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恋爱日记》 第1章 chapter.1 大家好,我叫鹿岛砂糖,全息乙女游戏爱好者,热衷打出所有be结局。 目前在玩的游戏叫做《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 游戏简介如下: “亲爱的玩家,欢迎您来到《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的世界。在这里,您可以充分享受到日本女子高中生的精彩日常生活。 上学、恋爱、打工、为了维护爱与和平而同邪恶势力进行战斗(???)……一切尽在《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 游戏拥有众多攻略对象,但是请谨记,同一时间只能攻略一名哦。 rdl游戏开发团队敬上。” 这款游戏是我最近新入手的,《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一经发行就牢牢占据着热销榜的榜首位置,在玩家群体当中十分火爆。 而且它并没有所谓的“完美攻略”,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对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产生细微影响。 属于真正意味上的“想谈恋爱只能靠自己”。 目前已知情报是:这款游戏自由度极高,拥有众多隐藏剧情。可以使用游戏商城app购买能力礼包,攻略地图由手机中收到的邀请函开启。 比如昨天我收到的就是“冰帝邀请函”。 “冰帝学园是一所位于日本东京文京区的顶级私立贵族高中,与日本最高学府——东京大学毗邻,建校历史超过一百余年,学术气息浓厚,更致力于海外交流。 该校占地约三万六千平方公尺,在读学生超过一千五百人,可以说未来政商界的精英都聚集于此了。 而你,作为父母双亡、拥有丰厚遗产的大财阀唯一继承人,自然也选择进入这所高中就读。” 我:………… 一股浓浓的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我选择的第一位攻略对象是有着“高岭之花”之称的冰帝学园三年级生、学生会会长、网球部部长迹部景吾。 哦,这个称号是我臆想的,因为照片上的他看上去很性冷淡:一头鸢紫色带一点灰的短发,发尾微微翘起。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总是无端让我想起希腊圣托里尼岛的爱琴海。 站在山顶眺望,山下是建于公元前六世纪的阿菲亚神庙,远处一望无垠的蔚蓝色海水延伸至天际,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那是连太阳都无法看透的存在。 缀在右眼角下的小小泪痣,如刀削斧凿般高挺的鼻子,五官棱角分明,微抿的苍白无血色薄唇。 资料介绍他是一个超级耀眼的人,入校三年累计获得荣誉超过三十余种:“冰帝学园十佳部长”“优秀学生干部”“东京展览会优秀志愿者”“日本国才杯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its创业大赛东京赛区金奖”等等。 是冰帝学园的头号招牌,被誉为“凭借个人魅力统治一整个学校”的男人。 还有他的gpa:数学、理化、社会、英语、体育等学科都接近满分,除了国语、家政略有瑕疵,大概是男孩子不太擅长写作抒情和做饭烹饪的缘故。 他还选修了德语、希腊语,对莎士比亚等欧洲作家的文学作品也颇有涉猎。 总之,迹部景吾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况且他还出身名门:父亲是证券公司的董事,母亲是茶道世家的唯一传人。 说实话攻略人物这样优秀让我很忐忑,但我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游戏系统给我安排的身份是:父母双亡、拥有丰厚遗产的孤女,同时也是迹部财团为自家继承人仔细挑选的联姻对象。 一个可以理直气壮攻略的绝佳身份。 - 同高岭之花的初次见面是在一家名为“清流庵”的料亭。 古朴方厚的木门上是精铁铸成的铜绿门环,两盏发出昏黄柔光的纸灯笼悬挂其上,照亮了脚下太湖碎石砌成的小径。 道路两旁是被园丁修建的圆润可爱的绿色灌木,偶然可以瞥见嫩黄、淡粉的小花点缀其间。 他一身黑色西服跪坐在木质地板的软垫上,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面无表情,头顶是明晃晃的【好感:-5】。 我当然可以理解,高傲如他是万不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妻子由“集团联姻”这个可笑的理由来决定的。 所以他不喜欢我,对我怀有抵触心理简直理所当然。 “请收下,并长期保存。”他的母亲将订婚所用的聘书有礼地递给我。 没错,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我同高岭之花的订婚仪式,一个他万分不情愿但出于家族责任感不得不要去做的事情。 “我会郑重收下,并妥善保存。”我颔首微笑着接过聘书,然后毫不意外看见他头上的好感度跳动着,最终变成了:-10。 订婚双方交换完聘书同采纳礼后开始用餐,我同高岭之花面对面坐着,他尽量避开我的目光不与我直接对视。 迹部阳子笑着开口问道:“砂糖也是在冰帝读书吧。” 我点了点头:“是的伯母,我已经将学籍转到了冰帝学园。想必整个三年级一学年能够和迹部君就读于同一班级。” 【好感:-15】 对方叹了一口气:“我同你的母亲自幼就是好友,他们骤然离世……”她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抱歉,我又提起让你难过的话题了。” “这桩婚事是你父母生前同我们约定好的,所以请砂糖你放心,我们迹部家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就这样,我搬入白金汉宫,开始和高岭之花的同居生活。 - 开学第一天,清晨,7:30。 长袖白衬衫,深红色领带,胸口处别有“冰帝”校徽的驼色外套,及膝格子短裙,长筒袜,棕色牛津鞋——冰帝学生标配。 我照了照镜子,用手指顺了顺略显凌乱的栗色柔软长卷发。 “咚咚咚。”门被敲响。 我拉开门,迹部景吾抱臂靠在门框旁,敲门的手指还没有收回,紫灰色的碎发垂在眉梢旁,眼角有一颗精致的小痣,目光漠然。 “衣服换好了吗?要迟到了。” 即便他并不喜欢我,但对于一个父母双亡、新搬入他家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他却意外有着基本的责任感。 迹部景吾曾就读于英国king primary school,这大概是十多年英式教育所教给他的“绅士”二字:无论何时,体贴女性。 “诶,已经要到上学时间了吗?” 他走得很快:“本大爷每天八点要到校训练,你如果时间上不方便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冰帝下午的放学时间是三点,社团活动五点结束,你也可以提前回家。学校和司机那边本大爷都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 本大爷……? 十分可爱的口癖,我想我大概要修正一下自己的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好像并不是高岭之花,气场完全不符合。 鲜活、张扬、高傲、自信,那种嚣张耀眼的样子,还有“本大爷”的自称,简直就像孔雀开屏,我在心里默默修改了给他的备注:水仙花小王子。 “迹部君,初次见面,我想我要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抬手拉住他的袖子,掌下是校服冰冷而尖锐的银质袖口。 “嗯?”他轻挑眉毛,哼出一个鼻音,并没有着急甩开我的手,反而是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叫鹿岛砂糖,来自北海道,家中经营着名为‘goddiva’love’的巧克力糖果品牌。” “本大爷知道。”他眉头皱起,这些作为联姻对象最基本的资料早在第一时间就拿给他过目了。 我打断道:“这是您所知的关于‘鹿岛砂糖’的信息。” “我喜欢做饭,擅长剑道,对音乐和艺术也有一定鉴赏力。并不是您认为的那种遇到事情只会哭泣的娇弱女孩子,相反我足够坚强。同迹部家族的联姻是我仔细考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我知道迹部君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我也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您,您喜欢的一切我都可以去了解去学习,包括网球。所以,可以请您不要对我心怀成见,尝试着去了解我吗?” 他似乎不曾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思考片刻后轻笑着说了一句:“还算华丽。”然后抽出袖子离开了。 【好感:0】 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攻略方法。 迹部景吾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会喜欢那种不卑不亢、争强好胜如同火焰一般热烈的女孩子。 端庄大方、安静文艺从来不是他的择偶偏好。 最重要的是,他极其有责任感,理智高于感性,这表现在:即便他再不喜欢商业联姻,他也忠实履行自己作为财阀继承人的义务,同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孩的订婚。 如果我想要攻略他,想要让如此优秀高傲的他喜欢上我,就必须展示自己的过人之处,最好和他旗鼓相当。 这是一场征服游戏,我由衷期待故事的结局。 第2章 chapter.2 因为水仙花小王子需要参加网球部早训的缘故,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去理事长办公室办理学籍注册。 “鹿岛小姐(sang)请您放心在这里读书,我们所有的教学设施、教学理念都是世界超一流的。 并且学校会有专门的咨询师为三年级生制定独特的发展计划,保证让每位同学都找寻到自己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理事长是一位穿着英伦复古格子西装的中年男子,内搭棕色衬衫,头上抹了厚厚的发胶,脸上笑容满满。 他大概对所有学生都是笑眯眯的吧。 “大部分都会选择继承家业吧。”我翻开了桌上的报纸,上面是一张放大版的冰帝网球部夺冠照片。 标题如此写道:“恭喜东京网球豪门——冰帝学园网球部夺得关东大赛冠军!” 理事长吹捧道:“自然,毕竟各位都是将来政商界的精英,日本50%的gdp份额都仰仗各位背后的家族企业出力。” “鹿岛小姐手中所持有的‘godiva’love’糖果品牌所生产巧克力远销海外,在国际上也是鼎鼎有名,想必鹿岛小姐闲暇时也常常打理家族企业吧。” 我:不,我的心里只有谈恋爱。 但嘴上仍是要谦虚说道:“您实在是过奖了。” 所谓财阀子弟,在享受了常人难以触及的富贵生活之后,所要付出的是自己的梦想、婚姻,还有自由。 事事以家族荣耀为先,自身沦为家族的附属品。 水仙花小王子也同样如此,他是那样热爱网球,但是也不得不慢慢放手,能够自由奔跑在网球场上的时间就只剩下三年级这最后一年。 被安排好的未来,还有商业联姻所决定的妻子,如此种种,他都要全盘接受。 “那么鹿岛小姐的班级就是三年a班了,这是三年级最优秀的班级,预祝就读愉快。” 同理事长告辞后,我随新班主任离开办公室。 走了大约十分钟,我们在一间教室门前停下,左上角的金属牌子上清楚标着“三年a班”字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入目是一阵耀眼的白光。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四月盛放的早樱:黑褐色的枝干斜斜地横在半空中,枝头是成百上千朵似粉色云霞一般的灿烂樱花。 风从窗户的间隙中吹了进来,薄如蝉翼的丝绸材质窗帘随风飘动,澄澈如碎金一般的阳光撒了一地。 穿着冰帝校服的大家听到动静都看向门口,看着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我。 我的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的脸扫过去,最后定格在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男生身上——找到你了。 水仙花小王子带着白色的耳机,正撑着头翻阅什么书籍,手指纤长、根骨分明,并没有抬头,显然他对这些热闹并不感兴趣。 一旁的老师这时热情介绍道:“这位是从北海道转学来的鹿岛同学。” 我走上讲台做自我介绍,在黑板上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鹿岛砂糖。班级里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鹿岛……莫非是‘godiva’love’的继承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超级名门的大小姐啊。” “很高兴认识大家。”我面向全体同学,有礼地鞠了一躬。 老师考虑了一会儿,最后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么,鹿岛同学就坐在那个空位置好了。” 他手指的位置正好是迹部景吾身旁的空位,换言之,是他的同桌。 “喂……迹部sama不是不喜欢旁边坐人吗?这个老师怎么搞的,连这个也不清楚吗?” “可是我听说迹部财阀和godiva’love联姻了,和自己的未婚妻坐在一起很正常吧。” 终于,水仙花小王子摘下了耳机,他转着笔,抬起下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竟然罕见地没有出言反对。 以上,我成为了他的同桌。 其实对于我来说坐在哪里并没有区别,但是成为同桌有利于更好联络感情。 我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和笔袋整齐摆好,讲台上老师开始讲课,讲的科目是日本史,我还算精通。 迹部景吾在上课的时候显得很专注,轻易不会走神。 我注意到他的教材下压着一本《faust》,德文原著,歌德写的《浮士德》。想必他刚才就在翻阅这本书吧。 10:50,下课期间。 他突然开口对我说:“冰帝的餐厅你知道在哪吧?” “我可以去问别人。”言下之意是并不会麻烦到他。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后,水仙花小王子点了点头:“等一下学习委员会来找你填一张社团申请书。”这算是好心的提点,说完他就离开了。 当然,我不会漏看:【好感:1】。 算是意外之喜,他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 - 中午午休,学习委员过来找我,是一个可爱的妹子。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井上百合子,很高兴认识你,叫我百合子就好啦。” “鹿岛同学是这样的,在我们学校每一个同学都要参加至少一个社团和一个组织哦。”她说着,递给我一张表。 我早就想好了自己要加入的社团,我找到“剑道部”所在的一行,在“意向”那一栏打了一个勾。 百合子欲言又止,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道:“鹿岛同学,听说剑道部很严格的,初审通过率很低,你真的不要再考虑考虑吗?”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又拿笔在“烹饪社”后面打了一个勾。 “我从小练习剑道,有一定的基础,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百合子感慨道:“哇,真看不出来,鹿岛同学对于剑道这样帅气的运动竟然意外地擅长呢。” 我笑着说:“过奖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砂糖。” “嗯嗯,砂糖。” 她收起社团申请表,又热情地和我说话:“砂糖你是第一天来学校吧,我带你去冰帝的餐厅啊,超棒的!” 我点了点头。 路上,她细心地跟我介绍冰帝的建筑设施:“这边是实验室,物理课和化学课都在这里上……对了,还有医务室,不舒服要记得及时去看医生哦。” 冰帝校园内的建筑多是采用巴洛克风格:线条自由,圆顶拱起,两侧尖塔高耸,上面布满大理石雕刻和彩绘装饰。 我们来到餐厅二楼,这里有传统日式料理。 二楼环境清幽,入口处摆放有人工培植的翠绿色植株,还有小型红色枫叶,半人高的假山石堆叠,行走其间,宛如进入了日本传统料亭。 服务员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单独的包间,在这里可以通过透明的落地窗俯瞰一楼全景。 “砂糖有什么忌口的吗?”百合子翻阅着菜单,开口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 她闻言高兴地合掌道:“那我就点这里最出名的菜品啦。”说着合起菜单,同服务员道:“和往常一样,两位,谢谢。” 我见她如此熟练,有些好奇地问:“百合子经常来这边吃饭吗?” 她微微一笑,面上有些赧然,捂着嘴小声道:“这边食物味道太好了。”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身着传统和服的服务员依次将菜品端了上来。 银鳕鱼白子豆腐、鲷鱼刺身、松针山药寿司、穴子鱼寿司、搭配水煮萝卜的酱汁和牛肉。 皆是当季最新鲜的名贵食材,佐以纯天然的调味料,经过主厨精心烹饪后呈现给食客。 “请慢用。”服务员如此说道。 “唔……味道十分鲜美呢。”百合子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后,她深深感慨道。 的确,除了味道鲜美,食材摆盘也十分精致:晶莹剔透的白子豆腐上以淡绿色芥末点缀,松针山药美味的寿司放在颜色鲜艳的大红枫叶上,酱汁和牛肉则选择新鲜的青柠切片调味、十分爽口。 我们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我得知百合子家中是做电器生意的,她是独生女,父母常年在外打拼生意。 - 这时,安静的餐厅突然骚动起来,虽然大家都在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抬头看向入口处——一群穿着灰白相间运动服的少年,正擦着汗,三三两两走进餐厅。 仿佛给静滞的空气注入一针强心剂,连百合子都罕见地呆住了。 “砂糖,”她拉了拉我的衣袖:“你看!那些就是冰帝网球部的正选哦,超级超级厉害!” 待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我忘了,你应该认识他们的。” 一行人中为首的正是水仙花小王子,他紫灰色的头发因为汗水的浸湿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身后深蓝色头发的眼镜少年递过来的一方手帕被他嫌弃推开。 他随意拉起衣摆,敷衍地擦拭着下巴上的汗珠,露出紧致的腰身,又将头发顺到脑后,额头光洁饱满。 “本大爷才不要这个好吗?”迹部景吾对忍足那方沾着汗渍的手帕嗤之以鼻。 被嫌弃的忍足只好将手帕收回口袋。 向日岳人一步跃起,跳上忍足侑士的后背,兴高采烈地问道:“部长,今天吃什么啊!” “下去啊,沉死了。” “喂,这是你对搭档的态度吗?” 最后还是迹部示意桦地把向日从忍足背上拎下来,向日呜哇呜哇乱叫,迹部捏着鼻梁皱紧了眉头道:“安静点。” 向日岳人这才老实闭嘴。 “小景,今天的训练……”忍足站在电梯上,犹豫着开口。 “关东大会预选赛要开始了,长太郎的发球还是不稳定,还有向日的体力一直都是一个解决不掉的问题。” “……” “手抽筋了吧。” “开什么玩笑,本大爷怎么可能……” 忍足好不留情戳穿:“别逞强了好吧,连外套都抓不稳了。” “要好好休息啊。” 第3章 chapter.3 “砂糖……真的和迹部sama订婚了吗?”百合子将手中的浅色竹筷搁置在白色餐盘上,犹豫片刻还是这样问道。 我注意到她口中与众不同的称呼:“sama?” 她低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展露在我面前,显得有些脆弱:“请原谅我的唐突。” “但是迹部sama对于冰帝的每一位学生来说都是不一样的存在,他宛如黑暗中携银弓而来的太阳神阿波罗,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他作为学生会会长对待工作认真负责,是他让冰帝更为耀眼,也让我们以就冰帝读学园为荣,我们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着他。” “砂糖……不,鹿岛小姐。您出身名门,是百年品牌godiva’love的唯一继承人,在门第上,您足以和迹部sama匹配。” 我心下了然,此时的井上百合子并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迹部景吾这位极富有个人魅力的领导者的追随者。 所以她会对自己尊敬之人的婚姻状况而感到担忧。 水仙花小王子在年少时代就已经拥有一大批自己的忠实信徒了,而这些人作为将来他步入社会、接管财阀的广阔人脉,将会令整个迹部家族受益匪浅。 真是可怕呢。 “我是抱着以结婚为目的的想法同迹部君认真交往的。” 百合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她展颜道:“太好了……让您见笑了,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心中敬仰对象的一点小担忧罢了。能够得到鹿岛小姐这样的承诺,真是太好了。” 我并不介意,反而微笑着道:“还是叫我砂糖吧,‘鹿岛小姐’什么的听着太过生疏了。百合子可以跟我说一点有关冰帝网球部的事吗?” “嗯嗯。” 她侃侃而谈,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男子网球部可是我们学校的大型明星社团,拥有整整两百名成员。 虽然去年全国大赛他们只拿了亚军,但是我们全校都相信,今年冰帝在迹部sama的带领下,一定可以打败立海大,问鼎第一的宝座!” “立海大?”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单词,而一名合格的乙女玩家,一定要成功打出所有支线以及隐藏剧情,所以游戏提供的每句话都要仔细分析。 百合子解释道:“那是一所位于神奈川的私立高中,被称为‘王者之师’,他们已经连续拿了两届全国大赛的冠军。部长是有着‘神之子’之称的幸村精市。” “还有青学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呢。” 从她的描述中,我渐渐勾勒出水仙花小王子不为我所知的另一面:他球风霸道,擅长扣杀得分,观察力卓越,对手的任何一个细小缺点都能被他敏锐发觉。 “什么?绝招的名字叫做‘迈向破灭的圆舞曲’?”我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使出绝招之前是要先大喊招式的名字吗?不会觉得很长吗?” 百合子尴尬摆手:“不是啦……只是特殊的招式总得有一个名字吧。” 我评价道:“那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符合他的审美哦。” - 吃完饭,我和百合子返回教室上课,下午的课程是国文。 国文老师穿着一身黑色素菊纹的羽织袴,手持着白扇,意外地正式,正捧着课本深情的吟诵着:“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 这是平安时期女诗人和泉式部所作的俳句。 而迹部景吾则显得兴致缺缺,我想起中午百合子同我说的话:“马上六月就是新一届学生会干部选举了哦,砂糖可以去尝试一下。” 想到此处,我撕下半张白纸,提笔写了一句话:“迹部君是学生会会长吧。”然后轻轻将纸推给了他。 他很快回复了我。 我接过一看:字如其人,龙飞凤舞的一个“嗯”字牢牢占据着大半个纸面。 “我会成为学生会副会长的。”我郑重写道。 这次他没有回复我,甚至连纸都没有还给我,只是笑的很张扬,头上的好感度不知不觉变成了:11。 没错,【好感:11】。 - 放学后,剑道社。 “鹿岛同学的型号是?” “s。” “嗯,看上去也很娇小呢。” 部长发出善意的笑声,在一堆套着塑料袋的大小各异的未拆衣服中找出s型号的剑道服装递给我。 所谓的专属剑道服装,就是由一种靛蓝色棉布缝制而成的衣物,上半身是类似短打衫的窄袖束腰袍子,下半身则是宽大易于活动的袴。 我一丝不苟地戴好护具:保护拳头的甲手、保护腹部的胴还有保护下身的垂。刚刚提到的所有部位在比赛中都是可以通过击打得分的位置。 然后是竹刀,一把长约一米左右的竹制刀具,刀柄和刀尖处涂抹了白色颜料,提在手中颇有分量。 “我们先做准备活动。” 准备活动是以舒展身体关节为目的的热身运动,例如弯腰、屈伸、左右拧动等动作,这些我都习以为常。 今天是这学期的第一次社团活动,因为有新生的加入,照例部长都会发表讲话。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富坚雪枝,是冰帝剑道部的部长。很荣幸也很感谢各位选择了剑道部,但是,这是一个严格的社团,而剑道……更是一项严肃认真的运动。” “所以,请各位努力向我展示自己的实力吧,为了即将到来的全国大赛,我们剑道部只接纳强者。” “当然,我也欢迎你们向我挑战!” 部长富坚雪枝是一位坚毅果敢的少女,她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干净利落,仅用半个小时就记住了所有新来同学的名字,并能准确无误喊出。 她轻松调动起所有人的热情,拥有当之无愧的领袖气质。 所有新生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上台自我介绍,然后选择挑战剑道部的某一位前辈,如果她身上有值得被大家认可的闪光点,那么在经过名为“前辈的试炼”后就会被成功留下。 但是,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平庸之才,是绝对无法打动部长富坚雪枝的。 会被这样残忍拒绝:“抱歉,你并不是我们需要的部员。” 排在我前面的有五个人,我是所有新入部的同学中唯一的一名三年级生。 大概经过两年的学习生活后,高年级同学都明白了剑道部是一个严格的社团,它绝对不允许混日子、懒惰部员出现,所以才谨慎选择不加入剑道部的吧。 看着台上素不相识却与我穿着同样蓝色剑道服装的同学被前辈手中的竹刀一次次打倒,再一次又一次地顽强站起来向着对手发动攻击—— 她们都是锲而不舍、不服输的人。 所有选择了剑道部的同学,都是抱着顽强的信念,她们练习剑道的年龄恐怕已经占据了人生三分之一的长度。 这就是剑道的魅力,冷武器的魅力,即便《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只是一款简单的全息乙女游戏,但它对于细节剧情的刻画程度令我叹为观止。 每一位npc都有着自己完整的人生履历,合理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就如同真实世界一般。 “下一名,鹿岛砂糖。” 很快到我了,我接过同伴递来的面罩戴上,走上了正中央的舞台。 “部长,我想挑战你。” “诶,我吗?”富坚雪枝指了指自己的动作显得十分可爱,但很快她明白了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后,也开始认真了起来。 她同样穿戴好整齐完备的剑道装束,拿起竹刀,站在了我的对面。 那一瞬间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令周围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安静观看我同部长之间的比赛。 我们二人以剑道中段姿势准备,富坚雪枝大喝一声:“要上了哦!”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双眼,突然——她动了! 只见她提起右脚向前跨一步迅速朝我扑来,同时双手举刀高至头顶想要对我的面部进行猛烈劈击,我后退一步同时双手持刀向左抵挡,努力挡下她这巨力一击。 两柄竹刀相互碰撞发出“砰”的沉闷响声,我因为惯性微微后退半步,与此同时富坚雪枝大喊一声道:“哈!” 她的劈击并没有奏效。 但此时并不是松懈的时候,富坚雪枝完全处于进攻方,她的气势很足,似乎想要以狂风暴雨、摧枯拉朽一般的攻势将我击垮。 见一击没有奏效,她并不想给我喘息的机会,于是接连而来的是她不断的头部、面部劈击。 我以退步、滑步等脚下步伐抵挡她的攻击,在格挡的同时我仔细观察着她身上是否有破绽。 很遗憾,即便是在重心前冲、胸前空门的状态下时她也有小心防备,我并不能轻易抓住她防守的漏洞。 在好几轮进攻失利下,富坚雪枝已经有些细微喘气,她大概不曾想到我并不是一个剑道新人,所以才毫无保留地使尽全力,想要给剑道部的所有成员奉献一场毫无悬念的一边倒战斗。 让你失望了啊,我盯着她面罩下的双眼,那双眼睛如今散发出浓浓的战意,但是她战斗的欲望越浓烈,手下的动作就越谨慎。 这就是她作为冰帝剑道部部长的严格的自我修养,富坚雪枝,真是可怕啊。 既然如此,那就换我进攻吧! 我们再次以剑道中段姿势准备,这次我深吸一口气,右脚跨出举刀朝富坚雪枝面上劈下。 她自然是同我先前一般的做法——后退格挡,同时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我见状右后退步,想要绕到她的侧面,因为此时正在举刀防守的她的腹部是一片空白的! 但是富坚雪枝看穿了我的意图,她反应很快,一个急转身避免腹部对敌的窘境,与此同时和我拉开距离,不给我近身的机会。 我并不想让她如愿,于是一个跨步朝前继续同她拉近距离,同时右手举刀朝她侧腹处劈刀。 富坚雪枝后退一步,试图用手腕同刀柄的下压动作来逼退我的劈刀高度,从而致使我的攻击失去原本的意图。 既然如此,我高举起竹刀,用尽全身力量,将必胜的信念灌注进这最后一击,目标——对方头部!劈击! “砰!”两柄竹刀在猛烈的撞击挤压下,应声而裂,富坚雪枝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地。 剑道社内部一片寂静无声,众人皆屏住呼吸,面露惊讶之色。 “喂……开玩笑的吧。” “部长她……” 富坚雪枝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解下面罩,理了理一头凌乱的碎发,爽朗地笑出了声:“哈哈,鹿岛君很厉害哦!力气很大,居然连竹刀都能劈裂!”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俊秀的脸庞滑落,打湿了蓝色的衣襟,然后被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 是个不拘小节的帅气的人啊。 “你通过我的考核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请你担任剑道部的副部长吗?” “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接过一旁部员递来擦汗的湿毛巾,用手将额前的碎发统一向后梳去,眉眼锐利:“鹿岛同学,你的实力很厉害,正如我刚才所说,剑道部是一个尊重强者的地方,所以请你务必答应这个请求。” “因为,你是我们称霸全国大赛不可缺少的基石之一。” 我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人:她的皮肤在汗水的浸透下稍显红润却也十分细腻白皙,宛如缬草般淡紫色的双眼仿佛蕴含雾气,眉尾上扬。 难以想象,拥有这样容貌的女孩子会是练习剑道数十年、罕见的四段武者。 富坚雪枝神色中没有任何不满,她是真心诚意地想要邀请我担任剑道部的副部长。 我开口:“可我仅仅是一名冰帝剑道社的新人。” 剑道部惯来论资历、上下等级排序极为严格,可以看做是小型的日本社会。在这里,前辈可以免去常规训练、杂务劳动,但是新人必须从零开始,端茶倒水、收拾场馆也是常有的事。 富坚雪枝笑了:“这里是冰帝,我们崇尚实力主义,绝不勾结徇私。这是对于强者的尊敬,更是剑道部的一贯传统。” 她向我伸出手。 女子剑道部作为冰帝学园能够跟男子网球部媲美的大型明星社团,它的历代部长、副部长竞选都是万众瞩目的。 现部长富坚雪枝作为四段武者,在剑道场馆被一名三年级新生打败,事后她以“副部长”之位相邀,这个大新闻足以搅动整个冰帝。 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微微一笑,握住了富坚雪枝伸来的手。 第4章 chapter.4 剑道社活动结束后正好是下午四点半,我拎起放在墙角的包,突然身后被人轻拍了一下。 “鹿岛君,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 是部长富坚雪枝,这时的她已经换下了那套深蓝色的剑道装束,上身是很好勾勒出身体曲线的白色衬衫,驼色的格子短裙刚好过膝盖,外套搭在臂弯上,背了一个浅灰色的斜挎包。 我点了点头,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她拿出手机输入,我注意到她的指甲盖是那种很晶莹透润的肉粉色,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根手指都骨肉匀称,十分灵活地敲动输入键盘。 “鹿岛君今天很厉害。”在一片沉默寂静的氛围中,富坚雪枝再次夸奖了我。 她那双缬草紫的眼睛笔直地看了过来,用一种十分肯定而真诚的语气和我说话。 “部长也很厉害。” 时近傍晚,已经不算特别炽热的橘色暖阳透过剑道场馆斜上角的巨大玻璃窗洒落下来,照在我同富坚雪枝两人的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开口:“您其实已经预判到了我的动作,防守也十分迅速到位。” 她轻笑了一声:“惭愧,一开始我竟然轻视了鹿岛君,请允许我向你道歉,鹿岛君的确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 “今日同你一战,对于已经在四段水平滞留许久的我来说,也是一种对于己身剑道的突破。” “部长您实在是过誉了。” 我们并肩走在学校的小道上,富坚雪枝站在我的右侧,我们中间隔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黑色短发柔顺地贴在脸颊旁,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白色长柱形的路灯伫立在道路两旁,盛放的四月早樱随着晚风悠悠飘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甜香味。 突然,她停下脚步:“全国大赛就快要开始了。” 大约是富坚雪枝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怅然,我不由得问道:“您在担心着什么吗?” 她微微一笑,嘴角有个小梨涡:“鹿岛君知道洛山中学吗?” 富坚雪枝似乎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于是便也不理会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坐落于京都音羽山的清水寺附近,是日本国内与冰帝齐名的超级豪门高校。” “如果说冰帝是未来政商界精英的摇篮,那么洛山就是艺术家的荟聚之地。” “茶道、花艺、书法……洛山一向崇尚日式传统贵族教育。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它的篮球部,那可是自首届world cup、inter high(日本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举办以来就从未缺席的超强劲旅。” “可是,它的剑道社也是顶尖水准。” 富坚雪枝眉头微微蹙起:“剑道比赛分为个人赛和团体赛,我的确有些担心团体赛,因为……对方部长同样是个十分强大的对手。 “鹿岛君还不知道吧,我患有轻微哮喘,高强度的竞技性运动会诱发我的疾病,这导致我无法长时间站立于场上。” 即便是说起自己身上的缺陷,她的脸上也没有怨恨、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反倒显得风轻云淡。 我心下了然,根据团体赛规则,双方对打中的胜利一方可以继续挑战下一位选手直至自己被打败下场为止。 如果富坚雪枝患有哮喘,那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到她打完全场。 “鹿岛君,我可以信任你吗?” “这是我留在剑道部的最后一年了,父母不会再给我任性的权力,明年,我就要出国留学,然后接手家族企业、结婚生子。我永远……都不会再拿起手中的竹刀,为梦想而战了。” “部长。” “叫我雪枝吧。”夕阳下,暖阳为她稍显病弱苍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柔的橘光,纤长的睫毛似蝶翅微微颤动。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似午后阳光下被完整切开的青色柠檬,泛出一丝苦涩醇厚的香气,酸楚却无比动人。 她再次朝我伸出手,一如之前剑道社在众人面前那次。 “您可以信任我。” 这次,我主动握住富坚雪枝的手,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那双手白皙润滑却也冰凉,无法想象这竟是一双独自坚持练习剑道长达数十年之久、取得了四段武士成就的手。 她再次笑了,是那种灿烂、充满朝气的活泼笑容,就如同她被我打倒在地,揭下面罩时的笑容一般,异常帅气。 “鹿岛君不要可怜我哦。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会有半分后悔。作为对于十多年优渥生活的回报,我会努力管理家族、拓展生意版图。 但是,我的梦想也是不应该被辜负的。所以,在冰帝剑道部的最后一年,我绝对会努力努力再努力,为我从小到大的爱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也会给剑道部的所有成员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当然,这个完美结局就需要我和鹿岛君一同努力去创造了。” 我微微一笑:“嗯,好的部长。” 她松开了手,晚风有些凉意,我们在一处岔路口处停了下来,往前笔直走是男子网球部的训练场地,往右拐则是校内停车场。 “就到这里吧,我知道,鹿岛君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呢。” “再见。” 我也同样朝她挥手道别:“再见。” 富坚雪枝转身离开,裙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的短发随着走路的幅度上下摆动着,她抬手顺了顺耳边稍显凌乱的碎发,然后不经意地回头发现我仍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 因为距离过远,我并没有听清富坚雪枝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在远处大力地挥了挥手,然后不再回头,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 网球部。 场地是标准36.60mx18.30m的大小,四周铺设有合成红土,中间是碧绿葱茏的人造草地。另配有健身房、放映室(内存放有训练资料以及重大比赛录像带)、校队专属休息室。 站在看台上向下眺望,可以看见上百名部员一个挨着一个、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绕着800米的塑胶跑道跑圈。 而正选则是聚集在另一侧网球场地上做着一对一分组单打训练。 “哇!迹部sama超帅!” 看台前一二排的座位基本都被人占满了,甚至有些女生手中举着巨幅海报和助威条幅为自己喜欢的正选加油。 每当对方打出一个精彩的发球或是成功拿下一分,场上便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欢呼声,激烈程度堪比正式比赛。 我开始认真观看起训练来。 - “部长,为什么我要跟你组队训练啊。”向日岳人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唉声叹气地趴在栏杆上。 一旁的忍足侑士则是趁机笑着摸了摸他红色的脑袋说:“这可是饱含爱·意的特训哦~”像是觉得手感不错,他又在上面使劲搓了几把。 然后被向日岳人抬手使劲打开。 “喂,忍足,别把本大爷说的这么恶心好吗?”迹部景吾拿上球拍,递了一个眼神给桦地,桦地便会意地将向日岳人从栏杆上“撕”了下来。 在桦地近两米的巨人身高的对比下,不到一米六的向日岳人就如同一个不停扑棱的小鸡仔一般,双脚悬空,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提着衣服拎进了球场。 “桦地,松开啊!我要喘不过气来啦!”向日岳人使劲拽着自己的领口,力求把自己从桦地手中拯救出来,一番挣扎过后,他涨得脸色通红,几乎和他的头发成了一个色调。 桦地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法欠妥,不好意思地松开向日岳人,黝黑木讷的脸上出现了愧疚、不好意思的神情。 桦地:“…………” 向日岳人被桦地那双呆呆的眼睛看着,心中竟罕见地出现了内疚的情绪:“咳咳……”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后,咳得惊天动地。 “好了,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我没有怪你!”向日岳人接过忍足侑士递来的球拍,避开桦地崇弘的眼睛,落荒而逃。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在迹部景吾身后走进了球场。 向日岳人:我恨! 网球场上,迹部景吾同向日岳人遥遥相对,松散的气氛不由得开始慢慢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你知道本大爷为什么给你当陪练吧?”迹部景吾左手拿着球拍,右手点着泪痣开口问道。 向日岳人面露希望之光,十分兴奋道:“部长您意外发现了我的强大之处所以特地通过……”后半段话当他看见对面部长的脸色逐渐变得恐怖之后,出于单细胞生物的精准直觉,向日岳人想了想还是选择安静如鸡,老实站好挨打。 迹部景吾捏着网球拍的指骨在“咯吱”作响:“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不远处忍足侑士听到这句话后,预感到部长大人即将火冒三丈的他对自家搭档投以心灾乐祸的表情。 “你要完蛋了。”他朝向日岳人挤眉弄眼道。 “啥?”向日岳人挠了挠头,整个人云里雾里。 迹部景吾见状也不再和向日岳人废话,抬手抛球随后整个人起跳,借手腕强大力量就是一击快准狠的唐怀瑟发球。 黄色小球高速旋转,落到另一半场地后几乎不再弹起,而是贴着地面飞快的“呲溜”滑了出去。 “喂!部长!你怎么上来就是绝招!”向日岳人在对面气急跳脚,大声抗议着。 一旁充当裁判的宍户亮冷静报数:“15-0。” 迹部景吾对向日岳人的抗议声充耳不闻。 下一球,仍旧是以高速旋转为特点的唐怀瑟发球。 “30-0。” 连失两球,饶是孩子气、幼稚如向日岳人也明白迹部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以“1-0”结束比赛不知道榊监督还有什么恐怖的惩罚等待着自己,于是他打定主意,至少,要在部长身上拿下一分! 向日岳人的优势在于他具有超强的弹跳力,加之体态轻盈,这令他在同忍足侑士组成双打后,几乎可以轻松接下大部分角度的发球。 见向日岳人逐渐认真起来,迹部景吾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面上也有了一丝欣赏之意。 忍足侑士见状轻笑了一声,心道:迹部,你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在接到向日岳人打回来的高吊球后,迹部景吾毫不留情地起跳扣杀,使用自己的成名绝技——“迈向破灭的圆舞曲”,有意识地将球向着球场死角处打去。 向日岳人疲于应对,在球场上左右奔波,被对方的发球来回使唤。 体力这一块本来就是他的弱项,所以他一向是追求以最快速度结束比赛,双方一旦拖入抢七局,向日岳人妥妥的断电黑屏。 感受到双脚传来的疲惫之感,还有酸痛的手臂,向日岳人整个人宛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流浃背。 向日岳人喘着粗气,从额角淌下来的汗水刺痛双眼,他费力地抬头望向对面,却发现部长仍是神采奕奕。 “好吧,部长你赢了。”向日岳人嘟囔着,找好位置站定。 最后一球,他抬手将球高高抛起,那颗黄色的小球在空中流畅地旋转着,向日岳人闭眼,整个人在失神中一个摇晃,手上的动作就失了准度,再加上他最后抱着“绝对要找回场子”信念的大力一击—— 那颗球就高高飞过了迹部景吾所在的另一个半场,朝着观众台笔直地飞了过去。 “啊!啊啊啊!!!”前排靠近的女生纷纷惊声尖叫、抱头闪躲。 我坐在倒数第三排,正撑着脸十分放松地观看男子网球部训练赛,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一个黄色的球体笔直地朝我飞了过来。 “砰!” 第5章 chapter.5 那颗黄色的小球宛如流星般,以一种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飞快朝我袭来,而人的大脑根本无法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迅速做出正确合适的反应。 “砰!” 额头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身体由于惯性向后倒去,□□碰撞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后脑勺磕到了台阶上,一股湿漉漉却又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啪嗒。”