力! 即便是于禁和夏侯霸,如今也还是坚持且战且看,若事有可为,便是占他辽西几个县城,北燕又能如何? 不过,这恐怕也是魏、吴两国本身的差异,所造成的习惯不同。 魏之强盛,贯穿三国。旦遇纠纷,无非是一战而已。哪怕是唯一一次放下了身段联吴抗蜀,魏国也依然是主战场上的主角。 而吴国自孙权始,便最是擅长合纵连横的外交手段,从而努力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取最大的收获。 就好比为了外交上的战略成功,吴国甚至连“借荆州”这样的举动也能做出来——虽然未必全是自愿,但能够以此维系联盟,也让人不得不赞叹其隐忍与大局观。 “而且越是大举抽调坞堡士卒,公子所掌之军,不就越多么?想来在北燕传令使离开坞堡之后,坞主便要与公子相商出兵事宜了。” 夏侯霸正有些踌躇满志,身旁的李诚却是冷哼一声。 自从那次几乎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的经历后,对于李定的怨念,李诚就从未消减过。 于禁和夏侯霸相视苦笑。 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枭雄该有的表现,甚至有些少年的倔强小气。但谁又能肯定,这样的性子,便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主君呢? 起码在于禁看来,当年的江东小霸王,可也不是一个甘于吃亏的主。 ………… 坞主府,议事厅。 这是坞堡中唯一的一处,有着大片空地,宽敞空阔的地方。 除了每年的一些节庆日子,李定会在此摆下宴席,收拢人心;议事厅的作用,大概就只剩下接待北燕来使,以示恭敬。 而此刻,空荡的大厅里,李定面无表情的笔挺坐在主座。 客座上,一杯清茶,还在飘出若有若无的白烟,却早已无人。 “家主,已经送走传令使了。” 厅外李一匆匆赶回,躬身报告道。 李定也不接话,只是默默的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后,突兀的问道:“李一,你说韩、温两家的老头,会怎么做?” 李一想也不想便答道:“精兵百人,护卫主将;弱兵九百,权当弃子,也就应付过去了。想必开春之后,两家定然会降低要求,大肆招揽流民,以凑足人数。” 北燕的要求很简单,也很过分。 北沟原地界,所有坞堡,以大小不同,提供对应数量的士卒。小坞两三百,中等的四五百,而像李、温、韩这三家,则要凑出千人之数,随军听用! “这么说来,其余坞堡,应该也是做如此想法吧?” 李定略显得意的一笑。 “将近万人的北沟原弃子……若是有千余精锐,再置之死地而强行整合,那么横行一郡,应该不是难事吧?” “家主,这恐怕会招致其余坞堡的激烈反应。”李一皱眉反对。 “不过是几百号弃子,有什么好反应的?我李定被嫡子所叛,损失的可是数百精锐,只怕他们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吧?” 李一骤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家主!你……!?” 李定轻笑抬手,打断了李一接下来的话语。 “不赌,便一文莫动;要赌,就身家尽压。若不是还需要我这个老家伙稳住北沟原以及北燕的视线,便是我自己,都有些想要亲自上阵了呢!” “家主便如此相信二公子么?纵然如此,失了这千人,坞堡之中,只怕也会不平静。” 面对李一的担心,李定只是轻松写意的拢了拢身上那件柔顺光滑的熊皮披肩,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来。 “是时候,压一压谭儿的傲气了。也是时候,让谭儿收拢坞中民心了。” 第十三章 军心 那边北燕传令使据说要征辟坞堡千员精卒的传闻,还在沸沸扬扬;这边一条来自坞主府确切的消息,便如平地惊雷一般,更让李家坞万余坞民忍不住侧目关注: 二公子李诚,与三公子李谭,相约十日后于坞堡外,各领三百健儿,切磋高下! 而切磋的缘由,却是对于日前北燕的征兵令,二公子提议尽起精锐东进,图谋东极三郡;而三公子则力主北沟原诸堡联合,共御外强。 坞主对两人的提议不置一词,只是下令举办了这一场切磋,想必是要以胜者为听用。 北沟原强者为王,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无可厚非。 只是在情感上,大部分李家坞的坞民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倾向于李谭。保卫家园,自然是万死不辞;但皇图霸业……这些乱世之民,早就怕了。 成就别人的辉煌,用自己的命,谁愿意呢? 不过好在坞主虽是不言不语,却似乎也是在情感上支持他向来喜爱的幼子李谭的。 李诚那边,不过只有两个自己招募而来的寻常家将;但李谭这边,除去自己所属将佐外,还有坞主特意安排的李家坞两大战将之一:茂平华! “李一,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但是,若诚儿连个茂平华都对付不了,连涣散的军心都整顿不了,那么所谓东进三郡,也就不过是泡影幻梦罢了。” 碉楼之顶,今日,终于是万里无云。 李定那一身最是喜爱的盔甲,却罕见的不曾穿在身上。 李一暗自揣测着,或许即便是李定看上去如此淡然,内心里也忍不住沉沉郁郁,难忍重甲吧? 因为,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替自己,决定下半生的归宿…… 到底是叱咤北疆,还是老死坞堡! ………… “坞主新派的这两百坞卒,战力尚可,只是……战意消沉。” 坞堡外,重新用简易栅栏围起来的小型演武场里,于禁对着李诚微微摇头。 而夏侯霸在回头看了下,那些训练动作一板一眼,却显然有些有气无力的士卒们,也跟着叹气道:“公子那百人私兵,也是一样。” 看着手下哼哈二将都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李诚忍不住恨恨骂道:“这个该死的便宜老爹,尽给我找麻烦!” 没有什么人能够去超越自己所处的环境,获得成功。 于禁和夏侯霸,也不能。 汉末之世,虽是崩乱,但毕竟是从一个庞然帝国而来。曾经的大国风度、礼义廉耻、鱼米满仓,都是人们想象中应该可以有的天堂。 换句话说,那时,还有种东西,名叫希望。 故而那时仍有侠士、仍有忠臣、仍有梦想家。 但如今的世道,就如同唐末之后,五代十国。军阀混战、连年不断;汉人弃义、胡人凶残。那是个除了活命,再没有什么值得奋斗的年代。 似冯道这种先后历仕四朝,效力过十位皇帝的人,竟然是那时人人敬佩的对象!只因其不倒之术,摇摆之能! 北沟原的人,生来就在胡人治下,从小历经战乱摧残。什么泱泱大国煌煌气度,都是假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从亲友的尸骸中爬出来,便绝不能再轻易死去! 他们也是这样教育着自己的下一代:好好吃,好好锻炼,好好劳作,好好稳定——只为好好活这庸碌无为的一生。 面对这样的士卒、和他们的家庭组成成份,短短十日,纵然于禁以威严治军而名,也实在无能为力。 但我,却偏偏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人。 李诚深吸一口气。 就让我试试,“千年时光”这位巨人的肩膀,能否托起我在这个世间的大业起点吧! “止!” 看到李诚一脸凝重的走到三百坞卒面前,于禁立即意会的叫停了操练。 李诚观察前方,一个个坞卒的脸上都是一副当差点卯的应付表情。 “我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十日后,你们为什么要随我一战,想来你们也都知道……甚至你们心中的抵触,对我的不满,我也知道。” 李诚这第一句话一出口,下面不以为然的脸色中,便有大半都化作了不敢直视。 毕竟他们是坞堡的人,甚至有一百人还是李诚的私兵。莫说有着北燕国的正经调令,就算李诚闭着眼睛就要带着他们三百号人直奔辽西郡,只要李定点头,他们也必须走! 一句话就先声夺人,李诚满意的在心里暗暗点头,趁着这气势继续道: “我想坞堡之中,应该有很多人以为,我力主东征三郡是想要放手一搏,来争取这坞主之位。是想要以你们的人命与鲜血,来成就我的功业与权势,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 李诚紧接着便轻蔑的一笑。 “我李诚,若是真有这样的功利之心,早些年,也不会默默无闻。大家过往对我的看法,我,也知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什么让我变成如今这般?” 李诚尽量用一种悲愤的目光,来回扫视,然后愤然一吼: “因为北燕无能!因为柔然将起!因为北沟原很可能不会再平静!我汉家王朝更替,诸位就算不曾读史,也应该听过故事,能安抚则安抚,能平稳便平稳,甚至前朝旧臣到了新朝,还会施恩加爵……但是胡人呢!” 胡人…… 一众坞卒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 看着众人脸色,李诚激动的伸手一指:“没错!胡人手下,从不留情!柔然入主,新贵之势,又怎么会容许鲜卑之人?又怎么会容许我汉人坞堡自立?北燕无力了,这才有我们的一片天地,这才有所谓的联合北沟原;而若是柔然真的大举南下,诸位以为,北沟原二十六坞堡,能挡得住多久?又能活下多少?” “故而!” 李诚愤愤的一甩手。 “我要去争,去争那真正的世外清净之地!北地胡人,南下所指,皆是中原,大家可曾听说胡人纵马于东极三郡?可听说过么?” 坞卒们面面相觑,稀稀拉拉的从人堆里冒出几句“没有”。 “大家可能以为,到了东极三郡,也逃不过异族侵扰,但是!扶余一族,向来与我汉家交好,却与高句丽相争。而高句丽,不过是偏僻之地的穷困部族,哪有匈奴、鲜卑等族的强盛?便是辽西郡,也打了这么多年才堪堪拿下,其实力可想而知!” 李诚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下。 鸡血打完,也要来一点看得见的好处和现实。 见惯了生死的人们,最是自利,可不是现代那些传销把戏就能轻易勾走的。 “当然,你们也可以说,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年郎。所以,跟随北燕大军,就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大军在前,我们这样的坞堡士卒,不说战力如何,便是北燕朝廷,恐怕也不放心直接放在前锋队伍里吧?” 李诚话音未落,下面便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李诚也微微的一笑:“所以说,此次随军,大不了是多做些脏活累活,哪有什么危险?顺便见识见识北燕正规军、以及高句丽军队的战斗,也是学习,以后就算守卫家园,也能多点见识不是?” 这下子,坞卒里开始有人不自觉的随之轻轻点头。 “若事有可为,我们再谈东进之事;若事不可为……我连女人都还没碰过,也不想这么早死啊!” “哈哈哈哈……” 这下子坞卒们彻底放开的笑了起来。 同时也不由心想:跟着这么一个亲切又远虑的二公子,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诚双手向下虚压了压,示意众人先静下,从容开口,投下最后一颗重磅炸弹: “此次随军东征,我们在完成北燕任务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派一部分人自己行动。大战之中,盗匪、乱军最是常见,规模小,战力差,却对平民百姓心狠手辣。这样的敌人,我们一则可以安全的锻炼战力,二则剿灭之后……我在这里放下这句话,你们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我李诚,一个不要!” 纵兵劫掠! 这在现代军事看来,是非常糟糕的行为。但在古时乱世,却为何屡屡上演?无他,有效耳! 特别是这种乱战之世,成军初期,又要马上见到战斗力——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训练,给你洗脑? 最简单的一个方法,便是以利诱之!使之迅速见血成长、迅速产生凝聚力、迅速体现战力。等势力稳固,再慢慢以军法磨练。 别的不说,曹操血洗徐州,难道就单纯是为了父仇么? 眼看三百坞卒跃跃欲试的模样,夏侯霸还只是微微点头,但于禁却已经是眼冒精光! 因为于禁的时代,是真正有着太多豪杰在同一个舞台上厮杀的时代! 言语的煽动,不过是二流手段。纵兵劫掠,也要看你收不收得住,掌不掌握得住度。 想那袁术也是一时英杰,在淮南纵兵,就弄得天怒人怨,反过来还得不到军心,最后不攻自破,北上投兄,竟被区区刘备打败,也是窝囊非常。 而李诚的胸襟眼界,却是不可度量。 因为在最后,李诚,又跟了一句话: “待到平定辽西,若我还有意继续东进三郡,则诸位愿走则走,愿留则留,我李诚绝不勉强!” 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敢于相让、敢于放手、敢于承诺。 吕蒙,这是我向你学会的第一课。 李诚负手望天,默默想道。 若真得大胜,则败军收拢,便又是一军,少了坞堡制衡,反倒是自由的很,又何须在意这几百人的去留呢? 更不要说人各有志,总有禁不住诱惑的人,会为了所谓“旧臣骨干”的位置留下来。 就好像前世的创业元老一样。 只要能胜! 第十四章 作饵 “为了北沟原、为了我们李家坞的安宁强盛,这一战,我们必须胜!也一定能胜!” 李谭虽然年纪不过十六,身材却和李诚差不了多少。更不要说此时那骄傲而坚定的意志,吼叫着鼓舞着自己这边三百坞卒士气时,还真有些英武之姿态。 就连跟在李谭身后的茂平华,都忍不住偶尔点头,表示赞许。 相比之下,另一边李诚的方阵中,则安静了许多。 李诚虽然也在说这话,却并不激昂。围观之人一多,本就嘈杂,距离再远,能听到的,也就是一些不太真切的断句断语了。 光从气势而言,这似乎也更加符合了多数人对此次比斗胜负的期盼。 此次比斗的规矩,枪卸头、刀裹刃、沾以白-粉。一旦要害受击,则自动退出战圈,直至一方全灭、或者主将被擒。 虽说这个规矩听起来似乎有些操作性,比如受击后趁着对面不备,反击回去……但实际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坞门之上,李定亲自坐镇;而场下则有叶赫把关。一旦发现这样无视坞主规矩的人出现,什么后果,应该无需多言。 更不要说李定这一次,破天荒的准许所有有意观战的坞民们,可以在坞外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谁丢得起这个脸。 当然,为了保证这样的盛事不为外敌所趁,李家坞的哨兵游骑早早就放出了几十里外! “诸位,既然我李诚,夸下海口要带你们去辽西闯荡一番,今日切磋,便断然没有失败的道理。也唯有如此,真正的战阵之上,才能将诸位全都带回坞堡,一个不少。” 李诚如同絮叨家常一般的,平和而又真挚的轻声说道。 听起来,却似乎比任何激扬的鼓舞都更加让人安心。 “今日诸位愿听我之号令,我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和帮助。但来日里上了战场,我之号令,旦有不尊,战局败坏,则唯死而已!因而,不论多么困苦难捱的命令,还请遵守;请相信我的命令,是为了更好的胜利!” 鼓声一响!遇敌军! “结阵!” 李诚一声令下,三百坞卒立刻呈“品”字型,分作三部。 其中于禁领原有一百私兵,站在最前方;夏侯霸领一百坞卒守在右翼;李诚竟也是自领一百,守在左翼! 三面同守,其后镂空,如此怪异的阵型,恐怕也就只有在切磋之时才会出现了。 而眼见李诚一开场便摆出守势,围观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摇头叹息声。 希望李诚失败是一回事,但若切磋打不出精彩,打不出血性,作为坞主之子,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唯有李定身边的陪同人员,丝毫不敢流露分毫情绪。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输了,也是嫡子,可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可以嘲笑的。 “有趣。” 李定虽是说着有趣,却一脸肃然。 不知情者,以为李定是在给自己的次子强撑面子;但李一却知道,这是李定也摸不透此阵用意,苦思冥想的表现。 而反观李谭那边的反应,就单纯得多。 见着自己的二哥摆出守势,不屑的一声冷哼:“茂叔,看来这番也不需要麻烦你了……整队!准备冲阵!哼……如果这也算阵的话。” 李谭麾下,也有一员家将,脑袋略显简单,却虎背熊腰,是一员擅长冲锋的猛将。在成为家将后就被李谭改名为李镇恶,倒也霸气。 李镇恶手持一口长柄大砍刀,只是那烦躁的表情,似乎对砍刀上那一层厚厚的裹布很是不满。 鼓声二响!战事起! 李镇恶大喝一声,冲在最前头,完全不顾身后两百号士卒能否跟得上。好在整个阵型在大致上还是维持着一个方阵集团的冲锋,没有散乱。 而李谭和茂平华则压着一百坞卒作为后备——这是好听的说法,就李谭而言,他觉得两百人就足够一鼓作气拿下李诚了。 “起枪!维持阵型!不要散乱!缓缓而退!” 于禁大声下令,百人的私兵们纷纷抬起没有枪头的枪杆,然后一步步交替着向后退去。 未战先退,这是胆怯么? 茂平华果断沉声开口:“以前军的后退,一边吸引攻击,一边让出空间,好让左右翼包夹而上……三公子,不可托大!” 李谭自然也知道这是茂平华极为客气的建言。虽然他依旧相信对方撑不住自己的一波攻势——因为这种阵势有一个致命之处,那就是前军必须在后退途中,还能牢牢定住阵势;但既然是茂平华的话,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 “没想到我这个二哥,也学会了些诡计。不过战场之上,看的,终究还是实力!茂叔,我们走!” 李谭意气风发。 而看着李谭终于开始动作,左翼的李诚嘿然一笑,轻声自语:“我的好三弟,你可知道钓鱼,是个什么滋味么?” 随即抬手高声:“随我上!” 左翼坞卒,脱阵而出。 于禁在听到李诚的出击声后,也紧跟着抬手下令:“止!前!” 原本缓步后退的私兵们脚步一顿,稍微的小骚乱后,又基本齐整的开始前进。 坞门上,李定眼光微闪。 虽然只有不过一百人,调度起来很容易,但对于于禁这样一个新来不久的家将来说,起码目前这两下,能够于比斗中进退自如,便已经是极为出彩的表现了。 更让人关注的,还有右翼的夏侯霸一部,似乎并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从战力和凝聚力而言,李谭一方显然更占优势,若再吃下人数的亏,那么李诚又有何致胜之法呢? 李谭的先锋官,李镇恶可不会想这么多。 对他来说,只有胜利的规则:擒获主将者为胜! 虽然不知道李诚为什么突然脱阵而出,但只要打败了这一百人,那么胜利,自然就到手了。 “跟我来!” 李镇恶又是一声大喝,当先转向,便朝李诚冲去。 上钩了! “结阵!”李诚骤然止步。 虽然令出仓促,但是这场切磋为了防止马匹的冲击力误伤,所以双方尽是步卒;换言之,人,转向跑得再快,也要一点时间,而这一点时间,就足够李诚堪堪立下防御。 “冲!” 于禁擅守,不代表他不擅攻。 尤其是这种敌军就在自己面前转向,整个侧翼都暴-露在眼皮底下的时候! “好一个声东击西!吾只道攻者可以用此计,却不知守者亦可用此计。看似以前军为饵,实则以左军为饵!” 观战至此,李定忍不住一手锤击在砖石之上。 “不过就算能看出此计,诚儿既然将两部分开,则无论左右,都会是个夹击之势。那么剩下一部的作用……” 李定转眼看去,果然,夏侯霸一部的百人,同样骤然而起,只是目标,却是截向来援的李谭百人! “想来若是谭儿未曾分兵,那么就会直接被三部包夹;但不论何种情况,这番计划中,最大的要点,就在于每一部,都需要极强的攻防之力。” 坞门下,李谭气急败坏的脸与李诚凝重待敌的脸,同时映入李定的眼瞳。 “那么诚儿,就算你那两员家将值得信任,你又有什么倚仗,可以挡住李镇恶的攻势呢?” 第十五章 凤鸣 好在我这些天苦练通过了【宣城防卫战】! 李诚在心里默默庆幸。 这是目前为止所有关卡里,唯一的一个防御性关卡,与之前的其他战役可谓大有不同。 宣城防卫战,历史上本是山贼作乱,宣城中兵少而弱,唯有周泰不顾身受十二处创伤,尽力保护孙权、激励将士,这才艰难杀退了山贼。 而在游戏里,除了山贼势力,还设定了曹操军队的偷袭!可以说在这个关卡中,从头到尾,李诚就一直疲于奔命的来回作战,堵住防线漏洞、破坏敌军计策,都要他一力为之! 如何正确调度有限的士卒,如何与其他我方将领相互配合,如何在逆境里激励士气、寻找反击的机会——这些事情,李诚都用一场又一场的失败,生生学会了。 还有一个最核心的技能,那就是如何利用自己为饵,吸引敌方注意,引出敌方破绽! 莫说冲阵者是李镇恶这样没脑子的,便是茂平华,在他发现眼前第一排就站着自己这个主将时,还会先立好阵脚,防御侧翼夹击吗? 恐怕也是不会的。 因为这是一个武人的自傲与自信! 李镇恶咧开大嘴,完全不顾侧翼可能的任何情况,对着结阵状态下第一排正中心的李诚,便直直扑去! 不过,战场上,可不是一个武人就能说了算的。 李诚淡然后退两步,连带着原本一字排开的防守阵型也跟随他的举动,变成了凹字型。 害怕了吗?你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 李镇恶正要不管不顾的继续追杀,突然两边同时传来一阵低吼,十几把木杆齐齐向他身上戳去! 战阵之威,就在于明明以寡抗众,却能在阵中制造出以众欺寡的有利态势! 李镇恶仓促受袭之下,却也不慌,手中的大砍刀随着周身一转,将两边所有枪杆同时扫开。能被李谭看重,并收为唯一的家将,李镇恶这身功夫,倒是绝对值得称赞…… 前提是,在北沟原这种小地界上。 除非你是真正的大将之才,勇冠三军;否则战场之上,要么,你就要遵守好战阵之列,不得军令,纵是刀枪临身也其位不移!要么,你就要有着足够灵活甚至不要脸的乱战技巧,所有能活下来的方式、能杀死敌人的方式都必须熟练掌握—— 比如此刻,李镇恶不可思议的顺着右腿根部内侧那轻微的痛感看去,只见李诚身上满是灰土,显然是经过一次狼狈的就地翻滚后,半跪于李镇恶面前;双手前伸,手中枪杆分毫不差的顶在李镇恶那男人的命根处。 历来悍勇之将,身受创伤而不顾,反而立下战功的故事,从来不少。但这这些故事的主角,一定都没有伤到男人最重要的那个部位。 那种疼痛,不是光靠意志,就可以解决的。更不要说若是自下而上直接贯穿腹腔器官,就定是绝无幸理了。 换言之,李镇恶的命,此刻,已经算是在战场上终结了。 这下子不仅是李定,所有围观者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如果说指挥能力与意志力还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默默提升,那么勇武之气与战场嗅觉,就绝对是要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的了,这是没有捷径的铁则。 不要说以文弱闻名的二公子,便是成年已久的大公子和天赋非常的三公子,最多也就是随着李定剿个弱匪,看个大概,手刃几个俘虏见见血罢了。 如此果断而实用的一击,便是许多老卒,也未必敢说就能把握得住。 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在生死抉择的一瞬,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保护性更强的方案——也就是放弃。 但对于李诚来说,他在游戏里的生命,有无数条! “诚儿,这就是你给为父的答案么……” 李定失神的喃喃。 而另一边,李谭和茂平华虽然因为身处场中,而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但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的。只是急切的攻势和李谭引为精锐的私兵,却被夏侯霸死死咬住。 “茂叔……” 李谭本不愿意动用这个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强后手,因为这便体现不出他远胜李诚的实力。但场边不断传来的惊叹之声,以及并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战场局势,让他不得不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涩声喊道。 茂平华闷哼一声,以他的身份,指点战阵便已经是欺负人了;若是再认真出手,他这一张老脸也着实有些放不下。 只是这一场切磋,却是事关坞主东进之策!为了李家坞的安定,就算脸面不要,也必须拿下! 反手从背后抽出自己赖以成名的双刀,虽然也一样裹上了厚厚的布条,但那股锐气,却让一旁的李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县士之威,便在于此么? 心悸之后,就是大喜——有一名县士全力相助,在这百人的对战中,能起到的作用,可以说完全是决定性的! 只见茂平华双刀在手,身子稍稍左右用力、卸力,轻松挤开自己一方的兵卒,来带最前方,双刀一卷,登时便有三名坞卒身中白痕,倒飞而出。 比这三人退场更影响战局的,是茂平华在李家坞的威名。 原本也不过是咬牙挺住的李诚这百人队,在看到茂平华来到前线的这一刻,意志上立马便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甚至于所有支持李谭的坞民们,在看到茂平华终于出手后,都忍不住内心一阵欢腾。 对于常人而言,县士,就是他们所能接触到,最强大的最不可战胜的存在! 对坞卒而言便更是如此。 当一把同样包裹着厚布的斩马大刀毫不示弱、毫不动摇的架住茂平华的双刀时,双方的坞卒真真切切的同时愣在当场。 “相信二公子的话!这一场,我们能赢!” 双手握住刀柄,夏侯霸嘿然一声,全身发力,竟是直接将茂平华硬生生平推了回去! 包括李定在内的所有人,即便有想过或许李诚能够取胜,却也绝对没有一个会相信眼前出现的这个场景! 二公子何德何能,能让一位县士,甘心为其家将!? 要知道在北沟原,一位县士甚至可以凭借其威望,直接立起一个新的坞堡!而北沟原每一个坞堡的形成,也多是以此而始。 坞门上,李定陡然阴沉下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转身便直接离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了。 不论是士气、局势、还是实力,李谭没有一丝翻盘的可能。 但是县士…… 这已经完全超乎了李定可以接受的范围。 因为他深切的感觉到了一种掌握不住、探查不明的落空感——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个儿子的改变,他在陌生之中,有的还只是欣慰;那么如今,在陌生之余,他的情绪,已经化作了恐慌! 就好像一只雄鹰,渴望着子孙之中能有一只,继承自己的强壮与骄傲;却发现好不容易让自己满意的继承者,年岁幼小,羽翼未丰,骤然间,竟是一声凤鸣! 第十六章 野心 偌大的坞主府议事厅,明明在午后的阳光下照耀得很是亮堂,但李定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却让流动的空气,都无形中显得分外压抑。 李定没有丝毫表情的脸颊,突然神经质般的扯了扯嘴角。 “配不上野心的能力么……” 我李定,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就在数月之前……或者说,就在今日之前,只要李定愿意,随时可以以任何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轻易的斩杀李诚身边的所有人。 乃至于李诚本身。 因为这是乱世。 乱世中的亲人,可能是最大的助力,也可能,是最大的仇敌! 一切恩怨,不过家事而已;谁生谁死,也不过手段而已。 杀了便杀了,毫无干系。 可是,当夏侯霸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了县士的实力后,他便是一个,需要绝对尊重的,真正的“士”。 北沟原以招揽流民为壮大基石,流民中不乏人才,或文或武。 但是大小二十六坞堡,流民又该如何取舍呢?名声,便是关键。 像李家坞这样的大坞,能够提供安全的保障,也就相对的需要更优秀的能力和更忠心的态度。 所以每年投奔李家坞的流民不少,能真正进入李家坞的却不多,这是坞堡择人。 但同样的,一个坞堡如何对待新进流民,如何对待人才,这样的口碑和行动,也都明明白白的展示在外,完全不是秘密。 流民们也会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到底要投奔哪家,这是人择坞堡。 夏侯霸既然身在李家坞,那就是李家坞的“士”,哪怕他的身份,只是坞主二公子的家将。 士不可辱! 诚然县士之能,也不过身强力大,没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没有刀枪不入之法。只要像那日李定在李诚院中,安排好弓箭手,一轮齐射,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然而现在,只要李定这么做了,李家坞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没有哪个自命有才的人,愿意去一个不受尊重,甚至连生命安全保障都没有的坞堡。连一介县士都不能幸免,余下之人,岂不人人自危?只怕日后流民没有,逃民决计少不了! 只是,对于李定而言,要他如何放心的去接受李诚突如其来的文武之才?又要如何接受,一个县士甘心作其家将的现状? 一切来得太突然。 这种完全超乎寻常认知、近乎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莫名恐惧,不可断绝! 当李定拉下面子,在这大厅里以极高的礼节接见夏侯霸后,终究忍不住问了随行的李诚,关于他的改变和夏侯霸的来历。 换来的,却是李诚毫不掩饰的快意嘲讽: “父亲,您害怕了吗?怕我这个让你陌生的儿子,再不能被你所掌控了?” “只不过一个县士的出现,便让您如此在意,那么就算孩儿拿下了东极三郡,父亲又有什么信心可以收归治下呢?” “父亲,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的能力,要配得上他的野心。而若孩儿能够被您所掌控,那么孩儿能力的尽头,也不过就是一郡一县。因为父亲您的能力和眼界,也就只有在北沟原这样的地方,才能游刃有余。” “顺便多说一句,孩儿新收不久的家将于禁,可也是……县士呢!” 李诚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那故意的一顿,那戏谑的眼神,更让李定久久不能释怀。 原本对于这场比斗,李定完全就没想过李诚会有任何赢的可能,他也只是想看看,李诚能够支撑到哪一步罢了。只要局面不是太难看,这考验也就算过了。 而李谭只要胜利,那么在之前的言论铺垫下,就可以在坞堡内广收人心,建立威望。至于李诚,败了之后,自可以一番敲打,再以历练之名派遣坞卒相随,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如今…… “坞主……关于派给二公子的坞卒……?” 李一在送完李诚后,站在厅外其实已经良久,见李定始终如木雕泥塑一般,终于忍不住想了个话题,出言询问。 没等李一说完,李定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便一把摔在地上! 碎片溅射,在空荡的厅堂中清脆而鸣。 “效仿温、韩两家,只给一百精锐,其他的,随便凑吧!” 李定愤然甩袖,狰狞的一笑。 “我的好儿,便让为父好好看看,你的能力,又配得上如何的野心!” ………… “公子,适才你对坞主说的那些话,未免也太重了……窃以为,并无必要。” 坞内狭窄紧密的步道上,李诚昂然走在最前,享受着两旁坞民敬畏和好奇的指点与眼神;左手边,夏侯霸则忍不住轻声建言道。 李诚脚步一停,回头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夏侯霸。 “仲权,我知道,司马仲达夺取曹魏权力之基,逼迫你远走蜀汉,是你所痛恨。但作为兵、政双绝的稀世智将,他的一句话,却一直是我很欣赏的……哪怕我也知道这句话,完全是与史书无关的编纂。” 李诚重新迈步,不多时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坞堡之大,能住万余人;但坞堡之小,真实距离也不过须臾便至,多是廊道回环,才增添了路程。 在于禁关上院门后,李诚这才返身站定:“司马仲达是这么说的……我只是看不惯,妄想得到超越自己器量的权力,这种愚昧之徒四处蔓延的世局。” 淡然一笑,李诚沉声道:“虽然我也痛恨司马一族窃得了天下至尊,却肆意挥霍着大一统的好世局,守不住华夏的北疆,任由五胡作乱……但起码在司马懿那时,他确实胜过曹爽太多!” “太平之世,或许庸人揽权也无甚大碍。但在大争之世,有多少能力,便揽多少权,这就是天经地义。而无能者,便该自知而守序,则上不至黎民丧乱,下不至族灭人亡。” “李定每以枭雄自号,且不说他的实力,不过上品县士,能压服得住谁;就说他的眼界和手段,也只堪堪郡县之流。处处算计而自以为得意,其实算来算去,还不是算不出北沟原!” “若他能自知,看在不至于让我白手起家的份上,这个便宜父亲,怎么也保他一世富贵;但若我等辛苦拿下三郡,甚至拿下更广阔的土地,他却想以父亲之姿,全数收走……呵呵!” 李诚冷然一笑。 “早些让他自知,是为他好!” 夏侯霸默然。 因为李诚之言,虽然太过冷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乱世中的道理,从来不会温情。 你懂,便能活得好;你不懂,没有人会帮你慢慢懂,只有冰冷的刀刃,会让你后悔莫及。 “公子。” 想来低调少言的于禁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你有大志,有大毅力,又有着如此冷酷决断之心……枭雄之姿,用以形容公子,当是再恰当不过。只是吾有一言,不问不快:不论是魏王、吴侯、还是其他当世豪杰,皆有桀骜不驯之傲骨;若其不能与公子一心,公子……会毫不犹豫的,搬开这些绊脚石么?” “怎么,怕我如越王勾践故事?”李诚微笑反问。 于禁抱拳颔首,低头肃立不语。 “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认真得有些过头呢……” 李诚换上一副懒散郁闷的表情,无奈摊手。 “我的那个时代啊,起码在台面上,可没这么多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就算有,也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能够接触到的吧?” “只不过,我也如司马仲达一般,看不惯……看不惯那个时代里,为数众多的无能者窃据高位,脑袋一拍,便将民脂民膏随意挥霍,甚至赠亲赠友、赠与外邦!” “当你对权力的渴望,仅仅出自于对高官厚爵享受,而非出自对我们华夏汉儿——这一世间最智慧勤劳偏又最踏实诚恳的亿万民众的责任心,你便不配,我便不服!” “可悲的是,那是一个嘲笑梦想的时代,是一介草民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吐槽的时代。我也不可能被例外……所以,我才倍加珍惜这一世的机会,也会倍加尊重你们……不论是魏王、还是吴侯、还是什么人的梦。” “哦,至于吐槽是什么,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李诚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嘲的浅笑。 那是我们这些草民,连脏话都不能说的时候,唯一能表达的不满。 不似如今,有这么一种可能,能用我的一生努力,去改变所有的不满…… 这就是我这一世,最大的野心! 第十七章 明主 “所以说,除了与三弟切磋时的那三百人外,其余七百,都是这样的老弱残兵?” 低落的士气,涣散的军心,麻木的眼神……以及几乎平均四十岁的年龄! 坞墙上,俯视着于禁依旧尽职尽责的带领着这些人进行负重试炼,从而真实的检测他们的身体状况,李诚面无表情的反问身边前来交割坞卒的李一。 此刻,李诚已经有了不必尊重李一的本钱。 因为侍立身边的夏侯霸。 “二公子也该体谅家主的难处,毕竟李家坞是我们李家的根,不能因为一场北燕的东征,败了我们李家自己的家底。” 李一应对的很是沉稳。 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只差一点,除了李诚自己的一百私兵,李定甚至连切磋时派遣的那两百人,也打算收回! 回头深深看向李一,李诚冷然:“恐怕这些人,都是自知必死,却因被父亲给予了至亲受到照顾的承诺,这才甘心入队的吧?” “二公子何出此言?为我李家坞出力者,我们李家自然会好好善待。” “真是令人感动的好坞主呢!” 李诚不耐的一挥手,再没有半点和李一客套些官方言语的兴趣。 “行了,回去告诉我那好父亲,这些人,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是什么样的货色,我也懒得管了;但是器械粮草,总要给我备齐了。在北燕来召之前,我每天,都要好好的训练他们。” “粮草器械,自然少不了二公子的……那么,李一告退了。” 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的李一,也很识趣的选择了尽快离开。总之这七百人交割完毕,剩下来的,就都是二公子自己的事了。 “我们至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仲权。” 李诚双手扶着坞壁,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 北燕朝廷再怎么无能,在面对辽西郡的威胁下,也不会太过拖沓。 少量的精锐前锋部队,必然已经在赶往辽西的路上了。而从地方豪强抽调出的杂牌军,以及胡汉混杂的大量步兵,如今也不过是在理清职权统帅关系,并且筹备粮秣,这才慢了些。 最多不过一个月,便是春末夏初。过了春雪初融的泥泞难行阶段,又是少雨的时节,行军运输都方便得很。 但只有一个月的话……并不足以改变一支弱兵的面貌啊! 虽然有着野心,也有着豪情,但当一个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第一次直面这样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总归会有一丝迷惘。 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自己,又真的可以做到吗? 如果说战阵之法,还可以通过游戏来作弊;恩威并施的底气,也是借了李家坞二公子的名头;那么到了东极三郡,可就真真切切的,是一支孤军了啊…… 一支涣散至极的孤军。 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不断的作战、不断的取胜;如同一头永远填不饱肚子的恶狼,保持着饥饿感与侵略性,用不断的强行壮大来抵消可能的兵源流失,来建立起自己足以立足一方的威名! “仲权,我们能做到的吧……” 身后却是寂静无声。 “仲权?” 李诚转身看去,看到的,是夏侯霸呆滞的面容,以及马上反应过来后,歉然的抱拳一礼: “抱歉公子,我只是想起了自己那时逃窜入蜀,却于阴平迷失道路,粮尽人乏,不知明日之命安在……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能活下去,就是好的。虽然之后的人生,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度过……” 夏侯霸的嘴角,浮起回忆的笑意。 “犹记得初被公子召唤于此世之时,霸,还曾怀疑过公子。是公子的那句话,让我愿意相信、也让我充满了力量……那句话的每个字,都刻在吾之脑海!公子说,不知幸还是不幸,总之情况就是,我们俩作为同游异界的旅人,相聚在了一起……有什么好多想的呢?我们都只是……” “……我们都只是除了梦想,再没有什么可以输掉或失去的人啊!” 李诚随着夏侯霸的语调,同时开口,一齐说道。 会心一笑。 “谢了,仲权。” 李诚毫无做作的、发自内心的、如对待兄弟一般的伸出了右手,拍了拍夏侯霸的臂膀。 “说的是啊!就算输掉这场豪赌,只要你们还在,只要梦想还在,就还能全部都给我赢回来!不过……能赢还是直接赢了的好,输的滋味,不该属于我们这群,难得的梦想家!” “虽然这条路上,可能会牺牲很多人命,甚至是牺牲很多原则……曹公曾想着做大汉的征西将军,最后却篡了大汉的基石;曾哀叹着黄巾、董卓之乱,让北地一片荒芜,最后却也还是立下了围而后降者不赦的规矩……” “终究,当我们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时,一切已知和未知的困苦,都值得我们去承受!” 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李诚恢复了一脸自信的走下坞壁,夏侯霸伸手轻轻触在刚才被李诚所拍的地方。 “魏王一脉,以至亲待我;蜀汉一方,以奇货待我;司马一族,以仇敌待我……父亲,常听您说,作为武将,能跟随魏王是您一生幸运。或许我这一生最大的迷茫,就在于身为武将,却没有值得效忠之主吧……” 默然沉思许久,突然坞门大开,引得夏侯霸注目: 只见李诚一骑绝尘,满是干劲的,奔向于禁所率弱卒的方向。 “为了您所开创的国度而死,或许真的也是一种幸福吧,父亲……那是我,也很想体会的感觉。” “既然已经做了一件会让您痛骂的事,再多一件,您应该也不会骂上两遍才对?” 夏侯霸微笑转身,身影消失在坞壁之上,最后却留下了不符合他向来面貌的一句俏皮话: “当然,那个黄汉升……虽然孩儿打不过,但想来公子,也总是会尽力满足下我这个最早跟随的老臣的心情吧?放心,父亲。孩儿一定会帮您,报仇的!” 第十八章 待发 “跑起来!跑起来!就算不是为了好好拼命,为了努力逃跑活下一命,也该努力跑起来吧!我说了,要让你们都活着回来!” 两手各抓着一个石锁,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李诚和于禁当先领跑于七百人的队伍之前。 而身后的坞卒显然在负重的重量上就要轻了一些,更不要说手里只能捧着两个毫无规则形状的石块。 听到李诚耍宝似的鼓舞,不少坞卒很想咧嘴笑上一笑,却发现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实在太过耗费额外的精力体力,不得不更努力的颠了颠背上的背囊,继续努力跟上。 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是眨眼。 对于七百名几乎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家人在李家坞良好生活的坞卒而言,这本该是最后一个月的留恋不舍和依依惜别。 当李诚要求所有人每天白天都要无条件的进行训练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痛骂着这对没有人性的父子! 然而渐渐的,他们发现所有的训练,贵为二公子的李诚都全程参与,而且永远做得比他们多、比他们好;渐渐的他们还发现,这位二公子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在无情的训练之余,从不吝啬自己的关心之意。 或许二公子想要让我们都活着回来,并不是一句空话呢? 怀着这样绝望后的希望,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迸发出了超越年龄的力量。 而在远处的另一片空地,夏侯霸则在对麾下三百算是嫡系精锐的坞卒们大声呵斥:“你们看看那些老家伙!别告诉我你们看不出来,最老的得快五十岁了吧?还能这般坚持,而你们呢!公子私兵、坞主亲点,不要告诉我竟然只是和他们差不多一样的水平!” 底下三百精锐在面对一个带领着他们夺取荣耀的县士面前,没有任何的不屑和无所谓,有的,只是深深的不服气,和满满想要一较高下的傲气! “虽然我夏侯霸的资历,在李家坞算是浅的,但我坚信,只要你们听从我的指挥,我有能力,让你们成为李家坞中最精锐的一部!在战斗中,会带领你们做出最正确的决断、在危险时,会站在你们的最前面挡住最大的危险!” 有攀比,才会有动力,军队不是一团和气的大杂烩请客吃饭。小团体内的和谐,是保证团结的好助手;但当你需要他们尽快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两个团体间良性竞争,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管是来自于团队管理学理念泛滥的二十一世纪的李诚,还是来自于必须尽所有手段来保证强兵立于乱世之林的于禁、夏侯霸,都深谙此道。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这些老弱残兵直接脱胎换骨,但是只要精气神上来了,就不算是最差的情况,起码一切都还有可能。 “止!” 于禁默算了下路程,又隐蔽的瞥眼观察了下后面坞卒的状态,缓缓慢下步伐,抬手下令。 “不准坐下,不准拆卸重物,原地休息!” 一个月来都是同样的命令,坞卒们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也都习惯了。喘着粗气,调整成各种能让自己感觉舒服些的姿势,安静的回复一些体力,用以应对接下来的训练。 “公子,不要太勉强。” 同样腰酸腿痛,只是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的李诚,看到于禁几乎像是没有负担任何重量一般的走过来安慰,只能暗暗感慨县士的强大。 不过话说回来,所谓的“气”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很是牛-逼的样子,偏偏自己却一点感觉不到…… “文则不必担心,锻炼自己本也是应该,顺便凝聚些军心,怎么都是赚的。” 李诚还想要潇洒的挥一挥手,胳膊下意识的刚一发力,就发现手中的石锁完全让自己动弹不得,瞬间就尴尬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李诚一本正经的咳了咳,果断继续话题:“那个……今日的训练量,适当的增加一些也无妨,后天就要出发了,明日还是给他们一天时间,和家人好好团聚。” 说到这里,李诚忍不住看向这些一同辛苦了一个月的“伙伴们”。 偶尔几个朴实的坞卒,看到李诚目光望来,终于是有力气回报一个大大的笑脸,让李诚不由一愣,然后勉强挤出笑容回点了下头,又迅速收回,低沉道: “我虽是说了,要让他们都能回得来……但是,真到了需要拼命的时候,我又能怎么做呢?” 于禁微微皱眉,李诚却突然一声低喝: “文则!” 李诚转头凝视:“虽然对于应该要走的道路,我已经不会再有迷茫和疑惑。但在这条道路上,还麻烦你和仲权,尽量让这条路,少一些本可以不该的生命和鲜血,来铺垫。” 于禁肃然点头:“吾与仲权,自当尽死力!不过公子也当加强自保之能,否则吾二人实在难以放心公子一人于乱军之中。” “不必担心,别看我白天累成狗,晚上也不会歇着……难道说同样的人,在不同的世界就有不同的命?呵……还是说,真有这么一种世界,值得你拼死累活却还尽是满足呢?宅男什么的,谁他-妈真愿意当!” 李诚嘲讽中带着骄傲的一笑。 “地形、兵力、时机,我都已经摸透了。今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又将是一个美妙的通关之夜……只是不知道二星【天堂】的通关奖励,不是你们,又会是什么?” ………… “全军集结,往下邳西北前进!陈宫、许汜,留你们二人于西南渡桥处把守,多置弓弩,无论损伤,必须给我拖住关羽的援军!” 在下邳城的中央大厅处,气喘吁吁的李诚顾不上休息,接连下令。 二星关卡中的最后一关,【下邳夺取战】。 “文远,恐怕还得再辛苦你一趟,唯有击破刘备,此战才是我们的胜利!” “温侯放心!属下必取刘备首级!” 刚刚才与留守下邳的张飞恶战一场的张辽,左手手臂还匆匆包扎着一条还在不断渗透变红的布带,语气中却满是坚定。 李诚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山寨吕布,比侯成、宋宪这种龙套将领还不如。若不是吕布军中还有着张辽这位五子良将之首,哪怕再多的计谋,碰上张飞这种变态,也完全没可能拿下下邳的吧…… 不过让李诚没想到的是,貂蝉这个千古意-淫……咳!不对……是千古传诵的四大美女之一,不仅人长得诱惑之至,战斗力也着实不低。 而且很奇怪,貂蝉的战斗力之强,并非来自于武艺,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三国群雄中,将来像诸葛亮这样智商近妖却毫无武力的,难道真的就只是带着个脑子被自己召唤而来吗? 毕竟这是个武力强盛的世界,纵是智计百出,要是挨不住对方一将冲阵,直接万军中取了首级可怎么办? 或许也如貂蝉一般,会有着另一种体系的自保之力吧? “报!主公!臧霸将军与高顺将军已经开拔!” 随着传令兵一声高喝,打断了李诚的思考,回过神来的李诚只见左右张辽、成廉、郝萌等一干将领,都满面肃穆的看着自己,等待着最终下令。 虽然心里明白,这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但是这种感觉可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男儿当如是! 李诚意气风发的一挥手。 “走!随我击破刘备,夺取下邳!” 第十九章 只是如今 “吕布殿下,这个的惨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暴行!” 匆匆赶回下邳的刘备愤怒的指责着山寨吕布。 李诚将手中长戟一摆,左手张辽、右手貂蝉,两人同时欺身而上! 至于刘备的两个跟班:糜芳和孙乾,则早就被高顺和臧霸这两员吕布军中仅次于张辽的强悍战将给抓到一旁,就地痛殴了。 “因为这北地徐州,并不是你刘玄德的驰骋之处……” 李诚话到一半,略觉违和的摸了摸鼻子。 “好吧,因为通关有奖励。” 对一个没有什么思维的游戏人物摆谱装-逼,也实在是提不起多少兴致呢。 “宋宪!侯成!郝萌!成廉!给我一起上,杀了刘备!” 李诚大手一指,又是四人越众而出。 “报!主公!南边陈宫军师抵挡不住关羽援军,许汜将军已经被斩了!”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突然凄惨来报。 “武圣之威,还真是可怕呢……还好这个关卡里关羽是和刘备分兵而进,否则光靠张辽,只怕也挡不住吧?不过……” 李诚看了一眼四周惶惶的士卒,轻松一笑。 “已经来不及了呢。” 忽然间,那些慌张的士卒们齐刷刷的失去了表情,如同变成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而远处,刘备的身体,正被张辽一钺挑起,然后重重落下! 战场的场景隐去,熟悉的胜利界面随即弹出,又是20金的报酬入账。 不过这一次,最值得期待的东西,可不是报酬呢。 如李诚所愿,一条选择框随即出现在李诚眼前。只是李诚在看见选择框里的内容后,脸上不由浮现出的,却不是任何欣喜的表情,而满是凝重与疑惑。 默然片刻,李诚右手在身前一划,眼前场景就来到了城池模式中。 “子明。” 李诚快速跑到吕蒙面前,没等吕蒙见礼,开门见山便问道:“你可知道【护卫武将】这个名目,以及【体力增加法】、【武功增加法】这两本兵法书,各有什么用处?” “太守大人。” 吕蒙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后,才直身开口道。 “【护卫武将】乃是专职保护太守大人的武将,没有战斗以外的任何思维,不会背叛,也不会处理任何事务,只会听从太守大人一人,关于进攻、防御或者留守的命令。” “而【体力增加法】和【武功增加法】,则是将来来访学士会出售的兵法书,学士所售兵法书,也只有这两种。前者是用于提升太守大人的体质天赋,使太守大人不论是学文还是学武,都能更加得心应手;而后者则会直接提升太守大人‘气’的质量和数量,加强自身实力。” 游戏的变异还真是大啊…… 李诚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选取,而是先来询问吕蒙。 【护卫武将】这种东西,明明是四代游戏中的产物,这也就罢了;学士那里竟然只能买到【体力增加法】和【武功增加法】两个种类的兵法书,怎么说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 毕竟现实不是游戏,你买个【攻击力增加法】还好说,买个【防御力增加法】是有什么用,被砍了脑袋能多活几秒?不科学嘛! 倒是这个新的设定,还挺符合现状的。 话说回来,从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况来看,护卫武将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而且这哪里是武将,根本就是超级人形护卫机器人么! 不过护卫武将的实力是会有多强呢…… 李诚饱含憧憬的向吕蒙提出了追问。 “护卫武将一旦出现,实力将会恒定。而所拥有实力,与太守大人通关的难度,是成正比的。” 吕蒙刻板的回答,直接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一个永远到不了县士的护卫武将? 李诚二话不说,果断重新拉出选择框,直接按下了选择。 “已获得【体力增加法】一本、【武功增加法】一本,是否马上使用?” 犹豫了一下,李诚还是选择了【是】。 自己还没有任何“气感”,现状就使用【武功增加法】,不会直接浪费吧? 抱着这样的忐忑心态,李诚挥手关掉游戏,也不管时间,直接重回现实—— 月明星稀,正当夜半。 李诚浑身一个激灵,在这劣质的木板床上便直接翻身而起。 木板受压传出的嘎吱声,在万籁俱静的李家坞,显得有些刺耳,尤其是对着就谁在隔壁杂物间里的于禁和夏侯霸而言。 沙沙声后,两道身影迅速来到李诚房门前,轻敲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只是太过激动,有些神经质罢了…… 李诚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没事,你们不用……呃!啊?” 听到李诚骤然急转的声调,于禁和夏侯霸对视一眼,同时发力,推开房门便直接闯了进去——却见李诚正一脸呆滞的坐在床上。 春夜尚寒,李诚那一床的棉被几乎都被踢到了地上,他只是身穿一件单衣,却毫无反应。 要知道,即便是于禁和夏侯霸这样的县士之躯,此刻也是披了外衣,这才赶来的。 “公子!” 夏侯霸最先抢上前担心道:“公子你怎么了?” 李诚迟钝了足足两秒,这才呆呆的缓缓转头,看向夏侯霸,眼眸中甚至没有任何聚焦,结结巴巴的开口回道: “仲、仲权……你和文则说的,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气’……是不是有一点点暖暖的,四处游走的,然后……” 李诚突然朝着眼前空气猛挥一拳,引得手臂关节“喀拉”一响。 “然后用起来,会有点涨涨的?唔……用完还会少掉一些的?” 夏侯霸惊喜的回望于禁一眼,两人的脸上俱是浮现出激动的笑意。 “公子……你!你突破了!?” 夏侯霸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至于吵嚷到坞内的其他人。 “嗯……如果这就是‘气’的话,应该是吧……对了仲权,那我现在,就是县士了?” 看着李诚尤且不信,一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的模样,向来沉稳有仪的于禁,终于也忍俊不禁道:“公子能有气感,自然就是县士。不过初生之气,若有若无,不可为凭。只有不断的锻炼己身、熟练运用与壮大,才能真正发挥县士之威。” “唔,好像也是。” 李诚摸了摸脑袋,被于禁这么软软的一刺,也总算是从不知如何表达的惊讶和欣喜中回过神来,定定的想了几秒,启齿一笑:“就算我已经是县士,只怕如今连那李镇恶也还打不过吧?” “只是如今。” 于禁微笑点头。 “是啊,只是如今。” 李诚同样微笑。 当一个人想到自己的未来,能够这样满是期待与自信,不因当下之弱小而卑微、不因前路之无望而哀叹…… 不会因为九品芝麻官便唯诺惊惧尽心伺候、不会早早认命随波逐流屈膝于社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冲着年老退休后领着多少养老金而去…… 这才该是,每一个人,年轻的模样。 才会于每日醒来时,发自内心的笑叹一句:这一世,真好。 第二十章 无边天下 然而对于大多数麻木于这个世道的庸人而言,这一日的醒来,或许就是痛苦的开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虽然上天并未给予他们足够的选择空间,虽然他们经历过的非人惨剧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来理直气壮的驳斥一些可笑幼稚的雄心与梦想。 那便在各自的路上走下去吧。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世界,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哭声嘤嘤,泪语凄凄。 坞门外,李家坞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允许,在坞卒出征前,让家人送行。 虽然跟随李诚训练的这一个月,已经让这些坞卒们恢复了生的信念,但离别伤情,总归是抑制不住某些最坏的念想,当作是今生的最后一面,最后一言,最后一眼。 “三弟,不用露出这样的笑容,二哥我,是真心的感谢这一幕动人场景的出现。” 李家父子四人,也同样聚在一处。只不过这坞主一家,却丝毫没有任何伤感情怀。 “对于我麾下一千坞卒而言,这是最好的践行宴;对我自己而言,他们只会因此发挥出更强大的战力,而绝非低迷的士气。您说呢,父亲?” 李定勉强勾了勾嘴角:“是啊,为父也是这么觉得,这才有了如此想法。” “只可惜军纪无情,若是行军迟到,北燕可不会轻饶我们,孩儿恐怕,这就要上路了。” 不等李定回答,李诚便自顾自的偏头喊道:“仲权!” “公子!” 夏侯霸恭敬的微微低头上前。 这副姿态,却是看得李定眼角忍不住的一跳。 “整军,备发!” “是!公子!” 夏侯霸翻身上马,高举手中的【斩马豪刀】,厉声大喝:“全军听我号令,集结!” 【斩马豪刀】,是斩马刀的升级版,也是李诚用那可怜的每场“20金”积少成多,这才凑出些家底,在城池模式里的武器店中购买的。 县士之能,更胜常人;所持之武器,自然也要更加精炼,才能发挥出威力。否则杀敌未死,器刃先断,岂不是笑话? 而比之斩马刀更为精炼的【斩马豪刀】正好就是适合于县士阶段所使用的兵刃。 于禁所使武器乃是朴刀,李诚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一柄【压溃刀】此刻也正在于禁的腰间刀鞘内静静躺着。 至于李诚自己……800金一柄的高价,连买两柄就已经清空了钱袋。反正自己也不过刚刚成为县士,有名无实,那杆【刚断戟】,还是再攒一阵子钱吧。 一众坞卒,在听到夏侯霸的号令后,再如何依依不舍,却也还是毅然甩开了父母妻儿那紧抓不放的手,背过身去,狠狠擦了擦眼角,快速跑步列队。 “哀叹和绝望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唯有我们够强、够团结,令行禁止,力望一处使,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活的机会——回家的机会!” 这句李诚在两天前,最后一次训练结束后所说的话语,深深的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因为他们都有想要守护的人,否则也不会甘愿牺牲。 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为心爱之人换来更好的生活,固然值此一命;但若更好的生活,能够由自己亲手来给,亲眼看着实现,不是更好吗? 二公子,我们愿意相信这一回! 迅速排好笔挺而整齐的队列,那一张张泪痕未干、却坚毅如石的脸庞,眼里迸射出的无限的求生和求胜的欲望! 这还是那支众人皆以为必死的弱卒残兵吗?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些人家属们,却有了一个足够安慰自己的理由: 或许刚才他说能回来,不是在骗我们?二公子,求你……求您一定要带他回来! 那些刚毅的脸、那些期盼的脸、那些信任的脸…… 李诚缓缓转回头。 还有眼前这个便宜父亲,完全不敢置信的脸。 “父亲,你恐怕也从来不知,孩儿一直以来,都觉得您,是一只北地翱翔的雄鹰,却在北沟原落下,只为了用您的羽翼,庇护我们的成长。” 李诚沉声开口,将李定的心神吸引了过来。 这是之前那个真正的“李诚”,真实的想法。 “也许正是这份敬畏与孺慕之情交错混杂,让孩儿不知如何自处,不知该如何接近您,只能默默一人,在这院内,仰望您在碉楼的身姿——呵……尽管孩儿并没有办法看到……” 李定的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微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 “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李诚抬眼,越过李定的头顶,望向高大的坞门,和门后的整座坞堡。 “这座养育了我们十几年,甚至对许多人来说是几十年的坞堡,它是一座囚笼!” “而我们,都只是笼中之鸟!胡人有心,便来逗逗,听我们啼鸣两声,让他们哈哈大笑;胡人若无心,只需一手轻握,便是笼毁鸟亡!” “父亲,笼中的雄鹰,再怎么高飞,也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地!纵然这天地间,满是危险,不似笼中安全,但若我等不去求那天空的极限,那一对羽翅,又留之何用?留与胡人烧煮蒸食么!” 一字一句,诛在李定之心。 待到李定恍惚间回神再看,自己那曾经忽略、后来期待、而如今愤恨的次子,已然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领衔于一千坞卒之前。 “父亲,世界那么大,我要先去看一看了。” 微笑拱手,怒抽马鞭。 “李家军!出征!必胜!” “必胜!!!” 千人齐声的怒吼,便仿佛能够贯穿九霄! 千人奔袭的尘土,便仿佛能够遮云蔽日! 纵是直属李定的一千精锐,也不由得骇然失色——换了自己这些人,能够迸发出这样的气势吗? 如果这位二公子麾下士卒,不止一千呢?如果他的训练之日,不止一月呢? “父亲……” 看着咬牙切齿的李谭、和失魂落魄的李定,李平轻叹一声,开口唤道。 “二弟已经走远了。” “是啊,走远了……” 李定眼神犹且空洞的朝向李诚远去的方向,那里的尘土飞扬。 “平儿,你知道诚儿这是在去往哪里吗?” “父亲?” 李平惊疑的反问一声,却还是答道:“二弟乃是领军前往渔阳郡犷平县,与北燕大军集结。” 李定缓缓摇头。 “不……诚儿此去,便是无边的天下!我李定有此子,幸耶?不幸耶?” 仰头而望,天界无垠。 “我也想去看看啊,这片本该属于我们汉家儿郎的,无边天下……” (感谢最新马甲的打赏,不夸张的说,是很大的鼓励,真心感谢!) 第二十一章 后手 然而汉家儿郎的半边天下,却终究还是掌握在胡人的手里。 华夏之土,却是不同种族的胡人们相互角力的战场,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是岁正月,高句丽击破辽西治所阳乐城。 二月,燕帝慕容暐责令司徒慕容评、太师慕舆根献策无果,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拜访病重之中的北燕摄政——也是北燕国江河日下,却始终稳如泰山的保证,【中品国士】慕容恪! 慕容恪屏退左右,于病榻之上建言平东之策,内容唯燕帝独知。 翌日,燕帝下诏,大举征召豪强坞堡士卒,会同征南将军慕容垂所率鲜卑精锐,共同东征。 司徒慕容评闻诏,随即入宫,密言进谏。 三日后,燕帝改诏,以司徒慕容评为主帅,领东征之军;镇西将军皇甫真、平东将军慕容令为副将,三路出击。 而征南将军慕容垂,则以防备柔然南侵为由,领军北上宁县驻扎。 三月初,慕容评领中军先行,抢占肥如县,与高句丽军对峙;三月中,皇甫真领右军至孤竹县,与中军遥相呼应。 然而直至三月末,慕容令的左路军才堪堪在犷平县集结完成,朝中非议猜测颇多,甚至牵连于征南将军慕容垂。 盖因慕容令,乃慕容垂之嫡长子也。 ………… “如此乌合之众,也能自成一军?一万鲜卑精锐,却有四万豪强弃卒,光是粮草供给和行军速度就是极大的制约,北燕为何会做出如此决断?” 明明是在北地平原,却迤逦而行出了山间小道的行军速度。 更不要说这还只是第三日的行程,人不困马不乏! 于禁看着手下坞卒,难得被操练得有些精气神出来,却也难免被眼下这慵懒之气所感染,不由皱眉不满道。 “纵然庙堂之上,争权夺利,领军的主帅也该自有分寸。以哨探、备粮之名不断裁减冗兵,摆脱朝堂制约,方有胜机。否则延误军机不说,只怕高句丽一个冲锋,北燕散卒便会将自己的阵型冲个七零八落!” “文则,且忍耐几日吧,我看那主帅慕容令,虽然年轻,却也不像是个没主见的。” 李诚左右看去,只见长长的汉卒队伍旁,不断有游弋的鲜卑骑士,也不呵斥催促,只是默默的看上一阵,再往别处奔驰而去。 “仲权,你那边情况如何?”李诚转而问道。 夏侯霸轻抖缰绳,靠近了些,这才轻声报道:“韩、温两家,毫无动作,倒是便宜了我们;小坞九座,共计两千人,皆愿投入公子麾下,只要公子能一视同仁,尽量保证他们平安归家;中坞十四座,共计六千人,其中十座与李、温两家交好,暂且不敢轻易接触。剩下四座,两座当即同意、两座尚在观望。” 李诚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嘲讽的一笑。 “我那便宜父亲,嘴上说着要联合北沟原,却偏偏人缘最差,害得我这个便宜儿子也要多费些功夫,才能整合起这些坞卒呢。” 调侃发泄完,李诚很快恢复肃然:“不管这慕容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们自己的部曲设立要做好。文则、仲权,你们得多辛苦些,就算矮个里面挑高个,也得把大致的基层将佐人选给我选出来。一旦脱离鲜卑人的控制,我需要马上建立起整个部曲的体制!” 于禁和夏侯霸正要应唯,突然后队响起轻微的喧哗声,如浪潮渐涌,不断传来,并越来越大。 不论隶属何方势力的坞卒,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十数匹快马向前狂奔,马上的鲜卑骑士手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而最靠前一位则不断的大声喊着些什么。 待到近时,包括李诚在内的所有人,瞬间齐齐变色——十几名鲜卑骑士,人手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随着战马起伏,偶尔还会滴下两滴黑血! 而为首者的话语,也逐渐清晰:“……再有懒散疲敝者,贻误军机,定斩不赦!各族豪强之将主,今日扎营后至大帅帐外听训……” 杀鸡儆猴么…… 李诚铁青着脸色,看着这队鲜卑骑兵疾驰而走,耳边犹且能够听到重复的话语,在前队继续宣扬。 “止!” 眼看手下坞卒惶惶,于禁大喝一声。好在多日来的训练,哪怕是下意识的,也足够这千人之队听令肃静下来。 