黄色的小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溅起些许灰尘,最后老老实实停在了我的手边,而我已无力抓住。 昏昏沉沉的大脑仍在努力运转着,但我的思绪却似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同学,你没事吧!” “同学……” 从我倒在地上的视角可以看见四面围过来很多面庞模糊的人,大部分是女生,她们面带焦急似乎想要扶起受伤倒地的我,但是又犹豫着不敢伸手。 “……血!” 血? 我后知后觉地抬手擦拭着侧脸流淌下来的湿润液体,然后看见一手刺目的鲜红色。 指甲缝里浸满了鲜血,它顺着手指缓缓流下,然后一颗颗浑圆的血珠“啪嗒啪嗒”滴落在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晕开了一朵朵红渍。 那是热烈充满生命力的颜色,就如同此时铺满天空的晚霞一般。 从淡雅的玫瑰色渐变为大片金红,太阳隐在厚厚的云絮后面,黑暗从天际缓缓而来,吞噬着一切。 “…………” 我已经无法凝神听清周围的人究竟说了什么,连她们焦急的面庞都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被一只无形的手拨乱散开。 清醒的意识逐渐剥离身体,浓重的疲惫笼罩了我,心脏努力将滚烫的血液输送至全身各处,但我仍是浑身冰凉。 我感觉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继而抱进怀中,有人用柔软的手帕按压住了额头的出血口。 他凑近了我的耳边,似乎在大声呼唤着什么,我努力去分辨却只能听到耳边持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声。 “喂,鹿岛……鹿岛!” 他银灰色的发丝垂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些浸透汗水过后的湿润,那双常年冷静、波澜不惊的海蓝色双眼却罕见地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哦,是水仙花小王子啊。 我费力地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因为下午的网球部训练,他换上了短袖的灰蓝色正选服装。 右手残留的干涸血迹仍是微微蹭脏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一抹暗红。 他反手握住了我虚弱无力的手。 掌下是男生运动过后独有的温热肌肤触感,骨架宽大,手心手指处可以摸到因为常年握网球拍训练而留下的薄茧。 这是我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左耳甚至可以听得到薄薄衬衫下的胸腔内传来的有力心跳声。 好感度已经不知不觉增长到23了。 “迹部君……”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腕,“我没有关系的。” “今天,我成为了剑道社的副部长了哦。”我努力微笑着,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将心中的喜悦也一同传达给他。 “你这个笨蛋,看到球来了不会躲吗?”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头顶的好感度仍是嗖嗖地涨个不停,最后定格在【31】这个数字。 真是嘴硬心软啊。 “太快了嘛,我怎么来得及躲……”伸出食指在他的手腕的皮肤上画圈圈,我有点委屈地小声抱怨道。 失血过后的疲惫让我无法集中精力,随着黑暗的逐步蚕食,我失去了意识。 - 向日岳人在球出手后就知道事情要糟,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黄色小球脱离了它应有的轨道朝场外飞去,更悲剧的是它即将落下的地点坐着一大片身娇体弱的冰帝贵族小姐。 所以说下次训练的时候就应该封闭场馆啊。 不知道那个倒霉蛋要被它砸到……呜呼哀哉,向日岳人看着部长黑如锅底的脸色顿时觉得自己的下场要比对方更加悲惨。 一切意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台上女生拥挤尖叫不断,从远处看,球落下后众人纷纷四散开来让出一块空地,看来那里就是案发现场了。 迹部早在目测球要飞出场外时就扔下了手中的网球拍,转身大步朝看台上跑去。 其余正选也是纷纷从一旁的座位上走了下来,迅速向看台靠近。 忍足侑士拍了拍自家搭档的肩膀,有些同情道:“你下手也不看着点。” 向日怒道:“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想着和部长打比赛必须拿出百分之一千的认真来嘛!” 芥川慈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唔,岳人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啊,被你这一球砸到起码脑震荡好吧。” 向日惊恐道:“不会吧!” “我只是……稍微用了一点点力啊。”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他口中的“一点点”。 此时,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血……血啊!”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向日岳人一下子让这个巨大的噩耗砸晕了脑袋,往日精神抖擞的一头红毛现在也软软地耷拉在了脑门上,眉毛紧紧皱起,一脸哀愁。 忍足见状已经掏出手机熟练地拨打救护车号码了:“喂,是这样的,这边有一名女生被网球砸到,保守估计是脑震荡。对……地点是冰帝学园男子网球部西场馆,开车入校右拐直走就可以看到指示牌了。” 放下手机,他安慰向日岳人道:“已经联系了附近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过来了。” 芥川慈郎将手伸进外套里面挠了挠后背:“啊……有个当院长的父亲就是好啊。” 他道:“其实脑震荡还好,要是女孩子破相、失明、骨折……呵呵呵,岳人就惨了。” 向日岳人听完整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扒在忍足身后,以小碎步朝案发现场靠近,不知是害怕看见血腥的场景还是害怕直面迹部的滔天怒火。 作为一个纯天然系,向日一直懒得考虑太过复杂的思维逻辑,他满心就只有“胜利”二字。 因为身体总是先于大脑作出反应,所以他常被榊监督批评打球不用脑子,同搭档忍足侑士的缜密球风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趋利避害一向是动物的生存本能。 虽然向日家作为日本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型家电生产商,但偌大冰帝校园身家背景比这更可怕的人比比皆是。 更不用说在如今经济全球化、劳动力成本逐年上升的大背景下,向日家族的家电生产利润空间已经被挤压地越来越少。 去人工、机器化生产是无法避免的事。 但是这是关乎企业生存的大事,贸然大规模裁员只会葬送向日家用心经营数十年的良好口碑,他们需要打造自己的品牌,更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持。 所以,向日家选择将长子送入冰帝读书,以期待儿子在这里结识朋友、拓展人脉。 向日将自己整个人缩在了搭档身后,但却又因浓重的好奇心忍不住探头探脑张望。 地上是一滩暗红色、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 向日岳人的心脏微微一紧,他下意识地感觉到难受,整个人闷闷的,于是他试着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面上去。 他踮起脚尖从嘈杂拥挤的人群用隐约看见迹部将那个受伤的女生抱进了怀中。 向日: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谁不知道迹部是个无比臭屁、眼高于顶、有洁癖的大爷呢。 他拉了拉身旁忍足侑士的衣袖:“喂,你看迹部!他居然抱着一个女生诶!”却发现忍足没有反应,反而面色十分凝重。 向日朝他投去疑惑不解的眼神。 “按道理来说,普通的磕碰伤……不应该是这个出血量。” “啊?” 忍足向后顺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普通的磕碰伤不应该是这个出血量。” “另外,那个女生叫鹿岛砂糖,godiva’love你知道吧,她就是唯一继承人。” 向日岳人对这个名字感到十分陌生,但他突然想起芥川慈郎常年抱着名为“godiva’love”这个品牌的巧克力不撒手。 当时慈郎是这样说的:“超好吃啊,怎么吃也吃不够。真是奇怪呢……黑色的略带苦涩香味的糖果居然会让人无端感到幸福。” “糖渍橘皮味道、还带有小闪光片的黑巧克力一口咬下,让人宛如置身于夏威夷热带海风的吹拂下,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昏昏欲睡……”当然,说完这句话的慈郎就已经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甜美地睡着了。 godiva’love,被誉为日本家喻户晓、国民品牌的幸福巧克力,产品远销海外。 这个认知让向日岳人整个人有些崩溃:“很……厉害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冰帝学生应该明白:他不仅是他自己,他更代表着自己身后的家族企业。 一方同另一方关系的好坏不仅仅取决于两者的相交程度,更取决于背后势力的态度。 在庞然大物、轻奢高端品牌“godiva’love”面前,多年从事劳动密集型、技术含量低下加工产业的向日家族连给它提鞋都不配。 忍足以手掩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身份不是问题,或者我应该这么说,她是迹部的未婚妻。” “岳人……你这一球还真是准啊。” 还不等向日岳人松口气,就见忍足居然罕见地摘下了他的细边金属框眼镜放入了胸前的口袋中。 “身份不是问题,但是我怀疑她可能有凝血功能障碍,所以额头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止血……你看到了吗,迹部的手帕都被染红了。”忍足解开袖口,将左右两手的袖子都整齐地卷了上去。 向日岳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凝血功能障碍?” 忍足叹了一口气:“因为缺乏凝血因子导致的出血性疾病,通常是男性患病,病人有相应的家族病史。日常生活中并无大碍,但一旦受伤出血就必须去医院。” 他最后拍了拍向日岳人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我学过一点急救知识,勉强可以帮得上忙。” 说完,忍足拨开两侧拥簇的人群走了进去。 第6章 chapter.6 消毒水的味道充盈鼻间,我睁开惺忪的双眼,入目是巨大的白色天花板,忍不住蹭了蹭柔软的蓝白条纹枕头,小小地打了个哈气。 我试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病人服,右手插着输液管,额头的伤口已经止血并被很好地包扎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在医院? 我扫视了一圈四周,颜色寡淡的房间布置——单人间,深棕色的小木柜放在墙角,上面放了一盆明黄色的盛开郁金香。 金属制的窗户半掩,可以看得出今天阳光很好,白色的薄薄的窗帘被人细心地拉开,天空蔚蓝澄澈。 “醒了吗?”一位身穿白色长褂的男人先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框,然后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头深蓝色的头发,脖颈间挂着听诊器,衬衣的扣子被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形容整洁、笑容温和。 我注意到他胸口处别着的牌子:忍足瑛士。 胸针牌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介绍“东京大学附属医院”。 “鹿岛小姐,我想您清楚地知道自己身患凝血功能障碍症,或者我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血友病’。 对于这类患者,我们医生的建议是日常生活中避免外伤和剧烈运动。无论是剑道还是网球,我想都不是合适的娱乐消遣。” 他取下了挂在我床头的木板查看着记录在上面的信息。 “只不过是轻型罢了。”我拨弄着头发回答他,显然对他善意的建议并不放在心上。 他轻轻笑了下,似乎有些无奈:“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抽出胸前口袋里插着的钢笔,在纸上新添了几行字后,又重新将木板挂回了我的床头。 “他也就读于冰帝中学,喜欢打网球,整天看浪漫电影和恋爱小说……”忍足瑛士说到这里忍不住“啧”了一声,显然对儿子不是特别满意。 我安静听着一名父亲对于自己儿子的吐槽。 “看上去很冷静自持,但是我知道……这小子啊其实很固执,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房间里堆满了昭和时代的唱片,还有一个柜子专门用来放自己收集的眼镜。 总之,在他的身上我无法看到他对于医生这个职业的喜爱,这让我感到十分遗憾,或许当一个艺术家、诗人、导演才更为适合他吧。 但是他的理科功课又好的出奇……” 忍足瑛士说至最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对“无法子承父业”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没想到忍足君是这样的人。” 忍足瑛士闻言眼睛一眨,似乎没有料到我竟然认识他的儿子,毕竟他选取这个熟悉的话题是想借此打开病人抗拒治疗的心扉,进而取得信任,并非是真的想同我闲聊解闷。 我开始回忆起忍足侑士,其实我对他并不是很熟悉,似乎在不熟的人面前他总是安静而又疏离地站在一旁,很少开口说话显得十分高冷。 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短发,常年带着一副圆框眼镜,总是站在人群之外,偶然同队友站在一起说话时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我开口道:“听说忍足君是网球天才呢,能够使出200多种绝技,并且能够一眼看穿对方发球动作的漏洞。” “那只是谣传吧,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上百种招式。”忍足瑛士上前查看生理盐水的余量:“说实话,我无法想象他认真练习网球的样子。 作为父母而言,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渡过他的人生,无论他对于将来职业道路的选择是什么。” 他用一种低沉但却暗含深意的语气道:“想必鹿岛小姐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吧。” “…………” 我沉默着没有理会他。 最后,忍足瑛士道:“半个小时以后会有护士来更换注射液,下午您需要做一个血小板和凝血酶的常规活性检查。 另外,您还有轻微的脑震荡,独处时可能会出现恶心、呕吐的正常反应,无需惊慌,这并没有什么大碍。” 我点了点头,忍足瑛士微微一笑,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 我重新躺了下来,病房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窗外不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清脆鸟鸣。 我睁大双眼,呆呆注视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难以想象,“我”或者说是“鹿岛砂糖”竟然患有凝血功能障碍。 建立角色的人物模板具有一定随机性,附带的很多隐藏信息是玩家无法得知的,比如“godiva’love”,又比如“血友病”。 我只知道《re:dessert love~神明恋爱日记》因为其高度拟真性,背后运算的机制十分复杂,涉及到的变量也十分庞大。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可爱的小细节让游戏的日常攻略生活波澜起伏,充满意外与惊喜。 - 下午我做完血小板和凝血酶的常规活性检查后,护士小姐姐建议我可以去医院的天台上坐一坐,她是这样同我说的:“我们医院有一个特别棒的小型植物园呢,不过里面的植物不可以随便采摘哦。” 我笑着点了点头。 手指搭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医院宛如一个精密的大型仪器般谨慎严苛,仿佛所有的误差都不会超过0.01微米,一切都在它应有的轨道上缓慢运行。 阳关透过窗户洒在白瓷地板上,我顺着弯弯曲曲的楼梯向天台走去,一路上基本没碰上什么人。 终于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我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仿佛是爱丽丝误入神秘的仙境一般,一座十分宽敞的玻璃房——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绿色,郁郁葱葱,或高大或矮小的植株都一个挨着一个挤作一团。 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天台处于医院的最高层,从东京乡间的田野上吹来的风似无形的海水一般漫过喧哗街头的行人与车辆,温柔地亲吻春天里每一株绽开新芽的小树,最后带着生命的讯息向着天空而去。 没有人知道风的终点在何处。 我蹲下身,用手指轻柔地抚摸一株在阳光中开得很好的小花,它有着细长洁白的花瓣同嫩黄色的花蕊。 “这是牛眼菊哦。也可以叫它法兰西菊,或者玛格丽特。”有人这样说道。 第7章 chapter.7 我站起身,注意到不远处的长凳上坐了一名男生,他同我一般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拿一本薄薄的书册,身旁放着浇花用的木柄喷壶。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放下书,微微一笑朝我走来,他在我身边站定道:“牛眼菊是桔梗目菊科植物,花期很长,能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生命力顽强。” “我很喜欢它,野生的牛眼菊甚至可以在中高海拔的沙石化土壤中生存。只要一点水分和一点阳光,你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白色花瓣在风中招摇。 就如同苦难中的力量一般。” 他很高,说到“苦难中的力量”时目光坚毅,但通身却又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病弱气息,脸庞消瘦,如同风信子一般的紫蓝色头发被整齐梳好别在耳后,身上有一股清冽的木质香。 就像大雪过后的杉树林一般,褐色的枝干、深绿色的针状树叶,还有皑皑白雪。 “你对植物很了解吗?”我开口问道。 他谦虚地摇了摇头:“只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 他向我介绍道:“这是松果菊,喜欢阳光,一般在夏秋两季开花,具有药用价值。”他指了指那几株花瓣是玫瑰粉,而花蕊外凸呈橙黄色球状的植物。 我们沿着小径,继续向植物园深处走去。 “这是麦冬草,七月中旬会开出淡紫色的小花。” 我点了点头:“好像很常见,一般道路旁和花坛里都有栽种吧?” “因为它根系发达、适应性强,所以被选用为常见的绿化植物,也是很可爱的小家伙呢。” 接下来他又向我介绍了例如蛇尾兰、姬寿、日本珊瑚树、忍冬、耳叶杜鹃等植物,包括它们的习性、栽种要点等,知识渊博简直如同一本园林植物界的百科全书。 “好厉害呢。” 他微微一笑:“你不嫌无聊就好。” 我注意到他手中拿的书籍,隐约可以看到“魏尔伦”三个字。我指了指他手上的书:“你很喜欢他的诗吗?” 他简短地回答道:“嗯。”同他谈论起植物时的健谈截然相反,对于诗歌这种披露自己灵魂内在的直白描述显得有些抗拒。 简单来说,他是一个看似温柔好心,实则十分内敛的人,通常同这类人交心比较困难,因为他们永远站在人群之外冷静旁观。 “——大丽菊,百合,郁金香,毛艮—— 立在栅栏四周,散发出 沉重、温热的花香。” 我微微停顿,而他无比流畅自然地接上后半段诗句: “病态的气息,那恶味 淹没了我的感官、灵魂和理智 在一阵巨大的昏厥中,混杂在, 伴随着黄昏的回忆里。” 我抬头眺望着天空,现在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太阳如同一位旅人带着行走过一天后的疲惫同余热缓缓投进云絮的怀抱中。 “我最喜欢这一篇《神秘之夜的黄昏》。” 我们之间弥漫着无言的沉默,最后他轻缓而又含蓄道:“我也是。” 我朝他伸出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他迟疑片刻,还是握住我的手,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指腹微凉:“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 回到病房,水仙花小王子早已等候良久了。 他仍是一身驼色冰帝校服,红色的领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脖间,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书。 “身体没好就老实呆着嘛。”他合上书,用手指捏了捏鼻梁放松。我注意到他正在看的是财经类教材,英文原著,并不属于现有的冰帝课程。 我解释道:“护士说多走走放松放松有利于身体健康。” “我妈知道这事还特地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他放下手,将身旁一个外卖袋子拎到桌子正中央打开,浓郁的海鲜粥香气扑面而来。 “过来吃东西。”他有条不紊地摆好碗、勺子,用眼神示意我在一旁坐下:“你现在最好吃点清淡的,本大爷问过别人了……这家粥做的还算华丽,勉强能入口吧。” 我挨着他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盛满了粥的碗,用勺子在碗里面搅动了几下,粘稠的米粥中可以看见完整的虾仁和切成一段一段的鱿鱼块,我犹豫着开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目光触及我额头伤口处的纱布,眼中神色一变,似乎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改了口:“算了,是岳人那家伙太蠢,球都能打歪。你放心,这周六他会亲自来和你赔礼道歉。” 我连忙道:“不用了,只是一件小事。” 迹部拒绝了:“不,这是应有的礼仪。当然,如果你能宽容大度地原谅他,那本大爷作为网球部的部长自然十分感谢。” 【好感:35】 我安静喝起了粥,海鲜粥十分鲜香丝滑,作为点缀的香菇、小青菜也恰到好处,虾仁、蛤蜊、鲍鱼并没有什么腥味。 “医生应该告诫过你日常生活中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所以……为什么还是选择剑道?”一片沉默中,水仙花小王子这样开口问道,他的语气难得带有一丝不确定。 我喝下最后一口海鲜粥,将碗连同勺子一起放在桌上,然后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难得有些尖锐地问道:“迹部君为什么会选择网球呢?在阳光下奔跑,不仅费时还消耗大量体力,期间伴随剧烈出汗。 选择……高尔夫、西洋剑之类的优雅社交运动不好吗?看上去应该更符合您的华丽审美吧。 何况,您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网球运动员,这不过是一项无足轻重的小小爱好罢了,您又能坚持多久呢?”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您将自己大量的金钱、精力都花在了对网球部的投资建设上。最先进的训练设备,最完善的资料收集与情报分析,还有年年不落的合宿训练。 扪心自问,您打理家族企业时或许都没有这么用心吧。” 迹部并没有动怒,反而眉眼之间尽是骄傲张扬:“这是本大爷作为冰帝网球部部长的责任,我有责任带领我的部员去取得所有的胜利。 当然,还有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唯两字足以道尽一切,那就是,热爱。” 我抬起头,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同他之间的距离:“这就是我和迹部君相似的地方。 对于我来说,因为疾病受限于病弱的身体而无法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生命应该在热烈当中燃烧殆尽,我要向它献上最美最激昂的诗篇。 您对于网球的回答就是我对于剑道的回答,想必热爱着网球的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这份坚持,而不是一味地劝我放弃。 我会拿到这项赛事中的最高荣誉,在此,请您见证这一切的诞生。” 迹部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是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一个比他更顽固、更野心勃勃的人。 他原本皱起的眉头开始放松,接着嘴角勾起缓缓地笑出了声:“好,很好,你很好。还算华丽,那……本大爷拭目以待。” 【好感:47】 水仙花小王子的好感度猛地向上蹿了一大截,他被我的话很好地取悦到了,如同一只懒洋洋的雄狮,我终于摸到了最合他心意的那一处鬃毛,并且伸手挠了挠。 对于他来说,我大概是同他十分相似的存在,从前是指家庭背景、社会阶级这些外在的东西,如今更是指内在追求、性格爱好等。 迹部财阀下的大型证券公司、私人银行还有数不清的投资产业对应“godiva’love”,国际食品界的庞然大物,还有背后传统的华族势力正是资本主义革命后日本新兴资产阶级贵族所需要的政治助力。 对网球的热爱,即便是面对家族层面的施压也要捍卫自己的权力对应在剑道上的执著,孱弱的身体条件也无法阻止对胜利的追求。 两个人第一次在灵魂层面上产生了共鸣。 “这周日,本大爷会带网球部部员一同去祭拜奈良的春日大社,到时候你也一起来,会有专门的司机来接你。” “我吗?”我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我一直认为网球部活动属于水仙花小王子极其隐私的部分,那是他的王国,他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应该是极为排斥外人的进入。 但现在他却主动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参拜神社,大概是因为全国大赛快到了全员祈福散心吧? 他扯掉了那根松松垮垮的领带,将沙发上的书塞进了一旁的棕色牛皮的手提包里:“多走走有利于身体健康,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想必也会保佑信徒的福祉的吧。” “本大爷明天再来看你。”他打了个响指,随后绅士地带上了门。 第8章 chapter.8 我很早就醒了,大约在凌晨四点后就再也无法入睡,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在困扰着我的思绪。 我合上《万叶集》并把它放在床头,竹制的墨绿色古朴书签刚好压在那一句“初春令月,气淑风和”上。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它正散发出柔和的昏暗光芒,天还没有亮,我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敲打窗棂。 我走下床,穿上我的毛绒拖鞋,光裸的脚踝在从温暖的被子里抽出的那一刻就清晰感受到了春寒。 我来到那扇玻璃窗前并拉开了窗帘——雾蒙蒙一片,雨水顺着光滑的玻璃面哗哗流淌,显然外面的雨势并不小,我开始思考起“在雨天拜访神社是个很好的选择吗”这个问题。 寂静、黑暗的雨夜,只有医院主栋楼的零星灯光还在亮着,透过窗户向远处眺望,可以偶尔看见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黑色私家车,它红色的后照灯一闪一闪,还有马达的轰鸣声。 我拿起手机给迹部景吾发短信:“外面下雨了。” 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我这样想着,转身抱着一个毛绒绒的抱枕蜷缩在沙发一角。 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在这个时刻给水仙花小王子发这样一条含义不明的短信。 他能够理解吗? 我拿着手机靠在沙发软垫上一个人怔怔发呆,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一阵震动。 划开屏幕,一条来自“迹部君”的短信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跳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睡?”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击着:“你不也没睡?” 他很快回复了我:“你是病人好吗?”然后间隔绝对不超过10秒,他就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我。 “喂。”他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疲惫,似乎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气。 我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听上去很累,你昨晚没睡吗?” 电话那端传来翻阅纸张的“沙沙”响声,还有陶瓷杯碰撞木桌的清脆响声:“本大爷一晚上都在忙活新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哪有时间睡觉?” 迹部大概喝了几口咖啡,强打起精神道:“这些原本全部都是星期天要处理的事物,但为了空出时间……” 他停下抱怨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怎么还没睡觉,明天可是很早就要出发的。” 我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可是外面下雨了啊,出行肯定会很不方便吧。” 他懒洋洋又很嚣张地回答道:“本大爷制定的计划绝没有更改的可能。” “好,保证遵循国王大人的命令。”我以半开玩笑半调侃的方式回答道。 电话那头传来他不满的声音:“喂……” “好啦,我要挂电话了,你快点处理手头的文件吧,说不定还能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呢。” 我同水仙花小王子的关系在这半个月中拉近了很多,但我们目前还不是恋人的关系,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词去定义,大概是“一个还算看的顺眼的姑娘”?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发展还算顺利。 - 第二天。 在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后,周日这一天的东京终于放晴,早春转瞬而逝,四月中旬的医院里几株浅粉色的染井吉野樱开得愈发秾华。 因为参拜神社祈福在日本文化中是一件很严肃隆重的事情,所以我特意换上了一套中振袖的小纹和服。 是红色缎底的鲜艳和服,上面洒满了大朵金纹质的五瓣樱花,腰带是与花纹相呼应的金色,腰带最下方圆筒形的丸绗带则是象征春天生机的浅绿色。 迹部景吾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从他眼眶下的微青痕迹判断,我猜他昨晚肯定一晚没睡,所以我尽量放轻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换好了?”他用手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愣了愣。 那双漂亮的紫灰色眼睛由一开始漫不经心地半睁半闭,到后来惊讶地全部睁开。 我下意识抓住了衣料,有些紧张道:“不……不好看吗?” 管家在一旁笑着道:“鹿岛小姐,您自然是十分美丽的,这毕竟是少爷亲自挑选的服饰。” 是的没错,水仙花小王子把白金汉宫的管家、女仆还有和服穿戴打扮所需要的一套物件全都带过来了。 迹部“啧”了一声,打断了管家的夸赞:“詹姆斯,好了,本大爷的眼光自然毋庸置疑。”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走了鹿岛。”他站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丢下这句话就一个人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那位慈眉善目、胡须花白的老管家却笑着朝我眯了眯眼睛:“哦,别担心,鹿岛小姐,少爷他只是有一点……害羞而已。” - 我同水仙花小王子在东大寺前的主干道下车,路旁早有人在等候,是忍足侑士同另外三名男生。 迹部亲自为我打开车门,向我介绍:“桦地崇弘。”他指向那名高大壮硕,眼神却有些呆滞的男生。 “你好。”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桦地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手不自觉在背后蹭了蹭,眼神闪躲意外地单纯,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迹部见状也没有勉强,指了指另外几人: “宍户亮。”是一名穿着休闲夹克、反戴棒球帽的棕色头发的男生,眼神显得很桀骜不驯。 “凤长太郎。”对方有着一头小卷的灰色短发,笑得十分温和爽朗,并和我握了握手。 “嗤。”我注意到一旁的宍户亮压低帽子并发了一声不屑的鼻音,此时凤长太郎无奈地打圆场道:“好了宍户学长。” 我难以理解宍户亮对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只好装作没听见地笑了笑。 “忍足侑士。” 戴着一副圆框金属眼镜的关西绅士,十分温柔有礼地朝我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小姐。” 宍户亮此时悍然打断道:“喂忍足,你这套把戏还没耍够吗?”他抱臂冷漠站在一旁开口道:“迹部,难以想象你居然把这次的祈福活动当成了无聊的约会,真是逊爆了。” 他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嘶嘶作响,肆意喷射着毒液:“为什么要突然加上一个我们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娇滴滴的冰帝贵族小姐……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参加。”说完这句话,宍户亮作势要甩手离去,还是凤长太郎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宍户学长,你这样说话实在是太失礼了!” 水仙花小王子的眉头此时紧紧皱起,他毫不客气道:“宍户,不动峰的事情还没让你长记性吗?你这以貌取人的蠢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迹部完美戳中宍户亮的死穴,对方顿时暴跳如雷,但是在迹部警告的目光下又只好悻悻作罢,闭上嘴站在一旁再不肯朝我的方向投来一眼。 “岳人和慈郎呢?”迹部开口问道。 忍足抓了抓头发,有些无语:“呃……岳人拉着慈郎去奈良公园买仙贝喂鹿了。” 迹部做出了决定:“先去找回他们两个吧。” 我安静站在一旁,果然……网球部正选的小团体其实对外人十分排斥,昨日向日岳人“低三下四”的道歉恐怕就是宍户亮讨厌我的根源。 在他看来,我不过是个娇弱无用的冰帝最普通最常见的贵族小姐,不知道是使出了什么手段蛊惑了迹部,又凭借着家族势力向他的好伙伴向日施压逼迫对方以“屈辱”的方式道歉。 而今天,我这个烦人精又恬不知耻地缠着迹部一起跟了过来,“嫉恶如仇”的宍户亮自然十分不痛快。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想要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但是他的好朋友却不喜欢你,这真的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显然迹部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的这一群朋友在他心里的地位肯定不低。 “迹部君,我想一个人走走。”我笑着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子,带着恳求含义地微微晃了晃。 他迟疑着看了眼气呼呼的宍户亮,凝神想了会儿,似乎也考虑到了向日岳人的尴尬心情,于是开口问道:“你带手机了吗?” 我掏出织锦小手袋里的手机示意他:“放心吧,我带啦。” “好。”他罕见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带着些安抚意味在内:“祈福仪式很快就会结束的,下午我来找你。”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再见。”说着,挥了挥手。 迹部同他身边的好友亦同我挥手道别,唯有宍户亮一人僵硬着脸,微抬下巴倔强地转过了脸。 【好感:53】 所以,还是我赢了不是吗? 第9章 chapter.9 我独自一人从东大寺启程,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幸好有沿途的路标指示方向,我才不至于迷路。 四月的春日山苍翠茂盛,长满了成片成片的深绿色槲树,它们红棕色、丝团状的花蕊盛放在枝头,犹如一簇簇鲜艳的火光。 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走,两旁是造型古朴、遍布青苔的石制灯笼,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戴着袖套与口罩的神社员工在清理石灯上的污渍。 路的尽头是高耸雄伟的朱红色的二之鸟居,上面挂有长长一串稻草编织而成的注连绳同白色纸锤。 “一步神域,一步人间。” 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一脸严肃,在鸟居面前庄重地双手合十、弯腰行礼。 我同样如此,却在踏进鸟居划开的那道人间同神域界限的一刹那——一股风似乎从云端冲下,拂过春日大社上千盏的青铜吊灯,直冲我面门而来。 刘海被全部掀起,风力之强,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不知何时,放晴的天空又重新被阴霾笼罩,细雨连绵,厚重朦胧的雨幕一眼望不到尽头。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脸庞“啪嗒啪嗒”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面前的参道空荡荡的,似乎方才行礼、交谈的喧哗人群都在转瞬间消失不见,唯有两旁供奉的狛犬同在昏暗雨幕中伫立的神殿仍在原处。 “殿下。” 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那是一种宁静祥和、能够让人迅速平静下来的安心的声音。 于是我抬起头,试着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参道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一名手持纸伞、白衣白发的男子。 柔顺的白色长发贴脸垂下至胸口高度,银色面料似月华般闪着流光的狩衣,衣角处暗纹绣出的仙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我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似乎哪怕我同他只见相隔有数百米的距离,我仍是能够轻易读出那双莹黄色眼眸所蕴含的复杂神色。 我试着向他走去。 “不,不是左边,中间才是您应该走的道路。”他轻柔地抬起手,于是我就感到有一股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推至了参道正中央。 “您还记得这里吗?最初之地,您诞生的地方。”他示意我跟在他身后,然后轻轻一挥手,两扇原本关闭的木门就被风推开。 我尝试着出声,却发现喉咙如同被大团棉花堵塞住,下颚酸涩无比,连轻易一点闷哼声都无法发出。 他像是察觉到一般,转过身弯下腰,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嘴唇上:“嘘,言灵是一种很强大的能力,殿下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 他唇齿间吐露的气息是那样冰冷,似乎不掺杂一点私人情绪,莹黄色的瞳孔在雨中闪闪发光。 “为了乞求神明庇佑、家族繁荣昌盛而建造的春日大社,它的掌权人——昔日权势滔天的藤原本家,最纯净的一支血脉已经消失在历史当中了。 但是这座可笑的神殿却供人参拜、保留至今。人们总是以为神明会保佑虔诚信徒的福祉。 可是当……神明本身都不知去向,残存此地的不过是一座腐朽的宫殿。” 我眨了眨眼睛无法理解,他总是在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殿下,三十多年过去了,您再次踏足这间盛满了权力欲望与阴谋血腥的神社,难道您已经原谅他们了吗?” 神殿屋檐角上悬挂的麻绳陶瓷风铃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能涤荡人心。 他带我穿过拜殿,穿过守护外围神社的赤红色木栅栏状的玉垣,再往里走是供奉神体的本殿所在,是一座神社最为圣洁神秘的地方,同样也是严格禁止人类踏足的地方。 直觉在叫嚣示警着,仿佛前方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仍是同先前一般的手法,他轻轻一挥手,那两扇厚重的木门便“咯吱”一声,由外往里自动推开,仿皇家三神器制作的礼器被恭敬地摆放在内,分别是: 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 “殿下,请进来吧。”他握住我的肩膀,以一种强势、不容拒绝的态度将我拉了进去。 然而在踏入本殿的那一刻,宛如凌迟的痛楚从脚后跟一路窜上身体,最后在头部炸裂开来,意识有一瞬间的涣散,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尖锐无比的疼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要分裂成无数块。 我无意识向后倒去,却在下一刻被对方堪堪接住。 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般泛起点点涟漪,记忆中所有的画面都好比纸上的墨痕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只留下崭洁如新的白色纸面。 “……睡吧。”最后的记忆是那双莹黄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天色下发出昏暗的光,他的怀抱中有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雅檀香味。 - 我猛地惊醒。 一名身穿白衣绯袴、用白檀纸扎发的少女笑着走上前道:“你醒了,刚刚看见你昏倒在参道那边,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呢。”她不过十余岁出头,一脸娇俏活波的模样。 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向她道谢道:“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帮忙收拾着床榻,腰间系着的铃铛“叮咚”作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其实主要不是我的功劳啦,是一个男生把你扶到我们社务所的。” 我小心地理了理头发同上面的花饰,有些奇怪:“嗯?” 少女拍了拍枕面,将床铺收拾地干干净净:“他应该还在外面。”说着,朝我指了指门外。 我有些紧张地抓着织锦小手袋,脚下的木屐“咔嗒咔嗒”地敲击地板,还不曾推开门就听见门外传来如下对话: “唔,赤司君,真是难得的贵客。”苍老的声线说话含含糊糊,仿佛嘴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样,吐字不清。 清冽低沉的男声如山间溪涧的潺潺流水一般:“松鹤大人还是风采依旧呢。” “哈,我不过是一个老头子啦,当不得赤司君如此夸奖。