只是这不安的内心,却并不能够止住。 北地汉人对胡人之畏惧,终究还是太深! 其实就兵道而言,出兵之时没有半句叮嘱,却在此时杀人示威,这一手欲擒故纵的手段,用作乱兵之凝聚,本是无可厚非,但是…… 李诚看向两侧的鲜卑游骑,原本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表情,此刻却像是得了解禁令一般,肆无忌惮的三三两两凑在了一起,对着瑟缩惊恐的各地坞卒们指指点点。偶尔一两声大笑收不住,仿佛此刻他们不是在督军,而是在牧羊! 手中的长戟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但是……这种来自于心底的愤怒,却怎么也压制不下去! 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恨瑟瑟之民为何不争、恨力单势薄不能快意灭胡虏! 还恨这世道……偏偏自己想要崛起,却也要先算计着自家汉人! “公子?” 察觉李诚的脸色不对,夏侯霸不由轻声问了一句。 李诚闭目缓吸,再用力长出一大口气。 “我没事。” 再睁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只是眼底深埋的那一簇火苗,谁也发现不了。 “慕容令这一手,本是为了震慑我等,以为其用;不过反过来说,对于我们的计划,也是大有好处。经此威吓,北沟原诸堡弃卒惧死求生之意更切,抓好这个机会。” “陈述厉害是其一,许诺好处是其二;如今务必将慕容令渲染为一个冷血大将,随时可能将我等视若草芥。唯有聚众随我且可堪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夏侯霸看着李诚生生压下所有情绪,并且在愤怒中犹能思路明晰,借力使力,不由心中暗赞。 冲冠一怒这种情绪,可以化作决心,但绝不能直接化作决定! 可是作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属臣,需要做的并非夸赞,而是拾缺补遗。 “公子之言大善。只是慕容令既然出了这一手,只怕还有后手……或许他也并不甘心因为朝堂之争,而落得碌碌无功。” “仲权,你的意思是……!?” 李诚悚然一惊。 夏侯霸历经魏、蜀两国朝争党政,对于这其中的嗅觉可谓灵敏。 而正如他所提醒的,慕容令显然是北燕朝堂争斗的牺牲者,虽是领了一路,却有四万老弱汉卒。别说建功立业,想不拖后腿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哪怕他敢于直接抛下这四万汉卒——或许其朝中的对头也正希望他这么做——只有一万的鲜卑军士,再如何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来,还要承受擅自丢弃大军的罪名。 想要立功,就不能直接抛弃四万汉卒;想要不抛弃,就要让这四万汉卒有可战之力,哪怕只是透支性的战力;而想要获得战力…… 李诚的眼中冷光一闪。 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以“回家”和“富贵”为饵,勉强激励。 但对于鲜卑人来说,他们会如此“人性”吗? 慕容令的后手,只怕会更加血腥! 第二十二章 俾将军 北沟原三大坞堡,韩家实力最强,温家传承最久。但此刻在慕容令的大帐之外,北沟原二十六坞堡却都默认了李诚的上首之位。 因为只有李家,派出了坞主的直系嫡子,温家和韩家的领队之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 乱世之中,坞堡之内,即便是坞主一系,在得到好处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责任。比如有弃卒,也就必须有弃子——温、韩两位老头,都是族中支系庶出,碌碌无为了大半辈子,如今也必须要做出点贡献了。 “呜——” 一声低沉的号声从帐中响起,原本持枪侍立在四周的鲜卑卫士们突然沉枪横立,朝着在场所有的汉人将主方向用力虚刺,同时大喝一声! 来到帐前便被缴了兵器的豪强将主们,立刻惊慌失措的互相缩挤在一起。 虽然枪尖离他们还很远,虽然他们也觉得慕容令不会真的这么做。 这就是所谓“豪强”们的胆气。 李诚冷然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紧紧的盯着那大帐布帘之处。 布帘掀起,两名侍卫迅速迈步占住两边,托住帐帘;一位身姿高大修长,身着普通鲜卑常服的青年人微微弯腰低头,走出大帐。 待到抬头时,那炯然有神的双眼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看到众人的反应和表情,不由嘴角微扬,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昂首阔步向前几步,青年傲然抬手,鲜卑卫士们的长枪旋即收回。 “吾乃大燕平东将军慕容令,这几日,想来你们也是见过的。” 慕容令负手而立,下巴微抬,似乎目光完全越过了眼前这上百号的豪强将主,投向遥远的天际,突然怒哼一声: “吾受命于陛下,领北路大军征讨高句丽,何等紧要!然则汝等汉卒,三日行来,不过堪堪五十里地!如此行军速度,莫非是心有懈怠,不欲出力么?” 众将主们相互看看,却又无人敢发出一言。 不说这些将主各自都是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哪个能够代表的人物可以全权发言;就说这行军之慢……天知道他们已经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能催促这些弃卒走出五十里来! “哼,也罢。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如此,吾便在此立下赏格……” 慕容令倨傲的一笑,缓缓开口道:“四万汉卒,我不论谁人统御,也不管何方势力,只要能在七日之内领军赶至右北平郡治所,徐无城,我便为其奏请朝廷,可得俾将军之职!”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在以汉制胡的时代,哪怕再小的部落首领,只要内附,高官高爵从不吝惜;但在如今,汉人势力,别说官位了,能不被当做胡人的眼中钉便已是万幸。 被打发到这里的人,都是豪强所弃;而若依照慕容令所言,却有机会能够在反而凌驾于自家豪强家主之上!这种反差和诱惑,哪怕是自认庸才者,也着实忍不住心动。 “当然,有赏就有罚,才是法度。七日至,将主可得军职,士卒亦有犒劳;七日不至……” 嘴角噙着肃杀的冷意,慕容令继而寒声道:“不至者,不论多少,皆斩不赦!” 什么!? 在场的汉人主将,再怎么平庸无能,在这乱世活久了,一些常识也是知道的。就说从如今这地头,到徐无城,少说也有两百里路! 换言之,平均每天,这些老弱步卒最少需要走出三十里! 要知道三十里可不止是人在走,粮草器械、营帐辎重,还有士卒自身的兵甲装备——每日三十里,就算是普通的朝廷步卒,若非有着急行的命令,大约也就是这般速度了;而如果是朝廷步卒开拔,辎重粮草,自有骡马民夫搬运,省时省力之下,又岂能相提并论? 一应器物自带,还得每日走出三十里,能达到这样的标准的,只有各国的精锐战兵——这当然是指在行进之间,也能随时保持战斗应变能力,抛弃辎重全速前进的情况又另当别论。 对于坞卒而言,若是无所谓军形皆失,散乱而前,那三十里地在皮鞭军法之下,倒也不是达不到,只是这后果…… “俾将军之位,吾可许诺三人。每人至少要领五千众到达徐无,方可获得。” 慕容令看着众人不一的表情,继续开口道。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从冷意,化作了玩味。 “你们汉人的事,我无意参与。鲜卑骑士,随尔等行进,只负责监察是否有逃亡之人;而我,则只负责在徐无等着结果。我大燕需要的,是可战、敢战之兵,而不是混吃等死之辈!” “军粮器械,我都会给你们留足七日所需,剩下的,便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哈哈哈!”慕容令大笑数声,转身就走回帐中。 留下百来位将主,心中纷乱如麻。 慕容令,你的这招后手,果然是够狠! 李诚双拳紧握,当先拨开人群,迅速往自己的驻地而去。现在,他需要好好跟于禁和夏侯霸商量一下,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自相残杀! 一百多位将主,却只有三个俾将军的位置,还需要至少五千人的部曲,才能获得。 这就意味着,原本松散的四万汉卒,需要有三名足够有威望的实际领导者。 这种大好机会,除非一开始就放弃——坞卒们是步兵,但将主和他们的少数亲卫,却有马匹——如果只想安稳存活,大可匹马直奔徐无。 但凡是想要争取这个位置的,就断然没有拱手相让他人的道理。而能够名正言顺获得俾将军位置的唯一手段,自然就只有实力。 慕容令的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鼓励所有人去不计手段的争夺这俾将军的机会! 还有慕容令那七日不至皆斩的命令,根本就是逼迫着所有人都必须参加这个疯狂的游戏。对于普通坞卒而言,也只有跟对了将主,并且拼命向前,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还有什么,能比这般将刀剑直接架在你的脖子上,更赤-裸裸的压榨潜能? 只因为鲜卑无需怜悯! 他们对汉人的残忍和压榨,在他们看来,是在正常不过;甚至在汉人自己看来,也是再正常不过! 在战斗中优胜劣汰,在战斗中激发凶性,哪怕到了徐无城只有半数汉卒,其战力也胜过如今良多。 这便是慕容令的手段。 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威逼利诱,引得众人惶惶,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自己入彀! 望着李诚迅速离去,剩下的将主们也渐渐开始回过味来。再互相看向身边的同族,眼中都不经意的流露出提防之意。 而少数几个大势力的将主,则已经开始拱手谈笑,拉拢潜在的战友了。 “老韩,你说这可怎么办?” 北沟原这边,温家的将主温祺,慌张的凑上到韩家的将主,韩文成身边问道。 而韩文成,虽说也是个弃子,却可以算作是韩家坞内部斗争的牺牲品,本身不是个没主意的。 咬牙沉默片刻,韩文成拉起温祺的手,附耳低声道:“如此机会,人生能有几次?我们北沟原的坞卒,就有万人,足够两个俾将军之位!” 韩文成说到一半,小心的抬头观望了下,确定四周无人窃听,这才继续道:“我看那李家坞的嫡子,怕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家伙,我们先佯装以他为首,让他去出头。而你我两家只要一边保存实力,一边收拢散卒,凑足五千之数,大可联手自保,一走了之!” 温祺脸色一阵变幻,然后颤声问道:“那……那我们先去收拢其余坞堡?” 韩文成点头道:“只要收拢与你我二家亲善的坞堡即可,事尚未成,不可太过,无论如何,要让李家坞去打头阵!老温,你回去后一定要做好准备,明日……怕是就要见血了!” 第二十三章 值得 “公子当速速备防!百多位将主中,但凡有一个狠角色,只怕今夜……就要见血了!” 听了李诚的话语,于禁当即拱手请命。 “还请公子下令,多置守备器械,多遣巡逻哨兵,紧守营盘,以防不测!” 李诚刚刚愤愤坐下,便立刻一个激灵又弹了起来,肃然点头道: “文则之言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说,今夜总要先平安度过了。” 正要随即出言拜托,李诚却突然皱眉思虑了一下,来回踱步后猛然转身道:“是否应该通知其余坞堡,一同守备?” “通知可以,但切不可放入我军营寨……” 于禁正说着,一旁的夏侯霸却上前一步抢道:“以我看来,公子可以去表达善意,但却无需让他人也有防备。” “仲权这是何意?” 李诚虽是不解,却没有驳斥。 自己麾下两员三国大将,于禁长于军伍,对兵战之事最是敏锐,这才有了今夜守营的建言;而相比之下,夏侯霸则更擅权谋,能从其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在没有哪怕什么陈宫、徐庶之类的正牌谋士以前,夏侯霸也算是赶鸭子上架的半个军师了。 “一家有备,尚且无碍;若家家有备,未免太过显眼,则纵然有人本意想要趁夜偷袭,恐怕最后也会有所顾虑。” 夏侯霸拱手道:“公子当下,切莫以妇人之仁相对。那慕容令欲求强兵,必然不可能四万汉卒尽存活。今日公子提醒得了,明日又如何?一旦消息走漏,公子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诚沉默良久,涩声道:“这么说来,仲权你的意思是,任由他们互相削弱实力,我等只管坐山观虎斗即可么?” 若是原本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明明能救,却放任自流,那么自己与慕容令这样的人,又有多大差别呢? “也不尽然。” 夏侯霸虽是察觉到了李诚不自然的表现,却没有理会。 不知舍,何以得?想汉末初平年间,幽州牧刘虞,仁德宽怀,深得民心,乃至于异族胡人也争相投奔。结果就因为可笑的爱惜百姓,不准焚烧城池,十万大军竟被公孙瓒死中求生,一举击破! 公孙瓒一介武夫,得了幽州便开始穷兵黩武;等到败于袁绍,竟龟缩于重重土丘战壕之中,搜刮美色钱粮。幽燕一州百姓,苦不堪言! 惜一城之民,而苦一州之民,孰对孰错? 收了心中思绪,夏侯霸继续道:“拉拢示好,今夜必行,只是不必提醒。若真如文则所言,今夜有人作乱,则多置旌旗战鼓,与声音洪亮之卒。其乱旦始,众人惶惶之下,擂鼓呼喝以示我军之强。则作乱者势必不敢轻动、而亲善求活者必蜂拥而至也!” “仲权此计虽妙,但依附者决不可放入营中!公子麾下只有千人,结寨自保尚可抵御,一旦受到冲击,四万乱卒中,也不过转瞬即没!” 于禁立即出言坚持道。 夏侯霸也点头同意:“公子可令依附者在营外围营结阵,以为自保。我等多置弓弩,为其后援,则其心自安。” 面对着两员大将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李诚感激的一笑,却又黯然的一叹。 “文则、仲权,我们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么?” “公子……” 于禁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夏侯霸拦下。 凝视李诚片刻,夏侯霸低垂下眼睑,语气中满是萧瑟: “年幼之时,我曾问过父亲,屯田收成,官六民四,是否太重。父亲是这么回答的:‘民不耕则军不战,军不战则民欲得斛米,而不可求。’于是我明白了,身处乱世,却不愿为终结乱世做出努力的人,本就该……死在乱世!” 话,说到最后四个字,夏侯霸的脸上,已是寒霜如冻。 “公子若真要怜悯,还请好好怜悯手下的士卒。起码他们是在为了公子之志而战、为公子之业而死,也才值得公子这怜悯之心!” 李诚恍惚一怔,呆立半晌,然后缓缓转身,背对着二人,轻声开口道:“今夜之事,就依方才之议,你们下去吧……” 消化,终究是需要时间的。 二人行礼退出账外,夏侯霸正准备出营联络,却被于禁一把扯住。 看了一眼帐篷中,灯光下李诚的身影依旧在踌躇思虑,于禁压低了声线肃然问道: “仲权,虽然我等外姓武将,向来与曹氏宗亲将领隔了一层,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 夏侯霸双眼微眯,轻笑着反问道:“什么决定了?” 于禁那一双细秀的双眼直直盯着夏侯霸,慢慢的,却如同失去了聚焦,似梦呓般轻声道:“建安二年,魏王征讨宛城。张绣先降后叛,袭破诸营,死者甚众。是时军乱,众将皆寻求魏王,独吾且战且引,收拢败军。” “未至魏王处,得知青州兵趁着散乱四处劫掠,吾怒而讨之,却不谒魏王,反先立营垒,以备待敌。时人问我为何如此……” 于禁忽的一笑,顿时神清目明,一扫周身忧郁之气。 “因我知魏王乃明主!纵然有谗言在侧,纵然有遭恶之嫌,也不能阻我为魏王思虑周全为先!” “今世重生,一腔热血早已随前身而冷。战阵之事,为将者,自当尽力,只是却再没有仲权你,刚才那般掏心掏肺的冲动……” “我这一生,只为再见魏王一面而已。而你这一生,除了你的父亲,还能有一人为念,也是好的。” 于禁拍了怕夏侯霸的肩膀,微笑道:“身为武将,能遇见一位主公,真的值得你不顾自己的去效忠,那么此生,大概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吧……既然决定了,那就这么走下去,我相信征西将军他,也会这么认为的。” 话音刚落,于禁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而走,完全不给夏侯霸回话的机会:“其余坞堡之事,便拜托你了。至于营盘坚守,自有我来调度。” 夏侯霸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肃然拱手,对着于禁的背影用力一顿,也匆匆转身离去。 可惜太匆匆。 没有听到于禁隐入风中的那最后一声叹息。 “吾自随魏王,从来自傲于彼此君臣之谊……唯有最后……庞令明,我真的很羡慕你……” 这一夜,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感慨。 这一夜,才不过刚刚开始。 第二十四章 为将者 等到夏侯霸与众多坞堡一个个接触之后,再回到自家营地时,已是将近亥时。 军营之中,最忌夜半因故纷乱,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纵然百万雄师也不过瞬间崩坏。因而除去巡哨护卫之外,大部分士卒都被要求早早休息,无事不可外出。 夏侯霸突然皱眉止步。 整个营盘除了一些极其微薄的火光斑点,和微光下隐约的兵甲虚影外,就仿佛是一座空营一般,沉寂得有些可怕。 以于禁的认真仔细,既然揽了坚守调度的任务,就必然会做好,不应是如此情景才对。 夏侯霸一手按上腰间的佩刀,微弓着身躯,小心翼翼的往营门缓步走去。 到了近处,隐约只见原本应该紧闭的营门,此时却留着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哨岗卫兵,身影全无! 虽然从情理上来说,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这个李家军的大营会在无声无息之间骤然死寂,但多年的谨慎生涯,早已让夏侯霸近乎下意识的对任何有威胁的事务产生反应。 腰刀出鞘,刀身与刀鞘间的金属摩擦声,虽然极小,却在无声的夜下,显得格外刺耳。 “是仲权么?” 突兀的一句问话凭空传来,让夏侯霸握刀之手条件反射的便是一紧。 随之,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推刀入鞘,直身道:“文则,这是怎么回事?” 夏侯霸一边问着,一边从缝隙中穿过,只见于禁正盘膝坐在营门木桩之后。无月之夜,站在营外,还真是难以察觉。 于禁闭目盘膝,压溃刀放在身侧,也不起身,只是淡然道:“若有突袭,当在后半夜,故而所有士卒,我都打发他们先行休憩去了。” 夏侯霸虽是心有不满,还是配合的降低了音调,以免吵到他人:“纵然是这个道理,守营哨探也该布置一二,何至于此?” 于禁终于睁眼看向夏侯霸,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仲权,我等所率,皆是弱卒,不是精兵,太过苛求教条,是没有好处的。” 夏侯霸立刻脸上一热。 他以夏侯家而贵,从来高官显爵,配置的兵马器械也从来都是一流精贵,哪里有过于禁这般从无到有的带兵丰富经验? “不论今夜是否乱起,接下来七日的路程,也需要十足的体力来支撑。让坞卒们早些休息,总是没错。至于哨探么……有燕国鲜卑的探马,也不需要我们提防其他外敌,只需担心豪强将主便可。有我坐镇,就足够提前预警了” 虽然因为重生一世的缘故,两人间摒弃了辈分关系,单以字互称。但是不得不说,于禁对于夏侯霸而言,确实是一个治军之道上的长辈。 于禁以威严毅重著称,各类行军规矩,一丝不苟,却仍旧能审时度势,不拘泥于成法;相比之下,夏侯霸虽也是大将出身,总归是有些教条习气在里面。 夏侯霸不禁默然一叹:“只是这样,你就未免太辛劳了些。” 于禁微笑摇头:“以将之勇,弥补兵弱……公子虽说已经熄灯入帐,只怕说起辛劳,也不会比你我二人差多少吧。” ………… “呀啊啊啊!” 李诚一声暴喝,手中长戟猛推,将三柄长刀生生架开,然后戟尖横掠,三道血线便分别出现在三名刘繇军士卒的喉头。 然而未等李诚喘息上一口气,又是五杆长枪,齐齐朝他刺来! 不需要哪怕一秒的思考时间,李诚条件反射一般的向后就地一滚,顺势躲开长枪刺击。 半蹲着立稳身形,抬头再看,手中长戟早已染尽鲜红,但眼前密密麻麻的敌军,却仿佛永远都杀不完似的! 二星关卡【吴郡之战】。 以关卡本身难度而言,算是极为简单的。虽然这场浓缩了孙策平定江东全过程的战役里,有着严白虎、王朗、刘繇等各路诸侯,还有太史慈这样的大将作为主帅;但毕竟以小霸王之威,皆是势如破竹。 在战役的过程中,陆续会有蒋钦、董袭、周瑜,以及好几波打着“新兵”名头的援军持续出现,不论是将领能力、兵力、还是策略能力,孙策军根本是一面倒进行压制的形式。 甚至可以说,只要抱紧孙策和周瑜这一对绝代双骄的大粗腿,哪怕如今打的是【容易】难度,李诚也完全能够躺赢。 可是慕容令的狠辣,却并不允许李诚如此安逸。 【吴郡之战】中唯一对孙策军造成困扰的,是太史慈设下的计策,引诱孙权进入牛渚砦后,紧闭四门,伏兵尽出,企图击杀孙权来打击孙策军的士气。 这在历史上并非真实,纯粹是游戏为了凸显江东大将周泰随后救主的英勇;甚至在游戏中,就算你放任孙权败退,其实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影响。 但李诚却看中了这一处“死地”。 严格来讲,刘繇军的战力并不高;伏击孙权的刘繇军将领樊能,武力值也是平平——却正好符合了李诚在现实中当下的局面。 其他豪强坞卒,乃至于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高句丽军,水平也不过如此。对于李诚而言,最大的障碍,就是兵力的悬殊。 被敌军大部队所围困,甚至是关门打狗,混乱中失去战力的孙策军,与自己所率的李家坞弃卒何其相似?又要如何在这种逆境中奋起求生、坚守待援、甚至是反败为胜? 李诚主动随孙权进入埋伏之中,就是要逼出自己的所有潜能! “援军……还没来吗?” 远处,迟缓的舞动手中长刀的孙权一声悲叹。 李诚轻啧一声,却丝毫不敢耽误的返身朝孙权赶去:这是孙权即将败退时,对玩家发出的警告! 在奔跑的途中,李诚努力的调整呼吸、暗暗蓄劲,将自身那为数不多、又早就消耗一空的“气”重新逼出一缕,待到赶至孙权身边后,对着一直压制孙权的伏兵主将樊能,当头便是一戟砸下。 “铛!” 金铁相交之声后,李诚蹬蹬蹬的倒退几步,发麻的虎口和倍感虚弱的身体,都在提醒着李诚实力的差距。 本就只是初至县士的水准,又在敌军人海之中消耗了太多体力。只此一击的冲撞,便让李诚散去了好不容易蓄积提起的这一口气。 “同样是【容易】的难度,一星关卡……呼……还真是……完全就是福利关卡么!” 李诚勉强自我调侃的一笑,然后面容转瞬一整,狠声道:“没有福利,也没有援军,靠着自己,难道便撑不下去了?若连我这为将之人,都无力若此,那些弱兵弃卒,又凭什么为我效死尽力!还不够……还不够!” 紧绷双臂的肌肉,强行驱逐着酸胀无力的脱力感,李诚将长戟向前一摆,再度扑上。 戟影掠过,又是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第二十五章 战火 “不过是一群汉人自相残杀,少将军何必半夜亲出?” 帅帐之外,一位甲胄齐全的髠发粗壮男子,躬身对着只是披着一件外衣出帐的慕容令说道。 慕容令轻笑着拢了拢肩上有些滑落的披衣,不答反问:“拔列通,让你去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少将军放心,代郡、上谷郡与渔阳郡的三郡豪强,都已经透了消息,今夜必然有所行动。” 听了拔列通的回报,慕容令满意的点了点头:“代郡西临羯人、上谷郡北抗柔然,总归比广阳郡和涿郡的那群废物好得多。” 拔列通一声不吭的听着慕容令的话中讽刺,不敢接茬。 北燕朝中,摄政慕容恪立身最正,虽总览大权多年,却毫无私心。但近年来慕容恪病体渐沉,少理国事,唯以药石延命,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慕容恪以兵事而名,一生未尝一败。而其弟慕容垂同样是名将之姿,遂以代郡、上谷两郡之防务付与慕容垂经营。 而相对的,朝堂之上,司徒慕容评与太师慕舆根各有野心,各自掌控了以燕京为中心的涿郡、广阳两郡。两人虽也互相提防,却在抑制慕容垂这一点上,达成同盟一致 只是面对如此明显的结盟压制,不论是慕容恪还是慕容垂,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抗争,这令包括拔列通在内的几乎所有鲜卑将官都无法理解。 作为慕容垂的嫡长子,慕容令也同样无法理解。 此次令拔列通私下提点代郡、上谷郡的豪强趁夜吞并涿郡、广阳郡的兵马,只怕除了可战可用的原因外,稍微出一口胸中郁气,也是原因之一吧。 “至于渔阳郡之豪强,虽然战力应是不如北沟原,但北沟原一直以汉人之统划地自治,对我大燕而言,也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嗯?似乎是开始了?” 慕容令眼角余光敏锐的捕捉到,远处一抹异乎寻常的火光突的一跳。 拔列通抬眼一望,脱口而出:“是代郡豪强的方位。” 慕容令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羯人残暴弑杀,代郡与其比邻,总能学到几分狠辣。对了,外围游弋的督战骑士,安排如何?” “都已准备完毕,一旦发现溃逃汉卒,有一个,杀一个!” 拔列通脸上狞色一闪,马上又转回了恭敬。 “辛苦吾族的儿郎们了,为了这些没用的汉人,憋着气也辛劳了这么多天。” 慕容令感慨的一叹,一直淡然如水的眼神里,也难得的显现出一丝烦躁。 “若不是朝中对父亲不公,又何须折腾出这么多烦人的手段?拔列通,你去好好慰问下,顺便督看汉营之事,也不能闹的太过了,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拔列通立刻低头抱拳。 “嗯,去吧,告诉儿郎们,明日开始,凡过村镇,都有汉家女子供他们欢乐,也不能让他们白辛苦一场。” 拔列通面色一喜,却又期期艾艾的迟疑道:“只是这……少将军,朝中是否……” “哼!” 慕容令冷然一声:“当年先祖入中原,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还不是靠着刀马生生打下这一片幽州!所过城池,谁敢反抗?宿将名臣,哪个手中没有无数汉家之血?如今吾以皇族之尊,便连这点权力也没有了?” 只是这片刻,原本隐约闪现的火光,此刻便已经照亮了一大片的远方夜空。 慕容令目光悠远望去,咬牙轻声喃喃:“四伯、父亲,您二位一世豪杰,却为何外不争天下、内不争全权?我慕容一族,英才辈出,若早些合力于一处,又何至于今日的地步!” ………… “刚过子时么,哼……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于禁手抚营栏,眺目远望,语气中含着一丝嘲讽,却也藏着一丝庆幸。 回头看去,一千李家坞卒,还有近半数衣甲不整,器具未备。 但所有人的眼里,却又对于禁充满了敬畏——他们也不过刚刚被叫醒,还没来得及哈欠抱怨,堪堪整装完毕,远处的火光和隐隐的喊杀哀嚎声便让他们睡意全无。 有此等神算之将,跟着二公子,还真是幸运啊! 因此即便外边再如何动荡,营中诸人也不曾有半点慌乱,只是默默的加快自己备防的动作。 只有于禁自己知道,若非抱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先行叫醒了半营坞卒,今夜说不定还真就阴沟里翻了船——哪个正常点的将领,会在丑时初至就袭营的? 丑时初至,夜防之卒精力尚在,休憩之兵睡眠未深;只需依仗营盘坚守一阵,营中兵将就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文则,情况如何?” 夏侯霸今夜也是带甲而睡,在情知可能会有变故的情况下,入眠甚浅。此刻在稍微引导了下营中坞卒的调度后,便朝于禁走来。 于禁看了一眼夏侯霸,又转回目光继续观察:“乱起之处,离我们北沟原的营寨有些距离,目前来说不是什么大碍。就怕夜半之乱,连营蔓延,不分敌我。” 半夜作战,向来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大规模的夜战,哪怕是不世出的名将名帅,也是能不打就不打。 原因很简单:号令难下、调度难行、局势难分。 在《杨家将》里有这么一个情节,说是北宋攻打北汉,意图分兵夜袭,却被杨业识破,以空营应对。结果宋军大战一夜,等到天明时,才发现激战了一夜的对手,竟然是自家的另一路兵马! 这当然是小说家之言,但却也是在现实的基础上,略作加工而已。 夜间战斗,若混乱到了极致,兵卒为了求生近乎癫狂,又在顷刻间分不清敌友,哪还管那么多?无非是见人就砍,逢人就杀! 夏侯霸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然身后不断有“二公子”的拜见声响起,引得他和于禁一同转身。 只见李诚也是甲胄齐全,长戟在手,可谓英武之气十足——如果脸色能够不那么苍白的话。 “公子!” 夏侯霸脸色一变,却还是耐住性子,先和于禁一起行了一礼,这才皱眉轻声道:“公子当知张弛有度,太过逼迫自己,于武道也并无益处!” 李诚摇头轻笑道:“前路未卜,征途漫漫,若是连我这个主将都做不到更努力,那么又有什么立场来让士卒们与我同战?” 虽然这过程,还真是让人有着一百个理由去放弃呢…… 回想刚才,即便是李诚早已在游戏里“身经百战”,还是忍不住一头冷汗透额而出。 诚然在游戏关卡里的受到伤害甚至是死亡,对现实中的躯体都毫无影响;但对于精神力的消耗,却是实打实的。 话说就算只是平常的做个噩梦,第二日醒来也会觉得精神萎靡吧? “好了仲权,以后我会注意的,现在还是先看眼前吧。” 李诚微笑着拍了拍夏侯霸的肩膀,转而看向面无表情的于禁:“文则,一切都如你所料,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于禁微微摇头:“敌情尚远,我们也就不必太早闹出动静,以免徒使北沟原各坞堡受到惊吓。只要各地豪强没有同时受乱,各自坚守营盘,偶尔几家就算得手,也与我等无碍。” 似有深意的看了夏侯霸一眼,于禁紧接着继续开口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如卸甲休息,此等小事,交于我和仲权便可。” “你们啊……” 李诚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听你们的就是了。不过若是无事,营中坞卒,也轮班休息,不要太过疲倦……” 李诚正说着,突然一阵喊杀声从背后的方位清楚传来! 李诚三人共同一震,随即一同快速奔向营寨的另一边栅栏处。 “那里是……渔阳郡豪强的营地!” 夏侯霸联络各坞时,也少不得路过渔阳郡豪强的营寨边上,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远处之乱方起,渔阳郡豪强就随之而动,只怕是有所预谋!” 于禁此言一出,三人的表情都是一紧。 李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今晚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太可能了……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让这些豪强的战火,试试看能不能烧到我李家的营寨吧!” 第二十六章 崭露 “……多置旌旗战鼓,与声音洪亮之卒。其乱旦始,众人惶惶之下,擂鼓呼喝以示我军之强。则作乱者势必不敢轻动、而亲善求活者必蜂拥而至也!” 这是夏侯霸早些时候就提出的建议。 然而这条建议却从一开始,就缺乏实施的必要条件。 因为像坞堡士卒这种组成,旌旗战鼓什么的,完全就不存在…… “营中无用的木桩木屑,通通点燃掷于营外!” 穷则变,变则通。 李诚一声令下,一众坞卒们纷纷开始寻找木料,努力点火。 “所有人,禁声轻言,不得喧哗!以煌煌之明,引败兵来投;以寂寂之安,示我威严军容!今夜乱起,我李家坞早有防备,无需担心安危,却正是收拢壮大的最好时机!若吾得了俾将军之职,诸位愿从者,必请为军官位;不愿从者,衣锦粮饷还乡!” 在李诚高声的鼓动之下,整个大营里,只有来往的脚步声、衣甲的摩擦声和火焰噼啪声,在显示着营中的忙碌。 “火起声嘶之处越来越多,看来所有汉营,都逃不过了。” 于禁看着不断被照亮的远处驻地,脸上满是肃然的神色。 一千坞卒,毕竟还是太少,更不要说守营器械,说白了也就是有限的弓箭,如果被失去了秩序的其他豪强汉卒冲击……也许只要三千人,就足够冲破这座营盘! 而夏侯霸,则在担心着另一件事情。 “短短时间,全营皆乱,这绝不可能是少数将主能自行商量出来的结果。恐怕这鲜卑主帅,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此时的李诚鼓舞完士气,也来到两人身边,同样沉声道:“我们早该想到……既然要逼,不如从一开始就逼。否则以这些弃子将主的性子,说不定冲突没几起,倒是通过许诺好处,便能和平的收拢了一众士卒。” “坞堡豪强,求安求稳,早已是天性。但这慕容令,身为鲜卑贵胄,却对汉人知之甚深,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夏侯霸附和道。 “只是公子,若这慕容令真有这般手段,只怕我等的发展之计……” 李诚沉吟片刻,洒然一笑:“无非是随时局变通而已,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想那慕容令终归是深陷朝堂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排挤到这一路当个弱卒统帅。他有掣肘,则所能更改,不过小势;而我等孑然一身,却众志成城。一旦势力稳固,则搅动风云,皆是大势!” “公子有这等雄心,我等敢不尽力!” 夏侯霸不由欣然道。 就在此时,原本淡然笑看的于禁突然神色一紧,也不与李诚和夏侯霸交谈,抬手便直接下令:“弓箭手迅速归位!枪兵尽快完成手中活计,准备上前!” 随着于禁凝视的方向看去,远处一支队伍,如同一条奄奄一息的火蛇,在时明时灭的火把照引下,向着李家坞的营寨而来。而队伍之后,却是一片亮堂的火红! “第一家,来了!” ………… “来人啊!” 一声高扬,账外迅速窜入一名侍卫:“少将军,有何吩咐?” 慕容令端坐在帅案之后,左手边是一堆军情信件,右手边则摆放着一张地图。 听见侍卫待命之声,慕容令也不抬头,不急不慢的提笔又写了几行字,这才开口问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回少将军,正是寅时。” “一个时辰了啊……” 慕容令轻出一口气,放下纸笔,往胡床后一靠,闭眼轻捏眉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汉营那里,情况如何了?” 那侍卫一愣,连忙躬身道:“卑职这就去探查。” 慕容令轻嗯了一声,待到那侍卫出了大帐,复又起身,轻抚地图。 只见地图上,朱、黑两色的笔墨,分别标注着肥如城东西两边,代表着北燕和高句丽两国的势力与兵力配置。 这一张慕容令几乎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点出各处重镇的地图,却仿佛还有什么隐藏的内容没被发现似的,吸引着慕容令又一次聚精会神的来回查找观看。 过了好一阵,帐帘再度挑起,却是拔列通气喘吁吁的进账抱拳:“少将军!” 慕容令这才从地图上移开眼光,看到拔列通一副急赶慢赶而来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道:“拔列通,我也只是想了解下情况,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如此着急。” “回少将军,末将正好也有情况禀告!” 拔列通咽了口唾沫,平稳了下呼吸,这才继续开口:“代郡、上谷郡两郡豪强,皆无意外的大破涿郡、上谷两郡,当下已是在收拢降卒,清点损失。只是渔阳郡那边……” “嗯?”慕容令眉头轻蹙。“渔阳郡的汉卒战力竟弱至斯?占着突袭的便宜,还没拿下北沟原的坞堡之众?” 不满的拍了拍桌案,慕容令语气中隐含怒意:“不过是一盘散沙,又都是只祈一命的弱卒,先以兵锋破之,再以利诱收降,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自己苦心设局,还不就是为了求得可战之兵?不要看如今北燕还仗着十六年前慕容恪连破魏、秦两大中原强国,兵锋直逼洛阳的功绩;那些老卒们也早就死的死,退的退,骄奢淫逸者更不在少数! 鲜卑本族的精兵,已是不多。除了死忠于慕容恪的三万劲旅,就数自己的父亲慕容垂麾下的五万嫡系。 此次东征,父亲虽未曾在朝堂上一争长短,却坚持给自己安排了一万嫡系随行。这也是慕容令敢于一搏的底气——这可是北燕国最强的精锐之兵! 也正因如此,每一名麾下士卒的性命,都弥足珍贵,都必须用在最为要紧之处。而寻常战阵伤亡,交于汉卒即可。 虽然对于这样的军中习俗,慕容令深以为忧——正是这个规矩,让鲜卑勇士渐渐开始惜命,怯于冲杀,不得不越来越依仗汉人兵将。但眼下局势,慕容令又不得不寄希望于汉卒之可用。 拔列通见状不由暗捏一把冷汗,却也不敢隐瞒:“渔阳郡豪强初时,也是连破诸营,未遭抵抗,只是……只是有一家坞堡,守备齐全,又明火为号,收拢了北沟原所有败兵,倚营而守,双方如今相持不下……” 拔列通正低头禀告着,突然耳边“哗啦”声起,慌忙抬眼,只见慕容令已是霍然起身,面前桌案上的信件地图,通通被一把掀落。 幽暗的灯火下,慕容令的眼神里,却满是奕奕的神采! “哪家坞堡,将主是谁!” “这……末将……” 看着拔列通支支吾吾的模样,慕容令不耐烦的转身取下挂在木架上的衣物,迟疑片刻又转而对外喊道:“来人!” “少将军。” “你!”慕容令对着刚刚进账的侍卫大手一指:“把衣甲脱了,给我换上!” 拔列通顿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使不得!末将办事不力,怎敢让少将军你亲自前往!” 慕容令却是兴奋的哈哈一笑:“怎么使不得?若此家坞堡真有这般手段,便是我苦心设局得来的意外之喜!快,给我换上,随我一同前往观之!” 第二十七章 开场 弱卒弃子,本就是放任生灭的存在,发个兵器衣甲,已经算是给够北燕鲜卑面子了。 更不要说强弓劲弩,没个极佳的臂力和准头,也没有任你挥霍箭矢的道理。 所以,仗,一旦打到了相持的阶段,少了远程压制的战术威胁,和地痞流氓斗殴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双方拿着刀枪家伙,互相对着虚捅几下示个威,雷声大雨点小,就剩人挤人。 看着眼前这可笑的一幕,营寨中一直谨慎以对的于禁,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干脆的下令半数坞卒直接原地休息。 唯一不太和谐的,大概就数大营外韩家的将主,那从来就没断过的嘶喊: “大乱骤起,正该我们北沟原同仇敌忾!李家公子你公然拒我等二十五坞堡于外,是何居心?难不成少了我们的力量,你便能靠着李家的班底,自成势力么?” “我们韩、温、李三家向来同气连枝!李家公子,就算你是嫡出,也该考虑考虑我们三家的交情!还不快放我等入营,共商大局!” “李家小儿!你要是再这般执迷不悟,北沟原二十五坞堡的怒火,可不是你区区千人的营寨可以承受的!想要让我等于营外消耗,你却坐享其成,这是做梦!” “既然如此,我等干脆让出一条道来,让渔阳郡的那群侩子手,和这刻薄自利的李家坞狗咬狗去!” …… “哈啊!唔……会叫的狗不咬人,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李诚无聊的打着哈欠,任由那韩文成闹得欢腾,却没有一家坞堡敢在行动上真正响应。 原因很简单,只要看温家的那个温祺,此刻抖如筛糠,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李家大营的木桩不肯撒手,连手下兵将也不理会——就能知道这些将主,包括坞卒,对于这最后一个安心之所,是有多么依赖了。 大乱骤起,每个坞堡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打击和损失;甚至还有黑夜喧闹,以至于自相踩踏的事件。 若不是李家坞的营寨给了他们集结据守的勇气,只怕他们早就作鸟兽散,或丧身于渔阳郡刀下,或亡命于鲜卑人督战的游骑。 引弓控弦的弓箭手、枪头整齐对外枪兵、以及营内蓄势待发的预备坞卒,这一切不仅震慑了渔阳郡的豪强们,也震慑了北沟原的将主们。 渔阳军不是没有试着乘胜而击。但依营而战的北沟原众,没有了后顾之忧,反而多了左右之助,围营结圈,生生打退了对方的三次冲击! 而李诚一方所做的,则仅仅是稀稀拉拉的放了一些箭,更多的反而是让李家的坞卒们用枪尖驱赶试图攀爬、推搡栅栏的内围人员。 终于,在又一次无功而返后,渔阳郡的豪强们还是选择了撤退。 出其不意打顺风仗,只要拿过刀的都会打;但是当对面营内如伏虎待跃,你不知道在对抗营外那些算是背水一战的坞卒的同时,这只猛虎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露出它的爪牙。 只留下一地的尸首也无人理会,不管是渔阳郡的,还是北沟原的——他们本就是弃卒,能活下来是幸运,死了却是本该。 “会叫的狗虽不咬人,但这凶性也是危险。仲权,你说恶犬的下场,应该是如何呢?” 看着缓缓退走的渔阳军,李诚冷不丁突然问道。 面对这明明是调侃之问,却毫无调侃之意的话语,夏侯霸知道,这是真正的询问……或者应该说,这是李诚在努力欺骗和压抑自己的同时,需要另一个人,来给他一个理由。 一个身处胡营,却要先对汉儿下手的理由。 “霸,只知为良民谋太平,不知为恶犬惜一命!” 李诚目光一动,凝神看了一眼夏侯霸,猛然抬手扬声道:“有请二十五坞堡将主入营,每位将主只准随员三人!” 夏侯霸随即看向于禁。 后者微微点头,压溃刀当即出鞘,点了几十个精干坞卒来到营门处:“诸位将主,还请到营门前集中!” 韩文成眼中凶光一闪,快步走到还瘫软着不断念念有词、求佛保佑的温祺身边,一把将其拉起,附耳狠声道:“姓温的你给我听好了,不想再这么提着脑袋过日子,就随我一起趁着营门大开,直冲入寨,取了李家小儿的人头!” “什、什么?还要冲?老……老韩,何必……” 温祺一脸惊恐的语无伦次着,却被韩文成直接从衣领,抓到了喉头! “你以为当了那李家小儿的手下,我们就能安生?为了掌控好北沟原的所有坞卒,我俩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不要,我要!” 感受着喉头处的压迫感和恶心欲吐的反胃感,温祺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召集最精锐的手下,许足赏格,务必一冲而入!只要我们两家开了头,其他家自然不会落后!” 韩文成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又返身匆匆去交代自家的手下,只留下温祺一人大口喘着粗气。 旁边温家坞的坞卒,虽也看不起温祺这副嘴脸,却还是尽职的上前搀扶问道:“大人,是否挑选三人入营?” 温祺愣愣半晌,突然傻了似的嘿然一笑,诡笑的看向这位坞卒:“我知你等皆以为我懦弱,嘿嘿,是没错……但我却有自知!做你们的将主,你们胆战,我也心惊……明日我便匹马独往徐无,你们自己看看,要不,就随了李家的嫡子吧。” 这名坞卒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韩家将主,方才不是……” “唔?”温祺那灰白的双眉一挑。“看不出来啊李瑞,你也是个有心的人!哼……老韩自以为聪明,却不想想,他得了势,又有我什么好处?交了兵马,给谁不是给?活久了,就想把剩下不多的寿命也活完;谁让我活好,我就听谁的;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和谁急!” 乱世之中,谁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人皆以为的懦弱混死之人,却能活到一把岁数,焉知没有他的本事? 哪怕这种本事,于真男儿看来,只是可笑。 能活着,就是乱世中人,最基本的成功……不论手段! 温祺一边说着,一边想要起身,却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双腿还在不自觉的酸麻发抖。 “扶我起来!” 温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发呆的李瑞,旋即又压低了声调:“你再去找两个信得过的,待会儿入营,护住我躲在一边,其余别管!不论事后是李家胜还是韩家赢,温家这一千号人,就归你们三人了。有了这身份,怎么也能混个好位置!” ………… 在不远的昏暗处,几个鲜卑骑士,聚在一起看着亮堂的李家营寨。 别说他们的身影,在黑夜下无比隐蔽,哪怕是被发现,也只会被当做鲜卑督查探马而已。这些天来的行军路上,汉卒们见的还少了么? 没有人能想到,堂堂平东将军,竟是着了寻常侍卫的服装,就藏身于其中! “少将军,渔阳豪强已经撤了,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拔列通已不知是第几次委婉的劝说了。 哪知道慕容令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对于汉人自己而言,最残酷的斗争,往往不在军旅……好戏,这才要开场呢!” 第二十八章 该死之人 “这就是众生相。” 负手而立的李诚,平静的对着身边的夏侯霸轻言道。 营外的那些将主们,有的瑟缩不前、有的惶惶不安、有的咬牙切齿,还有像韩文成这般貌似全无表情,其实内心里不知几多算计的。 “众生相?” 对于这一唐朝才翻译而来的佛教用语,夏侯霸明显并不理解。 “芸芸众生,万千面貌。说什么为万世开太平,都是笑话。人性复杂,人欲各异,无非是各选其路,直至死耳。” 营门在于禁的督看下,缓缓打开缝隙。 “说什么为汉家重开一片天地,说白了也只是我等的功业之心。说不得,北地里有多少汉人,当着奴才,反倒愉快的很。” 李诚微微抬首仰望,另一片时空的同一片星空下,就有那么一个朝代,沦丧胡骑。底层麻木求活、中层贪腐淫奢、高层愚民维统。 “仲权,你说过,身处乱世,却不愿为终结乱世做出努力的人,本就该死在乱世。然而你却不知,太平世下,该死的人……更多!” 最先被推搡着进入大营的,是小型坞堡的将主们,仿佛待宰的猪羊,战战兢兢的在后人的催促下,一步步挪了进来。 “正因为该死之人因太平而活,腐蚀世道,这才逼得该活之人不得已坠入这该死的乱世!” 就在所有将主都即将入营的时候,特意缀在最后的韩文成给了左右心腹一个眼神,突然齐齐对着前面的人就是用力一推,同时高喊道:“李氏不义!陷我等于死地!今当随我讨之!” 营外韩家坞卒、以及其下属坞堡立刻躁动纷纷,裹挟着尚不知情的其他人,便一窝蜂的往营门涌去! 而早先进营的温祺则在听到声响后二话不说,埋着头就朝一旁无脑冲去,再度抱住木栅栏就不松手。 “公子小心!” 夏侯霸刚刚伸手将李诚拦在身后,却被李诚一把拨开怒吼:“文则!所有动乱者,格杀勿论!给我杀!杀到他们停下为止!” 于禁得令的一瞬,也不管前方将主是否无辜,压溃刀刀锋一闪,就是两颗人头落地! “不想死的,抱头伏地!营外之人,后退百步!” 尽可能的喊了这一句后,于禁的眼中,久违的血光一闪:“所有人,给我杀!生死一瞬,非敌即我!不闻令,不准停!” 听了于禁的呼喝,原本还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有些慌乱的李家坞卒们,也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局势大乱下,谁主上风谁就能活,对错无辜,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运气罢了! 连对着渔阳军也不曾放过几轮的箭矢,不要钱似的对着营门之后泼洒而出;而于禁麾下的枪兵刀兵,更是不管不顾的横劈直砍,誓要杀光眼前的每一个活人! 多少刚刚从紧张的状态中放松下来的坞卒,茫然间突逢大变,都不知如何是好。待到箭雨泼出,刀枪见血,更是如无头苍蝇,慌乱成一团。 营外的还好说,作鸟兽散,手脚并用的远远躲开也就是了;营门之处,以韩家为首的坞卒,则进不得入营,退不得将令,躲闪又不得空间,生生用血肉之躯吃下了所有箭矢。 最惨的是已经入营的将主和亲随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稀里糊涂就被当场格杀,死不瞑目的,绝对不在少数!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挤在营门口的韩文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屠戮。 他万万没想到李诚竟然敢这么决绝,敢在这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的空档里,直接下令格杀勿论……营内可是所有坞堡的将主啊!只要稍稍投鼠忌器,被冲开营门,便绝不会是这般情景! 也不是没有人在这绝境下试图反抗,但当于禁挥舞着压溃刀杀入其中,在这只够百十人展开的营门处,便是虎入羊群,少有一合之敌。 那些以气血凝聚起的胆气,在遇上了真正的血杀之刀后,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终于有反应过来的人,抱着头一把跪倒,瑟瑟发抖着祈求能捡回一命。 于禁眼尖,一刀将杀得红了眼的几名坞卒的武器架开,再度扬声道:“跪地不杀!” 有了第一个活命的例子,第二个、第三个便顺理成章的连片而下——却是又阻碍了李家坞卒前进的道路。 李诚在后面看得真切,骤然一声冷喝:“不想死的,给我爬着滚开!阻我前路,照杀不误!” “公子!” 一旁的夏侯霸连忙出声。 军伍中也不乏一场大战后,深陷杀戮而不可自拔,虽获大胜,归来后却癫狂嗜杀者。 更不要说对于一个主将而言,若是被这种一时杀戮的快感所左右,则后果不堪设想! “仲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诚冷然转头,一对眸子肃杀清冷的盯着夏侯霸。 “我等所走之路,将来会阻了多少人的前途、抢了多少人的富贵、威逼了多少人的性命。兴复华夏,则千万异族特权将无;惩恶扬善,则千万食髓蛀虫再无立足之处!然而正因我等有此自信:以汉主胡,包容四海,可平等而交;以勤抑惰,立规立矩,则贫富无怨。故而这一路上的挡路之人,不论是否自愿……便都是,该死之人!” “武将且不说;纵是文臣,后勤之一弓一箭、军策之一计一谋,所沾染的鲜血人命,少得了么?又如何区分多少是该死,多少是无辜?” “但求无愧于己心,何能求得无愧于众生!” “拿我的戟来!” 李诚话到最后,右手一摊,自有一名坞卒将长戟奉上。 “公子不可!乱军之中,安危最重!” 夏侯霸顾不上消化李诚的话语,慌忙劝阻。 李诚却是傲然一笑:“哪来的乱军?有文则压制场面,有仲权你相伴左右,此处那里算乱军?我只是……要亲自见见,这个将我推上了过河难退之路、也推出了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推手罢了。” 戟尖轻点前方:“擒了韩家将主,余者不究;擒不住韩家将主,则韩家坞千人坞卒,一个不留!” ………… “汉家子中,亦有雄乎?” 即便在慕容令看来,眼前情景也不过是小儿打架一般,不值一提。但对于李诚以及李家坞,慕容令还是不吝的给予了最大的赞赏。 拔列通作为亲信,虽然不清楚慕容令接下来的具体计划,但对于慕容令近日来的行为目的,还是相当了解的。 “少将军,既然这李家坞有此手段,不如就让其权领各地汉卒?” 慕容令摇头轻笑着抚了抚马鬃:“鹰犬欲为所用,不熬一熬,怎么行呢?否则未伤敌,先伤己,岂不是笑话么?如此狠辣果决,确吾所需;但毕竟,非我族类啊……” 第二十九章 可能 持戟缓步前行,身前跪者如浪分涌,随着李诚的步伐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而落后半步之处,夏侯霸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周围,防备着所有可能的暴起突袭。 韩文成想要转身奔逃,却惊恐的发现,那些自家的坞卒们,也不管身边的同伴刚刚被射死砍死多少,竟是齐刷刷的手持兵刃,将韩文成及他的少数亲信逼得动弹不得! 弃卒之心,最是实际。之前愿奉你为将主,不过是看上了韩家这个大招牌,能让自己更多份生存的保证;而如今李家坞的战力恐怖如斯,没有人愿意真的再去领教;相比之下,威逼三两个贪生怕死的老上司,倒是轻松又讨好的差事。 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哪怕韩文成一路上对韩家坞卒也算照顾;哪怕身边横死者,可能就有自己的好友。 在死亡面前,忠诚太轻、仇恨也太轻。 这个可笑可怜的世道。 这个被胡人的铁骑践踏了一切礼义廉耻的世道! 李诚虽然不得不承认,这种所过之处,众生俯首的感觉,真的很棒;但当一个国度里的国民,都习惯于屈服强权,那么就算你是强权的主宰,又能在世界之林,算得了什么呢? 或如极北红色帝国,看似庞然大物,执世界赤红阵营之牛首,国内却困苦沸腾,道路以目。待其一朝分崩,则一蹶不振; 或如东亚撮尔北棒国,民族两分,亲痛仇快,却舍不得“三代之治”的国民集体自我催眠,宁愿沦落为世界的笑话,也要强腆着肚子,做着破败之处的土霸王。 又或如……那几近断了传承之本、断了文化之根的悲惨浩劫,却事到如今还以“困难中犹有发展”的诡辩言语为主,刻印于教化育人的课本之上! 李诚走到韩文成面前,却又毫无停顿的越过了韩文成的身侧。 韩文成身后的韩家坞卒,面面相觑着不知这李家的二公子为何如此,却也习惯性如同营内之人,纷纷让开路来,不敢阻拦这位杀伐果断的年轻人,这不急不缓的脚步。 而在李诚此刻的眼里,韩文成这种货色,早已不在他的眼中;这条路,也不仅仅是他收服北沟原的起步。 这条路,像是在引领着他离开这满地奴才的压抑之所,走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地平线后。 也许,我改变不了这样的世道。 但当我行走在这样的世道,我就要不违本心的纵情唾骂嘲笑,绝不屈服于同流合污的浪潮! 当我与一众带着梦想的群英,一同行走于这个世道,那么……我就要反过来,践踏这样不该存在的世道,给天下人看!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看! 猛然转身,心到眼到,眼到手到—— 等到众人从那急促的破空声中回过神来,李诚手中的长戟,早已随着他的一掷,贯穿了韩文成的胸膛! “今夜乱起,我李诚结寨自保,明火为号,只为最大限度的保下我北沟原一万男儿的性命。但是韩文成,守御无能,偏在此刻以一己之私而欲掀起内乱,死有余辜!” 在噼啪的火光下,李诚对着慢慢敢于靠近营寨的北沟原弃卒们高声冷言。 “然而今夜之后,你等尽为我李诚麾下,则令必行、禁必止。既然你们畏惧于强权,那就在我的强权之下,颤抖而又不准退缩的战斗下去!既然甘心一世为奴,那么与其生死被操弄于胡人之手,不若为我所用,至少到最后,我还会给你们一个可能,一个不必跪着、却能活着的可能!” “文则,明日始,以我李家坞为班底,将北沟原所有坞卒重编。旦有不服、不从、不达要求者,就地斩之可也!” “余者众人,便各回营寨,清点粮草器具物品后,搬至我李家营寨旁,先休憩半夜。” “至于汝等……” 李诚返身走回营内,扫了一眼尤且瑟瑟的将主们和他们自认为最忠心的随从。 “回营寨取了马匹,明日自去徐无城乞命吧。” 没有反抗,没有异议,甚至没有声音,这些所谓将主连回答的勇气也没有,因为在他们的脑海里,早已将所有的举动,都脑补出了最坏的可能。 奴才么,多磕头,少说话,还以此自得于圆滑明智…… 那就随他们高兴吧,这奴才的人生。 “多谢李公子!多谢李公子!” 温祺满面欣喜的俯身叩首,顿时引得一众将主连忙效仿。 满场感恩马屁声中,唯有那温家的李瑞,略一迟疑,见李诚已然无视所有的事务打算回到自家帐中,横下一颗心,起身高声问道:“敢问李公子,此时任由各坞散兵回营,是否太过凶险?渔阳豪强若是探查得知,逐个击破,再返身杀回,又该如何是好?” 李诚脚步一顿,饶有兴致的回头看向李瑞那明明紧张得满脸虚汗,却还强撑着镇定之色的样子,淡然道:“饿兽争食,吃不下异类,自然只有吃同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你们?” 李瑞恍然大悟,随即拼命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得到回应的狂喜,不顾一切的紧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何不如反咬渔阳豪强一口?” 李诚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小的……我、我叫李瑞!” “哦?还是本家。” 李诚轻点了下头:“难得还有个有心的,不管是野心也好、还是投机也罢,既然你有这个胆,总该有所回报……来我帐下听命吧。仲权,先给他安排个位置,观察一阵。” 待到夏侯霸应命下来,李诚对着李瑞又是一笑: “一口吃不出个大胖子,太过急切的功利心,反而是败祸之源。若我等北沟原众,真能齐心协力,等到渔阳豪强自相损耗后,再以堂堂之阵击之,也不过一个冲锋的事情罢了。” 言毕,李诚再度潇洒转身,在夏侯霸的护卫下慢慢远离众人视野,只留下最后一句明明并不响亮,却在所有人耳边来回震荡的铿锵之音: “尔等既是随了我李诚,虽必有军旅之苦,却绝无碌碌之庸;虽必有战阵之危,却绝无抛弃之理。不论愿是不愿,明日后,你们便是我李诚的士卒,与其茫然不知何时枉死,何不如信我一次?信我会让你们这些弃卒,最后以百胜雄师之姿,重回故地;让念你之人欣喜,让弃你之人追悔不及!” ………… “一个不必跪着、却能活着的可能……” 慕容令轻声呢喃。 “我们慕容一族,在这宽广的苍天之下,又还剩多少可能?百年奋斗,多少英杰,如今却连个幽州都丢了近半……” 听着慕容令的感叹,一旁的拔列通杀气顿起,沉声请命:“这些汉儿复起之心不死,不若由末将都杀了个干净!” “杀?” 慕容令突兀的咧嘴一笑。 “我们慕容氏杀了百年,杀得只剩半个幽州;而西秦之苻氏、北魏之拓跋,却止杀养民,各养出了三州之基……” 冷目肃容,慕容令一勒马缰,调转马头。 “汉儿可用,为何不用?许以权、钱、美色,为我慕容鲜卑之前锋,岂不快哉?我们大燕之失,或许正在于,没有养好一群会帮我们撕咬外敌,也会撕咬同族的……汉狗!谁说这对我们大燕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可能呢?呵呵……哈哈哈哈!” 纵马奔驰,笑声不止。 第三十章 杀性 “这第一日的清点,结果如何?” 大帐之中,慕容令一脸倦色,却依旧边看着地图,边沉声问道。 几乎一夜未眠,又在第二日里带着亲卫千人狂奔百里。虽然慕容令不论意志还是见识都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但毕竟还是缺了些军旅体验。 相比之下神色毫无变化的拔列通则恭敬回道:“根据督军哨探的消息,上谷郡豪强,最终拥立郡城陈家的陈克为将主,如今麾下士卒大约堪堪七千。代郡方面,则由马城林氏的林三石力压诸豪强,得了将主之位。麾下士卒,约有八千余人。” 慕容令满意点头:“代郡先起,占了突袭的优势,能存下八千众,很是不错。” 拔列通也是一声闷哼:“涿郡与广阳郡,自恃都城所在,竟只是派遣了四五千的残兵应景,真是不知好歹!” “好了,这些事,日后自会有人料理。倒是北沟原和渔阳郡的情况,我很感兴趣。” 慕容令放下手中事务,抬头看向拔列通,眼中满是玩味的期待。 拔列通连忙肃容叉手:“回少将军,渔阳郡昨夜突袭不成,回营后内杠突起。最后由平谷高家的高磊,勉强弹压收拢,只得了近四千众。至于北沟原……” ………… “公子,骤然日行四十里,实在有些难为。六千六百七十四人中,除去伤员不算,能及时跟得上的,不到半数啊……”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扎营事宜,夏侯霸立刻火急火燎的来到李诚身边报告。 帮助两个坞卒一同将辎重车上的重物卸下,拍了拍双手,李诚不以为意的笑道:“仲权何必着急呢,这不是我们早就猜到了的事么。我可没天真到以为,光靠打点鸡血,就能让这些弃卒脱胎换骨。” 虽然不知道这“鸡血”一词典出何处,不过相处久了,总归是能明白一些李诚突然蹦出的奇怪言语。 “既然公子知道,为何还要……?” “贾诩贾文和,这个人,想来仲权一定不陌生吧?”李诚突然问道。 夏侯霸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寿乡肃侯算无遗策,乃我大魏栋梁,岂能不知。” 李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也当知道,初时其在张绣帐下,说张绣与刘表连和,引得曹公南征之事吧,结果如何呢?” 夏侯霸略一思索,开口道:“公子所言,莫不是建安三年之事?魏王闻袁绍欲趁虚袭取许都,引兵而退,张绣意图追击,肃侯以为不可,张绣不听,果然大败;张绣悔之……” 夏侯霸说着说着,蹙眉深思,语速减缓,直至停顿;片刻之后,忽的猛一抬头,双眼里迸射出奕奕的神采! “难道说,公子欲以涣散之兵,引其他渔阳郡豪强来攻么?” 涿郡、上谷郡和北沟原,都已满足了慕容令的要求,也正好是三家。大家和谐相处,排排坐吃果果,没有理由再争来斗去。 唯有渔阳郡,昨夜内杠,自然是瞒不过其他人。没有吃下北沟原,还自己火拼了一把,若是人手凑不足五千,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诚却双手背在身后,笑而继之道:“贾诩谓张绣曰,促更追之,更战必胜。张绣不解,却从其言,收拢散兵复战,果然大胜而还。” 夏侯霸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若我等一如昨夜之坚守如故,情知必败之下,定是无人敢动;但若做出轻兵速进,首尾难顾之态,则或可引得他人觊觎而动。” 这是一个简单的逆向思维,却需要极强的执行力和战场动向把握能力!否则一个不慎,假破绽成了真破绽,就贻笑大方了。 “故而,我以文则督军于后。以文则之能,纵是突遇急袭,也定然不至于一溃千里;更不要说那些老弱残兵的动向之慢,足够我们慢慢把握。” 日落黄昏,能够跟上李诚步伐的,也不过两千余坞卒,此刻都不顾赶路辛劳,抢着立下营盘,好早些休息。 而此刻大营之外,陆陆续续有后继坞卒赶到,想要入营,却被李瑞带人拦在营外,让他们自去别处立营。 “孙子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在常人看来,这是孙武在告诫为将者,不应争利急行,散了军伍之力。” 看着那些后至坞卒,无奈的拖着疲惫的身躯就地坐下,等待后续同伴,李诚轻哼一声。 “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区别士卒精气神的最佳手段。能跟得上的、有心跟得上的,才有精兵的影子。至于这些后来者,就算真在突袭中折损了,也就并不可惜了。若不是我军初成,不宜以高压之策对应,那些偷懒无力者,真该斩上几个!” 夏侯霸听得莫名一寒,默然片刻,徐徐轻声道:“公子,虽说军伍之中,军法无情,可这支坞卒,毕竟本非精兵之选。公子心急,霸很清楚,但……” 夏侯霸叉手躬身,坚定低语: “但……公子的杀性,却不该放任!” 初夏之风,卷起北地的沙尘,掠过李诚尚显稚嫩的脸颊。 想象中,原本该是有些凉意的拂面惬意,在此刻的李诚感觉来,却满是燥热。 杀性…… 这种在文明社会里被压抑了太久的东西,一旦发现可以理直气壮的付诸于实践,并且真的开了一个头之后……竟就如此轻易的出现了么? 李诚回想昨夜,一戟掷出——那是他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杀人。 却意外的没有任何不适。 本以为是天赋异禀或者游戏中早已习惯之类的原因,不曾想,这狡猾的杀性,原来是潜在在一旁,默默的等待着出现么? “仲权……” 李诚轻轻一叹。 “当你生活在一个世道中,那里不仅是达官贵人可以减免于刑罚;甚至连坑蒙拐骗之徒,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几年、几个月甚至十几天的关押,以如此低成本的犯罪姿态,吸引着前赴后继的作恶者为害良民……所谓文明之世,究竟是为了哪些人创造了最好的生存空间?” “有时候我真的会想,是不是那些快意恩仇的时代,反而善恶分明。因为人们的愤怒,可以真切的在需要爆发时,可以去表达,去争取;用强硬的手段,让奸猾耍诈之徒,再不能顶着文明的护身符,逍遥于外……呵呵,虽然我也知道,这只是我一时内心不平的混账想法……” “我只是被压抑得太久……抱歉,仲权……这如刀锋般锐利的杀性,我会控制住,将它给予那些,真正应该被给予的人。” 一缕几乎肉眼难以辨认出来的灰烟,突然在天际飘荡而起。 这是于禁和李诚的相约之号。 厉色陡起,李诚旋即抬手大喝:“营内人马,全军集结!李瑞,打开营门,营寨事务,暂且由后至坞卒接手!” 取了长戟,跨上马背,看着夏侯霸竭力呼喝着整理队伍的背影,李诚失笑一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调轻言道: “前一世的那草民之恨还未罢休么?李诚啊李诚,若你还在纠结于那般眼界下的爱恨,那么这一世,你又能走到什么高度上呢?” “这一世,可有着比放任的杀性,更能快意人生的选择呢!” 营门大开,坞卒齐备。 夕阳的余晖下,李诚持戟高举,厉声大吼道: “渔阳郡豪强,昨夜之袭后尤不知悔。既如此,我们败了他一次,便要败他第二次!今日随我一战,定要他有来无回!” 比如打一场正确的战斗。 比如通过不断这样的战斗来建立起的,正确的国度。 第三十一章 烈火 “日落西山,则夜战实难。渔阳将主虽说调度平平,这算盘却是打得够精。只是你真以为,区区夜战,就阻挡得了公子的回师么?” 杀声震天之中,于禁取了一方胡凳,平静端坐于军阵中央,以手抚刀,不苟言笑。 以辎重货车草草为屏障,接近三千未能及时跟上李诚步伐的疲敝坞卒,勉强结了个圆阵以为自保。 然而圆阵的作用,也仅仅是保证了这三千坞卒没有在第一时间四下崩散罢了。 当然除了圆阵,或许这阵心之中的冷漠男子,也是众人莫名没有一哄而散的理由之一吧? 而理由之二,就是男子身边整齐排列的数十颗,还在缓慢涌出鲜红的大好人头. “结阵自守,则断无奔逃撤退之理!唯有一军皆没,或待援而活,两条路而已!” “故吾在此立下军法:敢退者斩、言降者斩、怯战者斩!” “我军急行疲敝,敌军亦如此也。相持之下,勇者为胜!更兼我家公子已得信报,须臾将至,内外夹击、彼此连结,岂有不胜之理?” “当今之计,唯有死战!唯剩死战!” 在于禁一开始的激昂呼喝与杀人立威之下,纵然此刻战阵摇摇欲坠,几乎毫无章法可言,完全是硬生生靠着人命去维系,但偏偏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退却。 这不是勇敢,这只是茫然下,随着将主引导而进行的下意识的习惯。 但就是这样的习惯,却让一支装备、意志、素养都极低的部曲,打出了足够坚强的阵地防御! 乱世之兵,如何可堪用、可速用——这也是李诚之所以放心让于禁权领后军的原因所在。 然而对于于禁而言,再如何的危局逆境,也不过如此而已。 因为在于禁的脑海中,满是不时闪现出的黑云压城,与连绵雨幕: 明明是白昼时辰,却早已暗如黑夜,唯有偶尔一道怒雷闪过,才能清晰的见到,那些大魏上下最为精锐的七军兵马,无助的伸手求援,却又在雷电消逝后,沉没于无声…… 再如何的威严之令,也挡不住天地的威严之罚。 编制阵型就不要说了;连衣甲器械,也是能丢就丢,只求在这水茫茫的一片绝望里,能多探出几次脑袋,多几分被生擒的可能…… 是的,时至此刻,就算是再精锐再忠诚的魏卒们,也只求那些摇橹驾舟的蜀国军士,能赶紧来到自己身边,将自己一把捞起。 于禁曾经以为,以自己的毅重之极、法度之极、严整之极,足以让麾下士卒,在任何险恶之下,都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这场八月的大雨和汉江的大水,却生生毁灭了于禁的一切信念。 他站在众将苦苦将他推就的高坡土丘上,眼看着这些本可以在任何逆境之下,都有足够的毅力和实力死战不休的士卒,此刻却如蝼蚁一般卑贱的被无视死生。 不少尚存一息的魏军,努力攀上了蜀军的舟橹,却被无情的用刀枪捅开。而这些舟橹的目标,正是自己这主帅所在。 “降了吧……” 于禁不惧战,也不惧死。但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连努力都无法做出的失败。 魏王营中,人才济济,虎将琳琅。 论勇猛、论武艺、甚至论军略,能胜他之大将绝不在少数。然而五子良将,却有他一席之地;樊城危局,曹操也付以重任,何也? 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却不断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赶上那些天赋异禀的时代宠儿。 是一个只要给了他奋斗的机会,就会坚定走下去的男儿。 是的,只要有机会,哪怕再不堪的战局、再不堪的士兵,只要不是樊城雨下的无能为力…… 缓缓抬起眼帘,每一次回想那痛入骨髓的一幕,都是激励着于禁不能停歇的动力。 所有雷雨交加下的昏暗,都在这双细长的眼眸中,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如同一座石雕,机械僵硬却充满力量的缓缓起身,于禁四下环看一眼,那些颤抖着想要后退,却在瞥见满地人头和于禁的身姿后,又颤抖着鼓劲向前的坞卒。 气吸丹田,沉刀高喝: “敌之数,未倍之于我;敌之力,亦未胜之于我;则虽结阵而御,又岂有一味困守之理?尚有男儿之胆者,来三百人随我,冲杀敌阵!” 言毕,也不理会是否有人真的响应跟从,跨步小跑,冲着一个方位便直撞而去! 而此时的圆阵之外,渔阳军的将主高磊,也不管昨日里许下多少好处、赔了多少笑脸才争取来眼下的这几家豪强,正近乎癫狂的红着双眼大吼大骂: “都到了此刻,你们还想做什么保留!吃不下北沟原掉队的这三千人,凑不够人数,多少辛苦就是一场白忙!我们难道还有退路吗!?” “并非我等不卖力,实在是这北沟原的后队,也着实太……” 一名将主忍着怒气与无奈,正待开口解释两句,立刻就被高磊劈头盖脸的打断: “我不要理由!也不要解释!说这些有什么用!吃不下这支坞卒,什么都是白搭!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一刻之内,必须给我冲破这个阵!” 顿了顿,或许是也知道一味高压并不能服众,高磊咬咬牙,继而高呼:“我高家子弟,一个不留,全都给我填上去!不破了敌阵,谁也不准退!” “磊叔……” “不要给我套近乎!高强,你既是我高家的人,就必须服从号令,哪怕是我的亲侄也是一样!” 迎着高磊几乎就要戳到脸上的手指,高强这个三十出头的高瘦青年连忙向一旁躲闪了下,这才哭笑不得的继续说道:“磊叔,不是……磊叔你自己看啊!” 沿着高强的手指,高磊等人顺着看去,只见那如顽石一般的圆阵一角,突然如刀劈浪分涌般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周边的渔阳军正苦恼于这绞肉机一般的战阵胶着,骤逢变故,也顾不上思考究竟是何原因,便纷纷一拥而上。 更不要说高磊这些将主之流更是兴奋不已:莫非是阵内坞卒受不了如此压力,内叛而出? 然而这种臆想的笑意还没浮上脸庞,那蜂拥而上的士卒便如麦浪倾倒一般反向飞离—— 一柄血过无痕的朴刀,一员冷脸寒霜的战将,轻描淡写的徒步而出。 一时间,不论敌我,周身一丈之内,无人可近! 只见那员战将秀目轻抬,柳眉微挑,一对细狭的丹凤眼配上刚毅棱角的面庞,不但没有丝毫不适之感,反而透着一股冷冽气息。 远远隔着百步之远,可就是这一眼挑看与对视,似乎那内敛却浓郁的杀意,已然穿透了空间,就朝着高磊直逼而来! 短短一瞬的对视之后,这员战将终于移目眼前,让高磊不自觉的全身一松。 但是紧接着,那残肢断刃的冲天而起,随着鲜血四溅与哀嚎惨叫,虽是完全遮住了那战将的身影,但这步步深入,竟是毫无阻碍、毫无停滞! 李家一众坞卒先是一愣,待到认出是于禁独自一人步战而出,只不过片刻犹豫,便直接放弃了阵型,直接投入到了于禁的身后。 坞卒不是正规军,没有不得令则不改行的习惯自觉。他们的一切活动,无非是跟着自家将主,甚至身家性命,也系于将主一身。 而虽然于禁并非将主,或者说连李诚也不过是大多数坞卒昨夜刚刚认下的新主;但乱世之中,实力,就是最大的认同。 也是最大的震慑! “县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高磊下意识的一勒马缰,就想后退。然而目光一转,马背上的他,又瞥见了随着于禁出战,而随之产生雪崩效应一般迅速消融的防御圆阵。 也许……只要支撑片刻? 弃守转攻,拼的就是一股劲。 只要不能一鼓作气而下,失了守御的阵型,败亡之局就在眼前! 既然拼了一次,就不能不拼第二次,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诸位,敌将恃勇轻出,实乃无谋之举……” 只是其他将主也不是傻子,县士之威,一眼可辨。他们都是率领弃卒之人,哪有抵抗县士的本钱?一时间众人惶惶。 高磊悄悄的狠捏自己的大腿,强逼着自己镇定道:“就算真是县士,又能如何?难道能杀的尽我等四千之众么?今日我高磊在此放下话来,敌军不败,我高磊誓不退却一步!还请诸位与我一同坚守……只要坚守,胜利可期!” 几位将主疑信参半的看了高磊一眼,又看向那如同直刺渔阳军心脏而来的“刀锋”,依旧没有半点受阻之意。 这种不疾不徐,却又不停不息的推进,就像是一场无言的生死审判,煎熬着所有还想要赌下去的人。 寒光乍现! 一刀之下,一人直接化作两段,左右炸裂开来! 再度对视,那双眼眸中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因为更近了的缘故,以及于禁身上那染上了大片尚在滴落的血液的缘故,那股冷冽的杀意,更加清晰的直抵高磊内心深处。 也许,这个家伙,根本就阻挡不了? 高磊控制不住的这么想到。 不是因为于禁的武艺和境界,单纯只是因为他的那双眸子里……那一团深埋在寒霜之下的……熊熊烈火! 第三十二章 活着回去 当李诚率队赶到时,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三千人,竟是那一支连他也以为弃子的孱弱之军—— 每一个人虽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后怕,但只要伸出脚来踢一踢身边那一对一的俘虏,劫后余生的喜悦与隐隐深藏的自得却又让他们精神一振。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这般的情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会是于禁这般以持重坚毅为名之将能做得出来的。 然而那一身红透了的战袍衣甲,配上那一张毫无异色的冷然面色,却有着一种道不明的说服力,让人不由得信服。 “公子,请恕禁鲁莽,渔阳各家将主,皆阵斩无存,没能留下活口。” 也不顾于禁身上的血衣尚未完全干透凝固,李诚连忙一把托住于禁行礼之手,紧紧握住。 “文则以疲师弱旅,奋战至此,我连道谢道歉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 “公子!” 于禁骤然抬眼,平静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似乎是倔强的坚持。 “禁之麾下,没有弱旅,尽是随吾战至最后、战至得胜的好男儿!” 李诚身躯一震,举目四扫。 那些毫无形象瘫坐在地的坞卒们,在听到于禁的话语后,同样也是不可置信的一愣。但是随着李诚目光扫来,心中一股莫名气劲直贯瞳仁,腰背一挺,竟是昂然迎上! 更有甚者,对着李诚所带来的精锐坞卒,启齿一笑,再用手中兵刃轻拍身边俘虏,似乎是在挑衅着:你是精锐,但你行么? “呵……” 李诚轻笑闭目,松开于禁的双手,后退一步,然后郑重的躬身一礼:“是吾失言了。” “公子你……!”于禁抢上前来,就要阻拦,却被李诚一喝而止: “文则,这一礼,我不只是对你,也是对着这三千部众。” “虽然我知道,你们的奋战,并不是为了我李某人,也无非是但求一活而已;但这一份英勇,这一份坚毅,这一份成全了我的大胜,却让我惭愧不已,也……感谢不已。” 李诚言罢,先是对着于禁躬身再揖,然后起身复又对着左右各行揖一次。 在全场一片肃静之中,李诚起身抬眼,看了下那已半入远山的夕阳,然后直接返身重新上马。 “自今日始,汝等之命运皆系文则一言而定!” 李诚伸手戟指于禁,高声宣布道。 “仲权!” 继而转眼一瞥身旁的夏侯霸,李诚嘿然一笑:“你可别输给文则太多啊……李瑞,你带五百人留下帮着照看下,其他人,回营!驾!” 文则以胆气来唤醒,以荣耀来勉励;公子也以歉意收人心,以激将燃斗志么…… 夏侯霸凝着目光,随李诚离去的背影片刻,转而回头又与于禁一瞬对视: 那平静的眼神下,有欣慰、有鼓励、还有一丝掩藏不住、也不愿掩藏的骄傲。 好!你以弱卒,我以精兵,就算有所不公,这场激将之斗,我夏侯霸,也接下了! 拱手一声闷哼,夏侯霸旋即调转马头,高举右手:“随我回营!” 李家精卒的脸上,那因为来回奔波而抱怨不已的表情,早已不知何处去了;此刻,唯有一股郁气淤积,随着夏侯霸的一声令下,不由自主的大声回道: “是!” 望着夏侯霸领军远去,于禁那向来极少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生而为尊,久居高位,却未必是为将者之福。 夏侯仲权……你,赢不了的。 “大人,是否就地扎营立寨?” 被留下的李瑞上前恭敬低头问道。 对于常人而言,一旦确定对方是县士,如果没有其他关联的称谓,那么一般就会以“大人”相称。 更不要说于禁身上这一身血红,完全当得起这一声诚心诚意的尊称。 于禁微微启唇,正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紧闭不语,脸上也是一阵惨白后,转而一片潮红! “噗!” 一口殷红,终究是没有忍住。 “大人!”李瑞慌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于禁毫无商量的一手拦下。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毕竟不是那些膂力过人的天生悍将啊…… 于禁心中微叹,却又很快收拾了心情,沉声开口道:“无碍,你去领着众人,先把营寨立下,照看伤者、清点伤亡和物资损耗……唔,尤其是渔阳军的物资。” 李瑞应下,点了手下坞卒,正要行动,却忽的发现有些诡异,连忙停下。 只见那些经过奋战的坞卒们,都缓缓挣扎爬起,却没有一个去动手干活的意思,反而默默的看着于禁,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这么默默的看着。 同样感受到诡异气氛的于禁也略一错愕,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谁说弃卒皆无情?谁说北地皆胡奴? 他们只是因为自己这一口血,而心中难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罢了……只因为自己带领他们走出了死亡,走向了胜利,又给予了敢于顶撞将主的尊重。 他们不是弱卒,他们只是没有早些遇上我,于文则! “都是一把年纪的汉子了,矫情个什么劲?” 第一次,于禁用这近乎调皮的语调,笑语道。 “该干嘛去干嘛,明日还得赶路。跟着我于禁,也算你们倒霉。虽然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很难在战场上死个精光,但这操练和规矩,却要你们吃不消!” “大人,我们这些粗野汉子,要是怕死就不来这里了……能跟着大人您,也算是值了一场……” 一位看上去性子跳脱些的三十多岁坞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接口,却被于禁直接打断: “胡说!” 于禁缓缓扫过那些惊愕的脸庞,一丝顽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浮上嘴角:“公子所言,便是我所言:公子与我,会带着你们,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每日里都奢望着,却又马上嘲笑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奢望…… “也许我们生在了这样的世道,无可选择;也许我们生在这副躯体,并无天赋。但只要我们怀着最简单的信念的与努力……我们能做的,又何止是活着回去?” “听吾之言,从吾之命;尽汝之力,拼汝之运;哪怕败了,也再无怨怼之由。” “我也知晓,再如何多言,也不过是好听的言语,想来你等之前的将主,也不曾少说……那便先随我走这第一步,给你们看……随我,活着回去,如此简单!” 活着回去! 或许,真的靠着自己的双手,能不再是奢望? 在这个新的将主麾下,在这个冷酷坚毅的大人麾下。 第三十三章 千年之后 “……至于北沟原,行军之中,常常变化队列阵型,甚至有几次突然原地停下,立出守御之阵;故而三家之中,北沟原一家,反而最是缓慢。” “有意思,真有意思……” 拔列通刚报告完毕,厅堂中的慕容令便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轻笑开口。 “不仅以半军破一郡,还敢在吾之严令下有闲情逸致训练队伍章法。更重要的是,这些弃卒竟然也都无怨配合。看来李家坞的这名家将,之前应该也不简单,起码是个见过大仗阵的。” “是否需要派人查一查这个家将的底细?” “查?怎么查?” 慕容令失笑道。 “若是派了汉人,难免彼此留情;派了你们这些粗人,又问不出个一二三来。北沟原么,本就是以收拢各地流民而闻名幽燕的地方,一句流浪来投之人,还能查出什么?” 慕容令看着拔列通那一脸通红,似乎又想憋着爆出些狠话来,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司徒慕容评那里,可还有什么聒噪?” 拔列通被这么一问,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明明就在上一秒还在纠结的事,却已然抛在脑后。 “哦,司徒大人每天都会照例派遣使者催促。不过依据少将军你的意思,所有使者都一律挡了,所有信件也都直接烧了。” 慕容令点头轻哼:“什么北路军?说得好听。辽西之北,尽是荒地山岭,县城都没有一座,就算我领军去了,高句丽也懒得理睬,有何意义?不过是想尽快将我压制于那里罢了。” 顿了一下,慕容令那近乎轻慢的骄傲脸庞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急切与愁容。 “对了,当地土著向导的事,办得如何了?” 拔列通的黑脸顿时又是一红。 “这……末将无能,找了几个,但是……对北面的路都……” 慕容令虽是急切,却向来不会对下属无端指责,反倒出言安慰道:“这也不怪你,毕竟也是三百多年的古道了。连年战乱,恐怕悉知古道的人,大多搬迁避难去了吧。不过既然还有时间,就不要放弃,这一战……关乎的,可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前程啊!” “末将明白!” 拔列通狠狠的一捶胸口,激昂道:“为了将军、为了大燕!末将就算……那个……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知晓道路的向导来!” 看着这耿直的手下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的挤出一句汉话,纵是慕容令如何急切,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掘地三尺能找到的,大概也就只有死人了,哪里找得到向导?不过拔列通你终于肯钻研一些汉学,倒是让我颇为意外。” “咳……回少将军,这徐无城里,汉家娘们多,我也就是听着她们这么说,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拔列通嘿嘿憨笑一声,解释道。 听了拔列通的回话,慕容令却骤然眉头一凝,只是下一瞬,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扬手笑道:“好了,到这徐无城也有四日了,儿郎们还没在汉家女子的肚皮上躺够?明日就是最后期限,那些汉卒来了,你们可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丢我鲜卑男儿的脸。” “是!少将军放心,今夜末将带头,统统都从被窝里抓出来好好训训!” 拔列通爽朗的一笑,最后总归是不忘一个行礼,愉悦的告退而去。 待到那健壮的身躯远去,慕容令一张笑脸才逐渐冷然。 “当年的无情铁骑,视汉儿如牲畜,抓来女子,也不过泄欲而已;如今,竟是连这最后的精锐,都化在了汉家的温柔乡中,慢慢堕落么……” “拓跋……宇文……慕容……” 慕容令喃喃自语着,突然浑身一凉,仿佛一瓢冷水,在冬夜里从头浇下! “鲜卑三国,百年以降,竟是没有一家,能以本族而强……反而尽需倚仗汉儿了吗!?” ………… 鲜卑入中原,仿汉制,设立郡县牧守,管理境内事宜。然而强权者的特点就在于,设立制度容易,破坏制度,也容易。 不要说平级官员,只要稍微有些职位背景的鲜卑人物,就敢在县令郡守面前毫无顾忌。不服调遣还是轻的,胡乱插手政务防务更是家常便饭。 慕容令也不例外。 慕容令的万余鲜卑精锐一到徐无城,杂事累活地方官员一律承包。但城防治安,却基本上都收归军有。 城内的摊贩门店,这些日子里也不知接待了多少吃喝玩乐却一个铜板也不花的鲜卑军士,却还一个个庆幸非常。盖因慕容令治下还算严整,人心也不算贪鄙,无非是图个战前的逍遥自在,没见过什么跋扈作乱之辈。 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刀砍了,见着姿色不错的女子就直接当街抢了……这般的故事,在现今北地之人的老一辈那里,可都是亲眼所见的存在。 甚至于慰问鲜卑士卒的汉家女子,也是让各族各家自行贡献;多年胡虏治下,但凡家有女眷,又有些积蓄的人家,哪个会不多买些婢女奴仆,以备胡人随时征调享用? 只是不知千年以后,会不会有无耻砖家拿着这个事,吹嘘着“客观上保持了人口发展,促进了民族融合”之类的可笑言论。 胡人的收敛,并非他们失去了作恶的能力,只是他们失去了作恶的意愿——相比于第一代和第二代入侵中原的祖辈们,他们以喋血杀戮为乐;但他们的后代,却以尊享淫逸为乐,杀一万人一时痛快,不如养一万奴才一世驱使。 然而只要需要,杀戮之手段,又随时都能毫无顾忌再度上演。 当李诚带着麾下近八千人的大部队,堪堪在日落之前赶到徐无城下时,城楼上用木杆整齐挑起的十几颗人头,顿时让这支疲惫不堪,只待完成任务就扎营歇息的队伍集体禁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北沟原二十六将主,除了当日乱起时不幸死了一人,随韩文成之乱而死者八人,还有李诚自己,剩下的十六人……的人头,此刻,都高高挂在上方! 包括那个自诩聪明,也为了活命不惜一切的温祺老儿。 再精明的奴才,也什么,都不是你自己的……包括命!因为是你自己亲手,将所有一切都放弃,甘愿做那一个被人鱼肉,也鱼肉同族的走狗! 对于这些人,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也没什么大碍。但问题在于,这么多郡县豪强,为什么单单挂出了北沟原的将主人头?更不要说此刻城门楼上,慕容令,这位鲜卑主帅,竟是硬生生的等待着李家军的到来! 慕容令冷然的眼神毫无感情的看着城下的李家坞卒,城门紧闭不开,士卒各司其位,似乎只要他一个令下,就能瞬间泼洒出一片箭雨似的。 而慕容令身旁的拔列通则是一头雾水。 自从李家坞声名鹊起,明明这段日子里慕容令都关切非常,心情也很是不错,却不晓得为何今日却是如此冷冽的态度。 对于像拔列通这样的大多数鲜卑人来说,近百年的时光,仿佛早已经习惯了汉人就该是他们的牲畜;不似慕容令这样的高层,其实在心里,对于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底子,再清楚不过;对于汉人的提防,也再敏感不过。 “汉人史书上所云的饮鸩止渴,说的就是这般情形么……” 良久,慕容令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怅然和悲哀,却又马上的坚毅了起来。 “不,这只是手段!只要我慕容令得了此次大功,就能名正言顺的帮助父亲,逐步取得大燕的全权!就算饮鸩又如何?在没有实现我大燕的再度复兴之前,这一口气,是绝对不会咽下去的!” 慕容令抬手一挥,大声喝道:“开城门!” 在沉重的“嘎吱”声中,徐无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而城楼上,慕容令的眼光,撇过那十六颗人头,原本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此刻却一点也再感觉不到。 杀了独自奔逃的将主,本是为了以此逼迫北沟原的坞卒迅速凝成一股,也等于是告诉他们,唯有死战才有出路;但如今看来,这般为汉人做了嫁衣的行为,却让他有着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汉人……强则不可驭,弱则不可用;到底这个鲜卑,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 ………… 而看着城门终于大开,李诚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后,转头道:“仲权,点上十人,随我入城;剩下的坞卒安顿,文则,就要麻烦你了。” 虽说是到徐无城报道,但数万汉军入城,这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百八十年下来,这种事也都有先例和规矩。 早先一步到达的代郡、上谷郡豪强,已经各自觅得了空地,扎下营盘。 于禁看了一眼这几天表现勤勉的李瑞,皱眉道:“公子,不如交于李瑞……” “文则。” 李诚微笑打断。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连万一,也不会有。” 抬头看那慕容令,已然面色难看的转身消失,李诚讥讽的表情再也没有掩饰。 “因为从慕容令这么多的动作来看,他想要的,无非一支可堪战斗的汉军。若是动了我,这支军还有几分战力,就未可知了。哼……多少年的欺压凌辱,到头来,不还是得依仗我们汉家儿郎?” “因为这片土地,早已沉淀了我华夏代代先祖们的付出与传承,将开天辟地以来奋斗于此间的骄傲,深埋于每个汉人心底。而胡人再如何狂烈霸道,其实从内心而言,却从来都承认,自己不过是这片土地的客,而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 “除非等到千年之后,我汉家衣冠尽去,文化崩坏,一心思慕胡虏而自以为不如……那份骄傲被自己摧折,亦步亦趋于万族之林……” 李诚双眼迷离间,慢慢的,竟是开始说出了这些所有人都听不懂,也不该听的话语。 只是下一刻,李诚突然回神顿醒,右手握拳,狠狠朝着虚空一砸! “在这个世界,那样的千年之后,不会再出现!” 李诚忿然看向于禁和夏侯霸:“文则、仲权,刚才的话,不论懂与不懂,我只再说一句!华夏的历史,没有什么必然!只要这份骄傲不去,我们,就必将一直屹立于万族之林的顶峰!” 第三十四章 慕容鲜卑 “……汉卒疲敝,军无战心;日行十里,则再难驱使。臣,因急切之心,施以雷霆手段,许以官爵厚禄,乃得堪堪。然则行军途中,各地豪强不思报国,而以私怨为念,相互攻伐,尤以涿、广阳二郡为甚。 幸得义民林氏、陈氏、李氏三人,尽力弹压,剿灭祸首,扫清乱局。臣斗胆私授俾将军一职,以酬其功,以嘉其志,叩请恩准。 然则经此一乱,则汉卒之治,不宜从严;行军之缓,不宜催促,当徐徐操练,乃堪大用。故大军迟缓之罪,虽不敢辞,亦伏乞圣鉴,延期月余以供整备,臣惶恐顿首。” 四月十九,平东将军慕容令的上疏送抵燕廷。 虽然连日以来,东征主帅慕容评的上奏劾文早已发了不知凡几;朝中掌政的太师慕舆根也多次进言。 甚至连远在宁县的征南将军慕容垂,替长子请罪的上表,也送抵了燕帝案头。 但当慕容令的这份上疏到达燕帝之手后,所有的异议,都被年轻的燕帝压了下来。 朝中纷争与平衡,上位者岂能不知?燕帝所需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燕帝当即下诏,慕容令上疏所奏言尽皆准许,前线将士无需自危。 慕容恪虽病重垂垂,但只要他还在一天,慕容评与慕舆根就没有丝毫胆量敢于强压燕帝,只能作罢。不过能阻止慕容垂父子立功,这次筹划,也不算白搭,这也是两人愿意收手的直接原因。 然而不论是慕容评、慕舆根还是燕帝,甚至连慕容垂都绝对想不到,在诏书下达的时候,慕容令却已是打着缓进整备的幌子,带着麾下兵卒,直接来到了徐无东北方向的卢龙塞前! 卢龙塞,位于燕山山脉东段之隘口,对于后世而言,它的另一个名字,或许更加有名:喜峰口。 只是在这个时代,卢龙塞虽然险峻依旧,却少了兵戈之气,唯有为数不多的关隘守卒,例行公事的每日走走看看,百无聊赖。 这北中国的天下,都姓了“胡”,卢龙塞还要防着谁呢?偏偏又挂着个军事重地的名头,寻常百姓猎户也少有再来。百年以降,卢龙塞以北的道路,早已无人问津。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竟是没有一个知晓道路的么!” 慕容令的眼前,本该满编一队五十人的关隘守卒,如今却只剩下二十几个,战战兢兢的跪伏在慕容令的马前,初夏尚且凉爽的天气里,背后已是湿了一大片。 拔列通愤怒之下,举起马鞭就要抽下,身后慕容令的冷然之声突然响起:“拔列通,算了吧,留得他们一命,多少也能填点路,开点山。” 不要看拔列通总是以家奴身份自居,一身武艺,可是有着下品州士的品评!对于慕容令这个最看重的嫡长子,慕容垂也是下了极大心思的。寻常人要真吃了他动气起来实打实的一马鞭,只怕不死也得残。 “少将军……” 拔列通一脸躁怒的转身就要说话,却被慕容令那铁青的脸色吓得一时失声。 慕容令作为嫡长子,从小聪慧过人,深受长辈喜爱;多习汉学,风度翩翩不说,马术武艺,也无一落下。更重要的,是慕容令对于下人和军士,都相当和蔼可亲,处处着想,很受爱戴。 这也是拔列通第一次看见慕容令这般盛怒之色。 北出卢龙塞,取古道,奔袭辽西之后方,这是慕容令多少苦思冥想和多少毅然豪赌才下的决断!甚至为了这一招行险之棋,连慕容恪和慕容垂这两位他最尊敬的长辈,他也没有透露半分! 然而在徐无的这段时间里,慕容令私下遍访识路者而不得;无奈抱着最后的希望到此,这些个守卒,冒吃空饷不说,对于塞北情景,竟是最多也只有十几里地的认识。 “大军先驻扎,休整两日,让这些……” 慕容令冷言一扫,嘴唇张合数次,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让这些士卒,带着斥候探马,能走多远算多远,先探探路况。” “还不滚去准备!”拔列通暴喝一声,吓得守卒连滚带爬,赶紧离去。 看着那些狼狈的背影,拔列通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些个没用的汉人!拿着我大燕的薪俸,每日里就知道混日子!要是找不到道路,统统都要杀了祭旗!” 混日子么? 慕容令盛怒的内心,突然间就像被一盆冰水泼下,冷得透骨。 本族鲜卑,多少亲贵的骄奢之举,也是不少啊……只不过,他们还能仗着身份,去吸食汉人髓血,以供淫乐。说起来,不也是在混着日子么? 若非天降四伯之智勇,数十年纵横不败,硬生生以这般的骄傲拉起了最后一支大燕本族强军,不至堕落,则今日之慕容氏,焉知何存? 而如今,这一支最后的强军,有一半,就掌握在自己的父亲,慕容垂手上;而又是其中一万,如今正在自己麾下,陪自己赌上这一把…… 不论是慕容评、还是慕舆根,只知权术,不知兵事,更不知国之大患安在。就说这次东征,唯当尽速而破,方可彰显武功,震慑四敌,哪怕多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但此二人,为了更好地拥军自重,竟是屯兵不前,空耗钱粮。一份心思,七分在内斗,三分在战场,这一仗,还能打成什么样? 所以这一赌,不论是对于大燕,还是对于自己父子,都是万万没有可败之由的啊! “他们混不了的。” 慕容令冷笑一声。 “我知道,军中对我重视汉卒,都颇有议论……” “少将军!” 拔列通连忙就要解释,却被慕容令抬手打断。 “故而,对汉卒的重视,也该让他们回报一些了……两日后,无论情况如何,都必须开拔!三部汉军,轮流作为先导,逢山开路、遇河搭桥,每日里行军之速,不得慢于四十里!” 看着拔列通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令淡淡一笑。 “我也知道,对于这些汉卒而言,平原行军,尚且难得四十里之速;但这一次……” 慕容令的眼中,厉色一闪。 “就算拿尸体填,也得给我把这每日四十里的路,给我填出来!” 拔列通健壮的身躯微微一震! 慕容令作为一个少主,几乎可以说是足够完美的了。族中多少侍奉于慕容皇室的壮士,一身功夫,却只能溜鹰走狗,欺压汉民;甚至心情不好,就是被主人一鞭甩下。 唯有一点,一直让拔列通甚觉可惜——却也在今日再无芥蒂——什么汉家风度,不过是外表而已,骨子里,终究是流淌着鲜卑族的凶性之血! “是!少将军!末将这就去传令准备!” 看着拔列通那兴奋激动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的离去背影,慕容令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安慰的笑意。 我慕容鲜卑的勇士,毕竟,还是有的! “来人!去传令林、陈、李三家将主,来吾大帐听命!” 第三十五章 照应 为人鹰犬,起码还有鹰犬的价值,为了得用,主人也向来养得极好。 可为人奴隶,则死生之命,不过在主人喜恶之间,好用就顺手接着用;用不好,随意处置了,自然还有新的奴隶。 所谓汉军主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奴隶群里的奴隶头罢了。 听着慕容令丝毫没有感情,也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下令,不管是上谷郡的陈克、还是代郡的林三石,都知道如果贯彻了这个命令,会是什么后果。 然而,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留给自己吗? “下去吧。” 慕容令不耐烦的摆了下手,两人连忙躬身称退。 主子的话,坚决贯彻,也就是了,无非是压榨那些早就习惯于被压榨的人——说不定办好了差事,自己的俾将军之位,还能往上挪一挪? 反正北地诸国,都是胡人的天下,哪个汉臣汉将不是这么做的?没什么道德谴责,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相比百年前的战乱不堪,如今这些胡人,起码还是照顾了汉人的生活、也保证了汉人的生产,若不是荒年,收成,也未必比汉家王朝少了多少吧? 是啊,似乎什么都没少。 只是少了一个身而为人的灵魂,与尊严。 只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并不值几个钱。 只是,我还幼稚的,想要坚持,不论在……哪个时空。 “嗯?” 看着李诚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慕容令眉头一皱。 虽然对于这李家的八千汉军,自己最是满意,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支能用得更顺手的奴仆之军罢了。 很简单的一点,不要说八千建制,就算对半来说,四千建制的军队,也绝对是极为强大的力量!尤其北燕国土,也不过幽州一隅。 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大一统王朝,甚至超过百人的军队调动,都需要极为繁琐的手续和极为严重的责任。 然而在慕容令眼里,乃至在整个北燕朝廷的眼里,他们不像是八千名军士,而是八千个领了武器的民夫;或者说,就如同游牧骑士传说中的的一人三马一样,他们也不过是马匹一般的作用,是工具,而不是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该有着,自己的骄傲。 “敢问将军可是打算取道卢龙之北,直袭柳城,截断高句丽后路?” 只听“碰!”的一声大响,慕容令骤然拍案而起,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少将军!” 门口的侍卫慌忙冲进账内。 “退下!” 慕容令暴喝一声,吓得几名侍卫不明所以的又迅速狼狈退出。但他的眼神,却一刻不曾从眼前这微微躬身低头的少年郎身上转开。 诡异的沉默,在帅帐中持续发酵。 一直以来,都以鲜卑皇族青年第一人自视的慕容令,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一个不卑不亢的汉人少年身上,提不起半点优越感。 不论是对方的镇定,还是对方的眼力。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做好探路的工作,就足够你忙碌的了。” 良久,慕容令才缓缓挤出这么一句话。 李诚的嘴角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扯,随即又归于平淡:“卑职只是发现帐下或有一人通晓此间古道,想着建言将军或许会有裨益。不过既然少将军已有必胜之把握,卑职自然不敢多言,这就告退。” “此话当真!?” 慕容令终于再也拿捏不住架子,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于聪明人而言,过多的遮掩不仅没有意义,也是对他们自身智商的羞辱。刚才对三部汉军的命令,其实已经等同于承认了,自己对于行军路线的完全无知,这下再拿腔捏调的来句什么“虽然已有向导,不过你既然有心,就让此人来我军前听命”之类的话语,就太过可笑了。 什么领导权术,不过是后世一潭死水中,自以为漂亮的可笑招数。在真正的大时代中,在真正璀璨的群英舞台上,唯有真实力、真洒脱,才是一个男儿最值得自豪的东西! 虽然胡汉有别,但在那个时代,确确实实,是有着一群同样璀璨的五胡英才,配得上逐鹿这片中原大地。 比如慕容恪;于公于私、于军于政,千古多少汉臣,也没有几个能及得上他的高度。 比如也梦想着,要成为四伯这般人物的,慕容令。 “此人何在?速速召来见我!” 李诚努力压抑着那一份快意,微微一笑。 “此人乃是卑职家将,名唤于禁,年少时曾走过一趟。只是时过境迁,为确保行军无误,已是独自前往勘探道路了。” 建安十二年,已然平定黄河以北绝大多数地区的曹操,为了彻底剿灭袁氏余孽,亲自统军,由邺城出征乌桓。 然而五月连日大雨,道路泥泞,乌桓军又扼守海滨,大军前进不得。曹操请得当地名士田畴为谋士,以其为向导,诈称回师,实则利用断绝两百年的旧道,走徐无,出卢龙塞,行军五百余里,经平冈,直逼柳城。 袁熙、袁尚与踏顿等人慌忙率军至白狼山迎战,被张辽领先锋一举冲溃,斩杀无数,收降二十万众! 这是曹操统一北方的最后一战,也几乎是最精彩的一战。 而于禁,作为曹操极为信任的大将,自然也是参与其中;对这条古道,印象颇深。(正史上于禁是否参与辽东突袭,没有记载,这里是为了剧情需要) 只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代,究竟这条路如今是各什么模样,于禁也无法肯定,这才请命匹马前去探寻。 “时过境迁?” 对汉文颇为喜好的慕容令,先是咀嚼了一下这个新词,随即很快的微微摇了摇头,认真的看了一眼李诚,沉吟片刻道:“你叫李诚是吧?若是你所荐向导无误,吾会向朝廷建言,保你一个名号将军之位,并许你自领一县。” 顿了一下,没有看到习惯中那些汉人将臣感恩戴德的奴才样,慕容令很是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还是继续道:“但这行军开路之累,以及突袭柳城之战,你部须得听令尽力!” 吕蒙所策划的挟功求地,竟是在此时,就已经被一个极有地位的北燕皇族给许诺而得了么? 李诚的心里,先是有些好笑。旋即一道灵光闪过,一抹深深的嘲讽,又涌上心头: 内乱隐患尚存,外战却已显无力;北燕贵族上下,连最后一点王朝矜持也不要——还是说,这些鲜卑人,直到现在,还依旧固守着老祖宗的观念,只知实力为尊,而毫无国土意识? 军政任由地方自治的这种模式,哪怕强如汉唐,经七王之乱、安史之乱,也险些盛世夭折;弱如西晋,则一场八王之乱,顿时北地崩塌、衣冠南渡,靠着多少鲜血和几场奇迹般的胜利,才艰难守下最后一片汉土!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对于辽西以东,哪怕是收复了,北燕也早已无能管治,不如付与一些看上去还算听话的鹰犬照看。 一两个逆天强人,或许续得了一国之命,却毕竟改不了一国之势啊…… 但不管是哪种解释,我李诚,都要踏着你们鲜卑的“恩典”作为垫脚石,来走上挖穿你们胡人墙角的第一步! 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胜利般的快感,让李诚终于有动力尽量挤出一点激动和激昂的表情:“敢不为将军效死!” 慕容令这才稍显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是有功之臣,不论胡汉,我们北燕,都是优渥以待的。你李家这一部的汉军,吾自会多加照应。” 照应吗? “多谢将军抬爱。” 总会有那么一天,需要照应的,不再是我们这些,本该的主人。 第三十六章 霸道为始 夜半静谧,鸟兽无鸣,但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却偶尔发出隐隐的哀嚎凄声。 “若不是在平冈还稍作了休整,三部汉军,两万多众,只怕连一半都剩不下吧……” 大营内,李诚带着于禁和夏侯霸四下巡查,同时也是给疲惫行军的坞卒们,一些精神上的鼓励。 古道废弃已久,草木丛生,道路难行。很难想象,这条道路的中转之处,平冈城,在西汉时,还是右北平郡的郡治所在。 遥想西汉武帝之时,多少次大军出塞逐北,将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硬生生打残的煌煌汉军,都是从这里北上。而如今,胡人入主,北地曾经的要塞要道,都因失去了对外的战略地位,而遭到荒弃。 城池兴废,倒也罢了,古时的名城大邑,千年之后,一样抵不过岁月变迁;甚至连最后一点残余,也都只能悲惨的倒塌在大把的钞票诱惑和推土机之下…… 唯有这行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命运迥异的人,才是最为感慨不过的事情。 在鲜卑人的驱赶下,三部汉军轮流在前。手中质量平平的兵器,几天树木荆棘砍下来,早就不堪使用。 但慕容令的行军军令,可没有半点慈悲。兵器坏了,就用手脚;若是连手脚都无力了,那些狞笑着的监察骑士一鞭子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开始,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汉卒,假装不支,倒在道路旁边,以为咬牙多挨几鞭就能逃脱。结果一杆长枪直接穿心,也粉碎了所有人的侥幸心。 到了最后,还真不是假装,一日里,成十成百的倒地不起者,依旧被鲜卑骑士无情杀死! “此等荒僻之道,劈山开路,还得日行四十里,就算是寻常战卒,也实难承受,何况这些素质低下的豪强坞卒?” 于禁摇头轻叹。 “当年魏王行此道,虽也是废弃百余年,但路况还属尚可,足够骑兵奔驰。并且在袁氏发现之前,魏王虽轻装急行,却始终以养精蓄退为第一要务,加之士卒精锐,长途奔袭而战力不损……” “慕容令的那一万精骑,不也一样保持着战力,毫无消耗么?” 李诚冷笑打断。 于禁沉默无言。 然而下一瞬,李诚的表情却又转而复杂。冷然的双眸里,隐藏着一丝痛苦。 “我们李家的坞卒,不也在尽力保持着精锐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之事,莫过如此。” 夏侯霸看了一眼低垂眼睑的于禁,正要上前开口,李诚却已经幽然一叹: “仲权,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已经认清了,自己该做的事。梦想这种东西,终究是需要现实的残酷血腥来灌溉,才不至于虚幻无根。” “牺牲渔阳郡的两千降卒,是我的决断,也是正确的决断。其他两部汉军如何看待,倒是无妨;只是若我们李家一部真的毫无损伤,自重之心太显,未免会引起慕容令的猜忌。” 李诚突然止步抬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嘴角自嘲的扬起。 “从前看着那些故事,总以为真正壮怀激烈的大争之世,都该涌动着豪情无限的英雄事迹、和令人热血沸腾的大义凛然……然而豪情者多向死、而大义者多殉道。” “刘邦虽是无赖,好歹也算无赖得光明正大些,汉初事迹,后人皆晓;但李唐之篡,就无耻充斥着诸多谎言和美化,似乎受尽了委屈、忧尽了国民,这才不甘不愿的在天下群英的辅佐拥护下开创了最富最强的帝国一般……” 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哼哈二将,李诚忍不住又自失的一笑。 “瞧我,跟你们说什么李唐,都是后话了……只是说起来,我真的很佩服曹孟德这个人。曾经,他也立志,要成为大汉的征西将军,却最终背负着汉贼的骂名,迎着多少困苦,踏着自己的霸道之路,还北地中原一个和平世道;又在最后,历经现实摧残和改变,依旧坚守着内心的初衷,护着大汉的旌旗不倒,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这片北地,或许从来就容不下蜀汉的仁义、和孙吴的羁绊……因为北地的男儿,要面对着他们无法想象的世道昏暗;虽然,霸道,是一条非常人行走、亦非常人能忍之路,却是我们不得不行之路!” 李诚环看四周,简陋到甚至有些随意的营盘,和极为少数的守夜坞卒。 就是这样的班底,在支撑着自己的霸道之始。 此战的胜负和损失暂且不说,就算真的毫发无伤的得了一县之地,这些北沟原的坞卒们,又能留下几个?重新招募,又要多少钱粮光阴? 真是条艰难之路啊…… “若公子所选,真是魏王之路,则纵使前路艰难,亦无可阻挡!” 一直微微低头沉默的于禁,突然开口肃然道,引得李诚侧目。 “天下以豪门立,而魏王举寒门;天下以刀兵恃,而魏王尊汉统;天下以割据雄,而魏王盼归一!此间种种,无不与天下对立,其中艰难,我等一路追随,岂能不知?可是一旦功成,则国强民安,有目共睹!” “魏王屠过城池、杀过名士;曾以人肉为军粮,亦定下围而不赦的规矩……种种桩桩,无不是那些腐儒可以拿来尽情笔墨攻伐的——然而靠着那些腐儒,天下散乱,不知几时能平!这群竖子懂什么!” “公子若只为一人进身之阶,则权术手段,何须顾忌?无非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罢了。但若公子真有魏王之心,走上魏王之路,吾,于文则,愿为公子前驱!” 于禁猛地将头一顿,抱拳行礼。 “文则。” 李诚默然片刻,缓缓开口。 “一路行来,你都是在默默观察,悄悄试探,来确定我的器量,是否值得你效忠么?” “不论于公子再造之恩,还是于公子能活魏王之能,禁,都将听凭调遣。只是今日既罢,有一言,不吐不快。” 抬头直视李诚,那双细长的双眼里,满是坚定的信念。 “无论前世今生,禁之效忠,唯有魏王一人!若公子所造之世间,与魏王所愿截然不同……” “文则!” 夏侯霸连忙出言打断。 话,到这里,已经是过了;再说下去,再如何大度的上位者,只怕都不能忍受。 “啊……跟小说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呢……”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李诚的反应,竟是这般的随和,甚至……带着点疲懒。 一副很是头痛样子的挠了挠后脑勺,李诚轻叹。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没有这般的信念,你们这些三国群英又怎么配得上,在那样风起云涌的乱世里,脱颖而出,名留青史呢?” 一拍脑门,对着两个目瞪口呆的三国英雄启齿一笑。 “放心,若是所召唤出的,都是些毫无原则,只知听命行事的泥塑木偶,那可就太无趣了……我们这些后来人,之所以那么喜爱着你们那个时代的英豪们,可不就是喜爱着你们这些各自不同,却又各自坚持的理想与梦想么?” “虽然不同的理想,最终阻止了天下归一的潮流,虚耗了几十年的精力用在内斗……” “那么就让我,来做这个中间人吧,将你们各自的梦想,比这天下十三州更早的,归于一处!” “在这个再没有前世牵连的世界,应该能做到吧?” “从曹魏之霸道,开始!” 第三十七章 三策 “霸道吗……太守大人,这可是一条,很可能会受尽世人唾弃辱骂、充斥着冷酷无情的道路啊,您真的确定吗?” 吕蒙摇头不止,却也没有丝毫阻拦。 游戏中的机制,毕竟还是以玩家为主,若是连游戏里的人物都像现实一般个性十足,那游戏可就玩不下去了。 “同样的道路,也有不同的走法。” 李诚慨然回道。 “我没有办法做到曹孟德那般近乎严苛的对待着自己的情感与理智……” 虽然知道这不是正史,但每当看到游戏动画中,曹操那近乎冷厉的脸庞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显示出半点软弱……李诚宁愿相信,这一幕,就是曹魏英豪们的真实内心。 在典韦迎着箭雨断后时,这一对即将阴阳两隔的君臣,不知能否互相听到的最后话语: “啊……好像瞧瞧这个人所建立的新时代……” “孤不会道歉……但你的心愿,孤确实铭记于心!” 背对的身影,决然的分离;谁能知道那张奸雄不变的表情下,这一转身,在丢下典韦的同时,又主动的拾起了怎样的重担,为了这一声期盼,此生不放。 在病榻上,消耗着生命最后的余晖,依旧手拿卷轴,却被夏侯惇劈手夺下的曹操,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苍白的脸庞,显得不再坚强。 “是啊……孤该从霸道这条路退下,变回一名叫曹孟德的凡人。夏侯惇,在此向你道声谢……” “说这什么话。” 夏侯惇有些不习惯这般煽情的扯了扯嘴角。 而曹操仰头望向窗外,思绪回转,似乎重新来到了那些年,那些画面。 “典韦……孤终于能向你道歉了;夏侯渊……真是对不起……” 一代奸雄,那最后的松手和一低头,不知就此带走了多少深埋的痛苦辛酸…… 若是真有那么一个平行时空,那样的曹操、典韦、夏侯惇……应该,一点也不会让人意外吧?他们被艺术夸张得刚刚好;被夸张得,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这份乱世中弥足珍贵的纯真之心,与相惜相重之情。 “我想,真实的他,应该也做不到吧……那太重太累,也着实太美的霸道之路,还是只要存在于我们的感叹与敬佩之中就好。” “那么,太守大人想要践行的霸道之路,又是何种模样呢?” 李诚沉吟稍许,忽的洒脱一笑。 “要我说出个具体章程条款,实在是做不到。心中千回百转,又哪是寥寥数语能够解释得清的?且行且看,只要这一路上所有的选择,都坚定而不违本心,我想,属于我的霸道,应该就在其中了吧。” 吕蒙不由得轻轻点头:“虽然并没有办法完全认同,但是既然太守大人有此坚定之心智,那么我吕子明,自然会全力相助,看看太守大人所要走的路,能创造出一个,怎样的世间!” …………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是,这样的世间! 突然回想起和吕蒙的那一番对话,李诚再环顾左右,那些简陋的营帐里,也不知挤了多少人,呼呼睡得深沉。 即便是经历了自己的不断激励和于禁的阵斩渔阳豪强之威的李家坞卒,这些天也都是士气低落,咬牙前行。 渔阳郡的两千降卒,除了三百多意志和体力都极为坚强的求活者,其余全都路死道边!就算是北沟原本队六千人,也损失了数百。 更不要说上谷郡和代郡两家,都只存下了两三千的疲敝残军。 换言之,最开始集结完备的四万汉卒,与高句丽一战未起,此刻就只剩下了万余! 骡马之命,尚且惜之;不至粮绝,不以食之。 但为何这几万士卒的命,就轻贱若此,视如无物?仅仅因为,这些,都是汉人么? “前面,便是白狼山,至今还未发现敌情,想来高句丽是组织不出什么力量在野战中阻止我们了。士卒纵然疲惫一些,应当没有大碍。” 看着李诚骤然阴沉的脸色,于禁不知如何安慰,也只得以眼前战事而言。 “其实不管是我们,还是慕容令,都早该想到,只要道路无碍,到了此间,自然不会有什么阻拦。魏王当初,面对的是史称‘以雄百蛮’的乌桓踏顿,以及死而未僵的袁氏遗族,若非白狼山一战人人用命,只怕全军覆没也并非没有可能。” 李诚摇头道。 “而高句丽,从来都没有动摇我中原之力,偏安极东,此次也不过是趁着袭取辽西的余威,想要多从北燕身上啃下几块肉来,就继续回去做他的土霸王。不论是从动机而言,还是实力而言,都不具备在大战场上运动作战的能力。” 夏侯霸点头附和:“公子所言甚是,这慕容令必定也是看中了这点,才敢于行险一搏。只要有了正确的向导,真正需要一战的,大概也就是对柳城的攻伐而已。” 停顿思考了一下,夏侯霸继续道:“其实对慕容令而言,这次奔袭的关键,只在时间。若能在北燕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就兵临柳城,则他的私下出兵不仅无过,而且是大功一件。高句丽后路有虞,自然会撤军。反之,无故擅离,又久无建树,则必为有心之人口诛笔伐。或者可以说……从一开始,慕容令的敌手,便不是高句丽,而是朝中政敌。” “只为了朝中压制,便驱赶我汉卒犹如刍狗么?” 李诚冷然一笑。 “算来算去,也不过是一群即将溺毙之人,争着将他人压下水去,多活几口气罢了。北燕这条破船,临到此时,即便是最有抱负的皇族青壮一派,也只敢威逼柳城,焉能不沉?” 于禁和夏侯霸面面相觑。 当年曹操同样的奇袭,同样的选择,怎么可能也是错的? “不一样的。” 李诚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开口解释。 “魏王彼时,挟平定河北之威,胜则亦甚、败则无损,哪怕放任辽东不理,对其统治也无伤大雅。而魏王之所以愿意行险,为的,就是全歼乌桓和袁氏最后的战略部队,而非一城一池。说是奇袭柳城,实则白狼山一战大胜后,便不再北进,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北燕国小,为高句丽所侵,不仅颜面尽失,甚至中枢震荡!周边诸强,可由此战而观北燕强弱,进而更改对燕之国策。若北燕一举大胜,则国虽小,战兵犹存,诸强彼此牵制之下,没有哪个愿意先去消耗自身实力,便国势可保;但若北燕仅仅是逼迫其退兵,则其中玩味之处,就足够各国有野心者,细细揣摩了。” “公子高明!” 两人都是宿将,却在此刻一同露出了心悦诚服的表情来。 弄得李诚一阵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哪里是我高明,我只有自知之明……” 半开玩笑的自嘲了一句,李诚微笑道:“这些,都是吕子明的见解,我也只是照搬而已。” 东吴四督之三,吕蒙吕子明! 虽然于禁和夏侯霸都没有真正和吕蒙正面交过手,但吕蒙的事迹和功绩,都是实打实的,哪怕分属两国,也不由得两人肃然起敬。 “子明有言,此番情景下,奔袭拔取柳城,以为据点,再以散骑四处劫掠,营造声势,同时骚扰敌军后勤粮草,逼迫退兵,这是最为稳妥之策,却也是最下之策;因为敌军军势并无损失,一旦时机成熟,便可卷土重来,白白浪费了奇袭这一手好棋!” 这么一说,于禁当即明白过来:“奇袭可一不可二,此番不好好加以利用,若有下次,便更难应对。” 李诚点头。 “故而,若有能力,则当在袭取柳城后,以少量轻骑骚扰,同时也作为斥候;大军则立刻西返,扼守辽西渝水一线,完全截断高句丽的后勤补寄,与正面主力前后夹击,以图一举歼灭高句丽的主力军团!” 夏侯霸眼睛一亮,却又随即摇头:“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若是扼守渝水归路,只怕敌军疯狂冲击之下,损失将会极大。慕容令应该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吧。” “确实如此,这一中策,关键就在于两军配合。奇袭军须坚阵自守,而主力军则一定要紧咬不放,不能给敌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中策?” 夏侯霸一愣:“莫非公子还有上策?” 李诚有些狡黠的嘿然一笑:“也许是上策,也许……是下下策。总而言之,这一策,我不会献,慕容令也不会用,但是,我们或许可以讨论一下,是否要凭着我们自己,去再行险这么一次。” “公子的意思是……?!”两人相顾骇然。 “这可是,连吕子明都直言,并无把握的……全盘逆转之策啊!” 李诚双手紧握,微微颤抖。 第三十八章 重生 “北沟原那群汉卒,抢起东西简直是不要命!若不是有着我等本队压制,只怕代郡和上谷郡两家,都要被他们抢个精光!” 攻下柳城的第一夜,安顿好军中事务,拔列通照例来慕容令帐中汇报后,忍不住抱怨道。 虽然在拔列通的真实心情来说,并无任何不愉。 就好像手下三个奴隶打架,打来打去,没什么技术含量无所谓,看着好玩也是不错嘛。 夺了柳城,慕容令自然也是心情大好,特别对于于禁这个向导,慕容令已经同样许诺了一个杂号将军的名头。 这一来,能让人知道,为他慕容令立功的,都必有重赏,算是千金买马骨;这二来么,驾驭汉人,分而治之向来是不二法门。分别给好处,用官位金钱分化,不让他们抱团,则自然会轻而易举的为鲜卑所用。 李诚的野心和能力,慕容令觉得自己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虽然并不觉得李诚将来会有可能变成怎样的威胁,但在分化汉人这一招上,各族胡人倒都是学了个十成十的精明,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所谓私奴家将,也不过是坞堡中的名头。一旦有了北燕正式的武将名号,还是同级,两人的主仆关系,自然是会破裂的吧? 带着这般的轻松,也带着点耍了小聪明后的自矜,慕容令微笑道:“为人将主,无非是以赏驱使、以罚立威。想来李家军能够更胜两郡坞卒,这李诚也定是一早便立下了任由劫掠自取的赏格。无妨的,多点凶性,将来也能替我们大燕多立点功劳,凭我鲜卑本族人才辈出,还怕治不住这些零散汉卒么?” 拔列通也是哈哈一笑:“少将军说的是,总之只要我们鲜卑骑士到了,那些北沟原的坞卒原本就算抢的再凶,也是立刻就跑得远远的!” 慕容令跟着呵呵了两声,还是保持住了主帅的矜持:“不过,你也要把握个度。我们大军来此解救,柳城民户贡献点本是应该,但也不要逼急了,多少留点。这柳城,日后还是我大燕的柳城。” 看了看拔列通似乎有些尴尬的表情,慕容令有些无奈的接着一叹。 “我也知道,区区一个柳城,又不能做绝,能拿到的好处有限,但这一万精锐,必须撒开去控制这整片地区,还要尽量截断粮道,最多明日再放纵一日,不能再长了。” 拔列通涨红着一张老脸,一副做了坏事被戳穿的模样,僵硬抱拳道:“少将军体恤,大家都是知道的,哪里还敢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啊,从来就不懂得在父亲和我面前说谎,我还不知道?” 慕容令的语气里似是无奈,但嘴角的笑意却满是亲近。 “也罢,便和你说说吧。那北沟原的李家小儿,估摸着也是受不了柳城城小,已经请命向东劫掠。并且所得财物,一律上缴七成,分与我们本部军马。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回来时,自有大把的好处。” 听了慕容令的话,拔列通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不劳而获的欢喜,反倒讶异的反问:“这……少将军,虽说高句丽主力不在,可就这几千软弱汉卒,还想往东……不会半路就被剿了吧?” “你这个憨货,是怕汉军被剿之后,没了好处吧?” 慕容令哭笑不得的指了指拔列通。 “不必担心,这李家的将主,不是没头脑的;还有那个向导,这么多天下来,虽然沉默寡言,但行军中的意识和反应,都是极为不错的,若他愿意做个私奴,我倒也很乐意……” 拔列通当即暴起:“少将军看上了,那是他的福气,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末将这就去把那个向导抓到少将军跟前!” 而慕容令却突然敛容不语,半晌,默默摇头。 “是我们慕容鲜卑,自己,失去了让别人即便为奴,也甚感荣光的强大实力……拔列通,你大概不懂,这一战,对于大燕而言,只是刚刚开始……僧肇大师著有《涅槃无名论》。那就看看,我们慕容鲜卑一族,能否如火凤燎原,涅槃重生!” ………… “好不容易摆脱了鲜卑人的监视,想再重生一个三国英杰,怎么就这么难呢?” 宽宏大气的殿阁之内,死去士兵的尸体,诡异的从实体变作半透明,最后化为虚空,腾出原本正常的空间来。 也还好是有这个设定,否则的话,这么多士卒混战,光是流出的鲜血,就足够这大汉皇宫的精致石板,化作一条条血河吧? 二星【容易】关卡中,唯一完全出自游戏出品方想象的、近乎玄幻的一关——【皇帝支援战】。 这一战以蔡文姬为通关英雄,说的是她与父亲蔡邕心忧汉帝,想要潜入皇宫保护;却不想各路群雄野心勃勃,纷至沓来。 一开始的董卓部将也就算了,接下来袁术军、孙坚军、袁绍军、曹操军,一个个粉墨登场!而最后的最后,战神吕布,更是终极大boss……这叫人怎么玩?! 恶搞历史也该有个限度,如此多英雄豪杰,都属敌方;而看看自己这边,除了蔡邕这个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的老头,能一起战斗的就只有董承、杨彪这样的酱油角色…… 然而,抱怨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能解决问题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和行动。 这一关唯一的好处,在于没有任何时间限制和主将保护需求。换言之,完全可以消灭完一个对手,就地休息,直到状态全满再去应对下一个。 如果单纯只是游戏,当然是没有玩家愿意这样虚耗时间;但对于李诚而言,这个设定就变得极为可贵了。 “好在袁绍这个怂货,一听吕布到来,就直接带着颜良文丑跑路,可省了我一场恶战……” 李诚盘膝坐在一处无人偏殿内,让身体慢慢的恢复体力。 “过了这个偏殿,可就要面对吕布军了啊……张辽还好说,只要不去主动勾引,是不会进入主殿的;至于貂蝉,狠狠心也不是不能打,唔……当然,为了节省体力,直接绕过去会更好就是了。只有这个吕布啊……” 这一关的所有套路,李诚都摸得一清二楚:包括袁绍军的不战而退、包括对张辽避而不打、还包括从高台跳下,触发游戏里的“奇袭”机制,让孙坚军完全瘫痪失去战力。 唯有最后的吕布,那是实打实的最强拦路虎,毫无空子可钻。 也是除了不想在鲜卑人眼下直接大变活人以外,李诚拖延至今还没能通关二星【容易】关卡的最直接原因。 呆呆的愣了半晌,李诚忽然一声苦笑。 “实力不济,就只能看命,希望我的运气能好一点吧……” “还是应该说,如果连【容易】状态下,超级削弱版的吕布都没有信心击败,日后又如何能面对真实的天下豪杰?” 毅然持戟起身,转过几个殿阁,喊杀兵戈之声渐渐清晰。 “这次要是能通关,被召唤重生出来的三国英雄,可一定要给力,才对得起我这破釜沉舟般的气势啊……” 李诚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似乎那里即将被痛苦的贯穿一般。 虽说是游戏,虽说也削弱了受伤的感受,但那种兵器入体的疼痛感和身体撕裂感,还是多少有些真实的。 第三十九章 以夫之名 李诚又一次摸上了自己的胸口,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心很塞…… 拼着被吕布一戟将自己的左肩连同左手一同劈断的血腥场面,这才堪堪换命成功,通关了所有二星【容易】关卡,出来的就是这三个货色? 同样是三张角色半身像的画面,出现在李诚眼前。 第一个人物,一身紧致干练的女式武功服,显示出其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但贤淑姣好的容貌、修长健康的身材又无一不体现着女性的魅力。 黄月英【上品州士】:诸葛亮之妻、黄彦承之女。精通天文地理乃至兵法等各门学问,对机关器具之术也很有研究,总在诸葛亮背后默默给予支持。 不是性别歧视,实在是女性角色在这个阶段不适合……虽然这位的相貌并也非祸水级别。毕竟是创业初期,一切从简,突然多个女性,不说影响如何,就是平日里安排起来,也有些头疼啊。 再看第二个人物:骄如艳阳的火红顿时扑面而来,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同时,炽热似焰的活力激情,似乎在骄傲宣布着自己的不逊男儿,让人不要只在乎她靓丽的身材和外表。 孙尚香【下品州士】:孙坚之女,孙策、孙权之妹。性格刚烈,不逊男儿,幼时便好武学。后来虽成为刘备妻子,但常命侍女持剑佩刀立于闺房前。 不是都说过了么,再怎么给我美女,我也不敢选啊! 再看向第三个人物:一身雍容华贵的龙纹袍服,一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微笑脸庞,很容易给人以莫名的亲和力和好感。 然而李诚并没有感受到半点好感,有的,只是想掀翻桌子再把对方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冲动…… 刘禅【下品州士】:字公嗣,刘备长子,蜀国第二代皇帝。即位初期拜诸葛亮为相父,中期支持姜维北伐,后期宠信黄皓,致使蜀汉走向衰弱。邓艾偷渡阴平,率魏军逼近成都时,即选择投降,受封安乐公。 这是弱智少年欢乐多的节奏么?虽然的确是个男性了……选个美女就算是没什么用的纯花瓶,但好歹能养眼,这刘禅选出来是准备当一尊大佛供着么?!文不成武不就,还遇见敌人就投降,留在后方都不放心! 这货其实就是来负责搞笑的吧…… 回过眼神看向孙尚香,停顿了半秒不到,又看向了黄月英。 李诚突然想起前世一个很经典的笑话:既然让世界和平这个愿望太难,那就让我变帅一点吧!上帝擦了擦汗,还是把地球仪拿来给我看看吧…… 然而当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是一点都不好笑。 好歹是个【上品州士】。 李诚这么安慰着自己,咬牙点下了确定! ………… 烛火昏暗,人影微摇。 噩梦般的长途奔袭后,即便是以治军严谨而名的于禁,也默认的给所有的坞卒们放了一个狂欢假,包括夜晚里的营盘内收,将所有外围探查的任务,干脆统统丢给了鲜卑哨探——作为正宗的北燕皇族,慕容令可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心交给汉军的习惯。 而这些鲜卑精锐的探查能力,自然是比这些临时拼凑的坞卒好得多。说到底,于禁定下的这些规矩,无非是为了养成军队素养和习惯,从功能性来讲,目前还是几乎接近于零的。 甚至连李诚的寝帐周围,也没有一个坞卒守卫,而是由于禁本人,浅睡于相邻的一间帐篷内,确保安全。 所以,当大帐里的人影,突兀的由一而二,没有任何人被惊吓到。 当李诚揉着微酸的双眼撑起身子时,烛光下那恬静的身影,虽不算美丽,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平静。 “这便是,夫君孜孜以求近三十年的……北地之处么?” 昏暗中的黄月英,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一身合体紧贴的武功服,却丝毫不掩她端庄贤淑的中国古典式贵妇气质,散发着淡淡的母性光芒。 她的眼前,是一副简单至极的辽西、辽东地图。这还是这次进了柳城后,由李诚手下坞卒从一家大户里抢出来的。 然而就是面对着这样一副连民用都稍显简陋的地图,却引得黄月英喃喃轻抚,追忆流年。 李诚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呃……请问……诸葛夫人?” 黄月英顿时回神,转向李诚,矜持的微微一笑,接着起身裣衽一礼:“公子再造之恩,妾身无以为报。还请公子莫要如此,称呼妾身月英便可。” 李诚连忙摆手,赧然道:“夫人言重了!说来这所谓的再造之恩……咳!也是我太过孟浪,没考虑到这深更半夜,独处一室的,就急急忙忙的……” 看着李诚这慌乱解释的模样,黄月英不禁掩袖轻笑一声,随即束手低眉:“公子的为人与处境,妾身虽是白身,也算下车伊始,略知一二。妾身不敢自比古来名士,但家父教诲、先夫相随,不论内政修治、还是兵法韬略,都有一得之愚,当与公子有所助益。主从既定,还请公子莫要再客气,称呼妾身月英就好。” 李诚呆呆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难道说多日军旅,自己的王霸之气终于有所起色? 面对着黄月英刚刚出现便一副低姿态的模样,经历了夏侯霸三年冷漠,如今才得心应手;经历了于禁直言不讳的心向曹操;如今这一幕,委实太不敢想! 收拾了一下小激动的心情,李诚努力肃了肃脸,免得吃相太难看,心口不一的推辞道: “诶!这如何使得,不说夫人与我辈分之差,便说尊夫诸葛武侯,才智品行,向来是我等后世学子的楷模……” 客套话,文绉绉的讲到这里,李诚突然顿住,脑中一道电光骤然闪过! “夫人莫非……是为了武侯再生之事?” 片刻静谧。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幽幽而起。 “国士之上,四文四武。妾身也不敢凭何要求公子,只望公子能看在妾身尽力辅佐的份上,能够先给孔明,一个机会……” 国士之上,四文四武…… 那可真是,整个三国时代,最为传奇的人物啊! 在这个变异游戏的设定中,品评最高,止于上品国士。然而却还有八人,没有任何品评,也没有任何信息,甚至在当初选取副官时,也显示着灰色不可选择的样式。 李诚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所谓圣者级别,就是这八人呢?但若八人同圣,那圣者也未免有些太泛滥了些—— 文四人,魏、蜀、吴、晋各领其一:郭嘉、诸葛亮、周瑜、司马懿。 武四人,蜀占二、魏有一、群雄再一人:关羽、赵云、典韦,以及无双飞将吕布,吕奉先。 这八人究竟有着如何经天纬地之才、拔山扛鼎之勇,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的是,想要将这八人召唤出来,需要多么艰难的条件,才能达成! 而黄月英初来乍到,便立即低姿态的宣布效忠,所求的,就是希望李诚能在那个艰难的条件达成时,能把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优先给予诸葛亮。 “公子聪慧,妾身亦不敢隐瞒其中私心。孔明与我,相守三十年,伉俪同心,彼此相扶相依……眼看他一身胸怀抱负,却如浅滩困龙,不得伸展,妾身每日每夜看在眼里,却无能相助……” 黄月英细声缓言中,早已哽咽;说到此处,更是一时无言。 然后,盈盈下拜。 “夫人!” 眼看那跪伏于地的身影,李诚慌忙也半跪下去,伸手拦住——好在汉儒笃实,没有后世那么多礼教大防,搀住手腕虚扶一把,在这些古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 黄月英含泪抬首,愧然道: “妾身也知道,如此下作行径,当为人所不齿。