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男声顿了顿才一字一句缓缓道:“适逢家慈忌辰将近,家父想着能否在贵社再点上几盏祈福灯,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老者也是叹了一口气:“不曾想竟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此事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具体数量、材质、位置可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同往年一般就好。” 我推开门,一名身着黑色羽织、灰白条纹袴的男生背对我,身材颀长,圆形梅纹的银色家徽在黑底的衣服上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当然,最耀眼的还是他那头蔷薇色的短发,与那双在不经意视线转移时透露出橙色光芒,显得异常冰冷、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眼睛。 他的五官十分秀丽,眉毛细长却又在尾端带有杀气,蔷薇色的碎发零零散散垂在额头,眼神淡漠。 “你醒了。”他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 第10章 chapter.10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赤……”我努力回忆着自己刚才听见的模糊的姓氏发音,却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赤司。”他开口,舌头轻抵上颚,唇齿一张一合:“赤司征十郎。” 我连忙回答道:“哦,赤司君,刚才真是多谢您了。”说着,双手合十置于膝前,有礼地向他鞠了一躬。 他的表情仍是十分淡漠,只是垂目简简单单地说道:“举手之劳。”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我原本就对自己突然的昏倒感到十分疑惑,加之惊醒后我对梦中发生的一切竟都失去了记忆,可以说面前的这位少年是当时唯一的目击者,所以我更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消息。 “请等一下。”我鼓起勇气出声挽留,并绕到身前拦下了对方。 赤司大约比我高出半个头,我需要稍微抬一下头才能刚好和他的视线对上,在背光处看那双赤金的异色眼眸则显得更有压迫力。 “嗯?”他从鼻腔内发出一个单一、表达疑惑的音节。 “抱歉,赤司君可以跟我描述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吗?因为我很少会毫无预兆地突然晕倒,所以想要弄清楚原因,拜托了。” 他的眉毛弯了弯,周身的气势有一瞬间地收敛,整个人突然柔和下来:“发饰……要掉下来了。”说着,他伸出手凑至我耳边轻轻一推,我就感觉到某一柄摇摇欲坠的花簪重新回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他仿佛透过我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多谢。”我扶着头发小小的后退了一步,脸色微红,因为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 他见状又重新恢复到了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中,连方才金色瞳孔中偶然跳跃的一抹温暖红光都仿佛错觉一般。 “失礼了。”他颔首这样说道,然后回想了一下事件发生时的细节,把一切向我娓娓道来:“当时风很大,我正在思考关于祈福点灯一事,突然身边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侧头看去,你倒在了地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但是身上并没有外伤,因为表情非常平静,也不存在因疼痛而抽搐、痉挛的情况,就是非常奇怪地昏倒在地。 我将你扶到社务所休息,原本的想法是尽快拨打医院急救电话,但是松鹤先生阻止了我。 他说……你很快就会苏醒,出于对春日大社现任净阶神官的尊重,我听从了他的话。” “这就是事情的完整经过。请问,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虽然对方的语气十分平静,也无法判断他是否因此心生不满,但我仍是有些慌乱,大概还是因为直面他所带来的压迫力太强大了吧。 “抱歉,耽误了赤司君不少时间。”我侧身让出了道路:“真的非常感谢您,我叫鹿岛砂糖。” 他只轻轻巧巧回答了一个“好”字,随后一挥衣袖,在我面前淡然地离开。 我仍愣在原地,原因无他,那句“他说你很快就会苏醒”实在有些可疑,我不禁想到:难道如今的神官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还是……巧合? 这时,小手袋里传来的震动拉回了我的注意,我掏出手机一看,上面竟然有数十通未接电话,现在是第十一通,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名字——迹部景吾。 我赶紧按下接通键:“喂。” “鹿岛砂糖,”电话那头水仙花小王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他已经连名带姓称呼我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努力安抚着他:“抱歉,我刚刚走累了,所以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没有注意到手机。”我并不想对他说出自己刚才晕倒的事情,因为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除了让潜台词听上去好像在责怪对方把身体虚弱的我一个人丢下以外。 我同网球部的关系并不算好,宍户亮对我充满敌意,何必再让迹部陷入两难的抉择中呢? “你现在在哪?” 我看了看周围的特征显著的建筑物:“好像在神社参道旁的社务所里。” “好,你等着,本大爷来找你。” 在等待水仙花小王子的过程中,我一个人站在路边发呆,此时阳光晴朗,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仿佛刚才的靡靡细雨都如同错觉一般。 ……雨? 我看着干燥、没有一点湿润痕迹的砖石地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参道之上仍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人们皆是谨慎小心地靠一边行走,将宽敞的道路中间空了下来。 “鹿岛。” 我抬起头,看见迹部从远处向我跑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一侧领口处印有纯黑色块,外加一件浅灰色的针织羊毛马甲。 我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只有水仙花小王子一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忍足君他们呢?” “啊,他们已经回去了。”当谈及队友时,他脸上的笑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住的,我知道那是发自真心的喜悦。 “不参拜春日大社了吗?” “东大寺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向日和芥川想要吃自助烧烤,又听说奈良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店,所以忍足就带他们下山了。”迹部好笑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对二人的贪吃颇为头疼的样子。 我对水仙花小王子口中的芥川慈郎有一点印象,因为网球训练场地外常年拥簇着众多手持甜品准备投喂他的女生,场面之壮观叫人一见便再也难以忘记。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手拉住迹部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芥川君很可爱呢。不过今天是难得的休闲周末,还请部长大人原谅他一回吧。” 【好感:55】 水仙花小王子有点轻微的大男子主义,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严重缺点,当你和他的感情渐入佳境之时,他对于女孩子娇娇软软的小动作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顺着袖口,我悄悄地将自己的手滑进了他的手掌中,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并没有甩开,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牵住他啦。 “咳咳……” 我低头看路,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对方的不自在。 “今天很抱歉……”他试着抓紧我的手,却犹豫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听得出来,迹部其实很不擅长道歉。 我很快猜出了他的未尽之词,大概率是为队友宍户亮的失礼而道歉。但是作为部长的他其实很难把握其中的尺度。 一方面是朝夕相对、可靠值得信赖的队友,另一方面是刚接触不久、就已谈婚论嫁的未婚妻。 “没有关系的。”我主动开口。 “我不想听见迹部君对我道歉,因为在这件事上你并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一个人都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力。 不过,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解开宍户君对我的误会。” 我指了指位于道路右前方的手水舍,朝水仙花小王子微微一笑:“我们去那里吧。” “……好。”他握紧了我的手,点了点头。 在手水舍洁净自己是入殿参拜的前提之一,因为污秽会惹怒神明,导致心愿落空。 步骤是先用长柄木勺舀水依次清洁自己的左、右手,然后左手掬一捧水漱口,接着再次清洁左手,最后一步把勺子立起来清洗勺柄。 一共五步,每一步都要怀着虔诚而尊敬的态度严格执行。 洗过手后,我和水仙花小王子两人来到拜殿,因为春日大社是奈良时代的掌权者藤原家族所建,所以神社内供奉着其家族守护神——乘鹿而来的武瓮槌命,一位象征着春日的神明。 我从钱袋里拿出两枚五円硬币,递给迹部一枚,然后将手中的硬币扔进了钱箱。 头戴高乌帽、身穿水蓝色狩衣的神官将手里的小棒槌递给了我,示意我敲击面前的铜钟。 水仙花小王子同我一般弯腰鞠躬、合掌拍手,然后闭目祈愿。 他会许什么愿呢? 我望着大殿正中央供奉的面色威严的武瓮槌命神像,闭上了眼睛:无所不能的神明啊,请保佑您面前的信徒吧。 离开时,我却被一位紫衣老者叫住,他含含糊糊的声线实在是太有特点,于是我立刻就回忆起了他——是和赤司君交谈的那位神官。 净阶,似乎……是级别很高的存在。 “唔,本神社的祈福灯可是很灵验的哦,这位小姐可想要点上一盏?”他眯着眼睛,花白而又稀疏的长眉毛顺着脸颊垂了下来,显得很风仙道骨。 我有些好奇:“可以吗?”因为听说神社内部所供奉福灯的数额都是固定的,而且名额并不向大众开放。 “自然是可以的。”他动了动嘴巴,吞吞吐吐,牙床上的牙齿几近掉光。 我填写了相关的信息表,收好回执后将剩余的部分递给了对方。 老者举高纸张,用眼睛凑近了看上面的字迹,看到某一行后他嘟囔了一声:“唔,不是鹿岛……是藤原啊。” 我没怎么听清:“什么?” 老人将纸张对折后收好:“那么鹿岛小姐,再见。”说完这句话后,老者便转身往回走,宽大的紫色狩衣被风鼓起,愈发显得他身材佝偻而又瘦小。 但衣袍上大团以金线勾勒的重瓣菊花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第11章 chapter.11 虽然百合子同我说过,冰帝学生会的换届是在六月份举行,但实际上今年初选从五月份就开始了。 在校董会的默许下,凭借现任会长的强大实力吸引学校范围内一切有可能结交的优秀人才,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和手中的资源一起,所形成的等级森严的权力集团,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就是冰帝学园校学生会。 它下设七个部门,势力范围渗透学园生活方方面面,甚至可以左右老师去留、校长任免等问题。 怀着严肃对待的态度,我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仪态是否得体,然后推开了门前厚重的雕花木门: 巨大的扇形落地窗,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可以高高在上地俯瞰整个冰帝校园,象征位于权力顶端的学生会,奶油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窗帘被金属钩浅浅挽起。 偌大的会议室内,正中央摆有一张椭圆形的真皮质长桌,三个人坐在上首,有男有女,手边皆放有一叠厚厚的资料。 “请坐。”其中一名女生站起身,手指向她面前的座位示意我坐下。 我注意到富坚雪枝、我的剑道部部长也是其中一员,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投来的目光,朝我点了点头,缬草般淡紫色的双眼里盛满笑意。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三枝郁子,是学生会秘书部的部长。”说话的女生有着一头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眼角狭长、双眼似绿宝石一般。 她翻开下一份申请书,核对了一下上面的照片同本人:“鹿岛砂糖,意向职位是……副会长?” 三枝郁子下意识的停顿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她感到不满的东西,眉头浅浅皱起,用一种悠长却又上扬调子念出我在申请书上写的一切,然后“啪嗒”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 她的嘴角噙着笑意,用一种十分真诚、仿佛的确在为我考虑的目光看着我:“这位同学,我想,副会长这个职位是需要有一定资历的学生才可以担任的。而你……”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潜台词显而易见。 “我承认你的家世十分出众,但是,能够坐上部长之位的人……哪一个又是平庸之辈呢? 当然,这只是前辈……对于后辈的一点提点罢了。” 三枝郁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耳边的头发,耳坠上璀璨碎钻如同点点星光,是那样高高在上,似乎笃定了我会放弃。 我微微一笑,这样回答她:“真是多谢你的提点。但是我想冰帝向来是有能力者居上,而今年学生会的招新章程上也明确表示出,欢迎本校学生竞选任何职位。 所以,我竞选副会长又有何不可呢?” 三枝郁子,家中长女,其家族惯来从事日本传统和食制作,例如红豆羊羹、草莓大福、多口味麻糬、海苔仙贝、鲷鱼烧等等。 亦是享誉日本的老字号,因为最近几年野心勃勃地想要开拓欧洲市场,更推出相应的巧克力业务,视“godiva’love”为劲敌。 三枝郁子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略尖利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我想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礼而又尴尬。 她的食指扣着纸张的边页,指甲轻轻敲击桌面:“哈……请别介意,虽然我们奉行‘实力主义’,但是我认为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吗?要认清楚自己的定位,方能在道路上走的更远。” 我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在你自己身上。” 三枝郁子的脸色微微僵硬,笑容凝固在嘴角,似乎在恼怒我的不识好歹,但她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这时,一旁的男生翘着二郎腿,嗤笑着开腔:“三枝学姐,这样不好吧。因为自己瞄着副会长的宝座,所以就用尽一切手段阻碍其他人上位。 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三枝郁子转过脸,面对日吉若毫不掩饰的直白羞辱,她的面目有些扭曲,虽然大体仍是端庄的,但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直接撕破脸面: “日吉若,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日吉若撇撇嘴,换了个姿势坐正身体,双手合握撑在桌上:“我听着呢,三枝学姐。”话虽如此,但从他毫不在意的神色中能够看出他对三枝郁子并无畏惧之心。 “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还有……下克上才是人应该为之践行一辈子的终极信条嘛。” 他看上去倒像个异类,与冰帝严格而又残酷的等级规则格格不入,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推翻现有集团的统治宝座。 面对日吉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身为部长的威严,三枝郁子自然是不会手软,她向来熟知如何简单而有效地挑起蠢货的怒火。 只听她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所谓‘下克上’,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真是天真的可怜啊,你居然当真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够当上学生会会长和网球部部长吧?好歹冰帝也是个贵族学校呢。 我记得你家里只是开武术道馆的吧,能让你进冰帝读书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人呢还是务实一点好,别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们在背后都是怎么嘲笑你的吧。 古怪、孤僻,除了网球上还有一点点才能,其他真的是毫无长处呢。” 眼里满含不屑与轻视,用最鄙夷的语气来描述,仿佛日吉若重视珍惜的信仰只是一堆肮脏的思想垃圾一般。 日吉若已经收起面上多余的情绪,整个人紧绷着如同一只狂暴状态下的猎豹,他紧紧盯着三枝郁子:“你说什么呢?” 三枝郁子将手中厚厚一叠文件往桌上一砸,空气中翻腾起一股肉眼可见的灰尘,神色不善:“你没听清吗,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 我觉得凭你的能力根本不配进学生会,不过是仗着自己网球部的部员身份罢了,连正选都不是,看来迹部也免不了任人唯亲,你凭什么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今年让你来招新,是想你跟在我后面好好学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日吉若捏紧了拳头,目光凶狠,他冷冷道:“你说我可以,但不准说我部长,还有……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选择你来招新,这完全是在给我们秘书部增加工作负担。我们这又不是托儿所,专管长不大的巨婴。 迹部有空操心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全国大赛吧,毕竟立海大三连冠,冰帝网球部可是年年梦八呢。” “欺人太甚!”日吉若再也无法忍耐,打向三枝郁子脸的拳头却在半空中被一只细弱的手腕横空截住。 富坚雪枝牢牢接住日吉若的拳头,然后趁着对方愣神的空隙,右膝盖上顶给腹部给了一击狠的,日吉若顿时忍不住倒退抱着肚子干呕起来。 她微微喘气:“日吉若,你冷静一点!” 第12章 chapter.12 日吉若十分不解,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富坚雪枝,似乎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出手阻拦自己:“学姐!” 他使劲挣脱富坚桎梏自己的手,想要推开她径直朝三枝郁子走去,富坚雪枝见状立即制住日吉若的肩膀,却被后者借势一个拧身躲过。 两人又重新拉开距离,日吉若始终盯着位于安全后方的三枝郁子,目光似刀,宛如瞄准了猎物伺机等候的猛兽。 他是真的想动手。 或许这就是日吉若与其他网球部正选不一样的地方,从小在父亲铁血武术训练下成长的他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种概念,他不会看场合说话,缺乏浪漫细胞,唯一的兴趣爱好除了武术网球就是怪谈。 三枝郁子微微瑟缩发抖着,却仍是强撑出一副气定闲神的态度。 “学姐,你让开!” 虽然常年习武的日吉若看上去身材高大、手臂肌肉线条优美,但富坚雪枝拦在他面前,神色坚毅、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富坚雪枝屏住呼吸,握拳认真摆出格斗姿势,然后在日吉若冲上来的那一刻,重心后移同时左腿屈膝上提至腰部,接着如一道闪电般勾脚蹬出,正中胸腹部位。 即便日吉若双臂抱胸抵挡,仍是不能抵消这一击的威力。 “砰!” 那是□□受到重创的声音,随着富坚雪枝收腿恢复成正常姿势,日吉若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面色发白、冷冷呵斥道:“你想被学校开除吗?!” 这句话掷地有声,宛如一瓢冰水浇在日吉若被愤怒冲昏的大脑上,熄灭了他所有冲动的火种。 的确,如果他敢当众对三枝郁子动手,那么校董会的投诉信会淹没会长信箱,三枝家族更会一直对冰帝施压,直到他被开除为止。 日吉若缓缓松开了拳头,难堪地闭上了眼,从侧面看他脸上一层未褪去的绒毛让他显得万分稚嫩,意外地单纯易怒,所以才会被一两句别有用心的话挑拨。 “抱……歉。”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间艰难挤出,他的骄傲坚持,所有他引以为豪的一切终于败给了现实。 他当然可以逞一时之气好好教训那些冒犯自己的人,就如同他所崇拜的香港功夫电影一样,凭借自己的实力当上学校的老大。 但是冰帝,它从来不是一所简单的高中,它是残酷社会的缩影。 所有人按照家世的三六九等一一进行排序,阶级固化、党派林立,即便作为学生会会长的迹部景吾已经很努力去改变这一切: 他放开更多特长生、优等生的入学名额;大力支持贫困生助学贷款计划;在学生会里吸纳出身普通,但能力卓越的学生,以期待给这所古老的贵族学校注入更多新鲜血液。 但是刻板、固执的阶级偏见又怎是一人之力可以轻易消除的? 富坚雪枝瞥见日吉若脸上失落的神色,但她也只能是伸手将对方从地上拉起,然后安慰地拍拍肩膀:“好了,会长对你寄予厚望,你以后做事之前要好好考虑清楚。” 最终,审核组的内讧以日吉若的道歉而结束,他随后选择离开了会议室,也就是中途退出学生会的招新小组。 对此,三枝郁子自然是乐见其成,她抱臂坐在正中央的座椅上,眼神中满是自得之色。 “鹿岛同学,我想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坦白说,我对‘副会长’之位是势在必得。” 三枝郁子被日吉若揭穿自己的伪善面目后也懒得再假装,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肆无忌惮地昭示着自己的野心。 这个女人有着旺盛且膨胀的权力欲望,并且喜欢将这种企图心直白展现在对手面前,然后通过欣赏对方敢怒而不敢言的卑微姿态来获得快感。 简单来说,就是仗势欺人。 闪闪发亮的烟粉渐变贝壳指甲在申请书的扉页上划来划去,看得出是经过精心保养的,她的嗓音清亮而又尖锐:“我劝你早点放弃,因为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人脉关系,你都是争不过我的。” 富坚雪枝因方才对日吉若的阻止动作已是身体不适、脸色发白,她伏在桌上,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心率与呼吸,听闻三枝郁子的嚣张言论顿时皱起眉毛,她十分不赞同道:“三枝君,这是极其失礼的说法!” 然后她又转头满含歉意朝我道:“鹿岛同学,真是抱歉,让你见笑了。” 三枝郁子自然是不会把同事这番劝告放在心上,她“咯咯”笑着,夸张而又做作地捂住了嘴:“当然,还有未来五年的欧洲食品市场份额,那也是我们三枝家族的囊中之物。” 我微微一笑,径直对上她挑衅的眼神:“如果这就是你的家教,那我想我很能理解为什么贵家族的生意版图迟迟不能拓展,毕竟家学渊博、一脉相传。 你可能对自己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定位,因为像你这样一个短视、自大还愚蠢的人,是断然不能成为冰帝学生会的副会长的。” 三枝郁子尖叫道:“鹿岛砂糖!” 我站起身,身体前倾凑近三枝郁子,无视其挣扎,直接拽住衣领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三枝郁子,我不是任你磋磨的对象,这一点我希望你牢牢记在心上。 很显然你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懦弱,但是,你不会想要领教我的手段的。 祈祷我接下来的每一天心情都不错吧,不然你会发现,我一不开心你就会诸事不顺,连同你家那可笑的巧克力加工产业一起……彻底完蛋。” 我抽出她手中紧紧抓着的申请表,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三枝郁子的肩膀,她被我推得一个踉跄,我笑着贴近她的耳朵嘱咐道:“你最好不要在背后使什么小动作,我希望能在复审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你……” 三枝郁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冷笑道:“鹿岛砂糖,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通过了初审又怎样。 你应该知道复审是通过统计竞选者的得票率来确定胜出者的,刚刚转学而来的你在名气上根本无法与我相比,你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 “哦,那让我们拭目以待?”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看向一旁的富坚雪枝:“部长,今天就到这吧,我很荣幸能够参加今年的学生会招新。” 富坚雪枝的脸颊透着红润,她笑着点了点头:“嗯,辛苦你了,结果大概十天后会在学校的教务网上公示出来。 别担心,你很有实力,我也很期待以后与你一同共事的日子。”说着,她正大光明地用笔在纸上名单的某一行最后处打了一个勾。 我笑着挥了挥手:“那么,部长再见。” “再见。” - 十天后,我如愿在学生会的初审通过公示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日本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inter high)也拉开了帷幕。 它涉及项目包括篮球、网球、剑道等等,是日本高中生所能摘取的最高荣誉。 剑道部很快陷入紧张的备赛准备当中,部长富坚雪枝的原话是:“这一次,我们剑指冠军。” 将会在全国舞台上,响彻“冰帝”之名! 第13章 chapter.13 5月17号,周日。 冰帝剑道社的成员全部都坐上了大巴车,前往位于日本涩谷区的东京体育馆,参加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的抽签仪式。 日本剑道比赛分为个人赛和团体赛,多为三分比赛,在规定时间(3分钟)内率先取得两分的选手将胜出。 如果在规定时间内双方未能分出胜负,那么在加时赛中,先得分的选手将赢得比赛。 大巴车上,光线昏暗,有阳光直射的一面玻璃俱被拉上了窗帘,社员们或戴着耳机听音乐闭目养神,或同好友窃窃私语交谈着,看上去神色颇为放松。 我打开手机,有一条水仙花小王子发来的未读短信:“中午有空吗?: )” 自从那日神社之行后,我们的关系拉进不少,这样的邀约已是十分平常。 和他同住白金汉宫的这段日子里:早上我们会互道早安、在一起吃早餐;因为他要处理学生会堆积的文件,所以午间基本没有什么空闲时间,而我会和班上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去餐厅用餐;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照例是部活,网球部的训练结束地要比剑道部晚,所以我一般会去会长办公室等他,通常那里没有人。 随着inter high的临近,学校里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随处可见学生自发张贴的大型标语、宣传海报等,网球部也开始了赛前的集训活动。 我的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当然有空啦!:3” “你想吃什么呢?” 他很快回复了我:“烤牛肉配上约克郡布丁或许是个华丽的选择。” 大概是因为从小在英国长大的缘故,即便后来回到日本,迹部对于英国菜的喜爱也要远远大于日式料理。 他在短信中所提到的“烤肉”特指“星期日烤肉”,这是英国著名传统菜,肉的种类其实并不局限于牛肉,在英国本土某些餐厅,用鸡肉、猪肉、羊肉当作主食也是常有的事。 盘中配菜一般会顺应当下时令,选择范围从胡萝卜、卷心菜、芹菜根、红菜头到西兰花、白甘笋、小茴香等变化不一(只有烤土豆是不变的),主要考虑因素还是食材的口感和鲜美程度。 另外还会配有各种酱汁或者英国黄芥末,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在吃烤肉时蘸上口感清爽的鲜薄荷酱。 这里要特殊说明的是:约克郡布丁并非普通甜点,它更类似于一种味道略咸、中间凹陷处绵软、外围香脆的面包,带有独特的牛肉香味,同样是“星期日烤肉”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旁的富坚雪枝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酸涩的眼部,她从上车时就一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砂糖笑得很开心呢。” 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对她道:“中午有约,部长大人能否通融一下呢?” 富坚雪枝点点头:“inter high的抽签仪式还是很快的,那么今天下午就给你们放一个短假吧,大家这些日子训练也辛苦了。 希望我们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这次日本全国共有16支队伍参加综合体育大会,其中老牌强队有洛山高校、立海大附属中学、冰帝学园等,最近几年兴起的新秀则有桐皇学园和秀德高校。 对于冰帝而言,最大的对手自然是洛山,两所学校几乎包揽了近十年inter high剑道比赛的所有冠军,对于这一项赛事有着可怕的统治力。 由于参赛队伍数量所限,综合体育大会(剑道)并未设小组赛,而是直接采用的单回合淘汰赛。 个人赛共五场,每场胜利积两分,团体赛胜利积五分,最后得分高的队伍晋级下一轮。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随着大巴车缓缓停下,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东京体育馆。 我刚下车站好,小腿便被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撞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个篮球。 “嗷呜呜呜……”一只小黑柴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坐下,两只圆圆的蓝眼睛巴巴地望着我脚下的篮球,发出了十分委屈的呜咽声。 我用脚尖轻轻推了推篮球:“嘿,小家伙,这是你的球吗?” 小黑柴立马兴奋地站起,卷成团状的尾巴疯狂地摇晃着,四只爪爪雪□□嫩,脖子上还挂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属狗牌。 我蹲下身,一手来回转着篮球,另一只手试着朝它招了招:“过来呀!” 小黑柴十分犹豫,眼睛上方的两个小白圆点紧紧皱起(似乎是它的眉毛),但它又牢牢盯着那个在我掌下的篮球。 终于,在我持之以恒的努力和篮球诱惑下,它终于试着朝我走了几步:“嗷呜呜?” 我试着摸了摸它脸侧和下巴处的软毛,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尾巴在地上愉快地拍打着,我注意到小黑柴身上还穿了一件十分合体的球衣,号码为“16号”,大概它是哪个篮球队的团宠? 在取得了小黑柴的信任后,我慢慢将它抱了起来,因为球衣胸口处有名字。 “seirin。” 诚凛……?我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或许是某一所建校不久的新学校? 我又摸了摸小黑柴的脑袋,它一边哈气一边吐出了舌头,然后用鼻子推着篮球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 “抱歉。” 这时耳边传来非常清冽干净的声线,我试着寻找声源,但在四周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咦,真是奇怪,难道刚才没有人说话吗? “抱歉,我在这里。” 面前突然站了一个身材瘦弱、面无表情的短发男生,他不是很高,一头浅蓝色短发宛如维多利亚的天空之境,水天相接处,那是最纯洁与澄澈的颜色。 小黑柴早已踩着欢快的步伐扑向男生,四只小短腿一颤一颤的,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嗷呜!汪!” 男生鞠躬致歉:“给您添麻烦了。”说完之后他单手抱起了狗,然后曲起一根手指在小黑柴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击脑瓜崩。 “嗷呜呜……”仿佛看出了主人在生气,黑柴也忧郁地耷拉下耳朵。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啦,它很可爱。” “砂糖,准备走了!”不远处传来部长富坚雪枝的声音,我回头看了看,剑道社的部员基本都已经集合完毕,队伍只等我一人了。 见状,我同一人一狗挥手道别道:“那么,再见啦。” “…………”男生握住一只小狗爪默默目送着我远去。 就在我走向队伍的时候,一辆简易板车(板车?!)高速从我旁边驶过,车轮转得飞起,与此同时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土拨鼠尖叫: “要迟到啦要迟到啦!大坪前辈绝对会杀了我们的!啊啊啊啊啊啊!” 板车后座一名绿头发的男生冷静地撑住两侧围栏,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身旁巨大、可爱异常的蛙太郎玩偶。 “是你睡过头了,高尾。” 另一名在努力蹬车的男生似乎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那小真你为什么要带着那个超大的玩偶上车啊!超傻的,一路上都有人在盯着我们看啊!!!” “哼,这是今日占卜的幸运物,巨蟹座的运势可是第一名。” 嘛……真是奇怪的两个人。 - 跟随部长富坚雪枝,我们进入东京体育馆,找到前排冰帝学园所属的位置坐下。 “等一下我会上去抽签。” 富坚雪枝深深吸了一口气,脊背挺直,双手握成拳置于膝盖上——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我安慰道:“没事的。” 她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一早就觉得心神不宁,希望一切如你所言吧。”但她仍是无法放松下来,肉眼可见的焦虑和担忧。 我试着握住她冰凉而颤抖的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冰帝可以的。” 她点了点头,随着又一次深呼吸缓解紧张情绪,背部僵硬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软化的迹象。 “下面欢迎冰帝学园!!!部长——富坚雪枝!”主持人拿着话筒以超强的肺活量呐喊着,同时将全场的气氛推至高潮,观众掌声如雷。 所有人都想知道,去年inter high(剑道)的亚军冰帝学园今年将会抽到怎样的对手。 临上场时,富坚雪枝和我浅浅地拥抱了一下,我在她耳边鼓励道:“加油!”作为回应,她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一旁坐着的剑道部部员也纷纷开口鼓劲:“部长没事的!” “部长加油啊!” “我们可是东京最强呢!” 舞台上,超大瓦特的灯光直直打向正中央的抽签位、亮若白昼,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富坚雪枝面无表情地站在封闭的透明玻璃箱前。 站在那里的她想必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吧。 作为被大家寄托了厚望的社团部长,取得冠军已经由一种社团追求变成了部长个人责任,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必须是第一名,你必须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否则,你就不配成为一名冰帝部长。 在去年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上,冰帝以三分之差惜败洛山(个人赛三胜两负,团体赛负),回校后的富坚雪枝受到了不少人的恶意奚落。 水仙花小王子同样如此,即便在他的领导下,网球部拥有过非常出色的成绩,例如关东大赛冠军等,但一旦社团实力下滑,强大如他也无法避免遭受非议与攻击。 台上,主持人对富坚雪枝的大名早有耳闻,他打趣道:“富坚君对今年的inter high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注意到洛山高校今天的位置就在你们旁边呢。” 富坚雪枝拿起话筒,表情严肃,她沉声道:“我认为真正的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冰帝将会继续努力、永不放弃。” 这番话赢得满堂喝彩,随后众人屏住呼吸,静待她从箱子中拿出那一颗属于冰帝的密封金球,这将会决定冰帝16强的对手以及她们能在inter high上走多远。 富坚雪枝也的确依照众人所预想的那样做了:她合手闭目祈祷后,便伸手从透明箱中选取了一颗位于边角位的金球,她似乎有些迟疑,但仍是坚持自己的第一选择,手指微蜷缩便将它握进了手里。 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我也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略有些胆战心惊地等待着。 无需过多用力,轻轻一拧金球便分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纸条。 体育馆的大屏幕上随即拉近放大出纸条上的内容,是一行白底粗体黑字,十分显眼:rakuzan。 耳边传来队友的倒吸喘气声,一瞬间我仿佛进入了真空区域,四周寂静无声,一切都如同慢动作般,迟缓而又笨拙。 我看见富坚雪枝的脸煞白一片,而她却仍要被强迫着展露微笑,不能失态。她面向观众席,双手缓缓展开纸条,顿时举座哗然。 rakuzan。 我们抽到了洛山,在16强。 第14章 chapter.14 “两份烤带子,搭配白波特酒和蒜,对了酒要葡萄牙杜罗河产区的。还有……”水仙花小王子浏览着菜单,用流畅的英语同服务生交流着。 hawk□□oor seven dials是伦敦知名餐厅品牌,恰巧东京也有它的分店。它的装修风格传统复古、色调偏冷,带有工业革命的主题气息。 “两份烤牛肉,配约克郡布丁,要鲜薄荷酱,再加一点迷迭香。” 穿着笔挺西装马甲制服、领口打着温蒂结的服务生半弯着腰,仔细聆听并记录客人的要求。 “好的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迹部将菜单递给了我:“有什么想吃的甜点吗?” 我大致看了一下菜单上的内容,因为hawk□□oor是一家英国餐厅,所以它准备的大多也是传统英式甜点。 手指顺着菜单上的文字缓缓下滑,我开口道:“一个桃子朗姆查佛(trifle),还有榛果咖啡巧克力慕斯查佛。” 迹部挑了挑眉毛,他又补充道:“再加一份维多利亚海绵蛋糕和草莓乳脂雪莉蛋糕。” “好的,二位请稍等。” 迹部解开袖口,将袖子顺着向上卷了一层,露出精瘦的手腕:“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怎么了,抽签不顺利吗?” 我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16强就抽到洛山了。” 并非是惧于洛山之勇,实在是如此糟糕的签运,纵观过去十年也不曾有过,不由得为前路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如果16强就出局,这样的耻辱无论是冰帝还是洛山都无法承受。 这注定是一场死战,双方都要赌上自身荣誉的背水一战。 水仙花小王子沉思片刻,评价道:“洛山,京都的学校?他们的网球似乎不是很出名。” 我微微一笑,摇头道:“可是剑道很厉害啊,篮球更厉害。冰帝在篮球方面不也是籍籍无名吗,我听说今年篮球部可是连inter high的参赛资格都没拿到。” “富坚雪枝怎么说?” 大概因为同为学生会干部,迹部对部长富坚雪枝的观感并不差,相反还略怀有一点欣赏之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冰帝难得出现的带脑子的女生”。 “部长给我们放了一个短假。” 我回忆起富坚雪枝当时的样子:苍白削瘦的面颊,黑色短发被整齐地束在耳后,不同于舞台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讶然和脆弱,此时,站在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部员面前,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或者,换一个词语来形容,她已经接受了16强对手是去年冠军洛山的这个事实,没有自怨自艾、灰心丧气,她迅速冷静下来并给忐忑的部员以鼓励。 “比赛将会在下周四上午九点举行,我们的对手……是洛山。 坦白来说,我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我们去年以三分之差输给了她们。 但是,这难道意味着这一年来我们都毫无进步吗?不是的,我们是经历过失败、懂得失败意义的队伍,所以才更加努力。 冰帝不会畏惧强敌,而我,将同你们一起面对!” 富坚雪枝面朝阳光而站,暖暖的雏菊色光芒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皮肤上的细微绒毛清晰可见。 但我知道她其实是自责的。 虽然只要一路走下去,晋级下一轮,总有一天会和洛山正面对上,但没有人希望是在16强,在这个梦想刚刚起航的地方。 蜜桃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微小的气泡从酒杯的底部一路升腾。我用勺子轻轻挖了一勺查佛蛋糕放入口中。 然而还未曾入口便嗅到了白朗姆酒独特的味道,持久的橡木香还有一股盈于鼻尖、若有若无的水果味,口感柔和而甜润。 桃子朗姆查佛从上往下依次是橙皮椰蓉、加糖炼奶、增稠奶油、海绵蛋糕、香草卡仕达酱、白朗姆酒、白桃、白巧克力、明胶片。 蛋糕整体略为甜腻,但朗姆酒和白桃增添了几分清爽,所以甜度还可以接受。 我放下勺子,开口问道:“下周四上午我有比赛,你会来看吗?” 水仙花小王子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打算参加网球部训练的,我并不是很清楚inter high网球项目的具体赛事安排。 但……这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无论是对于剑道社还是对于我而言。 这些日子,水仙花小王子的好感度已经慢慢涨到67了,如果我能在他的面前赢下比赛,亲自证明给他看我对剑道的热爱和为之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他少,那么我的攻略计划将直接成功一大半。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因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在不断暗示、引导他去认识他未来的妻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现在是验证结果的时候了。 