只是重活一世,妾身,想再见一次孔明……那即便初出茅庐、万般险阻,却依旧谈笑风生、自信恢弘的豪情志气;而不是贵为一国相父,却事必躬亲,一心向死而拼尽天命的惨然……恳请公子,再给孔明一次机会!” 再给孔明一次机会…… 李诚微微一怔。 诸葛孔明,他之所以被历代统治者所推崇,被千古文人墨客所喜爱;说来讽刺,可不就是靠着那悲情的晚年沥血,苦苦支撑么? 悲情,固然是塑造一个英雄最好的途径;但是有多少人想过,这个英雄,是否真的愿意接受如此悲情的人生呢? 若是武将,有如典韦,也没什么大理想,大抱负。拼着一命,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保下主公,就算是悲情战死,对典韦而言,也足够满足了。 但是,对于诸葛亮来说呢? 他要的,不是武侯祠的香火鼎盛,而是那幅梦想中的国泰民安、如画江山;仁义播撒,荣归大汉! 或许,这位淡然谈笑的诸葛丞相,也曾多少次,如他深爱的妻一样,抚着北疆的地图,满怀憧憬,却又隐隐心知,只是一梦…… 不,应该说,是深爱着他的妻,多少次见他独自黯然,才终于有了这番的恳求与期盼! 以夫之名。 第四十章 风采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前世对于这些诗词,也不过应付考试之流,却在如今,情不自禁的低吟出声。 当几行几句,便契合了某种深深的情感,这不仅仅是中式诗词的美丽,也是东方情怀的意境,在不经意间的刹那莫名,击中了内心难以言喻的柔软。 也许,除了梦想和恢弘,三国这个时代之所以能让我们如此喜爱与感动的原因,还有,“遗憾”吧…… 霸气绝伦的孙氏小霸王,和英姿勃发的江东美周郎,文武相济、兄弟同心,却都英年早逝;留下的,除了万里河山无缘相争的遗憾,还有二乔那夜半独守空闺的哀叹。 郭奉孝步步谋算,统一北方,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可知,两年后,没了他的赤壁大火,便毁了君臣两人的天下之梦? 庞士元空负盛名,而出山已迟,无可自明于天下之功。好不容易献计征蜀,一路谋划,却抵不过天命戏弄,身中流矢,命丧雒城。 还有吕蒙、鲁肃、法正、太史慈、凌统、曹纯…… 年无半百,功业未竟,而英年早逝,又有多少的不甘与遗憾! “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而死乎!” 太史慈临死前的这一句悲痛与愤慨,或许,就是他们共同的心声吧? “夫人,我敬你,也敬武侯,故而不愿诓骗:若真到了那一日,我有使其重生之能,我愿优先考虑,但却无论如何不能在此保证。毕竟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那时的我,可能也会有别的考虑。” “但我敢说,对于武侯的敬佩与憧憬,在下从来不落旁人之后。要是真有那么一个机会,能让武侯重归我心中那一袭白衣、初出茅庐的飞扬之笑……” 果然,哪怕特技几近于无、演员也时常更换,多少年下来,却还是老版的三国,以它那隽永的刻画,深埋于内心么? 李诚说到此处,脑海里,满是电视剧中,唐国强那传神的气度与自信。 “年不过二十有六,却视天下如指掌间物;夫人,你可能无法理解,对于我们那个时代的后辈而言,这是怎样期盼与羡慕,却终究只会被周遭庸人嘲笑的意气风发……” 看着李诚真诚的面容和苦涩的笑意,黄月英先是一怔,随即轻拭眼角,柔声道:“公子如此以诚相待,便足以胜过万千许诺,妾身感激非常,也信任非常。” 原本的下拜之姿,也随之恢复成跪坐仪态。 “只是公子既有万丈雄心,又得神明助益;妾身虽不知公子的过往,究竟如何压抑,却实不该于这般年纪,便失了风采。” 说到这里,黄月英突然忍不住掩嘴一笑,脸上微红着道:“想那时,妾身也是年少,待到孔明来下聘,还颇不服气的设了几番刁难~” 李诚惊讶的一挑眉,却又随即理解的点头轻笑。 是啊,谁没个初生牛犊呢?哪怕日后“一生唯谨慎”的诸葛亮,哪怕无怨无悔扮演好贤妻良母角色的黄月英;说不定,也曾是浪子一般的杨过,是鬼精灵一般的黄蓉。 虽然这一次,不是什么治军善战的大将、也不是什么一步三谋的文臣,但这一片天地,不是已经在向自己展开了么?更何况论起文韬武略,黄承彦的家传之学,可也是汉末一绝呢。 微笑倾听着黄月英母性的安抚,夹杂着偶尔自己的追思,李诚此刻的心,却有些跑远了。 二星【容易】的通关,意味着三星关卡的开启。 而三星和四星关卡的达标标准,同样全都是【容易】。 换言之,三星和四星关卡等同于福利发放,只要通关【容易】难度,便又是两位英雄的选取机会! 即便前世一无所恃,依旧不愿随波逐流的那个我,在今世有了作弊器的情况下,又有什么理由去消沉呢? 三国群英的遗憾,能够在这个异界圆满,我又何尝不能! ………… 六千士卒,光从数字上来看,似乎是一支极强的战斗力。 然而对于国战而言,六千步卒孤悬战场,可以说是尴尬非常:既缺乏强力的机动性,可以随时撤退或支援;遇上敌军大部,又不足以立下营盘军阵,原地固守待援。 更不要说,这六千人,还只是临时拼凑出的残弱坞卒。 所以慕容令对于这支汉军,派遣出去后,便再没有了半分念想。成,不过多些钱粮器具;不成,对于慕容鲜卑而言,也毫无损失。 占领柳城后的第三天,慕容令收到了斥候顺便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李诚一部,已将柳城周围所有村镇席卷一空,犹不满足,直接奔着东面而去。 看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斥候,知道也定是得了不少好处,慕容令失笑摇头之余,让他们不必再理会汉军消息,而是要专心于控制辽西与辽东的消息渠道,造好声势。 而三天的时间,虽然早已足够乐阳城的高句丽留守官员做出反应,可怜的是,高句丽鲸吞东极三郡,早就是以蛇吞象,力犹不足。如今主力尽在辽西前线,后方再如何拼凑,也只能勉强拉出一支可堪守城之军,龟缩在城中据守。若是在野战中遇上鲜卑的一万精骑,甚至很可能撑不住一个集团冲锋!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地广人稀的辽西郡地界上,一支六千人的队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一路横扫,以近乎狂妄的姿态,越过一百余里的空间,来到了隶属辽东属国的宾徒县城下。 辽东属国,位于辽西与辽东两郡之间,也是从两郡之中分离而出。汉制,郡、国并行,辽东属国便是仿照中原属国制度,用于安置外族内附人员而立,有点类似于如今的自治区。 待到北地沦陷,所谓外族内附,自然不复存在。只是胡人因循故例,也就没有再更改。 辽东属国的治所,是昌黎县,在辽西郡治所阳乐县以东(阳乐县地址所在,汉史并未明确,如今也存在争议。但柳城位于今朝阳市西南、昌黎位于今义县境内,应该是确定的,故而根据对比网上地图显示的大致方位,将阳乐县设在二者之间。) 而由于地形限制,想要到达昌黎县以南不到百里的宾徒县,就必须经过昌黎境内。 在辽西走廊还没有被开发的年代,通往辽东都以渝水沿岸为道路,因而宾徒县从战略意义上来讲,并没有什么重要,然而…… “对于高句丽的后方留守将官而言,不论是面子也好,还是为了将功折罪,都会有极大的可能,会在宾徒城下围歼我军……只要我军摆出狂妄之姿,连日在城外扎营列阵。” “所过之处,我们都刻意的放出了消息,想来只要高句丽的情报工作没有差到完全放弃外围,应该是能够得知我们的汉军坞卒身份。” “当然,我们也要做好另一手准备:若是昌黎守军一心龟缩,那么我们也就只能试探着强攻一下宾徒县了,至于攻城器具……” 李诚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以面纱遮脸的黄月英。 黄月英微微欠身:“月英自当尽力。” 李诚点点头,却又接着摇了摇头:“月英的机关巧术,我自然是相信的。但不到最后一步,攻城这种事,哪里是未经训练的坞卒能打得起的……” 一旁的于禁目光一沉,就要出言,被李诚抬手打断。 一抹坚毅的微笑,缓缓浮现。 “既然是选择赌了这一把,也就早有准备要担当后果。柳城虽是扼住了辽东辽西之口,但太过单薄,骚扰粮道尚可,阻挡归路不足。而我们只要拿下宾徒、昌黎,控住辽东属国西侧,与柳城相呼应,孤立阳乐城,那么大势之下,慕容令应该不会放过如此立功机会!” “而一旦柳城、阳乐、昌黎,三城在手,高句丽大军欲退而不得,哪怕北燕没有歼灭之心,这城下之盟,也是签定了。起码辽东属国,必会回归无疑。这就不仅仅是奇袭之功,还有复土之功!” “此功非一县可酬,则我等立足乱世之本,就在此一战……纵然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战,也要赌赢不可!” 诸葛孔明的意气风发,早就被各类影视诠释得淋漓尽致;殊不知,在这片辽东之土,还有一名浪子般的天才谋士,一样兵出险招,却奇谋得胜,妙到颠毫。 自己与三国群英一同,秉神奇而来,也当会是,乘着奇迹而起吧? 从这第一场开拓之仗开始,就要有着,无畏的风采呢。 (感谢书友摸摸头的打赏,说实话最近情绪很低,这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吧,真心感谢!) 第四十一章 大势 风霜岁月,在低矮的城墙上清晰可见。甚至墙砖上不少破损之处,也被放任不管。 因为一直以来,这都是一座无足轻重的城,在这片无足轻重的土地上。 宾徒县,这座被忽略了太久的县城,所谓城墙,也就是防盗防匪;对于各个势力的正规军而言,从来没有发挥出半点功效,无非是兵临则城降。 幽州之重,首在蓟城,承接北地胡汉之交,与中原联系紧密;次在辽东,以辽东郡为主、乐浪郡、玄菟郡为辅,三郡之力独承东北边疆之经略。 而辽西所属,说穿了不过是两地连结的纽带而已。战略上无纵横、地理上无重镇,在还没有开发出辽西走廊的如今,更是交通不便。 若是辽东之地真有大变,此等小县又能改变什么?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哪家统治者,会想浪费这个心力,去修缮防务。能敷衍得过去,也就是了。 “然而就算是此等小城,甚至不如中原一坞堡,却也不是我等如今,能够染指啊……” 看着又一波的坞卒,强鼓着气劲,将整个身躯尽量收缩在由黄月英连夜监制出来的简易木盾下朝着城墙冲去,李诚心有不忍的微叹了口气。 从城墙上瑟缩的众多民夫身影中,可以看出高句丽在宾徒县布置的留守兵力物资,都可谓极少。除了一开始泼洒了几波的箭雨,接下来能抛下的,基本就是砖瓦之类,金汁沸水之类更是完全没影。 也难怪于禁敢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与夏侯霸两人为先锋,一鼓作气之下,哪怕带着这群毫无攻城经验的坞卒,也能抢下城头。 这可不是玄幻故事,没有那么多光环给你们挥霍啊…… 李诚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于禁的提议。 因为可供攻城的木梯,在没有任何工匠的帮助下,穷黄月英几日精力,也就一共勉强造出了四架。换言之,不仅人,要登上城头,而且后续部队也只能靠着这四架木梯。 不要看这最多不过四米的矮墙,一个精壮汉子就算直接跳下来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对于攻城一方,没有远程压制、没有源源不绝的后续跟进,四米,就是天堑! 器物之用,就在于为人提供便利;而缺了这些攻城器具,便需要用大量的人命去填。 战争,打得不仅仅是谋略勇武,更是后勤。 若是能有成捆的箭矢可以压制城头、若是能有用不完的攻城梯每隔几米就架一座、若是还能来几个井阑、冲车、投石车、攻城锤……光是这架势就足够对面直接开城投降了吧? 可惜,没有若是,就只能虚张声势。 “昌黎城内的高句丽守军,还没有半点动静么……” 眼看又是两名刚刚攀爬没多高的坞卒,被城墙上的高句丽守军连带木梯推开,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惨呼,重重摔在地上痛苦翻滚,李诚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身边突然一声闷哼,随即弓弦颤响;城墙上那名正有些得意的高句丽士兵顿时捂着胸口向后栽倒。 收弓转头,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箭囊,以及微微颤抖的右臂,夏侯霸沉声道:“公子,再支撑一阵,就该收兵了。昌黎城是否会有动静,无人可知;但再打下去,则士气易泄啊。” 此策第一赌,赌昌黎守军会有所动作,以期围点打援。 就这么赌输了么? 李诚不甘心的回头扫视,目光所及的一圈坞卒们却都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所有的马匹,包括李诚自己的,都被调去探查昌黎守军动向,务求第一时间回报;故而此刻的李诚,站在阵前,也看不到更多的表情。 李诚与夏侯霸,领三千纯步卒,已经造足了三日的声势。三千坞卒,说不多不多,诱敌正好;说少不少,若是强攻,也确是完全有可能拼下这一座县城。 而于禁则领着另外的三千坞卒,隐去踪迹,除了攻城第一日他本人来观摩了一阵,便再无消息。 这也是李诚对于禁这员曹魏宿将的绝对信任。 无需禀报、无需得令,完全放手让于禁自己去选择战场、战机。只要自己这三千人吸引到了昌黎守军出击,则只管坚守;击破之事,尽付他手! 却终究……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李诚咬咬牙,正要开口,身边的夏侯霸却突然耳尖一动,下意识一把便抓过李诚的手腕,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公子!马蹄声!” 李诚犹不自信的屏息倾听片刻,直到那微不可闻的踢踏声终于清晰,这才长舒了一大口气。 然而蹄声渐近,待到军阵拐角处终于露出来人模样,原本翘首以待的李诚与夏侯霸二人,却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惊愕的面容。 来者却是于禁本人! 不待李诚开口询问,于禁马速丝毫不减,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李诚面前。 “公子,昌黎城毫无动静,不能再等下去了!” 听到于禁那冷面下也略带急切的话语,李诚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强攻宾徒?” 刚说完这四个字,李诚紧接着就摇头否决道:“且不说伤亡如何,纵是攻下了宾徒,又有何益?昌黎守军敢于毫不理会宾徒存亡,不就是抱着但求无过的心思么。” “攻下宾徒,确是无益。但以攻下宾徒之经验、之锐勇……” 于禁那一双本就细长的眼眸,突然微微一眯:“则骤袭昌黎,未必没有功成之机!” “强攻昌黎?呵……” 虽然李诚也知道,于禁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但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置信的一声干笑。 “文则,那可是一郡之治!不要说我们的兵源数量和质量,就说这攻城器具,我们一样也无!全要靠着月英亲手打造……” “公子,这三日,某,也亲手造了三架攻城梯。” “什么?文则你……” “昌黎城,城墙之高,不过两丈。说是郡治,但辽东属国自孝安帝分设以来,也不过是为了羁縻此地边族,与中原诸城岂可相提并论!” 于禁毫不退让的前踏一步,不待李诚说话,便急切的继续道。 “初平四年,吾随魏王征徐州,拔广戚;次年,破吕布濮阳城南二营;后攻寿张、定陶、离狐、雍丘,无不立下!敢问敌军不强否?敌城不坚否?而之所以攻无不克,所仗者精兵耶?利器耶?良谋耶?” “天下有大势,一军亦有大势!趁势而起,则披坚执锐,无可匹敌;坐待势衰,则徒拥兵甲,进退维谷!” “公子今日处境,与那慕容令何其相似?不得军令,私谋而动,若无大功,则必为所忌。公子既然是赌了这一把,又哪里有认输的道理?某虽不才,敢立军令状!以本部三千坞卒,若一战不下,伤亡怨怼,皆一身当之!” “而一旦此城得下,当立刻封锁消息,休憩一夜后迅速北上,以示弱之姿,使昌黎守军误以为我军无能而退,不过虚张声势;再趁其懈怠,或可暴起突袭,一战而定!” 于禁这一番已经尽量压低了音量的建言,却是振聋发聩。 现代、甚至从近代战争开始,一场场的战争,就开始接近于一道道的数学题:兵力密度、火力密度、地形高度、行军速度…… 近代以来的西方战争史,无不遵从这样的解法。 唯有一道半的题,却是用数学,算不对的—— 半道,是苏联。毕竟还是有着工业和军事大国的底子,也仗着寒冬之利,完成了欧洲战场最重要的一场相持战。 而剩下这一道,不就是脚下这片土地上,所孕育出的人们,创造出的奇迹吗? 而且这一错,就让西方的精算“数学家”们,错了接近整整一个世纪,从军事,一路延伸到经济,这所有的“战场”上。 就算不说数学,说赌博——虽说赌博本身也是一道计算题,但归根结底,那虚无缥缈的“运”和“势”,不才是“赌”这一字,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么? 不论是项羽巨鹿之战的天纵之资、还是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不世之功;不论是谢玄淝水之战的续绝存亡、还是陈庆之七千白袍的北伐一梦…… 这片天空下,从来,就不缺乏不为道理和算术所束缚的英雄和故事! 奇迹,是会有的;但,绝不是算来的,等来的! “文则。” 李诚定睛直视。 “那一日,我以为我已经学会了,该以何种风采,立于此世;如今方知,这条路上,我要学的东西,却还有很多!” 此念一通,如今再想来,那有宋一朝,富甲无双,兵甲器械,无不顶尖,连火器发展也毫不吝惜钱财,然而结果呢? 重文贱武,将无战心,兵无胜欲,守则有余,却进取不足。 能在社稷糜烂、庸人当道的时候,依旧接连抵抗女真、蒙古这两个凶残绝伦的崛起游牧之族,有宋之兵,可谓弱乎? 只因为大宋,从一开始,就没了那股大一统帝国“虽远必诛”的气势,生生毁了璀璨文明的繁荣好局! “这一战,这一军的大势,文则,就麻烦你,让我好好学学吧!” 第四十二章 大将 “公子之心,犹且迷茫,无必克此城之心,则士卒又焉能效死尽力?否则这宾徒城墙,不过一丈有余,能阻公子几时?” “将为兵之胆,先士卒、展勇武、立军威、凝大势,一鼓作气,敌可破也!” 于禁的教诲之语,犹言在耳。 但这么简单的几字几句,有需要多少决心与艰苦,才能做到? 兵书战策传千年,阅者不知凡几,而能出名将名帅者却有几人? 何其有幸,在我的手中,竟掌握着一整个时代的精粹英豪! 李诚的身边,依旧是夏侯霸和他麾下的三千步卒,他们得到的任务,是在于禁冲上城墙,再转入城门处,斩落门锁后,迅速跟进冲击;同时也分布了一些人在城北之处,防止有漏网之鱼逃往昌黎报信。 而在李诚和夏侯霸的前方,于禁所部三千人,虽然队列参差,并无那种严整之威,但人人屏息抑气之间,一股沉郁浓重的气氛,却分明的被所有人所感受到。 连宾徒城上的高句丽守军,也感到了与之前毫不相同的压力。 城头上急切的高句丽语彼此呼喝,能够叫到的,却只能是更多的汉人民夫。 站在阵前排头的于禁,冷然一笑,回眼瞥见地上摆放整齐的五架攻城梯——另有两架,却是已然不堪使用。 “各梯之间,相距不得超出一丈!先锋五百人,列队待发;后续兵卒,相继跟随,不得乱序!” 若是真正的中原大城攻防,如此紧密的排列,无异于自杀。因为冲击面积区域过于狭窄,守城器械和士卒的力量得以高度集中,对攻城一方造成极大的杀伤。 就犹如近代步兵集团冲锋,在敌方炮火压制下,呈散兵线前进,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伤亡,分散火力,给敌方全线的防线造成压力。 战争的道理,在没有出现颠覆性的技术革命以前,都是一样的。 然而于禁却敢于下达这样一个异于寻常的军令,只因为他拥有着超然的自信,能够以碾压之姿,以点破面,集结最强的力量,瞬间突破高句丽的城防!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个体实力远胜于对方时,缩小接触面积,反而会更加有利。 “高句丽,撮尔小国耳!于此等县城中,能有五百守军,都是奢侈,余下协防者,无非是强征我汉民入伍;只要先锋击破高句丽本部守卒,又岂有助纣为虐之理?” “宾徒城墙,高不过一丈有余,心无杂念,则一跃而过;踌躇不进,则失机待死!某,奉公子命,统领汝等,时值此刻,唯有当先!” 于禁说着,左手挽盾,右手躬身抓起一架木梯前头,引得身后坞卒连忙纷纷效仿抬起。 “攻城冲锋,命也!生死无怨!唯有一言,汝等当记!” 将木梯扛在右肩,于禁抽出腰间那一柄压溃刀,直接砍断系带,将刀鞘弃至一边;再抽出一层粗布,在刀身与刀柄的衔接处缠上两层。 “纵然是死,我于禁,也定然会死在汝等身前!纵然是我于禁死在汝等身前,不得公子撤退之令,就谁都不许停!” 于禁锐利的目光,随着缓缓的转头,扫过所有麾下坞卒。 忽的微微一笑。 “唯有胜利,才能活着。唯有活着,才能回去。” “诸位,随我取胜!随我,取下此城!” 回转头颅,于禁张嘴就将压溃刀粗布缠裹处一口咬住,随即右肩一抖,攻城梯便重新滑落右手之中。 “随我,冲!” 纵然口中衔刀,但这一个“冲”字,却清晰无比的,随着三千部众异口同声的附和,瞬间,冲破云霄! 先锋五百,左手齐齐竖起简易的木盾,遮住脑门;甚至有一些,上面新鲜的凹痕还清晰可见。 而随后的坞卒,则迅速在原本的空地上,分成五个纵列,填补刚刚离去的场地空白,并随时准备着快速跟进。 若是幻想着仅仅几句言语,就能说动士卒为自己效死,这是做梦。 而纵然身先士卒,没有基层基础,也不要妄想这些简单而现实的大头兵,真的会有多拼命。 这是唯有当一个将领,真正的走到了所有士卒的身边,走进了所有士卒的心里,才会有的回报! 李诚不动神色的瞥了一眼夏侯霸,聪慧如他,自然也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铁青。 生而为尊,久居高位,就注定了夏侯霸很难做到这种完全融入士兵中间的亲密。 他可以赏罚分明,可以夜宿军伍,却始终在各种教条之下,与那些活生生的士兵们,隔了那么薄薄而终不可破的一层。 所以,夏侯霸可能是一员良将;但于禁,却是举国难觅的,曹魏五子! 这才多少天,三千本该是弃卒、弱卒的存在,便远胜本该是精锐的本部三千。于文则啊于文则,不论是言还是行,你的教诲总是这么的,不留情面啊…… 今世犹如此,前世恐更甚。 也难怪曹子恒这个二代,会同样那么不留情面的给了一个“厉”的谥号……哼,说到底,没有为君之器,也难怪国势渐衰,宗族凋零。自己壮年归天不说,留下个大魏,没过多少春秋,便被士族联合所篡。 看着以于禁为首的先锋队,终于将木梯架上了城头,李诚的双手也忍不住骤然紧握。 如此大将,何其难得! 只见于禁左手高举木盾,以单手之力,第一个便攀上了木梯。短短四米的高度,似乎只要转瞬,凭着单手和双脚,就足够他一跃而上。 砖瓦之流,不轻不重的抛砸,或许对寻常坞卒是极大的干扰,但对于禁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任何阻挠。 而高句丽守军也没有很好的预料到,这次冲锋会这般凶猛尖锐,还备着的一些大石和重物,本是预计着攻城急迫时再用,此刻根本就无暇搬运——更不要说汉人民夫,虽是刀枪逼迫着上了墙头,但对于这种同室操戈的事,内心里也定是抗拒非常,哪里有尽心的道理? 待到于禁已然只差半个身位,便能登上城头,三名高句丽士卒才如梦方醒般弃了抛砸之物,举起各自长枪,朝着刚刚冒出城头的那一方简易木盾,狠狠捅下。 只听“哆!”、“哆!”、“哆!”的三声,力道最深的那杆枪尖,甚至直接就在盾背冒出了头来!连带于禁上冲的势头,也为之一顿。 好在北地苦寒,树木成长缓慢,木盾虽是简陋,就地取材之下,质地也是较硬。若是换了中原寻常木种,这样劣质的护具,怕是早就被洞穿出三个大口子来。 而于禁不过停顿一瞬,对于那点透盾而出的枪尖视若无睹,双目只管对着上方看去,精光微凝;旋即左手用力一带,将三杆长枪顺势拉开,趁着这个无人干扰的档口,右手放开木梯扶手,将口中紧咬的压溃刀一把抓过,刀背向下,按在墙垛上,全身骤然发力—— 跃然而起的于禁直接弃盾,没等整个人稳稳站上墙垛,手中朴刀在这间息之中,骤然反转,刀刃向前,横扫而出! 顿时三道血光飞溅,怔得旁边的其他守军,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高句丽地处偏远,何曾见过多少大仗阵?纵然是少数精锐,不是在国中护卫各部族大加,便是随着西征之军,尽数前往辽西前线。(大加,高句丽官名。高句丽以五部组成,先以涓奴部为王,后以桂娄部为王。虽然有王,但在那个年代,基本还是以半部落的形态存在。或者说,有点类似于西周,王有威望则能领导,但各国、各卿大夫亦各有其自治之权。) 而这些会被派遣来戍守宾徒县城的,显然都是弱旅残兵。寻常守城,还有些条理,一旦有超越其心理承受力之悍勇,则顿时意志动摇。 立定墙头,扫视四方,于禁又是一刀劈下,将两个尚且呆滞的高句丽士卒砍翻在地,顺脚将一旁民夫打扮的一个瘦弱汉子向后踹开。 “汉军反攻,辽东将归,有胆者,随我杀贼;无胆者,莫挡我路!” 于禁暴喝一声,同时反身又是一刀,将一名刚刚反应过来、直扑自己的敌军再度杀死,牢牢守住自己这一架攻城梯的攀登垛口。 虽然北地沦陷早已多年,说是汉军本不贴切。可北地胡人从苦寒地来,就是冲着中原繁华,辽东之属,虽在名义上是占领了,除却赋税岁贡的收取外,却鲜有胡人愿意来此。 久而久之,除去必要的高级官吏和军队主官,东极三郡多是地方汉人豪族的半自治状态,北燕对此地,从来都是放任。倒是高句丽占领后,却极尽掌控剥削之能。 于禁这一声呼喝,不仅是震慑敌军,也是对城中汉家郎的示好和抚慰。 待到身后这一个垛口已经攀上了十几人,足够堪堪守御,于禁便不再理会其他攻城梯处的情形如何。 为将者,激励可也、身先可也、赏格可也,却都只是手段。真正的一支强兵,需要他们自己,去用血和命的代价,来灌注造就! 慈不掌兵。 有些过程,任你再如何绝世悍勇,也是代替不了的。 就算于禁只要再稍稍发力,这片城头上的五架攻城梯,便能省却许多麻烦,甚至存下更多的性命——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这位以坚毅而名曹魏宿将,早就将这些多余情感,让位于理智的思考:此刻的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城门。 第四十三章 赴死 城门,向来是攻守两方的重中之重,因为唯有城门,才能保证城内城外的自由通行。 守军遮护住城门不失,则就算墙头激战不利,犹且还有圈转余地;而一旦城门失守,城外敌军则可以毫无阻碍的蜂拥而入,就算转为巷战,也基本宣告了城池沦陷,不过是多抵抗一阵而已。 同样的伎俩、同样的手段,能够同样顺利的打开这座,不同的城门吗? 昌黎城外,李诚眼看着十几架攻城梯架在墙头,麾下坞卒如蚁附而上,不由的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戟, 已然冲上墙头的于禁和夏侯霸,所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两丈的城墙高度——在宾徒县的那战里,于禁一个跳跃,就直接从矮墙上落到地面。 而在昌黎这样的郡治,想要靠近城门,就只能实打实的通过城墙上的马道,一步一步,一人一人的拼杀过去! 诚然以兵力而言,昌黎城中的高句丽守军,也不过千余人,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便足够致命,李诚的六千坞卒根本就没有展开的余地。 更不要说作为多年来侵攻辽西的物资中转站,昌黎城中的守御物资,向来都充足非常。城内压制的箭雨,虽然较之刚才,已是稀疏了一些,却是从未间断。 纵然有两员大将舍生忘死的冲在最前头,但这些坞卒未经铁血洗礼的弊端,也正在慢慢流露:一旦局势相持,难以打开,又有趋于劣势的迹象,只要加以不断的骚扰和阻击,那股难得激起的悍勇之劲,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无踪。 眼见城头上士卒涌动的速度已然下降,惨叫哀嚎声在弓弦器械声中越发清晰,李诚真恨不得此刻他能够立即出现在墙头——好歹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县士! 在筹备攻取昌黎的同时,李诚以近乎蛮横的方式,完全不顾机谋算计的,强行通关了【天堂】难度下的三星关卡,将两本兵法书的奖励当即使用。 虽然在力量掌握上还稍显不足,但李诚自认为如果对上一般水准的县士,应该也有相互攻守的资本了。 “公子,少安毋躁……” 只有毫无战力的黄月英,在一旁苍白的轻声安抚。 毕竟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 现实里的三国女子,并没有游戏里那般的妙曼身姿,杀人于优雅美丽。 其实想想也是,如果都按游戏里的套路来走,岂不是说名列【上品州士】的蔡文姬,能够把【下品州士】的于禁打得满地找牙?这画面太美,实在不敢想…… 同样的道理,诸葛亮、郭嘉等三国谋臣,在武艺上也是一窍不通。 但所谓有失必有得。 武将召唤出来,会因为李诚自身的实力限制,而同样的降低“初始等级”。就好像夏侯霸,以【中品州士】的品评,刚出现在这个世界,却只有【下品县士】的武力;而于禁则是以【上品县士】的实力出现,基本上的规律,是比李诚高上一个大阶段的品评。 这是为了平衡。 否则光靠夏侯霸一个人,在出现的当天,就足够把李家坞直接拿下,送给李诚随便玩了。 但对于文臣而言,却没有这个限制,该有的智商,都会有的。毕竟这种东西,说要限制,也不实际,难道要喂这些文臣吃脑残片么? 只不过在现下,多少绝世智谋,也难为无米之炊。 怎么能不急躁啊…… 这座城攻不下,无非是多蛰伏几年而已。自己年方二十,在前世,还是个象牙塔里无聊到只有谈恋爱和打游戏的年龄,有什么可担心的? 唯有你们两个,虽然在演义和传唱中,黯淡无光,甚至是反面人物;但这么久来的同甘同苦,彼此相知……未来的我,不论有如何的风光无限、猛将如云,也决计不能少了你们两个的身影。 于文则、夏侯仲权! ………… “仲权!” 于禁那一双几乎带火的双眼,掠过眼下这条满是横尸的马道,直视向不远处的城门口。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场夺门之战,我们拖不起!” 手中的斩马豪刀一片横扫,却是马上又被一波同样穿着的高句丽士卒填补了上来。听到于禁的呼喝,夏侯霸连撤两步,将前线让给己方坞卒,还算均匀的喘着气道: “文则,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他娘的这昌黎城,还真是……” 话音未落,几声凄厉至极的哀嚎从身后传来,转头看去,却是一架攻城梯被守军用长杆架着,直接推离墙垛,往后便是直直倒下。 似宾徒那种四米之墙,半途摔了下去,大半也都不算重伤,只要不是要害部位着地,调养个把月,便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昌黎这样的六米之墙,若是爬到了最高点再摔下,仓促间若是没能做好防护的落地姿势,很容易就会落得个严重的伤残。 收回目光,于禁肃然道:“最关键的,并不是城,而是人!虽然公子以懒散叫嚣之姿,拖延半日,削减了敌军战意,这才骤然冲锋;但如此重城,只要有那么一两名郡士……” 夏侯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平日里,不说郡士,哪怕是实力差些的州士,拉开了阵势对战,也断然没有敢一骑当千的勇气和能力,需得右军掩护左右两翼,才能作为一军之尖刀。 但是在这般狭窄的地形里,尤其胜负之机,只在城门掌控之权,那么一两名郡士的守卫,就足够李家军绝望。 “此时还未见到,兴许是方才疲懒之下,回宅邸休憩去了;但如今战事已起,却定然是要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夏侯霸皱眉喃喃,旋即急切的看向于禁:“文则,可有急策?” 于禁默然片刻,突然短促的一声轻笑。 “急策没有,死策倒有一条……以弱搏强,步步凶险,除了以命赌胜,再没有半点偷奸耍滑的可能。仲权,你能放得下这生死之间么?” 夏侯霸意气一激,条件反射式的就要高声应答,但话到喉头,却莫名的难能出口! 从小,自己便以父亲为骄傲,也立誓要成为父亲的骄傲。 然而定军山一役,噩耗突来,魏王一脉再如何的抚恤亲近,也难掩自己那愤怒复仇的内心。 日夜习武艺,通宵读兵书,上下告求,只为跟随父亲的脚步,来到抗蜀前线,陇西。 操练士卒,不敢稍怠;与羌胡友善,也放得下名门将后的架子……谁曾想,不到五年的时间,司马懿诛杀曹爽,整顿朝堂势力,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身份,竟是瞬间化作了索命之帖! 犹记得那一天,所有自认为的坚强、骄傲、勇果,甚至仇恨,都淡至无踪,只有无尽的惶恐和迷惘,笼罩周身,片刻不散…… 族侄夏侯玄,坐上了父亲曾经征西将军的位置,与自己一同受到了司马懿解兵召回的命令,看着他的坦然与从容,显得我有多么可笑;还有那个可笑的、被直接拒绝的建议——逃往蜀汉,逃往那个曾经自己咬牙切齿,只想着有朝一日率兵踏平的政权…… 更可笑的,是自己,不知何等浑噩,就这么在恐惧的驱使下,没有试探、没有接头、也没有任何计划,匹马,便奔向了那个陌生的国度。 明明没有追兵,却仿佛总有着什么,在追着自己,逼着自己快马加鞭,一下又一下…… 直至迷失于阴平道路,粮绝数日。 那几日里,人烟、鸟兽,都不曾见;只有峭壁、陡崖和山石,与漠然的苍天,将自己完全遗弃。那样安静的世界里,一切细微的声响,都显得那么清晰……却唯有自己的心,不知何从何去。 后来的岁月,都在蜀汉的优渥以待中度过,似乎时间已经掩埋了所有的不堪。北伐,不过是需要自己这个招牌;练兵,也只是聊以**的习惯。 直到多年后的病榻上,满眼富丽堂皇,却除了怯怯的奴仆和来自皇宫象征性派出的侍者,再没有他人…… 那一眼闭,今生,再一眼睁。 父亲,原来,我一直都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没有了您和叔伯们,便惶然不知何所依的孩子…… 那济济一堂的曹氏、夏侯氏的英杰们,为之终生奋斗的大魏,究竟有着何等的魅力,能让大家,纵是赴死,也那般从容? 后来听闻,夏侯玄被夷三族,走上刑场时,仍旧面不改色,坦然受刑…… 心中,有着一种可笑的自得;还有一种,可怜的自卑。 ………… “仲权?” 于禁不满的凝眉低喝。 此时此刻,须臾必争,哪有给他发呆发愣的功夫? 夏侯霸身躯微怔,刚回过神,眼前的血杀之景,便扑面而来。 下意识的想后撤一步。 背脊一僵,生生止住。 随即一声苦笑。 “文则,你说,赴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于禁一愣。 “若你也不知,那今日,便带我体验一次,如何?你的死策!” 赴死的感觉么…… 庞令明,你说呢? 那便一试吧。 不过,也仅此一试而已。 若真有一日,某当赴死,又怎么能是为了魏王以外的人,去赴死呢? 魏王……不,主公! “随我来吧!” (感谢书友【反对的话】的打赏,你们的肯定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四十四章 夺门 城墙上,马道的设计方向,从来都是与城门相反。也就是说,要从最远离城门的方位登上马道的阶梯,斜向攀登,才能登上墙头。 故而,若是以正常的夺门方式,需要从墙头上顺着马道一路冲杀到地面,再反向冲往城门——这样的设计,便大大阻挠和延缓了类似夺门事件的成功概率。 除非攻守两方实力悬殊,否则这般漫长的时间,便足够守方做出许多反应了。 眼看攻势受阻,连冲下马道都举步维艰,再不行险,只怕行险的机会,也很快都会没有了! 于禁带着夏侯霸,转身冲回墙头,对着守护其中一架木梯的坞卒下令道:“将这架攻城梯给我拉上来!” 言罢也不理会错愕的坞卒,蹲身随便找了一具死尸,一把便将其身上的衣袍扯下,撕成条带状,然后将双手分别缠绕。 “仲权,照做。” 于禁瞥了眼似乎有所不愿的夏侯霸,冷声催促。顿了一下,却还是解释道:“这些木梯,只是我们粗略所制,难免有木刺木屑,不如此,伤了手掌,兵器发挥就会大打折扣。” 夏侯霸皱眉略一思索,突然身躯一震:“文则!莫非你打算……?!” 于禁轻笑一声,快速将两边手掌都缠绕完毕,起身将那已被坞卒拉上城头的木梯一把抓住:“若不如此,仲权你可还有别策?” 夏侯霸怔了片刻,忽的也是一声轻笑:“既然说是死策,自当如此。” 父亲,当时的你们,究竟经历了如何的尸山血海,才有了似于文则这般的果断决绝? 真想知道啊…… 学着于禁的模样,咬牙撕扯下布条裹好双手,起身对着于禁一点头。 于禁微微一笑,然后瞬间肃然,将木梯顺着内城方向的城墙,一把掷下:“仲权,下去后,你只管打开门锁,其余都是我的事!无论如何,只要我没放过一个人到你身边,你便不要理会我……无论发生任何事!” 随即不待夏侯霸反应,跨身而出,抓住一侧扶手,大喝一声:“走!” 无论发生任何事么,文则…… 夏侯霸不敢稍待,连忙跟上,两人一人一边,背倚一侧木梯,用单手牢牢抓住保持着平衡;然后对视一眼,同时微微松手,顺着木梯便开始下滑。 不到两丈的高度,从城头滑落而下,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甚至墙底的高句丽士卒刚刚惊诧于怎么就突然冒出一架木梯,片刻之后,两道身影就从天而降! 再然后,银光掠过,痛感骤袭,却又很快归于虚无;只有冷厉的脸庞、堪堪看清的刀锋,以及道道血流,印刻在最后的恍惚意识之中。 这些城门附近的高句丽士卒,心里满以为前方还有着众多同族将敌军抵挡于马道之上,心中的警戒心降得极低——这也是精锐士卒和普通士卒之间的差异。 战场,从来没有什么固定模式,任何意外,都可能在任何情况下发生。如果你自认为不能比别人更聪明,那么请比别人更拼命;如果不能比别人更拼命,那么就请比别人更严谨。 如果连严谨都做不到,那么你就只能比别人,更早送命。 没有给高句丽的守军任何一点多余的反应时间,于禁和夏侯霸在落地后连一个眼神交流的耗时都吝惜给予。 一柄斩马刀与一柄朴刀,明明只是近战兵器,此刻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将所有的气力,毫无保留的完全投入到笔直的冲锋中。 明明只有两个人,此刻却如同万马奔腾一般,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路冲杀。刀光所过,根本就没有瞄准任何要害部位,也不管中刀者是死是伤,只知道,要将所有挡在身前的人,通通杀穿! 尖锐的高句丽语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军官终于反应过来,于禁两人的目标正是城门。虽然从道理上来说,光凭两个人就想要夺下城门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偏偏,这两个汉儿的视死如归,竟然大部分高句丽人都恍然觉得,这一梦,若不加以阻止,或许,真的能成……!? 原本不断涌向马道的高句丽士兵,因为这突然的命令,顿时有些混乱。毕竟对于不算精整的士卒而言,突然的命令变化,在执行力上来说,是很难达到令人满意的水准的。 而且远处士卒的集结,对于城门处的守军,并没有带来任何一点的帮助。 特别是城门的门洞,在关闭后,与城墙之间形成阴暗的“凹”字型,出于人类习性的本能,这样的半封闭空间,自然而然的会产生排斥,并且远离。 尤其在面对危险时,更是几乎不会有人将自己置于毫无退路的险地——原本阻挡与城门前的高句丽士兵,在面对两个突如其来的大杀神时,除去少数正好处于正面,而无一幸免的倒在了刀下,其余的,全都跟随本能,顺着两侧墙体让开,方便于禁和夏侯霸,直接便冲到了最里面! “咚!”“咚!” 两声闷响,却是于禁与夏侯霸两人,尚且沉浸在狂野的冲刺中,没能及时停下,双双用左手狠狠撑住内门,这才停下身形。 这一路,两人的精、气、神,全都提升至极限顶峰!心中更是毫无杂念,这才能在将他们的突袭,快过敌军的反应!但凡有半点迟疑,缺了半点锋锐,这一幕,都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简单! 只是代价,也很明显。 这般几乎是主动透支身体力量的行为,是一种用生理上的精神亢奋,在短时间内压抑身体想要释放出的、不堪重负的负面反应的办法。 仅仅是还只有县士实力的两人,在全速冲刺的同时还要劈砍开所有挡路的敌军,如此的高强度,在骤然停下的那一刻,整个身体便不约而同的浑然一轻,眼前更是飘过一抹晕眩般的黑幕! 只是这个时候,不过是刚刚开始,怎么可以就不行了呢? 于禁猛的一咬舌尖,然后强吸一口气,对着犹且木然的夏侯霸一声大吼:“开城门!” 从来没有经历过此种状态的夏侯霸,被这洪钟一般的声响,瞬间震醒,却还是抵不过身体的抗议,一口气顿了一下,连吸了两次才吸入腹中,一股泛着恶心的反胃感随之袭来。 只是下一刻,当夏侯霸看到于禁已然一掌拍在城门上,借着反震之力,毫无迟疑的再返身冲回;他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哪怕是身体的本能……这个时候,我也不允许有时间,给这该死的本能,去放纵的反应啊! 猛地一声低吼,强制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回归精神掌控,夏侯霸这才对着城门细细看去: 两边斜倚着几根木桩,看来是随时准备顶住城门,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措施了。 在不存在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就算是昌黎城这般没有护城河的小城,也是不惧攻方直接冲击城门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攻方会这么无脑,这等于是集中自己的兵力来近距离暴露在地方火力下,而且几乎不会收获任何战果。 “只有一根小木闩么?” 夏侯霸嘿然一笑,之前的担心,似乎是有些多余的。不管怎么说,斩关这一步,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便做到了。 久在大魏重城,那些城门关隘的巨型门闩,没有三五个大汉,是根本不要想动得了的! “起——!” 夏侯霸扎下马步,以肩力为主,双手为辅,一举就将城门上的门闩直接扛了起来,然后一把扔到了地上。 “嘎吱——” 相比之下,倒是拉开这两道木门,显得更耗力气一些。 两扇大门,本就沉重,还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分别拉开,即便以夏侯霸之力,也废了不少功夫。 然而就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夏侯霸清楚的听到了,远方那突然爆发的呐喊声,心中顿时一轻。 “如此一来,此城便在公子手中了吧……” 夏侯霸稍显自得的话音刚落,刺耳的兵器划地声由远而近,突兀响起! 猛转过头,却是于禁,不知何时已然退到了他的身旁,以刀柱地,半跪不起。 “你在说什么混话呢,仲权……咳!咳!呵……说是死策,不临死,哪里说得过去呢?” 虚弱的话语,半嘲的语调,却丝毫没有动摇于禁那全神贯注的眼神——顺着于禁的目光看去,一名大将,手持一柄开山大斧,满脸煞气的盯着于禁,眼中有一丝轻蔑,却又矛盾的存着一丝敬佩。 目光转动,当他看向夏侯霸时,则直接化作了完全的杀气! “汉儿!有胆,但,开门,死!” 高句丽作为一个较为独立的国度和种族,有着自己的语言。但是与其他生存于华夏周边的国度一样,受到汉文化的影响极深,尤其高层,汉文汉字,都是通晓无碍。 至于底层之人,文化什么太高端的不讲,听、说一些汉话,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东极三郡,都是汉家之土,交通买卖,彼此交流极多。 “果然是……郡士吗?” 夏侯霸眼瞳骤缩,倚靠在一旁的斩马豪刀也随即一把握起。 “咳!” 又是一声低咳,溅出点点血沫,于禁嘿然道:“公子曾言,创业易,而守成难……仲权,可有信心,守住这城门大开,直至公子兵至?” 夏侯霸深深的看了一眼于禁,也是一声轻笑:“有没有信心,也是我的事。文则,方才你以一人之身,挡郡士之扰,我竟丝毫未察;如今,该换我,挡在前面了!” 双手齐握,斩马刀横。 第四十五章 骄傲 虽然斩马刀在诸多刀种之中,已经算是很吃力道的了,但面对开山大斧这般完完全全的重型武器,仅仅两个回合,夏侯霸就已经感觉到虎口发酸,有些难以紧握。 更不要说,关键的差距,还在于实力上的鸿沟! 自己的实力,和于禁相差仿佛,若不是仗着兵器更加厚重,像于禁般使用朴刀,此刻只怕也已经跪地难起了吧…… 武者争斗之重,不在臂,而在腕。 手腕比之手臂,更加灵活,却也更加脆弱。些许的内伤和震动,其实都不足以让战场上的大将产生动摇——虽然战后的修养,可能需要多些时间。 真正让于禁无法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重要因素,恐怕,是方才强行阻止对方主将,硬扛大斧的力道,伤了腕力,这才难以为继。 否则,这个说了要赴死的男人,怎么会让自己一个人去赴死呢? 又是一斧劈下,夏侯霸横刀为盾,以整个左肩和左臂为支撑,还带了上后退泄劲的步伐,这才堪堪挡下。只是半边身子,却都已然有些微麻了。 还真的是一不留神,就会送命的死局呢…… 没来得及喘息一口气,对面那高句丽的主将便毫不留情的继续逼上。 与此同时,又是一句高句丽语怒吼而出,后面原本还有些惶惶的兵卒,立刻也开始了对城门处的冲击。 李诚麾下,皆是步卒,无法做到城门旦开,便让骑士驱马,用血肉生命去强行占住城门。 但由于昌黎城本身也没有什么大型的守城器械,李家军的列阵距离,也就是离城一箭之地。两条腿再怎么慢,也慢不了太多。 故而三板斧刚过,纵然占尽优势,却发现没能斩杀敌将,这位高句丽主将根本不考虑什么面子问题,毫不犹豫的就下达了全军压上,尽速关闭城门的命令。 夏侯霸自然也对其中关节再明了不过,急切之心刚起,身后暴裂的喝声却已是在这门洞中嗡嗡炸响: “其余不管!有我!” 能让一向深沉毅重的于文则,都如此不顾仪态,公子……你可得快些点! 夏侯霸沉下心神,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从两边直接越过的高句丽兵卒,眼中唯有的,便是那高句丽主将。 大将之间的对决,还是这种重兵器对决,向来是少有兵卒敢参与的;一个不小心,兵器横扫过去,哪里认得你是谁家子弟? 面对这一斧,硬吃下来,显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但是与方才于禁的困境一般,这个时候,可不能任由自己不断后退泄劲——昌黎城小,所谓城门洞,说穿了也就那么点纵深,多退几步,便要被逼出城外! 电光火石之下,夏侯霸眼神快速向旁边瞟上一眼,猛然横刀侧身。 只听“铛”的一声刀斧相交,夏侯霸一声闷哼,顺着侧身的方向,直直撞向洞墙。 一个倒霉的高句丽士卒根本没有留意这边情景,竟是直接做了夏侯霸的肉垫,狠狠被挤压在墙上,一声惨叫。 而夏侯霸虽然也因此胸口一闷,却毫不犹豫的将斩马刀贴着身后一拉,将那名高句丽士卒的性命顺手取了。 让开正面,实在是一时权宜的无奈之举;但如此取巧的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是没有这个肉垫隔着,直接撞上城砖的滋味,可不会那么好受。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将斩马刀的刀尖对着城砖顶住,猛的一用力,借着这反作用力,夏侯霸转眼又欺身上前。 人可暂退,城门不可失! 若是再有第二次退让,这城门归属,可就难说了。 迎着高句丽主将轻蔑冷然的眼神,夏侯霸已将斩马刀在右肋处蓄力完毕,准备硬拼,突然耳尖下意识的一动,在嘈杂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中,一丝不和谐、却极有规律的杂音,被他瞬间捕捉,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身形。 那高句丽主将,脸上轻蔑之色更浓,却也没有丝毫停滞,趁着夏侯霸似是发愣的这个片刻,开山大斧直接横劈而去。 仓促之下,横刀格挡,这一次,夏侯霸是确实的生生被这强悍的力道整个震到了洞墙上。背部的直接疼痛且不去说,这脏腑几乎移位的闷痛感,差点就要让他失去战力! 然而就在这高句丽主将准备跨前一步,一斧了结了夏侯霸的性命时,那微小的声响,只这片刻,便陡然清晰,引得他也不由的转头望去—— 城门的拱形结构,很容易将其中所产生的声响来回鼓荡,以至于难以捕捉其外的声响。更不要说近乎疯狂疾驰的马匹,那转瞬及至的速度,上一秒还在城外难以听闻,下一面冲进城门,这才骤闻其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略显稚嫩,却声嘶力竭般的怒吼:“动手!” 从那疯狂冲刺的马背,一道身影狼狈不堪的滚落下来;而马股之上,一柄匕首,只剩下一小截暴露在外,反射着淡红的亮光。 高句丽的军械工艺,本就不可与中原同日而语。而这些留守的军士,自然也不可能持有最优质的器械。 就算加上城墙的高度加成,高句丽军普通弓箭的有效射程,往最大了来算,一百五十步便是顶天,因而李家军城外列阵,就是以此为距。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大致上可以看作现在的两百米略多一些。持兵甲器械,又非精锐,全步卒建制的李家军即便全力奔跑,也需要近一分钟的时间。 即便没有西方式的准确秒钟概念,但这样的基本心里预估,对于双方而言都不难。 然而对于马匹而言,哪怕不是什么良骏之马,在完全不计后果的刺股吃痛下,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只需要大约步卒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到达! 双方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匹马,会以这般的姿态,冲入城门的战场中。 如此的疯狂,却又……如此的聪明! 要知道一匹成年马匹,自重便在六百斤以上;再加上全力冲刺的动能,纵是以郡士之勇,也断然没有办法做到硬撼而不怯。 而在这门洞之中,最中心的区域,本就是让给了争斗中的双方主将。而夏侯霸却又恰巧的在此刻,被震至墙边,等于是整个通道中,狂奔之马就如同一个活体炮弹,直直轰向那高句丽主将! 没有时间去思考李诚为何会如此不顾自身安危的出现,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他敢于、并真就牢牢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那一声“动手”的话音刚落,凄厉的嘶鸣声随即响起。 迸射而出的鲜红,瞬时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竟是那高句丽主将一仓促斧之下,直接将那马匹劈了开去! 但这巨大的撞击力,却还是将他冲倒在地。而那劈砍瞬间炸开一般的马血,更是扑面便将他的整张脸孔都泼洒遮盖,难以睁眼。 不顾身体和手臂上疼痛欲麻的无力和痛苦,夏侯霸咬牙上前,双手握住刀柄,朝着高句丽主将的面门便狠狠捅下! 尚且半跪于地,喘着粗气的李诚,忍不住一个偏头,不去看那令人作呕的画面。 从极致高速的马背上翻身而下,能不被摔个七晕八素,都是马术极好的了。此刻脚踝膝盖以及手掌上的一些酸痛,也不算什么大碍。 “公子,何以行险?” 瞥了眼城门之外,那些不知是因为眼前血腥,还是因为主将之死,已然失去了继续冲击的勇气的高句丽士卒,于禁踉跄退后两步,倚在墙上,轻声喘气问道。 李诚摇头苦笑:“城头士卒被步步逼退,城门却突然大开,怎么会想不到是你们二人的犯险之策?若不是我的马快,也不知你们能撑到几时,真是胡闹……” 李诚说着,缓缓撑地起身,摆手道:“文则,你也不用老是担心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除了你们两人以外,唯一的县士。哪怕没有别的帮助,再不济,多我一个,也能多挡一阵。” 于禁一时默然,却又很快开口:“若是仲权与敌将正在争斗,公子有何应对?” “哪有什么应对。” 李诚无奈却又坦然的一笑。 “无非是猛扯缰绳,避开两人,再下马厮杀罢了。连你们二人都赌了性命的争斗,我又如何能自己避开了去?说到底,你们的赌命,还不是为了我……” 顿了顿,李诚的脸色转而讪讪:“当然,妙才将军和魏王的事,旦有能力,我不会食言的。” 于禁怔怔盯着李诚片刻,缓缓摇头,提刀直身,朝着夏侯霸走去。唯有平淡却坚定的声音,在这城门洞中清晰回响: “纵然只是为了公子,也是值得的……不过,还请公子放心,无论如何艰险,我与仲权,都不会轻易把这条命,赌输了去。也请公子日后,能相信我等,莫要再行如此险,这是为将者之责,而非人主该临之危。” 李诚有些呆愣的看着于禁走上前去,和夏侯霸并肩。明明只有两个疲惫不堪的人,却如同钢铁城墙一般,让所有的敌军都兴不起任何敢于逾越的心思。 其之所以为大将者,非唯其勇武,亦不止于军略,乃是……骄傲也。 一向喜好文史的李诚,莫名的在脑海里,轻念出这么一段话来。 那是一种即便被压制了实力,转换了时空,历经了坎坷,也伴随始终的为将者的自信……对自身武力的自信,对自身谋略的自信,还有对自己那电光火石间,难以言喻的感觉和判断的自信。 以此自信为基,也无怪乎有如此骄傲,深入其骨其髓! 或许真如于禁所言,纵是没有自己,他们也足够支撑到援军到来吧。 第四十六章 时间 “三十六年前,如今的北燕摄政慕容恪,也不过才刚刚成年,便独领一方。而对高句丽和扶余的四年征战,正好就是他的成名之始。” 李诚的面前,一卷卷竹简,四散摊开,显得十分散乱。 连空气中都带着陈腐气息的楼阁里,一切就仿佛被岁月尘封,不经意间,今日才被难得的访客所打扰。 昌黎城作为辽东属国的治所,文史典籍,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对于慕容恪这般的,不论能力还是权力,都几乎可以说是凌驾于北燕整个政权之上的逆天强人,说是奉承也好,这些事迹,都不吝赞美的刻印于古老的竹简之上,以示名传千古。 “无怪乎,高句丽这样的偏远之国,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想要一意西侵。当年慕容恪尚在时,兵锋所过,无有不破,如今却垂死于榻上……” 李诚一边轻笑摇头,一边用手指顺着竹条,缓缓下移,字字默念。 “说起来,那一日也是借了慕容恪的威名,这才在斩杀敌将后,便轻易下了此城。若是再有巷战,伤亡怕是不止数百吧?一人之威,能震慑一族兵民三十余年,功业至此,人生当无憾!” 看着李诚一脸赞叹的卷起书简,轻敲桌案,一旁的于禁忍不住喟然一叹:“如此豪杰,如此强兵,可惜无缘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慕容恪威风一世,如今也不过是个在床榻上苦熬病体,黯然待死的老人。等到李诚的势力,成长到足以与北燕一国相抗,只怕慕容恪坟头上的青草,都不知长了几尺。 “所以说,当一个绝世英豪,在众人眼里,已然登高绝顶,再无敌手时,其实他所要面对的,却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敌人——时间!” 振衣而起,也不去管那一地一桌的书简,李诚环视四下,那一排排的书架上,在深沉昏暗的之中,一层淡淡的蒙灰,沉沉的压抑住了所有记载着古往今来的光辉伟业。 回想前世,那被民间戏称为中国真正最后一帝的东方伟人,说白了,不也是败在了时间追赶下的惶恐和急切之中,这才在晚年屡出昏招,想在有限的生命余晖里,改天换地,最终却酿成了浩劫,也葬送了英名。 “属于北燕的时代,随着慕容恪这根擎天之柱的坍塌,很快便会被淹没于时间的浪潮。然而这其中的空档与等待,却是我等发展壮大的好时机,在这辽东属国的地界上!” 李诚说着,却是突然看向于禁,有些歉然的开口道:“文则,如今你也得了大燕通远将军的名头,领险渎县,我这个公子,非但不能给你什么助力,还得把大多数可靠兵卒留在身边……” “公子何须如此。” 于禁淡然笑道。 “一县军民,尽在我手,不过是闲时屯田,战时出练,反倒自在的很。虽说北燕逼迫高句丽签订了城下之盟,于盟约上明确了东极三郡的归属,可笑的是,北燕却并无能力接管。如此一来,险渎县以其临东之地,却最是适合以战养兵,以战练兵。公子无需多虑,三年之内,禁,必还公子一万精锐之师!” “一万精锐?这……文则,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 李诚却皱了皱眉。 要说乱世中,理论上手中的精锐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这也要考虑到经济上能否承受。 以偏远一县之凋敝,养军一万,便是近乎天方夜谭;更别说还要是精锐…… 于禁轻叹摇头:“公子以为,所谓领一县城,就该治下熙熙攘攘,人民安乐么?” 李诚一滞。 难道不是如此? “乱世之人,能活,便是恩德。什么欢声笑语,百业兴盛,都是痴心妄想。这等边远县城,更是如此。故而一县之人,尽皆编入军管;男耕女织,用度一律上缴,仿屯田故事。人手不足,便出兵向东,掠劫而归。以掠劫之人成军养军,以所成所养之军大肆掠劫,如此循环往复,一万精锐,一县可支!” 于禁肃声道。 “若是真乃公子治下之土,则如此竭泽而渔,自然愚蠢。但如今燕地纷乱,若无强军在手,则死生皆由他人。更何况,辽东偏远,本就是堪堪立足,岂能当做长久治所?最大限度的压榨出此地兵民之力,为公子效命,早日夺取幽州心腹,挥师直下中原,才是正途。” 李诚默然。 从前看那些小说,那些主角,无不是带着先进而又人性化的管理办法,在将治下百姓的生活改善得极好的情况下,良性循环,甚至还有多余的钱财很是土豪的都拿去研发技术…… 要超越时代,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更不要说,是这么一个,吃人的时代。 “那么,兵甲器具呢。” 李诚再开口时,却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平静的开始询问具体细节。 经过了这一场东征,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世道,李诚已经完全明了了。前一世的那些想当然,什么民-主,什么乐土,都是扯淡。 一切理想抱负,需要你有能力,有资格去排除万难来实现。 所以说,道学先生永远成不了统治者,而统治者又永远只会口头道学,因为两者天生对立。 想要称王称霸,就必须在某些时候牺牲某些原则;而偏偏原则,却是道学家眼里最容不得沙的——哪怕所谓道理与现实,早已并不匹配。 于禁那冷然的脸色,不自觉的缓和了一些:“公子不必担心,北燕所发派的兵甲器具,已经足够,剩下的,无非还是掠劫。不论工匠,还是现成的军资,都能夺来。” 顿了顿,于禁沉吟着继续道:“至于质量好坏,倒是暂时无妨。短期内,所需面对者,无非是盗匪之流,至多是高句丽的零散兵卒,其装备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当下之重,只要将士卒训练有成,待到需要用时,再换上精良器具便可。毕竟不论何方势力,其根本,还是人。” 李诚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文则,那便辛苦你了。兵器的事,我会慢慢想办法解决,其余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禁肃然抱拳行礼。 “看来晚上刷钱的效率,要再提高一点了啊……” 李诚有些头痛的拍了拍脑袋。 就在这时,门外夏侯霸匆匆走入,对着李诚行礼道:“公子,人员物资,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有意返乡的四千坞卒,也都给足了食粮银钱。” 李诚点点头:“这一趟,就让李瑞带队吧,先行出发。至于我们,等这新任郡守一来,也就开拔。” ………… 是岁六月,燕廷依平东将军慕容令之奏下诏,因东征之功,以北沟原李诚为为抚边将军,镇扶黎;以北沟原于禁为通远将军,镇险渎;以上谷郡陈克为俾将军,镇宾徒;以代郡林三石为俾将军,镇徒河。 另以慕容宝为辽东属国郡守,镇昌黎。 以宗室子弟主镇一方,本是胡人惯例。然则辽东属国,既然不设文官,纯以武职镇守,又是属国的名号,却以“郡守”之名统领,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只是在这个关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心思去关注这等细枝末节。 因为据传言,北燕之柱石,慕容恪,在与高句丽之战罢后,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六月末,征南将军慕容垂不得诏书,而私领亲兵三百,奔驰回京,似乎更加验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哪怕是最无能最纨绔的鲜卑子弟,此刻,也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留。 所有人都明白,如今北燕弱势至此,却还稳稳存在,究竟,是沾了谁的荣光。 第四十七章 国士 晴朗的长空,和刚刚赌战而胜的喜悦,都冲淡不了慕容令此刻急切、甚至和所有普通民众一般彷徨的心情。 前面领路的,是慕容恪的亲信家奴,车焜普驎。憨实的样貌,本分的姿态,都让人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有着【中品州士】实力的武人! 似拔列通这般,虽然也是家奴的身份,却有着正规的北燕军职,说起来也是风光。但这车焜普驎却一心为奴,每日只管低调侍奉慕容恪,在如今日益奢靡的鲜卑族人中,诚为罕见。 来到一座朴实无华的小院前,车焜普驎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主人说了,让少将军你自行进去。由我守着门口,再不会有他人进入。” 顿了一下,看着慕容令那略带恍惚的神情,车焜普驎难得的又多补了一句:“征南将军,也在屋中。” “父亲?” 慕容令略一诧异,随即摇了摇头。 “此等时节,还顾忌那么多做甚……” 喃喃自语后,不敢怠慢的对着车焜普驎拱了拱手,慕容令便匆匆抬步入院。 慕容恪身为北燕摄政,所住宅邸,自然是燕帝所赐,富丽堂皇。 慕容恪几次三番推辞未果后,虽说只得接受,却将多余装饰都去了个干净。唯有花草树木,尽数留下,据说院北的那一处假山池塘,也是慕容恪养病期间,最爱去的地方。 从前来时,院子里满是清新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不似如今,尚未进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已然扑鼻而来。 右手握拳,以指节轻轻按了按发酸的鼻子,慕容令略带颤抖的敲门道:“四伯……” 后面的话,竟是就此卡主,半点发不出声来。 屋内沉寂片刻,随即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一位面带忧色的健壮中年上下看了看慕容令,嘴角艰难的挤出了一丝笑意:“令儿,进来吧。” “父亲,四伯他……” 慕容令压低了声音,正准备问些什么,慕容垂那和善的脸庞便陡然转为烦躁:“进来!你四伯有话要和你说,快去吧。” “是孩儿孟浪了。” 慕容令连忙做礼,进了屋子,返身就要动作,却被慕容垂直接推了一把。 慕容令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探头出门,左右看看,这才缓缓关门,微微甩了下脑袋,朝着内屋走去。 “令儿,你来了。” 没有想象中的昏暗压抑,与方才慕容垂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和行为完全相反,慕容恪的这间卧室里,所有的木窗都扇扇打开,明朗的光,打在床上,让那一位本该满脸病容的老者,似乎都变得光彩精神了起来。 尤其是那一抹长辈独有的慈爱笑容,更是慕容令一直以来,立志以慕容鲜卑一族之未来扛于肩上的最大支撑——四伯和父亲对慕容鲜卑的苦心与辛劳,需要有人分担,更需要,有人继承。 “坐。” 慕容恪淡笑着向慕容令微微一点头。 慕容令连忙走向前去,在床边一张早就准备好的胡凳上坐下,欣喜的笑道:“如今外面四处传言,说四伯您如何如何,让侄儿一直担忧不已。今日一见,四伯神采如旧,侄儿便放心了。无非是积年沉疴,多将养几年,说不定便能痊愈了。大燕,可少不得四伯您啊!” 慕容恪笑而不语,只是拉过慕容令的右手,虚抓在手心,轻轻拍了拍。 这时,慕容垂也从外屋进来,却是直接坐在床榻之上,对着慕容恪轻叹道:“四哥,令儿他也来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作为燕文明帝慕容皝的第四子和第五子,慕容恪与慕容垂相差不过五岁。但这般直观的对比看去,一个身如枯槁,满头白发;一个却健硕沉稳,毫无老态。 同样的时间,对于不同的人,也常常,是不公平的。 慕容恪对着慕容垂轻轻点头,然后转而再度看向慕容令,轻笑道:“大燕若是真少不得我这个早就没用的老头,那才是最大的悲哀。更何况,如今看来,怕是必然会少了……” “四伯!您……!” 慕容令正要急切而起,却被慕容恪手中轻轻用力,便不敢再动。 “令儿,先听我说完。” 明明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明明手中的力气,若有若无;但对于慕容令来说,四伯的能力与魅力,都让他生不起半点违逆之心。甚至只要一点意向,他就会心甘情愿的主动维护。 只是这一次,慕容令的听命,满是酸楚。 “吊命至此,已是多赚了这么多年了。能以这等无用残躯,在卧榻中再保大燕几年安泰,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只是还放不下,放不下祖父开创的国度,放不下老五,还有令儿你。” 说完这句,慕容恪抽出手来,将整个身子往后一靠,闭目仰头,轻轻一叹。 “不论是真的还惦记着我的那点功劳也好,还是为了做个好看的样子也罢,我这一支,只要自己不争,只要北燕不亡,终究会富贵无碍。但是五弟,你因父亲偏爱,遭二哥一支所嫉;又因征战之能,遭朝臣所嫉。我去后,你要面对的,可能会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当着令儿的面,我再问你一次:北燕精锐尽予你手,我也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推你上位,你愿意护着陛下,扫清朝堂么?” 慕容垂一声苦笑。 “四哥你又何必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这种事,我若是做得来,当初二哥又怎么会轻易坐上皇位。” “你啊……” 慕容恪睁开双眼,语气中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赞赏。 “有大器量,也有大聪明,于此乱世中,更是有着更胜于我的将帅之才,却偏偏,少了那一点争夺之心,狠辣之劲。” 慕容垂无奈摇头:“四哥,你不也是如此。” “是啊,本想着二哥既然有为人主之能,你我兄弟二人,左右没有争夺之心,尽心辅佐,也就是了。却不想,二哥与父亲一样,天不永年,致使主少国疑,生生断了大燕的称霸之路。” 慕容恪转而看向慕容令,只见慕容令低头不语,却是双手紧紧而握,已然通红。 慕容恪不动声色的笑问道:“令儿,我和你父亲,在你眼中,是如何人物?” 慕容令当即激动抬头,即便已是努力压抑着声音,语气中的坚定与愤懑,却丝毫掩饰不住:“自然是国士无双!” 慕容恪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你父亲下品国士之评,我以为,是低了的。但我能被天下人认同为中品国士,却是已经满足,又哪里敢说什么国士无双?国士无双者……” 慕容恪突然敛容思索片刻,缓缓道:“西秦的王猛,也许是,但可惜未能一战而知其能;北魏的崔浩,也算半个,可惜,不如西秦之君臣相得,恐难善终。至于南朝人物,我便知之不多了……可惜,可惜……” 慕容令本是不服欲辩,但听到最后慕容恪那两句可惜,心中的悲戚立刻取代了所有情绪:“若不是苍天不公,让四伯病痛缠身经年,天下早便该是我大燕囊中之物……” “痴儿,为何如此看不透呢?” 慕容恪怅然一叹:“若我真有能,即便于病榻之上,只要有你父亲相助,不说天下如何,我大燕起码能稳据三州之基,与秦、魏鼎立。但偏偏,我就是迈不出那一步啊……虽然在战场上得了个长胜不败的名头,但其实,还不是把整个大燕,都慢慢败完了?” “国士分三品。下品国士曰:智计非凡,忠勉国事,独领一方;中品国士曰:社稷股肱,定国靖乱,威慑外邦;上品国士曰:一国柱石、超世之杰、扩土开疆。借着早生二十年的机遇,我得以虚名威慑外邦,勉强混了个中品国士的名头。但是五弟,你的才具,可不仅仅是忠勉国事,最低也该是个社稷股肱。我去后,大燕,就靠你先撑着了……” “当初冀州之失,吾已无力领军,五弟你又为太后所不喜。吾恐一战若败或有倾国之危,朝中多有言割地求和者,而吾不谏;辽东之失,本以为能唤醒朝中诸贵的警惕,不再沉溺富贵,故吾不言;辽西再失,国势动荡,这才不得已向陛下推荐你,却被慕容评所阻。又想着,或许能让慕容评知国事之重,便随之。” “步步错,却步步不改;瞻前顾后,遂使时局渐败。若不是令儿险中求胜,我这空有虚名的中品国士,怕是得生见亡国之祸,难见父兄矣……” 慕容恪一句句说着,像是要把多年来的压抑沉闷都倾诉干净。慕容垂始终沉默聆听,但慕容令却终是难以再忍: “四伯何以如此自轻?若不是四伯一心为我大燕着想,不愿同室操戈,那慕容评与慕舆根两个无能小人,哪里有他们作祟之所!” 慕容恪洒然一笑:“能让两个无能小人把控朝政,可不就是我的无能么?” 抬手打断慕容令急欲辩解的言辞,慕容恪继而说道: “慕容评不是无能,只是算计眼前太精,而长远不顾,更兼奢靡成风,乃至于沉沦;而慕舆根,便更是难得的大将、猛将,其以‘独领一方’而评下品国士,非是虚名。只是骄奢太纵,妒心太强,蒙蔽眼前。” “如今想来,若吾当日便不顾身后之名,大权独揽,兴许大势之下,此二人还能为我大燕之臂膀。只怪我一心持正,爱惜羽毛,终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后人修史,吾之评誉或可比之于伊尹、周公;然则于我大燕,却无半点益处。” “令儿,我这一去,不是悲戚苦难,反是解脱。大燕沉珂太重,便是你父亲,最多也就能维持个堪堪不灭国。今日唤你来,是因为后辈之中,唯有你,具备雄略之姿,或可登上品国士之位,重整大燕山河!” (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吧,看到【摸摸头】的打赏,就觉得不马上更一章真心对不起,最近是自己太懈怠了些,抱歉。) 第四十八章 年轻 “如今我大燕之患有三:一是北边柔然。北魏虽也有一统北方之志,但相比之下,偏居徐州的宇文一脉,本就是北魏故意放任,用以屏障南朝的手段。如今南梁文弱,柔然却崛起,在我北燕尚未显露出兵事疲软之态前,北魏欲一统鲜卑,也绝不会先动我慕容一脉。” “但柔然则不同,塞外之苦,确非中原可比,其兵也强,其志也坚。幽州之东,尚有辽西之纵深,足够朝廷反应;但幽州之北,一旦突破,则处处狼烟。这也是为什么,我与你父亲,会默许北沟原这般的汉人聚所的存在。” “而这第二,便是境内汉人。虽然如北沟原一般,我大燕境内的汉人,鲜有超乎常人者,最高不过郡士之流。然而偏偏就是这汉人……北魏与西秦,因何而强,想来不必我多说。而我之所以放任族内对汉人欺压,乃至奢靡堕落,是因为我终究不能放心,这个曾经统治了整片中原大地千余年的种族,若让其势起,会是怎般的光景。” “但如今,似乎我的担心,已经过时,也已经多余。令儿,这次东征,你对汉卒之用,很是有效。以汉将镇辽东属国,也正好避开了朝堂争端……呵呵,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没有一个愿意远去辽东镇守,偏偏也不让赞成任何一个人选。直到提出汉将分镇,再让库勾主镇昌黎,他们才以一种看笑话的心态,轻松通过此议。” “今后的事,我已看不清,也管不着了。汉人如何得用,令儿,你便放手去琢磨吧。只是辽东之事,我要多说一句,不论库勾、恶奴还是贺邻,虽是你的至亲兄弟,本身才能且不论,于国事之上,未必可靠。五弟,这话我不避着你,你也当多加留心。” “至于第三,却是我与你父亲都看得出,偏偏又做不到的……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也许我们这一辈,对于本族族人,确是太过宽宥放纵了。” “放胆去做吧,再差,也差不过亡国北遁,重回荒原。三代之内,可重振大燕者,若不是你,当无他人。不要似我这般,畏首畏尾,临死方悔……” ………… 在车焜普驎的引导下,离开小院的慕容令,只是机械的跟随着前方的身影。 恍惚中,脑海里满是慕容恪的那些话语,在反复回荡,一时难以吸收。 突然间的重担,突然间的期盼,以及突然间,这位从小就爱护着、教导着自己的亲近长者,很快便要阴阳两隔。 也不知如何的,已经走出了府外,眼见一名汉奴恭敬的将自己的坐骑牵到跟前,慕容令骤然间心神剧震! 自己的浑噩,与其说是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不如说是因为改变不了这样的现实。 四伯贵为摄政,声名威望,内外咸服,却尚且跨不出那一步。 至于父亲,因为当年立嗣之故,向来为当今陛下一脉所忌,至今无甚作为。 而自己,就算立下了辽西战功,少了四伯的奥援,在多方压制下,又能从哪里做起呢?对外,柔然之祸,朝野无不是过一天算一天,不起边衅,埋头度日;对内,那些早已把控了权钱的本族贵人们,又有哪个会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奉献于什么虚无缥缈的重振大燕? 唯有汉儿…… 慕容令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汉奴,却不接过缰绳,让这个同样不过三十出头的汉奴顿时颤栗不知如何自处,只有微微颤抖的更加低下腰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唯有汉儿,为奴日久,旦有翻身之机,有贵人相中,自会拼尽全力,不顾其他! 唯有汉儿,在燕廷的这一潭死水中,是眼前可见的活水之源! 而且对于那群老旧贵族来说,他们对于汉儿相关之事,也最是没有戒心,没有耐心。 想四弟远赴辽东属国,其实就是执掌一郡的大权,却只因为与汉将为伍,就被传为笑谈,而毫无阻碍警惕…… 慕容令忽的扯嘴一笑,嘿然中有着一种神经质般的阴冷。 但那汉奴却不敢动弹半分。 一脚踩镫,翻身上马,慕容令大力挥鞭一喝,没有一点迟滞。 “若我连控制好汉儿下属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重振大燕?近百年压制,又哪来什么汉家豪杰?无非都是哀鸣嗷嗷,求生求权求富贵的东西,就如此次东征一般……” 快马狂奔下,猎猎风起,像是要带着慕容令的人和心,也一同加速,摆脱这阴沉压抑如泥潭般的燕京! 而心中默念至此,慕容令的脑海里,立刻便随之浮现出一张年轻至极的面孔来。 “北沟原,李家么?” ………… “四哥,有什么话,为何不能直说呢。” 还是那间卧室,还是那一对兄弟。 只是慕容垂此刻,却是肃然反问。 而慕容恪的脸色也同样淡漠,甚至根本没有朝向慕容垂,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二哥这一脉的路,已经走绝了;今日的大燕,也早就腐朽难救了。但想要在这么多虎狼环饲之下,重建大燕,却必须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甚至更大的可能,是终生等待,也等不来机会……令儿虽然有着狠辣手段,却终究意气太重,不如此,何以能在绝望逆境中,支撑一世?” 慕容垂轻叹:“令儿,毕竟太年轻……” “年轻?” 慕容恪冷然回首,盯着慕容垂道:“你我兄弟几人,哪个不是十五六的年纪,便独领一军,征战乱世。令儿今年三十有一,已经是太迟了!” “还是说……” 慕容恪的眼神转瞬间闪过一丝冷冽,却又不知是因为内心、还是因为身体,又马上涣散了开,连声音语调,都低沉了下去,轻如呢喃:“还是说,是你自己开始觉得,当初的选择和坚持太过年轻,故而开始后悔了呢,阿六敦……” 慕容垂的身躯,猛然一个失神的寒颤;旋即又快速看向慕容恪,却发现自己的四哥,双眼慢慢低垂,而没有聚焦于自己身上。 下意识的用舌头舔过牙根,一排紧密的银齿中,一块缺损,如此明显。 默然片刻,慕容垂缓缓起身。 “今日的阿六敦,不会欺骗四哥。自从二哥登基后,给我改名‘垂夬’,又放任二嫂拷打段氏致死,我就遗憾着自己,不能再年轻一次;后悔着自己,没有仗着父皇的喜爱,与二哥一争到底!” 脚步声渐去,空荡的卧室里,只剩下慕容恪,似睡着了一般,低垂着眼睑,靠坐在床上。 半晌,才有缥缈若无的语句,轻轻响起: “慕容评,我的好叔父,聪明人啊……若是真到了图穷匕见,或许,我还真会支持我的阿六敦呢……然而你就算苦心把持住了大燕朝政,天下豪杰里,你,算不上的;大燕,你,守不住的……” 抬眼望外,阳光正好。 “若能一如年轻时,只需用心战场,而不必处处调和各方,该是,多么快意……”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从初次上阵开始的每一个沙场画面,那些千万虎贲,那些百战百胜;然而很快,这些城池、营地,渐渐变作了宫殿、楼阁,以及一张张老态狡黠的虚假之脸。 “老了,累了,够了……” 第四十九章 君臣 邺城,乃是河北有首屈一指的大城。即便放眼天下,也只有长安、洛阳、建康三座古都,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然而坐落于邺城中的大魏皇宫内,却装饰简朴,并无半点奢华。 “慕容玄恭也死了啊……想当初寡人进兵冀州,步步谨慎,唯恐为其所趁,最后方知,其自始至终未出府邸半步。” 大殿之中,一位雄武健壮的胡人男子,身穿本族常服,略显感慨的来回走动。但眉间的笑意,也并不加以掩饰。 “陛下太过谦虚了。彼时燕尚未弱,魏方初强,那慕容玄恭成名日久,更是曾连败秦、魏两军。而陛下并不以为惧,力主北上,率军亲征,这才奠定了我大魏兴起之基,乃是大智大勇之举啊。” 席上,一位即便将至中年,却依旧肤白貌美,犹如美丽女子的汉族大臣安然跪坐,微笑对答。 能在大魏的皇宫里自称寡人的,自然只有一个,便是当今北魏帝王,拓跋焘。 而能够在拓跋焘面前如此风度的汉人,也只有一个,乃是北魏司徒崔浩。因其一力辅佐拓跋焘,振兴北魏,与西秦、南梁三足鼎立于中原,故而时人以其“一国柱石”,评为【上品国士】! 拓跋焘略显诧异的看向崔浩:“司徒平日里时常进言劝谏,直言寡人过失,敦促寡人自省。怎么今日里,却这般赞誉?” 崔浩微微躬身行礼,从容开口道:“陛下聪明雄断,威灵杰立,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哪里需要微臣来赞誉。” 说完一句,崔浩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到拓跋焘一副自矜受用的模样,接着道:“想来以陛下之英图武略,今日召臣入宫,定是打算趁此机会,东讨宇文一族,尽收江北。臣不才,有一得之愚,敢请与陛下共商。” 拓跋焘原本那有些飘飘然的神情,立刻收之不见,眉头轻锁,有些不愉道:“司徒可是口误?苦等多年,难得这慕容玄恭身死,不若直取燕地,连接河北,以为霸业之姿。徐州宇文氏,不也是当初司徒力荐用于屏障南朝的么?怎么今日又要征讨?” “此一时彼一时也。” 崔浩不慌不忙的接口道。 “彼时梁帝萧衍初登大宝,大举刷新政治。设‘谤木函’以征谏,重吏治而倡清廉,自己每日勤政不缀,节俭不奢。更兼有韦睿、昌义之、曹景宗等大将领军,恐其志在北伐,故而留宇文氏为两国屏障。” “而此时,萧衍登基已久,乃知其喜好文采,诗文书画莫不精通。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南梁武风渐失而文风大涨,则兵患已浅;放任宗族,优渥太过,节俭之气难以为继,攀附宗亲为恶者渐多,则国力已衰;为帝日久,猜忌心重,当初从龙功臣,今日大半贬谪身死,则君臣离心。” “既然已无威胁,何必放任宇文氏立国于我大魏心腹之处?” 拓跋焘眉头越深,沉吟片刻,有些不甘的开口道:“宇文一氏,自然早晚当灭。然则北燕骤失国柱,不趁此而定,诚为可惜!” 眼见拓跋焘依旧执着于灭燕,崔浩那士族大家的淡笑涵养,也终于维持不住,肃容沉声道:“慕容玄恭既亡,则北燕再无可一言而定朝堂者。若无外患,争权夺利下,其国势衰颓可见;若陛下贸然征讨,反倒会逼得北燕上下一心。” “况且,将虽亡,兵未失。慕容玄恭麾下三万劲卒,正是哀兵之时。即便没有名将率领,征战之中誓死效命,则我大魏将士不知会损失凡几。不若让北燕无能之将,统领数年,待其军备松弛,军心涣散,再一战而定。” “另外,微臣听说,慕容玄恭生前曾多次与人言,其弟慕容垂,有不下他之将才。想来以慕容玄恭之清正,不至于妄言浮语,陛下也当谨慎以对。” 拓跋焘来回急速迈步,胸口以可见的幅度上下起伏,半晌才略微平静,脸色有些阴沉着道:“既如此,明日召集文武臣工,商讨东征之事。” “陛下圣明。” 看着崔浩满意而又淡然的美丽面孔,拓跋焘的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另一座重城,长安,另一对君臣,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单独奏对。 只不过相比之下,苻坚和王猛这对西秦君臣的奏对,似乎要随意得多。 “想当初,寡人初登帝位,朝政动荡,百姓不安,眼见慕容恪连败诸军,直抵洛阳,却无能为力。如今寡人励精图治十余年,国力强盛,却是他看不到的了。” 苻坚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模样,也丝毫没有身为帝王的严肃矜持,一番话下来反而满是回忆和怅然,以及一点淡淡的自豪。 而王猛,明明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却连面君时的冠服衣裳,都穿戴得有些不太齐整,与崔浩那近乎名士标尺的模样完全不同。 但细细看去,又不得不承认,在他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掩藏于细微中的英锐之气。 “陛下何必感慨?慕容恪看不到,他的子孙,总有一天,会在蓟城看到的。” 看着王猛悠然却又自信的模样,苻坚忍不住哈哈一笑。 “景略说的是,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惜,与燕国之间还隔着一个魏国,否则这一次,寡人就要去看看了!” 王猛似笑非笑的瞥了苻坚一眼,直接开口道:“陛下既然有心,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尽力?天下格局,不变已久。慕容恪的死,却正好是各方重新划分势力的好时机。” 苻坚眼睛一亮,与王猛对坐的身体也忍不住随之前倾,好像一副弟弟朝着哥哥讨要玩具般的模样:“就知道景略知我!哈哈,蛰伏多年,我们大秦,也该有些动作了!兵将随员,景略尽管调动,寡人一应准许!” 说到这里,苻坚顿了一顿,脸上也终于有了些慎重的表情,沉吟道:“不过如此一来,势必要与魏国全面冲突,南朝方面,当有得力使者,安抚妥当。” 王猛微微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行礼道:“不论军政大事,陛下都委以全权信任,微臣感激涕淋。然而陛下终究是我大秦之主,怎么也该……也该多思虑一番才是啊。” “嗯?难道景略之意,并非与魏国开战?” 看着苻坚一副完全不在状态中的样子,王猛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苻坚虽然性情恢宏大度,常常不拘于小节,但无疑有着雄主之智。即便没有自己辅佐,独断之下,大秦也断无衰败之理。 然而自从对自己委以重任来,苻坚一应事务,全都放手,甚至在朝堂上直接端拱于上,不置一言。 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甘心主动的去当一个塑雕木偶;甚至在自己面前,真的开始慢慢忽略了自身的判断,而完全依赖于自己的谋划…… 这是属于君王的愚蠢。 却是,属于臣子的幸运! 王猛很快调整好心态,微笑开口:“陛下似乎过于疲懒了,否则如此简单的局势,以陛下的聪慧,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北燕失国柱,最关切者,不是我大秦,而正是魏国。想那拓跋焘,早有一统鲜卑三部之心,奈何南有梁朝,未知其志;北有慕容恪,余威尚在,这才缓了几年。” 被臣子直言“疲懒”,苻坚却没有丝毫反应,反倒直接顺着王猛的思路,开口道:“景略之意,魏国当会北征灭燕?” 王猛摇头:“魏国司徒崔浩,士族习气虽是太重,却也是有识之士。天下变局,当首在徐州!” 苻坚终于是表情肃然的沉思了片刻,询问道:“既然如此,我大秦也不该坐视魏国独大,开战拖延,岂不是正好?” 王猛又是轻轻摇头:“宇文势弱,若非魏国放纵,本就难保一州之基。而慕容恪去后,北燕也再无护国之人。纵然陛下多方拖延,大势已定,鲜卑一统,当无悬念。值此之际,我大秦也该趁机扫清周边,并州羯石、益州羌姚,乃至于凉州匈奴沮渠,都当尽速灭之。然后据关中而东望,以更胜当年七国之秦的威势,力压魏、梁两国。待天下再有变动,则陛下亲领一军,微臣自领一军,南北同出,一战可定!” 若是换了平常,苻坚此刻定然已经兴奋不已。 然而苻坚又是沉默少顷,却难得的反驳道:“北燕虽是没了慕容恪,但其弟慕容垂,也是难得的豪杰。错非寡人与景略携手,当无他人可轻易胜之。若是到时扫平周边,而北燕未败,我们是否可以再顺势拿下梁朝……” “陛下!” 王猛陡然高声:“慕容垂确是大才,然则北燕已无他施展的余地,北燕之亡,断无幸理。而就算侥幸如陛下言,陛下也当以拓跋氏为首当之敌!南朝纵然文弱,却也是华夏正统,上下一心,急切难为。” “而且对我大秦而言,南朝只要没有汹涌北伐之意,便毫无威胁,最多不过一城一池之失。但北地诸国诸族,最有作乱之心,也最有作乱之能。陛下需得谨慎非常,否则便是亡国之祸!” 骤然看见王猛如此姿态,苻坚也不由吓了一跳,但随即而来的,不是愤怒,反而是做错了事般的讪讪:“景略所言甚是有理,寡人记住了……咳!既如此,景略以为,征讨哪族为先?” 王猛这才恢复了原本模样,从容道:“并州比邻幽燕,若是太早夺取,难免会刺激到魏国君臣。而我大秦手握汉中,也有近十年了,以汉中而临益州,当可轻易下之。羌族姚氏,宜为先讨!” 第五十章 治县 北地两个大国,因为慕容恪之死而随之做出的国策更改,对于李诚而言毫无意义。 因为这并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接触到的层面;甚至也不是北燕需要马上面对的事情。 病榻上护国安泰,死后余威犹能保得数年平安,慕容恪的“威慑外邦”之评,当真贴切至极。 扶黎县城,在昌黎以东不远,说是比邻也不过分。 李诚在此次慕容令的东征过程中出力最大,得功最多,却被划分在此,也是慕容令下意识的防范。 如此靠近郡治,想要搞些什么小动作而瞒住郡守,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已在扶黎城走马上任近五个月的李诚,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因为实在不会。 治理郡县,若是随便什么人坐上这个位置就能做好,那么千年王朝,大概也就不是梦幻了。 尤其是这个时代,地方行政并没有自行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自治模式。不像后世明清,胥吏当道,县官上任,说难听点是被架空;说好听点,哪怕是各白痴书呆子,会点头会用印,这座县城你也就管理起来了。 李诚一脸郁闷的努力处理了一个时辰的文书,最终还是只能给一旁的黄月英一个无奈和歉意的眼神。 同时心里也庆幸着,若不是有着黄月英这个名门才女,怕是这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根据地,很快自己就会败光了吧…… 汉末魏晋,甚至到了隋唐,朝廷与士族共治天下,几乎就是保证整个帝国体制运转的根本。士族子弟,不仅治学研经,受到家族肯定的,更是会直接被传授以官吏经验。等到察举制度下,得了官身,直接走马上任,驾轻就熟。任上遇到困难,还可以获得家族的一定帮助。 虽然后世论调:科举制打破世家垄断,是进步之举。然而从实际效果看来,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越来越深陷于经义空言,以期鱼跃龙门,却缺乏实干能力,最后反而造成了封建基层吏治的整体败坏和低效率。 所谓蛇化蛟,蛟化龙,必有过程,岂有一步登天的道理。而鱼跃龙门,就算越过了,也是条伪龙,因为其本质,依旧是一条鱼,只是身披龙鳞罢了! 更糟糕的,是没有家族支持,却又期望能得到进身之阶的大小官吏们,开始自发的结党抱团,从一开始的谋官,慢慢到谋田地,再慢慢到谋商利,最后甚至膨胀为想以整个文官集团来架空皇权,进而谋国——明代于万历朝,看似盛世崩坏,实则文官治国的自我狂欢,早已经埋下了帝国灭亡的种子。 这些都是后话。 起码在现在,李诚甚至恨不得能有一堆像绍兴师爷这般的人员,能帮自己处理好所有事件。而不必如此郁闷的,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跟随黄月英从头学起。 好在黄月英虽是女子,却从小聪颖机敏,黄承彦也不吝家学教导。更兼诸葛亮随刘备自一郡之地起,这般经验,也是不少。 眼见李诚大松一口气的模样,黄月英不由的出言提醒道:“公子,纵然这扶黎城,今后也非是我等立身之本;公子的身份,也不会整日里与这些琐事打交道。但以公子的年龄,正该求名养望,为日后招揽豪杰、治理臣民奠定基础。故而,公子切不可有半点懈怠。” 李诚苦笑点头,表示明白。 不懂基层工作,就算你位高权重,也难免要被耍的团团转,这个道理,古今皆宜。 只是李诚暂时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时代,这种架构过分简约的基层权力组织。要知道,前世哪怕是落魄至极的小公司,各种部门也是一应俱全。 如今一股脑的事务处理汹涌而来,打个简单的比喻,就好像策划部门、财务部门、执行部门和审计部门的工作要同时做,而且顺序还完全是打乱的,这让早就有所习惯的李诚,怎么能不崩溃? 可惜自己的手下,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大头兵。而为了所谓的求名养望,又不能公开招揽行政人员帮忙,只能让黄月英这个“枪手”,在背后默默的塑造出一个有为青年的形象来。 李诚辞别黄月英,走出大厅,夏侯霸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先理政,再练武,夜读书,这便是李诚每日里极为规律的生活节奏。 偶尔装模作样的露个脸体察民情,偶尔出城关心下耕稼,偶尔再以不算太过严厉的手段处罚几个豪强,维护平民。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不可能随便给个基地,就这么简单的红红火火,百业俱兴。其中经营之难姑且不说;周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个“心怀异志”的罪名。 跟随夏侯霸来到官署内的一处空地,李诚很是自觉地站到中央,屏息静气,手脚缓缓抬动,由慢渐快的,打出一套拳来。 练武最忌心杂,这一套拳下来既是热身,也是静心。 左右这一片区域都被李家坞带来的亲信坞卒完全看住了,寻常下人靠近不得,都以为他们年轻的镇守将军每日里都在辛劳理政呢。 “天下文武,以公评而定品,多半公允。然则其中细节微末,却未必准确。其中文臣,多以其施政、建言、谋划定品;而武将,则多以其弓马、领军、战功定品。” 在这个过程中,夏侯霸也会适当的进行一些知识科普,听听知道就好,也不费脑。 “尤以【县士】之评,上中下三品界定模糊,并无成例可循,也无人物对比可依,当以自身感觉为重。公子得神明授书,进境之快,非常人可比;只要打好基础,不至于根基虚浮,【县士】三品,可轻易一迈而过!” 李家坞本部千人,约有半数在战后选择返回坞堡,带着战利品与家人团聚;其余坞堡坞卒更是有三千多人选择离开! 这些弃卒,多是三四十的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多半是放不下的,也自认为没有太多继续拼搏的资本。岁近中年,自然会更想着过些安生日子。 而李家坞剩余五百愿意留下的坞卒,得了正经官身,自然是李诚的绝对核心。再从其他愿留人员中凑满一千整数,用以镇压一县。 只是这一千人虽号称核心精锐,也只是目前而言还算忠诚可靠。论起战力,李诚完全有理由相信,两三年后于禁那边从无到有拉起来的队伍,绝对会更胜一筹。 这不仅是于禁和夏侯霸两人为将之器的差别,更是因为于禁更没有限制羁绊,可以肆意的用铁血铸军,结果自然不同。 夏侯霸也很是豁达的看开了这一点,除了每日里的基本操练,其余时间,干脆都直接来到府衙,指导李诚训练武艺。 毕竟李家军的根本,就系于李诚一身。 说难听点,就算没有根据地,只在坞堡内苦熬,只要李诚能不断提升自己,进而召唤出更多的三国英雄,李家军的崛起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套拳打完收手,李诚深深的吐纳一口气息,站定微笑道:“虽说治理一县的本事,我还真是没学到几分皮毛,但仲权你每日里如此尽心教导,想来回报,也就在这几日间了。” 夏侯霸眼神不由一亮,朗声笑道:“那就在这先行恭喜公子了!如今文则远在险渎,诸葛夫人又专注于文事,霸以一人之身,还真有点战战兢兢呢。” “原来仲权也会说笑。” 李诚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脸上似乎还有着一丝担忧。 “可别高兴的太早,这州士之中,各色人等都有,天知道会抽中什么样的人物!” 第五十一章 不允 “果然,这第一个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李诚看着选取界面中的第一个人物半身像,并不意外的摇头叹气。 健硕如山的体型,棕黑如熊的肤色,搭配上各种异族油彩绘画艺术的点缀,以及充满野性的兽皮兽骨装饰;若非身上总还是有些铁器珠宝的加工品,说是原始人类,也并无不妥。 孟获【下品州士】:南中大王,在刘备死后与建宁太守雍闿一同叛乱,虽被镇压,但引发了诸葛亮的南征。在迎击诸葛亮的战斗中,连战连败,却都被诸葛亮释放。在第七次被俘虏后,终于真心臣服,归顺蜀国。 嗯……好好在游戏里陪你老婆吧,我就不干棒打鸳鸯的事了。 李诚很是善意的掠过孟获,转向第二张图像: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条简单的绿色粗布头巾围在额头,更衬托出那一双坚毅沉稳的双眸,和年轻英俊中不乏勇武的男儿气概。一身淡绿色的衣袍,罩住内中战甲,锐气内藏。 关平【中品州士】:字定国,蜀汉大将关羽之长子,一直随侍关羽左右。关羽攻樊城,吴国背弃盟约,攻取荆州,与关羽自麦城同时出逃被擒,斩于临沮县(关平的字,正史上并无记载。但以其弟关兴,字安国,来进行推演,电视剧《新三国》里设为字定国,还是比较合理的,故采纳)。 关平,作为一个在《演义》中还算有几分戏份,到了正史中则完全寥寥数笔的人物,除了对其父亲关羽的生死相随,似乎就再没有其他的亮点可言了。而哪怕在《演义》里,明明是亲生长子的他,还被硬生生改为了养子,也是可怜。 不过,若是单纯作为一个武将,就当下来说,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李诚随即瞥向第三个人物。 那几乎就是纯粹来卖肉的一片雪白刚刚入眼,李诚便果断收回了目光。 鲍三娘:【下品州士】:鲍凯之女,美貌出众,武艺也十分出色。关羽败失荆州,三子关索在逃难中与其相遇,结成夫妻,后共同入蜀,并肩作战。 呵呵。 李诚再没有二话,直接在关平人物像的界面上,点下了确定。 ………… 扶黎城外十里地,一片空阔。 李诚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尘土,对着一旁的夏侯霸颇为愉快的开口道:“这次的人物,虽然仲权你并不相熟,但于军略武艺上,也是不错的。起码,如今我军,总算是有了一个【郡士】啊!” 根据以往经验,召唤出的三国人物,文职者并无变动,就比如黄月英,实打实的【上品州士】。但武将在品评上,就会被压制在高出李诚本身品评一个境界上。 李诚如今已是县士,那么关平自然就是郡士。 夏侯霸微笑点头:“不知是哪位豪杰?” “是汉寿亭侯关羽的长子,关平!呵呵,虽说仲权与这关平应该从未相识,但以张益德之妻夏侯氏的关系,怎么也算是有些亲近吧。” 也难怪李诚如此愉悦,有了关平之助,只要不惹得北燕、柔然这种庞然大物,基本上在辽东属国这块地盘,就可以横着走了。 只是一旁的夏侯霸,却没有这般乐观,反而蹙着眉头在思索什么。 李诚心下一凛,马上也收了心情:“仲权有话不妨直说。” 夏侯霸略显为难的抬眼看向远方,那里已有尘土马蹄;然后转向李诚,缓缓道:“公子,这事我也不敢断定……只是这关平,既然是关羽长子,当初水淹七军,必然也是参与其中的,若是与文则相遇……” 于禁! 李诚登时心下大震。 这一路走来,若没有于禁的经验,于禁的谋划,甚至于禁的舍生忘死,哪来他李诚的今日? 对于这位毅重寡言,却又别无他求的大将,李诚心中一直是保有感激之情的。 只是今日选取人物,另外两个选项着实不堪,他也就没来得及多想。 要知道,于禁晚年被遣送返魏,就是因为曹丕令画工将关羽大胜、庞德战死、于禁战败乞降的画面,刻画于曹操陵壁之上,这才让他羞愤而死。 没来得及细想太多,远处的一人一马,已然接近跟前。 之所以选择在郊外召唤人物,也是李诚作为游戏玩家的恶趣味之一:会附赠马匹。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骏马,但在以步卒为主的李家军中,能多赚一匹也是一匹。 然而如今,李诚却巴不得关平能够慢悠悠的步行出现。 关平翻身下马,平静的看了一眼夏侯霸,随即便转向李诚,直接开门见山的颔首做礼:“公子活命大德,此等恩义,本不该再有所求。但若公子能应允某之三求,则一生业艺,唯公子驱使!” “三求?” 原本还纠结着于禁情绪的李诚,完全没想到关平会这么直白的开口提要求来“卖身”。这在他召唤出的几位三国英雄中,还是第一次。 不过转念一想,李诚又不觉得意外了。 夏侯霸求父,于禁求主,黄月英求夫,说到底,都是有所求的,只不过因为性格原因,各自委婉,没有第一时间表达罢了。 虽然关平本身的人物性格,因为史料的缺失,而显得非常单薄。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对自己的父亲关羽,有着一种极致钦慕的崇拜和维护。并不因关羽的严格而抱怨,也不因关羽的光辉而自感沉重,反而将一切都当做动力,想要不断的去接近这个生命中的巨人。 哪怕兢兢业业、哪怕籍籍无名。 并且,他也真的做到了,到死,都仅仅跟随着自己的父亲,不曾落下。 “第一求,请公子将来,能以神明之能,让父亲重生!” 果然是这个请求啊…… 李诚苦笑:“月英也求我,能复生孔明先生。然而不论是诸葛丞相还是关将军,两位都是旷世大才。其复生条件之苛刻,恕我难以保证。” “诸葛丞相?” 关平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骤然惊喜:“莫不是军师?难道主公与军师,替父亲报仇后,又平灭曹贼,重振大汉了么!?” 听到“曹贼”两字,一旁的夏侯霸眼神一凌,却又很快微微一叹,只是脸色难看的偏过头去,并无其他表示。 而李诚也不由的尴尬了一下,解释道:“关将军死后不久,曹丕废汉帝自立,你家主公也在成都称了帝。” 关平呆了一呆,突然有些激动的继续追问道:“主公难道没有为父亲报仇吗?怎么可能……就算如此,三叔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接下来的事实,对于关平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没想到夏侯霸却在这时冷然插言道:“张益德被部下所杀,献首东吴。刘玄德大军东征,也被吴大都督陆逊所败,病死白帝城。” 此言一出,李诚顿时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从来知进退晓大局的夏侯霸,竟然会突然出此恶言。 而关平,在听到之后,脸色先是苍白,随即身形一个摇晃,失血般的面孔上又突然涨得紫红,悲愤的怒吼一声: “啊——!!吴狗!安敢如此!!” 怒吼之后,用力喘息数下,关平突然对着李诚便是直接跪下拱手:“公子!这第二求,求东吴孙权、吕蒙、陆逊三人首级!” 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听起来实在有些太过分,关平又补充道。 “无需公子动手,只求公子让父亲重生,再召此三人入世,则报仇之事,自有我关家一力承担,胜败无怨!” 说完,关平拱手高抬,头颅却又往下低了一分,极尽诚恳。 而等来的,却是漫长的寂静。 关平也不催促,毕竟这般要求,根本就是一己之私。若是李诚毫无思量便答应下来,关平只怕还会怀疑李诚是否只是妄言哄骗。 终于,在一段难熬的默然之后,李诚沉声开口:“你的第三个要求,又是什么,一并说了吧。” 这便是答应了?! 关平当即欣喜非常:“第三求,请公子赐我一军,此生征战,守则不敢失公子一城一池,攻则愿为公子斩将夺旗!” 半晌,李诚幽幽的话语,再度响起:“关将军之义薄云天,我亦佩服,然则有言在先,此事我不能保证。而让你独领一军,也本是应有之义。如今五胡作乱中原,我于北地幽燕,也只是堪堪得了两县之地,正需要定国的帮助。” “然而……” 李诚话到此处,似乎犹豫了下。但犹豫过后,还是坚定的继续道:“然而你之第二求,我,断然不会允诺!” 第五十二章 中品 “天下三分,各循其道。天下豪杰,各为其主。两国交战,战场相逢,无非是各凭本事。你们的前世自有爱恨,若真是遇见了仇敌,私下如何解决,我管不了,也不会管,更不用说帮谁管。” “我李诚,虽然不是什么大豪杰大人物,但有些底线,是不会动摇的,包括你,定国。你的请求,我决计不允,但也决计不会胁恩迫你为我效命。话都说开了,也是痛快,定国你要走要留,我都绝无二话。” 李诚说罢,向侧边跨了一步,径直转身背对,以示不受此拜。 但关平的跪拜之姿,却一时没有任何改变。 压抑的沉默,让整个场面透露出一种诡异的静态感。 一旁的夏侯霸,甚至不自觉的左臂微曲,将左手轻轻搭在了腰间佩剑的剑鞘上。 片刻后,随着关平缓缓收手起身,夏侯霸全身的肌肉也不由为之一紧。 哪怕也曾身居蜀地,亲身体会过关氏的恩义传家之风,但作为公子——应该说,是作为自己主公身边唯一的扈从将领,这一份小心,是万万少不得的。 尤其夏侯霸本身,就是个足够小心谨慎之人。 关平起身站定,面色复杂的盯着李诚的背影半晌,一阵挣扎的轻咬钢牙,然后骤然全身放松的长叹一口气,重新躬身行礼: “父亲喜读《春秋》,最重忠、义。吾虽难及父亲之十一,但其志其念,不敢稍违。方才所求,确是关平孟浪;公子恩德,平,愿竭力以报。” 竭力以报么? 然而不管怎么听,都是隔了一层啊…… 回身满是客气的扶起关平,把手说着些亲切的话语。 但看着关平并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孔和几近机械的回应,李诚心中暗自警醒。 夏侯霸和于禁,都是生逢骤变,在人生的最后那些岁月里,抑郁经年,历经冷暖,看淡了诸多红尘琐碎。得以再世重来,除却心中那个放不下的人,便再无其他。更不要说黄月英,完全是位一心为夫的贤淑妻子。 单纯者,自有大动力。 然而关平,却是随着关羽,于威震华夏,仿佛能看到席卷中原,再振汉室之时,猛然从巅峰跌下,眼睁睁看着天下的顶点,在手中一掠而过。 其中遗憾,其中愤懑,偏偏夹杂着无边的傲气——若没有吴国的背盟,这大好山河,本该是自家手中之物才对! 而这一切,化作最深切的恨意,直至此世,难以断绝。 仇恨,有时候会是动力;有时候,也会蒙蔽神智与双眼。 如今看着关平,似乎是因为关羽对他从小的恩义之教,让他不论如何也要报答重生之德,但这种理由,并不能成为足够牢靠的伙伴关系的基石。 甚至可以不惮以最大恶意的来说,关平大部分愿意继续效忠的原因,是李诚捏着能够继续复活包括关羽在内的蜀汉文武的,这独一无二的能力。 虽然李诚本身并没有半点胁迫的意思,但实际上,这份独一无二的能力,就是无形的胁迫。 胁迫而来的武将,充满仇恨的内心,关平未来在自家阵营中,能有多少积极善意的表现呢? 也是前三个三国豪杰的召唤和使用太过顺利,才让自己忽略了…… 既然他们都带有自己的思想和坚守,而自己又选择了尊重,那么似关平这般的情况,日后,恐怕是少不了的。 以后选择召唤人物时,需当多方权衡三思才是。 “不知定国惯用的是何种兵器?” 然而不管怎么说,关平总归是当下自己手中的武力最强王牌,该给的装备要给,该表示亲近也要表示。 关平下意识的张口刚要吐字,突然眉头深皱,顿了一下,沉声道:“偃月刀。” 青龙偃月刀?关羽的兵器? 李诚一愣,深深的看了眼坚定而平静的关平,缓缓点头。 这一世,你不仅要继续追随你父亲的脚步,还要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暂时替他扛起关氏的大旗么?哪怕这所谓“暂时”,也有可能,遥遥无期…… 也许与关平,做不到于禁和夏侯霸的那般交心,但这一份相同的执着与承担,却同样让人敬佩。 不过…… 李诚略带着些赧然的表情,轻咳一声:“【偃月刀】乃是郡士之利器,售价颇高,我一时也难以凑齐。何况短期内,也无甚大战,还请定国委屈一阵,先以次一等的【刚长刀】为兵器,如何?” 为了尽快帮助于禁拉起一支可用之军,每日里辛苦在游戏里赚到的游戏币,基本都拿去购买最基础的刀枪武器,用以装备。 虽说这些最基础的武器价格都算是低廉,但禁不住数量众多。现阶段能给关平再配一柄县士兵器,就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关平并不介意,点头道:“公子有难处,缓上一缓自然是无碍。在成就上品郡士之前,【刚长刀】倒也勉强可用。” 李诚明白,所谓勉强可用,指的也是并无激斗的情况下。若真是在战阵中拼死搏杀,或者与同级高手生死比斗,兵器上的不足,随时都有可能造成足够致命的后果! 不过,关平既然点明了在上品之前,都勉强可用,那自己这个穷鬼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高手固然重要,然而在乱世之中,一支可战之兵,有时候,或许应该更优先被选择。 “不瞒定国,这一年来,我的重心在于打造一支精锐战兵,只是苦无精良兵器,唯有靠着自己不停兑换。好在定国想要成就上品郡士之名,也需要不少时日,否则我这做公子的,可就真的无颜面对你了。” 看着李诚似乎很是真诚的苦笑,关平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公子,上品郡士之名,至迟明年开春,某就能达到。公子还当早做准备才是。” “这么快?” 李诚大吃一惊。 手下三位武将的真实品评,本身都相差不多。但不论是于禁还是夏侯霸,都对于何时能重返巅峰,并无把握。 要知道,这三人的最大潜力,也就是中品州士。而能达到上品郡士,就与之相差不远了。 关平哪来这般的自信?还是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因为史料缺乏而不显于世? 关平的表情越发古怪,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诚,这才开口道:“公子难道不知?虽然对于此世之品评标准,我亦并不熟稔,但神明所示却清楚非常,我之一身武艺,已是中品郡士。” “中品!?” 李诚下意识的抬起双掌,低头细看。聪明如他,在一瞬间便反应过来真正的原因: “我已是……中品县士了?” 第五十三章 男儿 所谓自家事,自家知。 穿越到这个文弱李家二公子身上,满打满算也还不到四年时间。 李诚可以说很负责任的说,就算是在当今乱世之中,武风浓厚,自己的这具躯体,最开始的属性和现代宅男也没有多大差别。 武道基础太差,一直是李诚最揪心的事情,没有之一。 所以才有了绞尽脑汁的各种钻空子闯关方法,实在是实力不够,只能智商凑。 哪怕是靠着游戏奖励的兵法书,直接提升了自身体质、天赋和所谓“气”感,一举突破到了县士级别;但在内心深处,李诚一直觉得,自己的基础并不牢固,只是因为游戏系统这种“不科学”的东西才强行到达境界。 四年,从手无缚鸡之力,到中品县士,换了是谁都不敢想,无论是何等天才。 但游戏系统对自己给出的品评,是绝对假不了,也错不了的,虽然并不知道其品评依据的标准是什么。 唯一能有说服力的理由,大概只有一个:系统出品,必属精品。不论是人物、兵器、还是……兵法书! 一路思虑,回到府上的李诚,几乎是立刻就躲回房间,迫不及待的进入游戏空间。 黑幕渐亮,再睁眼,已是一片荒废城池。 哪怕明知道只是游戏,但这变异过后的游戏,还真是真实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虽然城池依旧残破,但城中的百姓却是多了一些,总算比最开始时更具人气些。否则鬼城一般的地方,就算是游戏场景,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多待。 而在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之中,一个身材魁健硕,神采奕奕,衣着也相当得体的壮汉,就显得十分突出了。 “太守大人,您来了。” 壮汉吕蒙,风度儒雅的微微躬身一礼,连手中所握的虎颚戟,仿佛也不再像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凶器,而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仪仗。 只是今日的李诚,却无心赞叹上品国士的英姿,简单描述了下召唤关平的情况后,便直接问道:“子明,你可知这兵法书,对境界的提升究竟几何?” 吕蒙微微诧异片刻,随即面带微笑着沉吟了一下,朗声开口道:“太守所虑,我大概已经知晓。其实太守是多虑了,既然是神明授书,自然神妙非常,岂有揠苗助长之虞?一应能力境界,皆非虚妄,太守大人还请安心。” 听到吕蒙一脸轻松的回答,李诚顿时松了一口气。 前世看多了各种小说故事,里面的主角,哪怕曾经废柴,最终废柴的过程也都会美其名曰奠定坚实基础,然后凭借这个优势,一路逆袭,登临巅峰。而顺利点的,更是从一开始,便各种锻体神术,肉身完美精细,一路勇猛精进。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成功,基础最重! 吕蒙的这句话,无疑是解开了李诚的一块大心结。 “但是太守既然已至中品县士之境界,而神明授书有极有可能大幅提高太守之‘气’与‘体’,那么如何选择将来锤炼己身的方向,便十分重要了。” 然而吕蒙接下来的这番话,却让李诚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向?都是习武练气,无非是兵器不同,却不知这所谓方向……是何意?” 面对李诚的疑惑,吕蒙抬戟,遥指向城内一处破败的码头:“‘气’之形,犹如水也。而水之形,又无常。同样的一江之水,若蕴而内藏,则外见其润,如玉如镜;内感其厚,承载千钧。” 收戟,一顿,吕蒙忽的双目炯炯,腋下夹住戟杆,身躯猛的微沉,戟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半弧。 虽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在这一瞬间,李诚分明感受到,似乎有一头猛虎,隔着一面铁栏,正蓄势待发,只要铁栏一撤,便要虎扑而出! 就连吕蒙解释的声线,也随之隐含铿锵:“若激昂于外,则如滔天巨浪,暴裂无匹;其势鲸吞天下,其威震慑寰宇。” “若是前者,则走的是江湖游侠儿的路子。一招一式,或轻姿曼舞,能于恣意谈笑间,取敌人性命;或妙到颠毫,敢在险境死地处,改换乾坤,逆转生死。诸如此类,皆可呼作:技击术。有此术傍身者,多为独自行走天下,捉对比斗,少有对手。” “而若是后者,则走的是沙场实战的路子。一招一式,绝无半点花俏可言。最不济者,对战杀敌,临阵不惧;可堪者,斩将夺旗,奋勇夺胜;而至强至圣者,纵然千军万马于前,亦不可阻我气吞山河之壮!” “太守所选之路,前者耶?后者耶?” 吕蒙冷眸直视,纵然本身没有丝毫恶意杀心,但仅仅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如同两道利刃,直刺李诚心底,刺动了李诚心底深埋的某种悸动。 舞文弄墨血未冷,金戈铁马男儿梦。 哪怕生逢现代,枪弹炮火的技术事实和高度成型集中的财力、权力构架形式,让战争的胜负,早已经被公式和计算替代了大半…… 再没有典韦那样独自断后,死亦不倒,敌不敢近的孤胆豪杰; 再没有霍去病那样弱冠长缨,奋起北逐,扬我汉威的天纵之才; 也再没有,江阴八十一日,那些平凡却又伟大,无名却又万古留名的十余万忠魂义骨,真切的用尽了每一砖每一瓦,抵抗到了所有人生命的尽头,摧折鞑清三王十八将近八万正规军! 但是啊…… 大概每个男儿的心底,都总有那么个曾经,说是幼稚也好,无知也好——曾经想着,若是自己,也能身披战袍,哪怕只是籍籍无名一小卒,也要将热血和豪情,洒在某一个,值得抛洒的地方,此生无悔! 纵然千军万马于前,亦不可阻我气吞山河之壮! 李诚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温暖又带着点好笑的回忆: 已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了,看着电视里,那些健儿的沙场碰撞,自己竟是无比羡慕和认真的抓起床铺上的儿童被,披在肩上,系在喉头,似披风般挥手一撩,恨不得以身相代,穿越千年时光! 如今,我真的做到了,穿越了千年时光。 那么为什么,不做到得更彻底点呢? 看着李诚微笑后,逐渐坚定和肃然的表情,以及那一股,随着拳头紧握,不断散发出的男儿豪情,吕蒙似是欣慰的将头轻轻一点: “此术,名曰战阵,太守大人,同样的‘气’,若是走上了这条路,其中艰辛……” “其中艰辛,必有所报,使我开心颜。” 李诚淡然接口道。 “所谓神明授书,只是帮我多搭建了几步阶梯,得以攀高几尺。然而不论是我,还是这世间豪杰,本就不是算术下文武数据的对比。” 不是游戏,不是经验值,也不是等级。 “纵然气贯周身,雄浑如海,沉溺技击之中,也不过一人之雄而已。一生转眼过,不过黄土多一抔,若非生性痴武或本自逍遥,则何益之有?” 气,是基础,但不是全部;就好像知识,你需要学习很多,但若不会运用,哪怕硕博穷经至白首,说不得,还不如一个小小技工。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李诚对着吕蒙肃然拱手。 “什么县士品评?如今我只知,战阵术,我还差得远,我还要学很多。” 吕蒙亦肃然还礼。 “太守大人有此壮志,我吕子明,敢不尽力!” 第五十四章 镇东 既然名为战阵之术,其最佳学习之处,自然是在战阵之上。 但是战阵上,处处凶险,若要保证安全,就得不到最好的历练;若要最大限度的激发潜力,又难免会有意外身死的几率。 这是极大的矛盾。 但对李诚而言,却轻而易举。因为在游戏中,他可以主动置身于各种凶险中,再不断重来。 之前在通关战役关卡的时候,虽然李诚也会有意识的给自己增加难度,却也只是一种概念模糊下的尝试,并没有技术和思想上的指导。 就好像健身,自己在家提两个水桶也是练,请专业教练去健身房练也是练,两者间最终效果的差距,不言自明。 更不要说前面的关卡,李诚大都是以通关为最终目的,各种取巧。除了某些硬性需要面对的苦战,其余都是能避就避,少了许多历练。 尽快取得通关奖励,自然是必须;但自身实力的真切提升,也必不可少。 不仅是为了存活乱世,也不仅是为了更多的召唤人物。 更是为了,不负此生的穿越。 ………… 然而【天堂】级别的难度,毕竟太过简单,哪怕是四星关卡的【天堂】。 已经避免了所有取巧,纯以勇武面对,也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足够将其通关。 【阳平关防卫战】,是截取历史上曹操攻打汉中张鲁的战役过程,以庞德为第一视角的关卡,在所有四星关卡中排在第二顺位,却是李诚最后一个过关的关卡。 原因很简单,猪队友,神对手。 其余诸如以马超为第一视角的【潼关防卫战】以及历史上大败而还的吴国【合肥之战】,虽然都会有很多困难和计谋,但身边总归是有几个真正的三国名将撑场面。 但是庞德所在的张鲁军呢? 杨任、杨昂、张卫……满眼所见全都是龙套武将,甚至还包括一个卧底杨松。 反观曹操军,许褚、夏侯惇、张郃、夏侯渊……都是耳熟能详的历史名将,国士级别的存在! 在摈弃了取巧路线后,这一战,自然就成了最难的四星关卡。 “好在身为最终boss的曹操,武力值并没有多高,算是唯一的安慰吧……” 如释重负的松开手中长戟,但戟尖却早已刺入曹操的腹部,没有随之掉落。 熟悉的停顿感,让整个战场画面都凝滞了下来。而李诚则完全不顾其他,疲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耐的顺手挥开金币奖励框,随之而来的,是意料中的选择框。 【护卫武将】这种选项,完全是可以忽略的。虽然没有试验过,并不能确定护卫武将的实力究竟和关卡难度如何关联,但是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天堂】难度下,是不会有什么好货的。 不如兵法书来得直接,也来得稳定。 “已获得【体力增加法】一本、【武功增加法】一本,是否马上使用?” 同样的询问框,这一次,李诚很是直接的选择了【是】。 没有来得及去体验实力提升的快感,刚刚退出游戏的李诚,便在困倦中几乎是立刻沉沉睡去。 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天才。不管是身体力量和反应上的天才,还是武道招式和运用领悟上的天才,只要他们成功的挖掘了这方面的天赋,然后不死,那么名留青史的品评就会变得相对简单。 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属于这一类。 大部分人,需要用拼尽的全力去事倍功半的追赶,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一辈子都追不上这一份老天爷的偏爱。 但这个过程起码很充实,起码还有希望,起码李诚,还有着努力之外,靠着游戏系统,直接在天赋上,去追赶的无限可能! 一夜无话。 第二天,当李诚还睡意正浓,略显急切的敲门声还是将他吵醒。 艰难的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中李诚还是开口道:“进来。” 会敢于来打扰自己的,除了三国人物,不会再有其他。而从尚且模糊的眼皮缝中感觉外界光芒,似乎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怕是夏侯霸不让自己太过懈怠吧。 翻身坐起,揉了揉双眼,视线终于清晰,开门进来的果然就是夏侯霸。 “公子,燕廷有使节前来,还请公子速速准备。” 李诚忍不住皱眉。 当一个人想好好睡一个懒觉,却被理由并不充分的事情所打扰,那是多少一定会有些起床气的。 如果夏侯霸是来叫他起床练武、理政的,那李诚半句怨言都不会有。但什么燕廷使节……真的是有多远麻烦滚多远。 “年初刚刚签订了盟约,起码年内不会再有半点差池,燕廷差遣使者却是为何?” 夏侯霸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李诚,然后略微低头:“公子还是亲自去见见这个使者再问吧……” 迟疑了一下,夏侯霸还是决定直说:“这次的使节,是二公子在李家坞的长兄。” “李平?!” 李诚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这个便宜大哥本身并没有什么过人才能,若只是以个人身份,或者是带着便宜父亲李定的某些话语过来,都好说。 但是燕廷使者…… 这个身份,根本就不应该是李平能够得到的! 快速收拾整理了下仪容,顺便还抽空填了点肚子,来到官署大厅,穿着一身正式北燕传令使服饰的李平,正面色复杂的端着茶水,愣愣出神。 “大哥,好久不见!原以为小弟我得了一县之封,已是祖宗保佑,不想大哥也得了个传令使。虽然职位不高,但位在中枢,日后前途无量啊。” 纵然心中疑惑万千,但这见面的客套吹捧,总是不能少的。 听到李诚热情的声音,李平这才回过神来,手上一抖,差点没把手中茶具打翻。 手忙脚乱的将茶杯放回桌面,李平也尽可能挤出真诚的笑容:“二弟说笑了,大哥这也就是个跑腿的。这世道,清贵赋闲的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哪有二弟你的风采。” 两兄弟又互相客气了几句,各自入座。 “父亲近来可好?” 李诚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事的蹊跷,应该与李定多少有些关系,入座后便旁敲侧击的问道。 “李家坞一切都好……唉,说实话,二弟你今日有如此际遇,还能如此挂记李家坞,我这个做兄长的,真是又欣慰,又惭愧。” 李平在自家人面前,倒是没什么心机。李诚不过是这么一问,他还真就实诚的顺势感慨起来。 “当日里,父亲做的,是有些过了。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父亲,都是为了李家坞着想……” “大哥,难得相聚,就不必谈这些了吧,生分。” 李诚微笑打断了李平的小絮叨。 经过穿越三年来的相处,以及今日一番话语,李诚可以确定,自己这个便宜长兄,还真是有些简单可爱的迂腐,在这乱世中,诚为可贵。 然而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抹去的。 李平虽然一心善念,这个道理,却也是知道的。 默默一叹,李平知道自己再如何想办法尽力,也无能改变,当即重新挂上笑脸:“你瞧我,光顾着闲聊了,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从怀中掏出一份绢帛令书,递给李诚。 “二弟赚下如此大的功劳,虽是因为汉人身份,一时不得高升,但也引得贵人侧目。我们李家坞,可算是一荣俱荣。如今贵人又擢升镇东将军,直辖辽东诸事,我们李家将来兴盛可期!” 把帛书递给李诚后,李平便颇为自得的开口说道,全然没有发觉李诚那越来越凝重的脸色。 匆匆浏览过帛书上的内容,李诚单手将其一把揉成一团,沉声问道:“大哥,你如今在慕容令手下,究竟是何职位?李家其余之人,可有赏赐?” “二……二弟,可是有什么不对?” 李平立刻就结巴了起来。 “皇族贵胄,青年俊杰,岂有突然向我们一个小小坞堡示好收拢的道理?具体什么不对,我说不上来,但这事,不会是施恩酬功这么简单!” 手里,慕容令那份帛书,握得更紧。 李诚的脑海里闪过的,满是那些道死路边的凄惨汉儿! 慕容令,这一次,你又埋着怎样的后手,要来索取怎样的代价? (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但是看着你一直给起点送钱,没有被签的我还是很小心眼的表示别便宜了起点啊!哈哈,开玩笑的,不过说真的,还是那句话,有心就真的足够了,这是作为作者的荣幸与喜悦。) 第五十五章 前路 “慕容令,对我这么个小角色都如此慎重吗?可惜,李家坞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是拉拢还是为质,也都只是他的想当然而已。” 打破了便宜大哥李平傍上大腿的简单幻想,对李诚来说也是仁至义尽了。 等到自身实力巩固,率先发难,拿下幽州,几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换言之,做一个北燕叛臣,在李诚穿越到幽燕之地的那一刻起,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李家诸人会在那时候受到怎样的对待,与李诚毫无干系。 “不过仲权,你说,慕容令的这一手,是真有所忌惮?” 话刚问出口,李诚自己便立马摇头:“不太可能。慕容令虽然沉稳而多算计,但那来自于骨髓的骄傲,隔着老远,都能清楚的感觉出来。” 李诚的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轻视汉人,却又必须大用汉人,对于他这样骄傲的鲜卑皇族来说,这种的矛盾和软肋是致命,却又绝对改不掉的。” 夏侯霸稍微沉吟了下,点头道:“这慕容令骨子里的骄傲,确如公子所言。这么想来,慕容令会拉拢李家坞,应当是看中了公子的能力。由平东将军擢升镇东将军,看似连跳两级,实则形同流放。慕容令应该是在鲜卑阵营中难寻奥援,这才转而打算培养一些汉人手下,以供驱使。” “毕竟,慕容令用过了,还觉得很顺手。” 李诚冷哼的一笑,却又很快肃然摇头道:“诏书上,以慕容令权领辽东郡事,若他真的前往襄平上任,文则的练兵大计,怕是难以维系。” 夏侯霸这时却轻松笑道:“公子这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忽略了慕容令自身的身份。如公子这般白身而成大业者,能有一郡为基,乃大善之事;但似慕容令这般皇族贵胄,文武全才,哪里真的甘心在偏远郡县立足?” “退一步说,纵然慕容令有意韬光养晦,手下鲜卑亲信,也受不了这般清苦的。所谓镇东,朝中政敌无非是希望他远离中枢,到底有没有到任,根本不在意,慕容令对于这点,必然也是知晓的。” 被夏侯霸这么一说,李诚也迅速反应过来:“辽东属国,大致也可算辽东郡之领,名义上好交代;从地理位置而言,说远也远,不会触及朝中大佬神经;说近也近,轻装急行,探马往来,都花不了太多的时间。” 不过于禁那边好过了,也就意味着自己这边要不好过。 连李家坞那种在鲜卑人眼里从来无足轻重的地方,慕容令都考虑到了,那么作为此事源头的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关注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般转念一想,李诚又不由感慨道:“古往今来,多少诸侯豪杰独自割据一方,经营十数年,兵强马壮,尚且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而我等如今,治下寡民、麾下乏军,再加上个慕容令,有如芒刺在背,真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才有出头之日啊。” 夏侯霸沉默片刻,似乎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在上一世的年龄和身份,注定了他只能是个守业之将,而非创业之人。 如何在这般虎豹环伺,自身又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于夹缝中生生杀出一条通天之路?夏侯霸很明白,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才能。 说到底,李家军还是缺乏一个真正能够审时度势,指明前路的掌舵者。 在夏侯霸的心里,哪怕是李诚曾经提及的东吴吕蒙,也很难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治一国者未必治一县。 没有什么人才,是可以随时随处都能拿来依赖的万金油。 眼见夏侯霸沉默,李诚也知道,这个问题太过难为他了。 哪怕多智近妖的诸葛亮,尽心辅佐已然拥有一定根基名望的刘备,在初期大势之下,不一样得被曹操的南征大军撵得满荆州跑? 本是想着,刚刚通关了四星【天堂】,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目标,多日辛劳也有了回报。但今日这突然的消息,却将李诚的那一点点满足感也给冲击得粉碎。 四星【容易】的通关计划,看来必须要提前了啊…… ………… 八月,正值盛夏时节。 平静了多年的中原大地,也开始了烽火狼烟。 魏帝拓跋焘,以老将长孙嵩为主帅,征讨徐州;与此同时,秦帝苻坚也任命王猛的副手、御史中丞邓羌为主帅,自汉中发兵益州。 魏、秦两国同时的军事动作,自然也触动了南梁的神经。梁帝萧衍急令边军集结,以随时应对可能的突发战事。 而对北燕朝廷上下而言,如何消化和分配慕容恪死后,在政治和军队方面的力量空白,才是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在这场瓜分的盛宴中,慕容垂虽然受封吴王,以示荣宠,但除此之外再无所得。其长子慕容令,被派遣往辽东主事,除去亲兵卫队,也再无一兵一卒之精锐相从。被迫于各地汉民中,招揽部署,此事在北燕高层中,一时传为笑谈。 “想笑,就随他们笑。鲜卑本族兵卒,一个不给;招募汉卒,觉得好笑,便一律准许。” 慕容令的笑容,满是蔑视和嘲讽。 “那群愚蠢的老东西,我倒要看看,会是谁,能笑到最后!” 压下家奴从蓟城送来的文报,慕容令冷笑一声,对着犹自愤愤的拔列通道:“好了,都是意料中的事,何必耿耿于怀。倒是父亲那边,可有什么话传来么?” 只得本部亲卫,便奔赴辽东,虽然在安全上其实并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慕容垂却依旧还是派遣了拔列通带领三千精锐,扈从而来。 在胡人的政权中,军政归属,向来混乱而放纵。就如同慕容令,以燕廷之决议,本该是绝不给调动一个士卒的。但慕容垂麾下的精锐,其实已经是等同家兵私奴,硬要指派,只要人数不算太多,即便身为政敌,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每个鲜卑贵族,都有自己的私人部曲,也都会有需要用到的一天,自然也就会默契的维持着这样的特权。 拔列通摇头闷气道:“主人只说,一切让少将军自处即可,无需顾虑其他。” 慕容令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拔列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不管怎么说,能有拔列通你,和三千自家精锐,我在这辽东地界,也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只是苦了你,要随我在这蛮荒之地……” “少将军这是什么话!我拔列通的这条命,都是主人和少将军的,什么苦,我都能吃得!” 看着拔列通激动的满脸涨红,慕容令欣慰点头:“好,好啊!既然如此,我手书一封信,你找人带给父亲。” 慕容令回道案前,取过布帛和笔:“信中内容,你也听听,对未来几年的辽东之政,也有个概念。” 拔列通通红的脸庞,立刻又转为了紫红,期期艾艾道:“少……少将军,主人的来往信件,我、我一个都听不懂,这……” 慕容令刚刚落笔,听到这话,差点没把墨汁抖在帛书上,无奈苦笑:“你这个粗人……好吧,其实也很简单,我欲在辽东,组建一支汉军,初定万人,各郡县皆已有了人选,在陆续东来的路上。这一呢,你们前往辽西,给予接应;二来,成军之后,还要你等以为压制、以为鞭策。” 眼见拔列通似乎一脸不以为然,慕容令不由轻叹一口气:“拔列通,有些话,说了你也不懂,但若不是真走到了绝路,我又何至于要依仗汉人呢?” “可那些汉人,都是软弱可欺的模样,能成是什么事。”拔列通犹自不信任的嘟囔道。 “总要一试。” 慕容令纵笔又写了一行,脑海里突然不可抑制的想到:若是连汉儿也难能逆转燕廷的败局呢?那么慕容鲜卑一脉的前路,又在哪呢? “西秦……苻坚……” 记忆中,父亲书房里,似乎有着很多,关于那个地方和那个人的书文。 第五十六章 离间 慕容令屯驻昌黎城,并亲自主持一万汉卒操练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弹。 朝野中,除了看笑话的,还有少数同情的,却没有一个真觉得一万汉卒,能练成什么模样。 而辽东属国的新任郡守慕容宝,本身便是慕容令的亲弟弟,慕容垂的第四子。在慕容令无可动摇的嫡长子地位和长辈看重下,他的所有弟弟,都没有丝毫敢于挑战他权威的想法。慕容宝本人更是从小轻果而无志操,喜欢他人言语上的逢迎,可以说是纨绔子弟的代表。 慕容令到来后,慕容宝不仅没有对于权力可能被夺而有所不满,反而欢天喜地的交接了所有事宜,自己带着亲卫便在广阔的辽东之地去驰骋玩耍。 更不要说辽东属国四县的汉人将主,都是慕容令一手提拔而起。说辽东属国已经是属于慕容令的国中之国,也并无不妥。 但可笑的是,就因为以汉将汉卒为主,这么一个严重威胁中央的事实,就被当做玩笑一般,被中央所忽略。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一个鲜卑贵族,会想要、并且能够靠着汉人,来推翻和掌握鲜卑人自己的政权。 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一个汉人平民,也有着同样的野心。 尽管这份野心所带来的现实,让人十分沉重。 “险渎县,只怕未来十几年内,都再难恢复生气了吧……” 与慕容令用布帛为信不同,李诚收到的,只能是粗糙的初级纸张,和于禁那一手并不怎么样的笔迹。 辽东属国,本就地处偏远,再加上各个民族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人口的匮乏程度,是中原地区所不能想象的。 尤其险渎县孤悬在辽东属国东北角,更是祸乱频繁。因而一县之口,尚不满万。 而偏偏于禁的目标,是训练出一万精锐! 出于对于禁的信任,李诚并没有反驳这个计划,但心中却始终踹踹。因为这意味着,生产性人口,会比专职战斗的人员更少!哪怕在生产力高度集中和发达的近现代,这也是绝无可能的比例。 然而于禁做到了。 说起来或许残忍,但乱世中,对于白手起家者,这或许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整个险渎县,与其说是一个县城,不如说是一个大型集中营。 一应人员,都按照其所擅长,完全的投入基础生产。其中以粮食生产为最重;其次是兵甲、器具以及其他实用型手工艺产品;再次才是少量维持生活必须的,衣服、鞋帽等用品。 这里没有商人,没有繁华,有的只是工蜂一般沉默而尽力的持续劳作,以及生产物高达八成的上缴比例。 在保证县民最低生存需要的前提下,所有的生产潜力,都被一点不剩的压榨出来,来支持于禁频繁的四处掠夺,和掠夺而来的多余人口。 信件中,于禁十分遗憾的表示,由于军心的并不稳定,大规模的战兵转化还不现实。只能以轮换的方式,一批一批的带领他们去锻炼和熟悉战场。而留守者,也只有投入生产,没法做到士兵的职业化。 而所有出征的士卒,一方面在战斗和训练中,以严法约束;一方面又在战后纵容劫掠,只要有反抗者,一律可杀可抢。 李诚看得出来,于禁这是在心急。 北地风云变幻,而北燕又骤失国柱,连慕容令这般的皇族骄子尚且惶惶不知明日,他们这些不过据有一县的小人物,又能在大势飘摇下,坚持几个浪花,而不被无声淹没呢? 只是于禁这般的游走于钢丝之上的练兵驭兵之术,着实凶险万分。纵观三国,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有于禁这样的自信和手段吧。 “公子,险渎之事,既然尽数付予文则,便无需计较其他。倒是慕容令,命辽东各县将主往昌黎谒见,文则却推脱不来,会不会……” 夏侯霸匆匆浏览完李诚递过来的信件,他所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 李诚轻轻摇头:“文则是以不愿见我为由,祈求慕容令宽恕其不至之罪。在我看来,慕容令看到这个消息,反倒会高兴。以汉制汉,各使分散而难以同心,而只有一心为奴……仲权,你没有见识过后世某个被吹嘘为盛世王朝的胡人政权的手段。只不过慕容令,还没能赶上那般登峰造极的驭奴之术,仅仅是单纯的内心感觉,如此更能使用汉人,得心应手罢了。” 这时,门外传来李瑞的声音:“公子,慕容令的亲兵到了。” “这就来。” 