我垂目状似失落地说道:“迹部君,这是一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比赛,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感到很遗憾的。” “……好的,本大爷会抽出时间。” “那网球部的部员会来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迹部解释道:“因为宍户君似乎对我心存误会,但我也深刻知道这种时候语言的苍白,所以,如果我邀请他们观看我的比赛,也许宍户君就会明白我并非他所想的那种人。 这样,我们就能解开误会了,不是很好吗?” 我不能让网球部横在我和水仙花小王子之间,尤其是在宍户亮对我抱有敌意的情况下。 其实对方本性并不坏,只是身处冰帝学园这个复杂的环境下,物欲横流叫人难免不多想,但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所以我稍稍谋划一番也是可以解决的,只要找准时机。 迹部这次的回答就要比上次快上许多,只见他眉毛舒展、双目弯弯,我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仿佛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如同五月澄澈而蔚蓝的天,看不见一丝阴霾。 他说:“好。” 就像冒泡的橘子味汽水、咸甜的海盐冰淇淋,还有空旷街道上拂过的晚风,他的笑容让我几近溺亡在那双宛如爱琴海的海蓝色眼眸中。 第15章 chapter.15 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滑下,咸湿的□□随着体表的热量一起蒸发,被厚重、不透气的深蓝色布料吸收。 仿佛所有的热量都被牢牢锁在这套盔甲下,它们通过具象化继而变成沉重的负担,如同枷锁般限制着她。 无比闷热,富坚雪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它大概也在警告着她吧。 “呼……” 透过金属面罩的缝隙,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对手。 真是不可小觑啊,洛山剑道部的部长石桥冬美,短短一年你竟然已经成长这么多了吗? 但是,她还不可以倒下。 富坚雪枝握紧了手中的竹刀,脚步有些虚晃,她后退一步重新以中段姿势准备。 “开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人都高度戒备起来。 石桥冬美以右单手上段姿势准备,这是十分冒险的攻击招式,因为此时她的手腕、胴部、咽喉等打击得分点都暴露在明处。 只有当持刀者认为自己具有压倒对手的威势时,才会采用的进攻策略。 富坚雪枝谨慎地移动脚步,体力是她的缺点,所以一味的强攻对她而言并不可取。 方才石桥冬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已经让她有些吃力了,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对方换招松懈的那一瞬间,找寻漏洞伺机反攻。 在这紧张时刻,石桥冬美却突然开口道:“富坚君,想必你已经十分疲惫了吧?”对方的声音富有磁性且谦和有礼,仿佛她真的在担心富坚雪枝的身体情况一般。 “我记得……我们上次交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话音未落,石桥冬美的刀尖微微上挑,随即就一个大跨步逼上前来,想要以居高临下的态势大力劈击对手面部。 然而这一意图在她微挑刀尖之时就被富坚雪枝看穿,所以后者也及时调整步伐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躲过了这十分具有威胁力的一击。 石桥冬美见状似乎也并不觉得可惜,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就如同两人此时并非身处紧张刺激的赛场,而是如老友见面一般,在一个可以放松闲聊的地方。 “我说过的吧,你的体力……一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我刚刚遗憾地发现,你并没有改掉这一缺点。 为什么,富坚君?你难道是在轻视我吗?认为我不配成为你的对手吗?” 石桥冬美的声音轻且缓,但其中又蕴含着不可忽视的愤怒之意,仿佛自己期待了整整一年的惊喜因为轻慢被别人破坏掉了。 她很好地通过自己手中的竹刀,将愤怒、不解和失望传递给了富坚雪枝。正面劈刀、左手腕劈刀、右胴斜向劈击,所有攻击招式都被富坚雪枝一一化解。 “抱歉。” “不要和我道歉,富坚君,只要你不后悔就可以了。”两人缓缓周旋着,都在寻找对方招式中的漏洞。 “无愧于自己的剑道,即便冰帝16强出局也可以坦然接受。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就不要对我道歉。” 石桥冬美突然右脚向前跨出一步,随后双手持刀、虎口下压扭绞,同时刀尖笔直向富坚雪枝的喉咙刺去。 如此突然又充满杀意的一击直叫富坚雪枝惊出一身冷汗,她刚才沉浸于愧疚情绪当中,险些忘记了面前的对手是多么强大和富有压迫力。 在这危急时刻,她凭借着自己惊人的直觉才堪堪躲过。 “呼……”富坚雪枝喘着气,大脑昏沉、肌肉酸痛,连保持最基本的清醒似乎都变得十分困难,更谈何反击。 难道已经到达能力的上限了吗? 不,富坚雪枝在心中警告着自己,她还不可以倒下。要攻击,一味的防守是无法得分获胜的。 因为双方缠斗过久,时刻关注场内情况的裁判立刻高声喊道:“分开 (wakare)!” 两人闻言立即分开,在赛场中间又重新以中段姿势准备。 - 赛场外,我望着焦灼的比赛态势不由得有些担忧。此时的比赛时长早已超过了常规赛的3分钟,目前进行的是加时赛,这也就意味着谁率先得分就将获得本场的胜利。 富坚雪枝患有哮喘,这是我同她初次见面之时她便同我说过的:高强度的竞技运动会诱发她呼吸道的疾病,这注定了她无法冒险参加团体赛,但即便是个人赛,时间越长比赛形势也越会对她不利。 如今之计,唯有在体力储备告竭之前快速找出对手的弱点,一击制胜。 石桥冬美,我将目光投向了场上那名身材高挑的选手,作为洛山剑道部的精神领袖,你的薄弱点又在何处呢? 进攻大胆,但同时防守小心谨慎,是难得的兼具攻防于一体的选手。体力强反应快,富坚雪枝的选择是正确的,对于这样的对手,初次交锋就应该避免与其正面对战。 然而就在这时,场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富坚雪枝通过右滑步近身,同时双手抡刀劈向石桥冬美面部,后者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左脚闪步向后稍退了几步,预留出缓冲带,随后双手举刀、腰部发力将这一击向右斜上方挑开。 在有效抵挡了对手的攻击后,石桥冬美一鼓作气向前逼近,虽右脚后退但重心前移,双手持刀高举划半圆至左肩方向,然后向着对手的右胴部狠狠劈了过去。 “砰!”两柄竹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 “很好,就是这样,拿起你的刀向我攻击吧!”场上的石桥冬美如此说道,她宛如被激发了斗志一般,整个人愈战愈勇。 “呼……”富坚雪枝艰难地吞咽下唾沫,努力忽视喉咙处如火烧般的灼痛感,她强迫自己将逐渐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竹刀上。 那是血的味道,口腔黏膜上脆弱的毛细血管已经破裂出血、肉块红肿疼痛,身体如同超负荷运作快要报废的机器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声。 这场比赛同去年的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何其相似。 同样是三分钟常规赛双方一无所获,在漫长煎熬的加时赛中,最后富坚雪枝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取得一分拿下比赛,个人赛冰帝以6:4战胜洛山,但随后她们输掉了团体赛,也输掉了冠军。 时隔一年,石桥冬美带着深深的耻辱感重新归来,她似乎已经脱胎换骨,在昔日战场上自己留下的残躯中浴血重生,她变得更加强大了。 但富坚雪枝却好像还停留在原地,始终无法解决的体力问题,还有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的身体顽疾都限制了她的发展上限。 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短发,她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竹刀,双腿发软,富坚雪枝再一次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以中段姿势准备迎战。 眼前出现虚影,双脚如同踩在云端,摇晃而不自知,她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砰!”即便有金属面罩的保护,头部收到的伤害仍是无法完全避免。剧烈的疼痛如汹涌的潮水疯狂袭来,掀起意识海内的滔天巨浪。 从始至终都竭力稳定下来的呼吸节奏出现了断层,她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如同一尾濒死的鱼,努力在干涸的池塘里拍打自己的尾巴,贪婪汲取水分和氧气,鳞片掉了一地,仍是无济于事。 “有效攻击,一本(一分)!”裁判大声宣布着比赛结果。 仿佛全身支撑自己站起来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一般,富坚雪枝膝盖一软,整个人就直直地朝地上摔去,但幸好,她用竹刀撑住了自己瘫软的身体。 ……她还不可以倒下。 接下来,富坚雪枝开始剧烈咳嗽,胃部传来的绞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竹刀的刀尖在光滑的木板上划来划去,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 获胜后,准备下场的石桥冬美很快发现了对手的异常。 她刚准备上前查看情况,便被蜂拥而来的冰帝剑道部部员挤到了一边,众人焦急地解开了富坚雪枝头部的防具,然后惊讶地发现,部长整个人都如同从水中被捞出来一般。 黑色的短发汗淋淋地耷拉在脑后,大量的出汗让她的脸颊苍白而透明,淡紫色的眸子半阖半闭,仿佛失去了神采,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富坚雪枝被部员小心翼翼地搀扶了起来,路过石桥冬美身边时,她停下脚步轻轻道:“我输了。抱歉,让你失望了。” 石桥冬美怔怔地注视着那双眼角微红、如宝石般剔透漂亮的眼睛,仿佛内心受到了巨大震撼般,良久说不出话来。 - 临上场前,富坚雪枝叫住了我。 她微微一笑:“我是个没有用的部长……” 我打断道:“请您别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部长您已经尽力了。” 富坚雪枝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那套沉重的护具,肩膀上搭了一条柔软的条纹毛巾。 她用毛巾擦着脸,徐徐地长舒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将比赛的压力交到了你手上。坦白来说,你入部不过一个多月,却要代表冰帝参加这么重大的比赛,心中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甚至卑劣地向神明祈祷,盼望你能打败石桥冬美,将胜利带给我。但这是我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所以我感到很羞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部长。” 她微微垂目,眉头微蹙,用一种十分真诚的语气说道:“砂糖,我希望你不要有压力。即便输了,责任也不在你,我会向学生会递交辞呈,辞去部长之位,我会为冰帝这次16强出局而负责。 所以,请你不要担心,放手去打吧,我会在你身后。” 现在已经到了冰帝剑道部的生死存亡时刻,个人赛我们以4:6落后洛山2分,团体赛是最后的机会。 但是,以石桥冬美为首的洛山却无情绞灭了这样的希望。 虽然在部长富坚雪枝带病上阵的鼓舞下,剑道社部员心中纷纷充满必胜的激情,她们凭借着这股勇气、勇往直前,接连赢下了团体赛的前四局,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 石桥冬美宛如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她是洛山最后的壁垒,但所有抵达此处的勇士人都倒在了她的竹刀下。 我是第五名出场的选手,也是代表冰帝出战的最后一名选手,如果我也输给石桥冬美,那么冰帝就会创造十年来在inter high上的最糟糕记录,即16强就出局。 这是奇耻大辱,无须过多想象,我就能猜到输掉比赛后,富坚雪枝在学校里会面临多么严苛的局面。 这是她抽的签,也是她输的比赛。 当然,还有我自己,毕竟第一位和最后一位出场的选手总会被人们寄托不一样的期待。 我穿戴好完整的护具,在热身完毕后踏上了赛场。 此时,偌大的场馆内却响起了铺天盖地、震撼人心的加油呐喊声:“冰帝!冰帝!冰帝!” 那些分属不同派别、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在共同的学校荣誉面前,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他们放弃了自己从容优雅的贵族气度,第一次像普通人一般为了心中的信仰而呐喊。 或许这就是独属于冰帝学园的品格吧。他们骄傲自大,但也永不言弃。 - 场上,石桥冬美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新部员。” “初次见面,我叫鹿岛砂糖。” 她闻言轻轻一笑:“难道冰帝已经没有人了吗?富坚雪枝在哪?她为什么不上来和我打?” 我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开口解释道:“部长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上场。” 对方罕见地愣住了,方才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消失不见,她竟流露出了一丝忐忑和不安:“是我……打伤了她?” “不,请勿多虑,这与您无关。” 在裁判的示意下,我们两人走至赛场正中央,裁判手中握着秒表,他看了一眼时间道:“好,两位选手已经准备就绪,那么比赛……开始!” 石桥冬美是一名富有攻击性的选手,所以她惯来以右单手上段姿势准备。 这种进攻策略有利有弊:利,在对战富坚雪枝时她就展现出来了无与伦比的赛场统治力,右单手上段准备姿势会令选手的攻击更具强烈的压迫感,一旦己方防守不严,就会给她快速击打得分的机会; 弊,手腕、胴部、咽喉处等得分点会暴露在对手面前,此外,一旦攻击无法奏效,当选手想要以中段交换上段姿势时,必须脱离中间名为“死地”的危险距离,而在她向上举刀、防备空虚的一刹那,正是我攻击的机会。 当然,这种应对方法想必富坚雪枝也有想过,但她的体力无法支撑她将比赛拖到石桥冬美无奈变招的时间,所以,她最终输掉了比赛。 我以中段持刀稍偏高的姿势准备,因为对方是右单手,所以我的刀尖切不可指向其右方,这样很容易被她顺势劈中手腕,而是应指向她的左眼,如此高度可以有效保护我的面部免受攻击。 我谨慎地观察着石桥冬美的动作,只见她的刀尖微微上挑,来了—— 果然她左脚一个蹬地,右脚趁机垫步借势向前大跨一步,整个人逼上前来,与此同时右手抡起竹刀以一种“万夫莫开”的凶猛气势朝我正面劈了下来: “哈!” 我见状迅速双手举刀向左上方抵挡,两柄竹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互不相让。见石桥冬美无法在力量上进一步压制,我便顺势挑开对手竹刀,使其朝反方向崩弹出去。 石桥冬美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后退之势。 这是因为上段姿势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保持必胜的决心,选手凭借居高临下的态势,将自己全部的力量灌注进手中的竹刀,然后打出决胜一击。 一旦后退便意味着信心动摇,威势自然也就不足为惧,另一方势必会趁此机会攻击过来,然后上段姿势就会被对手顶垮。 我没有贸然攻击,因为石桥冬美的信心和勇气还没有被我彻底打垮,这从她没有选择稳妥的变招,而是继续固执地以冒进的上段姿势准备可以看出。 她相信自己可以赢,但是并非对此毫不怀疑,这一点点细微的疑虑蒙蔽了她冷静而理智的心。 在inter high(剑道)的16强比赛上,冰帝抽到了洛山,几乎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认为这实在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结果,并对此持悲观态度,但未必洛山不是这样想的。 洛山会愿意在16强里抽到冰帝吗?自然是不愿意的。 双方学校在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这一赛事上对冠军的争夺延续了数十年,皆把对方示作夺冠的劲敌。 石桥冬美,身为堂堂洛山剑道部的部长,她难道真的不害怕自己输给一个无名小辈吗? 我要做的,就是逐渐在比赛过程中加深她对自己取胜的怀疑,动摇她的信心,打垮她的勇气。 裁判示意三分钟已到,下面进行加时赛。 我以幅度较小的步距前后移动,这让我在灵活闪躲的同时,更有利于借助垫步进行长距离跃进攻击。 左手置于腹部正中央,借此保持身体在移动中的平衡性,同时双手虎口紧锁刀柄,刀尖微微抬高,防守严密,静候敌袭。 “鹿岛君,你很不简单。” 我微微一笑:“过奖。” 她的攻击,无论是斜向劈击、手腕劈刀还是正面喉咙突刺都被我一一挡下,我能够感觉到石桥冬美整个人已经浮躁起来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尖种下,那么只需要一点点言语挑拨,它就会牢牢扎根然后飞速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主动攻击接连失败后,石桥冬美终于选择变招,但这真的是十分危险的动作,当选手选择向上举刀,露出防备空虚的胴部,在这一刹那—— 我双手抡刀攻向胴部,却在半途中抬高刀柄,然后翻转手腕,正面迎上石桥冬美回防的竹刀,以巧妙的角度压在她的刀身根/部,然后左右拨格,扰乱她刀尖的确定方向。 我当然知道你会提前防备,自然不会去自投罗网,所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胴部,而是你在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变招的手腕得分处。 “砰!”在竹刀与手腕的剧烈碰撞中,石桥冬美的手指无力松开,手中的竹刀“啪嗒”掉落在地,甚至顺着光滑的地板轱辘轱辘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有效攻击,一本(一分)!”裁判很快宣布了比赛结果,冰帝以总分9:6战胜洛山晋级8强。 我摘下面罩,走至她面前伸出了手:“承让。” “你早就预料到了。”虽然输了,但石桥冬美仍是很有风度地和我握了手,她这样感慨道:“难以想象,以鹿岛君如此出众的剑道才能,我竟然未曾听说过你的名号。 看来还是我鄙陋了,今日,多谢您的赐教。” 我望着石桥冬美离开的背影,发现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她是昂首阔步离开的,或许我的预料也出错了,对于这样一个善于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并能迅速改正的对手,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彻底打垮她的自信和勇气。 第16章 chapter.16 我还未走下台,富坚雪枝便冲上来将我一把抱住:“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鹿岛君。” 她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我的颈窝,我一时有些呆愣,只觉得那块裸露在外的肌肤都仿佛要被烫伤了一般。 “这是我应该做的,部长。”最后,我也只是轻轻回抱了对方,这样说道。 富坚雪枝松开了手,有些手足无措,她后退了几步,十分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鼻头微红,倒令她平白添了几分稚气,睫毛卷曲纤长,缬草般的淡紫色眼眸中盈满笑意,眨眼间似有泠泠水光。 富坚雪枝很快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神情,她开口问道:“砂糖,你要去聚餐吗?” 我解开腕部的护甲,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用啦部长,有人还在等我呢。” 富坚雪枝将目光投向观众席,果不其然在前排的冰帝席位上看到熟悉的面孔,她心下了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 等我换好衣服再出来时,水仙花小王子身边的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他仍抱臂安静等待着,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 “等很久啦?”我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 他的五指虚虚张开,白皙瘦长而有力,很轻易就包住了我的手。 迹部接过我肩膀上的背包,他扫了一圈四周,开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部员呢?” 我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她们去聚餐啦。” “你没去?” 我抬起他的手,用柔软的指腹轻盈地在他圆弧形的指甲盖上来回拨弄:“你不是还在等我嘛。” 他鸢紫色的短发零碎地垂在耳边,白到近似透明的耳廓十分秀气,耳垂上甚至还有一颗浅浅的栗色小痣。 我突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轻轻垫脚,在他耳边呵气道:“小景,我比赛赢啦!” 他不自觉地偏开脸,眉毛轻轻皱起,笑着用手弹了一击清脆的脑瓜崩,故作生气道:“很痒。” “你叫本大爷什么?小……景(酱/ちゃん)?”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似乎想起了平日里忍足侑士恶搞开玩笑时甜腻的大阪腔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仍是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迹部君,这是爱……称啦,爱称懂吗?就是只有我才可以这么称呼你的意思。” 他一脸嫌弃:“那你换一个吧,一听你喊这个本大爷就想起忍足。” “…………” “对了,宍户君今天没有来吗?”想起自己刚才并没有看见宍户亮的身影,我不由得有些疑惑。 提起宍户亮,迹部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微微凝了脸色道:“哦,他有事没来。” “不过其他人都来了,日吉对你的剑道很是称赞。” 我微微一笑,心中对宍户亮的固执级别更加了解,不过这也并非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我很快就转开了这个话题。 “日吉君似乎也是修习古武的吧?”我想起那个有着金棕色蘑菇头的男生,总是一脸冷漠、眼神倔强的样子。 水仙花小王子对于自己手底下的每一个部员都十分了解:“啊没错,日吉家中是开武馆的,他的父亲是日本很有名的古流武术师傅,所以从小习武。 这个家伙对于强者十分崇拜,虽然沉默寡言,但也是一个难得心胸坦荡的人。” “你很欣赏他?” 他倒也没有隐瞒,而是很直接地说道:“本大爷挑的,下一届冰帝网球部的部长。” 迹部眉眼间满是自信之色,神采飞扬。 深绿色的藤蔓沿着路旁的棕色树干蜿蜒而上,绽开朵朵细小白蕊,十分娇俏可爱。绿阴如盖,纷繁茂密的枝叶在五月的风中轻轻颤动,树影婆娑。 阳光热烈,我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蛊惑一般,神差鬼使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头。” “嗯?” 卷曲的栗色长发在风中肆意招摇,突然嗅到了花朵的甜香,我便如一棵稗子般在旷野的和风中抽穗,提心吊胆地等待春天。 轻轻阖上双眼,踮起脚尖,温柔地在他脸侧的肌肤上烙下一吻,然后心便似夏日祭的烟火一般盛放。 他的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仿佛是凑在我耳边一般,灼热的气息萦绕不散:“喂,你还真的是……笨蛋啊,连亲吻都不会吗?” “抬头。” 他清凉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颚,拇指微微用力在唇瓣上抚拭,然后嘴唇上便附上一阵温柔的触感。 他的声音融化在风里,今天的天气好的出奇,似乎连空气都是全糖去冰一般甘冽清甜:“我教你……怎么亲,是亲这里啊。” 我怔怔地睁大了眼睛。 水仙花小王子双眸半阖半闭,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一般,我也不由自主地陷入名为“他”的无形旋涡当中。 在这一瞬间,仿佛海浪暗涌、起伏不断拍打沿岸,白梨、晚樱落满被风吹拂的山谷,一辆叮咚作响的春日电车开过。 他用舌尖轻柔而细致地勾勒着唇形,修长的手指勾撩起我凌乱的长发,然后统一顺至耳后。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不专注,他轻轻啃咬着唇瓣,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张嘴。” 如同整个人都浸泡在白桃味的气泡酒中,从脚底窜上一丝酥麻,我不经意地分神抬眼望去—— 一名身穿着白色宽松运动服的男生在不远处抱臂而站,身上虚虚搭着一件外套,胸口处用黑线绣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洛山。” 蔷薇色的短发是那样耀眼,那双一赤一金的鸳鸯眼中神色不明,仔细看竟还略带一丝笑意,似乎并不为自己撞破这样的亲热场景而感到尴尬。 我这才恍然初醒,猛地推开水仙花小王子站好,双手无措地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 迹部慵懒地抬眼,仿佛打开了什么可怕开关一般,他的神色间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餍足,唾液濡湿了他常年苍白无血色的薄唇,无端添了几分色/气:“怎么了?” 【好感:79】 第17章 chapter.17 赤司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来,气定闲神、莫名从容,肩上随意披着的校服外套随着走路的幅度微微摇晃。 逆着光,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锋利又狭长。 他轻轻颔首,眉毛“倏”地舒展开,目光如电,就这样强势地插/进了对话之中:“好久不见,迹部。” 他将手径直伸到水仙花小王子面前,五指修长、根骨分明,白色护腕稍稍往前滑了一点,露出下面细长的青色静脉血管。 这并非一个示好的举动,而是强势、不容拒绝的,如果只是单纯从情绪、气氛来判断,竟有一点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迹部皱起眉毛,他显然对日本三大财阀之一的赤司家的独子并不陌生,他用那种特有的、明显被冒犯到的上扬声线缓缓道:“啊……赤司。” 说着,迹部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和赤司虚虚握手,但很快便放下了,敷衍且轻慢,他竟懒得费力去掩饰自己的态度。 赤司挑眉,对这番尴尬置若罔闻,他十分自然地放下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拉了拉护腕,开口询问道:“来看比赛?”他的目光顺移到我的身上。 迹部下意识地移动身位挡住了赤司投来的目光:“本大爷自然是来看比赛的。” 【好感:83】 “很精彩的比赛不是吗?”赤司微微抬起下颚,声线似大提琴般低沉,剑眉入鬓、赤金色的双瞳微微眯起,整个人显得凌厉异常。 迹部自然也不甘示弱,只听他懒洋洋地开腔笑道:“那是当然,毕竟……冰帝16强的对手可是洛山呢。” 洛山,日本国内与冰帝齐名的超级豪门高校,向来被誉为艺术家的荟聚之地。即便教学方向、风格截然不同,两所学校也无法避免被经常拿来比较。 简单来说,注重风雅、礼仪的日本传统贵族(华族)会选择洛山就读,而战后新兴资产阶级则更偏好冰帝。 虽然后者在底蕴、家族传承上无法与前者相较,但前者在近二十年的经济发展中已经渐渐显露出疲软态势。 赤司家族重政,迹部财阀偏商。 对于洛山剑道部在inter high上16强就出局的糟糕结果,赤司也仅仅是云淡风轻评价道:“技不如人罢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没有遗憾亦无惋惜,仿佛在用陈述句叙述一个十分平常的事实,而现实中所造成的惊涛骇浪则被他尽数掩去。 身为洛山学生会会长的他简直平静地可怕。 “还不曾恭喜鹿岛小姐,”他微微一笑,转开话题称赞道:“真的是十分精湛的剑道技术。 无论是‘待中悬’的战术,还是防守策略、时机把握等都无懈可击。” 此时主动收敛起自身凌厉气场的赤司彬彬有礼、进退得当,嘴角噙笑、眉目稍缓,宛如一个翩翩贵公子。 他是认真观看过比赛的,故才能直接点出我对战石桥冬美时所采用的战术。 迹部闻言,主动揽住我的肩膀,上前一步微微侧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俯视赤司,轻扯嘴角,略带嘲弄道: “赤司,inter high已经开始了,与其关心剑道部如何,你不如还是专注思考如何在诚凛、桐皇、秀德的围剿下,带领洛山取得胜利吧。” 仿佛方才的对话只是偶然提及,他很快又恢复到淡漠、面无表情的状态,赤司抬头,那双罕见的赤金色鸳鸯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现出瑰丽的光芒,他轻轻眨动眼睛,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他突然缓缓笑了: “洛山如何就不劳迹部你来关心了。 倒是冰帝……年年梦八,有负网球强校的美名啊。” 这是一桩迹部心中不可言说的隐秘伤痛,他鲜少失败,但连续两年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网球部的意外提早出局,皆是因为冰帝糟糕的运气,一次提早碰上了青学,另一次则是直接和立海大对上。 但这其实都是借口罢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如今被赤司毫不留情地戳穿伤口,迹部那双宛如大海的海蓝色双瞳中仿佛蕴含着两团跳跃着的冰冷火焰,他怒极反笑:“彼此彼此,赤司,但是冰帝从不畏惧失败。” 赤司似乎有些丧失了继续交谈的兴趣:“那么,迹部……7月10号国土局见。新雪谷町的地皮很不错。” 迹部对上赤司笔直投来的目光,毫不退让:“本大爷势在必得。” “再会。”赤司扔下这句话便径直略过迹部离开,但在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偏头,我同他目光相接,那只金色瞳孔中有不可捕捉的暗色光芒一闪而逝。 他张口,轻柔却暗含挑拨的话语便似一阵不经意的微风从洁白的牙齿中传出,他说:“鹿岛小姐,春日大社一别已过去许久,你的身体应该已经大好了吧。” 迹部揽住我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但他很快又放松了力道,然后如同掩饰一般地收回了手。 我主动抓住了水仙花小王子的手,紧紧握住,盯着赤司一字一句道:“劳您挂念,现已大愈。” 赤司自然也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但他看上去并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 迹部低头,凑近了我的脸:“神社那天……你见过赤司?” 我顺势伸出手,勾住水仙花小王子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我用食指轻柔地抚平他皱起来的眉头:“你们关系很不好吗?” 迹部抓住我的手指放到嘴边轻吻,他的目光放空,似乎是想起了十分久远的事情,最后他也只是简略地解释道:“并非是单纯关系好与坏的原因,毕竟身在这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罢了。 只不过……本大爷不是很欣赏他的处事方法。 他,赤司征十郎虽然声名在外,但是帝光篮球部最后四分五裂,‘奇迹的世代’五人亦分道扬镳。 这是作为部长的失职,恕本大爷无法认同他的人生信条。” - 在inter high 16强冰帝战胜洛川结束后,女子剑道部在学校里的声望亦随之水涨船高,有隐隐追平网球部的态势。 这很好弥补了我因“转校生”的身份而声名不显的问题,所以我开始认真准备起学生会副会长的竞选事宜。 godiva’love的家世已经足够显赫,简历上所注明的工作经历也很有说服力,我已补足了我在名声上的短板,通过一场压轴出场的16强比赛,力挽狂澜、击败洛川,给冰帝带来胜利,成功让全校同学都认识了我。 我最大的对手,就只剩下三枝郁子。 这日下午,剑道部训练结束后,我照例去位于五楼的会长办公室等待迹部。却在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日吉若双手插兜,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则是勾起抵在墙壁上,纯黑色的棒球帽微微压低,金黄色的短发自帽檐下零碎漏出。 他抬起头,取下耳朵里插/着的耳机,兴致缺缺地说:“喂,有兴趣做个交易吗?” 第18章 chapter.18 “交易?什么交易?”我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轻易答应。 日吉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上抬了一下帽檐,露出那双棕色的眼睛,眼下有两块色泽浅淡的黑青,他的面色苍白,看得出近些日子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你跟我过来。”他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说着就要来抓我的手腕,被我灵活躲开。 见状,日吉若停下脚步,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哦……忘了鹿岛学姐你也是剑道部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现在网球部正选应该在训练吧,迹部不管你吗?” 日吉若将白色的耳机线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我个人的训练项目已经完成了,而且最近忙着摄影大赛,所以部长允许我早退回家休息。” 他从包里抓出一叠厚厚的照片:“虽然我很不习惯用这种不能摆在明面上手段,但有时候也必须承认……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学姐,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三枝郁子,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我盯着他手上的照片,隐约可以辨认出上面的人影正是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三枝郁子。 日吉若轻柔地搓揉照片的边角:“鹿岛学姐,这几天我想明白一件事,冰帝说到底还是你们这群贵族学生的天下。 你们有显赫的家世、出众的外表,工作经验丰富,加之不缺乏手段,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部长信任我、提拔我,可是在某些人眼里,我大概还是不够资格的吧。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证明……部长的选择没有错。 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我望着日吉若沉静的侧脸,似乎可以隐隐看到这些日子里,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巨大转变。 一腔热血的少年意气抵不过权力财富,但他同时又是自尊心极强的,所以才在残酷挫折的磨砺下迅速成长起来。 他慢悠悠地开口询问:“怎么样鹿岛学姐,你考虑好了吗?到底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日吉若曾经一望便可见底的澄澈内心似乎被阴霾沾染,他变得越发冷静自持了,那个冲动易怒的小孩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你想要什么?” 他“噗嗤”一笑,倒让冷漠的面上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他站直身体,单手捞起下滑的背包带子:“学姐,这里不方便说话。怎么样,有兴趣和我详谈吗?” - 我和日吉若来到学校的咖啡馆坐下,这里有单独且封闭的私人包厢。 日吉若翻出背包里装的照片、u盘、相机,在桌上一一摊开:“我手上有她去年贿赂部长,通过暗箱操作选举上位的照片、录音、视频。”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冰帝真是一个奇怪又矛盾的学校,明明等级森严却又奉行实力至上。 证据确凿,这些东西如果被爆出来,想必即便是三枝郁子,也会声望一落千丈、吃不了兜着走吧。” 我用勺子搅动瓷杯中的褐色液体,带有咖啡豆独有苦涩香味的水汽自白色瓷杯中袅袅升起,沉默片刻,我平静说道:“这是你们部长努力的结果,冰帝原本不是这样的。” 日吉若自得的神色在一瞬间凝固了,他抬头怔怔盯着包厢内昏暗的暖黄色灯光,半晌后闷闷说道:“……我知道。” 我回想起水仙花小王子评价日吉若“心胸坦荡”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之意,不免有些惋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如果迹部知道你用这种手段,他会很失望的。” 闻言,日吉若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如同彻底放空自己一般,吐露了深藏在自己内心的想法:“……我知道,我们部长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着自己的骄傲,很负责任,总是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地为网球部、为大家考虑。 我记得有一年inter high我们很早就抽到了青学,单打一是部长和那个……手冢打,部长他知道手冢的手臂有旧疾,但为了冰帝整体的胜利,他还是选择用持久战拖垮对方,这是多么不华丽的胜法啊。” “但是作为替补上场的我却输了比赛,断送了冰帝的胜利。我无法原谅自己,背负着大家期望的自己却以这样耻辱的姿态遗憾下场!” 日吉若用手挡住眼睛,浑身颤抖着,一道透明的水光自他的眼角滑下,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还是始终无法释怀。 当发展进入瓶颈,自尊心就是最大的折磨。 他飞快用手指抹了抹眼睛,僵硬着坐起身来,有些恶声恶气道:“好了,鹿岛学姐,你到底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大概是第一次扮演“恶人”的形象,日吉若的业务能力并不熟练,言谈举止间透露着满满青涩。 我抱臂闲适以待:“没兴趣,日吉学弟,你为什么对三枝郁子有这么大的敌意?因为上次她对于你的羞辱? 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你,但也知道你不至于心眼这么小。和她这种人计较,真的很没意思。” 日吉若似乎没料到我居然是这么个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为什么不感兴趣?” 我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拾她。” 我帮他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照片、u盘等一系列证据:“好啦,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上取得一个好成绩吧。 迹部可是和我说了,你是他看好的下一届网球部部长,千万不要再让他失望了啊。”说着,我起身笑着用照片拍了拍日吉若的脑袋。 日吉若茫然地伸手接住我扔到他怀中的照片,棕色的双眼中似乎快要熄灭的光芒再次亮起,他死死地捏紧拳头,结结巴巴道:“哦,好的……鹿岛学姐。” -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这么简单。 随着学生会复审的日期越来越近,“三枝郁子选举黑幕”的新闻被突然爆出,迅速登上了校内发行报刊的首页,然后在多方势力的有心推动下传得满校风雨。 我当即打电话给日吉若询问是否是他做的一切,却被他明确否认。 传闻愈演愈烈,很快,三枝郁子在冰帝的声望一落千丈,在一日午间休息去餐厅的路上,她现身堵住了我。 虽陷于“选举黑幕”的巨大舆论旋涡中,但三枝郁子的妆容服饰仍是精致完美、挑不出一丝差错。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冷笑着咬牙切齿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鹿岛砂糖,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用力打开她已经快要怼到我脸上的手指,微微一笑:“怎么了,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 第19章 chapter.19 “你!”三枝郁子气结,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入校不过两个月,手就能伸这么长。” 我含笑而立,神色不急不缓道:“过奖过奖,倒是你有空来找我麻烦,不如好好收拾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不是吗?” 三枝郁子咬牙,指骨捏得咯吱作响:“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算了的。” 时近五月末尾,浅粉色的枝垂樱已凋零殆尽,我抬手拨开斜斜垂在我面前的褐色枝干。 “哦,那我很好奇,你又能对我怎么样呢?三枝郁子……我真的厌倦和你这样的人争吵不休。 你是脑子不好吗?凭你如此行事风格,自然在冰帝树敌颇多,看你不顺眼的又岂止我一个?不想自己昔日做的丑事被翻出,那就聪明点,把尾巴抹干净了。 如今一朝事发,你却只会冲到我面前像一条丧家之犬般狺狺狂吠,你说……有用吗?” 我转过身,用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微微偏头,凑近了三枝郁子的耳畔,低声道:“如果是我做的,那我自然会斩草除根,不出三年,让你和你的家族在日本上流社会消失地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我做的,那我也乐得看一个热闹,顺便送你一程。” “我真是好奇……你蠢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坐上学生会的部长之位的。” 我抬手拍了拍掌下僵硬的身体,轻轻笑道:“说起来,选举黑幕这件事也算年代久远,非你身边的密友不得知,如今却在这个紧要关头被突然翻出来。 你要不要猜一猜……究竟是谁背叛了你啊?” 三枝郁子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她嘴唇颤抖,面上神色来去变换,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挤出几个字道:“你别想挑拨离间。” 无意再与她做过多纠缠,我起身放开了三枝郁子,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那么,再见。” - 三枝郁子很快在冰帝销声匿迹,听说她和朋友闹翻后转学了,总之,已经没有多少人提及这个名字了。 我成功当选为学生会副会长,在学校礼堂发表就职演讲时,水仙花小王子就坐在下面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好感:87】 他依旧是会长,以绝对的票数优势当选。 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的一节国文课,我递给他一张纸条,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会成为副会长的。”