李诚起身收拾了下信件,交给夏侯霸。而夏侯霸自会选个隐蔽之处,将不该被发现的东西完全销毁。 推门而出,只见李瑞正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微微躬身说着什么,似乎在恭维着那名鲜卑亲兵,但又不显得太过谄媚。看得出来,那名亲兵也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 李瑞这个年轻人,刻苦和天赋都是有的,处理起杂事也能让李诚很是顺心。只是临阵叛降者,终究需要很长时间的观察才能信任。因而李诚便常带在左右,既能发挥出他的能力,又能让他感受到一定程度的亲近。 随着鲜卑亲兵的带领,来到昌黎府衙的议事大厅,李诚稍一扫视,除了于禁没来之外,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而一直威严端坐在主位上的慕容令,见到李诚进来,突然微笑起身,对着众人呵呵道:“我们的抚边将军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不过说起来,诸位今日能在昌黎城中相会,也是抚边将军的功劳,迟些也没什么。” 慕容令说的轻轻巧巧,似乎是开着玩笑的样子,然而李诚却听着瞬间直冒冷汗。 不要说慕容令的身份尊贵,便是刚才那名亲兵,无品无级,自己一个汉人抚边将军,在他眼里,也和蝼蚁无异。 如今慕容令这番言语动作,却不知是何意?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还需谨慎以对。 李诚在躬身做请罪状的同时,目光再度一扫,发现诸位将主都面有不耐之色,想来应是等了不少时间。 从事实来说,自己的确是一接到命令,便立刻随亲兵而来,但结果却迟到颇久。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名亲兵故意怠慢;但这显然说不通,作为将主亲兵,完成任务是第一优先,断无为了一点怠慢之心,让自家将主等待的道理。 而第二种可能,便是慕容令私下授意! 在策划者面前辩解,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诚在躬身的同时,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这些念头,随即躬身更低,语带惶恐道:“末将来时正好内急,不得已,让将军稍待了一阵,不想竟让将军枯等,末将愿以军法认罚!” 慕容令面带笑容的环看一圈,开口道:“人有三急,本也是无奈之事,何况并非战时,也不必说什么军法。不过……” 李诚咬牙又将腰背弯下一分。 慕容令看着李诚恭敬惶恐的模样,微微点头:“不过今日,是本将第一次召集辽东属国诸县将主,毕竟需要一些体面和规矩,李将军可明白?” 称呼从“抚边将军”变作“李将军”,便是定调,李诚自然只有附和: “将军之论,公私两顾,末将拜服。旦有惩处,还请将军示下,末将绝无异议!” “嗯,这样吧。” 慕容令负手身后,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道:“此次本将征召你等共议,便是为了建立一支直属于本将的可战汉军。年初东征高句丽一战,李将军表现尤为突出,练兵用兵都极有章法,不如便在昌黎城中,为本将打理成军事宜,如何?” 李诚背脊一僵,他知道慕容令不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意见。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装一次傻。因为在慕容令身边,让他切实的有一种朝不保夕的不安感。 “将军抬爱,末将本不该多言。但末将初至扶黎城不足一年,本身又天资愚钝,县城一应运转尚且生涩,恐怕……” “恐怕什么?” 慕容令淡然反问。 李诚背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 慕容令不动声色的坐下,在桌案上稍微翻找了片刻,将一份文件移至眼前:“李将军自从上任扶黎县后,每日勤于公务,未曾懈怠。惩恶扬善,公正恤民,民间的评议很是不错,又何必如此自谦呢。” “至于扶黎县的一应事务,本将以为,李将军麾下的牙将夏侯霸,还是可堪任用的,不如就由他暂且代管吧。” 李诚低垂的头颅下,双眼猛然射出锐利的目光! 当初以各镇一县的方法,试图离间自己与于禁的关系;如今又打算在夏侯霸身上,故技重施么? 让两位与自己在坞堡时,便倚为臂膀的家将,先后都与自己产生间隙。这样自己三人,便都成了必须依靠他的“孤臣”,才能更好的掌控自己三人……慕容令,好算计啊! 若是换了其他人物,或许在脸面、或者在野心之下,小团体还真就分崩离析。 但对于自己……慕容令,想离间我和麾下的三国群英? 李诚内心一阵冷笑。 不过,看来关平的存在,需要一些遮掩了。 第五十七章 徙民 “既然李将军没有异议,那么就依此论而行吧。” “是,末将遵命。” 李诚做礼起身,脸上已是无喜无悲,然后回到为自己准备的空位坐下。 就算暂时没有能力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断然没有怯懦到马上改变自己,去迎合什么,再阿q般的自我陶醉,好像识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时务一般。 其实,只要改变一些方法,就足够了。 “今日召集各县镇守将军,只为一事。” 慕容令肃容挺立而坐,朗声开口,姿态仪度,一派人主风范。引得座下诸位镇守将军,也纷纷上身前倾,以示恭听。 “经年以来,高句丽屡屡兴兵犯境,而辽东之守御却形同虚设,使其如入无人之境,去岁竟兵临肥如,险入右北平郡内!虽有将士们同心共抗,终得驱除,然陛下震怒之心,不言可知。” 这几句开场的套话,各位将主只当没听见。不要说辽东守御,便是辽东之土,也早已沦陷多时。朝廷若真有心,又何至于去岁情景?更不要说如今,辽东郡是一个官员也不愿过去;哪怕辽东属国,也还有着个房县的镇守位置空悬。 平心而论,若不是身为汉人,而能一朝翻身的诱惑太大,在座之人,也没有一个愿意到这种地方啊。 历来统治者,于难堪处,无不文过饰非,虚妄之语也敢厚着脸皮言之凿凿。大家装傻充愣,也就是了。 “吾得陛下授命,领辽东军政大权,以安朝廷之东土。然则北有柔然,厉兵秣马;西有羯人,残忍嗜杀;南有拓跋,虎视眈眈。故而朝廷精锐,不可轻动;国族勇士,不可轻离……拔列通!” 随着慕容令一声轻喝,拔列通领着两名亲兵,迅速将一副大型羊皮地图,悬挂于慕容令身后。 “幸得陛下应允了本将之奏,准许于辽东境内,自募汉人兵卒,以为所用。另有各郡招募而来之人,陆续也在赶来的路上。而本将意下,当在辽东之地,募兵五万,方可不负陛下期望,诸位以为如何?” “诸位”真的有“以为”的权力吗? “将军之意大善。”众人齐齐拱手道。 慕容令满意点头,继而开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本将也是知道的。辽东苦寒贫瘠,欲养五万众,实是困难……” 何止是困难,简直就是不可能! 李诚暗自冷笑。 其他将主们的脸色,也都勉强的很。 在占领昌黎城后,城内重要的户籍书典,李诚都与黄月英整理过一遍:整个辽东属国,在案人口,一共也不过只有十万!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豪门宗族隐藏下来的私奴,和未在户籍中的逃民、乱民、流民,以及自成坞堡村寨者。 当初于禁到了险渎县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坞壁、挟豪门、广纳流民,以释放人口。 而哪怕把这些所有可能的人口数量都加起来,一个辽东属国,顶天了也不可能超过二十万! 二十万人,五万从军?李诚敢说,整个辽东属国的生产能力,很快就会崩溃。除非慕容令有能力将整个辽东属国的生产属性都改造成后世那种赤色狂热的公有制风暴——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故而,本将决定北进无虑城,将辽东郡的这片土地,都纳入募兵区域。” 慕容令从拔列通手中接过一根木杆,起身指向地图中,辽东属国上方的一大片土地。 辽东属国的划界形状,有点类似乎英文字母的“h”,下方的凹陷,是辽东湾;而上方的凹陷,则是辽东郡无虑县的治土。 辽东之地,地广人稀,县城也不多。一个无虑县所辖的领土,就几乎快要赶上整个辽东属国的三分之二大小。 “将无虑县境内所有坞堡村寨,一律摧毁!所有民众,全部迁入辽东属国各地县城,充实人口。同时,镇守险渎县的通远将军于禁,本将也下达了将令,东出辽队县,依此例而行。” 李诚听到此处,不由暗赞一声。 自己和于禁早有约定,一定事宜都许他自处。包括此次不来参加,也包括这番将令。 在慕容令看来,这是于禁为了摆脱李诚的影响,而对慕容令下的投名状;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于禁借机行事,光明正大的获取掠劫和养兵名义的手段。 毕竟暗地练兵,太过束手束脚,一不小心被人告发,可就不妙了。高压统治下,有几个怀恨之人,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于禁也看的很明白,若是没有慕容令的存在,则辽东属国等同于半自治状态,并没有一个强力的核心约束各地。然而慕容令的出现,就意味着必须要围绕他,来进行新的、更方式更温和婉转的布局方式。 那么既然如此…… 自己,是否也可以同样的将计就计一次呢?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在李诚的脑海里发芽、成型、完善。 “此番是各诸位透个底,接下来,会有具体军务分别下达。不过……” 慕容令目光骤然一冷。 “丑话说在前头,辽东之策,事关我大燕国本,汝等若敢稍有懈怠之心,未能达成本将之令,那么也就休怪本将无情!” 陈克、林三石、还有原本分属慕容宝的三位领兵牙将,纷纷惶恐起身,连道不敢。 唯有李诚,缓缓而起,沉吟片刻,咬牙拱手道:“将军谋划,乃为大燕定下辽东基石,末将敬佩。然而东南房县,至今无人镇守,实乃缺憾。否则从房县东出,则辽东郡之新昌、安市、汶县三县,皆可仿照将军之例,成将军之业。” 辽东属国,重镇皆在西侧;而东侧一共只两县,东北险渎县,东南房县。 西侧县城相互间距离不远,又紧密联系,算是繁华安全。而东侧两县孤悬,自然无人问津。当初于禁镇守险渎,也是他自己向慕容令表达的意思,让慕容令赞赏了许久。 而谈到正事,慕容令也稍稍放下了些架子,蹙眉沉吟。 一手亲近,一手威吓,都是驭下的手段。但归根结底,手段,都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房县之事,本将也有所考虑,但苦无人选,不知李将军有什么建议。” “禀将军,署扶黎镇守事,夏侯霸麾下,有一员曲将,名唤关平,有勇有谋,可堪此任。” “嗯?” 慕容令目光炯炯看去,李诚却只是恭敬颔首。 “此人真可堪重任?” 在慕容令眼中,或许这是李诚自己在分裂,或者说,是在报复夏侯霸马上也要自立的手段——自己被斩了一条臂膀,也要斩夏侯霸一条臂膀。 从慕容令的下属平衡角度来说,这是他很乐意见到的。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关平是否真的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比起平衡汉人,如何在辽东做起自己的基业,才是重中之重。 虽然慕容令在痛定思痛后,一改对汉将当面的倨傲指使,今日里的表现也很像是同族间上下属的关系了。但在骨子里,终究那种蔑视和自矜,是改不掉的,他不相信,这些汉将会对他造成哪怕一点点的威胁。 李诚太明白这种心态,也太知道,该怎么利用这种心态。 “将军既无其他人选,何不一试?末将不敢把话说满,但末将相信,此人的表现,总能让将军有七成的满意!” 第五十八章 识人 慕容令以辽东为基,以汉卒为用,本就是一场无奈下,未知输赢的豪赌。 七成?太多了! 只要有五成,甚至更低一些的几率也无妨,慕容令,就会去做。 慕容令的将令,很快便批了下来,然而李诚当场急智而起的计划,却并不顺利。 “公子若要怪罪,平,断无怨言。但此等有违仁义之举,自父亲始,我蜀汉上下,皆未曾有。即便公子强令,某也毫无头绪,恐有负公子期望。” 昌黎城内的一处废弃民房中,独自摇曳的灯火,格外昏暗。但即便如此,关平脸上那刚强如铁的肃穆之容,却是那么的清晰而坚定。 蜀汉之仁义……想当年初看《三国》,何尝不是为蜀汉之盛而喜,又为蜀汉之衰而哀。仿佛这么一个充满着真善美的政权,不能最终一统三国,是莫大的遗憾。 然而,不是什么世道,都适合仁义为本的;起码作为一个政权,在某些特定的时期,需要为了更有效率的社会运转,采取一些强制的暴力。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社会,不存在。 差别只在于,是多数人得益,还是少数人得益,仅此而已。 李诚打住心中无奈的杂念,转而问道:“辽东今日情景,定国也当知晓大概。我等欲要起势,须得大军为依凭,定国此去房县,自己又是什么打算呢?” 宣扬大义时激昂光正,可谈到现实,却只有一片沉默。 但关平也并非那种满纸空谈的酸腐文人,而是一名实事求是的武人。 沉思半晌,关平开口道:“若公子应允,吾愿选募精壮五百,重立父亲麾下五百校刀手。” 关羽麾下五百校刀手,演义中,华容道里捉放曹、长沙城下战黄忠,虽然并没有什么直接而亮眼的战绩,但就凭着关二哥的气场,也像是一支强大的特殊兵种一般。 也只能是一名扈从将主的副将型武人…… 李诚略显遗憾的在内心里轻叹一口气. 穿越多年,如今也是一方将主,李诚的心理自然而然就染上这个时代的印记。这个时代的将主,所期待的部署,如果不是能独当一面,起码也要忠心耿耿。 于禁和夏侯霸都很符合这样的标准。 但关平,实际点说,武艺虽然是三人中目前最高的,但领军处事的能力却最弱,更不要说一直没有对李诚归心。 此时北地纷乱,北燕暗弱,自己这一方势力,更是渺小如沙,稍微一点风暴吹过,便会消失无痕。 这般情景下,关平不想着力扛千钧,反而为了所谓道义,甚至可以说为了某些私心,为他争取到坐领一县、权占四县的高位,却一心只想着训练什么五百校刀手,实在是有失担当。 然而李诚却也无力约束。 “好吧,我也不会强迫你,这是当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许下的承诺。辛苦定国你夜半来此,回去也劳你潜藏行踪了。” 对于这种要求,关平倒是不反感。毕竟私下会面,若是被慕容令手下人看见,总归不好。 等到关平关门离去,屋内的黑暗角落处,夏侯霸才缓缓显出身影。 “狂妄迂腐!也难怪荆襄一战扬名,却又转眼败亡。” 李诚苦笑摇头:“罢了仲权,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的。” 夏侯霸不由急切道:“可是公子,若这关定国不愿配合,且不说公子实力难涨,便是慕容令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李诚沉默不语,在昏暗的灯光中,脸色也几经变化。 “恐怕,只能再难为文则一次了……” ………… 在随后的一个月中,幽州腹地被遣送而来的一万汉人,陆续都到达了昌黎城。 这一万人,是在官方报备中,慕容令准备成军的兵卒人选。 然而在实际看来,只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有谁能用这样的兵源来真正成军:多的是佝偻瘦弱的中年男子,甚至还不乏白发苍苍,在长途跋涉后几乎就没了半条命的垂垂老者! 如果李诚能够完整的观察到这一大波的人口迁徙浪潮,并且跟踪后续,一定会击节赞叹。 辽东不仅缺人,更是缺人才! 文途武道就不说了,各种基础生产性的人才,更是短缺。比如冶铁锻造,寻常防身打猎的物件,或许还能找出几个匠人来制作;可一旦涉及军工方面,那可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个可用之人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很明晰的什么产权保护、技术保护之类的概念。但辽东的荒蛮,以及战乱频繁后,当地人口的避难迁徙,在客观上,阻断了如扶余、高句丽等少数民族,获取中原先进军工技术的渠道。 而慕容令从幽州各郡迁徙而来的,正是事涉军工各个方面的技术员! 换句话说,辽东属国已经成为了一个起码在军事层面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小国度。 可惜的是,此刻的李诚,却随着慕容令的嫡系亲军,和各县拼凑出的,训练不过半年的原有汉军,远在无虑县的地界上,如同牧人驱羊一般,每日里到处抓捕当地汉民,再一批批的用绳索捆绑手腕,列队送回昌黎。 “公子,都安排好了。鲜卑人那里是管不着的,但我们李家军的护送队伍里,断然是不会出现欺凌调戏之事的。” 李诚听到声音,这才从稍显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啊……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在李诚的身边,完全没有任何一个三国人物的陪伴。 从一开始,刚刚接触三国人物时,那种不真实感,到如今,却似乎已经变作了不可分割的亲人般的感觉呢…… 轻叹一口气,收回思虑,李诚沉声开口道:“嗯,你做的很好。李瑞,你随我左右,也半年有余了吧?” “是的,公子。” 李瑞有些局促的点头回道。 聪明人啊…… 仅仅是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却代表着李瑞对上位者内心揣测的能力,相当之强。 若是一般问答,恭敬以对,言语间没有不妥,便是上佳。一直以来,李瑞也一直做得很好。 但刚才李诚那一问,却是有了些想要表示亲近的情感在里面,而李瑞也瞬间把握到了这种情感,故而难免有些不安。 原本,对于这般的聪明人,在没有真正完全可以信任之前,是不敢大用的。但如今三国人物,都被慕容令遣离各地,而自己又被慕容令带着随行,身边若没有个帮衬的,也是不便。 其他的品性,暂时都还可以放一放,不去深究,唯有一点,是必须当下确认的。 李诚将之前便定下的想法,又在脑海里快速的重新过了一遍,然后缓缓开口:“镇东将军布局长远,决策果决,此番到任,辽东属国当有一番新天地。” 李诚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李瑞却只是平静聆听。 “只是,镇东将军之意虽好,欲以汉民汉军为重,但两族隔阂,毕竟难消。日前帐中议事,镇东将军有意另组一营,以协调两族军士,让鲜卑精锐能更好的训练新成汉军。这一营的职责重大,但同样,若是做得好了,必然备受嘉奖。” 李诚说着,伸手拍了拍李瑞的肩膀,微笑道。 “你随我半年多来,处事向来严谨,同时也不缺变通。在我看来,不仅在能力上,你很是胜任这个任职,而且半年劳苦,也当有些回报。这件差事若是做的好了,将来辽东汉将中,当有你的高位!” 收回手臂,李诚负手笑看,诚意满满的问道:“如何?可有兴趣?” (如果我没法从起点那里取出这么多钱,一定会哭晕在厕所的……) 第五十九章 再乱 李瑞脸上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轻出一口气,躬身道:“蒙公子高看,我本不该有所推辞。但到了鲜卑营中,毕竟不如公子身边快意。李瑞还是希望能留在公子左右。” “大丈夫若无权,何来的快意。镇东将军乃鲜卑贵胄,稍有看中,最低也是杂号将军的名头,岂不是比在我身边苦熬好得多?”李诚面色漠然反问。 李瑞似乎一阵内心挣扎,钢牙暗咬,半晌,肃声道:“今日北燕,犹如迟暮老者,更兼摄政归天,已无重振之理。纵然谄媚得官,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兵戈战乱,又哪里知道自己骨骸归处?一如海上行船,风浪虽急,然此船已倾覆难挽,又自身迷航,则上船何益?” 李诚直直看着李瑞,同样肃声回道:“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至少也曾富贵。当今乱世,又何来的万全之所?纵然如你所说,沉船不登,但我这一叶扁舟,于风浪中,转瞬可没,你又为何停留?” “为了公子的那个可能!” 李瑞骤然抬头,眼眸中闪过一缕坚定。 “也许这乱世天下的风浪中,确实没有一艘大船,可保一世安康……那么既然必死,何不去拼尽全力,求那一种可能!公子如今,虽只有扁舟一叶,但公子掌舵之心,却无半点迷茫。若行半途而倾覆,最差也不过就是一命;但若真能冲破风浪,得见雨后之乾坤朗朗……” 李瑞忽然躬身做礼:“还请公子,一起带我去看那一种可能,一种不必跪着、却能活着的可能!” 静谧片刻,李诚的轻声话语,才再度幽幽响起:“那种可能,可不是我能做到的……” 李瑞心中一空,高举做礼的双手正要无力垂下。 “这般万难的可能,唯有我等一心,众志成城,才会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李瑞,你可想好了?” 喜悦激动之情,顿时充斥李瑞全身,惊喜抬头:“公子!?” “若你真想好了,今夜你便带着三两个亲信,以脱逃之名,先往险渎,再往房县。” 李诚说着,取出两块碎帛,递给李瑞。 “见着房县将主关平,将这两字给他,传我口信,就说,练兵之事由他,其余之事归你。” 李瑞按着李诚的话语,打开其中一块碎帛,上面写着两个小字:“桃园”。 “而先到险渎,见着于禁将军,将这两字给他,就说,房县之事,由你李瑞全领,物资兵员,都会尽力配合,让他全力施为,不要有所顾忌。” 李瑞按下心中“全领一县”的激动,又打开另外一块碎帛,上面同样是两个字:“五子”。 “你走之后,我还会安排身边亲卫,陆续逃脱,以为掩护,你放心去做便是。记住,到了那边,于禁将军之令,如同我令!” “是!公子!” “下去准备吧,今晚还要连夜赶路,好好养足精神。” 目送李瑞那兴奋而又笔挺的背影逐渐远去,李诚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感,眼眸中,满是深沉: “关定国,莫要在此时,还坚持你的迂腐,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那一种可能,也并非是少了你的蜀汉,便完不成的梦想!” ………… 转眼数日,在听闻李诚的亲卫一个个叛逃无踪,最后只剩两个贴身护卫后,慕容令于掠劫辽民的百忙之中,还是抽空召见李诚,并表达了自己的亲近之意。 李诚当即激动下拜,表示就算孤身一人,也愿意为大燕的辽东大计,奉献终生。 就在这般“君臣同心”的大好局面下,慕容令历时两个月,成功从各地掳劫人口三万余,充实辽东属国诸县城。 而与此同时,各县城中如雨后春笋般,集中区域新开了许多了手工艺门店。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门店全都不怎么接下城中百姓的生意,只是闭门制作。而且区域周围,也常常有鲜卑士卒走动,这便更让寻常居民不愿靠近。 似乎不论是北燕的幽州,还是慕容令的辽东,都得到了他们满意的结果,也都能够安然享受这甜美的果实。 只是这般自我沉醉的虚假平和,也没能维持多久。 又过一岁,春雪初消,就在所有人都还没能从北地迟迟才会亮起的清晨阳光中彻底清醒时,涿郡治下的屏南重镇,范阳城,被魏国名将步六孤俟趁夜偷袭,一战而克的消息,便被带回了蓟城! 当日正午,北燕议政殿的玉阶之下,一众鲜卑贵族,与一众汉臣,泾渭分明的站作两团,但惊惶之下所议论之事,却是同一件。 范阳离蓟城,一共也不过三百里地。而范阳守将虽是无能失城,但这消息,毕竟还是第一时间送达了后方。 然而不论是鲜卑贵族,还是汉族臣工,对于当下局势,也只能是议论而已。真正掌握着眼下北燕决策大权的三人,正在后殿紧急商议。唯有三人的意见达成了一致,这前殿的朝会才会开始。 “我早就说过,宇文氏黯弱无能,徐州又无险可守,以北魏之能,又岂会经年难下?纵然你眼红慕容恪麾下精兵,也该看个时候!换防拆分,又毫无预备,这下范阳失守,慕容评,你厉害,你是摄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的话你又不听,何必找我来商量!” 后殿中,当朝太师慕舆根丝毫没有半点分度的对着慕容评怒吼道。 而慕容评虽是气急,一来此事确是他的疏忽,二来慕舆根在军中势力也很是不小,两人合作良久,又是外敌当前的时候,当下还不宜撕破脸皮。 强自咽下怒气,慕容评面色难看的低声道:“陛下面前,太师还请注意言行,莫要咆哮。” 燕帝慕容暐,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坐了近二十年的帝位。本身并无多少才能,但于平衡之术上,却有着帝王的先天敏锐。 “太师急切之心,都是为了我大燕着想,寡人理解。但事到如今,还当以眼前之危局为重,还请两位爱卿齐心协力,共退北魏。” 燕帝说完好话,自然也要有些实际的表示。事实上,这一年来慕容评的骄纵蛮横,也让慕容暐颇为不喜,正好借着这事,敲打敲打,也是不错。 “不过太傅身为百官之首,此次失职,也当有所表示。不如……便出千金之数,以资军用,算是弥补过失。” 慕容评双眼一瞪,正要拒绝,瞥见一旁慕舆根冷然的眼眸,终是没有拒绝出口,涨红着一张老脸,用力一甩袖袍,咬牙道:“为大燕出资出力,自是我分内之事。” 慕舆根却冷哼一声,似乎并不买账:“这些不过是小节,当下之急,是如何应对北魏大军。” 慕容评铁青着脸色沉默片刻,还是拱手做出了低姿态道:“太师乃是我大燕名将,此时还需多多依仗了。” 听到这话,慕舆根的表情总算是有所缓和,沉思了一会儿,肃然开口道:“北魏以暗度陈仓之策,故意以宇文氏未平的假象来使我大燕放松警惕,如今骤然发难,其一,宇文氏必然同时被灭,北魏并无两线作战之虑;其二,北魏必然筹谋许久,后续军资兵源,将会源源不绝。此战以有备算无备,而我大燕纵深又浅,着实凶险。” 燕帝略为不满道:“太师所言凶险,我等尽知,当下速速筹划应对之法才是正途。” 慕舆根则不慌不忙的行礼道:“陛下,臣有一法,只恐太傅与太后不愿采纳。” 慕舆根顿了一顿,继而道:“此法若陛下不用,则臣亦无他谋可出、无他策可划,还请陛下恕罪。” 第六十章 我不能死 燕帝略一错愕,很快便反应过来:“吴王?” 随即下意识的看向慕容评。 只见慕容评脸色铁青,却又低头忍耐不语。 对于吴王慕容垂,燕帝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厌恶。当年夺嫡的恩怨,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他登基之时,也不过才十岁,对于其中感受并不深刻。 只是出于对慕容恪、慕容垂这一对皇叔的平衡,以及太后一直以来的不喜,才会放纵压制。 而且不要看如今燕帝已是亲政的年纪,母亲可足浑氏对鲜卑老一辈旧臣们的影响力,远比自己这个少年皇帝来得大,很多事情,也不得不考虑太后的意见。 慕舆根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慕容评,很快却又恢复了正常脸色,开口问道:“太傅以为,让吴王领军抗魏如何?” 慕容评勉强一笑:“太师之言,不无道理,不过此事毕竟事关我大燕根基,不如请示过太后,再行决定。” 慕舆根点头道:“也好,不过事态紧急,太傅这便随我去求见太后吧。” 对于慕舆根这般无视自己的言语行为,燕帝却也不恼。曾几何时,他也不是没有过乾坤独断,霸临天下的冲动。但是大燕在这些年中的不断衰弱,却让他明白了,自己并没有那般的能力。 为帝王者,若是连国都灭了,再怎么独断,又有什么用?贻笑大方而已。 “既然如此,就辛苦两位爱卿了。寡人且去前殿,安抚众位臣工,两位爱卿在询问国策的同时,也帮寡人向太后问安。” 慕舆根与慕容评齐齐应下,礼送燕帝在宦官的虚扶下,前往前殿。 待到燕帝身影消失,慕容评那一脸的不满,顿时掩饰不住:“慕舆根,你好歹也是我大燕名将,怎么此时却这般怯懦!好不容易等到慕容恪死了,慕容垂也被我等架空于边境,你这时召他入朝为帅,若是败了,大燕何从?若是胜了,你我二人何从!” 慕舆根冷然嗤笑道:“慕容评,如今我大燕只剩一州之基,你不好好思量如何保住社稷,却还防着慕容垂?这等器量,也亏得慕容恪这两兄弟迂腐无为,否则你都不知身死何处!” “慕舆根!你!” 慕容评怒而戟指,又年岁已大,几乎气到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顺了顺气,却是怒极而笑:“好好好!你慕舆根为国为民,胸怀坦荡。那当初冀州之事,去年辽东之事,你又去了哪?” 却不想慕舆根哈哈大笑:“大丈夫者,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冀州辽东之事,我却有私心,那又如何?大燕若是在慕容恪手中强盛,又与我何干?不如败落!而如今大燕尽在你我之手,若是败落,岂不可惜!” 慕容评听得一时喃喃,竟无言以对。半饷才转而道:“就算如此,那慕容垂……” “慕容垂于兵事之上,确有过人之处,但处事犹豫,少有决断,亦没有慕容恪那般的威望。此次抗魏,一来借用其能,以定大燕之势;二来其麾下劲卒,也可消耗不少。北魏强盛,慕容垂纵然通晓兵法,最多也不过是惨胜的结局,两虎相争,得利者,还不是我们么?” 慕舆根说到这里,突然双眼微眯:“不过这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倒与其父不同,像是一个狠角色。辽东一战,私出古道,走柳城,这些事,慕容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慕容评白眉轻挑:“你的意思是,趁着此战,一并召入朝中,待到战后再与慕容垂一同软禁起来?” “软禁?” 慕舆根一脸不屑的瞥了慕容评一眼。 “做大事还要留三分,等着日后对手翻身,也给你留三分么?” 慕容评悚然一惊,待要再问,慕舆根却已是转身迈步。 “先看眼前吧,太后那里,还是你更熟稔一些,话,就由你来说了。” ………… 宁县,上谷郡最靠西北部的县城,东汉时为护乌桓校尉治。 在北燕庙堂的凿凿之言中,此地北御柔然,西亦可就近支援代郡,防备羯人,是重中之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无非是个偏僻的流放之所罢了。 但是这一天,驻扎于宁县的数万鲜卑士卒,大都在直属将主的默许下,一脸解气的走上县城街头。路过小摊贩边上,顺手拿上点吃的,走进酒肆几人分掉一罐温酒;遇见姿色不错的女子,还会上前调戏两句,占点便宜。 一个县城,哪里容得下数万兵痞过境?虽然这些鲜卑士卒都很有分寸,并没有强抢大宗财务或者公然非礼妇女,但是很快,街上行人消散无踪,两边店铺也纷纷关门。 换在平日,说不得就有脾气不好的,直接砸门怒斥! 可在今日,却各个喜笑颜开,也不恼怒,反倒是觉得有趣,拿着已有的“战利品”,又欢天喜地的回了营地。 驻扎宁县的五万鲜卑士卒,作为吴王麾下劲旅,就连当初摄政慕容恪直属的三万精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若不是两位将主关系极好,只怕私下的切磋较量是少不了的。 自从慕容恪死后,朝中失去奥援,慕容垂便一直被朝堂排挤,连带他们这些士兵也受尽白眼嘲讽,更是在这偏远宁县,吃尽风沙,无事可做,当真让人气愤。 但今日一早,有使者自蓟城来,从营中传出的消息,是北魏来犯,燕帝下诏让吴王挂帅领军,镇南退敌! 防范打压,明升暗降,又如何?到头来,遇着强敌犯境,还不是要求我们吴王回去坐镇? 而且大家久随慕容垂,对他的行军习惯也有所了解。今日朝中令下,但粮草辎重,后勤交割,都需要时间,最快也要明日开拔。故而除去与后勤相关的部门人员,其余战兵,都趁着这个当口,入城发泄一番。 而城中唯一没有关门,反而生意大兴的,大概就只有妓院了。 其实对于这些事,慕容垂并非不知。麾下将领敢默认,也是因为他的默认。 自家兵卒的心态压抑太久,这般释放一下,不仅旧火尽去,心气士气更是高涨,对于接下来的战斗,也是极有好处的。 交代了今日的营务,和明日要点,打发诸将各去准备,帅帐中,慕容垂闭目端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帐外求见声响起,帐帘掀开,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慕容垂睁眼一看,随即开口大喝:“帐外亲兵,退出十丈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那亲兵抬起头来,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却是慕容恪生前最为倚重的家奴,车焜普驎! 作为一名强大的武人,虽然年岁偏大,但车焜普驎的样貌一直都不显老态。只是慕容恪病逝后,短短一年不到,整个人就仿佛被岁月催老,再难复当年模样。 “老奴,这一年来随我在宁县,又得隐藏身份,真是苦了你了。” 听到这一声“老奴”,车焜普驎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年,主人带着自己,也带着无比的信任与骄傲,对着自己最信重的弟弟慕容垂,介绍他的场景。 “叫他老奴就好。阿六敦,国事上有你帮衬,而家事上有他总览,我可是轻松不少!” 车焜普驎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几近全白的银发,拭了拭眼角:“殿下言重了。主人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我听命于殿下,纵然殿下要老奴去死,老奴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慕容垂沉默片刻,轻声开口:“你可能会死,但我要你在死前,拿回属于四哥的精锐,并且两日之内不使消息外露,你可有把握?” “主人精兵,被慕容评拆分四散,不知殿下想要的,是哪一支。” 对于“可能会死”这样的话题,车焜普驎似乎没有半点兴趣。 “代郡。” 慕容垂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叹气道:“北魏强盛,本就力压我大燕。此次入境,我亦没有十全把握,何况如今敌方兵力如何、将主为谁、有何策略,我都一无所知。我也想过,北魏会在近年试探性的有所行动,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迅猛。留你在宁县,本也是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慕容垂起身让开身形,露出后面悬挂的一副地图:“以我私下猜想,北魏如此迅捷的攻势,势必是打算以速攻震慑朝野,以求速破我大燕。我不知道为什么北魏如此急切,按理说,以国力碾压,大势缓进,幽州一隅,应当没有太大的抵抗之力。但北魏既然选择了这般急进,也就可能会给我们以机会。” “而欲要速破震慑,则其一,必克名城;其二,必败大军。若我所料不差,范阳之后,北魏会直扑涿县,拿下涿郡郡治,然后分军三路。一路东走方城,一军西走良乡,护住两翼;最后中军直取广阳,逼临蓟县!” 车焜普驎突然皱眉:“以殿下治军之能,明日开拔,赶赴前线,也不需多少时日,殿下何以认为涿县必失?” 慕容垂肃然道:“朝中确实也还有几员良将,但此战所拼的,绝非谋略一端。北魏有备而来,我大燕则反应不及。纵然涿县兵将一心,也难抵北魏强攻。更何况……若只想看看守住这残破基业,涿县或许还有几分价值;若想要击退北魏,重振我大燕威,纵然涿县不失,我也会让它失!” 看着慕容垂脸上的那一脸决绝,车焜普驎再瞥向地图,突然明悟:“殿下让老奴去代郡,是打算奔袭北魏后路?” 慕容垂点头,又随即摇头:“当下情形,不仅是保国的问题,还要让我大燕威势再起,否则军民心寒,则就算今年胜了,明年呢,后年呢?故而今年一战,必须让北魏大败,必须是大败!则大燕上下振奋,北魏心怯知难,或可再赢得五至十年时间。” “然而一如我方才所说,对于北魏大军情形,我一无所知,这只是于战略上的大致方向。至于战术细节,须得我到前线亲自观察,才能决定。而趁此时机,老奴,你先到代郡联络旧部,待我令下,再作行动。” 车焜普驎恭敬拱手:“谨遵殿下之令。” “老奴。” 正在车焜普驎重新戴上头盔,准备出帐时,慕容垂突然再次出声:“我有一问,你不必遮掩。” “殿下请问。” 车焜普驎转身回看,慕容垂眼帘低垂,只是盯着桌案。 “若此战的命令,是要让你和所有四哥旧部,尽皆阵亡,你会愿意么?” 车焜普驎淡然一笑,毫无思考:“那就让天下人都看到,纵然主人身死,他的麾下,也依旧是天底下最一等一的精锐之士!” 慕容垂又是一阵默然,然后轻叹一声:“但愿不必如此。” 车焜普驎沉吟了下,突然又是一笑:“殿下,老奴也有一问。” 慕容垂疑惑抬头:“你说。” “殿下方才所言,似乎很早便对大燕不报多少希望。若是此次北魏并非急进,而是以大国之势,全面压上,稳扎稳打,敢问殿下是何打算?如同老奴一般,玉石俱焚么?” 慕容垂的眼皮猛然一抖,却不说话。 “是老奴多嘴了。” 车焜普驎忽的微笑躬身:“不过若是这样,老奴倒是宁愿在此战里,与主人旧部,尽皆阵亡。” 帐帘再掀,账内空荡。 只剩下慕容垂双手狠狠按在桌案上,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半晌,如野兽般的低吼在帐内回荡:“我不能死……绝不能!!” 开了个群,大家有兴趣加下,在评论区也有发布,群号:126993819 第六十一章 困龙归海 清晨里的春风还依旧冷冽,但昌黎城外的三千鲜卑精锐却是气势严整,军阵俨然。 相比之下,属于城卫军行列的普通汉卒,就差了许多,仅仅是勉强维持着队列。 接到燕廷的征召,慕容令无需考虑的,便直接停止了有关辽东的所有进一步计划,交由自己的弟弟慕容宝暂行管理。 此战事关整个慕容氏的存亡,辽东经营,虽然也是慕容令呕心沥血谋划的出路,毕竟太远,也太不确定。眼前的难关,才是最实际,也最重要的。 而慕容宝虽然纨绔,可在这家国存亡的时刻,也终于有了一丝慎重和忧惧,一大清早便出城相送,并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虽无才无德,但堪堪维持住辽东的局面,还是没有问题的,静待大哥与父亲凯旋得胜。 送走了慕容令的三千精骑,慕容宝脸上凝重的表情突然一松,转而变得有些苦恼。 蹙眉思虑片刻,慕容宝突然回头问道:“那个汉儿,叫什么来着?大哥刚说的?” 旁边亲随连忙打马上前,低声提醒:“那汉儿名唤李诚。” 慕容宝肃容直身,高喝道:“李诚何在?” 站在汉军序列最前方的李诚,闻言立刻下马,一路小跑来到慕容宝面前:“郡守大人有何吩咐?” 慕容宝看着李诚低头恭敬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李诚,慕容宝也就见过几次,但对他的低姿态和不错的办事能力都比较欣赏。而且自己的大哥也提起过,在他走后,汉儿事宜,都可用他,只要平常盯着些,不虞有事。 只是慕容宝本身对汉人甚是轻视,慕容令来后更是疏于军政,对李诚竟是连名字都一直记不下。 “大哥率军在前线杀敌,我等于后方也不得懈怠。之前我们兄弟多次商谈,大哥他对你的才能很是欣赏,在他回来之前,辽东属国之事,就由你掌总吧。不过……” 慕容宝脸色刷的一变,同时抽出腰间佩刀,搭在李诚的脖子上。 见到李诚的身躯,很是明显的因恐惧而抖动了一下,慕容宝甚是自得的继续开口道:“不过,若是你敢有所懈怠,或者阳奉阴违,内藏私心,哼哼……” “末将不敢!末将必定竭力报效将军,一心为公!” 李诚同样略带颤抖的语调,在慕容宝听来,便如同美妙的音乐,让人愉悦。 “很好,你能明白自己的本分,我和大哥自然也就不会亏待你。去吧,今日开始,一应事宜,你就都去接手吧。至于本将,这段日子打算各处县城视察一番,你好好做,本将也会留下亲信在昌黎看着,若是做的不好,第二日,你的头颅,便会悬挂在城门之上!可别心存侥幸!” 自觉一顿敲打,必然十分有效的慕容宝,在说完这些话后,带着自己的贴身亲卫,竟是直接打马回城,留下一众官吏和士卒,直接交给了李诚。 李诚等到马蹄声逐渐不闻,这才将恭敬行礼的腰背,缓缓直起。 由于是背对着其他人,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掩饰的,满是冷漠。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有三国群英,没有得力手下,几乎是一个人在一群鲜卑人中,每日承受着低人一等的眼光和滋味。 那三千鲜卑精锐,哪怕是最低级的普通士卒,也敢在看到自己时,毫无顾忌的指点嘲笑。更不要说一些任务的摊派,只要不是慕容令急需完成的,这些鲜卑士卒,都会刁难一番,见着自己出了丑,才肯罢休。 理想让人满是憧憬,但现实总让人满是伤痕。 唯一不同的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在伤痕中修正了通往理想的道路,而不是像大部分人那样,直接改变了理想,甚至,直接放弃了理想。 诚然坚持梦想者,一样有机缘不顺,一生难成的。 但我有三国群英,我,为什么要放弃。 本以为还要持续这样的日子,再忍受个两三年。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到了的眼前! “李将军,你看,我们是不是……?” 李诚在前面自有思虑,但身后那些汉人官吏和将领却不想再忍受严寒。 李诚回身,脸上已是一副真挚的歉意:“你看我,被郡守大人一番教训,着实是有些惶恐了。天寒地冻的,各位早回吧。昨日因镇东将军开拔之事,各项账目都清楚的很,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休憩一天如何?不过既然郡守大人让我总掌诸事,这段日子,还请诸位多包涵了!” 众人听到有假可放,自是欢喜拱手,客气答应,然后各自愉悦回城。 而李诚则在回府之后,就对外表示昨日筹备出征事宜辛苦,早上又受了点寒,需要静养。领了一些吃食,就让下人不要打扰。 少了鲜卑精锐士卒的存在,又是放假的好时候,就连郡守府上的看守,也都懈怠了不少。 夜半时分,李诚所居住的郡守府小屋内,灯光昏暗。然而若是有熟悉辽东上层的官署吏员此刻进屋,定然会大吃一惊:扶黎城镇守将军,已经与其恩主李诚断绝了关系的夏侯霸,此刻正一脸平静的倚墙而立。 而李诚此时,则是盘坐于卧榻上,双手自然垂于膝盖,闭目静坐。 四星【容易】的关卡,李诚在年关的时候,便已经通了关,但是因为慕容令的关系,李诚并不敢进行召唤。 因为有了关平的教训,李诚知道,就算能够召唤,出来的三国人物也未必都愿意完全听命于自己。而若是不能在召唤初期就进行有效的沟通和影响,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故,这是李诚不愿意见到的。 为了求稳,李诚硬生生的忍到了如今,得知慕容令要赶赴前线的消息,这才暗中通知了夏侯霸,在夜半时悄然潜入自己房中,为自己“护法”。 而在李诚此刻的意念中,熟悉的三张人物半身像,虚浮于半空: 第一个人物,貌美如花,身轻如燕。娇小玲珑的身材,配上治愈系少女纯真可爱的笑容,满是青春洋溢的活泼气息。 小乔【下品州士】:桥玄之女,嫁与周瑜为妻。貌美非常,与姐姐大乔合称“二乔”。 都说了不要再来美女选项了…… 看着这诱人的画面,李诚很有捂脸的冲动。 目光来到第二个人物,画风陡然一转:狂放霸道的邪笑,魔王临世一般的面容以及奢华夸张的巨型金甲金带,还有那与肥猪并无差别的体型身材。 董卓【中品州士】:字仲颍,曾任西凉刺史。受大将军何进召集进京,趁乱之际拥立汉帝,把握政权。随后据兵擅政,废黜少帝,拥立献帝,在朝中残忍嗜杀,倒行逆施,招致群雄联合讨伐,被迫迁都长安,却在长安被其义子吕布所杀。 这算是……美女与野兽么? 李诚突然觉得,偶尔来几个美女选项也还不错的,起码比起野兽,要养眼得多。 再看向第三个人物:英俊丰朗的面庞上,看得出极为自律的坚持和坚定;但以手抚胸的简单动作,又透露出了他略带自傲的本性。贴身帅气的衣甲,整理得一丝不苟,如同一套精致的西装,让人无可挑剔。 诸葛诞【上品州士】:字公休,魏将,诸葛亮的堂兄弟。曾在母丘俭、文钦等人叛乱时出兵平定,但随后自己也在寿春与吴国联手反魏国。坚守一年后,兵败突围却被大司马胡奋擒杀。 诸葛诞…… 李诚脑中默念。 从排除法的角度来说,除了诸葛诞之外,其他两个选项简直是不靠谱到了没有下限,根本无需考虑。 但关平的事件,始终是李诚心中的一根刺,对于选择,自然也就多了一份谨慎。 第六十二章 一州之地 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世说新语》 琅琊诸葛氏,在三国时代也算是一个传奇,一门三精英,各在三国得享高位。可惜,由于《三国演义》的存在,使得三人的评价与知名度天差地别。 诸葛亮不必多言,说是步步封神,也不为过;而诸葛瑾温厚君子,文武兼备,最后官拜吴国大将军,虽说在《演义》里多是为衬托诸葛亮,而打酱油的角色,好歹算是个正面人物。 但是诸葛诞,这个三国后期才崭露头角的“功狗”,不仅出场戏份极少,而且还是反叛司马氏,兵败被杀的负面消息,与前两者一对比,立刻就掉了无数个档次。 这从他在系统中,仅仅品评【上品州士】就能看出一二。 当然,从客观的角度而言,诸葛诞确实缺少前两位的人格魅力;或者可以说,三国后期的人物,相比与前期英豪,整体而言,在精神层面的闪光和坚定程度,会略为逊色。 时势造英雄。 诸葛诞在青年时期就努力铺垫好了自己的评誉和盛名:最著名的一件事,莫过于在一次大风浪中翻船落水,却坚持让士兵先救援同船的杜畿,自己却是飘到河岸,才侥幸得生。 从这个侧面来说,诸葛诞的品性和节操,似乎不像作伪。毕竟再怎么为了名声而作秀,真把性命都做丢了,就毫无意义了。 但是,在他事业接近巅峰的时候,他的选择,却似乎又完全出发于自身的权位利益: 司马氏诛杀曹爽,一揽曹魏大权,引起了一些忠心于曹魏的大臣和地方军阀的警惕和不满。著名的淮南三叛,便是以此为基,衍生而出的。 淮南第一叛,王凌与令狐愚之叛,造成的实际损失并不大,两人志大才疏,又行事不密,还未真正起事,便束手就擒。 淮南第二叛,母丘俭与文钦之叛,这两位是当时淮南的实权领军大将,声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两人叛变之时,还派遣使者,联络诸葛诞,希望得到支持;但诸葛诞斩杀使者,并且亲帅军队,卖力平叛,并因此坐上了征东大将军的职位,镇守寿春。 而讽刺的是,作为第二叛的有力平叛者,淮南第三叛,却恰恰就是诸葛诞自己发动的。 从淮南第三叛的动机而言,说是诸葛诞忠心曹魏,似乎不通,彼时司马氏弄权朝堂,废立魏帝,已是明显至极的事情,如果忠心曹魏,跟着母丘俭与文钦一起发动,岂不是更好? 从时机而言,就更难以理解了:诸葛诞平叛不到一年,便开始筹划自己叛变,然后筹划刚满一年,就正式起兵。不论是硬性的实力,还是起兵的软性宣传,都毫无优势可言。争取吴国援军,就更是让自己陷于不义的境地。 既然史料上的记载,无法用道理来串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历史又做了一次任人装扮的小姑娘,隐藏了太多的真实内容。 “一个深藏于迷雾中的三国英杰……我应该相信吗?” 李诚犹豫良久,最终狠了狠心,还是点下了确定的按钮。 一方面,是因为小乔和董卓,真的没有半点召唤的理由和用处;另一方面,是因为诸葛诞的存在,正是李诚当下小团体中,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这种诱惑,让他无从拒绝: 于禁进可为帅,退可为将,又长于练兵,最是全能;夏侯霸能观朝局变化、通宵大人物心理,贴身护卫,领兵作战也都是一把好手;黄月英擅长内政与后勤,精通器械,心细如发;关平武艺最高,可用作冲锋陷阵,攻城拔寨。 但是这个团体中,始终是缺了一个能够总览大局,从高层面来规划李家军的大方向、大走向的掌舵者,能够制定一个总体目标,捏合调配每个人的优势与精力,更好的去完成目标。 当然,相比于三国时代的那些顶尖谋臣,诸葛诞自然是有所不如。就算史料上有所隐瞒,让诸葛诞的形象大跌,但从实力角度而言,他的失败,便是毫无争议的证明了他的能力不足。 但是当下,李诚的第一阶段目标,仅仅是幽州这一州之地。诸葛诞作为一个实际上的割据军阀,又有着【上品州士】的品评,谋划一州,应该是恰得其当。 ………… “诸葛公休?没想到竟然是你。” 李诚睁眼时,夏侯霸已然诧异开口。不过与此同时,夏侯霸紧绷的身躯,却不由自主的松弛了一些。 诸葛诞的武艺稀疏平常,【上品州士】乃是文官品评,倒是不惧他会对李诚有什么不利。 “夏侯仲权……” 诸葛诞淡漠的看了夏侯霸一眼,又看了李诚一眼,忽的一扯嘴角,自嘲笑道:“唯我独活,虽生犹死……这位恩人的活命大德,我诸葛诞自然感激。但在下不过是败军之将,仓皇如丧家犬,被斩于庸人刀下,恐难对恩人有所助益。” 夏侯霸眉头一皱,踏前一步就要开口,却被李诚抬手拦住:“当今世道,公休你也应当有了解一二,不知你有何打算。” 诸葛诞沉默片刻,语带怅然的开口道:“前世谋清誉,掌大权,自以为天下俊杰必有诸葛公休的一席之位。今生看来,只想沉下心神,安稳的治理一县,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就算一县大治,又能如何?兵锋过处,无不崩坏,难道这样简单的道理,诸葛公休你身居高位多年,还看不透吗?” 夏侯霸终是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对于诸葛诞的才能,夏侯霸作为曾经的同僚,很是清楚。虽然淮南三叛,已是他逃往投蜀后的事情,他也无法得知诸葛诞之后的变化究竟为何;但他的能力,恰恰是李诚当下所最需要的,这一点,夏侯霸比李诚还要心急。 诸葛诞冷漠的瞥了一眼夏侯霸,冷声道:“那又如何,以我这点微末之能,若真有席卷天下的兵锋过境,治县也好,治郡也好,治州也好,不都是同样的结果?困守孤城,坐而待毙,看着城中粮草日日断绝,军民夜夜心惊,最终繁华淮南,化作一片死地,就有意义了么?” “似你这般的夏侯子弟,大多无需多少能耐便能青云直上,坐居高位,空谈忠义。临到头来,哪个为家为国出过死命?除了夏侯太初昂然受死之外,其他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么?仓皇出逃的蜀汉车骑将军?” “你!”夏侯霸腰刀一按,就要发作。 “公休,我们不谈忠义,也不谈天下,这些都太虚。” 李诚及时出口,夏侯霸这才醒悟,自己毕竟是偷偷潜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闹出动静,让外人察觉。于是怒哼一声,还是退了回去,站在李诚身侧。 李诚对着诸葛诞那意兴阑珊中,又带着强烈自我保护的冷漠姿态,肃然开口:“我们只谈,在寿春沦陷后,你麾下数百士卒被俘,皆道‘为诸葛公死,不恨’!司马氏将数百人拱手为列,每斩一人,问降一人,及至斩尽,始终无一人乞降!” 诸葛诞的双目,猛然圆睁! “也许公休你,确实做不到如同皓日当空般,照耀整个九州大地;但是起码,你也能像一团火焰,在黑暗中努力散发着自己的光与热,吸引着这数百飞蛾,无怨无悔的扑入其中,只为让你多燃烧哪怕一刹那,也心满意足!” “不是为了家国,也不是为了大义,只为了这些人的信重,为了寻回你自己的价值。这一片幽州之地,我愿放手让你全权筹谋。” “在我看来,你与那些死士,都不伟大,但也都绝不卑微。公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在这力所能及的一州之地!” 第六十三章 功獒 “故而,以公子言下之意,是打算趁着慕容令与鲜卑精锐西返,趁着辽东空虚,调遣房县、险渎之兵,强袭昌黎,夺取辽东属国,以为基业,是吗?” 诸葛诞只管低头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地图,话虽是问了出口,但却根本不看李诚一眼。 “慕容令本是打算以辽东属国为自己的根基,若是如此,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以汉卒新兵,击破鲜卑精骑。而如今他带兵离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此次不抓住,待其稳定局势回过头来,只怕三五年内都难以如此轻松的拿下辽东属国。” 李诚握拳用力一顿,显示出极为坚决的意志。 然而诸葛诞却漠然摇头。 “若是北地局势,真如公子所言,那么公子此举,只能一时得逞。而后果,怕是十年之内,都难出幽州。” “哼,莫要以为危言耸听,便能显得你能耐非凡。在公子手下,说话做事,劝你还是实在点。” 夏侯霸看不过眼,忍不住冷哼道。 诸葛诞面无表情的瞥向夏侯霸,很快又收回目光,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般,自顾自的继续道:“自古争霸,只闻连弱抗强而可得长久者,未闻助强凌弱而能独存。北燕衰弱,而北魏强盛,以公子之言,那慕容垂父子想要取胜,已是极难。若辽东再有变故,北燕朝堂动摇,以至于前线一溃千里,北魏一统河北,敢问在这等新兴的庞然大物下,公子就算占据了辽东,又将如何以一郡吞一国?” 看到李诚悚然惊醒的模样,诸葛诞毫不放松的紧接道:“当今天下,群雄争锋,有如群兽争王,相互吞食。公子有神器相助,本就具备兽中之王的资质,只是年岁尚幼,不得发力。而幼体想要长成,当先食狍兔,壮大己身;气力稍长,体型有成,再食獐鹿;待到爪牙终成,则可猎杀牛羊;多年历练后自觉已有王者风范时,则可搏熊斗豹,一举击败诸雄,奠定不世基业!” “险渎、房县,公子之狍兔;辽东属国,公子之獐鹿;北燕幽州,公子之牛羊。其中关系,层层递进,不可跳跃,亦不可或缺。这只獐鹿,其实已是公子囊中之物,公子何必着急?反倒是这只牛羊,公子不可使其为北魏熊豹所食,否则缺了这成长的关键一环,公子只不过堪堪学会猎食獐鹿,又如何能与熊豹相争?” 李诚呆立片刻,肃然拱手:“公休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之前的谋划,确实是太心急了,只看到眼前,没看到更长远。” 诸葛诞毫不客气的受了这礼,斥责道:“神器中尚有东吴吕子明之英魂,即便没有在下,公子只要虚心询问,也应当会得到同样的答案。怕是公子心中急切,根本没有与之商量吧?” 李诚赧然低头。 得知慕容令要离开的消息,那种被压抑太久后的喜悦,让他失去了该有的理智和谨慎,只有不愿再重回这样生活的执念,在不断作祟,推动着他想要急切的占据这片土地。 诸葛诞也不是什么死板的教书先生,斥责到一定地步,效果达到,也就够了。 其实,对于已经被李诚所说服的诸葛诞来说,他又如何不急切着想要在这片新的天地下,尽快证明自己呢? 只是经历过人生起落,经历过仓促起事后的败亡,他的自负和自傲里,更添加了不少的谨慎和缜密。 “不过,虽说公子此时不能夺取辽东属国的郡县,但也并非不能有所作为。” 诸葛诞自矜的一笑。 魏得其狗,此赞非虚。 “公子不可反叛北燕,但却可以给北燕以压力;公子不能占据郡县土地,但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坐领一郡之兵。在猎食獐鹿之前,多吃几只狍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四月,初夏的时节,在幽州的大地上,本是还来不及展现“夏”的温暖的。但是所有北燕高层,却在每日的日落黄昏,都战战兢兢,汗湿衣衫的等待着来自广阳城,吴王大营处出发的例行奏报。 纵然北燕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北燕国土的纵深之小,也让慕容垂的援军很快便赶到了前线。但是北魏大军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竟在短短半旬的时间内,就几乎拿下了整个涿郡。 如同慕容垂所料,北魏在拿下涿郡后,分出两支兵马护住侧翼,剩下主力马不停蹄的便直逼广阳! 即便是慕容垂已经先于北魏一步,入驻广阳,但在北燕的国都蓟城,那几日里,不知有多少勋贵大臣悄悄收拾好珠宝行当,只待广阳沦陷的消息一来,便能立刻在私兵保护下,快速逃出城去。 好在慕容垂不愧大将之名,临危受命之下,在广阳城以六万兵卒,力阻北魏老将达奚斤十三万大军的疯狂进攻,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定住了北燕惶惶的人心。 然而只有真正身处广阳城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安定,需要多少的付出和努力。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广阳城北门处的吊桥缓缓被放下,每日里固定在此时被派遣往都城的传令兵,在夕阳橙红的光照下,打马狂奔而走。 “令儿,这城北的防务,可有什么问题么?” 扶墙而立的慕容令正望着远去的传令兵愣愣发呆,突然听到身后的问话,连忙回身行了个军礼:“北城防务,一切正常,还请父亲放心。” 慕容令说完,才来得及细细看向慕容垂,一身战甲暗淡无光,脸上也满是倦色。眼神再往两边扫过,几名亲卫的战裙袍角,甚至还有几块明显的暗红。 “父亲,城北之外都是些虚张声势的北魏弱卒,寻常裨将都能守御妥当,还请父亲将我调往城南,与父亲共同御敌!” “还不是时候。” 慕容垂淡淡开口,却是不容置疑。 在平日里,慕容垂算是个很好说话的父亲和上司,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有些犹豫和优柔寡断。但是只要一到了战场上,那么只要是他做下了的决断,就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在很多方面,慕容垂都会与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商讨,但慕容令知道,这样的商讨,不包括现在。 “辽东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听说了。作为镇东将军,你对这消息怎么看。” 慕容令脸色一紧,思虑了片刻,谨慎道:“高句丽一族,本性欺软怕硬,两年前那一战,又不曾折损主力。此次北魏来袭,高句丽自觉有机可乘,出兵骚扰试探,确在情理之中。” “当年那一战,没能一举歼灭高句丽主力,确实可惜。但站在那时的角度,已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慕容垂评点了一句后,眉头轻蹙:“我所担心,是朝中权贵,已成惊弓之鸟,高句丽之事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心中惴惴。若是北边柔然再有什么异动,只怕我大燕会不战而溃。” 慕容令正要开口说话,慕容垂已是抬手打断,然后走到城墙边,手抚墙砖,远眺道:“库勾有多少能耐,我比你清楚,令儿你也不必安慰。就连他的那些亲卫,也是架鹰走狗辈居多,不堪大用。倒是你所言的那些汉将……” 慕容垂抓着墙砖的右手,几度松紧,略显犹疑道:“令儿,那些汉将,当真可靠么?” 慕容令立刻自信拱手:“那些汉将能耐上未必多强,连个郡士品评都找不出一个。但用作手下,倒是得心应手的很。此次同时飞报军情的险渎与房县将主,本就互不统属;而两县将主与昌黎、扶黎守将,又各有叛出的间隙,分而化之,再以高官厚爵诱之,不愁不为我所用!” 慕容垂对着墙砖用力一拍:“既然如此,把便放手让他们去做!赏格不妨定的高点,只要能击退高句丽,只要一个得胜的消息,就足够朝中稍为平静。我也不信,那些汉人无高才,无豪杰,就敢聚众谋夺一郡?夺了又能如何?不过……” 慕容垂突然一声长叹:“此战单以战术而论,本该久拖,于战局最是有利。只不过我大燕内外交困之下,已难再承受这般煎熬。高句丽之事,便是一个警告。如今看来,有些牺牲,或许在所难免……” 第六十四章 共议 “只不过一个高句丽入侵的假情报,就足够玩弄北地的各大势力……太守大人,不是我吕子明自谦,这般的本事,在下是没有的。这个诸葛诞在这方面,当真是有超人之能啊!” 不等李诚疑惑开口,吕蒙便继续道:“太守大人须知,纵然国士之才,也各有侧重,非是全能。在下只能,在于战阵之策,而不在各方势力之争。这诸葛诞虽是只有【州士】品评,但这番拨弄乱局,而自保壮大之术,我敢说,就算是神器之中,也唯有司马仲达、贾文和等寥寥数人,可出其右。” “如今慕容令所练之辽东汉卒新军,尽在太守大人掌握,大人当趁此机会,尽收军心,同时锻炼战力。待到北燕与北魏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则大人便可渔翁得利,一举夺取幽州基业!” ………… 当李诚率领着辽东新军三万,与于禁同来的练军一万,在险渎县外汇合,一股难以抑制的满足感和期盼感,油然而生。 男儿当如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没有决定完全和慕容令翻脸之前,还有一些戏,需要好好表演。 “于将军别来无恙。” 李诚一脸淡漠,也不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于禁。 而于禁更是连话也不答,只是依着规矩,做了个下官之礼。 “我等远来,辛劳非常,于江军还请安排好城中吃住,有了精神,我们也好完成镇东将军的嘱托,退敌守土。” 于禁毫不犹豫的生硬拒绝道:“城内简陋,恐怕难以招呼李将军与麾下士卒。何况正值战时,享乐休憩岂是大将所为?还请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作掎角之势,也是为了防那高句丽偷袭。” 李诚脸色一变,正要呵斥,突然旁边夏侯霸笑声道:“于将军所言甚是,我部一万士卒,愿在城外驻扎,还请于将军派遣一个向导。” 李诚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憋了半晌,冷哼一声,拨马便走,也不再提入城之事。 李诚身后,几个瑟缩紧凑在一起的牙将眼珠转动,将一切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此番东援险渎、房县,虽说是得了全权,但高层组合,还是有着分而制之的架构。夏侯霸直属一万,李诚直属一万五千;而剩下五千,则是另外三位汉人将主的手下,拼凑而出。当然这五千人李诚也没指望能有什么战斗力,只是做个第三方。 这样的人员构架,是李诚自己向辽东属国郡守慕容宝提出的。当然就慕容宝本人而言,就算李诚提出由他完全掌控,慕容宝也不会有半点意见——此刻的慕容宝估计已经打着“请求援兵”的幌子,跑到辽西郡去避难了。 关键在于,这样自知轻重的人事安排,既不至于迂腐的等待将令再行动,又会让慕容令感觉很舒服,可以说是上位者最喜欢的下属形式了。 只是慕容令做梦都想不到,这三个白天在明面上各自提防、各有间隙的将主,却在夜半时分,齐聚于险渎城中。 夏侯霸、于禁、黄月英、关平、诸葛诞。 五位各有所长的三国人物齐聚一堂! “文则与仲权今日这一番动作,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免去闲杂人等进入险渎县的理由。虽说公休的鸠占鹊巢之计,等于是已经让慕容令的辽东谋划,都为我等做了嫁衣;但当下来说,还是文则的险渎县,才是最为稳妥的基业所在,切不可暴露了出去。” 在这个时代,险渎县的完全军管,根本不会存在任何人道性质的问题,但却是很严重的野心之举。此次李诚特意选了险渎县为汇合大军之地,正是听了吕蒙的建议,用这样一种光明长大的办法,造成“此处并无不可见人之事”的灯下黑的效果,从而让于禁日后的发展,更加顺利。 搅动乱局、趁乱而强,最后逆而谋夺的事情,吕蒙确实是不如诸葛诞这样一个曾经的地方军阀,来的顺手。但是同样的,以“白衣渡江”而一战成名的吕蒙,对于如何蒙蔽敌人视界的方法掌控,就不是诸葛诞可以望其项背的了。 李诚先是一番肯定,算是奠定一个谈话的良好基调,这才直奔主题道: “诸位是第一次共聚一堂,虽然前世诸位可能所属主君各有不同、所求理念亦可有不同。然则此生五胡纷乱,不管是求活也好,求心中所重之人也罢,纵然前世有什么恩怨,也当如吴人越人般,同舟共济,精诚合作。” “此番四万兵卒,虽多是新兵,但已算是大规模的行动了。燕魏两国之胜负,姑且不论,今日讨论,只想问问,这四万大军出辽东,我们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战争的开始,本身,就是为了战争的结束。 毫无目标的穷兵黩武,不说手下兵卒能否承受这般的强度,便是后勤,也极难供给。不要看这次出征,表面上似乎是用得慕容令在辽东属国的家底,往远了看,这些将来都会是李诚自己的,可不能随意败家。 夏侯霸作为最早跟随李诚的三国人物,本就有着特殊的地位。更兼当场主诸人中,关平与诸葛诞俱是一脸冷淡,黄月英作为一个女子又不好第一个开口,于禁则似乎在皱眉思考什么。 这暖场之事,也是需要夏侯霸来做了: “公子此次既然是东出辽东,不若便直接下了襄平,全据辽东郡为己用。与辽东属国不同,辽东郡于两汉之际,本就是朝廷东北侧重之所,不论是汉民数量,还是开发程度,都已相当之高。当年公孙氏据有辽东,前后五十年,实力雄厚,若非公孙渊愚蠢叛魏,又何止传位三代?” 夏侯霸说完,第二个接下话语的,却出乎意料的,竟是黄月英: “若是公子欲以辽东郡为根基,又何必止步于此?不若直接将辽东、玄菟、乐浪这东极三郡全都收入囊中,只要对北燕宣布效忠,不撕破脸皮,想来北燕也不至于劳师动众。” 不仅是李诚,就连一脸事不关己的关平,也诧异转头看去,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黄月英一般。 但黄月英蒙着面纱的脸上,只露出眼睛额头,却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迂腐。” 突然一声冷笑响起。 “天下之土何其广袤,莫非真以为多一寸则强一寸么?郡县城池,百年不改;但战机与大势,却是一闪而没。若真取了三郡土地,便要处处安排人手,耗费精力。这般下去,只怕也就是辽东公孙氏的出息,一辈子在这苦寒之地,称王称霸。那诸葛孔明,号称卧龙,如今以小见大,想来也不过尔尔,无怪乎偏居蜀地,一世难出。”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关平已是一拳砸在桌上,怒声道:“诸葛诞,我家军师随主公和我父亲威震华夏的时候,你这后辈还不知道在哪呢!” 诸葛诞不屑的瞥了一眼关平,轻吐两字:“武夫。” 关平正要继续发作,却被黄月英素手轻搭,拦了下来。 面对夏侯霸同样一脸不满的神色,诸葛诞也不在意,而是看向李诚,冷然道:“想要以小搏大,又岂有慢慢发展的道理。不论西秦、北魏,就算是落败的北燕也好,论起发展,人口众多,土地肥沃,怎么发展得过他们?何况辽东蛮荒,素来不曾闻有真龙起于此地者。想要争霸中原,幽州,无论如何都是目前首要的选择。” 李诚给了黄月英一个歉然的眼神,然后转而对诸葛诞道:“幽州之地,自然是势在必得。只是当下我等既是东出辽东,幽州之论,似乎言之过早了吧?也不是今日所议之题。” “不然。” 诸葛诞挥手打断。 “若是为了幽州,则此次出兵,目的便相当明确:一是练兵。将新兵淬炼而成老兵,老兵淬炼而成精卒。二是掠劫。此次东出,一应粮草物资,都是北燕供给。而日后我等欲取幽州,又何来这些军资?唯有掠劫!” 李诚皱眉反问:“公休的意思是,不取三郡之土,但要取了三郡之资?” “公子的眼光,何以只在三郡?” 诸葛诞轻眯双眼。 “以我之意,虚作掠劫三郡之势,而直扑高句丽王都,才是上策!” 第六十五章 败者 一时间,静室无声。 “狂妄!” 夏侯霸最先反应过来,怒声直斥道:“公子如今的班底,也就是这四万新兵,掠劫一些州县,倒也罢了。高句丽虽是偏远异族,但战力亦不可小觑,纵是惨胜,于公子而言,也是得不偿失!诸葛公休,这个道理我不信你不懂,你出此下策,究竟是何居心!” 诸葛诞微嘲的扬起嘴角:“我只说直扑王都,又不曾说真要取下王都,夏侯仲权,你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公休,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李诚很是头痛的揉了揉眉间,天知道诸葛诞为什么会如此言语刻薄,说是本性又不像,说是故意也没道理,只得直接打断。 诸葛诞看了李诚一眼,敛容肃然,算是给足了面子,认真开口道:“新兵见血,遇战,自然是成长必经之途。但一军,不仅要有战之技,还要有战之勇、战之势!连在座诸位,对着四万新卒,都是如此看法,这怕这四万新卒看待自己,只会更加不堪吧?” 李诚忍不住眉头一挑:“公休你的意思是,以逼临一国王都的功绩,来振奋士气,让新兵们自我认同?” 诸葛诞淡然一笑:“正是如此。” 而一旁沉默至今的于禁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高句丽王直属之军,倒也不多,只要不是正面死斗,倒也不惧伤亡。只是公休你的意思,到底是趁着各大加不曾反应过来,如西戎破镐京故事,速战至王都下,劫掠而归;还是打算以王都为饵,击破几个大加再收手?” 李诚闻言先是一惊,对于禁的话语一番思考后,又随即释然。 高句丽如今,还是带着点部落性质的初级国家,如果充分动员,确实可以组织起一支为数不小的军队。但如果是骤然遇袭,协调不定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如同一盘散沙。 想来于禁之前也曾考虑过如何利用这个破绽,只是还没个结果,倒是诸葛诞,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果然如我所想,在座诸人,只有厉侯有可能知我心意。” 诸葛诞抚掌而笑。 但这一次,听到“厉侯”这个称呼,于禁却毫无反应,只是在安静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诸葛诞放下双手,负在身后:“以我之意,两策皆取。所谓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我等以掠劫三郡之姿迷惑高句丽,再以急袭之态,从玄菟郡出,速破一个大加,向着高句丽王都缓缓推进。如此一来,高句丽必然以为掠劫只是假象,而将大军集结于玄菟方向;然而若是此时,有一强军,从乐浪北上突袭,做足声势,首尾难顾之下,则欲战欲和,还是欲退,接在我等掌控之中,可谓进退自如。” 光从战术而言,这个计策很明确,也很聪明,诸葛诞这么一说,便是关平这般单纯的战将,也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但这毕竟只是纸上谈兵。 “从险渎县至乐浪郡,步卒而行,又道路崎岖,纵然有向导,你可知要多久?若是半途遇着雨雪天气,又当如何?再退一步说,纵然一切妥当,然则两地相距甚远,军情传递不便,乐浪之军,如何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及时北上?” 夏侯霸连续三问,直指此策最大破绽。 李家军是汉人新军,马匹数量本就少得可怜;更不要说斥候兵,这种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极其过硬的军事素质的兵种。 来回距离太远,若是放任不管,则一旦玄菟方向有变,无法通知到,那么乐浪孤军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若是时时传递情报,远程遥控,则战机转瞬即逝,又如何能把握得好? “孙子有言: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诸葛诞轻哼一声:“既然是孤军,自然便由将主全权做主,哪有事事操控的道理。夏侯仲权,不要你之不能,揣度他人之能。公子若用我策,厉侯当为乐浪将主,无需我等军令,只要探得高句丽南方守备空虚,便可直插王都!” “仅仅是需要一个在王都下虚张声势,耀武扬威的效果么?”李诚疑惑道。 “只需如此。” 诸葛诞点头道:“只要做到了这点,厉侯随时可走,随意可走,只要保住士卒便可。至于事后的恩威赏罚,公子便不必多问了,某自有办法,定能还公子一支强军便是。” 李诚沉吟片刻,转向于禁:“文则,你看如何?” 于禁看了一眼诸葛诞,然后对着李诚拱手道:“公休此计可行,我亦愿担重任。只是尚有几句私言,还请单独与公子谈谈。” 李诚一愣,不过还是依言让其他四名三国人物先行退下。 “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诚第一时间最关心的,还是这初出茅庐第一战的安危成败。 对于牺牲什么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不是三国人物有所折损,李诚都已经是看开了的。 “公休的计策和执行,都没什么问题,只是些许行险,我自认为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公子在玄菟战场上稳住阵脚,最差也不过就是无功而返罢了。” 于禁先是安慰了一番,然后才道:“但是公休本人,却似乎有些不妥。” 李诚奇道:“文则难道与公休相熟?” 于禁摇头:“作为公子帐下同僚,自然要有所了解。我是找的仲权反复详细询问了诸葛公休的为人处事,想来仲权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而诓骗于我。” “既然是这样,若公休有什么不妥,仲权也不会不说吧?” 于禁沉默了下,直言道“恐怕是因为诸葛诞与夏侯玄交好,仲权有些偏执了。” 夏侯玄,时称“四聪”;而诸葛诞则属“八达”,都是一时风流的才子。只可惜两人的命运同样唏嘘。诸葛诞兵败身死,夏侯玄则是在曹爽被诛后,拒绝了夏侯霸入蜀逃难的建议,坦然入朝,几年后,被司马师所杀。 李诚恍然点头,却又很快挑眉疑惑:“文则,若如你所言,仲权已是有些偏执,你却还是劝我注意公休……难道公休之事更急?” 于禁轻叹一口气:“听仲权言,公子以一州之业,激励公休努力。但如今看来,公休只怕是太急切了些。否则以他的清玄名望和素养,断然不至于处处讥讽,言辞如刀。亦或者……” 于禁眉头紧皱,细长的双目中闪烁着一股难以言明的不信任。 “亦或者公休仍未从淮南败死的悲惨中走出,心中自我犹疑,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否定他人,肯定自己。当然,若只是言语争锋,倒也无碍,让着几分便是了。我所担忧的,是在临阵谋划时,这般的情绪,会影响他的谋断,连累了公子。” “败者所需要的肯定吗……” 李诚喃喃自语道。 第六十六章 余晖 “慕容道明,不下乃兄啊……” 北魏中军的帅帐中,一名老将,坐在帅位之上,喟然一叹。 而他身前的帅按上,一连串的伤亡文书,触目惊心。 “大帅,我军困坐广阳,已近半月,再拖下去,不仅是士卒伤亡的问题,还有陛下此战的谋划,恐怕都会落空。还请大帅早做决断!”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中年大将猛然起身道。 “将军有何高见。” 北魏中军主帅达奚斤,素来号称机智敏捷,有见识气度,而且资历极深,却不知今日为何对麾下大将颇为冷淡。 帐中诸将,唯有几人是达奚斤的亲信,才稍微知晓一二。 此次北征幽州,乃是魏帝撇开司徒崔浩,一意推行的战役,因而从一开始,便定下了速攻速破的基调。 虽然魏帝一早便定下了达奚斤作为主帅的事实,然而在具体实施行动时,龙骧将军步六孤俟却与达奚斤有所争执。 达奚斤主张趁着北燕毫无防备,简选精锐沿海突进,先夺泉州(是泉州,没有打错,我也是查了《汉书地理志》才确定我没看错的,东汉时隶属渔阳郡),再破安次,轻装急进,直抵蓟县;而后续大军从两翼铺展开来,一路东走雍奴,防止渔阳郡援军,一路西走方城,防止涿郡援军,缓缓跟进。 然而步六孤俟却觉得,这般冒进不仅危险,而且格局太小,不似大国临小国,反倒似小国袭大国。 步六孤俟认为,虽然泉州由于临海,防备程度确实会比范阳低上很多,但也正因如此,震慑之力反倒不如。而直袭范阳后,可以顺势拿下涿郡全郡,与后方连成一片,在达到奇袭效果的同时,也能彰显魏国的大国气势。 最终的结果,无需多言。 也正是这个结果,让达奚斤这样的老臣宿将,暗中引以为耻:身为主帅,谋略却被否定;而真正战术的策划者,结局又如此成功,既然如此,要自己这主帅又有何用? 但步六孤俟却并不明白其中关节,只是冷静建言道:“如今广阳急切难下,但以斥候的消息,北燕其他郡县,听闻我大魏天军驾临,无不惶恐惧怖。以末将之见,不如留下一军与慕容道明对峙,而以主力大军东取安次,再行北上。如此,若慕容道明欲东救,则广阳必失;若不救,则乘势北上,亦可直抵蓟县。” 步六孤俟话语刚毕,座下诸将不由纷纷点头。 倒也不是他们真的都对这条计策有多么欣赏,而是连日强攻,却又都无所获,这般压抑至极的惨重伤亡,对于士卒来说是噩梦,对于将领来说,也是不愿遇到的情景。 若真能如步六孤俟所说,避实就虚,轻取敌国,谁又想在这里死磕呢? “哼!” 达奚斤一声冷哼,帐中的气氛顿时凝重。 “早取安次,又何必在这广阳城下,虚耗我大魏上万男儿的性命!” 达奚斤这话一出,原本还不太了解情况的将领们,顿时纷纷顿悟,连忙低头不语。 而步六孤俟更是一脸震惊:“大帅,末将……” “好了。” 达奚斤武断的一挥手,对于自己没能忍住这口气,也是有些懊悔。但身为主帅,尤其是这么一个沉浮大魏军政两界多年的老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是要撑下去的。 “将军之言,也在其理。但如此一来一去,即便顺利,也要再多上半月有余。稍有阻碍,恐怕更是耗时日久,那才是深负陛下重望。” “大帅!” 步六孤俟也不顾达奚斤究竟有着何等怨念,急切道:“广阳城铜墙铁壁,绝非一朝一夕可下,更不要说士卒伤亡,辎重粮草……” “本帅随先帝征战,如今又为陛下尽忠,半辈子的军旅战阵,这些道理,你当本帅不知?” 达奚斤冷眼看去。 “将军方才的提议,确实有些意思,本帅也是打算采纳一些的,将军又何必着急?范阳第一功,已是陛下钦点的头功,将军就不能再让点出来吗?” 不等步六孤俟紫红着一张脸准备辩解,达奚斤又是一挥手:“东取安次,本帅允了,便由将军带队。但取安次之军,却是偏师,只不过一路声势需要做足,要让慕容道明误以为本帅真打算绕到北上。同时明日起,攻城照旧,但无需死攻,让广阳兵卒也随之懈怠;营中灯火炊具,一律减半以示敌,无事兵卒,皆待在帐中不得聚众外出。” 达奚斤又急又快的一道道帅令下达,步六孤俟也迅速抛弃了自己的情绪,肃然问道:“敢问大帅,若是慕容道明不为所动,又当如何?” 达奚斤自矜的一笑:“这围魏救赵之计,只是其一,若慕容道明中了,自然最好;若是不中,也是无妨。连续半月的强攻,虽说我军伤亡惨重,但燕军也必然疲惫不堪。一旦攻势有所缓和,纵然慕容道明心有戒备,但麾下士卒,却定然会有所松懈!这,是兵卒长情,非是将令所能左右。老夫戎马半生,不敢说用兵如神,但总归是比常人多看透了些门道。” 步六孤俟沉默片刻,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道:“既然大帅已有决断,末将自然遵从。若是大帅之计得成,末将只在安次,遥为大帅破燕贺,绝不再沾染半点功劳。但若大帅行了此计,依旧功亏一篑,末将请命,能以偏师单独北上。此乃陛下大计,末将恶言在前,还请大帅勿怪!” “好!” 达奚斤傲然朗声道。 “若是此计不成,本帅甘愿在广阳城下,为将军牵制慕容道明,成全将军一人的平燕大功!在座诸将,当个见证,此乃君子之约,无怨无悔!” ………… 第二日,黄昏时分。 “呸!我当这些魏狗也是铁打的,怎么今日就不行了?老子都没杀够呢!” 一口唾沫喷下城去,引得城墙上的士卒一阵低笑。 “孙盖,这几日辛苦你了。” 慕容垂不过一声简单的话语,孙盖那壮实粗狂的脸上,便升起了一丝扭捏的姿态。 慕容垂微微一笑:“去让令儿过来,我有话说。” “父亲。” 不一会儿,慕容令便匆匆赶来。 虽然慕容令本是负责北门守卫,但多日来魏军一直都在集中兵力猛攻南门,燕军的守备压力极大,慕容垂只得从各门抽出一些人手,作为后备部队,于北门近侧休憩,以防不测。 “令儿,明日起,这南门的防务,就交给你了。” 慕容令在后方早就听说今日魏军攻势大缓,如今上了城墙,更是发现士卒们都精力充沛,城墙上也少有血迹,想来是轻松无比,当即回道:“父亲,孩儿之愿,乃是不畏死生,与魏军死斗到底。但如今魏军气势已衰,攻势难起,孩儿再来,怕会让此前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寒!” “少将军,我们绝无此念!” 孙盖慌忙出声。 虽然在他看来,慕容垂此举,应该也是为了给慕容令多添一些功劳,又能免去危险;但不说全军上下对慕容垂都敬仰万分,即便是慕容令,也颇具威望。让些功劳,都是不碍的,众人跟随慕容垂多年,但凡有功的部下,慕容垂的恩赏,就从没有让人不满意过。 “之前从朝中请来的援军,有多少人,情况如何。” 慕容垂突然问道。 孙盖一愣,连忙答道:“昨日又来了千余人,如今共计一万三千,都在城中休憩。重伤难支的士卒,也都尽量在往后方送去,殿下不必担心。” 慕容垂微微点头,看向慕容令:“明日起,这一万三千人,便是守城主力,令儿,由你主镇南门。另取精锐两千,分作四队,在四门巡逻,也就够了,其余兵卒,一律解甲休养,等待将令。” “父亲,您要示弱……却是何意?” 慕容令似有醒悟,但却还是不解,其中深意。 “对阵如对弈,敌不落子,我怎落子?” 慕容垂冷然一笑。 “达奚斤,你的选择无非是绕道另取,或者示弱怠敌。但不论是哪一种,你此战的急躁,都注定了你的必败!” 仰头望天,夕阳的余晖打在慕容垂的侧脸上,似乎有着些许落寞,有着些许迟暮,不知对谁。 慕容垂抬手示意,不论是慕容令还是孙盖,都不敢多言,恭敬退下。就连他的亲兵卫队,也拉开了一些距离,给足空间。 整个城头,一瞬间,似乎就成了慕容垂一人的舞台。 半晌,慕容垂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长叹:“老奴,就让你代替四哥,成为这个大燕,最后却也最美的余晖吧……” 第六十七章 云动 稀疏的箭矢,零零散散的从城头上射下,这让远处攻城的魏卒连举盾的心思都没有。要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射中,那也是命,能说什么。 瞧瞧日头,已经过了午时的样子,再过些时候,就可以鸣金收兵了。心里这么一想,奔跑于城下的魏卒们就更加惜命了。 唯有摸到了城下的魏卒,战战兢兢的将盾牌横在头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是否有哪个无聊的燕兵扔下檑木石块。至于攻城梯?架上城头就是完成任务了,赶紧的被燕军推倒,正好省的爬。 自从前些日子,大魏龙骧将军步六孤俟,领着五万主力向东奔袭后,原本至死方休的攻城血战,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这样大规模的分兵,明显是高层已然放弃了强攻广阳的打算。而且那般高强度的惨烈攻城后,士卒们一定程度的厌战情绪也有所蔓延,这便导致了在将主有意无意的放纵下,如今攻城骚扰的极度敷衍。 魏军攻得敷衍,燕军的守御,自然更加敷衍。 按理说在这样毫无压力的守城战中,弓箭手完全无需散射、漫射,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瞄准,尽量精准的造成敌军杀伤;或者应该说,对于投入兵力这样稀少的攻城方,散射的杀伤力基本等于没有。 散射的原理,本就是基于高密度的敌军方阵下,高概率的散射命中率。反正闭着眼睛往前放箭,敌人也都会迎着箭矢往前冲,不愁不中。 而眼前这样的场景,也亏得魏军懒得多余动作,否则便是个翻版的“草船借箭”了。 城头上,看着麾下士卒一脸应付的模样,慕容令一脸铁青,一言不发。 这些守城的士卒,都是朝廷新派而来,并非慕容垂一家的嫡系,不仅在战斗素质上差距极大,而且对于慕容垂父子也并不怎么畏惧,更谈不上什么敬畏了。 而慕容令虽然身份尊贵,本身也傲气非常,但初时终是以战局为重,只是一力协调调动。待到几日下来,魏军攻势渐缓,燕军也疲懒非常,慕容令每日里观察,已是打算拿几个典型人物来开刀整顿了。 要知道慕容垂麾下的士卒,虽说平日里也都放纵的很,吃喝玩乐从不落下,但只要上了战场,得了军令,没有一个敢露出半点吊儿郎当的模样! 随着魏军阵中的金声大作,魏军的攻城部队还没动作,守城的燕军倒是先一步松了一大口气,有些甚至直接背对墙垛,倚着便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慕容令终于看不下去,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神色一阵变幻,道:“把饭管了,让他们吃快点,吃完,本将有话要说。” 一句话说完,慕容令半点待下去的心思也没有,身后的披风狠狠一甩,返身便走下城墙。 ………… “已是怠慢至此了么?” 魏军收兵未久,慕容垂的跟前就多了一个恭敬禀报的亲兵。 “达奚斤,你不愿多等,我也不愿。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孙盖,去准备吧。” “是,殿下!” 待到孙盖大步离去已有片刻,慕容垂的手中却始终轻捏着一份帛书,似乎不愿放手。 “道明,有些事,犹豫不得的。” 身边突然一声轻叹。 道明,是慕容垂的表字。但以慕容垂当下的身份之重,有资格直接以表字相称的,已经是极少,若非大贵之人,便是至亲之人。 “舅父,事到如今,我还有犹豫的余地吗?” 慕容垂苦笑一声,将手中帛书交给出声之人——乌洛兰建,不仅在关系上极为亲密,在私事和公事两方面,也都是慕容垂最为亲信的人之一。 “替我,向老奴说句……” 慕容垂顿了顿,整个人突然一松,无力的抬起右手白摆了摆,改口简洁道:“去吧。” 乌洛兰建深深看了一眼慕容垂:“道明,一些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值得吗……” 慕容垂的眼神罕见的陡然狠厉起来:“让老奴好好看看,他的牺牲,究竟要多少拓跋氏的鲜血来换取,才够值得!我要让北魏这十三万北征之军,能回去的,不到三万之数!” ………… “千真万确?!” 正在同诸将一同用餐的达奚斤一把将手中的碗筷砸在桌面,神色中满是惊喜的光彩。 “是!已有三队斥候确认过了。” 传令兵连忙恭敬回道。 “大帅,不过是一支三千人的援军,纵然派出城去,又有什么干系?” 下面一员将领疑惑出声。 昨日斥候探查到广阳城中悄悄派出一队军马东走,这本是件小事,毕竟三千人,守城不少他们这点人,一样难以攻下;支援东边战场也不多他们这点人,步六孤俟的领军能力,在座诸人无不叹服。 但达奚斤却对此有着超乎常人的激动,连续指派最为精锐的斥候反复探查确认,人数和兵员质量,是否有诈。 “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干系,才是最大的干系!” 得到确认的达奚斤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慕容道明,世之名将,却会做出这种毫无干系的事,这说明什么?” 达奚斤一脸得意的负手而问。 “说明他的心,也乱了!不派兵马支援,不说若是我军真的绕道行军怎么办,便是他北燕朝中,就是第一个说不过去!这些日子我多置探马,发现广阳往来蓟城的信使连日剧增,而且还不断有小股援军开来,便是明证!” 看见座下一众将领似乎若有所悟,但又始终差了一层的模样,达奚斤很是自得的摸了摸胡须,继续道:“这分明是北燕朝廷,以弱卒替精锐,想要让慕容垂让精兵东援助,而以弱卒守城,同时顾住两线安危。而慕容垂两难之下,竟是做出了这般毫无干系,于两边战线也都毫无助益的举动,主帅尚且如此,广阳城中的兵将,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帅果然厉害!” 花花轿子众人抬,顿时就有魏将凑上前来:“这几日燕军城头上的守备也是越来越松弛,这般下去,不出几日,便会军心涣散。到时候我等再奋勇一击,必然能够一战而破城!” 一时间,各种兴奋的叫好声在帐中嗡嗡响起,好像已经得胜了一般。 达奚斤轻咳一声,场中立时安静。 “为何还要不出几日?” 达奚斤环看众人一眼,嘴角挂起一丝自信的笑意。 诸将面面相觑,不知其中深意。 “连你们都想不到,那燕军,只怕更加想不到吧……” 达奚斤话到此处,脸色陡然一肃。 “这顿吃完,各将回营备战!但动静不宜太大。到广阳城下敷衍攻城的部队,也不要露出破绽,未时前后,准备总攻!” “大……大帅,纵然燕军无备,但未时方才攻城,若燕军顽抗到底,怕是要拖到夜间……” 一员魏将刚刚提出异议,便被达奚斤抬手打断,脸上满是毅然。 “夜战又如何?难道我大魏的勇士,夜战便战不过北燕的弱卒么?不必多言,破城就在今日,诸位当要有着一往无前之势,不做任何后路之想!” 第六十八章 风涌 幽州的夜,比之徐州,更加透骨寒彻。 广阳城的某座民房内,几名魏军士卒草草扯过一些遮盖之物,毫无声响的便在角落里睡去,仿佛死去了一般,在这肃杀的夜晚和肃杀的城中,显得格外可怖。 门口处,倚着木门旁的墙体,负责盯梢的年轻士卒忍不住一个寒颤。 大魏的北征士卒,有半数是在平灭徐州宇文氏后,马不停蹄的北上进入幽州的。从时间来看,如今已到了化春的时节,就算幽州更为苦寒,比起徐州,却也没有冷上多少。只不过略显干燥,皮表唇肤容易干裂而已,对于汉卒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大魏中的鲜卑兵卒,确实很有些悍勇的存在,但论起平日里的生活,也都是享受的很。军资粮秣,向来是鲜卑部曲领足了,挑剩了,才会再往下摊派,什么药油药草,就更是别想。 但如今大魏圣君在上,国强民安,汉人士族领袖崔浩又是朝堂上的第一流人物,大多数汉人也早就不在计较什么当年惨状,更不计较什么当下差别,能还算体面的活下去,就足够了。 只是不知为何,仿佛今夜的一切,都被镀了上一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年轻士卒曾试图悄悄开门观察外面的情形,但那一具具仿佛被铺上白霜,定格在死前刹那的幽白尸体,和一片静谧黑暗下的阴风阵阵,让他仅仅看了一眼,便赶紧死死关紧木门。 这将近一个月的攻城,对于所有魏军士卒来说,都像是一场噩梦。所有人都不知道,明日天亮时,这场噩梦,还会不会再继续做下去…… 先是连日强攻,却毫无建树;随后大军休整,仿佛一切平静。但就在这一天的午后没多久,军中不闻鼓声,但各级将佐层层递话,紧急备战,十万大军,像是被孤注一掷了似的,随着主帅的将令,从各个方向,狠狠拍在了广阳城的城墙上! 所有的士卒,尤其是在前面几个梯队的首冲先锋,都默认了自己的命运——只是黯然向后军相熟或不想熟的袍泽,祈求若有可能,将自己的骸骨收回,哪怕不能送回家乡,也请尽量安葬。 却不想,那铜墙铁壁的一般的广阳城墙,不过片刻,就被从各个方向,相继突破,直入城中! 存活的狂喜,胜利的狂喜,还有应该不远的归家的狂喜,推动着所有的魏军如狂风骤雨般向着城中涌去!只要擒拿了敌军主帅,这一位据说是北燕最后的擎天柱石的国士大将,北燕,就能平了! 然而与城头上,那些只顾着逃跑求饶,却依旧被无情杀死的燕军,广阳城的街道上,房顶上,民房旁,一队队完全不同的——那曾经抵挡了己方疯狂攻城的铁壁之军,他们,又回来了! 每一座房屋,每一处拐角,每一个遮掩体,都可能是一名魏军最后看到的存在。 这些燕军,随时会退却,也随时会冲锋,也许他们在一条条街巷的丢失着广阳城里为数不多的最后阵地,但每踏出一步,魏军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高昂的。 从午后未时,到夜半子时,听说若不是几位将主拼命死求着主帅达奚斤休憩一夜,哪怕是过了子时,进攻城内的将令,也不会改变。 明日……明日便能够突破这些铁壁的守御么?就算能够,自己,又能够活下来么? 年轻士卒出神的想着,想着,也许是因为激战一日的困倦,也许是因为寒夜冷涩的催眠,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哪怕在脑海深处,他一直告诫自己,这是在魏燕两军巷战的界限,而自己,就如同战场上顶在最前端的斥候,需要时刻关注敌情。 但终究,他顶挡不了生理和心理的疲倦。 就在年轻士卒终于脑袋轻歪,沉沉睡去后不久,突然喉头一阵刺痛,他也不知自己的醒了还是没醒。 他只是迷糊的感受到了,似乎终于,可以好好打睡上一觉了。 子时,魏军统帅禁不住部将求情和士卒的疲惫,终于下达了停战的命令。但是另一边的燕军慕容垂,却丝毫没有领情。 燕军的反扑,在大街小巷里,全面展开。 不是每一个屋子的魏军驻卒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但即便是全神戒备下,夜半突袭,终究是占足了便宜。刚刚放松了心神的魏军,哪怕第一时间被放哨者叫醒,战斗力也可想而知。 魏军统帅达奚斤有心决战,奈何帐下兵将已然无心,只得暂且撤出城中大部分的士卒,以城墙为背倚,立下简单的防御设施,进行围困。 新的一天,还将是无尽的巷战! ………… “殿下,少将军他如若疯状,连拔十七间魏军占领的民房,属下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自作主张,将少将军击晕,带了回来,还请殿下恕罪。” 孙盖抬眼看了一下慕容垂,那深重的眼袋和毫无表情的面庞,不知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下一秒,他连忙将脑袋低下,等待慕容垂的话语。 “孙将军辛苦了,先下去吧。” 慕容垂还未开口,一旁同样满脸倦容的乌洛兰建及时开口。 孙盖等了一下,见慕容垂并未反驳,连忙施礼退出。虽说自己的行为是为了保证慕容令的安全,但说穿了,自己这等汉将,也不过是奴才,敢将少主打晕,想要处置都是毫无争议的。 等到孙盖退出大帐,慕容垂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但喉嗓之音,已是嘶哑非常。连夜的谋划和下令,尤其是未时后至今,所有的战术布置,慕容垂都是一手操办,力求万无一失: “带着我练出来的兵,作威作福,不算本事。这次虽说本就打算以令儿领弱军为饵,但他的表情,也确实太不堪了些。这是个好的教训,希望他能有所反省。” 乌洛兰建苦笑摇头:“道明,你也对令儿太过苛求了。” 慕容垂神色淡淡道:“诚然,令儿的很多建议和看法,都很令我欣赏;他的坚毅与作风,也完全出乎同辈之上。但他所面对的,不是太平盛世下的无忧继承,而是步步维艰,不知明日命将安在的乱世……既然生在了此世,也就怨不得其他。” 乌洛兰建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并无任何可以反驳,值得轻叹道:“既然如此,我去看看令儿。骤然遇到此时,从要有些开导。” “开导什么!” 乌洛兰建说完就要迈步,却被慕容垂一声怒喝止住,讶然回头。 “若连这种事都不懂得自己挺过去,还谈什么将来!我还不如像四哥那般,交出兵权,做个闲散王爷,保子孙个平安富贵!” 慕容垂一语言毕,直接俯身按上,细微的烛火下,一张崭新的广阳城内街巷道路羊皮图显露出来。 “去告诉他,若只想做个没用的公子哥,明日就在我帐中做个传话的。若是还有点鲜卑男儿的血性,明日午时前的守御,都归他指挥。这次再有疏忽,丢的可不就不是我这个吴王的脸,而是我慕容垂的人头!” 慕容垂猛地一拍案几,努力压着声线厉吼道:“若是我儿这般无能,我慕容垂拼尽生死,又是为谁做的嫁衣?” ………… 走出帅帐,乌洛兰建心中的沉重却没有减轻丝毫。 抬头看那阴沉的夜空,仿佛注定了明日,会是个怎样沉郁的日子。 国运、家运、前途…… 乌洛兰建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他老了,来回奔途传递消息,已是累极,再陪着慕容垂做他臂膀,也渐渐力不从心。 凋零…… 乌洛兰建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北燕名将名臣的凋零,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只不过慕容恪的光辉太盛,掩盖了这个事实而已。 到如今,不要说名将名臣,便是个可以放心施用的中庸之人,也已难寻……就如同自己这般的角色,也快要尽数凋零于世了么? 也难怪,会有那番的言语吧…… 寒风涌过,乌洛兰建又是一阵困倦与虚弱,却突然咧嘴一笑。 “那也不是,我这个老家伙,该担忧的事情了。” 挥开了慕容垂账外亲兵的搀扶,乌洛兰建怅然一叹,一摇一晃的走入自己的睡帐中,不脱衣裳,只将被褥一裹,便沉沉入睡。 梦中偶尔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 第六十九章 国战 纵然城破被围,但慕容垂的中军大帐,依旧是防备森严,井然有序。 得了慕容垂特别的吩咐,乌洛兰建的睡帐本是无人打搅。但天刚蒙蒙亮,安静下去没多久的喊杀声,便在这座不大的城池里,再度喧哗起来。 以乌洛兰建的一大把年纪和深度的疲倦,犹且很快被吵醒,其中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其他小巷窄街里的战斗,或许还会因为互相有着顾忌,彼此试探多于拼命;但在广阳城各个方向的主道上,拒马大盾,飞矢箭雨,一地血红! 慕容令平日里一贯的自矜风度,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头上的虎盔灰暗歪斜,遮不住沾血凌乱的几缕头发,遮挡着满是尘土的脸庞。 慕容令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原本灰黑的脸上,顿时混成了黑红,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低头对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亲卫怒喝道:“狗奴才!再磨蹭,本将斩了你的头祭旗!” 脚边正在努力给慕容令大腿包扎的亲兵闻言便是一抖,悄悄抬眼瞥了下慕容令身旁的拔列通,得到的,是铜铃一般怒瞪的眼神,连忙一个激灵而埋下头去,颤颤道:“少、少将军,不是小的不尽心,您这道刀伤,当下没什么,若是能现在休息个片刻,很快就没有大碍。但若……但若继续施力,只怕会越来越重,午时过后,力道全无啊……” 慕容令那布满血丝的眼球中,厉色一闪,右臂一紧,就要将手中的宝刀提起,旁边拔列通已是“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慕容令的右臂:“少将军!少将军要拼,我们这些做家奴,哪有不赴死的道理?只是少将军,广阳还很大,若在这里就折了锐气,可如何向殿下交代!” 拔列通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弓弦“嗡嗡”作响,慕容令身边的亲卫们立刻将重盾举起,护住前方。 从重盾的缝隙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不断“叮叮当当”的箭矢落地,伴随着两侧远处的惨叫声,还有己方将领怒喝回击的下令声。 慕容令正要咬牙说话,前方一名亲卫忽的闷哼一声,软软跌坐在地,却还是努力的高举盾牌,不让落下——却是有一支箭矢好巧不巧的透过了盾牌间的空隙,射穿了他的面颊。而一旁自有其他亲卫看见,快步顶上,一把接过重盾,不让盾阵有所缺失。 “少将……军,我……妻儿……求……” 那名倒霉的中箭亲卫迷糊的吐出几个字,便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原本这般场景在广阳攻防中也不少见,慕容令和慕容垂的亲卫不知死伤了多少,早该习惯才是。 但这名亲卫最后的话语,却让幸存之人都默然无语。甚至还有几个同样受伤,在后休息的亲卫,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鲜卑人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说头。但鲜卑人内部,也不可能是一团和谐。 强者欺凌弱者,不管是多么伟大的民族,都是不可避免的。更不要说是鲜卑这样以武力为尊的草原民族,在中原地区堕落了近百年后。 而且这些慕容垂一系的亲卫,虽然本身对于慕容垂一家忠心耿耿,毫无怨言,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的选择,其实已经成为了大多数同族人的眼中钉。 自己若在,有着官身,有着勇力,总能护住。 自己若死了,慕容垂一家虽然抚恤安慰从来不少,但自家妻儿接下来的日子,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而最严重的是,若慕容垂一家都身败而死,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人人都不去想,也不去说。但这名亲卫临死前意识模糊,却是将忧思都吐了出来。 慕容令从昨日起便一腔的狂暴怒火,也终于有了几分冷熄。 沉默良久,慕容令终于轻声道:“魏军势大,我等一心守御即可。拔列通,联系左右守将,进退当要一致,不可擅自前冲或者后退,以免其他区域的守军腹背受敌。” “是!少将军!” 拔列通欣喜应下,就要起身去传令,对面又是一阵弓弦作响,拔列通连忙又半蹲下去。 “退!退!以民房为掩护,不要正面硬撼魏军弓箭!” 心中愤懑退去,慕容令也很快恢复了冷静和判断。其实他也知道,若不是自己坚持在第一线,己方的将士也不会这般硬扛。只是事到如今,作为主将,做错了,也不能有太多的表示,一切都要等战后再论。 顶在最前线的北燕士卒,本就是清一色的精锐扈从,否则也不会跟随慕容令。之前将主头脑发热,他们毫无怨言。如今下令稍退,也并无急躁之喜。 收拾好随身军械,前有大盾掩护,后队小心跟随,偶尔集中回敬几轮箭雨,不紧不慢,力求无失。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还是有一些北燕军士陆续伤亡,但众人都是熟练将伤者,甚至是死者合力一同拉走,没有出现半点混乱。 看到北燕的防线后撤,对面魏军先锋将领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能造成多少杀伤倒是其次,自家的主帅达奚斤对于当下的战局是非常不满,尤其昨夜被燕军一波反击,几乎丢失了城内的所有阵地。 如今只要战线有所推进,都能算是个好交代了。 一处退,处处退。 以城中为圆心,这样的巷战防线一般都要在总体布防上形成一个圆周或者方形,避免某个方向的凹陷或者凸出。免除了侧翼和后方的忧虑,才有可能将所有的防御精力全都集中在当前方向。 燕军的整体防线收缩,其实并不是自身实力的损耗造成的。相反,减少了接触面积,集中了防御力量后,反而会让魏军更难以突破。 这是一个很一般性的常识。 慕容令是这么觉得的。 ………… “总要有些代价。” 慕容垂只是沉默的不断听着前线的将令传下,而没有任何想要干涉的举动。 “除非天纵谋略之才,否则身为大将,若不知败亡之痛,何以率领三军?” 慕容垂的指尖,轻点桌案,顺着某种奇异的节奏,一顿一顿的敲打着。 “若是本部精锐,不能死伤重些,不能真切衰颓,让达奚斤感觉此战之胜触手可得,偏偏总是隔着那么一层……那么他又如何能做到一意孤行,放纵后方?” “道明,别说了……” 乌洛兰建不忍心的出言打断。 即将被慕容垂抛弃的,是跟随他多年的忠心精锐,其中也有不少乌洛兰建的嫡系将士。一朝倾丧,岂能不哀? 但这,是慕容垂的决断。对于慕容垂关于战场的决断,乌洛兰建只能选择相信,也只能选择服从。 慕容垂似有感慨的仰头闭目,片刻后,轻叹一声,双手连拍三下。 三名亲卫从帐外入内,熟练的拉开地上的一张布毯,一个木制拉环面板,出现在眼前。 “令儿,毕竟格局太小。这可是……国战!一国精粹,不止士卒,还有器械啊……” 慕容垂沉沉一叹,亲手拉起拉环,底下,是一片漆黑似无尽的空间。 第七十章 死地后生 “咚!咚!咚——!!” 不断的撞击声,伴随着砖瓦碎裂四溅,和士卒的悲惨呼号,已是血流成河的广阳城,终于连它表面上的雄伟光鲜也保持不住了。 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块,毫不停歇的被砸入北燕守军的最后阵地。一切的房屋掩体,都不再可靠,甚至于当屋墙倒塌,那种被掩埋而死的恐惧,犹胜过被阵前魏军的乱箭攒射。 慕容垂一手带出的将士,不可谓不精锐,也不可谓不惧死,否则也不会在数倍之敌下,在城破无望之下,依旧死守,甚至反击。 但如今,这种被漫天的“石雨”逼得无处可躲,也无计可施,只有听天由命的绝望,真真切切的让北燕守军濒临崩溃!若不是魏军求稳,只在阵外用弓箭射住阵脚,估计不需要多少次的冲锋,就足够冲垮原本坚不可摧的城内防线! 收缩防线,是慕容令自以为稳妥的对策,若只是偏师相遇,自然无错。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缺乏足够的远距离、大威力的重型武器,即便是最为常见的弓弩,只要巨盾竖起,也足够抵消绝大部分的伤害。 可缺乏,不代表没有。 尤其是以一统天下为志的拓跋一氏,发动这般孤注一掷的灭国之战,集一国之能工巧匠,近百架的投石车,就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重型杀伤武器! 若是防线范围足够大,百架投石车能起到的作用也只能有限,毕竟不是**时代的大炮,能够产生足够大的爆炸波及伤害。 然而当慕容令毫无防备的下了收缩防线的将令后,作为北魏有名的宿将,达奚斤极为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良机。 诚然,达奚斤对于此战的心情相当迫切,但作为一位足够优秀的老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以尽量少的伤亡来换取同样的胜利,为什么不呢?要知道,北燕,在大魏看来,也不过是一方割据政权的程度,若是在这里就折损太多,于国力有多少损伤不说,在与西秦和南梁的较劲中,无形就会落了下风。 自己的主君有何等的大志,又是何等的好大喜功,达奚斤作为追随多年的老臣,再了解不过。 所以达奚斤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石块投掷出去,对北燕造成最为压迫的心理恐惧,最后,一战而定! 达奚斤有信心,在这种炼狱般的轰炸下,再如何精锐效死的强兵,也不可能再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战力! “大帅,投石手已经换了五批了。而且这般强度的投掷,再这样下去,只怕投石车也难以承受了啊。” 一名负责监督投石进度的偏将匆匆来到达奚斤身边,略带惶恐的禀报道。 “还能投掷多久。” 达奚斤直奔主题的问道。 偏将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道:“回大帅,这投石营中的石块存储本就不多,广阳城附近也没有方便开采的山岭,再这么下去,恐怕只能拆除广阳墙砖,来勉强代替了。只是这拆除之事,也需要人手时间……” “嗯……” 达奚斤微微沉吟。 在正式攻入广阳城之前,达奚斤的战略和布局在众人看来都十分激进,甚至有点不顾后果。但真到了即将覆灭眼前这支北燕最后的可战之兵时,达奚斤却又要力求稳妥。 这也是达奚斤一贯的作战风格。 前期的激进,是为了主动寻找和制造有利的战机,在这个过程中,一点冒险和一点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而一旦到了局势已经在自己掌控中的时候,多余的牺牲和冒险,反而可能会给予敌方可乘之机,尤其还是面对慕容垂这样的当世名将。倒还不如稳扎稳打,以绝对优势,正面击破,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传令,伤员和疲兵撤回大营休整。武备军么……倒也不用去拆城砖,去将城内房屋清理出来一些空间。一旦武备军清理完成,便是我大军总攻之时!北燕慕容,阻我天兵数十天,今日,该有个了结了!” ………… “少……少将军,似乎……是停了……” 一名亲卫抬头仰望天空,过了许久,这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颤颤道。 在亲卫的周围,变形凹陷的巨盾,和血肉模糊的残肢内脏,洒落了一地。 而慕容令,这个北燕公认的皇族第一文武双全佳公子,此刻,却眼神呆滞的背靠着一处断壁残垣,对于眼前的一切都麻木无知。 是啊……投石车停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守军,已经是废了。广阳城,也已经没有可以据守的倚仗了。 慕容令的嘴角,艰难的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父亲的信任,家国的重任,都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于一旦。停了……停了又怎样?倒还不如一块巨石,砸死自己了事。左右已经是没有脸面去见那列祖列宗了,砸的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了,九泉之下,也是报应吧…… 对了……父亲…… 慕容令僵硬的转动脖子,将眼神往北燕帅帐的方向看去。 由于巨石轰砸,不要说守军调动,便是传令兵和斥候兵,也根本没有胆量行动。所有的作战部曲,都是各自保命,各军各营间沟通联系,也完全陷于瘫痪。 帅帐所处,是广阳城的中心,很是好认,只要登上广阳城的城墙,就能确定个大概位置。所以,在刚才,也承受了最多巨石的轰砸。 那可不是有多少忠心护卫,就能够保下命来的,一切,都是看命。 看命……呵呵…… 慕容令黯然低头。 就算父亲此时不死,又能如何,做个北魏的阶下囚么? 正在此时,远处几道身影,匆匆赶来,当先一道欣喜的高喊,即便是慕容令这般的木讷呆滞,也不由的转头看去:“少将军!少将军没事!没事!” 却是孙盖领着几员将佐,在投石车挺直投掷的第一时间,便努力找寻慕容令的所在。 “少将军莫要灰心,广阳附近无处采石,拆墙拆瓦,也非一时之功,想来是那魏狗自带的石块已是投尽了。只要我们重整防务,还是能够守住的!” 看到慕容令的表情和反应,孙盖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当下的结果,是慕容令的将令所致,但他们这些副将,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妥,说白了,也都怨不得人。 对于这场国战,说得不好听点,慕容皇室成员可以战死,朝中自有抚恤;可以投降,为了给天下一个受降优待的表率,也不会有多少为难;甚至可以撒腿就跑,反正千里草原,哪里有尽头,只要舍得走,谁也追不上。 但对于孙盖这样的汉将,好不容易在北燕爬上了高位,一旦战败,作为汉人,一家老小,天知道会沦落如何?是又成为四脚羊?还是家资充没,驱为奴役? 说来可笑,对于一个胡人政权,最关心要紧的,反倒是汉人! “少将军且听我说,广阳城破的消息传回蓟城,用得是最好的斥候,只要陛下尚有护国之心,这援军便不会慢了。城中粮秣都被殿下集中于帅帐附近,十天半月之资,绝无问题,只要少将军维持住局面,未必没有反击的可能……” “够了……” 幽幽一叹,从慕容令那微抬的脸庞上传出。 “少将军!” 慕容令仰头望天,一片空洞。 “孙盖。” 一声低沉,从远处传来,在场众人,顿时全身一震!随即,哪怕是最绝望内疚的慕容令,也仿佛立刻被充满了力量般,右手撑地,一个翻身便站起身来,激动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慕容垂虽是一脸憔悴疲倦,但一身战甲却没有丝毫凌乱。连带着他身后的亲卫,也同样毫无狼狈之像。 “父亲!您没事!?” 慕容令不敢置信的左右看去。如果仅仅是慕容垂安然无恙,倒也说得过去。但一整队的亲卫都同样毫发无伤,这实在是不敢想象。 “令儿。” 慕容垂走到慕容令面前,目光灼灼的看了半晌,漠然肃声道:“广阳城破,是你为将之失谨慎;巷战失利,是你为将之无远见。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看着慕容令羞愧低头的样子,慕容垂骤然一喝:“抬起头来!你以为世之名将,何以少之又少?难道古往今来,亿兆人等,竟是难寻擅战之天赋么?错了!只因多数天赋者一战若败,则颓然不起,自暴自弃,甚至命丧战场,再无机会!百战百胜之将,我等不敢求。但若如此之多的慕容鲜卑之血,仍然无法教会你于败中自省,求得日后胜者之道,那便当我慕容垂,没有你这个儿子!” 慕容垂说着,伸手从慕容令的腰间拔出宝剑。 “这柄剑,为父予你号令三军,而你有负我托。如今为父收回,让你看看,如何知败而求胜,如何在死地而后生!孙盖!” “末将在!” “一刻之内,联络好所有存活将佐;半个时辰之内,报上所有可战之兵的数目。我慕容垂,要让你们记住……既然你等认我为将主,那便要相信,无论艰难困苦,只要坚定随我,这最后的胜局,必属我军!!” 第七十一章 何人 “慕容垂,看似无求不争,但这自损八百而杀敌一千的气魄,当真是……” 读着手中刚刚接到的前线战报,李诚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半月之前,广阳城破,魏军转入巷战,又以投石车压制守军,眼见便要全数歼灭;但在慕容垂的冒死激烈下,北燕军奋起余勇,再度与魏军纠缠与街巷房屋,步步抵抗,誓死不退! 魏军不能一鼓作气,也是同样疲惫不堪,达奚斤大怒之下也亲自于前线督战,亲手阵斩胆怯之卒三名,终于缓缓压进,将燕军不断逼迫。 但就在此时,广阳城外的魏军大营,突然火光冲天! 一路不知何处而来的燕军一万余,截杀斥候,躲避城镇,竟是生生绕过了魏军的西线防军,直扑广阳城下! 所有人的认为,此时之北燕,唯有慕容垂一家之精锐,可以护国;但就在几年前,这支北燕第一军的名头,却毫无争议,是属于慕容恪的! 慕容恪一手带出这一支精绝天下的游骑斥候,在北魏没能完全掌握住侧翼的情况下,巧妙的躲过了所有的名城重镇;同时让所有的北魏岗哨探马——甚至于就在广阳城附近游曳的骑兵,也没有一个,能活着送出半点消息! 面对这支突袭精锐,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疲惫魏军,士气更是低沉,已然没有了取胜的可能。 而达奚斤虽是气急败坏,但也守住了一个为将者该有的理智,果断下令留下一军断后,其余大队,返身突围,以“归家”之势,鼓动起魏军的最后一丝战力。 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 且不说魏军,本就是天下有名的精兵;就说魏军的总数,哪怕多日里耗损伤亡,又被偷袭了大营,中军之中,仍然有七万余求生求归之卒,一心南返。 按照达奚斤最差的估计,无非是牺牲殿后部队五千,沿途再被骚扰折损伤卒疲兵,最少也总能够带回五万之众。 算上两边侧翼各有万余,以及步六孤俟号称五万,实则两万余的偏师,这次北征的十五万大军,大概算算还是可以带回十万的。 当然,这番惨败,自己这个主将,自然必须担责;但从北魏的角度而言,这样的损失,却还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算是可以勉强接受。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支突如其来的奇袭之军,竟然是以一万之数,硬撼北魏七万归师! 而且这一万燕军的布阵,非是抱团紧凑,减少接触面,反而以弱势一方,摆出了强行包围的阵势,横向铺开,无视军阵厚度,务求全面拦截魏军! 而且很快,广阳城中隆隆马蹄声起,哪怕在濒临绝望之际,慕容垂依旧手握五千精骑,始终不动,直到此刻,才破城而出,与城外燕军两相夹击! 而这,还只是开始。城中步卒在清缴了魏军的殿后部队后,没有片刻休整,多少人拖着受伤流血的身躯,高举酸痛的手臂,义无反顾的冲出城来,加入围剿魏军的大队! 那般惨烈萧肃的场景,李诚没有见过,只有战报上的几行小字,带过了无数生命的誓死一击: “刃断则以齿咬,肠穿而无暇收;知必死则欺身不放,高呼杀我;身中箭而全力奔袭,以己为盾。” 最终,魏军军心崩毁,除了近千散卒趁乱逃跑,其余七万兵卒或死或降,全军覆没,主帅达奚斤被生擒。 然而作为胜利一方,北燕的一万奇袭之军,死战不退,却终究是承受了太多太久的疯狂冲击,最终得生还者,不过三百。 广阳守军,原有六万,加上陆续派来的援军,最终战后也仅有两万兵卒,日后还有可能再上战场。 “吾自知天下诸国争霸,我慕容一氏只算偏安。然则有欲吞我疆土者,非十倍之尸,不可过吾之军前!” 战后,面对着满目疮痍,几乎可以直接废弃的广阳城、面对着尸山血海,无力再动弹哪怕一下的一众部属,慕容垂傲然高声,在短暂的沉默后,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热烈! 李诚甚至可以相信,如果当时慕容垂提出什么黄袍加身的念头,这些兵卒,只怕也会头脑一热,决意跟随吧。 “公子。” 屋外一声通报,夏侯霸快步走来。 李诚放下手中的战报,起身道:“是仲权啊,怎么就一个人?” 夏侯霸行礼之后,在李诚对面坐下:“筛选精卒胚子,太过耗时耗力,文则他们都是亲自过眼的,就算接到公子的通报,也难免会慢一些。” 李诚闻言不由轻叹:“真是辛苦你们了……以一县之力,兵临一国之都,其中艰难困苦,已是让你们难为。如今好不容易得胜归来,却还不得歇息。” “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夏侯霸摇头道。 “公子如今无力供养大军,只能以精兵为用,如今辛苦些,挑出好兵模子,都是值得的。虽然文则他们还没到,有些话不过是我一家之言;但以我看来,北魏、北燕如今两败俱伤,公子夺取幽州为基的路,该是打开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赶紧抓住一支只听命于公子的强军。” “北地汉人,虽说与鲜卑不属一族,但长久居于其下,心中惶恐怕是根深蒂固。若是他日里两军对上,未必能发挥出完全的实力。但这高句丽人,虽说欺软怕硬,开化不足,但那也是因为地处蛮荒。不仅是我,便是文则他们,这几日也常常说道,说是这些高句丽人吃得寒苦,最是耐劳,若是好好操练,当是公子的一支奇兵!” 李诚轻轻点头,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屋外一声声传报声响起,于禁、诸葛诞、黄月英三人相继入内。 至于关平,于战术战略上实在是有所欠缺,又与李诚麾下两员魏将有所过节,干脆就直接放在军中,维持秩序了。 三人共同做礼之后,分落各座。 诸葛诞完全没有自己身为最后一个召唤人物的生疏之感,当先开口道:“北燕战报,我等已观;公子招我等前来之意,诞也尽知。” 诸葛诞略微停顿了下,见其余诸人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也就顺理成章的接下去道:“魏燕相争,两败俱伤,看似情形大好。但公子不可忽略,此时之北燕,尚在慕容垂力挽狂澜的氛围之下,而北魏亦无可能在数年内再度征战。哪怕我等于辽东属国起事,只要北燕如两年前的高句丽故事,守住辽西,放任我等,则待到其元气恢复,以百战之兵凌驾辽东,我军绝无胜理。” 李诚肃然点头:“此事我自然知晓,以小搏大,如履薄冰,从来不可急躁。况且收编高句丽新兵的事,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训练消化。既然此次高句丽已经允诺让出襄平等郡县,不如以此为基,先缓上一缓?” 夏侯霸却是皱眉:“既然燕、魏两国都伤了元气,若等两国都回了这口气,我等想要起势,不是更难么?” 诸葛诞微微仰头轻笑:“功高震主,上下离心,北燕这摊烂摊子,又哪里等得到回复元气?” 李诚顿时灵光一闪:“公休你的意思是……” “传禀捷报,进贡财物,让北燕朝堂自以为高枕无忧,则北燕朝堂上必然相互猜疑。只要燕帝鸟尽弓藏,则北燕军心涣散不说,也绝无第二个可以再挽天倾之人。” “若是慕容垂最终篡了燕帝呢?” 简易的木屏风后传来一道陌生的询问之音,在场众人顿时一惊! 李诚召集的这种会议,只有神器中人才有资格参与,哪怕如李瑞那般已经获得了足够信任,也是不能。 这屏风后,却是何人? 第七十二章 谋士 (很负责任的说句,打赏就真的不要了,大家能评论几句我就很高兴了,说实在点,打赏的钱我也拿不着,别便宜了某点不是?反正某点也不给我发钱) 一星关卡,向来是游戏中的福利关卡,哪怕是同样的难度,在这里也会自动降上半级。 而李诚,凭借着【上品县士】的实力,也凭借着对一星关卡的足够熟悉,再次越级通关【普通】难度,获得了又一次召唤机会。 【普通】难度,相比于【容易】,是一个质的变化。如果说【天堂】是福利,【容易】是上手,那么【普通】就是真真切切的战场模拟了。 因而李诚也明白,在短时间内,这一个新鲜出炉的召唤人物,和之前的五名三国群英,就是自己的全部班底了。 看着屏风后稳步转出的英姿女子,李诚心中满是庆幸。 说实话,在看到三个召唤人物选项都是女子,而前两个又分别是甄姬和步练师的时候,李诚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好在这第三位,却是一位奇女子! 王异【上品州士】:曹操所置益州刺史赵昂之妻,马超与凉州作乱时,王异亲披战衣协助丈夫守城,又以身上珠饰、佩环等物考上军士,振奋军心。自马超攻冀城至祁山坚守,协助丈夫出奇计九条,终破马超。 文武全才,心智极坚。更关键的在于,与诸葛诞这般的谋国之士不同,王异本身的能力,更倾向于一个贴身的谋士,类似于贾诩、李儒的定位,只不过缺少了这两位的毒辣和老到,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奇诡。 将在场众人互相介绍完毕后,诸葛诞还是忍不住率先问道:“敢问赵夫人,方才所言,却是何意?要知道这慕容垂虽是立下大功,但本身嫡系精锐也损失惨重,更何况其自身并无半点正统之名,又如何篡得了燕帝?” 王异一张并不算多好看,甚至带着点男性化脸谱的冷面,沉静如水,同时,也冷漠如冰:“诸葛公名士风流,自然在乎正统名分。但于我一个小女子而言,这般的乱世,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只要活下去,什么名分都会有的。只要处在高位,什么正统也都会被捧出来的。想那马超不过是一野心作乱之辈,投了刘玄德,反倒是扶保汉室的大豪杰了。” 李诚闻言,不由的看了一眼黄月英,后者却是没有半点表示,让李诚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于马超这个人,后世其实争议颇多。以《三国演义》为蓝本的评价,自然是一心忠孝,又俊美勇武,可惜缺谋少智,难成大事。最后终于得投明主,英雄归宿。 然而史实上所载,马超却不过是一方军阀,只求自身,不问道义。而作乱凉州,更是他的败笔之一,那一战中,王异的儿子也是死于马超之手。最终马超投奔刘备,也并非小说里的那般如鱼得水,反倒是处处受制,遭人猜忌,最后年不过47而郁郁忧死。 不过马超终究是蜀汉将领,其弟马岱,也是蜀汉中后期较为被依仗的大将,若是因此惹得黄月英不满,只怕又要一番劝慰。 果然,这种有着自己思想的系统人物,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诸葛诞皱眉片刻,艰难开口道:“纵然确如夫人所言,但终究谋逆篡位之事,太过重大,当年慕容恪威名重天下,尚且踏不出这一步,慕容垂安分守己多年,又如何敢在此时动手?” 王异冷眸看了诸葛诞一眼,声调毫无改变:“当年北燕尚且强盛,若贸然篡夺,怕是国势衰颓。但如今北燕已是风雨飘渺,偏偏又是庸人在位。于公于私,此时动手,才是最佳。为人谋者,不算成而先算败。只要有着这种可能,便不该让主君去冒险,诸葛公以为呢?” 虽然也能感觉得出,王异这种生冷的态度并非针对自己,只是性格使然——诸葛诞也曾听过这位奇女子的悲惨经历:乱世中三子惨死,为保住幼女,还穿着粪水麻衣,如贱奴走卒般穿梭市井整整一年。如此想来也似乎可以理解。 但这生冷的面孔与语气,还有生冷的话语内容,都让诸葛诞很是不适。 诸葛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情绪,沉声问道:“那不知夫人有何想法?” 王异一顿,对着李诚微微欠身:“我为公子谋,不如直接侵占辽东,但需以乱兵之姿,而不能示之以严谨。” 诸葛诞顿时不悦“夫人莫非没听到方才我所建言么?此时起事,纵然占得辽东全境,也不过割据,进不得中原,终究只是一方土蛮而已!” “公休且慢。” 一旁的于禁突然开口。 “方才夫人所说,乃是示弱于北燕之策,不知这示弱之举,可有什么深意?” 诸葛诞立时脸色青红。 而李诚也深深的看了一眼诸葛诞。 果然如于禁所说,虽然放权于诸葛诞谋夺幽州,是激励他志气的绝佳方法。但凡是有利有弊,诸葛诞的偏执急切之心,是越来越重了,连他自己恐怕都有些意识到了吧? 王异无喜无悲,依旧是一副冷脸:“若只是呈上辽东捷报,虽是高枕无忧,但仍不足以使北燕朝堂下定决心。而我等若于辽东叛变,又示之以散乱无能,则燕帝一系必然会派遣自家心腹,收了这个功劳,以对抗慕容垂的声望。接下来,只要我军不断溃败,不断给予喜讯,则燕帝一来在军功之上有所恃,弱了慕容垂的风头;二来也会让慕容垂的作用大为降低。鸟尽弓藏确实不错,但即便飞鸟未尽,若是有了第二把可用之弓,那么第一把弓若是不喜,也就更容易下定决心丢弃了。” 王异一番话语平淡叙述完毕,屋内一时无语。 在场五人,哪怕是于权谋上最为精通的诸葛诞,所出计策,终究还是属于“兵道”和“权术”,千年共通。 换句话说,只要是个出息的军阀,有着相同的经历和智商,都不难想出类似的计策。 但王异,却已经到了“精算”的地步,这便绝不是可以轻易复制的想法了。每个奇诡谋士,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计算风格,最是不按常理,偏偏到最后又最是切合实际,功效显著。 也因此,这类只为主君私下谋划,而不登朝堂,不求光耀,偏偏又智计无双的谋士,即便在群星闪耀的三国时期,也屈指可数。 算人强过算事,为私多过为公,这样可怕而又率性的谋士一脉,在科举取士,士人欲掌朝堂甚至限制君权的潮流驱使下,终于逐渐没落,沦落成师爷一流,也不过是半个奴才罢了,诚为感叹…… 而此刻,在场众人则在叹服的同时,也忍不住心中生出些许凉意。 这一道计策,看似实行简单,但其中思维,实在非常人所能想象。而且一计而乱一国,哪怕只是偏安一州的边远小国,也是一名谋士的威力体现! 尤其是于禁李诚,王异的表现不由让他们想起了另一位同道中人——同样一计,却是乱了一整个大汉的三国第一毒士,贾诩贾文和! 屋内无语,但王异的思维可不会轻易被其他人所左右,她只管将自己的谋划,尽数对着李诚托出,便是尽了作为谋士的职责 “慕容垂篡位之依仗,军心民心,都在于保卫北燕。而只要燕帝一系率军东征我等,此乃为北燕平叛,则在此期间慕容垂绝无半点理由动手。以属下之见,初期溃退,让出辽东属国,但随即必要打出一场小股伏击战,激怒对方主帅的同时,再稳稳退却,如此,则对方不论为了邀功掩过,还是为了平息怒火,必会不断追击。拖延住这支远征燕军,待到燕帝对慕容垂动手后,再一举吞噬。到时不仅慕容垂一系覆灭,且燕帝一系也再无士卒可用。” 步步谋算,缜密无遗。 “但若燕帝终是有所顾忌,或是心有恻隐,没能对慕容垂下手呢?” 诸葛诞紧逼问道。 “慕容令镇守辽东属国经年有余,以为一家之地,私练汉卒,都是真实的事。而公子只需要再造出几封信件,安排几个人证。那么作为慕容垂早已定下多年的继承嫡长子一直在谋划逆反,慕容垂又怎么洗脱罪名呢?” (ps:写到这一个情节,不得不感叹下历史上慕容令的真实死因。王猛为了陷害慕容垂,设下“金刀计”,诱骗慕容令叛逃,几番波折后被擒杀。同时也差点就真的嫁祸杀死了慕容垂。可惜秦帝苻坚太过宽容优渥,饶了慕容垂的性命,也是天意。古来随便换个帝皇,除非能够识破计策,否则向来是宁枉勿纵。只能说,王猛确确实实是个千古猛人,不仅阳谋无双,治国理政又是一流,连阴谋诡计耍起来,也是妙到颠毫。只可惜,苻坚可以全权放手让他施为而毫无猜忌,也就可以同样信任本不值得信任的慕容垂。有得有失,一饮一啄。不过王猛也是个幸福的人,起码他的一生,在苻坚的完全信任之下,是传奇而恢弘的。至于他死后的帝国崩塌,不见也罢。) 第七十三章 处置 单以阴谋而论,王异的计策的确很精妙,也并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是诸葛诞却并不甘心。 趁着李诚还在整合手下粮草兵力,对侵占辽东属国进行进一步的策划,诸葛诞苦思一夜不睡,二度进言: “辽东属国之精锐,已经尽在我军之手,几乎近于不设防,公子只要提一旅偏师,便可速定全境。高句丽族欺软怕硬,佯败之事,尽量封锁消息,同时也要留下足够的精锐用于震慑,以及训练新卒。” “非是诞心有偏见,王异之策虽好,但公子毕竟是要谋夺九州天下之人,纵然有些手段要用,也需掩饰一二。以我之见,公子不如先呈上捷报,静待北燕朝堂变幻。若北燕朝廷真有忌惮慕容垂之心,广阳一战的封赏事宜,定然会有波折。到时候公子以慕容垂所获待遇不公为由,起事示威,一来可以避免叛逆之名,而来更能加剧北燕对慕容垂一家的忌惮;而若短期内北燕朝堂没有其他动作,公子再举兵不迟。” 诸葛诞的建言,也让李诚有所思量。 远征高句丽这一战,结果虽然是好的,但是军资耗费颇大,精锐士卒也疲惫多伤。自己的李家军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和吸收这一战中的经验以及荣耀。 而且古往今来,固然有不少阴谋载于史册,精妙绝伦,但从没听说哪个王朝明君,是单靠这阴谋打下一番事业的。 阴阳结合,正奇相倚,才是王霸之道。 李诚当即取了笔墨,让诸葛诞代笔,呈上一篇花团锦簇的邀功捷报。 ………… 北燕王都,蓟城,吴王府。 按说慕容嫡系王爵,而且是以军功而任,并非世袭,这样的身份,应当是冠绝朝臣才对。但是蓟城里的这座刚刚被赏赐给慕容垂的吴王府,一眼看去,却仿佛只是一个稍有资产的地主土豪,才会置办的产业一般,丝毫显示不出一代名将,帝国柱石该有的的待遇和风范。 但是对于吴王府的人来说,住所什么的,相比之下,如今都已经不算是问题了。 “什么?还是没要到?此番广阳大胜,多余的赏赐,殿下尚且还没有要求,只是这阵亡军属的抚恤钱,纵然是大败,也没有不发的道理,何况将士们上下一心,豁出性命这才拼下的幽州安泰,连这最后的一点抚恤都不给吗!纵然有奸臣作祟,高弼,你不懂得直接面圣陈情吗!” 乌洛兰建暴怒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响震荡。 厅下,一名文臣模样的中年男子,羞愧难当。 “舅父,别说了,高弼也已经尽力了。” 慕容垂坐在厅上,缓缓抬手,打断了乌洛兰建的叱声。 “殿下!” 高弼悲呼一声,跪倒在地。 “我高弼虽不是什么皇室贵胄,朝野权臣,但也是我大燕堂堂的郎中令,按制岂有不能面见陛下之理?只是……只是陛下不见,却是太后放了话啊!” 太后可足浑氏,对慕容垂向来不喜,这是北燕高层人尽皆知的事。 “太后说了什么。” 慕容垂毫无情绪的问道。 “太后说,城破兵残,何以大破十万魏军?其中真伪当需明辨,且……” “且什么!” 乌洛兰建忍着怒火,挤出这三个字。 “且……且代郡万余精兵,何以不奉帝命而私下集结,前往广阳,涉事将佐,当责有司问罪!” 冒死奋战,换来无赏无恤。还有那一万洒尽了最后一滴热血,也不曾退却半步的万余慕容恪麾下精兵,甚至到死,都还要背负上擅自行军的罪名…… 这北燕,这朝廷,到底要多让人心寒! “明白了。高弼你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道明!” 乌洛兰建惊怒回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坐得住?” “去叫令儿来。” 慕容垂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淡然开口道。 乌洛兰建几度想要张嘴,但当他看到慕容垂那从始至终都毫无表情的模样,最终狠狠一跺脚,甩袖出门而去。 很快,慕容令急步赶来,眼中也隐隐含着怒意,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而乌洛兰建却不见了人影,或许是无法再面对慕容垂那宛如死人脸一般的冰冷和漠然。 “父亲,您找我。” 虽然愤怒,但慕容令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理智,特别是经历过了广阳城几度挫败的磨练,以及,慕容垂最后力挽狂澜的奇迹,让他知道,自己和父亲,终究还是差得太远。 “找你来,与朝廷抚恤无关。这件事,你也不用再说,我自有打算。” 刚一见面,慕容垂就绝了慕容令这方面的念想。 慕容令惊愕之后,眉头猛地一皱,却又很快平复下来,施礼道:“是,孩儿明白了。” 慕容垂微微点了点头。 从前的慕容令,是国中青年俊杰之首,虽然他也确实有着匹配这个名声的能力和自律,但终究锋芒太露,在一副看上去谦谦然君子模样下,确有着一颗自负的心。如同一匹强壮奔腾的野马,虽然天赋异禀,然而没有套上缰绳,便成不得可用的千里良驹。 “辽东属国那里,你所举荐的汉将,确实有能,高句丽那边不仅守住了前线,还找准机会突袭了一次,掠劫数百而归。再加上我们于广阳大胜,高句丽又进了一批贡品。东西虽少,也没有其国主的正式上表,但也是一种臣服和示好。可惜,看朝中如今状况,想要再有什么奖赏,怕是不能,你回去后,多多劝慰吧。” 慕容令又是一惊:“父亲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回辽东属国?” 慕容垂沉沉点头:“朝中风云诡谲,虽说日后你也必将走上相同的路,但如今来说,还是要以养名望为优先,有些事,你就不要参与了,去辽东属国避避风头,同时也将那边的力量抓好,莫要让那些汉人有了异心。” 慕容令沉默片刻,咬牙问道:“父亲,您是否打算……” “不准说!” 一直以来,不论遇到何事,都淡然处之的慕容垂,第一次在慕容令面前暴喝失态。 而在失态过后,慕容垂那从来挺直而立的身躯,突然像是被放空了所有的支撑,陡然向后瘫倒一般,佝偻无力。 “那是父皇和四哥,拼尽了一生,牺牲了所有,换来的东西,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准说……” “父亲……” 慕容令心中一痛,却又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正在此时厅外突然传进来一阵吵杂之声。 “五叔!五叔!” “楷公子,现在……现在还不能进去啊……” “滚开!什么事都比不上我这一桩!” 能在吴王府被称作楷公子的,也就只有慕容恪的长子慕容楷。慕容楷虽然才能一般,但对慕容恪和慕容垂都敬重有加,德行操守,也都颇佳,像今日这般无礼闯入,实属罕见。 “五叔!” 一位三十多岁的鲜卑贵族青年从门庭处匆匆现身,同时还推了一把旁边想要阻拦的管家仆从,快步向着慕容垂的方向走来。 而此时的慕容垂也早已重新挺立腰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到慕容垂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慕容令赶紧朝着那些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些本就尴尬无比的仆人顿时如临大赦,躬身退走。 “五叔,你可知道……” 连见面施礼都来不及,慕容楷却是一下顿住,左右看看,确定并没有其他外人后,这才继续急切开口道:“父亲于宫中尚且有些情分,今日我得到消息,太后与慕容评私下商议,认为五叔功高震主,正在商讨如何处置五叔您啊!” “只是处置吗?” 然而慕容垂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慕容楷完全愣住。 过了好半晌,慕容楷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五叔,难道您非要等到他们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才准备……” “朝堂之斗,不是高抬轻放,警告了事;便是一招致死,不留余地。何来的折中处置?” 慕容垂淡然道。 “既然说是处置,那就说明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最后也不过是找些由头,削了兵权,降了爵位,其余一概无事,惊慌什么。” “可是父亲……”一旁的慕容令正要开口。 “没什么可是,最慢三天,斥责的旨意就会下来,无非是难听了点,听着就是了。” 慕容垂施施然起身。 “令儿,去准备吧,明日启程,前往辽东。” 第七十四章 成长 “公子!时机大好,时机大好啊!” 诸葛诞拿着一份书文,掀帘入帐。 “燕帝正式下诏斥责慕容垂了!