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成为副会长后,日常生活要比从前忙碌许多,我的工作范围主要是负责冰帝海外/校外交流访问、周例会点名查勤、文书内容整理记录等等。 午饭后,我照例是回到办公室整理资料,随着招新工作告一段落,社团星级评定又要提上日程。 冰帝学园所有社团隶属学生会管理,每一学期部长都要填写并递交相应的资金、场地申请表格,交由会长统一审批。 通常星级越高的社团所获得的待遇也就越好,但因为高星级名额有限,所以每一年的星级评定也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 门被轻轻敲响,我合上手中的记录表,扬声道:“请进。” 忍足侑士推门走了进来,身上却穿着一套繁复夸张的典型巴洛克时期服饰:镶有金色穗状花边的硬质大领高高竖起,前襟上是一排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富有装饰性的宝石排扣,袖口宽大,上面另镶有绣着繁复花纹的蕾丝花边,下摆因隔层加有衬垫而向外翘起。 我十分讶然:“忍足君,你……” 忍足侑士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色圆框眼镜,礼帽上的羽毛亦随之轻轻飘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文学社排练。” 薄而短小的深蓝色丝织马甲很好地勾勒出他流畅的身材曲线,至小腿长度的黑色皮质长靴后还带有星状金属马刺。 我双手合十交叠撑在桌子上,笑着评价道:“很帅气。” “忍足君今天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从办公桌后站起,邀请对方来至沙发处坐下。 他拿出一份申请表格放在玻璃桌上,伸手轻轻推给了我:“还不曾恭喜鹿岛小姐成功当选成为学生会的副会长。” “过奖了,不过是大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去学习完善。”我接过文件翻开,正是文学社的场地申请表格。 文学社作为冰帝四星级社团,成员规模颇为宏大,基本包揽了学校所有的歌剧、话剧、诗剧等舞台剧演出,从演员挑选、过程排练至最后的上台表演皆由其部长一手操办。 我仔细看了一下在部长那一栏的签名:羽生风太。他所要申请的场地是每周五晚上以及双休日冰帝活动中心舞台的使用权力。 “这份表格应该部长亲自来递交。”我笑着抬头问道:“你们是打算排练什么新的剧目吗?我看忍足君你……穿着一套巴洛克风格的贵族服饰。” 忍足粲然一笑,也并未隐瞒,而是直接和盘托出道:“毕竟这是在冰帝最后一年了,所以我们打算排练一部难度比较高的舞台剧《凡尔赛玫瑰》。 鹿岛小姐应该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吧。” “原本是奥地利公主,后因政治联姻嫁给路易十六,绝代风华,却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位被砍头的法国王后。” 忍足点点头道:“就是她,但是很可惜……羽生部长还没有找到适合这一角色的演员。我想,能够演出玛丽皇后身上骄纵矜贵的气质,还有她风流奢靡的生活态度也是不容易吧。” 我的视线绕着他腰间的佩剑来回打转,不免有些好奇:“那么你这这部剧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忍足眨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菲尔逊。” 菲尔逊,一名来自瑞典的贵族青年,婚后寂寞空虚的玛丽皇后在宫廷舞会上对他一见倾心,从此堕入爱河、不可自拔。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我原本是想请迹部客串路易十六的,不过被他断然拒绝了。” - 周六,水仙花小王子抱回来一只三个月大的大瑞士山地犬幼崽。他有提前请木匠在白金汉宫的花园草坪上建造一个狗屋,还有聘请专门的驯狗师。 客厅、走廊过道处,包括他的房间都有放置狗狗用的软垫。 我蹲下身,将手伸至小狗面前让它嗅闻,开口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养狗的?” 迹部环视了一圈四周,白金汉宫除了管家和服侍的女仆佣人外,就只住了我和他两个人,他的父母常年住在英国,负责财阀的海外市场拓展与日常运营。 “太安静了。” 我的手指微微一僵,小狗鼻尖喷吐出略高于人体温的灼热气息,它在短暂的嗅闻后就完全不认生地开始舔舐起我的手指,粉嫩的带有微微磨砂的触感。 我专注地搔弄着小狗耳后、脖颈间的软毛:“有名字吗?” 迹部也蹲下身,宽大的手掌近乎可以盖住瑞士山地犬幼崽的脑袋,他从小狗的脑后一路顺毛至尾巴处,那根尾巴愉快地摇了摇:“louie(路易)。” “最近网球部怎么样了?” 水仙花小王子托着路易的屁股,将狗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16强抽到了山吹高中,虽然他们的双打很强,但是单打还是欠缺了一点吧,被冰帝3:2拿下。 忍足这个家伙还是不太认真,他总是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实力,这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过岳人的体力倒是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8强的对手是圣鲁道夫学院,近年来崛起的新兴学校之一,他们的部长观月初很有意思,跟青学的乾贞治、立海大的柳莲二一样,都喜欢打数据网球。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连数据都无法精准预测出未来的走向。所以,冰帝3:1取胜。” 小狗的四只爪子在他的身上踩来踩去,还将脑袋凑到迹部的脖颈间拱动,在打了个喷嚏后,它火速滚离了水仙花小王子的身上。 迹部被它逗得哈哈大笑,也不阻拦,而是顺势将腿挪开,给了它跳下沙发的空档。 “砂糖,今年夏天,和本大爷去南太平洋岛屿远洋巡航约会吧。” 我侧头看他,迹部难得这样软下口气说话,如同一只懒洋洋的大型猫科动物突然收起了锋利的爪子,而用他软敷敷的肉垫戳你。 他突然抬手拉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用力,我便顺势向他的怀中倒去,而他也稳稳地接住了我。 水仙花小王子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脑袋上,双手合腰牢牢抱住,如同抱着一个大型玩偶一般:“怎么样?” “网球部夏天不要合宿训练吗?” 他“噗嗤”一笑,灼热的气息萦绕在我耳侧,他埋首于我颈间,突然仿佛极其疲惫一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都要结束了。” “inter high,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是冰帝的最后一场比赛,等到下一学期,所有人都要开始准备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了。本大爷大概率会申请英国的剑桥大学。你呢?要一起吗?” 【好感:91】 我并没有考虑过和他的未来发展:“我不想出国。” 话音刚落,脖子便被小小地咬了一口。 第20章 chapter.20 冰帝4强的对手是立海大。 迹部看上去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今年inter high(网球)的赛场上,也只剩下最后四支队伍了:冰帝、立海大、青学、名古屋星德。 比赛在6月3日东京体育馆露天网球场举行,周日下午2点整开始。 冰帝学生大部分集中在主看台,几乎占据了场馆内近1/2的位置,她们人数众多,统一身着橘黄色的亮眼啦啦队服装,且携带有巨型示威条幅、加油标语等,声势浩大。 比赛还未开始,场馆内就回荡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声,待双方运动员出场后,现场观众情绪达到了高潮。 “冰帝还是这副老样子。”丸井文太拨弄着垂到自己眼前的发丝,慢吞吞地吐出一个粉红色的口香糖泡泡。 泡泡慢慢变大,然后“噗”地破裂,炸裂成一团黏糊糊地粘在他嘴上,丸井文太看上去颇为失望,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又专心致志地开始酝酿起下一个口香糖泡泡。 仁王雅治顶着一头白毛,笑眯眯地揉捏着丸井文太脸颊两侧的软肉:“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习惯就好啦。” “丸井丸井,我这里有香蕉味的口香糖哦,你想不想吃啊?” 丸井文太使劲扒开仁王雅治在自己脸上作恶的双手,然后警惕地盯着他:“我才不相信呢,你是不是又想骗我吃榴莲味的。” 仁王雅治夸张地张开手作无辜状,脑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没有啊,这次真的是香蕉味的,我保证。”然后递了一个黄色包装的口香糖过去。 丸井文太将信将疑地拆开包装,刚准备低下头嗅一嗅究竟是什么味道,手中的糖果就被仁王雅治一把抢过,然后强行塞进了嘴里。 “唔唔唔……”浓郁而又熟悉的榴莲味顿时充盈整个口腔,丸井文太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一旁的仁王雅治眼疾手快地躲过丸井文太的袭击,随后发出嚣张至极地嘲笑声:“噗哩……哈哈哈哈哈哈!你都被我骗过多少次了!文太是笨蛋~”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椭圆形的白色镜片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咳咳……仁王,过分了。” 仁王雅治欢快地转着小辫子,伸手搭上了自家搭档的肩膀,整个人懒洋洋地挂在柳生身上道:“啊……无趣,明明是丸井太笨了嘛。” 他还想再作妖,但这时,面容严肃的真田投来警告性的一眼,仁王立马就老实了。 柳莲二掏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厚重的扉页中翻了翻,然后迅速找到了标着“仁王雅治”的那一页,他冷冷道:“仁王,训练加倍。” “喂!柳莲二你这是公报私仇!我不就是把你的晨读报纸换成了《花花世界》嘛!”仁王雅治还要再叫嚷,被一旁的柳生比吕士连忙捂住嘴巴。 柳莲二单手“啪”地用力合上记录本,抬起头缓慢扯出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容:“呵……仁王,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一日清晨,柳莲二在背诵完日本近代史纲要后,课间按照往常惯例从书包中掏出晨报进行阅读。 但是,不知何时,那正经无比的新闻报纸竟被人调换成了一份尺度极大、封面图片令人血脉偾张的写真女郎照片。 未经人事,虽然瞧着一板一眼但实际上纯情无比的柳莲二当即惊得打翻了书桌右上角的水杯,随着玻璃水杯“砰”地掉在地上碎成一地残渣,整个教室同学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哇!柳莲二,你……你原来也看这个的吗!看不出来啊,兄弟!” 柳莲二恼羞成怒地甩开同桌搭上肩膀的手,板着脸,动作却带有一丝慌乱地迅速将那份碍眼的杂志胡乱塞进了书包。 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今早仁王雅治,这个白毛狐狸罕见地热情上前和自己搭话时的场景。 柳莲二暗自咬牙切齿道:“仁王……雅治!” 这边,仁王雅治很快挣脱了搭档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柳莲二:“噗哩噗哩!嘛嘛……柳啊,你就是太纯情了。毕竟男人嘛,还是要多看看杂志才……” 幸村闻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什么杂志?” 仁王面对着自家部长笑得温文尔雅的一张脸,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他十分明智地咽下了那段未说出口的话,连连摆手道:“没什么部长,哈哈哈……我刚才和莲二在讨论,呃……学术问题呢。” 幸村精市那双似雾般灵动轻盈的浅紫色眼睛轻轻眨动,垂目抬眼间一抹流光划过。皮肤白皙,从侧面看,卷曲纤长的睫毛让他的容貌更显精致秀气,却也难掩周身一股病弱气息。 他头戴白色发带,两缕如风信子一般的蓝紫色头发柔顺而安静地垂在眉心两侧,眉毛细长,神态轻松。 立海大网球部缺乏朝气、沉闷无比的土黄色队服难掩他卓越的风姿仪态,整个人的气质宛如空谷幽泉、泠泠作响。 幸村精市抬眼朝对面看去,迎面而来的正是冰帝网球部正选一行人,以部长迹部景吾为首。 - “赢的是冰帝!胜者是迹部!” “常胜立海大,lets go lets go!立海大!” 在空旷的露天扇形体育场馆中,铺天盖地的冰帝加油口号所造成的效果简直振聋发聩,立海大微弱的呐喊声淹没其中,几近不可闻。 一副巨型海报在主看台区徐徐展开,上面所拓印的正是金灿灿的“冰帝”校徽——以黄金穗带交织为环,最上方是王冠,正中央一个霸气的“帝”字。 hyotei gakuen:冰帝学园! 丸井文太揉了揉耳朵,嘟囔道:“冰帝还真是有本事把任何场地都变成他们自己的主场啊。” 对此,真田则不放在心上,他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拉了拉帽子,面容严肃。 幸村环视了一圈赛场后,微微一笑,肩膀上松松垮垮搭着的立海大校服无风自摇,即便是作为部长,他似乎也从来都不喜欢站在领头的位置。 “好久不见,迹部。”他伸出手,主动打了个友善的招呼。 迹部抬手握住:“哟,幸村。本大爷会拿下本场胜利的。” 大概是熟知对方秉性,幸村精市对迹部这一番类似“挑衅”的话语完全无动于衷,他只是安静地笑着。 一旁裁判大声宣布道:“比赛双方队员互相见礼!” 第21章 chapter.21 “哇,文太前辈,好久不见啊。”芥川慈郎兴高采烈地凑上前来,如献宝一般展示着自己手腕上的白色护腕:“我有戴着你送我的东西哦。” 白色护腕上用黑色丝线绣了一个大大的“w”字母,正是丸井文太最爱用的运动牌子:wilson。 仁王雅治闻言,笑嘻嘻地挤眉弄眼道:“哦~丸井前辈……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吗?” 丸井文太同芥川慈郎年纪一样大,但后者自三年前的新人赛后,就疯狂崇拜上了技术精湛的截击天才丸井文太,还强行要走了对方使用过的护腕。 丸井面对仁王的打趣脸色通红,只好梗着脖子大声解释道:“没有啊,只是……只是个人赛上有过几面之缘。” 比赛很快开始。 第一场是单打3:(立海大)真田弦一郎vs(冰帝)桦地崇弘。 休息区,迹部抱臂靠坐在位置上,两条长腿闲闲伸开,专注观察着比赛场上的情况。 忍足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迹部,开口询问道:“怎么样?” “赢不了,真田是立海大仅次于幸村的第二高手,他的绝招‘风、林、火、阴、山、雷’如果仅靠桦地的‘超级复制’是无法打败的。” “那……” 迹部轻松拧开了瓶盖,喉结微动,仰头喝了一口水:“怎么,你是想问本大爷,明知桦地赢不了为什么还要把他排在单打3吗?” 忍足对上迹部那双深邃的海蓝色双眼,一时沉默了。 “单打是冰帝的弱点,双打才是我们的强势项目。不用猜,幸村肯定是单打1,那么剩下的单打2、3人选就只剩下了真田和柳。桦地和慈郎,你觉得谁更适合做真田的对手?” 桦地的“超级复制”对于柳莲二的“数据网球”不起作用,因为后者是通过长期大量的记录、精密的计算来预测球路风格,这一点桦地在短时间内难以复刻,强行模仿也只能是东施效颦。 “那你真的那么相信芥川慈郎吗?相信他会赢下单打2?迹部,一旦我们双打2输了,那么冰帝就是3-0直接出局,根本没有你上场的机会。” 迹部以手掩唇,沉吟片刻后郑重道:“本大爷和榊监督都相信他,慈郎是上网截击的天才选手。” 谈话至此,忍足认为自己也没有再劝说的必要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部长,如果你坚持这样……” “本大爷的选择不会有错的。” 另一边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目前:真田弦一郎 3-1 桦地崇弘,立海大领先。 场上的真田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般横在桦地面前:“其疾如风!” 威力比“侵略如火”更胜出一倍的超高速击球令桦地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当他复刻真田绝招时,又极大增加了自己的手臂负担。 随着时间推移,桦地艰难地回追着比分:5-2。 迹部闭了闭眼睛,即便他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亲眼目睹仍是会心情复杂,他朝一旁的宍户亮和凤长太郎道:“你们两个去热身吧。” 待两人热完身后,比分来到5-3,随后真田使出绝招“动如雷霆”,直接赢下比赛。 s3(single3)真田弦一郎 6-3 桦地崇弘,立海大率先拿下一分。 输了比赛后,桦地走至迹部面前,表情木讷,双眼中隐含一丝愧疚神色,然而不善言辞的他只好这样呆呆站着。 迹部站起身,并未过多苛责,反而是安慰性地拍了拍这名总是义无反顾站在他身后、默默无闻的部员,难得透露出一丝温□□彩:“尽力就好。对吧,桦地?” 桦地反射性地问答:“是。” - 双打2上场前,丸井取下手臂上的负重护腕,灵活地转了转关节,然后从书包里的夹层里的一堆糖果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浅绿色糖果,那是青苹果味的口香糖。 他熟练地剥开包装,然后将它塞进了口中,熟悉的酸甜味道冲散了榴莲的神奇口感,丸井文太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拿上球拍,自信一笑:“我们上吧,桑原。” 能够成为芥川慈郎的偶像,丸井文太同样是当之无愧的截击型天才,他喜好甜食,个性自由而洒脱,偶然有些散漫,总的来说,他享受打网球的乐趣,但对胜利并没有很强的企图心。 与他相比,擅长远距离“重炮发球”的凤长太郎在技巧性上则相差良多。 宍户亮,好胜心很强,是冰帝所有正选中最努力的那一个,他坚信“天道酬勤”并为此不断付出时间和汗水。 但是,坦白说,宍户亮在网球上的天赋并不能与其他人相比。 这是无比残酷的事实,这意味着,即便他再努力、非常非常努力,他也无法打败那些兼具勤奋与天赋的天才型选手。 宍户亮并非不曾意识到这一点,输给不动峰后,抱着顽强信念的他剪去了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从失败的地狱中一步一步爬了出来,再一次站在了赛场上。 这一点,是值得网球部所有人敬佩的。 - 比赛开始后,丸井文太一系列不可思议、充满想象力的神奇绝招给冰帝双打2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他如同一位神奇的魔术师,用自己的强大的创造力、永不枯竭的灵感打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发球。 “走钢丝”“撞铁柱”“时间差地狱”……层出不穷的秘技令宍户亮同凤长太郎疲于应对。 比分来到4-1。 但宍户同凤的冰帝双打二人组正是以心性坚定为特点的,他们坚毅顽强的品格能够令其即便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也能不气馁、稳扎稳打,死死咬住对手。 同样,由于丸井同搭档桑原都不是力量型选手,所以凤的“重炮发球”也给他们造成了一定麻烦。 4-3。 场外,幸村接过真田递过来的毛巾,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薄汗。 六月的东京,晴空万里,不比神奈川地域近海,海风柔和凉爽。 “多谢,刚才辛苦你了。” 真田微微抿唇,坐在了幸村旁边:“这场双打你怎么看?” 幸村微微一笑,虽天气炎热,但他没有任何一丝焦躁之感,仍是沉着安静的模样,整个人宛如寂寒之夜天边挂着的一弯冷月,虽月华如练,清冷中却透着疏离。 即便他如今身处热闹喧嚣的网球赛场,也有一种远远与人群隔开的距离感。 他没有迟疑,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能赢。” 第22章 chapter.22 d2(double2)丸井桑原 7-5 宍户凤,立海大以2-0大优势领先,比赛来至赛点局。 inter high作为日本国内高中生最盛大的体育赛事,它不仅拥有网络直播、电视转播,而且它所 有的座位都要通过专门网站线上实名制购票。 百合子坐在我身边,望着场上态势焦灼的比赛,不由得发出感慨:“立海大是真的强啊。” 作为合格的冰帝后援团成员,她今天穿着一套统一的橘黄色服装,头发扎成高马尾、清爽利落,脸上甚至贴有亮闪闪的“冰帝”图纸,正举着手中金色的彩球,为网球部呐喊助威。 我们的位置在第一排,很靠近冰帝休息区,中间只有两道金属围栏隔着,这个距离如果大声喊,基本上对面是能够听见的。 至少,我已经注意到忍足侑士不下三次投来的戏谑目光。 他似乎对目前2-0的情况一点也不担忧,我的心微微一动,是藏有后招? 六月份的东京太阳很大,即便涂好防晒霜、戴上帽子口罩依然能强烈感受到炙热的阳光如同火舌般舔/舐过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整个场馆就像大火炉一样,连空气都快要被融化,我和百合子两个人仿佛要就地蒸发。 我悄悄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但是天气依旧很闷热。 正在发呆,这时,我却突然听见“咚咚”两声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击音,我还不曾反应过来,胳膊便被旁边的百合子一把拽住。 只听她凑近我的耳边,颤抖着嗓子,用一种兴奋而又紧张的音调道:“迹部……迹部sama!砂糖你快抬头看啊!” 我依言抬头,在这个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仿佛所有冰帝学生的目光都被水仙花小王子吸引了一般,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在掏出手机拍照的间隙,众人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失礼的声音。 迹部一身灰蓝色的正选队服,脸正对着阳光,似乎是嫌弃日光太过刺目,他微微眯眼,又用指节轻轻敲击了两下金属围栏。 他另外一只手上拿了两罐饮料,朝我示意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天气很热,你再稍微坚持一会儿。要不要喝汽水?” 仿若置身梦中,我有些不敢置信:“给我的?” 这主要是因为水仙花小王子虽然行事高调张扬,但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示他的个人隐私,所以在学校的公共场合下,我们一般都保持距离。 迹部原本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闻言却忍不住扯出一丝笑容,他挑眉反问道:“不然呢?接住。”说着,便轻轻将饮料抛了过来。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气声,与此同时,百合子更加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我几乎能感受到她此时整个人激动到快要昏倒的心情。 我抬手接过一看,是两罐冰镇的白桃苏打气泡水,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顿时,那颗因为骄阳而生出烦躁的心就如同浸泡在凉爽的冰水中一般,整个人都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手指紧紧扣住冷冰冰的易拉罐,湿润的水汽凝结成一颗颗小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啪嗒啪嗒"滴落在干涸的地板上。 感受着掌下的湿意,我忍不住站起身,朝水仙花小王子大声道:“迹部君,比赛加油啊!” 他转过身,灿烂一笑,自信张扬:“嗯,本大爷会的。” - 芥川慈郎抱着网球拍坐在长椅上,头一点一点的,一阵又一阵的聒噪蝉鸣令他整个人昏昏欲睡。 “去把他叫醒。” 从迹部一成不变的语气中听不出他内心隐藏的情绪,他似乎已经化身为棋盘上运筹帷幄的主帅,任由麾下的棋子为他出生入死、奋力厮杀。 桦地领命而去,他单手拎起芥川慈郎的后领,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后者的下巴磕到了坚硬的球拍长柄上,痛得泪眼泛花,这才悠悠转醒。 “唔……到我了吗?”双脚触及踏实的地面,慈郎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到了场外高高竖起的电子记分牌: s3:6-3 d2:7-5 他挠了挠头,有些意外地嘟囔道:“诶呀呀,都输了吗?” 闻言,宍户亮抱臂冷冷地将头转向场外,压低帽檐,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 凤长太郎对此则十分自责,他低下头羞愧道:“抱歉啊,芥川前辈,都是我……太差劲了。” 宍户看不惯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直接打断道:“长太郎!” 芥川慈郎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一句无心抱怨造成了网球部如今尴尬的氛围,不通人情世故的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迹部开口道:“慈郎,过来。” 芥川慈郎如同获得了解救一般,抱着球拍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小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拿出你的真实实力来。” “诶?”慈郎显然十分意外,他睁着一双圆滚滚的杏色大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迹部,下意识地改了称呼:“部长你……” “不要让对手把你封死在底线,用你最擅长的方式——上网截击,去赢下比赛。网球的确很有趣,但你要背负着‘失败者’的名头永远走下去吗? 成为冰帝的耻辱,就像三年前一样,被不二周助以‘6-1’直接击败,被海堂薰的‘波动回旋蛇球’打到弃权,芥川慈郎,你真的甘心吗? 如果你真的热爱这项运动,那么,就从尊重对手开始做起,拿出你的真实实力来。” 迹部一番话直接干脆、掷地有声,好似一柄尖刀般,毫不留情地剖开对方的隐秘想法,宛如雷霆万钧,在芥川慈郎的心上造成剧烈重击。 他如果甘心,他就不是冰帝了。 这是芥川慈郎与丸井文太的最大不同点,在芥川慈郎看似置身梦中的迷糊行为下,他对胜利还是有一定渴求心的,只不过这一点被他隐藏地很好。 但他出身冰帝,这所势利残酷、光明正大标榜“丛林法则”的学校终究给他的灵魂打上了专属印记。 作为冰帝网球部部长,迹部景吾无疑是合格的,拥有敏锐观察力的他能够很好看出自己手下的这群正选们每个人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才能。 调兵遣将,谨慎又果断,他具有出色的领导才能。 第23章 chapter.23 “冰帝的单打2是芥川慈郎。” 仁王雅治摸了摸下巴,评价道“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着,他贱兮兮地伸手揉了揉丸井文太的脑袋,笑眯眯道“丸井前辈,你来看看你的小粉丝到底怎么了。” 却在下一秒被对方“啪嗒”一把打开,在仁王纯粹恶心人的娇羞痛呼下,丸井文太恼羞成怒道“说了不要摸我的头啦还有那个称呼也不准再叫了” 收拾完仁王后,丸井凝神看去,有些不安地喃喃道“第一次见慈郎这么认真诶。”然后他状似安慰自己一般地说道“哈哈毕竟最后一把了,认真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一旁,柳莲二安静取下了手上的机械腕表,从包里拿出自己那支线条流畅、设计简洁的黑色球拍,然后用干净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无比庄重。 “莲二。” 柳莲二停下脚步,十分冷淡道“我不会输掉任何一场球的。” 即便被对方罕见地强硬噎回来,幸村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浅浅一笑,细长的双眉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好,那请加油。” 望着柳莲二远去的背影,身旁的真田似有不解“他”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幸村微微抬头,灼热的骄阳隐于轻而薄的洁白云絮后,天空蔚蓝而澄澈,看不见任何飞鸟的踪迹。 真田更觉不解。 柳莲二生性严谨认真,是拥有“大心脏”的比赛选手,总是随身携带他那厚厚一本的数据记录册。 厚积薄发,长年累月、笔耕不辍的辛勤付出令在赛场上的柳莲二宛如神助般,神奇而不可思议地掌控着比赛走向,他就是存于现世的预言家。 幸村微微叹了一口气“芥川慈郎公开比赛的资料很少,大多数还是输比赛的,根本无法有效看出他的能力上限在哪里。” “如果他就是冰帝隐藏的杀招,我只能说迹部这一手走得妙吧。” 回到座位上,我将其中一罐汽水递给百合子“喏,给你,你也很热吧。” 她欣喜若狂,却犹豫着不敢接,明显是在顾虑我的心情“砂糖这毕竟是迹部saa给你的,如果我喝不太好吧。” “可是我们两个是朋友吧,如果是朋友为什么要那么生分呢我转学的这段日子你帮了我很多,我是真的很谢谢你。” 我直接将饮料塞进了她的手中“拿好啦,这个味道很好喝的。” 百合子小心翼翼接过,她珍惜地捧着那罐白桃味苏打汽水,小声嘟囔道“啊好不舍得喝啊。” “虽然我们在一个班,但是我对于迹部君的态度一直是尊敬居多的,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很少见到他这么”说着,百合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羞涩文静的女孩子,现在却罕见地趴在我肩膀上,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激动道“啊啊啊,砂糖你和迹部君一定要幸福啊” 我抓着汽水的手指微微一僵。 “嗯,我会的。” 中场休息结束后,百合子盯着场上相互见礼的双方选手,怅然若失道“没想到单打二上场的是芥川君啊。” 我有些好奇“芥川君他怎么了吗”我对于芥川慈郎的了解仅限于对方是一个嗜睡的糖分控,具体网球实力并不是很清楚。 “总感觉很不靠谱呢,比赛的时候喜欢和对手聊天,虽然看到厉害的招式会双眼亮晶晶很开心的样子,但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会让人无法信任他吧。” 她低着头,用力地揪着手中彩球上一缕缕金灿灿的带子,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微微一笑“如果芥川君让人无法信任的话,那么决定单打顺序的迹部君总归可以信任吧。” 我尝试着去握住百合子的手,安慰道“至少,迹部君不是会拿比赛开玩笑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比赛开始,柳莲二率先发球。 “150” 先失一球,但芥川慈郎半点也不着急地在网前来回晃悠,他还试图和柳莲二套交情“哇,这一招好漂亮,有名字吗” 柳莲二握紧了球拍,深吸一口气“高速削球。” “是利用球拍的倾斜角度抽击球体然后赋予其加速度吗” 柳莲二不答,而是抬手打出自己的第二个发球,这仍是一个高速削球,力道较之前一个更大,速度更快。 “300” 芥川慈郎挠了挠头发,十分孩子气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啊不过你的发球我已经知道原理啦,是想把我压制在底线吗” 他收敛了笑容,那双常年因困倦而微阖的睡眼竟亮的发光“不会让你得逞的。” 芥川慈郎极其出色的上网截击能力在这一场比赛中展露无疑,缺乏情报的柳莲二只能在实战中飞快吸收、处理分析数据。 榊监督曾这样评价芥川慈郎“他拥有和世界上最好的上网截击型球员皮特桑普拉斯同样的技术。” “但是很可惜,性格散漫,难成大器。”这句话并非否认他的天赋,而是指芥川慈郎无法成为网球职业选手。 因为这个职业注定了需要选手本人近乎苛刻的自律,无论是身材管理还是作息与饮食,而慈郎做不到。 s2柳莲二 46 芥川慈郎,冰帝追回一分。 立海大的休息场地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连仁王雅治都罕见地闭上了嘴。 衣服因汗水湿了大半而紧紧地贴在后背上,素日整齐而服帖的齐眉短发如今也乱糟糟地皱成一团。 狼狈万分,优雅荡然无存,柳莲二捏着球拍柄的指骨泛白,喉结轻轻滚动“你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他说得难堪而艰难。 幸村精市抬眼,那双鸢尾紫的眼眸中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他微微一挑眉,语气平淡“我告诉过你,数据不是万能的。” “比赛不是剧本,不会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柳莲二下意识地反驳“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是想说可是我之前一直都赢下比赛了吗莲二,你还不明白吗过分依赖外物,只会造成自己实力的停滞不前。 今天,即便不是冰帝的芥川慈郎,你也会输在别人手上。” 幸村双腿交叠靠坐在长椅上,即便柳莲二是站着同他说话,处于完全俯视的高度,却也不自觉在对方的庞大气势下被矮小化了。 闻言,柳莲二难得地迷茫了,仿佛心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坚不可摧的指路道标第一次被动摇了一般,他怔怔地抬起手,神色恍惚。 幸村站起身,伸手握住柳莲二的肩膀,不置可否地沉稳道“好好休息,我们会赢的,立海大三连霸没有死角。”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 猛虎落地式求收藏拜托啦各位点一点收藏叭,这是我和小可爱们之间爱情的证明不是x s仔细考虑了一下大家的意见,思绪良多后附小作文,但还是决定坚持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我会在“内容提要”上标明的,对比赛不感兴趣的小可爱可自行跳过鸭 s这章抽三个留评的小可爱送村哥的外套不是外套是红包x 小作文我的个人理解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论是水仙花小王子鹿岛砂糖,还是读者水仙花小王子 1我喜欢迹部景吾这么多年,不是单纯因为他人帅钱多,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比如他和手冢的那场比赛,他宁愿背上“卑鄙”的骂名,也要赢下的那场比赛。为什么因为他是冰帝的部长,他得带领他的部员赢,这就是他无可奈何却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后续他主动帮助手冢去德国治疗,给越前当陪练,还有之前帮助宍户亮重回正选队伍等等 2谈到幸村精市,大家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实力很强但身体不好,那有没有具体去想过,曾经那么强大骄傲的一个人在病痛的折磨下连活下去都成奢望的时候,他有多痛苦我个人觉得幸村以46输给越前有点不太合理,太浪费这个惊艳的角色了 3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我会放大人物身上的悲剧性,比如忍足侑士、赤司征十郎、焦轰冻、沢田纲吉等等涉嫌剧透,我就不多说了。 4“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5分享一下我对be的理解,恋爱就像做菜,得慢条斯理、小火细炖,我要写一个完全理解他、爱他、简直长在了他择偶标准上的女孩子,但是他抓不住。在一起的每一份回忆、每一丝甜蜜今后回想起都痛彻心扉糖混玻璃渣,一口闷,爽。 这就是神明与人“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6最后,真的很感谢喜欢这篇文的大家,因为我本质上是个鸽子精咕咕咕还是个短小君。 第24章 chapter.24 “所以现在是轮到我上场喽”仁王雅治转着他的白毛小辫子,笑嘻嘻地搭上了柳生比吕士的肩膀“搭档,这就是英雄待遇啊。我们两个就是杀死比赛悬念的存在。” 柳生嫌弃地推开他,伸手掸了掸仁王方才靠过的肩膀处的褶皱。 衣服纽扣要一丝不苟地扣到倒数第二个,透过因天气炎热而微敞的领口可以看到他形状漂亮的锁骨。 柳生比吕士整个人白净地过分。 在立海大,柳生是比仁王更受女生欢迎的存在。后者言语轻佻,又常常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虽然让女孩心弦微动但又犹豫着不敢靠近。 但柳生风度翩翩,宛如绅士一般,对陌生人他温和而恪守礼仪,情绪波动很少,看上去温柔又无害。 部长幸村精市如同高岭之花一般让人观之便心生寒意,更不用说凑上前去亲近一二;副部长真田弦一郎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恋爱”这件事;丸井文太幼稚、孩子气满满,对于他而言,或许甜食才更具吸引力吧 “走吧,仁王。”柳生戴好护腕,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 路过真田时,副部长面容严肃,迟疑许久才吐露一句“不要大意” “噗哩副部长大人就好好专心观看本欺诈师的表演吧” 冰帝派出的双打1阵容自然是他们的王牌选手向日岳人和忍足侑士。 此番安排蕴含着迹部的深刻考量面对有着超强动态视觉的仁王雅治,忍足侑士的“锁闭心扉”能够完全消除自己的发球小动作和视线转向,从而致使对方无法有效判断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唯一让迹部顾虑的便是即使经历过特训,向日的体力问题仍是一个。 他在比赛中所运用的高弹跳招式、灵活百变的接球动作还有他本身“不计后果式”的疯狂猛攻,无疑加剧了自己的体力消耗。 反观立海大的双人组,似乎是无懈可击,一旦比赛拖到“tie eak”抢七局,向日他真的能撑下来吗 赛前,忍足笑意吟吟地开口问道“这么信任我” 迹部毫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视线触及到对方鼻梁上挂着的那副黑色的圆圆的金属眼镜,他道“你又不近视,为什么一天到晚都要戴着眼镜打球的时候不觉得累赘吗” 忍足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状似甜腻地说道“诶呀小景,如果被人直接盯着眼睛看,我可是会害羞的啊。” 迹部很好地被恶心到了,他忍着嫌弃,转过头不去看忍足,把向日叫了过来叮嘱道“比赛的时候要注意节省体力,这把很有可能拖到抢七局。你务必要给本大爷撑住了。” 向日岳人闻言顿时垮了脸,惨兮兮地抱怨道“别啊,部长,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比赛开始,柳生率先发球。 他的得意招式是“镭射光束”,即球体以超高速运行,如同一道镭射光束般洞穿对手的场地。 “岳人。” “嗨嗨来了来了。” 随着简单的交流,忍足同向日便一前一后地站好了位置,向日岳人弹跳力非凡,垂直向上跳的最高记录是120公分,加之他四肢协调灵活、动态视力极佳,基本能接下大部分发球。 从高处落下后,向日只是简单地活动了一下双脚,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这一点令仁王雅治暗自警觉。 很快,柳生的“镭射光束”便被向日破解。 “我就说我来发球的嘛,搭档你还是更适合防守。”仁王拍了拍柳生的肩膀,柳生并未坚持,所以两人无争议地交换了位置,仁王拿到了发球权。 他握着那颗明黄色的小球,周身气势一变,便自然幻化作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白石藏之介。 茶色的短发微微翘起,左臂缠满绷带,身材修长。 他将那颗黄色小球用力抛起,有意识地用球拍抽击球体侧面,从而赋予其超强的侧向旋转力。 球体因高速旋转而做圆周运动,从而幻化成12个虚影,向日根本无法分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发球。 明黄色的小球“啪”地掉落在地上,随后因为惯性又重复弹起了好几次,最终轱辘轱辘地滚出了场外。 比分01,立海大领先。 忍足侑士望着记分牌,仿佛被逗乐般,他缓缓地笑开了“仁王雅治,你是真的自信。白石藏之介,四天宝寺的网球部部长,你化身成他,是以为我真的不了解这个人吗” 球场的对面,“白石藏之介”面容严肃,他宛如全心全意追求着胜利一般,对忍足的话无动于衷。 “你真的知道他缠满绷带的左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吗” 忍足侑士的表弟忍足谦也正是就读于四天宝寺的三年级生,他们兄弟两人惯来交好,所以暑假合宿期间冰帝曾和四天宝寺约过训练赛。 朝夕相处,敏锐如忍足侑士自然看出白石藏之介手臂下的秘密,只是他看破不说破罢了。 忍足为人隐忍而内敛,比赛过程中从不以炫技为目的,故他的球风并不华丽,所以导致世人总会忘记传闻中曾说“冰帝的忍足侑士是一个会200种绝技的网球天才”原来是真的。 双发交换球权,忍足发球。 “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圆桌抽击究竟是什么样的吧。” 向你展现,取下了“黄金护腕”后,名为白石藏之介的真正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短了qaq顶锅盖逃走 抽三个留评的小可爱发红包送一只作者菌陪大家唠嗑 虽然结局无c,但是股还是可以炒的炒股掉番外啊炒起来嘿 s我已经写到分手辣x骄傲地展示存稿箱 第25章 chapter.25 忍足侑士之所以被称为“会200种绝技的网球天才”,原因在于他拥有超强的理科学习能力和一颗无论何时都万分冷静、精准分析的心。 他出身大阪医学世家,父亲忍足瑛士更是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即便他对于行医一道并无多大兴趣,但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的言传身教都培养了他作为医生的专业素质。 无论是“圆桌抽击”还是“棕熊落网”,只要是看到过的绝招,都可以一一复制。 这种过目不忘的强悍天赋无疑令忍足侑士骄矜,即使他看上去隐忍而内敛,为人处世老成周到,但这一切都无法掩饰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是一颗高傲的心。 过高的天赋使他无法全心全意追逐每一场胜利,并非是对“赢”不渴望,而是他总是赢,这种毫无悬念的无聊竞猜游戏已经令忍足侑士下意识地疲倦、松懈。 所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对比赛不上心。 即迹部景吾一眼看穿,所说的“隐藏实力”。 比赛形式瞬息万变,一时的不上心可能会造成比分大幅度落后,当他想要认真对待,岂知对手亦在成长,故面对强敌尤其是学习型对手,他总是无法挽回败况。 迹部曾认真同忍足,这名他万分欣赏的部员同时也是朋友,谈过心。 “为什么要隐藏实力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在顾虑什么” 忍足罕见地没了笑脸,他沉默着,嘴唇微抿,是固执的形状,或许这才是他灵魂最本真的样子。 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忍足侑士曾经搬过6次家,转过6次学,从夏季闷热、冬季温暖少雪的关西大阪府一路北上,到四季分明、雪景迷人的北海道,关东地区中部的埼玉县、近太平洋温和湿润的神奈川,还有位于本州岛的山梨县 忍足侑士几近走过大半个日本。 频繁地搬家、转学锻炼了他非凡的社交能力,长袖善舞,无论何时、何地忍足都能迅速融入一个新的环境,结交到新的朋友。 但,这难道是他自己所希望的吗 “我”忍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抬起头,径直看向他的部长,那些深藏于心中的话语似乎就要脱口而出,庞大、沉重难解的复杂情绪在他黑色的双眼中翻腾,但他仍是握紧了手中无形的绳索。 最终,忍足叹了口气,微微扯出一个微笑,下意识地抬了抬鼻梁上下滑的圆框眼镜,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无伤大雅的闲散状态“不会影响比赛的。” 迹部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要将他看透,但忍足移开目光,避免了同迹部的视线交会。 “你知道本大爷不是这个意思。” 忍足微微站起身,伸手拿过了桌上摆着砂糖块的白色小瓷碟,然后手指捏着镊子的银色金属柄,开始往咖啡中加糖。 一块、两块、三块 褐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泛起层层涟漪,苦涩的醇香味道扑鼻而来,咖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起来。 见状,迹部不再多说什么,独自到前台将账单付清后,就离开了咖啡店。 而忍足侑士,却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目前场上比分45,冰帝领先。 用红绳精心编制的小辫子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脑后,调皮、不服帖的一头银灰色短发乱糟糟地炸成一团。 