公子你看,这其中语调:私调边军,且御下不严,致使城破国危,损兵折将。但看在其拼死奋战,侥幸擒得魏军主帅,故而酌情减罚,削爵去职,幽闭思过……呵呵,胡人不知礼义,不晓廉耻,连这般颠倒黑白的诏书都敢写出来,真是出乎我等意料!但也正是有了这份诏文,公子振臂一呼,名正言顺啊!” 看着诸葛诞兴奋不已的模样,李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公休且坐,时机既然已经到了,也就跑不掉,我们慢慢说。” 诸葛诞依言坐下,却还是掩不住脸上的兴奋劲。 李诚从温壶中倒出一杯清水,递给诸葛诞:“公休这个消息,确实是好。但还有一个消息,想来公休还未知晓。” 诸葛诞顿时脸色一肃:“可是又有什么变故?公子请说。” “说变故,倒也不算,只是有些麻烦。” 李诚从桌案上同样取出一份书文:“我没想到,在这般情形下,慕容令还会如此急切的赶回辽东属国,主持这边的局面。以公休之言,我们若是真为慕容垂之不公而举事,那就万万没有趁着慕容令还在路上,就动手的道理;但若等到慕容令进了辽东属国,不说他会带多少亲随,举事的难度增加多少;就说要如何用他……以慕容令的高傲,当是不会成为我们的提线木偶,任由我们挟持。” 诸葛诞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同时听着李诚的话语,然后闭眼静思片刻,睁眼道:“赵夫人那里,可有什么说法?” 李诚诧异的看了诸葛诞一眼,这种时候还会去关注王异的想法,这确实是完全为公而不顾私心了:“王异那里说的很简单,广阳一战,慕容垂一系折损太过,慕容令此番再来,所带亲随最多也不可能过千。人数这般稀少,我们再以有心算无心,大可直接收了,然后以慕容令的名义起事,不管他答不答应,哪怕杀了都好,只要架住尸体,远远露个脸,这逆反的事,就坐实了。” 李诚在说的时候脸色古怪,这边诸葛诞听得就更是冷汗直流。 没想到王异一个女流之辈,所言所谋,竟是这般简单直接,又狠厉无情。 “那公子的意思是?” 李诚微微一笑:“作为你们的公子,虽然不敢自比你们大魏的武帝那般雄才伟略,但怎么也得有些自己的主见。” 就算是号称靠着“听话”才终于成就一番事业的刘备,自身也是一代枭雄。听言纳谏是一个主君的好习惯,但甄别好坏,拿定主意,也是一个主君该有的魄力。 “襄平那里,我让文则继续负责,我想,再多些时间来操练士卒,总归是好的。毕竟若是真得了幽州……我们一介汉人势力,恐怕就算北魏没能力大举出动,一些小动作也是少不了的。何况还有北边柔然,西面的羯人,都少不得我们要自己面对。” “而慕容令这里,既然来了,也就不急,只要封锁住消息,他不一样是瞎子、傻子么?我的想法是……等慕容令来了,先敷衍住,然后再放出高句丽又有异动,而我们辽东属国却无能为力的表现……” 诸葛诞眼前一亮! 在慕容令没来之前,辽东属国足以抵御高句丽,而高句丽也服了软;为何慕容令这个主事的回来了,反而会无能平乱? 这么简单的道理,在燕廷看来,必然是慕容令一回任上,就急切的想要给朝廷施压。而慕容令的急切回任,又会推测出是慕容垂的紧急授意。 如果说,功高震主的权臣,已经是君王所忌;那么一个功高震主,被敲打过后,还不甘心的想要反过来要挟君王的权臣,那就绝无幸理了。 “公子之计甚妙!只是这般情况,也瞒不住慕容令多久,毕竟辽东属国军士,名义上都受其差遣。而随着慕容令回归,军中高职,也将被其亲随重新占据,公子如何把握?” 诸葛诞虽然很想拍案叫好,但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诸葛诞现在,可不仅仅是在辅佐一个无可奈何,必须效忠的主君;而是在引领着,见证着一个未来的雄主,在自己面前慢慢成长,渐渐露出锋芒! “能瞒则瞒,不能则……” 李诚举起手掌,做了个向下狠切的动作。 ………… “公子,终于长大了。” 军营中,夏侯霸似有落寞的依着一处栅栏,幽幽一叹。 “难道不好么。” 于禁盘腿席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夏侯霸自失的一笑:“想当年初见,嫌他无能: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可笑东西,什么民什么主的,还满嘴骨气强权,我就想着,十足一个书呆子;但今日得知其谋划,又叹其老辣,其反应决断,都毫不拖泥带水……文则,你说,为人臣者,到底要遇上什么样主君,才能心中安宁,无喜无忧呢?” 于禁深深的看向夏侯霸:“为人臣者,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明主则辅,是庸主则弃,当初奉孝先生和文若先生,可不就是弃了袁本初,而投了魏王帐下么。” 夏侯霸眉头微皱:“话虽如此,可是……” 似乎有什么解释不通的道理。 于禁微笑闭眼:“若真只是君臣,自然也就只是这般的关系。但若君臣之中,还有着兄弟之情,濡慕之情,或者……爱护之情,这,便不一样了。” 夏侯霸浑身一震,半晌,喟然一叹,苦笑摇头:“我跟随公子最久,看他从少年走来,竟还真有了一丝为人叔父般的自我感觉么?可笑,可笑……” 于禁睁眼微眯,似有怅然:“情若独起,自然可笑;但若两情相系,却可比金坚,生死不弃……” 一时间,两人无言。 过了许久,远方突然奔来一骑,见着于禁和夏侯霸,连忙下马参见: “两位将军,前方探马来报,已经接洽上了太守的军马。” 于禁双脚一弹,顿时起身:“有多少人马?” “只有三百亲随。” “三百!?” 于禁与夏侯霸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总算是不用再卖一次老命了。” 夏侯霸自嘲的一笑。 “走吧,去见公子。诸葛公休那里,应该也谈的差不多了吧。” 第七十五章 王见王 夏日炎炎,即便是辽东属国这样的偏僻之地,也让人不免有着一股难言的燥热感。 对于慕容令来说,便更是如此。 推开房门,来到庭院中间,挥手驱散了一旁慌忙行礼的亲卫,慕容令眯眼仰头,那一轮烈日,刺得他更加心烦意燥。 回到辽东属国,已经快要一个月的时间了,然而对于刚刚从广阳大战以及朝堂风波中而来的慕容令来说,这一个月,却完全是在虚度。 想那天,初到昌黎城,那员汉将便在城外伏地请罪,说是与高句丽之战并非一帆风顺,只是为了给前线报捷,这才伪造喜讯。而此刻辽东属国的所有战兵,都还在前线,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撤回。 汉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能,慕容令在心中遗憾的同时,又有着一股莫名的欣喜和安慰。更何况此事终究是忠心之举,慕容令也就没有深究。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前线汉卒归来的消息全无,一应探马骁骑都如泥牛入海,甚至包括了自己的亲卫! 那李诚也越发惶恐,终于忍耐不住,请命亲自往险渎以观。而自己在三思之后,也派遣了一百亲卫随行,一是保护,二也是监视。 慕容令有些不耐的扯了扯衣领,努力相让这闷热的感觉减轻一些。 似乎只是经历了辽阳大战的那么一点空档时间,辽东属国,就变得陌生了许多,甚至在此刻,阳光明艳下,依然掩盖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沉重,让人很不舒服。 “拔列通!” 慕容令下意识的高喝一声,随即怔住。 拔列通,这个有些憨痴,却又忠心耿耿的家奴大汉,却是已经殒命于广阳城中,再不能陪伴自己了。 “少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 庭院外,一名鲜卑将领略显局促的行礼问道。 慕容令轻叹一声,却又马上皱眉肃然道:“达勃力,吩咐下去,从亲卫队里抽出四十人,分作八队,每日往昌黎四门外的方向巡哨探查,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立刻回报。” 达勃力微微一愣,疑惑道:“少将军,这辽东属国,尽在您的掌握之下,附近不说强敌,连流寇流民都没有,何必……” 慕容令猛然一瞪眼:“我的将令,你没听到吗!”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吩咐!” 达勃力慌忙行礼退下,匆匆离去。 慕容令重重一哼,心中愤愤。 这个达勃力,是这三百亲卫队的队长,但除了武艺尚可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广阳一战,自家精锐家奴,实在是折损太过。剩下活着的,别说能力几何,便是照顾主子的恭敬心,都大不如前! 换做北燕鼎盛之时,除非是及其亲密信任的关系,类似于拔列通和自己这般;否则哪有家奴下属,敢这样怀疑询问将主的决定的? 当然,会让慕容令如此愤怒不耐的,也还有另一个原因:达勃力的问题,慕容令没有办法回答。 难道要明白告诉达勃力,这般只有在军营中,或者在战时城池守将才会发布的将令,仅仅是因为他慕容令内心的不安,促使着他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消弭心中那种莫名的危机感? 似乎这一个月来,自己总是忽略了什么。 一种极其怪异,极不和谐的反常…… 慕容令思索了一阵,却还是不得头绪。眼看这即将接近正午的太阳,是越发的毒了,慕容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转身打算先进屋再说。 突然眼见一瞥,庭院外门处,一道人影,似乎有些恭敬的微躬着腰,笼着双手,站在那里微笑看着自己。 “你是谁?” 慕容令惊怒出声:“来人!你们这群狗奴才,怎么连通报都没有一声!” “少将军不必动怒,小的也不劳您惦记,只是我家将主,让小的先来清个场,免得待会儿和少将军您畅聊之时,有什么不太妥当的场面。” 慕容令心下一寒,一种沁入骨髓的恐惧感从脚跟直上,顺着大腿、脊椎,在后脑之处,冻了一个激灵! 哪怕是广阳城中,自知必死之时,自己也不曾有过这般的恐惧。 因为那种失败和死亡,都是可以预见的;即便真的败亡,除了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大燕,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毕竟在这乱世中,征战之人,死于疆场,都是寻常。 但是如今,这种完全的未知,仿佛被人一切都被无形的大手操控于指掌之上,连到此刻周围亲卫都一个也不曾发出声音,便凶多吉少……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而且在慕容令的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一个,他根本无法相信,却又偏偏最可能是事实的猜测。 这个猜测,随着门口那人的躬身避让,露出来者身形,终于被坐实: “李!诚!” 慕容令咬紧牙关,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来。 李诚微微一笑,吩咐道:“李瑞,把四面把守严实了。至于那些鲜卑人,吃点苦头可以,但暂时还是不要伤了性命。” “是,公子。” 等到李瑞恭敬离去,李诚这才抬脚入院。 “太守大人,如今这天,是越发的炎热了。您身子金贵,咱们不如进屋缓叙?” 慕容令只是冷哼:“李诚,本将没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确是本将的疏忽,这条命被你取了,也怪不得谁。但你一个区区汉人,掌着些零散招募的软弱汉卒,靠着欺瞒和滥赏,便想要成就一方诸侯么?可笑!” 李诚也不恼怒,只是笑道:“既然太守大人有心晒晒太阳,我又怎能不作陪呢?仲权,去拿两张胡凳来。” 院外很快转进了夏侯霸的身影,放下两张胡凳,随即便侍立在李诚身后。 慕容令冷笑一声,也不矫情,径自坐下:“好一手御下手段。貌似众叛亲离,实则忠心无二,想来东边那些军将,也从来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吧?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这等乌合之众,待我大燕天兵一至,都将作鸟兽散!你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堪堪逃得性命,到那高句丽去做一野人!” “高句丽啊……” 李诚有些为难的摸了摸下巴。 “对于我这个,直接把兵锋都推到了国都城下的人,高句丽应该也是不会想收的吧?头痛,早知道当初应该多留点面子的。” “什么!?”慕容令一脸的不可置信,就连身子都差点弹了起来。 李诚又是一笑,淡然道:“玩笑话么,说一两句也就够了,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在下的结局如何,不劳太守大人忧心。此番来见,也只是想说几句话,太守大人难道不想听听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怎么处置您与那三百亲卫吗?” 慕容令阴沉着一张脸,半晌开口道:“既然已是阶下囚,还称呼什么太守是想要羞辱于我么?” 如果真要死,不管是被杀或者战死,慕容令都绝不会辱了父祖的荣光与自己的骄傲,绝不会祈命求活。 但没有谁愿意死,尤其是慕容令这样的英才,更不愿意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此窝囊。 对于慕容令这句等同于变相服软的话语,李诚心下了然:“既然如此,便称呼您吴王世子如何?对于吴王殿下,在下一向敬仰,此次起事,也是为了殿下鸣不平。世子您的三百亲卫,除了少数几个不开眼的,因反抗被杀,其余的,都不会有事。至于世子您本人,除了无法外出之外,一应吃喝用度,都与往日无异。” “为父亲鸣不平?” 慕容令先了一愣,随即大怒:“你这乱臣贼子,想要叛逆也就罢了,竟还打算拖累父王!” 李诚无奈的一摊手:“吴王殿下乃是国士之身,能以孤军而大胜北魏,此等雄略,在下又岂敢掠起锋芒?只能用些小手段了。” 被李诚这近乎无赖的承认一搅,慕容令纵然满腹愤怒,却也再挑不出什么不是,毕竟这种事于敌我双方而言,都是正常。反间、离间,自古以来都是屡见不鲜的谋算。 不过该有的讥讽,却还是不能少:“你等孱弱汉人在这辽东荒蛮地作乱,又何须父王亲自出手?” “若只是作乱,自然无需担心吴王殿下。但在下之谋划,却在于……整个幽州!” 李诚明眸一闪,满是自信。 “呵……呵呵!哈哈哈哈!” 慕容令呆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你这疯子,能够在这土蛮之地称霸一方,就该偷笑了,竟然还想着我大燕的根基?啊?哈哈哈哈!” 李诚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袍,淡然笑道:“既然世子殿下不信,那不妨与在下打个赌如何?” “呵呵,什么赌?” “若我失败,自然身死无需多言,但即便如此,也不会害了世子性命,世子依旧可以为了你的大燕,继续努力;但若是在下真夺了大燕之基……” 李诚负手身后,一股傲气散发,丝毫没有慕容令从前见到的那种谦卑与奴性。 “那就烦请世子做我手中的提线木偶,任我摆布,如何?” 第七十六章 阻碍 虽然赌输了的结果,绝非慕容令能够接受,但这个赌局,慕容令却是十分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除了绝不相信李诚这样的汉人蝼蚁,真能掀动幽州风云之外,赌胜之后能让他安全归返的承诺,是慕容令无论如何都拒绝不掉的诱惑。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有很多责任在肩,他还不能死。 而且李诚所言,皆无欺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自己不仅一切如常,甚至连北燕,乃至于天下之变,也都毫无保留的将情报与自己共享。 其中西秦苻氏兵临成都,拿下益州只是时间问题,这倒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毕竟西秦蛰伏多年,又手握汉中,除了几个关隘有些难为,拿下益州简直就如探囊取物。 但北魏一方发生的事情,就精彩绝伦了。 北魏在广阳一战不仅伤了元气,更是激起了朝堂争锋。 由于此战乃是魏帝力主,一意推行,绕过了司徒崔浩。因而在战败之后,崔浩怒不可遏,竟是在众臣跟前,当面斥责魏帝拓跋焘。 拓跋焘初时也自知理亏,赔了几句不是;但崔浩气火未消,紧接着又指责了拓跋焘其他用人施政上的过失,言辞激烈,终于惹得拓跋焘大怒,在初一大朝会上,直接拔剑怒砍龙椅! 事后崔浩不仅没有服软,还继续上疏,指责拓跋焘身为帝王,却在朝会失仪,让天下人看轻,应当自省。 很快,宫中传出旨意,广阳一战中的涉事将领,统统被压入大牢审讯;事前力主北征的官员,也都被斥责在家闭门思过,上奏自明。 北魏朝堂上的汉人士族大家似乎都感受到了魏帝的妥协,于是更加受到鼓舞的上奏,弹劾,以及努力安插自己的亲信子弟,来填补官位的空缺。 但是很快,魏帝以亲卫御林军为班底,迅速出兵控制住几个蹦跶的最欢腾的士族大家,连带着司徒崔浩也囚禁府中,不得外出。 一时间,北魏上下先是因为损兵折将而缟素凄凄;如今又是一番搜捕,闹得朝野人心惶惶。 甚至连沉迷佛法多年的南梁帝王萧衍,都忍不住从寺院中返回宫里,召集了几位重臣,闭门私议了一整个下午。 “一人身死,而天下乃变。四伯,我要如何才能走到您的高度……” 慕容令手掩卷宗,骤然长叹。 “世子殿下。” 房门敲响,几息后便自然被开启,根本不等慕容令回复。 这句“世子殿下”,只是礼貌性的告知,而不是询问。 慕容令在这段时间里也早已摆好了心态,端坐问道:“是今日的卷宗又来了吗。” 李瑞进门,对着慕容令微微施礼:“我家将主请世子殿下做些准备,明日一早,便要撤离此地了。若是世子殿下器物繁杂,我家将主可以派些奴仆……” 李瑞话还未玩,慕容令已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李诚小儿,自己说得如何志向高远,结果却被慕容评那个无能小人给逼得现在就要放弃辽东属国?可笑,可笑!” 李瑞的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变化,听了慕容令的话语,也只是淡淡微笑:“将主大人起于微末,有高祖之风,得豪杰影从,纵然此时屡战屡败,不过待龙门一跃,则可问天下九鼎。世子殿下虽是出身显贵,却连霸王之业也未曾触及一二,有何面目敢笑我将主?” 慕容令悚然一惊,愣愣看向李瑞。 “小人不才,在将主大人的关照下,堪堪读了几卷经史,也只能做这给世子您传话的无能之事,倒是让世子殿下笑话了。” 李瑞一番绵里藏针的毒舌后,又是一礼:“明日一早,还请世子殿下记住了。” 房门再关,只余慕容令依旧呆滞,心中涌出一股惊疑: 就连这等小厮一般的随从,脱口而出,都有这般风骨精神,和唇枪利剑…… 慕容评那个蠢货,何以速破辽东? ………… “都准备好了吗。” 太守府大厅里,人进人出,不断搬运着一些杂物。 “军资器械,早就转移后方,公子不必担心。如今这些财物用器,以及慌乱场景,不过是为了迷惑慕容评,以为我等打算席卷好处,自立山头快活去,就算是有些差池毁了,也不可惜。” 诸葛诞从容自信的回道。 这些策划调度,作为曾经的一州刺史,一方军阀,诸葛诞做来最是得心应手。 李诚点点头:“钱财器物倒没什么,留在这里也是死物,等夺回辽东属国,还是我们的。但那些慕容令从幽州带来的各色人才,一定不能出问题。这才是我军真正的薄弱之处,必须谨慎。” 诸葛诞肃然回道:“公休明白。” “还有这伏击之事,挑起慕容评的怒火,让他丢些脸面就行,不要真的去追求什么杀伤。公休,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 诸葛诞看着李诚担忧的神情,洒然一笑:“公子放心,再活一世,又岂有不更加惜命的道理?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也没脸为公子再谋划什么幽州了。” 李诚有些赧然的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是太过紧张了些,于是自然的转移话题道:“文则那边新兵的训练,除了军纪和战技,还有试血剿匪才能练出来的精气神,最快也要明年年初才能算得上一支可用之兵,堪堪守城能够挡得住北魏和柔然双雄。这幽州谋划的事,不能太慢,却也不能太快。” “公子之虑,燕帝一系想来也会考虑。毕竟慕容垂乃是护国柱石,一时倾塌,也怕有覆国之虞。趁着寒冬动手,则不论北魏柔然,都没有能力组织大军威胁,燕帝一系便可从容整合慕容垂留下的资源,稳定局势。” 诸葛诞在李诚的引领些进了内堂,开口说道。 毕竟外堂人多口杂,虽然并不担心会有奸细或者透露机密的人,但总归小心为上。 “但是慕容评的大军,会愿意拖到冬季吗?”李诚还是有些疑虑。 “若是不愿……” 诸葛诞紧了紧双手,半晌,轻出一口气:“我听文则说,当初公子随慕容令第一次东征高句丽时,曾有过一策,意在全歼高句丽之士卒,可对?” 李诚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么,若是慕容评想要提前归朝,说不得……公子,总要有一支孤军,总要有一些牺牲,如果真走到那一步的话……” 诸葛诞的眼神中,充斥着凌厉的杀气。 “无论如何,这支阻挡了公子夺取幽州的最后,也是最强的阻碍,必须让他们,全都葬身辽东!” 第七十七章 乱臣贼子 是岁,帝闻令反于辽东,大怒,囚垂于王府,以慕容评为帅,将兵三万征讨。初时令军不敌,连败失地。后于扶黎伏击,斩杀三百,大振军心,战局逆转,为之僵持。评以掩过之故,不报败绩,诈称高句丽附逆,帝乃许增兵三万。——《北书,燕本纪,幽皇帝》 “奏请增兵三万,斥责慕容令勾结高句丽……呵呵。” 李诚将手中的卷宗扔到慕容令面前,轻笑道:“北燕这几年刀兵不断,却又只有一州之基,慕容评这般增兵,真不知道你们的朝廷,是怎么还能撑得住如此消耗。说实话,对于这种情况,我都开始心疼了。” 军帐内,慕容令与李诚相对而坐,只不过一人脸色铁青,一人神色悠闲。 “不对,是我想岔了,你们鲜卑人纳粮锻器,哪里需要顾忌什么银钱多少,什么民众沸腾,无非是刀枪临身,不得违抗罢了。而且话说回来,当初你们肆虐北地时,多少高门大阀的百年传承,都被你们洗劫一空,还有这么些家底,倒也不意外。” 慕容令依旧沉默。 李诚起身掀帘,却停下身形,回头道:“已经入秋了啊……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慕容令突然面色一僵,涩声道:“你们不是打算,在入冬后再动手吗?” “所谓入冬动手,不过是担心其余势力趁机叉手幽州而已。其实我们可以这么想,只要当柔然和北魏得到幽州事变的消息时,是在入冬时节,就足够了,谁说一定要等到冬季,才动手呢?” 李诚狡黠的一笑:“世子,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吴王殿下受到了你这般牵连,且朝中政敌无数的情况下,还是只被幽禁府中,没有进一步的处分呢?嗯……后来我明白了,因为这是燕帝对他最后的信任,凭着世子你,冒死送出的情报。” “嘭!” 桌案尽翻,慕容令惊骇起身,手指李诚,却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不知道吴王殿下是如何与燕帝,又与慕容评达成的和解。但是吴王殿下真以为,努力帮助慕容评在扫除我们这汉人势力的同时,再一举破灭高句丽,来让慕容评建立无上威望后,自己,还能安生吗?” 慕容令踉跄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无力。 “那三万援兵,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突袭高句丽而派遣。这么看来,慕容评应该是已经和你达成了一致,打算在近期对我动手了吧。” 慕容令艰难抬头:“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在我的心里,并没有所谓的亲情,更没有对亲族所谓的信任。” 李诚冷然一笑,账外呵斥声起,一道身影被粗暴的推入帐中,倒在地上:却是李诚的便宜大哥李平! “好算计啊……以李家坞为质,再许以好处,用他这个兄长的身份,来为你做事。确实在这些人看来,我不过是个疯狂的乱臣贼子,但在我看来……他们又何尝不是,一堆废物呢?” “三弟……三弟我错了,三弟求你放过大哥,大哥一时糊涂……” 李平被捆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身躯,在李诚面前不断扭动。 “大哥,你错了,你并不是糊涂,只是太聪明。太过聪明的,想要维持一个,还算不错的现状。世道艰险,你和父亲心寒心惧,宁愿放弃一切去求个苟延残喘的稳定,这我能够理解。只不过,我有着我想做的事,你们挡着了我的道,那么自然就只有一方,可以获得想要的日子,就这么简单而已。” 李诚蹲下身子,眼神却有些迷离的盯着李平身边的地板,语调缥缈: “在我们双方的眼中,对方都是愚蠢的可怜虫,一个甘心为奴,一个不自量力。曾经我也恨过你们这些蠢货的不争,但是现在……没什么好恨的,成王败寇,这是一个,只会看到结果的世界,无关对错。只不过在这一界,我能够快意的碾压所有,你们这群奴性的蠢货,真是令人愉悦。” “世子,您身边一直缺乏一个能好好照顾您的人,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什么人您能用的惯,又对您忠心。不过今天,我找到了。” 李诚拍了拍李平的脸庞,起身高喝:“从今日起,由李平照顾世子起居,但不得我令,不准外出,松绑!” 再度看向慕容令,李诚的脸上浮现出快意的嘲讽:“据我所知,你们胡人出兵大战之前,都有个习惯……先让将士们放纵个痛快,得了这个激励,战场上自然敢打敢拼。嗯,既然慕容评已经准备对我军发动总攻,有认定我军会到冬季才动手,这么好的败坏军纪的机会,真是世子殿下您送给我的大礼。” 顿了顿,李诚的笑容更加灿烂:“也是吴王殿下,送给燕帝的一份大礼。” 慕容令全身颤抖着,看着李诚转身要走,突然舍弃了所有高傲矜持的,一把扑了上去,却被早就侍立于账外的夏侯霸反手擒拿,按在地上。 “李诚!李诚你不能……不,求……求你,放过父亲,他不能,他不能死在慕容暐那种蠢货手里!那个窃据高位却毁了大燕的蠢货!求你……我配合,我什么都配合,求你给父亲报个信,让他走,去哪都行,我们再不会阻止你,李诚……李诚你相信我!” 李诚低瞥了一眼在地上不断挣扎,近乎歇斯底里的恳求着自己的慕容令,露出一口白牙:“好啊,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在我全歼慕容评这一役时,拿出一副作为谋划将主的气派,揽下所有的恶名,那么我会考虑,在将情报送往燕帝手中之前,先给吴王殿下一份的。” “什么……” 慕容令骤然停止挣扎,呆呆的仰头看向李诚。 “我的意思应该已经很明确了吧……” 李诚摊了摊手,然后冷然的一笑。 “我要你做一个北燕的乱臣贼子。一个为了夺取幽州,可以陷害父亲,可以背叛宗族,可以弑君妄上,可以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 “我要的提线木偶,可不是只被供着这么简单,你要有你的价值,世子殿下。否则我这小庙里,可供不起您这样不干活的大佛。” 慕容令蓦地身躯一抖,脸色苍白:“你……想要我……来掩盖你身为汉人,却掌控幽州的事实,是吗……” “聪明。” 李诚抚掌。 “北地皆胡人,我承认现在的自己,还真有点害怕他们合力来灭杀我这汉人的火种。但是选择世子你,也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而已。我相信宗室千万慕容,总有几个,会被我用得足够顺手吧……你的选择,不是太多,还请早点决定吧。” 第七十八章 与天下争 北燕朝廷的东征大军,这个名头一听起来,就似乎很是肃杀庄严。 但是此刻,整个东征大营,却仿佛是一个狂欢的游乐园,处处篝火,人人欢声。 在夺回了辽东属国的郡治昌黎城后,慕容评对于军队的束缚和要求,在原本就不高的情况下,变得更低了。 没有刻苦的训练和精神上的高压,偏偏还要维持着军营不得外出的基本规矩,三万鲜卑远征军这一个多月下来,真的是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了。 好在昨日里,后续援军三万到来,按照北燕惯例,为了迎接,总要有些乐子。 然而谁也没想象到,主帅慕容评不仅允了玩乐酒水,甚至还将之前慕容令掠劫回的数千高句丽女子,一并带到了军营,供士兵们发泄! 而慕容评今夜里给出的将令只有一条:玩个痛快! 整座军营,不管是新来的援军,还是旧有的士卒,都不分彼此的陷入了换了的海洋。 每个军帐外面,都有一团篝火,围着篝火的鲜卑士兵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高歌跳舞,甚至还有些莽汉,干脆互相摔跤斗技,也是引得围观者一阵阵的叫好欢呼。 而每一顶军帐里,则不约而同的,都在不断的传出男子爽快吭哧的喘气声,以及有气无力的女子悲吟。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声音停止,不一会儿走出一个还在穿着衣甲的军士,满面春风,外面篝火边上的战友立刻一拥而上。直到其中一人抢了个先,冲进帐篷,其他人才又骂骂咧咧的回去继续歌舞豪饮。 而帐篷里,很快又是同样的声音传出,只不过那女子的悲吟,更加失去气力,低不可闻了些。 只有中军大帐,还算留了点贵族的颜面,以慕容评为首的一众高级将领,在欣赏着帐中歌舞的同时,最多也就是伸手在身旁的女奴身上过过手瘾,没有一个敢直接办事的。 “哈哈哈!跳得好,有赏!” 慕容评又一杯酒下肚,脸色早就红透了。以他这一大把年纪,还能如此海量,也是极少见的了。 “诶,你说慕容令这个小儿,哈哈……丢脸!被几个,嗯?没用的汉人给劫了,真是给我们……嗝!不对不对,是……给陛下惹事!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从高句丽那里好不容易掠回的这些高句丽女子,嘿嘿,倒是不错,回去要是和他那个冷冰冰的吴王父亲,能够识相,我也就……嗝!也就放过他们了!” 能坐在慕容评身边左右的,自然是他一等一的亲信。听了慕容评的醉话,不但不遮掩,反而顺势便拍上了马屁。 “是啊,那慕容垂虽然有些能耐,也算我鲜卑的雄鹰,但生下来的一窝,却都是老鼠,别说翱翔了,打洞都打不好啊!” “说的没错,要说啊,这大燕还是得靠大帅您来撑着,这慕容垂徒有虚名,这时候不还是求到大帅您头上?” 慕容评显然很是受用,又痛饮了一杯:“今日里,大家放开了痛快,啊?军士们,也总该没怨言了吧?我跟你们说……嗝!明日,醒醒酒,回回神,啊,后日,都给我打起精神,早点剿灭了这群逆匪,再到高句丽那群野人的地界上,我们自己搜刮一遍!别等到冬雪来了才走,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们说……嗝!是不是啊?” “有大帅亲自领兵,这些乌合之众,还不是顿时土崩瓦解,何须等到入冬?” “要不是大帅您一心为大燕着想,不愿多见杀伤,直接兵锋退过,这些软弱汉卒,哪里能抵挡片刻?” 慕容评又是一阵大笑,正要端起第三杯酒,畅饮而尽的时候,突然一阵嘈杂,在中军大帐的弦乐歌舞声中,显得尤为刺耳。 “那些个不省心的!” 慕容评被坏了兴致,当即拍桌而起,怒喝道:“让他们玩乐,也要知道分寸,哪个喝多了在闹事!给我军法处置!” 军中喝酒,本就该是军法处置。但偏偏今夜是慕容评自己下令,百无禁忌,又要依得哪条军法来治? 下首座位上,当即一名将领起身:“大帅勿恼,末将前去看看,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扔到营外,管他被豺狼虎豹吃了,也是自己沉醉,怪不得人!” 旁边一众同僚连连催促:“快去快去,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那将领得了慕容评的首肯,正要出帐,突然帐帘被粗暴的撕开,三四名一身脏乱血腥的士兵闯进帐中,哭喊道:“大帅!敌袭!敌袭啊!” 一时间,一帐静谧。 “敢把酒疯,耍到中军大帐!啊?不管你是哪个将主手下的,今夜不斩了你……” 已经走到帐门处的那名将领正要拔剑做威,突然眼前红光跳动,引得他顺眼看去,顿时愣住: 连绵的东征大军营寨,此刻浓烟冲天,红光渐亮。营寨最外围,满是到处奔逃不知所以的士卒,以及少数赤身裸体,抱着些破烂衣物呆呆坐在原地流泪的女子。 而隔着中军,虽然有着不少慕容评亲卫在努力维持秩序,但似乎也陷入苦战。 “大帅!大帅啊!须卜将军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醉酒闹事,走了水,不想坏了大帅的兴致,不曾想……出了中军,便与一众副将一同被袭杀,亲卫队群龙无首,还请大帅快些定夺啊!” 那几名士卒的哭喊,和眼前的修罗乱象,终于惊醒了一座将领。 然而到了此刻,他们还能做什么?召唤士卒?怎么集结?就算集结到了,经历了女人、酒、和歌舞的士兵们,还能打吗? “大帅!请大帅定夺啊大帅!” 这些将领们终于一个个醒悟过来,纷纷向着慕容评请命。 然而帅座之上,慕容评却一脸呆滞,甚至连伸进女奴衣领内的左手,都还没反应该拿出来。 “马……马……” “大帅,您说什么?” “马……” “大帅?” “备马!护着本帅,快走!!” ………… 漆黑的夜空,已经被火光所点亮。能够四处奔逃的鲜卑士卒,已经算是幸运,因为还有不少,早就醉倒在地,生生被人践踏至死,或是燃烧至死。 那些高句丽女子,也少有幸免的。本就受尽摧残之下,不说力气还有几分,就是精神上,也都恍惚的很。 然而对于眼前的这些场面,李诚只是静看。 “如果,这一切都一定要有个牺牲,那么高句丽……只能怪你们此时,还未入我中华。” “公子能有此心,诞心甚慰。” 站在一旁的诸葛诞欣然点头道。 李诚摇头轻笑:“公休你也不必激我,那****说出要让孤军断后的话语,可不就是再逼我么。” “公子聪慧,诞的这些小手段,还不是一看就破。” 李诚转头向诸葛诞看去:“既然如此,那我的下一个将令,想来你也会接受吧。” “公子请说。”诸葛诞略带疑惑的回道。 “让所有军士,都去收拢溃逃败兵,包括那些女子。尽量抢下人命物资,至于慕容评那些人……能抓固然好,不能,也就不要投入精力了。” “公子!” 诸葛诞急切正要开口,却被李诚抬手打断。 “公休,谋事如对弈,不可轻急。一子之落,当见百手过后之功。这个时代,拼的,是人。” 李诚抬眼,那军营之中,不断跑出的鲜卑士卒,在李家军的刀枪威逼下,乖乖的跪倒于地,让人捆绑带走。 “可是公子,如果这般,那降卒少说也有半数……” 李诚再度抬手。 是啊,半数,如果以人命为重,不乱杀伤,那么降卒少说也有三万众。三万北燕鲜卑族的帝系精锐,能被自己这万余乌合汉卒看住? 就算现在看住了,日后自己又怎么放心使用? 这些,说实话,李诚现在也还没个头绪。 李诚只是有一种直觉和坚持。 “杀三万人易,得三万人难。以幽州一隅,欲与天下争,本就是千难万险,若连这三万人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其他?更何况……” 火光中,只见慕容令英挺的身姿,跃马昂扬,在一片片的鲜卑败兵之中激扬呵斥,引得更多士卒丢下兵器,不再抵抗。 “我们还有这一步好棋,不是么。” 第七十九章 天授 “这些鲜卑俘虏,都是你去亲点,如今还剩多少人可以再上战场?” 在夏侯霸与慕容令的陪同下,李诚漫步于北燕东征大军的营地废墟里,遍地的死尸只是堪堪清理完毕,这一地狼藉,却是再没有精力去整理。 慕容令也一脸生冷,眼眸低垂的落后李诚半步,毫无情绪的回道:“以伤情而言,尚有两万万可用;但我曾巡营查看,人人皆无战心,怕是难以成军。” 李诚似笑非笑的瞥了慕容令一眼,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有多少能战,那是你的事。总之这些鲜卑士卒,今后就都归你全权带领,人多人少,名册上报备好了就行,我是不管的。” 慕容令生冷的表情顿时维持不住,惊讶的眼眸电闪般直射向李诚,随即慌忙重新低垂下眼帘,腮帮一阵鼓动后,略带嘶哑道:“既然我已是你手中木偶,又何必说这种笑话?要我怎么做,直说便是。” 李诚的脸上露出浮夸的讶异神色:“我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啊,让你全权执掌所有鲜卑士卒。除了军资粮草不得擅专,训练、建制、赏罚,皆有你一言而定。” 慕容令眼瞳一缩,沉默片刻后,咬牙直接道:“纵然没有粮草军资,但我这一手中,却是你嫡系数量的两倍,你能放心?” 当然不放心啊…… 李诚心中一叹。 可谁叫他舍不得这两万的战兵呢? 虽说燕帝一系的士卒素质,与慕容恪、慕容垂这两兄弟一手带出的天下强兵,不可同日而语,但却也算得上久经战阵,再怎么都比临时拉起的队伍好用得多。 谋夺幽州,最终的目标,可不仅仅的“夺”,还要“守”,最后才能慢慢壮大。 从整个北地大势而言,推出慕容令这个木偶是势在必行。但是以北魏为首的北地胡虏政权可不是睁眼瞎,仅仅是倚重汉将汉卒,是可以接受的,西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身为异族之尊首,如果连一支本族的近卫大军都没有,那就完全说不通了。 要想完全的瞒天过海,这两万鲜卑士卒是少不了的。 再从现实的角度而言,幽州几经战乱,早已虚弱疲惫不堪。纵然北魏刚刚被慕容垂伤了元气,但北边还有柔然,西边也还有羯人,仅靠自己这新成稚嫩的李家军,哪里能守得住这一州的基业? 然而李诚的脸上,却满是淡然的自信:“我当然知道,一旦等到吴王脱离了险境,我也就没有了威胁你的存在。只要你有勇气博浪一锥,纵然不成,也足够我伤筋动骨。” 慕容令紧紧抿着嘴唇,等待着李诚的下文。 虽然在整个辽东之事上,自己算是被李诚完败,但这也仅仅是因为自己毫无防备的原因。从本质上而言,自己和李诚,都是同样的聪明人。 聪明人之间,很多事情,无需遮掩。 所以对于李诚这般近乎无脑的举动,慕容令并没有任何窃喜,有的,只是疑惑。 能够从无到有,步步算计,以白手谋夺下大半个幽州的人物,又岂会平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也许没有这两万鲜卑士卒,我也可以拿下幽州,但如果只有你这么一个鲜卑木偶,我必须承认,起码三年之内,我都必须为在幽州站稳脚跟而疲于奔命。更遑论练兵、屯粮、与民生息、招揽人才,这些事情,恐怕更要被耽搁不浅。换言之,我争霸天下之路,将会被硬生生阻上最少五年,原地踏步!” 慕容令眉头深皱:“但若是任我反戈一击,只怕你连幽州都不可得吧?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毫无异心,在坐拥两万本族大军的情况下,任由你摆布操纵?” 从最客观的科学立场分析来说,的确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是…… 李诚突然停步,负手仰天,深吸一口气,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戏谑。 但是我的存在,以及三国群英的们的存在,本身,就完全不科学,不是吗? “凭我,紫气天授,得星宿下凡为扈从之将,注定一统九州!” 慕容令呆愣了片刻,随即,竟是难得一见的大笑起来:“哈哈哈!什么紫气,什么天授,都是你们无能汉儿编造出来的把戏。我们鲜卑人只知道,谁的拳头大,谁就该是王座上的那个人!怎么,想要凭着这种虚无可笑的东西,就让我慕容令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可笑!” “既然你们鲜卑如此有识,敢问此刻蓟城的王座上,坐的,可是你们鲜卑一族的最强者?” 李诚犀利的反问,让慕容令的笑声戛然而止。但是旋即,慕容令冷哼一声:“李诚,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睿智之人,这才与你坦诚相对。若你所有的,只是这般的巧舌如簧,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巧舌如簧?呵呵,巧舌如簧,能得仲权、文则、定国等一众人杰,心甘情愿的为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李家坞无能二公子,出生入死而不悔,威逼利诱而不叛?世子殿下难道就从来没有过疑惑么?我之麾下,无论心智、谋略、武艺、忠心,若非曾经独当一面,历经沧海横流,何以可得?偏偏之前又毫无踪迹,仿佛凭空而来?” 慕容令肃然敛容不语。 他当然疑惑过,但反复思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归结为乱世豪杰起微末,如秦末汉初故事:韩信布衣乞食、樊哙屠鸡杀狗、曹参县狱小吏、夏侯婴驾车养马、周勃婚丧吹拉、刘邦更不过是一介亭长,地痞无赖之流。 谁能想到,就这么些市井之徒,完成了始皇帝都完不成的伟业,一举扫荡六国贵胄,奠定了汉室四百年基业! 然而李诚如今这番言语,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李诚面对慕容令疑惑的眼神,突然反问:“此处一片空旷,并无任何可藏匿之所,可对?” 慕容令不知道李诚突然这么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按照字面上的理解,缓缓点头:“除了你之麾下,必是无人。” 李诚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就因为必是无人,才是天授啊。” “什么?” 李诚却骤然闭眼,光幕跃然眼前。 【是否选取护卫家将?】 确定! 【请选择护卫家将】 方悦! 选择定下,随即,夏侯霸的眼眸一闪,紧接着左右扫视,见四周除了一片旷野,再无他人,这才敛神淡笑。 而与之相对的,慕容令则先是错愕,然后双目圆睁,颤抖着抬起右手,指着前方,嘴唇抖动半晌,却硬生生挤不出半个字来—— 因为就在他的眼前,一名身穿甲胄,虎背熊腰的将领模样男子,右手持长枪,左手牵着缰绳,领着一匹战马,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 慕容令出身贵胄,也见过不少中原戏班,甚至西域艺人,所谓大变活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不同于一般的平民,像慕容令这样的贵族,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肯定是被满足的:所谓大变活人,也不过是一些通过遮掩和转移注意力后的障眼法把戏罢了。 而此刻慕容令也终于明白李诚刚才那看似突兀的反问是什么意思了。 周遭毫无遮掩,目之所及,都是一目了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这么毫无遮掩的直接出现了一个人,还带着一匹马……若非亲眼所见,谁人能信? “我之麾下大将,尽皆天授,这一回,世子殿下可信了?” 李诚淡然睁眼,虽然说着的还是问句,但言语中那极度的自信,一览无余。 也许从某个角度而言,慕容令和自己,确实都是聪明人。然而有一条鸿沟,却终究是横在两个人之间,无法跨越—— 不知天地之奥妙,难脱鬼神之束缚,不得思维之开拓,固囿于已有认知,而畏惧未知。 什么斩白蛇起义,什么黄河一只眼,一些手段,一些流言,就足够支撑起一道神秘的面纱,凝聚起足够的势力和盲从信任。 虽说暴、露出系统的存在,是为了能保存两万鲜卑精锐的同时,又威慑慕容令的无奈之举;但李诚也难掩心中的一丝得意。 任你慕容令天潢贵胄,聪慧过人,面对这一手,又还能睿智几何? 第八十章 失算 其实对于这次的【护卫武将】抽取机会的获得,李诚自己也很是讶异。 在完全清剿了辽东属国境内的慕容评势力后,系统突然跳出一条提示,大意说的是李诚完全保有一郡之地,获得【郡士】品评,并获得一次随机【护卫武将】抽选机会。 所谓品评,本就是划分天下三六九等的手段。以武评而言,很是简单,只要你的武力足够横行一县,便是县士。 然而文评却复杂了许多,在这个还没有创立科举制度的时代,并没有任何可以硬性衡量的标准,尤其是对于县城这个级别而言。 故而文评不评县,而以郡士起评,提高了品评的起点,自然也就能更加严格的把关——当然,如果一个人的文气之名能够强悍到欺骗一郡,那也真是没办法了。 系统一直以来都设定为武评提升,可获得抽取人物机会;却不想,在文评这里,却还隐藏了一道奖励。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推测,系统的文评,应该不分上中下三品,而且奖励也并不是抽取主要三国人物,而是【护卫武将】。只不过【护卫武将】的品评,会与自己的文评相对而已。 而这一次,李诚就恰巧抽取到了方悦:《三国演义》中诸侯讨董时,河内太守王匡的部将,与吕布交战五合被杀,定品为【上品郡士】。 一个没有自身思维的【上品郡士】,对于现下的林谦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助益。因为没有思维,自然就没法领兵,甚至连一些简单的事务都没法处理。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夏侯霸和于禁等人,可以完全解放出来,今后不用总是贴身跟随,护卫他的安全了。 能够用来震慑慕容令,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目送夏侯霸带着依旧失魂落魄的慕容令离去,李诚又转而看向方悦。 一张完全的扑克脸上,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满是空洞。持枪而立的身姿,像是被定了型的雕塑,纹丝不动的笔挺而立,像极了前世某些仙侠小说里的战斗傀儡。 李诚缓缓叹气。 习惯了有血有肉,也有着自我坚持的三国群英们,突然来了个行尸走肉的方悦,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不过借着方悦的存在,自己给慕容令许下了鲜卑一脉的从龙之功,虽说慕容令一时还难以接受这般颠覆认知的事情,但事后想想,应该也会懂得要如何真正臣服于自己了吧? 那么接下来…… 李诚抬头望天,一层极为淡薄的灰色笼罩天空,虽然阳光依旧极力的穿透了阻挡,洒在这片平原上,但毕竟遭到了削弱,没有剩下多少热量。 “还有两个月,就要开始入冬了……” 冬季不兴刀兵,并不是胡人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无端旧习。对于汉人政权来说,也是一样。虽然不用像胡人一般在草原上顶着大雪灭族的风险,但冬季行军,不论对于军队素质,还是对于物资保障,都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除此之外,领兵大将面对天气变幻的临阵应变,以及天地风云的气机时运,也都不可获缺。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世之名将,会在冬季大举兴兵的,也都是敢于一赌生死的赌徒!因为你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一场风雪,就毁了你的补给线,阻了你的行军道路,迷了你的前进目标。 而李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着慕容评新败,北燕朝廷既来不及重新整合麾下士卒,又被大败惹得朝堂震荡,人心惶惶之际,一举袭破北燕中枢! 在这入冬前的两个月之内!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将损耗降至最低;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政权初立的时候,利用寒冬,挡住四面强敌,给自己一个冬天——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多上一个春天的接手时间,来真正稳固下这幽州的基业! ………… 以李诚最开始的猜测,在慕容评大败后,不管是慕容评本人还是燕廷方面,一定都会尽力的遮掩。如此一来,在没有办法获得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又缺乏足够的战争动员时间,再加上国战新败,北魏就算有心来捡这个便宜,也无力实施。 而北边柔然的情报线,就更没有中原政权来得快捷准确了。 柔然,作为这个时代的草原霸主,虽然延续了草原民族一贯的善战以及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但本身开化程度却相对较低,也没有出现什么决定性的雄杰君王。 人们会对柔然时期之前的匈奴、鲜卑印象深刻;也会对柔然之后的突厥、契丹有所了解。但偏偏就是这个承上启下的柔然,似乎在整个南北朝的进程中,完全没有站在历史的舞台中央过,籍籍而兴,籍籍而亡。 正是出于对幽州南北,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动向笃定,才让李诚敢于定下如今这个计划。 然而再怎么精准的计划,也会有着意想不到的变化。 首先一点,慕容评虽然在征战领兵上,轻慢骄奢,惹得大败,但在政治嗅觉上,却出奇的敏锐和果决! 在确定了李诚的军队没有继续追击后,慕容评收拢败兵数千,掩去了自己的帅旗,沿路城池,都是悄然出现在城守面前,并下达了最为严格的封口令,不准透露半点消息。 特别是在即将进入蓟城之前,更是让大部队远远留守,自己与十几名亲兵,乔装为传令兵,直抵大燕王宫,直接面见太后可足浑氏。 败是必然已败,但败到什么程度,李诚一部又承受了多少损伤,这一切都由慕容评说了算。更不要说慕容令的叛逆表现,是有目共睹,也完全可以推诿责任的。 更重要的是,败仗已然发生了,就只能看结果,而不能再追究责任。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再推出一个有足够资历和能力震慑住燕廷上下的人,已然没有可能。 可足浑氏能做的,也就是和慕容评这艘破船,同舟共济到底,看看天意如何了。 而在王宫对奏后,慕容评请动可足浑氏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彻底剿灭吴王府上下亲信! 然而当宫廷卫兵到达吴王府上,才发现,吴王府在看似一切运转正常的情况下,主要人物,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至此,慕容垂背祖叛国,畏罪潜逃的名头,是彻底的被慕容评给扣在头上了。 而李诚所没有料到的另外一点,则是他小瞧了天下英雄。 即便是三国群英中最顶尖的几个谋臣,也不敢说自己算尽天下,万无一失。 否则曹操不会在初期与吕布难解难分;东吴不至于在江东多年,眼睁睁看着曹操壮大而毫无作为;蜀汉也不会痛失荆州,偏安一隅,最终汉室难挽。 更不要说如今李诚手下,品评最高的,也只是上品州士的诸葛诞和王异。最多算上系统中的导师吕蒙,也终究是个统帅型的帅才,并非纯粹意义上的谋士。 在这个时代,也有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天骄 第八十一章 速战 阴风阵阵,所卷起的尘土似乎也满是压抑的,只是贴着地面滚动翻涌。 但不论是这天,还是这地,这般的阴沉抑郁,都挡不住此刻正在热火朝天,准备扎营的李家军。 李诚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旁面无表情的方悦,抬头远眺。 肥如城。 想当初,北燕以肥如为最后防线,力拒高句丽军。而那时候,李诚自己,却是个连肥如城都没有资格进去的小小坞堡将主。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经年,此刻的自己,便是以征服者的身份,再临此城。 自从慕容评辽东大败后,北燕已经再也凑不出足以远赴腹地以外的讨伐军,辽西防务,根本无从谈起。再加上慕容令这位死心塌地的“鲜卑奸”,有了这般名正言顺的理由,辽西郡各地汉官不说,便是不少鲜卑将领,也都心安理得的开城纳降。即便偶有抵抗,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不至于让投降显得难看。 一路行军、受降、安抚、设官,直至肥如城,这座辽西西部第一城城下,才终于有了些像样的抵抗,盖因此处守将,乃是慕容评麾下心腹。 不过在人心惶惶,又缺乏北燕朝廷军队支援的情况下,肥如城能守几时,实未可知。 马蹄声渐近,一队骑士往李诚处快速奔来。守卫在李诚身边的方悦回头一看,很快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又转回了身形,重新做起了一具雕塑。 在离李诚还有二三十布远时,那骑士首领便抬手示意,身后兵将,尽皆勒马,只有首领一人下马,轻抚了下马首,然后快步上前。 “公子,天气渐寒,这肥如城又似有坚守之心,公子单骑观敌,实在不妥。” 李诚转头看去,略带歉然的一笑:“只是心有所触,想出来走走,未料到还是惊动了仲权你。不过仲权放心,北燕四面受敌,边军无可调动。慕容评一败涂地,慕容垂远遁无踪,区区肥如,就算守将有胆,也没那个能力,可以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夏侯霸肃然拱手:“公子窃不可大意。我军一路西来,太过顺利,军士皆有傲心,否则也不会营寨未立,便打算一个冲锋杀上城墙,如今反倒折损数十。若非肥如城中只有守心,没有战意,只要略施手段,伤亡必不至于此。” 李诚点头:“此事我也有所察觉,放任先锋攻城折损,本也是我默认的。杀杀军士们的傲气,用几十人的性命,换一军严整,是值得的。辽西寒苦,本就不是北燕核心区域,一路顺利,也本在计划之中。真正的考验,当在接下来的,幽州腹地啊。” 听着李诚如今,对于牺牲几十人的性命,已是看得如此之轻描淡写,夏侯霸心里最后那点隐忧,终于再无踪迹。 “不知公子明日可有什么想法?” “等等吧。” “等?”夏侯霸一愣。“公子之意,是让慕容令来攻?” 李诚此次西征,可不是游牧民族那种掠劫心态,而是要真真正正的掌控幽州!因而一路行来,安抚整顿地方,都是要下大力气的。慕容令树立名目,诸葛诞执掌行政,配上一个治军严整的于禁,三人为组,缓缓打下治理幽州的坚实地基。 至于一路破城降敌的荣耀和自信,自然是必须给予李家军自家嫡系的。 虽然如今看来,这份自信,似乎有些过了头。 李诚点头道:“初时以我汉军为先锋,是因为鲜卑主宰北地已近百年,此番虽是起义兵,但汉儿心中难免惴惴。如今先有慕容评大败而逃,今有辽西一路速破,军心可用,便已足够。剩下的,就该充分利用慕容令的身份,来尽量降低北燕抵抗。” 说着,李诚抬头望天,乌云积沉下,似乎随时都有大雪突降的可能。 “北燕虽弱,犹有余威。而我们所拥有的机会,却只有这么一个冬季而已。一旦冬雪消融,但我们却仍然没能拿下幽州全境,则北燕周遭的势力一旦介入,我们便只有重回辽东,蛰伏经年,再不知何时能重返中原。故而,这一场幽州之战,必须快,必须速战速决!” 李诚坚毅刚强的话音刚落,突然远处肥如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公子速走!”夏侯霸脸色一变,立刻向后招手,那十几名骑士迅速驱马上前,四散分开,将李诚围在中心。 李诚也是心中一紧,赶紧爬上马背。同时也暗暗困惑,自己与方悦不过是穿着普通军士的服装,两骑出巡城下,是再简单不过的哨探行为,怎么会惹得城门大开?就算加上夏侯霸的十几骑,被误解是统领五十人的都伯——哪怕被误解是统领百人的屯将,也不过是低级军官,何至于这般动静? 随着城门完全开启,几骑纵马奔出,朝着李诚所在的方向疯狂打马。 李诚等人刚要调转马头,只见北燕骑兵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帜,高举手上,同时似乎在狂吼着什么。 两地相隔还远,又是纵马扬声,此刻自然是还听不真切的。但那一面旗帜,却硬生生让李诚与夏侯霸呆滞的留在了原地。 那竟然是一面白旗! 很快的,城门中又陆陆续续走出一些步卒,而这些步卒手中,又每人都压着几名中年官员,甚至将领。 “且慢……莫走……投诚……” 远远的,那北燕骑兵的吼声也渐渐可闻。 ………… “……昔日吴王镇南,孤城独守,奋死抗魏,乃得今日我大燕之宁。然则吴王前方浴血,朝中却奸臣当道,污为叛逆。我等军士,皆愤懑难当。今世子举义兵,清君侧,我等国族子弟,世受皇恩,自当倾力相助,不计生死。则上无愧于先祖,下无愧于子孙。然则肥如守将贺若厉一众人等,一心附逆****慕容评,欲据城以抗殿下义军。城中将校,旦有忠诚良知者,激愤而聚,共擒此贼,以迎殿下!” 看着手中这份投诚帛书,李诚不由失笑摇头。 速战速决,本是好事。但这般轻易的获得了胜利,却又不免让人哭笑不得。 就好比后世甲午一战,日军陆师以豪赌国运之姿,决玉碎战场之心,却碰上了一群号称精锐,然而已是垂暮不堪的淮军弱旅,想必那时日人的心情,也是难以言喻吧? “那些鲜卑降将,以及贺若厉等人,都安顿好了么?” 夏侯霸行礼道:“已然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发往后方。” 李诚将帛书递给夏侯霸:“那就让慕容令来解决这些事吧。至于我们……” 李诚瞥了一眼地图上,标记着右北平郡所在的那一片地区。 “控制住肥如投降的消息,尽快拔营启程。仲权,你说,若是北燕军见到我军如此速破肥如,会不会继续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呢?” 夏侯霸看着李诚那玩味的笑容,也不由在嘴角浮起一丝轻松的笑意。 恐慌就像瘟疫,有时候,比刀枪弓箭,可还要厉害得多! 第八十二章 二虎竞食 令支城,开城纳降。 海阳城,开城纳降。 孤竹城,开城纳降。 而曾经作为北燕东征动员基地的徐无城,也不过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而已。 原来城中慕容评的亲信将官在得知肥如城守将的下场后,早就逃之夭夭。而剩下的城中官员之所以没有直接开城,也不过是想要搏个好名,让新主子多少看得起自己一点。 这话当然没有人承认,但李诚可不觉得一支真正有心守城的军队,会在面对攻城一方时,完全将弓箭往没人的空旷处射去,不推云梯,不掷石块,不燃火油,不倒金汁,根本是一副害怕误伤的模样。 待到先锋登上城墙,面对的不是北燕士兵准备肉搏的刀枪剑戟,而是早已列队等候在墙头的一众官员貌似牺牲小我,心系苍生的哭跪:“殿下虽乃义举,但我等却仍是大燕的臣属,忠于陛下,守土有责。但如今无能抵抗,自然任凭殿下发落,只求殿下善待城中百姓,莫要让兵卒滋扰!” 这么个抵抗法,确实是无能的很啊…… 随着徐无城的失陷,整个右北平郡也如秋风卷落叶般,被李家军轻易的一扫而过。 接下来,只要再拿下渔阳郡,那么北燕的都城蓟城,所在的广阳郡,也就近在眼前了。 至于渔阳郡…… 在李家军拿下徐无城,原地休整的空档,已经有不少渔阳治下县城守军的投诚的信件,被送抵李诚的案头。 “地方上,既无精兵强将,也无坚决战心;中枢里,慕容评颜面尽失,慕容垂叛逆而逃。这么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足够在入冬前就抵达蓟城之下。现在公子最需要担心的问题,该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蓟城。毕竟作为一国之都,北燕经营近百年,总不至于这么不像话。” 诸葛诞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默然一旁的慕容令,嘴角的那一抹讥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在拿下右北平郡后,李诚开始有意识的放缓了进攻的脚步。等待所有可用的兵马和嫡系下属都赶到徐无城后,这才召开会议,商谈下一步的走向。 初期速战,是为了击破北燕朝廷的心防;而此刻放缓,则是为了留有足够的空间,去压迫北燕朝廷的承受能力。 这就好像一开始,一个成年壮汉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孩童能够把自己怎么样,这个时候,一顿快速暴打,就能让对方心生恐惧;而一旦被埋下了恐惧的种子,这时候反倒无需再动手脚,只要孩童一脸傲然的缓步逼近,壮汉就会慢慢被自己内心的恐惧所打败,抢先掏出身上的钱财物件,求你放他一马。 不论从时间的紧迫性上,兵员的攻城素养上,还是从兵力总量上,李家军都不具备真正的攻坚能力。 更不要说是蓟城这种天下雄城。 再无能的蓟城守军,只要真的拥有足够坚定的守城意志,敢用人命去填满墙头,那么如今的李诚,也只有铩羽而归一条路而已。 因而心理战,就成了此时的重中之重。 “公休可有什么好计策?” 对于诸葛诞的讥讽,李诚只当不知。反正慕容令如今的情况就是“徐庶入曹营”,但凡是李家军内部会议,从来都是一言不发。不过真到了要用他的时候,倒也都能和颜悦色的安抚好鲜卑降官降将,这便足够了。 诸葛诞微微挺胸:“公子虽是拉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话,万万不可让鲜卑贵族信以为真。公子需要展现出……诶!瞧瞧我这记性!是世子殿下,需要展现出对于北燕国器,志在必得的决心和自信,才能让这些鲜卑贵族最终倒戈。” “我知道公休的意思了。”李诚抚掌笑道。“对于这些贵族而言,谁当皇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利益是否能得到保证。如果世子殿下在承诺鲜卑贵族固有利益不变,而又能在抵御外敌上有所建树,相信那些鲜卑贵族也没有理由在这么一颗孱弱的朝廷大树上,********吊死吧?” 诸葛诞微微一礼:“公子之言虽是朴实无华,却一针见血。诞之意,便是如此。” 李诚失笑摇头道:“只是明白了意思,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公休你就别顾着夸我了,还是说说你的想法吧。” 诸葛诞环顾了下四周,见其余之人并无出言的愿望,这才颇为自矜的轻咳一声道:“一路西来的路上,公子取的是率先亲自突破,随后由世子收编的策略。但如今却可以改改:不如由世子殿下亲临诸城,宣讲抚慰。这样便显得我军并非是一时作乱之辈,而是怀着一国之大器,有着镇定自信的王者之风。” “这些表面做好了,再让世子殿下遣人混入蓟城,与一些有把握的鲜卑贵族进行接触。则从外来看,抵抗我军必不可能,挣扎反抗不过是做无用之功,反倒惹得世子不快;从里来说,迎世子入承大统,于他们不但毫无损失,还能固本安国,让北魏柔然之流,再不能随意欺辱。这番对比之下,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也就显而易见了。” “当然,这也需要诸位将军在行军的速度上,和示威的程度上,进行相应的配合……” ………… 就在诸葛诞侃侃而谈,将自己数日苦思,不断完善,终于觉得完美无缺的定燕大策呈于李诚时,在某一间空旷而又晦暗的大殿内,同样有两个人,在进行着决定北燕命运的谈话。 “陛下,那慕容评若只是东征叛逆,倒也没什么稀奇。但据探子回报,慕容评又奏请了三万援军,说是叛逆说动高句丽一同作乱……呵呵,此,必是慕容评为了奠定自己在北燕军中威望,蓄意出征高句丽之举。如此一来,北燕大军深陷辽东,而天下之人,也必猜测不到,我们魏军,会在大军新败,又即将入冬之际,一年之中,二次发动征燕之役。如此时机,陛下不可错过!” 殿外的阳光,只有极少数能透过窗格,又在占地极广的大殿内被铁黑色的主色调所吸收湮灭,最后落到说话之人脸上时,只让人能看到模糊的半张面孔。 但若是相熟之人,怕是要马上惊跳起来:这分明就是已被魏帝拓跋焘下令囚禁于府,不得外出的北魏司徒崔浩! 此刻能与崔浩对坐的,自然也只有拓跋焘。只见拓跋焘感叹一声:“明明是战败之祸,司徒却能据此同时两头打压朝中军部将帅,以及文官士族,遏制了近年来的这些人恃功自大,枉顾王法的势头。如今又于败中谋胜,以掩寡人之失,司徒,真国士也!” 崔浩淡笑行礼道:“陛下谬赞了。说来士族骄纵,也少不得微臣以崔家之主,身居高位的缘故。” 说到这里,崔浩似是无意的顿了一顿。 但作为相知相事这么多年的君臣,拓跋焘对于这个小动作的深意,却再清楚不过:汉人士族文官骄纵,是我崔浩的问题;那么军部鲜卑将帅骄纵,便是你拓跋焘的问题了。如今我崔浩自愿走下汉人第一名相的位置,来成全北魏的壮大,那么陛下你,也该放下千古帝王的虚名,让汉人士族与鲜卑贵族同进共退,才是大魏之福。 虽然道理没有错,甚至崔浩率先让步的姿态也做的很好。 但对于拓跋焘来说,这就是一种无言的威逼,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手腕,玩弄他于鼓掌之间,逼迫他妥协。 对于一个年近中年,已经拥有了足够让天下人承认和仰望的功业的强势帝王来说,他早已过了最是虚心听谏的年龄与阶段,而更注重于自己的名声,和绝不能被挑战的威信。 然而此时,自己却还必须倚重眼前的这个貌美异常,风度无双的天下士族领袖。 “诶,司徒太过苛责了。倒是那些粗俗武人,仗着近年来军功傍身,多有不法,此事御史台曾数次上奏。可惜寡人心有恻隐,始终不忍重惩,终使上下心骄,平白折损数万精锐,寡人之过也!” 崔浩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拓跋焘看来,就仿佛是一个师长,在看到自己的学生伶俐听话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时间,这种无端躁动的烦躁感,更加清晰难耐。 “陛下慧眼,明察秋毫,只是心怀仁德,不愿让功臣心寒而已,算不上过失。不过武将骄纵,确是需当防范。故而此次征燕,微臣斗胆,请陛下亲征,则前败只属军部,而今胜却全归陛下,可保陛下英名无损。” 拓跋焘眼睛一亮。 对于一个以武立国的君王来说,没有什么比“武功”“英名”这些东西,更让他感兴趣的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崔浩这个老匹夫,已经将寡人的脾性了解至此,而得以随意拨弄,任意摆布了么?” “陛下?” 眼见拓跋焘在欣喜后突然沉默,崔浩不由出声询问。 “唔……” 拓跋焘回过神来,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文王奠基,武王定鼎。天下分崩已久,寡人亦无把握可以全复,不如留待一些英名,让与太子,司徒以为如何?” 听着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崔浩的脑海里,闪过那个笃信佛法的聪慧青年的面貌,眉头不由一皱。 道法精深,天地至理,岂是佛教这种只知避税免役,空谈来生的荒谬之说可以比拟的? “陛下,太子殿下虽是聪慧过人,但毕竟年幼,且从未独领一军。陛下若是有意,自可带于左右,言传身教……” “司徒此言差矣。”拓跋焘抬手打断了崔浩的话语。“想寡人十五,便文掌相国事,武出北疆,何来年幼之说?我皇族子弟,自该少年奋发,否则何以稳固我大魏基业千年万年?更何况如司徒所言,北燕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太子连这等情景都应对不了,将来面对南梁西秦,又当如何?寡人之意已决,司徒无需多言。”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这般语气也太过生硬,拓跋焘又放缓语调道:“不过司徒所虑,也是为国而谋。嗯……不若这般,寡人明日亲往太尉府上,请太尉为辅,与太子同行,如何?” 崔浩沉默片刻,沉声道:“太尉任重王室,历事累世,太子随之,自然大有裨益。只是太尉已近八十高龄,听闻近来又宿疾复发,恐怕……” “传闻之事,岂可尽信?”拓跋焘终于有些维持不住脸面上的和气,沉下脸道:“待寡人明日见过太尉,自然知晓情况,难道以我大魏人才济济,寡人还会逼迫一位身染沉珂的宿将老臣,带病出征么?” 说完,拓跋焘干脆起身拂袖,快步转回后殿,将崔浩一人晾在了殿中。 “长孙嵩长于治国,短于用兵啊……” 良久,大殿里传出崔浩幽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