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滑下,然后被仁王雅治抬手随意地抹去,他难耐地眨了一下眼睛,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大,但他仍然笑得自信又嚣张。 “噗哩哈哈哈,搭档,真是狼狈啊。” 柳生比吕士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站姿更加谨慎防备。 “喂,忍足侑士。”仁王雅治站在网前,单手拎起球拍抗在肩膀上,微抬下巴“你会的绝招不少啊。” 忍足同样也大汗淋漓,他扶住因汗渍而下滑的眼镜,淡然道“你也是。” “噗哩噗哩好吧,多谢夸奖,不过接下来,本欺诈师可要拿出真本事了。”仁王用牙齿用力扯下左手臂上的黑色护腕,随意地将其丢弃在了脚下。 他扭动了几下脖颈,活动活动手腕,整个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接着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玄之又玄的气势。 一团白色雾气自中场腾空而起,待雾气散后,留在原地的赫然是青学网球部部长手冢国光。 “手冢国光”独自一人站在场中央,一旁的柳生比吕士则选择战略性地后撤身位,显然是完全相信队友能接下对手的发球。 此时,在直径为42米的圆形领域内,无论是“圆桌抽击”“棕熊落网”亦或是“白鲸”“会消失的发球”,都如同围绕着恒星运动的行星一般,受到无形的引力牵引,径直朝“手冢国光”飞去。 这一招正是对方的得意技“手冢领域”在这样的领域中,无论是直球、高球、吊球、削球都能统统接下。 见此情此景,满场哗然,先前受到冰帝气势压制的立海大啦啦队顿时爆发出新的激情,因为只要赢下双打1,立海大将以总比分31晋级ter high决赛,三连冠近在咫尺 “常胜立海大,et\set\s 立海大” 55,仁王雅治依靠“零式削球”将比分扳平。 65,立海大比分反超,冰帝在淘汰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忍足你想想办法啊”向日岳人忍不住半弯下腰,嘶吼出声,体力濒临透支的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大力地喘着气,脸色通红,蓝白色的冰帝正选短袖被汗水湿透,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声道“我不想输我真的不想输。” “拜托了,我真的不想输啊” 忍足亦在粗重地喘着气,他鲜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深蓝色的发丝分成一缕一缕凌乱地垂在额前。 反射在镜片上刺目的阳光令他整个人有些恍惚,似乎连手上的球拍都在隐隐发烫。 他在内心默默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仔细观察,所有的欺骗都会有它的缺点。太阳所过之处,阴影都将无所遁形。 近角抽球、零式削球、手冢领域、手冢魅影究竟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忍足侑士的眼睛微微一眯。 他抬手,罕见地摘下了自己那副常年戴着的黑色圆框金属眼镜,将它仔细折叠好后,小心地放入了胸前的口袋内。 他的双眼不习惯地眨了眨,那双漂亮、幽深的黑色瞳孔竟微微泛蓝,如同智利阿塔卡玛沙漠最深处的神秘星空一般,深邃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辑商量好了,从明天起,这篇文就入v啦我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带着大肥章来见你们哒希望小可爱们能鸭 一些唠唠叨叨的废话才不是x 1各位小可爱七夕快乐 2前面铺垫了很久的比赛主要是我把它拆分成了很多章,其实总体来说也就1字左右终于能写到高潮双部之战幸村精市vs迹部景吾啦。 3还有be安排马上周目一就要结束啦0v0,让我们开启愉快的周目二修罗场 4没点收藏的记得点个收藏哦,冲冲冲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心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洛克牌卷毛 5个;我想改名但还没想好、浿茷子、昼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狗子我爱你 22瓶;蕉蕉、角落里の猫 10瓶;草浅、裳雨萌、浿茷子 5瓶;小梅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chapter.26 看似天衣无缝的骗术, 终究有其疏漏之处。 仁王雅治即便可以模仿出青学部长手冢国光99的能力, 从近角抽球、零式削球到手冢领域、手冢魅影, 几乎所有技能他都运用地炉火纯青、假可乱真, 但唯独缺少的零式发球就会成为欺诈术的致命弱点。 被誉为最强发球、对使用者手臂造成极大负担的零式发球,是仁王雅治无法模仿的存在。 忍足侑士握着球,抬眼看向对面的场地“你不是手冢国光, 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他。” “手冢国光”身影一阵颤抖, 随即白雾弥漫,雾散后场地中央的仁王雅治弯下腰捂着脸疯狂大笑“噗哩噗哩哈哈哈忍足侑士,我们两个是多么相似的存在啊。” “都只会模仿别人的招式,都只能当一个活在正主背后的影子。何其好笑” 忍足攥紧了手中明黄色的小球,指尖泛白, 脆弱的关节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摘下了圆框金属眼镜, 他终于又可以毫无阻挡地好好观察这个世界。 那副眼镜是他五年前配的,其实并没有度数, 看上去好像也毫无用处, 但只有在镜片的阻隔下, 他那颗在汹涌人潮中总是莫名起伏的心才可以稍微安静下来。 “如果被人直接盯着眼睛看,我可是会害羞的。” 其实并不想频繁搬家,也不喜欢总是转学, 明明上一个班级的人还没有全部认熟, 就要转到陌生的班级开始新的生活。 同学总在换, 住宅附近的建筑物也各不相同, 从北海道山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常年覆盖的皑皑白雪, 到温暖多雨、四季分明的九州冲绳县,他从来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一直安稳落脚的地方。 影子,模仿者 忍足侑士会上百种网球技能,从来只会烦恼下一场比赛究竟该用哪一个比较好,他根本不需要特别去研究和开发属于自己的招式。 燕回闪、白龙、赫卡通克瑞斯之守卫、唐怀瑟发球、迈向破灭的圆舞曲 66,冰帝再次扳平比分,比赛进入tie eak抢七局。 仁王雅治抬手擦汗,顺便锤了锤自己酸痛难耐的手臂“喂,忍足,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真是意外的顽强啊” 他看上去毫无压力,笑嘻嘻道“你知道的吧,冰帝就算赢了这一局,比分也只会是22平。而单打一,上场的可是我们部长,立海大是一定会赢的。 到时候输得那么难看,你说何必呢” 立海大网球部部长幸村精市,是日本国中生中nuber1的顶级存在,更被人称为“神之子”,实力堪称恐怖至极。 闻言,向日岳人虽体力告竭,但仍不肯罢休,如同小孩子吵架一般,当即呛声回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们部长也不差” 仁王摆摆手,略带敷衍性说道“是是是迹部声名在外,他当然很厉害,但是比起我们部长还是差上那么一点的。”说着,用手指悄咪咪地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仁王雅治你什么意思” “噗哩噗哩你说我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咯” 眼看两个人就要隔着球网吵起来,此时还是柳生比吕士站出来平息事态,他拍了拍搭档的肩膀沉声道“仁王,噤声,专心比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跟这个幼稚鬼说话了。” 虽然被柳生提醒,但仁王雅治对以垃圾话挑衅对手这一事情还是乐此不疲,向日岳人性子急躁,三言两语就能被自己气得跳脚,这样未免太没有挑战性。 他看向忍足侑士,挑眉扬声道“忍足君,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我们两个之间相互比较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罢了。 用着别人的招数,你是绝对不可能在我手上领先两分,赢下比赛的。” 场外,幸村精市见此情形拧眉不语。 柳莲二将自己刚才换下的被汗水浸湿的短袖叠得整整齐齐放入挎包内,脖子上搭着一条吸汗的制冷毛巾,又从包里小心拿出一本薄薄的俳句集。 他找了一个阴凉处,正打算翻开日本“俳圣”松尾芭蕉所著的野曝纪行细细赏阅,就听对面的部长淡淡开口道“莲二。” 柳莲二闻声抬头看去,只觉幸村在炽烈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竟白得发光,思及对方自国中开始就不太好的身体,柳莲二皱起眉头有些别扭道“你不要坐在太阳底下,会很热。” 幸村微微一笑,他的体质一向特殊,很少出汗,喜热畏寒,所以这点太阳他并不放在心上。 幸村看着赛场上活蹦乱跳、被柳生规劝后仍然不知悔改的仁王雅治,轻轻巧巧说道“莲二,仁王最近看上去有些松懈,他的训练量还要再翻一倍。” 柳莲二飞快掏出笔记本记录一二,末了,他停笔后道“我也正有此意。”说着,他难得富有情绪化地翻了一个白眼,毫不避讳批评道“话太多。” “这也是有活力的象征嘛。” 幸村站起身,稍微舒展了一下自己久坐后略僵硬的身体。 身后,柳莲二皱眉道“你去热身仁王不一定会输吧。” 幸村并没有回头,他极其自然地从网球袋里抽出自己的球拍,伸出手指轻柔而珍视地拂过球拍表面,垂目轻轻道“你没有看见吗冰帝的忍足侑士已经觉醒了。” 话至此,作为立海大网球部的部长,幸村精市却并未感到太过恼怒,而是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他的嘴角噙着小小的笑意“我很久没有和迹部交过手了。” 他微微摊开五指,修长有力,指腹处因常年握球拍而生出了薄薄的一层老茧,将手伸至半空中虚虚握住,仿佛掌控住了不可言说的命运般。 他道“不过,大概还是我会赢吧。” 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却又强大沉静。 这不是自傲,也绝非被过往的赞誉蒙蔽了双眼,而是在客观冷静评估了双方的实力后,他,幸村精市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柳莲二不由得悚然。 太阳所过之处,阴影将无所遁形。 “仁王,下次打比赛的时候,记得和你的对手少说一点话。”忍足下意识地抬手推眼镜,却只触碰到一片空气,但他并不尴尬,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轻松地笑了起来。 “或许我该感谢你,的确,如果仅仅满足于自身所掌握的庞大模仿技能,止步不前,的确会忘记最初的目标。 但我不是影子,更不会是模仿者。” “我是太阳。” 忍足侑士将那颗明黄色的小球高高抛起,仁王雅治的视线紧随着球体一同上升,然后猝不及防撞入天际一团艳红色的燃烧火球中。 是那样鲜亮浓烈的颜色,仿佛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都蕴含其中,刹那间的刺激令他的整颗心都纠紧了。 仁王雅治的眼角不自觉沁出点点泪花,一大团模糊光晕在他四周流转,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迷失在太阳的绚烂光芒下,找不到任何球体运行的轨迹。 这无疑是一个超高的高吊球,忍足通过巧妙运用视线诱导技巧从而令网球神奇地在对手眼中“消失”。 听到球体“砰”地撞击地面的声音,仁王的心重重地跌落了下去,他如同踩在软绵绵的云絮上,事情发展超出自己的预计所带来的恐惧牢牢地锁定笼罩了他。 他竟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所措。 裁判吹响哨声,宣布本场比赛的最终结果67。 “噗通”一声,仁王雅治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跪倒在地,他一向是自信、游刃有余的,赛场如同舞台,他就像编剧般精心安排好、引导着每一个角色的命运走向。 而现在,那张总是笑嘻嘻、甚至讨嫌到欠打的脸庞上没了表情,仁王雅治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竟令人无端感到害怕。 他大约是愤怒的,天衣无缝的欺诈术被人直接戳穿,自己所依仗的网球技能竟然也罕见地棋逢对手,两个人不相上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毫无预兆似乎命运只是在眨眼间,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便彻底拐了个弯,掀翻了之前他所建立地所有优势。 他甚至还没有品尝到为胜利奋斗的艰辛,就那样轻松地输掉了比赛。 “仁王。”柳生尝试着去扶起自己的搭档,然而后者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仁王雅治在笑,他笑得痛苦万分却又愉悦异常“不,不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抬手握住了从球网的另一面,忍足侑士伸来的手牢牢地抓住“新招式” 忍足一手撑着体力耗尽、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向日岳人,另一手艰难地和对方握手,他“嗯”了一声,简短地承认了。 “太阳碎片。” 闻言,仁王雅治手骤然一松,他后退几步,低着头仿佛在整理情绪,不多时又恢复了他往日吊儿郎当的做派“噗哩噗哩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招式哦” “下次再交手,一定会全数奉还的。” 对此,忍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只是点点头“行,那有缘再见吧。” 赛后,仁王雅治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整个人都挂在了柳生比吕士身上,开始一步一步往立海大的休息区挪动。 他看见了自己的部长,幸村精市,一个人站在赛场外,抱臂而立,神色不明。副部长真田玄一郎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嘴唇紧抿,下巴线条冷硬。 休息区十分安静,丸井文太嘴巴里嚼着泡泡糖,手指灵活地操纵游戏柄,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仁王;柳莲二则是十年如同一日地一有空闲时刻就在看书,他最近大概正在沉迷俳句,总之,是仁王不感兴趣的东西。 后知后觉,一股浓重的愧疚感袭上了仁王雅治的心头,对比对面冰帝休息区欢快闹腾、其乐融融的景象,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细小的虫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 酸涩难耐,又痒又疼。 在一片沉默中,还是幸村先开口了,他大约是已经热完了身,常年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上透着一丝红润。 “仁王,训练翻倍。” 只是短短六个字却无形中帮仁王雅治卸下了道德枷锁,那团凝重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真田直接给了仁王一拳,直锤得对方整个人一个踉跄,随后仁王抱着胸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是太松懈了” 明明被真田以“正义铁拳”制裁,仁王雅治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松快起来,他躲到柳生比吕士身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膛,探出脑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疼啊部长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虽然真田是副部长,但大家一般都是以“部长”称呼。 丸井文太放下游戏机,从身旁一袋糖果中准确捏起一枚青绿色包装的,然后三两下就剥开糖纸,顺手扔进了嘴巴里。 他一边大力嚼着软糖,感受果汁夹心在口腔里迸溅的愉快感,另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喔喔仁王是大笨蛋输了比赛真难看” 对此,仁王雅治决定大人有大量地不和丸井文太计较。 d1仁王 柳生 67 向日忍足,冰帝连追两盘,以22强势战平立海大,比赛来至焦点局同时也是决胜局,双方单打1之间的较量 幸村精市vs迹部景吾。 对于日本整个高中网球界的人来说,天赋出众近妖孽地步的选手数不胜数,他们或如流星一般璀璨夺目但转瞬即逝,或如网坛常青树,稳扎稳打、进军国际赛事,但实力强悍到令所有人震惊叹服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神之子幸村精市,他是当之无愧的nuber1,他所率领的立海大被称作“王者之师”,几乎席卷国内大部分网球赛事的冠军。 让人万分遗憾的是,他常年体弱多病,国中时期更是因为患上格林巴利综合征即多发性神经炎而频繁动手术,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度过。 造物主似乎格外偏爱幸村精市,既赐予他惊艳绝伦的网球天赋,又亲自用苦难作刻刀仔细雕琢他的灵魂。 与安静秀气的外表截然不同,幸村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这令他依靠持之以恒的复健再一次拿起了网球拍,最终从病魔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凡不能毁灭他的,必使他强大。这正是幸村精市以堪称恐怖的精神力统治网球界的根本原因。 相反,作为他的对手,冰帝网球部部长迹部景吾的人生看上去似乎是一帆风顺。 迹部出身名门、相貌俊朗,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能力卓越,年纪轻轻便拥簇者众多,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愿望他都能迅速满足,简称万事不愁。 但这份光环太过沉重,“迹部景吾”这个名字所象征的意义远远超过实际存在的意义,它就像一个符号、一个标志牢牢捆绑住他这个人。 他身上的一切都被数字化,所有的行为都要按照最优解去完成,不可以行差踏错,更不可以冲动情绪化。 “他网球打得这么好一定是因为他家很有钱吧,毕竟冰帝嘛。” 这是最常见的偏见。 当家族荣耀如同寄生藤蔓般啃噬着他的血肉,在他身上越缠越紧、几近窒息时,迹部所选择的却是安静穿好衣服,遮挡掉外界所有窥视的目光,无论善意还是恶意。 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亲自观看水仙花小王子的比赛。 以往的他,活跃在报纸专栏的点评里,活跃在冰帝学生的交谈中,通过寥寥几语我渐渐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很厉害,球风霸道,无论是速度、体力、精神等方面都挑不出差错,是一名难得的素质均衡型选手。 所以,他能够赢下比赛吗 我并不清楚,当我和迹部的身份调换,当他坐在台下观看我同石桥冬美的比赛时,他内心的想法。 但是我能够很明显看到周围的观众面上都是不太乐观的表情,虽然她们依旧在卖力地为冰帝鼓气助威。 场上的比赛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形,30,幸村精市的外套还披在身上。 而对面,迹部的状态明显有些不正常,准确来说是他的反应速度慢了好几拍,低级错误频频。 起先是握不稳手中的球拍,在起跳扣杀时,球拍竟直接脱手而出;然后是双眼无法辨认清楚方向,他甚至要通过球袭来的那一瞬间的凛冽破风声来确定方位;最后,似乎是连声音都消失了,空荡荡的球场只留下他孤独一人。 这是在用一把钝刀,一刀一刀把他的骄傲凌迟给所有人看。 水仙花小王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缓慢折磨他,用黑暗和寂静把一个人逼疯,让他所依仗的招式全部失效,碾碎所有的侥幸心理,幸村意在彻底把迹部打服。 百合子几乎红了眼眶“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脱灭五感。” “从触觉,到视觉,再到听觉所有的感官一一失效,你仿佛被神明从人间流放,怀疑、自我否定等负面情绪缓缓蚕食着内心,望不到尽头,也不清楚这场折磨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只能等待,忍耐,毫无希望,这足以让人崩溃。 她抽噎着,极力忍住喉头的哽咽“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比赛顺序如果把迹部saa安排在单打3,我们现在不就赢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和幸村打呢” 是迹部极度狂妄吗还是他不够冷静理智 可是他准确预料到了单打2芥川慈郎的胜利,并将所有赌注压在“认真后的忍足侑士绝对不会让他失望”上,他步步为营,也步步皆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清楚知道水仙花小王子是个骄傲的人,他的自尊心很强,轻易不接受别人的施舍,努力追求以“阳谋”获得胜利。 但他所有的原则都被这个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网球部打破。 为了部员,他可以甘愿背负上“卑鄙”的骂名,用拖延时间的方式拖垮手冢国光本就有伤的手臂;为了部员,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尊严,接受全国大赛赛委会给予东京承办方的推荐名额。 所以,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委曲求全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为什么不选择最简单便捷的那一条路呢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周六的午后,当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轻轻搁在肩窝上,耳边灼热略带湿意的呼吸萦绕不散。 迹部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位流浪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休息的站点“都要结束了。”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理解,他这短短的五个字中究竟蕴含着多少不舍、落寞、失意,还有释然。 西方经济学上有个基本概念叫做“理性人”,家学渊博、精于此道的迹部自然是对此不陌生充满理智,善于判断和计算,不会感情用事,永远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但他不肯“委曲求全”,他偏要勉强,他非要最后用一场单打1比赛堂堂正正证明自己的能力,给自己长达数十年的网球生涯以最盛大、华丽的谢幕。 哪怕是输,这一次,他也决不向现实低头。 比分来至40,幸村的神情却不见轻松,他大概是欣赏面前这位冰帝网球部部长的,这是属于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所以他愿意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地为现场所有人献上这场比赛。 不知何时,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整齐连贯的喝彩声“冰帝冰帝迹部迹部”女孩子略带哽咽的嗓音,音调偏高,期间夹杂着男生浑厚低沉的声音,我甚至发现,一些立海大的学生也悄悄加入进来。 即便被剥夺五感,迹部也仿佛有所察觉,他闭着眼睛,面朝观众席,缓缓举起了手臂,这是他的标志动作 “胜者是” 气氛在这一刻被推至高潮,迅速感染全场观众,他们疯狂大喊“冰帝” “赢的是” “迹部” 与此同时,幸村含笑握着网球,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发球,而是在这一刻将舞台全部让给了对手,风度翩翩,令人敬佩。 响指打响“沉醉在本大爷华丽的美技之下吧” 这就是迹部景吾,他身上那股不屈不挠、愈战愈勇的品质正是冰帝精神最好的诠释冰帝无畏逆境,并且永不言弃。 s1幸村精市 76 迹部景吾,立海大以总成绩32击败冰帝晋级ter high决赛。 比赛结束后已是时近傍晚,暮霭昏沉,橘黄色的夕阳红透了半片天,从淡蓝、湛蓝、深蓝再到似夜般浓墨重彩的矿紫,天幕层层铺染,星云沉沉。 冰帝网球部正选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统一穿上外套后就依次有序退场。 我有心追上,同百合子道别后,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停车场,无需过多费力就找到了他们一行人。 水仙花小王子依旧站在领头的位置,身后跟着桦地崇弘,对方身上背了两个网球包;排在第三个的是忍足侑士,他外套两侧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大半脸庞,双手插兜,步伐不急不缓。 芥川慈郎费力地抱着一个超大型的抱枕,摇摇晃晃地走在队伍中央;一旁的向日岳人则是插着耳机,单手握住手机,拇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滑动。 全队基本无交流,我刚想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子就迟疑了。 我只是想要在这个时候陪伴在迹部身边,即便言语、行为都很苍白无力,我终究无法在真正意味上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但是我希望沉默而安静的支持能给予他力量。 虽然这样说很矫情,但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 我从未真正融入网球部,也无法成功走进属于水仙花小王子和他朋友的世界,但我有尝试去做。 “非网球部成员,请止步。”宍户亮额角贴着ok绷,深蓝色的棒球帽反扣,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他近1米85的身高足足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当他直接站在我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敌视和厌恶,看上去实在是压迫力十足。 考虑到对方可能因为输了比赛而内心不爽,我尝试放软口气“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扰,我只是想要找迹部君” 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对方粗暴打断“我说了,非网球部成员,请止步。” 我和宍户亮在车门前的争执很快引起了车上人的注意,最先下来查看情况的是忍足侑士。 “啊鹿岛小姐。”忍足似乎也不曾料到,他看了一眼桀骜不驯、面色不善的宍户,扬起一个尴尬中略带苦涩的笑容。 “让你见笑了,是来找迹部的吗”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知道现在大家心情都很不好,但是我想当面和迹部君说几句话。” 忍足十分善解人意“好,我帮你去叫他。” 我松了一口气。 等待时刻,宍户亮抱臂开口嘲讽道“你也懂网球吗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真的见过太多了,矫揉造作、惺惺作态,你不过是把网球当成一个接近迹部的工具吧你真的了解他今天冰帝是输了比赛,但也不需要你来可怜。” 之前在春日大社我对宍户亮的挑衅百般忍让,原因很简单迹部很看重他这群网球部的正选,我不想考验他对我的感情,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他的好感度只有53。 “女朋友重要还是兄弟重要”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命题,如果单纯从攻略角度来看,我想要让水仙花小王子爱上我,那么最聪明的做法是对宍户亮视而不见。 我无意挑起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这只会削弱冰帝网球部的整体实力。 但是可一不可再,何况是对方三番五次主动挑事,如今ter high已然结束,攻略也只差最后一步,我无需再顾虑。 我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嗓子道“宍户君,如你所见,我这个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的烦人精很快就要和迹部君一起出国念书啦。 毕竟我和他之间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再怎么讨厌我,我最后也能如愿以偿地嫁给他呢。 我不了解网球又有什么关系呢,迹部君他喜欢我就够了呀” 我一番做作至极的话成功将宍户亮气得火冒三丈。 “你你” 我状似无辜地朝他眨眨眼,将“无耻小人”的形象演绎地入木三分,在看到水仙花小王子的身影后又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最终,段位太低的宍户亮愤愤不平、甩袖而去。 迹部并不曾听到先前的谈话,见队友气愤离开,他有些意外“你不要和他计较,宍户亮这个人性子有点直,说话不太好听。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本大爷代他向你道歉。” 如果说我能够冷静理智到对陌生人的嘲讽不屑置若罔闻,有时甚至还能轻松反击,那么水仙花小王子的这番话就让我的心轻微地“咯噔”了一下。 我状似玩笑地开口“那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少讨厌我一点啊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他这么说呢” 迹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好见外啊。我说过的吧,迹部君你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而跟我道歉呢” 我想要主动揭过这一章,于是握住他的手,有点担心“今天的比赛” 水仙花小王子唇色苍白,神色倦倦,带有一股剧烈运动后消耗大量精力的疲惫感,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抱歉,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就像长久的等待终于获得了一个预想中的结果,原本久处怦然的心悄悄沉寂,继而化成一片死寂。 我突然就明白了。 “是不想和我说这个吧你也觉得我不能理解你” 我努力了这么久,尝试着向他展示最好的自己,欢迎他进入我的生命、我的人生,最后却发现,自始至终,我都被他的世界拒绝入内。 迹部沉默良久,却只是道“本大爷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砂糖,你冷静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迹部试着伸手握住我的肩膀,却被我下意识地躲开。 见状,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双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最终,他往后退了一步,和我保持了距离。 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弥漫,我控制自己不去直视迹部的脸“抱歉,今天打扰你们了,我该走了,再见。”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迹部紧紧拉住手腕“天色很晚了,你一个人会不安全的,上车。” 上车和宍户亮面对面让众人观赏我和迹部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我转过身抓住迹部的手,一根一根缓慢地将他的手指掰开,我抬头径直对上他的双眼,微微一笑,以一种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抱歉,但我现在,是真的不想看见你。” 这一次,水仙花小王子没有再阻拦,他似乎是直接怔在了原地。 我一个人走了大约两三分钟,忍足侑士却追了上来,他三步并做二步拦在我面前“鹿岛小姐,请稍微等一下。” “迹部,迹部他让我帮你叫一辆出租车,毕竟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大概是因为突然被自己的部长拜托以这么奇怪的请求吧。 我无意迁怒于旁人,于是礼貌拒绝道“忍足君,非常感谢你,但是我想我一个人可以的。” 忍足推了推眼镜,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感到自己的身份不是特别合适,所以万分迟疑。 “今天,呃你知道的吧,我们输了比赛,”他断断续续开口“所以,迹部他的心情可能不是特别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还有宍户,我回去一定会好好说说他的嗯,他对你的误会很深,所以态度很不好,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很少见忍足侑士这么局促不安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笑,我扬起脸问他“忍足君,你对所有女孩子都这么体贴入微的吗” 他小小地愣了一下,见我展颜,这才放松下来,笑着回答道“我可是只对美丽的小姐这样。” 我沉吟片刻,十分肯定地说道“嗯,忍足先生的异性缘一定很好。” 说完了这句话后,我们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原本我和他就不是很熟的关系,所以一时找不到话题很正常。 见忍足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认真地对他说“我和迹部闹矛盾并不是因为宍户亮的原因,至少,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在我和迹部的感情中,宍户君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他造成不了多大的麻烦,所以很多时候,我不在意他说的话,也不在意他对我的偏见。 对于我来说,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我,只要我还喜欢迹部,那我就会坚持下去。 我曾经,真的非常想要进入你们的圈子,因为我觉得网球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试着去了解、去学习,去看你们的比赛,我想更好地陪伴他。 但是,就在今天,或者说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迹部他或许从来就不在意我能否理解他的网球。” “不是的,迹部他真的很在意你,最起码,我第一次看见他对女孩子这个态度。”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但现在,我和他都需要好好冷静。”我深吸一口气“所以,可以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忍足侑士妥协了。 第27章 chapter.27 我掏出手机查询最近的公交站点, 然而站在公交站牌下, 我却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 霓虹绚烂, 东京的夜晚似白昼一般灯火通明, 来往车辆喧嚣,风声也喧嚣。 似乎从游戏的一开始,当我全心全意地投入自己, 想方设法获取水仙花小王子的爱意时, 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了。 白金汉宫冰帝 我日常往返于这两个地点,无论是社团、ter high、学生会我都努力做到最好,以期待收获完美结局。 bad endg。 这是一场征服游戏,而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好,也将由我亲手呈现。 我不是不喜欢水仙花小王子, 坦白来说, 我甚至是“爱”他的,但是对于我而言, 唯有深入骨髓的疼痛, 才能更好体会“爱”的含义。 像一柄沾满毒药的匕首, 慢条斯理,缓缓插入他的胸膛,一边折磨, 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 喜欢我吗” 我无意夺人性命, 但也害怕在美梦中丧失本性, 所以总是放纵中带着克制, 随时随地寻找时机抽身离去。 像一个无聊时分的消遣游戏,我乐此不疲地寻找通关方法。 “好久不见。” 我下意识地抬头,却意外地看见了幸村精市。 “很意外吗”他微微一笑,见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含蓄地提示道“医院。” 我惊讶地捂住嘴,小小地后退了一步“我记得你,幸村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我朝四周张望,却没有发现其他立海大网球部的成员,这里的的确确只有幸村精市一人。 不同于赛场上气势全开、霸气凌然的模样,私底下的幸村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浅色系的头发蓬松带有一丝微卷地散落在脸庞,眉目弯弯,嘴角含笑,整个人看上去温柔而又无害。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他伸出手“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幸村精市。” “我看过你的比赛,幸村君真的真的好厉害。”我毫不吝啬对他的称赞,说着,我自然而然握住他的手“你好,补上上次的自我介绍,我叫鹿岛砂糖。” 简单寒暄过后,他开口询问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 “可是幸村君也是一个人啊。立海大刚刚赢了比赛,难道不应该大家在一起庆祝一番吗” 谈及队友,幸村的神情更加放松“他们去吃烤肉了,大概接下来还会去唱歌喝酒,总之,不玩到凌晨一两点是不会回家的。 我身体不好,要去医院复查,所以就提前离开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避讳,坦坦荡荡。 幸村精市身上存在一种分裂而矛盾的美感,明明久病消瘦,精神力却异常强大,更在球场上展现出令所有人胆寒的可怕统治力。 明明看上去温文尔雅,十分好说话,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未语先笑,风度翩翩,言谈举止间含蓄而内敛。 怪异的要命,但又特别吸引人。 “车来了。”他低声提醒道。 我抬头看去,一辆奶油色调的大巴车打着右转向灯缓缓停下,车身上用油漆喷绘有可爱的卡通人物。 先前站在公交站台的人有序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上车,轮到我时,我掏出钱包内的公交卡在刷卡机上一刷,看到付款成功后,就去寻找座位。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幸村将刚才兑换的零钱放回钱包,一手拿着车票,另一手握着扶手。 我连忙让出外侧靠过道的座位,自己坐到了里侧靠窗的座位上。 待他落座后,我和他之间不过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公交车稍微颠簸摇晃、或是转弯刹车,我们两个人的肩膀就要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 靠得这样近,我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木质香前调是香气隽永、淡淡苦涩中带一丝酸甜的柠檬;中调气味悠长深厚、令人闻之便生迷梦的薰衣草;后调是檀木、雪松、还有一点点似有似无的薄荷。 我有些紧张,手指不由自主地缠绕打结“幸村君是要去东京大学附属医院吗” 他正在检查包内的随身物品,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透过路边昏暗的街灯,他包内装的东西不算多,寥寥几眼便可看清书籍、药剂、挂号证和一张写有“无病息灾”的字帖。 “只是简单的身体检查罢了。”幸村说着,将那张字帖抚平边角处的褶皱,小心放入书籍中夹好。 “你呢”他看向窗外,明明灭灭、灯影斑驳,路旁灌木葱郁,皆是一大片暗沉的深绿色。 “我大概会在银座购物广场附近下车吧,一个人逛逛街,看看东京的夜景。”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雨,不带伞的话可能会很不方便。” 说罢,沉吟片刻,他从包侧拿出一柄深蓝色条纹的折叠伞递给我“所以,请带上这个吧。” 他微微一笑“女孩子可不适合淋雨哦。” 果然,下车不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 浓重而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雨滴重重地落在深蓝色的伞面上,顺着伞骨咕噜滑下,然后“啪嗒”滴落在地面的小水坑里,溅起丝丝泥水,弄脏了鞋袜。 这时,手机响了,细微的电话铃声与滂沱雨声混杂,竟难以辨明。 我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去掏手机,晚风裹挟细雨而来,屏幕湿滑,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我将手机贴近了耳朵“喂。” “你没有回家。”在漫天大雨中,水仙花小王子的声音忽远忽近。 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急着躲雨的行人步履匆匆,骑着自行车的运动少年则在雨中不急不缓。 绿灯闪烁几秒后,黄灯亮起,来不及过马路的汽车一个急刹车停下,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体贴温顺地表示刚才是自己太过冲动,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 不,好感度还差最后一点,而一帆风顺、太过于轻易到手的感情总是让人不够珍惜,该试着给平淡的生活加点波澜了。 偶尔任性一下,才更能加深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我觉得我们双方都要冷静一下。”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而我撑着伞,低头安静等待着。 迹部是绅士、有风度的,所以即便我和他之间发生矛盾,他也不会失礼地对着女孩子大吼大叫。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温柔,有关心,有体贴,所有的情绪都恰到好处,这不免让我有些丧气。 究竟是我优秀到足够吸引你,还是婚约迫使你不得不喜欢上我呢 从前的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然而在游戏的末尾,我却非常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沉默良久,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东京的晚上会很冷,照顾好自己。” 我将手机放回口袋内,推开了路边一家奶茶店的门,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到门口特制的木架上,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好,装修采用介于咖色与白色之间、柔和优雅的奶茶色,地面铺有白色镶边的深棕色方砖,店内很是安静。 我开始思考起最后的攻略。 当生活趋于平淡,胺多酚减少分泌,好感度势必会增长地越来越慢,这会令水仙花小王子无法深刻清楚地意识到他有多喜欢我。 他只会习惯我的陪伴。 而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打出be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激他。 争执、赌气、冷漠、夜不归宿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手段而已,目的只有一个,制造反差,让他无法习惯,无法冷静,继而失态。 我打开手机,点开游戏aredessert ove神明恋爱日记,信箱内又收到了新的邀请函,分别是 冰帝邀请函忍足侑士线 洛山邀请函赤司征十郎线 立海大邀请函幸村精市线隐藏 屏幕缓缓暗下去,嗯,二周目的人选还需好好考虑,只是,心情似乎稍微有点不太美妙。 难道是周目一快要结束的原因吗虽然清楚地知道前进的道路,但是真正践行时仍会有犹豫,这就是无法避免的共情影响。 正在发呆,手边突然被人放了一杯香草奶昔,浓郁的奶油香味中还带有一丝甜润冰凉的香草冰淇淋的味道。 “这是谢礼。” 这次我成功找到了声源一位穿着红、黑、白三色相间校服的男生,非常奇怪地将包背在了胸前,正睁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十分温和地看着我。 他的发色和双眼实在是太过于独特,所以我很快便记起了对方,在ter high的抽签仪式上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谢礼” 这时,黑漆漆的包内却突然伸出一个毛绒绒的柴犬脑袋,两只圆圆的蓝眼睛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眼睛上方的两个小白圆点它的眉毛向两旁舒展,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它身上欢欣鼓舞的愉快心情。 “嗷呜呜” “嘘。”男生面不改色地一把握住柴犬的嘴巴,然后右手平摊将它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上次二号差点走丢。”他似乎不善言辞,话很少,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有一股非常无辜的感觉。 说着,他将香草奶昔又往我手边推了推,坚持道“这是谢礼。” “其实我没有帮上什么忙。”我试着拒绝,但看到对方目光坚定,看上去竟意外是一个固执的人呢,于是转口道“那多谢啦。” 柴犬是绝不肯老老实实待在背包里的,所以即便被主人按住脑袋,不一会儿它又主动伸了出来,讨好地舔了舔主人的手指,男生对此看上去颇为头疼。 “它叫什么名字” 闻言,对方无意识地抓挠了两下黑柴脸颊两侧的软毛,后者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哲也二号。”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二号可以理解“哲也” 他略微有一丝僵硬“我叫黑子哲也。” 第28章 chapter.28 我回到白金汉宫已经是凌晨2:30了, 我以为迹部已经睡了。 可是他没有。 他抱着狗,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 偌大的客厅只留了一盏壁灯, 流畅的黑色线条似植物的茎叶一般缠缠绕绕,郁金香状的茶色灯罩下,清冷的白光散作一团。 窗外雨声淅沥, 在六月夏日的夜晚, 狂风大作,庭院内栽种的花草被吹得东倒西歪,树影婆娑。 我将那柄深蓝色条纹的折叠伞轻轻放在了门口的置物架上,换好干净的拖鞋。 迹部合上书,摘下眼镜, 他不近视, 但是晚上工作或者是看书的时候都会戴上特殊的护目镜。 他的指节轻轻敲击封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回来了。砂糖, 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愣了一下。 有点意外于他的理智, 该如何形容呢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 水仙花小王子不急不躁,他有条不紊地解决和处理所有他计划外的突发事件。 面对争执、赌气没关系,道歉安抚, 体贴妥当, 但不会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简而言之, 我和他无法交心。 面对冷漠、夜不归宿很简单, 耐心等待,不要进一步刺激,她终究会和你坐下来说话的。 一整套运行模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在不熟悉的感情领域,他又下意识地采用了典型的“理性人”处理方式,当然这可以称之为“高情商”,总之,熟练地可怕。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情况有点棘手,因为迹部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似乎笃定了结局是他预料中的发展。 这令我在整件事中的举动看上去就像无理取闹。 “我一直很冷静。” 他抬起头,闻言微微一顿“那我们好好谈谈” 坐在迹部对面,在凌晨两三点、窗外还在下雨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陷进柔软的沙发中,我有些疲倦,整个人昏昏欲睡。 水仙花小王子似乎还在斟酌言辞,见状,我开口道“我先说吧,迹部君,你喜欢我吗” 我试着起身靠近,双腿分开跪坐在他腰部两侧,单手撑着沙发靠背,慢慢凑近他的脸庞“当我这样靠近你,你会心跳加速吗或者再近一点”说着,缓缓压了下去。 我同他之间的距离是这样近,近到我可以清晰看到他的瞳孔稍稍放大,听见他的呼吸似乎错漏了一拍。 好感96 数据无法骗人,他自然是喜欢的。 不待他回答,我又抛出下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我优秀到足够吸引你,还是婚约迫使你不得不喜欢上我呢” 他在第二个问题上沉默的时间格外久,微微阖目,似乎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一丝不对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并不能立刻确定。 所以,他只能偏过头,视线看向别处,反问道“有区别吗” 我轻轻一笑,瞬间心头笼罩上一层无力感,但也能忽略,于是我松开了他“当然有区别。” “如果是前者,那么我们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属于自由恋爱;如果是后者,那么我这个人就仅仅是divaove的附属品,除了能给迹部财阀带来上百亿的收入,顺便对于你来说,还是一个算得上喜欢、能接受的妻子人选。” 水仙花小王子沉吟片刻,眉头微蹙,看上去就像他并不能理解我的反应那样“你很在意这个坦白来说,二者最后的结果并无不同。” 对于他而言,婚姻自主实在是一个奢侈品,与其选择一个心动却不知未来的女朋友,在家族定下婚约后,放任前女友与现任未婚妻产生无数不可调和的冲突矛盾;不如一开始就将危险掐灭在源头。 迹部他还是没有开窍。 他可以在赛场上运筹帷幄,决定战术安排、出场顺序等一切事宜;也可以在工作中游刃有余,无论是学生会还是公司项目决策,他都可以做得很好。 但是他不懂感情中任何细小的三观分歧都可能产生巨大裂缝,从而为爱情的整体崩盘埋下隐患。 虽然有一丝微微的失落,但我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逻辑线,给他会心一击,理所当然地打出be结局。 “迹部君,我父母双亡,坐拥丰厚遗产,家族信托基金打理的资产所带来的收益,我这辈子都花不完,我根本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我选择你,只是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罢了,这个道理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呢难道我表达地还不够明显吗 所以,现在你来告诉我,我不该在意这些吗” 水仙花小王子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所以他会忠实履行婚约,即他会无意识地暗示自己去接受订婚,包括和他订婚的那个人。 当骄傲和责任二者无法共存时,理智如他,会向责任妥协,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处理方式。 所以说,这份责任心是我同他感情的催化剂,如果一开始我同他毫无关系,进展一定不会这么快。 诚然我相信日久生情、水到渠成之时,后续发展也会如这般徐徐展开,他依旧会被我吸引,继而喜欢上我。 但是,恋爱经验生疏如迹部,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啊,所以他会在我言语的引导下,开始怀疑自己感情的纯粹性,继而无法反驳。 “抱歉。” 我微微一笑,眼眶湿润、酸涩难耐,喉咙不断痉挛却仍是强撑着平稳说道“迹部君,我们分手吧。如果这份婚约对你来说是束缚,是欺骗,那现在我还你自由,我希望你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 消息我会封锁,阳子阿姨那边由我来沟通,迹部财阀不会有任何损失,聘礼我也会全数退回。 在正式解除婚约后,我会立刻从白金汉宫搬走,包括转学,我会完完全全从你的世界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像做梦一样,你,大可不必担心后续麻烦。” 好感100 水仙花小王子艰难地剖析着自己的心意,他眼角微红,放软语气,放低身段,镇定中带有一丝慌乱,他拉住我的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恳求和挽留“我是真的喜欢你。” 腕骨被攥地生疼,我试着挣脱“迹部君,分手应该体面。” 终于,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手也一点一点地松开,整个人仿佛一触就散,最后,他轻轻道了一个“好”字。 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一般,我们两个人相对而坐,却都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天,可以最后去看一次歌剧吗以朋友的身份,是早就订好了的票。” “好。” 迹部酷爱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所创作的歌剧,所以他订的票是漂泊的荷兰人,一部根据北欧神话传说改编而成、带有浓郁浪漫主义风格的作品。 它以阴郁迷幻的笔触将情节娓娓道来勇敢的荷兰海上航行者想要顶着巨浪前进、绕过好望角,并发誓就算为此奉献一生也无怨无悔。 邪恶的魔鬼听信了他的誓言,便惩罚他终生在海上漂泊,直至死亡也不准停歇,除非他能够找到一名真心爱他、并愿意为他赎身的女子。 魔鬼每七年允许他上岸一次,这位漂泊的荷兰人将要在茫茫人海中去寻觅属于自己的天命之女。 这部作品讴歌爱情的永恒与伟大,正适合情侣观看。 水仙花小王子选的座位自然是最前排也是最好的位置二层a排,价格昂贵且很难抢。 因为一层前五排需要仰着脖子,而g的位置又稍嫌远,所以二层a排恰到好处,观众得以饱览所有关键剧情和精彩机关。 提前半个小时到场,我同他稍显生疏地坐下,气氛不同于平日里偶尔搭话时的流畅自然,这一路来,迹部不曾同我说过半句话。 不过,毕竟分手了,这倒也正常。 所谓“朋友关系”不过是最后勉强掩饰尴尬的借口,彼此都心照不宣,就算是为多余的情绪留下缓冲带。 “哟,迹部。” 不曾想,水仙花小王子却遇到了熟人。 男生齐腰长的白发整齐地扎成一小束,柔顺地垂在脑后,莹黄色的瞳孔似琉璃一般色泽浅淡,气质散漫,然而目光流转间,却难掩其灼灼风华。 他将目光向我投来“未婚妻不介绍一下” 迹部没有反驳,但也谈不上多热络,只是简单道“羽生风太,冰帝文学社社长。” “鹿岛砂糖,冰帝副会长。” “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 羽生风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轻扫了一下迹部,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也只是装作不知“久仰鹿岛小姐大名,说起来,我正打算排练一部新的舞台剧凡尔赛玫瑰,尚缺玛丽安托瓦内特一角,不知您可有兴趣啊” 我推辞道“多谢社长厚爱,只是学生会工作繁忙,恐怕不得空。” 对方点了点头,轻笑道“也是,不过我还是认为,您会有空的。如果改变心意,还请来文学社找我哦。” 无所谓于世俗的目光,他仿佛一位醉心歌剧创作与排练的艺术家,在遇到了自己心仪的演员后露出真诚欣赏的模样“我,羽生风太,恭候您的大驾。” 十分巧合的是,这位羽生部长的座位刚好在我的右侧。 中场休息时刻,迹部出去接电话,身旁的男生突然饶有趣味地开口道“鹿岛小姐,您喜欢瓦格纳的这部作品吗” 我中肯地评价道“一艘在海上漂泊的幽灵船,在历经暴风雨后,终于觅得真爱,消除了魔鬼的诅咒,很感人不是吗” “哦,我这里也有一个相似的故事,不知道您可有兴趣” 似乎是发带有些松,几缕柔顺的白色长发贴在他的脸侧,莹黄色的双眼从暗处看竟隐隐发出蛊惑人心的光芒。 “愿闻其详。” 他微微一笑“人类会遭受魔鬼的诅咒,但是神明何尝又不会受困于人类呢违禁之术可通天,便是高天原也无可奈何。 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法门,死神平等地亲吻每一个人,荷兰人若久久漂泊于大海上,自然会迎来其生命的终结。 于此相对应,长久停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人类的身体就会因承受不住磅礴的神力而崩溃,即便是神明,最终也会消散于天地间。 所以,每七年一次的机会,您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心中莫名一紧,我抬眼对上他“你什么意思” 羽生风太仍是在笑着,云淡风轻“啊,请别介意,这只不过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罢了,我该走了。” 羽生风太走后,我等了很久水仙花小王子还是没有回来,此时,管弦乐激荡不已,歌剧中幽灵船在海洋风暴中飘荡摇晃着,荷兰人的爱人珊塔在诉说自己的情意。 我大概还是想和迹部告别的,只是,到那时又该说什么呢所有的话语不是都已经说完了吗 “我会完完全全从你的世界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吧,梦醒之后,梦中事如何,又有谁会关心呢 如此想着,我点开了游戏a,手指停留在第一个选项冰帝邀请函忍足侑士线。 凡尔赛玫瑰 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按了下去。 第29章 番外 像沉溺于梦境中的人终于从意识的深海中挣脱而出, 迹部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大片拥簇着的细小繁密的深绿色齿状植物, 赭红色的多瓣碎花点缀其间。 他缓缓眨动双眼, 大脑昏昏沉沉, 如同宿醉一般止不住地头疼和反胃恶心,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墙壁上的装饰罢了。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伸出双手, 熟悉的纯白长袖雪纺睡衣穿戴地整整齐齐, 袖边蕾丝花纹精致华美,领口微敞,闻不见一丝酒味。 迹部伸出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稍微靠在枕头上静坐了一会儿,那股不适感才渐渐消退。 待清醒过来后,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 窗外天还不曾亮,厚重的帘幔层层垂下阻碍光线, 影响了他的判断。 因为他的作息一向规律晚上批改处理完公司项目事宜, 睡前沐浴, 起身后一杯低酒精的香槟能帮助他更好入睡,第二天6:00准时起床晨练。 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端起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睡意渐消, 迹部走至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桌子上半摊着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一只钢笔刚好夹在其中一页上。 他将笔拿出搁到笔筒内, 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完成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又重新打开翻了几页,然而从头翻到尾,都没有找到那张照片。 迹部的心微微一滞,但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照片实在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东西,如果不小心丢失,是无法轻易发现的。 他想着大概夹到别的书里面了 清晨,白金汉宫内,男仆同女佣沉默地忙碌着,除了遇到主人时会停下来行礼示意,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专心做自己的事。 迹部坐在椅子上,而与他遥遥相对、位于餐桌另一头的位置则空无一人。 眉头微蹙,他漫不经心地用着早餐,稍不曾控制好力度,餐刀同叉子便在盘子上“呲溜”一声划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被粗暴切割的溏心蛋汁液四溅,浓稠的蛋液淌了一盘子,蘸在面包和培根上,毫无美感。 “少爷。”管家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番动静。 迹部用餐的兴致顿时大减,他取过咖啡随意地小酌了一两口,便用餐巾擦拭嘴角“鹿岛她人呢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管家微微一僵,似乎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抱歉少爷,我没有听清楚,您的意思是” 迹部见状,又重复了一遍“詹姆斯,鹿岛,本大爷问你鹿岛砂糖她人呢” 管家的面色越发凝重了,犹豫小半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少爷,您是不是弄错了” 迹部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重,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鹿岛砂糖,本大爷和她4月10号订婚,4月11号她搬到白金汉宫,就在昨天,本大爷和她还一起看了瓦格纳的歌剧” 无需多言,仅凭借稳重如管家如今面上都呈现出的震惊神情,迹部的心就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他撑着桌子,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可笑的猜想这是在哪呢梦还没醒吗 管家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迹部“少爷,您从不曾订过婚,白金汉宫也从未有过鹿岛小姐这个人。” “您大概是累了,所以才出现了幻觉。” 迹部用力挥开管家的手,坚持道“这才不是幻觉,本大爷清醒地很,放手。” 他仿佛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整个人冲到二楼,猛地推开那扇门 门内空无一人,也没有一丝生活气息,空空荡荡,干净整洁地就像从来都不曾有人住过。 “人呢里面的人呢”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迹部连忙打开手机,匆忙寻找着一丝一毫可能留下的证据,可能证明他所有的记忆都不是幻觉的证据。 然而,从联系人、通话记录、短信记录、社交软件、相册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都一一查看,鹿岛砂糖消失地干干净净。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迹部景吾,为了麻痹自己所编织出来的巨大美梦。 “少爷。” 巨大噩耗之下,迹部心神动荡,他颤抖着手抓住管家的衣领,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这是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极其罕见地失态“她人呢” 此时此刻,管家异常冷静,他竭力安抚道“少爷,这只是您的幻觉罢了,请不用担心,只要安心睡上一觉,您就会把这一切全都忘记了。” “是吗” 迹部沉默着被管家扶进卧室,换好睡衣,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慵懒的、尾调略甜的香气,诱得人昏昏欲睡。 他睁着双眼,又看到了那一大片深绿色枝叶同赭红色碎花相交错的复杂图案,它似乎带有魔力一般,盯着久了竟觉得它在缓缓旋转、变幻。 呼吸间,迹部便失去了意识。 他从未订过婚。 白金汉宫二楼尽头的那间房间没有人住过。 母亲迹部阳子不认识鹿岛姓的好友。 学校里他还是一个人坐,没有同桌。 冰帝学生会的副会长另有他人。 ter high 16强冰帝输给了洛山,部长富坚雪枝引咎辞职。 他没有养过狗。 漂泊的荷兰人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的。 手机、日记、别人的描述,所有可以找寻的凭证都清清楚楚地显示没有鹿岛砂糖这个人。 她只存在于他的记忆当中,脆弱易散,像一个瑰丽到极致的梦。 迹部渐渐冷静下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内心汹涌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永远地锁上了二楼的房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又养了一只狗,仍然是大瑞士山地犬。 生活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迹部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准备英国剑桥大学的申报材料,一点一点教着日吉若处理网球部事物。 一日周末,他难得空闲,却是想起了曾经和网球部众人一起去奈良春日大社祈福的经历。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想必也会保佑信徒的福祉的吧。” 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迹部独自一人启程,再次去了奈良,从东大社出发,沿着春日山的石阶一路而上,步步心中皆是虔诚的祈愿。 六月末,枝头红棕色的花瓣凋零殆尽,入目是一大片苍翠茂密的槲树茎叶,似乎守护神武翁槌命乘鹿而去之时亦将人间春色一同带走了。 清晨人很少,天气也不是很好,太阳隐在厚厚的云絮后面,光线孱弱而又苍白无力。 他在二之鸟居面前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可否满足我心中所愿呢” 双手合十,以往迹部从不信这些,只是当全世界都在否认、怀疑那段记忆的真实性时,他却仍是固执地抓紧,从不肯忘记。 他第一次这般虔诚地弯下腰去,低下了头,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缥缈虚幻的传说上。 入神殿之前先要在手水舍净手,提前准备好五円硬币,用神官递来的小锤敲击铜钟,然后将硬币投掷进钱箱中。 弯腰鞠躬、合掌拍手、闭目祈愿,重复与第一次毫无差别的动作,只是这一次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无所不能的神明啊 悲伤不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而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它踩着你微微漏掉的一拍呼吸,如排山倒海般,掀起的巨浪兜头盖过整个人,从头到脚,完完全全浸进名为痛苦的液体中,无法呼吸。 最初发现鹿岛砂糖消失时,迹部的惊惧多过悲伤,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用尽一切办法来证明那不是幻觉。 人为何会为一个梦而痛苦呢 记得太真,感情太切,故梦中种种都成了他再也摆脱不去的梦魇。 他反复推演,在这场势均力敌的爱情中,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为什么他和鹿岛砂糖两个人会走到无可挽回、不得不说分手的地步 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不擅长表达,甚至吝啬于言语,连说“我爱你”三个字心都会微微颤抖。 因为这意味着情感战胜了理智,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与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理念背道而驰,他实在是不太熟悉。 生疏至极,所以下意识地排斥,表面上镇定,其实背地里早已手忙脚乱。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垫脚偷偷亲吻,甚至连对方不经意的靠近、触碰,这颗心都会不争气地跳动起来。 “我是真的喜欢你。” 从初见时的第一次交谈就被勾起兴趣,迹部冷淡只是因为抗拒家族联姻,并不是讨厌她,所以鹿岛砂糖受伤之时,他才会隐隐惊慌,近似手足无措。 从那一张自信满满的字条“我会成为副会长的”到医院偶然兴起的闲谈,她的决心从来都不容置疑,无论是学生会还是剑道部,她一直都做的很好。 ter high上的震惊四座,高超的剑道技巧令所有人折服,拥有两大王牌的冰帝打败洛山后再无敌手,最后成功拿下冠军,那一刻,鹿岛砂糖在学校内的声望达到顶峰,她耀眼地像一枚小太阳。 日复一日,迹部终于明白,他喜欢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婚约。 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对方“未婚妻”这一身份,而是无比纯粹地从个人角度、发自真心地欣赏鹿岛砂糖。 因为她足够优秀。 在这段感情中,他们两人拥有无比匹配的家世、极为契合的灵魂,然而这样一份弥足珍贵、没有物质障碍的感情,最后却生生败给生活中的琐碎。 细小的不满层层累积,磨光了彼此相爱的勇气。 迹部愈发成熟。 他开始习惯每天晚上开一盏不算亮的灯,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他仍是给狗取同一个名字“路易”,在楼梯拐角处、卧室内都放置了垫子;他亲手打理好大雨后饱受摧残的玫瑰花丛,修剪花枝、勤于除虫除草,精心培植珍贵品种。 每一场瓦格纳的歌剧他都不会错过,买两张票,是最好的位置二层a座,将手机关机,安安静静、从头到尾观赏完整出戏剧。 有空的时候也会去奈良,去春日大社,会去公园买仙贝喂鹿,也会点上一盏祈福灯,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名字。 冰帝所有社团的资金、场地申请表格最后都要交由学生会会长统一审批,通常为了增加通过率,会在表格后附上具体计划书。 十分平常的一天,天气晴朗。 午休时间迹部照例去办公室批改文件,他翻开文学社的申请表,对上面的内容早有耳闻文学社社长羽生风太准备筹办大型舞台剧凡尔赛玫瑰,但是似乎女主角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人选,故这份表格也一直没有交到会长手中。 所以,现在是确定了吗 迹部饶有兴致地抽出附在表格后的一叠装订整齐的文件,翻开粗略浏览,最后几页是演员的具体资料。 突然,他微微一愣,视线所及之处正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玛丽安托瓦内特,饰演者鹿岛砂糖。 第30章 chapter.30 目光顺着书籍背面的文字缓缓移动, 找寻符合自己阅读口味的书籍, 终于在一处停下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我踮起脚尖, 伸出手, 想要将其取下,却仍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高,手指离小说还差一小段距离。 这时, 另一只手凑了过来, 两根手指夹住书脊,微微用力,便将其干脆利落地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给你。”他将书递了过来。 我抬头看去,男生深蓝色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脸侧,鼻梁上戴了一副黑色圆框眼镜。 是忍足侑士, 得益于周目一的情报收集, 我自然认识他,还和他有过小小的交集。 在相识的好友面前, 他幽默而健谈, 会体贴地考虑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情, 是调节气氛的好手。即便是面对后援团狂热的粉丝,他也能拿捏好分寸,不伤及女方面子, 所以他的异性缘很好。 每年白色情人节, 忍足侑士总是收到巧克力最多的那一位。 思及此处, 我伸手接过书, 微微一笑, 就如同对待普通陌生人一般,温和而又疏离“谢谢。” 我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本陈旧泛黄的茶花女,是年代久远的译本,透明的书签斜斜伸出,夹在靠后的部分,书页微卷,显然是爱不释手,他对爱情小说颇为感兴趣。 这令我想起了我在学生会任职时,出于工作需要,曾接触过大量内部人员的具体档案。 这位忍足君除了是文学社的社员,还参加了海外交流委员会、读书沙龙俱乐部、sunny爱心协会等,兴趣爱好广泛,交朋友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难事。 此外,他还致力于福利院长期救助活动,凭借出身医学世家的便利条件为那些患病却无钱医治的孩童治疗机会,心软富有人情味,他竟意外地很喜欢小孩子。 所以,冰帝每年校级优秀学生的评选名单里几乎都有忍足侑士的名字。 这时,日吉若走了过来,他捧着几本高高摞起的日本传统古典文学选集,从书山后艰难地探出了脑袋“鹿岛,你好了吗” 我在二周目的身份是冰帝学园二年级生,恰巧与日吉若同班,作为生活委员的他自然担起了帮助新同学融入学校的重担。 今天他正好带我去图书馆,顺便去行政中心帮我办理学生卡,随后的计划是介绍学校里的沙龙俱乐部和社团活动。 之所以继续选择冰帝线,一是出于对羽生风太那番话的考量,这款游戏似乎并不只有明面上恋爱攻略这一条线,还有需要玩家去寻找探查的暗线,即初期不对外公开的隐藏情报,对此我很感兴趣。 二是每一周目结束后,上一轮攻略对象的记忆会全部清空,就如同读档重来一样,所以我无需担心水仙花小王子会对我造成麻烦。 日吉若找了一个架子上的空档将书搁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他这才看见一旁的忍足侑士,于是开口打招呼“啊,好巧,忍足学长你也在这里啊。” 忍足对网球部的后辈还是很关照的,合上书,他笑道“过来找几本书看。对了,日吉,最近网球部的事你处理地还算顺利吧毕竟明年可就是你一个人了,到时候,我们三年级这批老人都离开了。” “还不错,部长一直都有教我。”谈及迹部,日吉若向来都是敬佩有加的,他虽然总是想着“下克上”,超越位于第一名的部长,但对于这名他人生道路上扮演类似于引路人角色的人物,他十分尊敬,甚至还有些感激。 忍足闻言点点头“也是,迹部他对这些一直很上心。不过我总感觉他最近有点不对劲,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是哪里” 话尾音低不可闻,仿佛忍足也只是顺口一提,大概是考虑到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如果迹部想要掩饰,他又何必说破呢。 忍足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又像如释重负一般开口道“走了。”说着,他挥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忍足学长再见。” 忍足侑士离开后,日吉若开始给我介绍学园设施“学校图书馆早上8:00开门,晚上19:00闭馆,节假日会根据领导通知调整时间,普通学生一次可以借十本书,借书期限为一个月。 一楼和二楼是馆藏图书,三楼电子、期刊阅览区,四楼和五楼是自习室。” 日吉若顿了顿“我这么说,你应该能记住吧” 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了过来“喏,这是你刚刚办好的学生卡,不要弄丢了,如果丢失记得来图书馆一楼的行政中心补办。” 作为生活委员,日吉若还是很认真负责、考虑周到的,所以说迹部选择他作为下一任网球部部长,其实并没有看走眼。 日吉若不服输、锐意进取,无论是打网球还是在生活中都以贯彻“下克上”为目标,这能够很好地带领队伍前进。 诚然他的网球天赋可能并不是那么惊艳绝伦,但作为部长,更需要的其实是一颗为集体考虑的心。 “我带你去借书办理处吧,那边有自动的扫描机,翻到第一页的条纹码处让机器扫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又抱起自己那堆书,性格冷峻如日吉若竟喜欢晦涩难懂的古文学,这实在是超乎我的意料。 不过他好像很擅长历史学科,还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 由此来看,无论是古武术、香港功夫电影,还是日本史、古文学,日吉若的喜好其实很有特点。 扫描图书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将学生卡插入读卡机内时,机器却毫无反应,没有自动跳出借阅页面,重复操作也不起作用。 “日吉君,这个卡好像有问题。” “怎么了”日吉若正在旁边一本一本扫描他要借阅的书,我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诸如西巷说百物语全怪谈等一些志怪类读物,画风清奇。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我这边的界面显示“新办的卡应该没问题,可能是没有激活的原因啊冰帝的行政中心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他难得抱怨了一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然后递来了他的卡“要不你先用我的吧,等下我打电话叫他们帮你修改权限。” “好的,那多谢啦。” 从图书馆出来,日吉若将新借的书全部放到了自行车的储物筐内,他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说道“冰帝的社团、沙龙俱乐部有很多,你喜欢哪一种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略,他又补充道“比如运动类型的,我们就有剑道、弓道、软式垒球等,篮球、足球和网球部是不收女孩子的。 如果你对广播、摄影、吹奏乐、合唱感兴趣,也有相应的社团,但是我提醒你,这些社团活动特别多,会占用很多课余时间。” “那有没有比较清闲一点的” 周目一我之所以选择加入剑道部,实在是因为水仙花小王子是个太难搞的人,而且转校生想要在短期内累计大量声望,最快的捷径就是在国家级的比赛上取得优秀名次、为校争光。 但是周目二的忍足侑士和迹部是截然不同的类型,通过我的初步判断,这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好说话、易接近的中央空调,但实际上内心恐怕是个南极洲,不仅寸草不生,还常年稳定维持在零度左右。 看上去来者不拒,其实对谁都是同一副模样。 而喜欢文学的男生通常都比较挑剔,所以从他的爱好下手会比较安全妥当,不易翻车。 “比较清闲的我想想茶道社和文学社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茶道社是基本一年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事,至于文学社,它一般是没什么事,只要看看书、互相交流心得就好了,但是部长羽生风太比较喜欢排舞台剧,所以排练的时候会有点忙,不过也就是改改剧本。 哦对了,读书沙龙俱乐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它无法获得学分,不过听说里面有很多才华横溢的人,忍足学长好像也是它的成员,我可以帮你介绍。”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回答道“真是太感谢了,那就拜托日吉君给我好好介绍介绍文学社和读书沙龙俱乐部吧,它们听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 日吉若又认认真真地给我介绍了一番,没有一丝不耐烦,我却有些微微走神。 其实攻略忍足侑士的要点有三 一、树立起自己文学少女的人设,无论是阅读还是观影偏好都尽量往他的方向上靠,通过找寻两人共同话题,自然发展感情。 二、切记不能太过主动,要制造不经意的偶遇。 三、他似乎很喜欢腿型漂亮的女孩子,所以,选择合适的衣服、保持理想身材是重中之重。 如果说高傲自恋的水仙花小王子是一场征服游戏,那么男女感情经验丰富的忍足侑士就需要辅之以小小手段,抓住他是个浪漫主义者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挑逗、撩拨他的心。 这只是初期计划,后续跟进还要继续收集情报,我对忍足侑士的了解终归还是太少了些。 思绪拉回,我开口询问道“所以,日吉君,读书沙龙俱乐部怎么走” 第31章 chapter.31 俱乐部的地点位于冰帝校内植物园后的一栋独立、以穹隆为中心的典型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物内。 它采用对称手法, 门廊庄严, 立面装饰有巨大的弧形台阶, 背光处的灰白色岩石墙体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爬山虎。 该俱乐部地理位置较为偏僻, 远离教学楼和活动中心,所以日常一般不会有学生从这路过,十分安静。 在填写完了申请资料后, 俱乐部的负责人发了一个小册子给我, 上面写明了每周的活动时间以及注意事项。 册子里另附有一张身份信息卡。 因为读书沙龙俱乐部属于私人社团,与冰帝其他面向全校范围招收部员的公共社团不同,它采用会员制,所以每一位新入部的成员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 另外,管理层由选举胜出的高年级组成, 具体职位构成为一个主席和若干副主席, 每年公共社团招新季同时也是俱乐部的换选时间。 总之,大体上可以把读书沙龙看作一场较为轻松惬意, 适合畅谈所读书籍。交流感想的社交活动。 很巧, 今天正好是它的活动时间。 下午放学后, 我婉拒了日吉若为我引荐学长的帮助,一个人去了洗手间,洗干净较浓的眼妆和唇彩, 散下头发, 尽量以温婉朴素的形象示人。 从教学楼出发, 走了大约不到十分钟, 才隐隐看到植物园的影子, 两扇高大的铁栅门紧紧合起,低矮葱绿的灌木拥簇成一团,并不能看清园内具体景象,只能偶尔听到清脆的虫鸣从中传来。 看上去并不对外开放,这倒是很奇怪。 路过植物园时,我惊扰了一只停在墙垣上休息的黑色鸟雀,只见它猛地振翅飞起,身形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发出极其难听、宛如被剪去舌头一般的干哑嘶鸣声。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西下,天边彤云密布,霞光映红了一片,若联想到逢魔时刻,倒也显得诡秘异常。 走进俱乐部,室内略显昏暗,落地窗边浅灰色的帘幔被人齐齐放下,只开了几盏壁灯,在绘有几何花纹的土黄色墙纸映衬下,光线迷离。 人不多,都是三三两两地小聚在一起,各自谈论着自己感兴趣的事。 我扫视了一圈,终于在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找到了忍足侑士,他侧对着我,穿着白色的衬衫,打着一条橘色链环领带,手边放着被他脱下的驼色的冰帝校服外套。 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唤回了对方的注意力“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他坐正身子,回答道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旁边究竟坐着谁。 我特意将今天上午刚在图书馆借阅的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放在桌子上,这番动作果然吸引了忍足侑士下意识的目光。 他稍稍一顿,然后目光顺着书、手臂一路移动,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是你。” 我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感慨道“好巧啊,学长,我们又见面了。” 忍足侑士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不赞同也不反对。 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我也没有再勉强,转过身就和边上的女生聊了起来。我们从文艺复兴聊到宗教改革,再谈及近现代西方的一些著名启蒙思想家。 想要结交关系的第一步是成功引起对方的注意,忍足侑士生性警惕,看来今日上午在图书馆的巧遇差点弄巧成拙,但我也不曾想到竟真的能遇到他。 与其强行凑上前去尬聊,不如顺水推舟,作出一副“我对你并没有意思”的表态,令他放松下来。 女生侃侃而谈,对名人著述皆是信手拈来“我曾认真研究过卢梭,他在自己的论文一中主张艺术和文学对人类的进步没有任何作用。他本人虽因这番论断而声名鹊起,我却认为他在哗众取宠。” 我对她的观点倒十分赞同,毕竟这是知识分子常用的手段标新立异,挑战已被普遍接受的观点,若能言之有据,即可迅速成名。 联系卢梭生平经历,我很能理解他的选择“毕竟他到了三十岁还只是个落魄的杂家,若泯于庸众,后半生当真要籍籍无名度过了。” 我与对方正相谈甚欢,一旁却斜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哦,我却不这么认为。” 是忍足侑士,他被我们的谈话所吸引,发现竟难得谈论的不是一些哀哀怨怨、风花雪月的不入流之作,又听见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观点,于是便产生了兴趣。 这就是所有天才的弱点天才都是寂寞的,能力越出众之人越需要观众,他们内在拥有蓬勃的表现欲。 虽然不轻易展露,但忍足的确有这样的弱点,不然,他为什么要来读书沙龙俱乐部呢 他需要交流,并且,他姑且认可了我,觉得我这个人值得交流。 第一步,大功告成。 我没有拒绝他加入谈话“不知学长有什么看法” 忍足虽然醉心于浪漫爱情小说,但他对西方文学史、思想史的发展的确了解不少,这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肤浅的人,相反他的内在世界足够深邃充盈。 “生活的目标应该是德行,而并非哲学、艺术所带来的智识和理性。 社会的物质进步同时伴随着公民的道德退步,更甚者会引起道德滑坡,人性更加邪恶。 战争、瘟疫,或者从更小的角度出发,医患关系、社会福利体系崩溃。 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死去的人数要远远超过古代战争相加所造成的伤亡,因为我们研发出了更具杀伤力的武器,但这也将全世界拖入深渊。” 当忍足在诉说自己观点的时候,冷静异常,似乎话中所涉及的内容并没有造成他情绪上的波动,但我又隐隐嗅到他身上一丝悲观、甚至是自毁的倾向。 他很快又脱离了那个状态,像是回到了现实生活中,谈论起了其他有趣的内容“卢梭曾提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定义自然状态。” 我很自然接口道“没有社会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是游荡的自由个体,双方通过发生不稳定的性关系而产下后代,健康而强壮。” 忍足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这就是十分自在顺遂的对话,两个人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找共同话题,只要你在话中浅浅埋一个点,我就能迅速理解并作出反应。 彼此观点的差异并不会影响我和他之间的交流,因为我们站在同一个思想高度。 好感10 最后,他作出了总结“在自然状态下,人类因其内在的怜悯心而能够免于行恶,这就是我的观点。 尽管这本质上是自相矛盾的,站在知识分子角度而憎恨、厌恶着自己的文化。但二元对立本就是卢梭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 我轻轻鼓掌“很精彩的见解,但恕我不能认同。” 第二步,驳斥他的观点,人总是对附和之声熟视无睹,而容易对反对之音产生争强好胜的心思。这是一个文字游戏,人类思想史自发展以来就充斥着无数流派,见解不同很正常。 既然要塑造文学少女人设,就要彻彻底底将这个形象烙在忍足侑士的心上。所以驳斥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能说服他,那就更完美了。 忍足从不缺喜欢自己的人,如狂蜂浪蝶般,追求者前赴后继,但他缺那种完完全全摸准他心思、相处起来一点也不累,甚至隐隐中透着欣赏的红颜知己。 在脑海中简单构思了一下,我便找到了逻辑反击点“卢梭所厌恶的“恶”只局限在人对人的范围内,人因为贪婪、道德水平低下而伤害自己的同类。 但诸如自然气候灾害、原始社会的动物天敌、疾病等因素他并没有考虑在内。 固然自然状态是美好的政治寓言,但这是不合理的。 情感要屈服于理智之下,生物核心的基因密码导致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种族更好地延续,这是本能。 我们由个体变成集体,继而建立社会是因为多数人的共同生活更有利于食物、安全的保证。发展科技抵御自然灾害,研制药品治愈疾病,训练军队保卫国家。道德教化也是为了稳定社会,为了种族发展,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脱离了生存的道德教化,例如卢梭的自然状态,我认为对现实是毫无意义的,这就是虚假的乌托邦。” 忍足愣了好一下,思考完毕后,他发自内心地真诚道“很新颖的观点,完全从生存与进化的角度来看,只考虑有利还是不利,的确很理智。” 我能够很明显感受到他态度的转变,虽然并不能看出他是否信服我的观点,但仅仅是取得认同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这就是和浪漫主义者谈恋爱的困难之处,他们爱好广泛,所以为了保证聊天的时候不至于冷场,你得博览古今,在电影、文学、绘画、音乐方面都有一定研究。 当然,最重要的是,艺术品位一定要高雅,有眼色、拎得清。 毕竟,这位忍足君对自己反感的人可是彻底疏远、毫不留情呢。 读书沙龙俱乐部活动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临走时我同忍足侑士交换了姓名和联系方式。 “所以,是鹿岛学妹” “那,忍足学长。” 走至校门口,我指了一个方向“我往这边走,学长你呢” 他笑着道“好巧,我也是往这边走。”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隔得不远不近,偶尔说说话,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忍足进去买了一份便当。 “学长晚上就吃这个吗” 忍足拎着便利袋,无奈地摇摇头道“毕竟自己一个人住啊,今天太晚了,不高兴做饭了。” 我背着包,小步快走跟上他“一个人住虽然很自由,但是要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学长你又是三年级生,不会觉得忙不过来吗” “已经习惯了,而且,这是一个约定。”说着,他在一个拐弯路口停下了脚步“我快要到家了,那么鹿岛学妹,再见啦。” “再见,忍足学长。” 他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和我相反的方向走去。夜晚,东京街头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虽然我们一路上相谈甚欢,看上去颇为和谐,但这不能改变忍足侑士好感度不到20的事实。 “好说话、易接近,来者不拒,但其实对谁都是同一副面孔。” 这句话真是将他看似深情实则无情的性格概括地淋漓尽致。 我打开手机,目光在新到手的、标着“忍足侑士”名字的电话号码上来回打着圈圈,考虑了一会儿,我编辑了如下一条短信发给他 “今天很高兴能够认识忍足学长,你对于哲学思想的见解很深刻。” 他回复地很快,间隔不超过半分钟,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你也是。” 合上手机,我想着大概要把凡尔赛玫瑰提上日程了吧,毕竟忍足在其中扮演的可是菲尔逊,一位和玛丽皇后有着大量感情戏的瑞典贵族青年。 这个机会如果利用得当,说不定是个神助攻呢 第32章 chapter.32 当我说明了我的来意后, 文学社值班的女孩子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走上前悄悄对我说道“我知道你, 社长有提醒过我们。不过他现在不在文学社, 或许你可以去办公室里等他。” “跟我来。” 说着,她带我穿过放置着数张木桌的办公区域,只见一大叠文稿胡乱零散地堆在桌面上, 没有拧紧盖子的墨水瓶还半敞着暴露在空气中, 几台笔记本电脑就大咧咧地插着电源七横八竖地放在地上靠着插座充电。 位于会议桌正前方的白板上还用磁石贴着数张彩色服装画稿,一旁用黑色记号笔大大标了“洛可可风”四个字,下方是一些具体文字说明,其余空白的地方被各种颜色的记号笔写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一些俏皮的涂鸦。 看来, 文学社真的是一个异常自由、充满活力的地方。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稍稍讶异的心情, 一旁带路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其实, 平常我们收拾的还是很整洁的哈哈, 最近有些忙, 大家都在赶稿子,一时疏忽。” 她停在一扇门前,门上还挂着一个金属链子的小木牌, 上面写着“羽生风太”四个字。 “到啦, 不过我不可以进去, 所以麻烦同学你在里面稍微等一会儿吧, 我们社长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似乎是连看到房间布置都是一件忌讳的事, 她甚至没有主动打开门。 女生离开后,我的手搭上门柄,稍微用力转动,便听见清脆的“咔嗒”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木牌轻轻晃动,神差鬼使一般,我抬手握住并悄悄地翻到它的背面 上面画了八只栩栩如生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刹那间,一阵酥麻的战栗感立刻窜上头皮,心神受惊之下,手指宛如被火舌灼伤一般,我猛地松开了木牌。 走进房间,向阳处的窗户大敞着,风吹起洁白的窗帘,“砰”的一声,房门也随之关上。 左手边,巨大的山羊头被狭长、闪着冷光的铁钉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上,两根粗壮的带着螺旋纹的黑色羊角向上勾起,宛如献祭的祭品,诡异而惊奇。 墙角甚至还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偶,没有毛发,全身松垮、叠着褶子的皮肉泛白,闪着细腻的粉色光芒,两颗眼珠处空洞洞的,五官如同被刀锋削平一般,竟带了点惊悚的意味。 除此之外,便是墙壁上到处张贴着的电影海报,风格统一,冷峭中带着丝魔幻气息,似乎是出自于同一部电影,而羽生风太看上去对这部电影痴迷到了极点。 ans byrth,潘神的迷宫。 我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刚才那名女生不愿意开门,实在是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太富有视觉冲击,看上去与社长本人格格不入。 羽生风太推门进来“等很久了吗”他脱下校服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又抬手松了松脖口的领带。 他的态度自然而又熟稔,就像不曾失去记忆那样。 我的心微微一沉,电光火石之间,值班女孩那句“我知道你,社长有提醒过我们”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从前不曾发现的疑点完美地串成了一条线。 包括周目一看歌剧时,羽生风太说过的话。 “不过我还是认为,您会有空的。”我当时认为这仅仅是他看在水仙花小王子的面子上所说的客套话罢了,不曾想他竟是认真的。 虽然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游戏中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但面上仍是保持着冷静,不曾流露出丝毫慌乱“好久不见,羽生社长。” 如果是周目二的正确时间线,他根本不可能认识我,今天才应该是我和羽生风太的第一次见面。 他微微一笑,在我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鹿岛小姐,您不需要试探我,别紧张,我是不会对您造成任何麻烦的。” 在羽生风太神秘莫测的笑容下隐藏着很多信息,但是他总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将我对他的置疑通通打回,或者,直接不予理睬。 他整个人放松地躺在了沙发上,兴致勃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鹿岛小姐有看过这部电影吗” 他指潘神的迷宫,一部现实魔幻主义题材的影片。 “社长,有话请直说。” 闻言,羽生风太看上去并没有觉得多尴尬,他站起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那个巨大的山羊头下,然后用手指充满爱怜地从僵硬、狰狞的头颅上轻轻抚过。 “我很喜欢编剧这份工作,因为无论是歌剧还是现实生活都需要一点点预言。先知的话语,或者更直接来说神明的指示。 这一切都充满了巧合,多么美妙啊,当你踏出第一步时,其实早已获得第九十九步留下的提示。 当然,为了避免无趣,命运的伏笔总是通过种种看上去理所当然的具体事物来呈现,只有最敏锐的人才可以从中发现端倪,继而走出迷宫。” 我完全无动于衷“所以你现在也是为了有趣吗” 总是在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用隐喻和预言构造世界,模模糊糊透出一丝未来的指引,但又故意不说清楚,和这样的人说话很费劲。 因为你无时无刻都要去猜他的心思,猜他每一句话的意思。 羽生风太高兴地拍拍手“答,对,了。” 他抱起墙角那个玩偶,搀着它的手,将它一路拖到了沙发边,凑近看,玩偶则显得更加诡异了,我这才发现,它扁平的脸上根本没有五官,有的只是两个空洞黝黑的小孔。 两条手臂上分别有一道狭长可怖的尖锐刀具割开的伤痕,皮肉外翻。 羽生风太握住它的手,宽大的手掌上黑色的指甲尖尖突起,当他玩笑般举起玩偶的双手时,我浑身的不适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因为它的手心处根本不是光滑完整的皮肤,而是一颗灰扑扑、嵌在肉里的眼珠。 而羽生风太则显得很平静,他甚至有闲心去摆弄玩偶的姿势“鹿岛小姐,您别担心,它只是一个死物罢了。” 他抚摸着玩偶的脸庞,状似伤感地说道“可怜的拉弥亚,因为美貌而遭到赫拉的嫉妒,最后被变成了一个吞吃小孩的怪物,天后甚至夺走了她睡眠的权力,目的就是要拉弥亚每时每刻都陷入杀戮的痛苦中。 而滥情的神王宙斯,他不敢违背妻子的命令,只好赋予曾经的情妇可以短暂取下眼珠的权力。” 他顿了顿“这是迷宫中最难的挑战,象征着诱惑与贪婪。”说完,他像是突然对玩偶丧失了兴趣一般,毫不留情地将其推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缓缓凑近了我,那双莹黄色的瞳孔平静无波“鹿岛小姐,如果我是象征着迷宫守护者的山林之神法翁,那么,请问您又在这出戏剧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拉弥亚和法翁都是潘神的迷宫中的人物。 一个是杀戮成性的蛇妖,另一个则是半人半羊的存在。 因为熟知电影剧情,我根本无需犹豫,就能够很肯定地给出答案“奥菲丽娅。” 奥菲丽娅,一名向往人类世界的地下王国公主,一日她摆脱守卫逃了出去,可是地上强烈的阳光刺瞎了她的双眼,现实世界的寒冷与疾病最终无情地夺去了她的生命。 她忘记了自己来自何处,所以灵魂一日日在陆地上漂泊,受着煎熬。 如果想要穿过迷宫,再次回到地下王国,公主需要完成守护者法翁设下的三个挑战。 这是羽生风太给我的提示,他称呼自己为“迷宫守护者”,意在向我表示他并不会阻碍我的攻略计划,相反,他甚至还会一些帮助。 “很好,看来我和鹿岛小姐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好好讨论关于舞台剧凡尔赛玫瑰的事情。” 羽生风太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其中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我“这是修改过后的剧本,您可以先试着阅读一下。” “整部剧共分为四个部分命运旋涡、光荣宝座、不容恋情以及革命之火。” 在一片安静中,羽生风太的声音宛如含有魔力一般,缓慢而有力,轻而易举就描绘出了18世纪末的法国,那个在革命火种的炙烤下统治愈发摇摇欲坠的波旁王朝。 “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奥地利与法国结盟后,作为奥地利公主的她被当成一件昂贵的礼物送往法国,成为了太子妃。 前来驿站迎接的公爵夫人状似谦卑地行礼,却十分高傲地说作为法国太子妃,您身上不能穿着属于奥地利的衣裙。于是她遣送回公主的随从,年仅14岁的玛丽公主被要求在两国边境线上的驿站内更衣,即赤身裸体地、以绝对纯洁干净的姿态踏上法兰西的国土。” “法国王储路易欧丘司特是一个十分寡淡无趣的男人,懦弱少言,在他看来制锁与开箱远比美艳动人的妻子更加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由于王储的生理缺陷,无法生育后代的玛丽太子妃遭到了凡尔赛宫上下人的嘲笑。 国王路易十五因天花而逝世,睡梦中的路易十六被众人推上王位,玛丽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法国皇后。” “婚姻的空虚、苛刻的礼节还有丈夫有意无意地放纵令玛丽皇后纵情声色,从此沉溺于奢靡生活而不可自拔。华丽的礼服、昂贵的珠宝,还有数不胜数的寻乐活动迅速填满了她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终于,在一日假面舞会上,空虚寂寞的玛丽皇后遇上了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瑞典指挥官菲尔逊,两人迅速坠入爱河,缠绵而无法自抑。” “然而此时,巴黎正在闹饥荒,王后奢侈无度的消费行为终于激怒了百姓。整个法国人民迅速团结起来,发誓要杀死这个奥地利的祸水,凡尔赛宫门一朝被破,路易十六同玛丽皇后一齐被推上了断头台。” “故事结束。” 波旁王朝最惊心动魄的十年在羽生风太的描述里被轻描淡写概括成几段话,阴谋、血腥、宫廷倾辄无数阴暗面皆被掩盖于这段“风流韵事”下,成为后人谈论时的笑柄。 我合上了剧本“一个很有争议性的角色。” 他微微一笑“没错,是少不更事、无忧无虑的奥地利公主,也是政治牺牲品、在凡尔赛宫中活得战战兢兢的法国太子妃。是曾真诚期待自己婚后生活幸福美满的纯真少女,也是厌倦了丈夫木讷、不懂情趣而移情别恋的荡妇。 她不懂政治,不懂民心,心中记挂着的只有这一季新出的华美衣裙、精致饰品,却也在最后一刻,从容镇定地走上了断头台,在离家乡奥地利千里之外的陌生土地上,失去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民众是善变的,从前夸奖这位年轻的皇后令整个巴黎倾倒,却又在几年后疯狂咒骂侮辱她,称她为吞噬了大半个共和国的野兽。 试想一个女人何德何能,能够倾覆一整个国家不过是男人无能的借口罢了,红颜祸水从来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羽生风太收起剧本,双手合十撑在桌子上,笑意吟吟“如果鹿岛小姐对这个角色感兴趣,那么我很欢迎您的加入。 只是,这部舞台剧的排练可能会占用您不少课余时间,还望能配合一二。” 坦白说,凡尔赛玫瑰的剧本十分动人,通过刻画玛丽皇后婚姻前后的性格反差,结合历史大背景,成功塑造出了这一悲剧人物。 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的荣幸。” 敲定了合作事宜,我又询问了一些其他自己关心的问题“菲尔逊在本剧中重要人物吗在刚才社长你的描述中,这一人物的出场似乎不多。” “这个人物的出彩点,或者说情绪的高潮点是在玛丽王后死后,毕竟即便是不伦之恋,它也是爱情,需要境界上的升华。 这部分属于个人戏,在此我就不多说了。等排练之时你自会知晓,说多了,未免无趣。” “羽生社长你已经向学生会递交排练场地的申请表了吗”申请表格需要会长统一审批,即关于凡尔赛玫瑰的所有资料都会被拿给迹部过目,包括演员表。 虽然明知无需担心,但这一认知还是让我有些微微紧张,甚至是有些莫名抗拒,大概还是会觉得尴尬吧。 闻言,羽生风太又笑了,是那种我最熟悉的、仿佛在操控着什么,然后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这次回答地很慢,似乎心里面又在打着什么算盘“不急,我们先排练。学生会那边也只差一张正式文件而已,迹部不会介意我们提前使用场地的。” 第33章 chapter.33 确定了舞台剧的选角后, 文学社很快开始了紧张的排练。 我们排练的地点是在冰帝活动中心, 时间从周五晚上开始, 包括周末整整两日, 所有人,从编剧、后勤负责人员到导演、演员都要到场参加。 虽然社长羽生风太并没有正式递交申请表格,但似乎学校上下都默认他具有使用该场地的权力。 周日清场后, 羽生风太翘着腿靠坐在观众席上, 手里正举着大喇叭指挥场上演员的动作。 他穿着一套奶油白的休闲西装,裁剪立体,还在胸口处别出心裁地缀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菲尔逊,你需要把手再往下移动一点,没错, 紧紧揽住你女伴的腰身, 将她拉向你。这儿不是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暗处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 这儿只不过是夜色迷离下一场寻欢作乐的巴黎蒙面舞会罢了。 抛开宫廷舞繁琐的礼仪和规则, 也抛开身份的束缚, 站在这里的,只有一对因彼此吸引而渴望相拥的爱侣。” 为了发掘出演员潜能,从而展现出舞台剧最好的那一面, 羽生风太总是喜欢用精准细致的描述来表达角色的内心情感。 闻言, 我能明显感觉出忍足侑士的尴尬, 因为他险些踩错舞步的节拍, 并且只是虚虚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抓实。 的确, 这对于他而言是有些为难了,两个相识不超过一周的人却要揣摩角色之间的暗潮涌动,从而营造出暧昧气氛。 不同于宫廷交际舞的点到为止、男女双方都意在展示自己的教养与风度,蒙面舞会因为戴上面具后舞伴身份的不可知性而显得更加随意刺激,直白来说,双方就是来找乐子的。 可能遇到混迹巴黎逐利场的高级交际花,也可能是名下坐拥庄园产业无数、家族袭爵长达百年的豪门公子。 你情我愿,春风一度,事后无痕,这就是当时法国上流社会的常态。 国王路易十六因身体缺陷导致玛丽王后无法生育,从而使后者受到凡尔赛宫上下的嘲笑,这位木讷寡言的男人对妻子心怀愧疚,所以在他有意无意地默许下,王后的行为越发逾矩出格、肆无忌惮。 她可以斥巨资建造梦中花园“波将金式村庄”,也可以终日流连各种舞会酒会、整夜狂欢。 舞台打光刺眼,我和忍足侑士贴的很近,似乎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交颈、耳鬓厮磨,这实在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但他保留了最后一份克制。 “学长。”我挽着他的手臂,跟随他的脚步踩着节拍前进、后退,或是被他牵着手旋转“你似乎入戏不深啊。”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不好看吗” “没有,很漂亮,这身礼服很适合你。” “说谎。” 忍足侑士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眨了眨眼睛,喉结滚动,有些不自然道“什么说谎” 我粲然一笑“你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我,要如何谈入戏,为我倾倒呢” “” 羽生风太仍在引导“不要拘束,菲尔逊,想象一下,你是年少有为、风流倜傥的瑞典指挥官,仰慕你的女人甚至可以塞满整个巴黎。在这样一个夜晚,你参加了一场神秘的舞会,遇到了一个迷人的姑娘。 对方甚至也为你倾倒,所以,你在压抑什么呢热情起来,你们两人无比契合。你感到新奇,内心甚至有一丝悸动,你想要征服你面前的这位姑娘。” 在羽生风太的要求下,菲尔逊需要表现出对玛丽皇后的痴迷,这本就是一场一见钟情,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菲尔逊爱上了有妇之夫,他就像捡到仙度瑞拉水晶鞋的王子,从此目光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而对乏味的婚姻厌倦至极的玛丽王后也无可救药地沦陷了,菲尔逊年轻、英俊,他是那样地体贴,那样地理解她。 那颗自离开家乡奥地利后就孤零零的心第一次从异国的土地上感受到温暖,这是怯懦的路易十六所不能带给她的,可靠、安全感,当然,还有被征服感。 借着错位,忍足侑士悄悄在我耳边道“抱歉。”随后,他的动作变得越发强硬起来,他成为了舞步中占据主导的那一方。 我抬起头看向他,出于指挥官形象考虑,忍足侑士摘下了他的圆框眼镜,于是他那双泛蓝的幽深瞳孔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 纸醉金迷,层层交叠的华丽裙摆纷飞,在舞池中绽成一朵朵妖冶的花。 仿佛真的身处于18世纪末,年轻的姑娘穿着精致华美的礼服,偷偷从凡尔赛宫遛出,在浓浓夜色的掩盖下,乘坐上一辆前往巴黎市中心舞会的南瓜马车。 戴上面具,在短暂地摆脱“王后”这个身份后,她几乎高兴地忘乎所以,因为没有人再记得她是奥利地被送往法国和亲的公主,她只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她的母亲,那位拥有三顶王冠的女王不会再用一份份的家书命令她必须为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做出努力 她不需要去讨好路易十五的情妇巴莉夫人,明明那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妓女罢了;她不需要为了诞下男嗣而想方设法,甚至是撇下尊严而主动向性冷淡的丈夫求欢。 今夜,她只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而已。 所以,当菲尔逊出现的时候,当她笔直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清楚知道对方对自己充满情意,所以,她献身地义无反顾,宛如一个毫无廉耻之心的荡妇。 所有的道德顾虑、身份限制统统被她推翻,连上帝都无法管住她。 “菲尔逊。”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不是学长,我同他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沉浸到戏剧当中,体会角色的喜怒哀乐。 手指顺着金色的肩章缓缓下滑,掌下纹路立体的丝绸外套微微刺痛指腹,宝石排扣清脆作响“菲尔逊,你喜欢我吗” 我能轻易读出他眼中的情意,这一瞬间,两颗心毫无顾忌地碰撞在一起。 一夜露水情缘后,随着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签署有关于协助美国进行独立战争的行政法令,菲尔逊跟随部队开赴前线。 玛丽王后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一潭死水,她在赌博和赛马中越陷越深,甚至可以用发型来调侃“巴黎饥民袭击面包店”这一严重政治事件,才致惹祸上身。 最终,羽生风太拍板道“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 第34章 chapter.34 我换下沉重的戏服, 整个人宛如从透着油画色彩的法兰西宫廷中回到了现实, 短暂脱离了“玛丽安托瓦内特”这个身份所带给我的喜怒哀乐。 这实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 少女时代天真不知世事、纯洁无辜, 嫁做人妇后在复杂、充满阴谋的宫廷生活一日日地揉搓下逐渐变得喜好奢靡、空虚颓丧。 她很年轻,联姻时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如同一朵早早凋谢的花苞, 尚为绽放便在凡尔赛宫中静静腐烂, 和沉重的历史一同老去,并永久被束缚于此。 她不再属于奥地利,它成为了她再也回不去、只能在记忆中偷偷思念的故乡;但生性排外的法国人却也不接受她,那些身着朴素衣裙的侍女或者经常出入宫廷的贵妇人永远会以“不热情的民族”称呼她,一个奥地利的间谍。 “呵, 虽然太子妃长得十分美艳动人, 但是皇太子对她毫无性致。” 她整个人被符号化,一件象征和平、包装精美的礼物, 或者, 一个行走的子宫, 老国王路易十五迫切希望下一代继承人能从中迅速诞生。 “他将会是所有法国人的儿子。” 而母亲则这样警告道“你必须生下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同时,维护奥地利同法国的联盟。” 她唯一的爱只来自于菲尔逊, 凡赤身裸体干的事都是爱。 所以那一晚, 她舍弃了贞洁, 换来了被爱的尊严。 或许这位年轻的姑娘并不懂得什么是爱,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个, 在和丈夫路易十六的感情中,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窘迫、羞耻,没有一丝体贴与温情。 但她凭借年轻、充满魅力的肉体,美艳的外表,还有独特而迷人的气质吸引到了菲尔逊,一位极其优质的情人。 我并非亵渎玛丽王后同菲尔逊两人之间的感情,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爱情起源于肤浅的外貌吸引。 那是第一次怦然心动的开始,性同样是爱的一部分。 戏中,当我尝试以“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身份开口询问,询问忍足侑士,询问我的菲尔逊“你爱我吗” 这远远超出了喜欢的范畴,也是我第一次尝试说“爱”,我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询问一个男人,我渴望获得在爱情中的尊严,无关贵族身份,仅从我个人而言。 在那一瞬间,似乎连他也混淆了戏剧与现实的界限,理智清醒如忍足侑士也被我拉着一同沉沦,深深溺亡于情欲的深渊。 这是不容于世的,这是违背伦理的,但是甘之如殆。 ea与多巴胺加速分泌、刺激心跳,内啡肽降低焦虑,荷尔蒙维持吸引,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一切都在催促你迅速奔向我。 这一刻,心如擂鼓,似乎连耳边轰鸣不止的管弦乐都被悄悄按了暂停键,唯独他缓慢而坚定道“爱。” 好感45 我应该是感到高兴的,因为这对于攻略忍足侑士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展,但我却无法高兴。 因为我清楚知道,无论戏里戏外,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盛大的悲剧。 我精心编织一个美好梦幻的爱情,凭借外貌、性格优势引导他走进,最后再亲手送上破灭。 我迷恋梦境破碎那一刻所产生的心痛感,所以我热衷于打出bad endg,我总是永不疲倦地寻找最佳攻略方式,渴望得到一段毫无瑕疵的感情。 快乐总是短暂的,唯有悲剧才能长存,我要将美好的东西通通毁掉,以此来博得你在回忆之时所产生的片刻遗憾之情,还有真挚而深沉的悔恨。 玛丽王后注定无法和菲尔逊长久,后者只能以情人身份短暂地陪伴在爱人身侧,即便没有法国大革命,他作为瑞典贵族也终将要结婚生子,他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然后在晚年的闲暇时刻偶尔想起这段隐秘、几乎可称作风流韵事的感情。 而我和忍足侑士同样无法长久,所以遗忘是最大的恩赐。 文学社排练了整整一个下午,夜色深沉,透过窗户朝远处眺望,此时弯月皎洁,隐隐有几颗银白色的星子缀空,天幕似一匹流光溢彩的绸缎,美得惊人。 后勤人员在打扫场地,她们小心翼翼地将华美的服饰同昂贵的珠宝点齐收好,又将大型场地道具一一拖到仓库中,关灯上锁。 夜色下,众人拥簇着热热闹闹地走在一起,前排文学社社长羽生风太身边围着几个人正在讨论舞台剧排练细节和剧本上还需要改动的地方,其余的社员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今日发生的趣事。 我一个人安静地走在队伍的靠后方,并非不想说话,只是今日排练耗去了我全部的激情,此时,连扯动嘴角微笑都觉得费力。 忍足侑士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所以特意慢下脚步等我“怎么了,不开心吗” 他是敏锐的,羽生风太选择他扮演“菲尔逊”是有道理的,作为情人,忍足侑士总是体贴而温柔,虽然这是他的习惯,有的时候无关对象。 “学长有读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吗” 和聪明人讲话的优点是无需太过于挑明,有的时候只要透露出一点点意思他们便自然会明白。 但同样,他们讨厌纠缠不清,强调会看眼色的重要性。 我曾在图书馆借阅过这本书,甚至于,这本书是忍足侑士亲手帮我从书架上拿下的,他自然记得,并且,如此经典名著,我相信他读过。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晚风习习、月色朦胧,栀子花馥郁的香气飘散在风中,丝丝甜香沁入心脾。 “菲尔逊爱上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同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爱上了费尔明娜达萨,从世俗角度来看,二者皆是背德的不容恋情。 学长会接受这样的感情吗还是你有道德洁癖”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弗洛伦蒂诺同费尔明娜是年少时期的爱人,但因为种种缘由他们最终错过了彼此,费尔明娜嫁给了医生乌尔比诺为妻。 弗洛伦蒂诺曾发誓要为后者保持童贞,但他最终沦陷于荒唐而放纵的生活,一生曾与三百多个不同的女人上过床。 在医生死后,他检视自己的感情,又重燃爱火,开始再一次追求费尔明娜。 文学作品总不乏这样惊险刺激的情节,它们在平淡而庸俗的日常生活中并不多见,然而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却让人饱受爱情的折磨。 这就是命运的戏剧性。 当我和忍足侑士谈及卢梭的思想论时,我曾提及“现有法律道德、规范秩序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护社会平稳运行”这个观点。 简而言之,我并不看重世俗观点对于自身感情的束缚,但是我想要知道他的看法。 我很早就发现,忍足侑士身上有一丝悲观、甚至是自毁的倾向,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的消极情绪来自何处,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判断。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在学校一直以成功形象示人,无论是成绩还是人际交往,甚至是复杂的男女感情关系都能很好地处理妥当,但是他内在悲观、冷漠而消极。 或许他与卢梭在某方面不谋而合,总是自相矛盾,站在知识分子角度,却憎恨、厌恶着自己的文化。 崇尚德行,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者,当他接触经典小说,亲自阅读那些扣入心弦却又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对此提问,忍足侑士罕见地沉默了,他插着口袋,微微抬头,似乎在看天际闪烁的星子 “我承认爱情的存在,甚至于要隐隐屈服于这种情感之下,因为它就像一团火般热烈,又像春花般鲜艳怒放,这足以温暖我生命的寒冬。 但我同样有道德洁癖,很可笑吧,我就处在这种矛盾情绪当中自我拉扯,我无法接受却也无法舍弃。 我能够清晰感觉到菲尔逊的感情,甚至对于弗洛伦蒂诺的遭遇也能感同身受,但我无法接受。” “但学长还是入戏了,当你说爱的时候,我知道,你动了真情。” 忍足侑士无奈一笑,仿佛他的所有温柔都要揉碎至这漫天星云当中,脆弱、瑰丽,不可抵挡,就像是银河赠送给时光旅行者的糖果。 “我懂得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道理,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但也无法否认感情的存在,所以最终我大概会选择自我放逐吧。 就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升起一面代表霍乱流行的黄旗,永久地放逐。” “学长听上去好孤独的感觉。” 此时,我同忍足侑士两个人已经落在众人后面很远很远了,我们就如同突然兴起了校园散步的兴趣般,不急不缓,一路边走边闲聊。 谈话至此,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是孤独呢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一定要穷其一生寻找另一个人,从物质基础到精神境界,完完全全相匹配的感情实在是太难得了。 很多人都只是在将就罢了,而我足够有趣,所以我能给予自己的快乐和在对方身上得到的一样多,所以无惧孤独。” 我微微一笑“真的吗” “学长真的能够抵抗那种自灵魂之上所散发出来的吸引吗” 自然是假的,忍足侑士绝对无法抵挡,因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浪漫主义者,骨子里还带了点偏执倾向,他是矛盾的,所以他注定要在与自我意识的角逐中精疲力尽。 爱而不自知,自知却又下意识排斥,缺乏安全感,但又如飞蛾扑火般不可控。 他无法满足于平淡的感情,这或许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他已经习惯漂泊,虽然向往安定,但是他无法在相同的地方停留太久。 这就是一个人的少年时代所导致的、无法磨灭,甚至于近乎本能的结果。 忍足侑士转移了话题“去吃饭吗” 我想起了当时间太晚来不及做饭时,他总会用便当打发晚餐,心下略微轻松了一点,于是笑着问道“和学长你一起吃便当吗” 舞台剧的几场排练在无形中拉近了我和忍足侑士之间的关系,即便在剧中我同他扮演情侣,甚至于他隐隐动情,忍足也没有感到一点不自在,他已经习惯于和不同的女孩子调情,游刃有余。 “东京有一家很有名的法国餐厅叫qutessence,我有提前订座位,怎么样,学妹愿意赏脸吗” 他最初订座位一定不是因为我,肯定是有一些计划甚至于是约会,但是现下我同他之间气氛如此好,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出言相邀。 这就是忍足侑士可爱又可恨之处,他似乎永远也学不会专情,给予所有人接近他的机会,但很少会认真。 我成功地被他挑起了征服欲,于是我将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上,甚至是故意靠近轻笑着道“学长你请我吃我就愿意。” “对于美丽的小姐,我自然是乐意至极。” 第35章 chapter.35 羽生风太终于递交了场地申请表, 意外的是学生会批复地很快, 我有在文件上看到迹部龙飞凤舞的签名。 一切都风平浪静。 我应该是庆幸的, 因为这意味着游戏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规则在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虽然近来我总是心神不宁、甚至是略有担忧,但现有的一切事实都明明白白告诉我别担心,没问题。 我对水仙花小王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虽然已并非爱, 但仍隐含亏欠,我尽力避免二周目再次同他见面,因为,当再一次见面,面对失去记忆完全陌生的他 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我们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人。 我懂他踌躇满志, 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获得别人的认可,虽然“迹部”这个姓氏赋予他很多便利, 但他更希望世人能清楚记得他的名字, 而不是仅用“继承人”三个字便一带而过。 我真的陪他熬过夜, 陪他聊天至天明,一起看东京凌晨四点的晦暗天光、聆听朔风拂过窗棂的声音,一同等待崭新一天的到来, 一起站在阳光下, 然后相视一笑, 说一句“早上好”。 我记得他的小习惯, 甚至是一些独特的怪癖 我知道他会随身携带一只无味的透明唇膏, 因为他讨厌嘴唇干涩翘皮;他喜欢红玫瑰,最喜欢的品种是“sanish dress”,因为这容易让他联想到热情奔放、节奏明快的弗拉明戈舞;他睡前会喝一杯无酒精的香槟,这更有利于睡眠,还会特意跟我说一句“晚安”。 我吻过他侧颈,牵过他的手,我爱看他的背影。 水仙花小王子私底下的模样其实和他对外表现出来的很不一样,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窥得一二,他也会幼稚毒舌,但更多的是体贴,那种落实于行动却很少宣之于口的温柔。 他给的爱一直很安静,同他高调张扬的行事习惯完全相反,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感情。 他将我规划进他的人生里,或许理所当然地认为往后的路我们都会一起走过,但不是那样的。 我和迹部拥有感情中的完美公式,分手只因我要开始二周目的攻略,甚至不需要任何一方存在过错,因为爱让人包容犯错,所以理由都是借口。 “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爱情。” 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真的有晃神想要亲吻他的刹那,那也只是刚好遇见他,我并没有真的爱上他。 我不懂爱,体内所有的情绪涌动我都能冷静地归结为化学元素作祟,这种热情和悸动消散地很快,但是它真实出现过。 即便我能很好地操纵面部表情,落落大方、毫无差错地同迹部交谈,但我自己知道,我无法完全抹去一周目存在的痕迹。 我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当成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不能毫无芥蒂地再次闯进他的生活,无论是以何种身份,所以尽力避免同他见面就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 如此纠结而复杂的心境令我辗转反侧,但幸好,一切都风平浪静,这令我避免做选择,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舞台剧正式演出的那一日是个好天气。 芒夏已过,阳光照在身上仍存几分热度,曾经不绝于耳的聒噪蝉鸣也仿佛消失在风中,绿叶染上些许红意。 后台,负责服装道具的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需要清点、准备好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从昂贵奢华、色泽明丽的珠宝衣裙到复古沉重、充满洛可可风的桌椅器皿,包括考虑舞台上可能出现的意外并及时安排补救措施。 “我这个人不喜欢意外,更加讨厌计划外的事件,我需要的是万无一失,各位明白吗 大家为了这部舞台剧都付出了很多努力,从剧本打磨、演员挑选到道具制作,皆是事事亲为,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做得好,这将成为文学社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各位在三年社团工作后所交出的满意答卷。” 羽生风太罕见地严厉起来,他虽然私底下有些神经质,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甚至是血腥扭曲的东西,但他明面上风姿灼灼、气质淡然,整个人如光风霁月般,超然物外。 在凡尔赛玫瑰这部舞台剧上,他简直挑剔到了极点,甚至于当布景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色块,比如一条裙子的颜色不对,或者是器物的摆放不合他的心意,他都要推翻先前敲定下的安排,全部重来。 在台词的改编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一边排练一边改剧本,力求达到“添一字嫌繁琐,删一字则不满”的境界,是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 然而就算在社长如此高压的领导下,文学社的众人竟并无多少不满,这或许是因为大部分文学工作者都具有相同的品质严谨、苛刻、追求完美。 “紧张吗” 忍足侑士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在第三幕“不容恋情”中出场,所有的剧情我都已经了然于心,在玛丽王后死后的第四幕“革命之火”则更是菲尔逊的个人戏。 我来回翻弄手中的丝绸折扇,这也是道具之一,象牙色的扇骨温润光滑,浅茶色的扇面上大团繁复艳丽的花朵层层相叠,阳光下,边缘处耀眼的金线微微反光,夺人眼眶。 “啪”地打开,再“啪”地收起,带起阵阵香风“不紧张,相反,我很期待正式演出。学长呢” 这是一个交谈的小技巧,疑问句结尾比陈述句更容易维持双方的谈话。 他整理袖口回答道“我已经习惯了。” 他身上所穿着的服装华丽程度比起我来也不逞多让,是典型的骑士装束,颜色采用大片的海军蓝,关键位置偶尔以金色作点睛之用,另有宝石排扣、镂空蕾丝等装饰。 忍足侑士本来就是文学社的社员,羽生风太又热衷于舞台剧改编排练,前者扮相如此俊美,又兼之气质沉稳、做事踏实,羽生风太自然不会错过,毕竟,能者多劳。 因前期准备工作繁琐,现在还远未到剧目开始时间,又因台词、走位我都记熟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和忍足侑士开始聊天“学长还演过其他的舞台剧吗” “有啊,很多呢,比如说伊豆的舞女雪国等。社长前期风格偏和风,选材也比较小众,他喜欢用细节表达日式传统的阴郁审美,后来突然转向欧洲文学,这次凡尔赛玫瑰也算是一次突破吧。” 忍足侑士微微一笑“当然,它的花费也是所有舞台剧中最多的一个,毕竟要还原真正的法国宫廷生活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些。” “哦,那羽生社长为什么会想到转变风格呢” 作为艺术家,他所创造的作品会带有作者本人的独特风格,很少有人会轻易转变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而且还是由日式和风突然转向差异较大的欧洲洛可可奢华风,两者截然不同。 我很好奇羽生风太这样做的动机,虽然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毕竟他的办公室里还贴满了电影潘神的迷宫的衍生周边产品。 这时,肩膀上突然搭了一只手,背后的男人状似亲昵地凑近道“这么想知道的话,鹿岛小姐可以来问我本人啊。” 灼热的气息悄悄地舔舐着耳廓,在骤然受惊的情况下,颈侧裸露在外的皮肤浮现出一粒粒小疙瘩,汗毛倒竖。 然而很快,他就主动放下了手“抱歉,对着我的缪斯女神,一时有些情不自禁罢了,不过请鹿岛小姐相信,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我还是一个很绅士的人。” 我同他拉开了距离“是吗,希望如此吧,毕竟合作还是双方都满意的好。” 闻言羽生风太面上并未多尴尬,他举起手中的玻璃杯,遥遥敬向忍足侑士,浅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最上方有一片薄薄的柠檬切片,散发出苦涩的香味 “侑士,你是知道的,我永远只会对艺术女神臣服,我是她最虔诚的民众,所以别担心,表情不要突然那么凝重嘛,我对凡人可不感兴趣。” “社长多虑了,只是,工作的时候还是不要喝酒比较好吧。”忍足侑士表情温和得体,一副“我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的体贴模样。 羽生风太微微一笑,他那双莹黄色的眸子如今隐隐透着水光,眼波流转间,惑人心弦,他摇了摇头“不,酒精更有利于我的思考,再说,我又不会喝醉,所以,别担心。” 在应付完了忍足侑士后,羽生风太又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我身上,他的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之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适合这部舞台剧的人,毕竟,我的预言可从来没有出错过。” 他虽然没有喝醉,但酒精隐约释放出他身上风流浪荡的天性,这原本是被牢牢束缚在他温文尔雅的社交壳子下的。 现在,这座完美无瑕的雕像产生了一丝裂缝,羽生风太毫不介意敞露自己阴郁、带着几分病态美的内心,慵懒中透着疯狂,他是一个斯文败类。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充满爱怜地描摹着我的脸庞,就如同那日抚摸狰狞的山羊头颅一般,他称赞,他臣服,乃至于他膜拜。 但实际上,他称赞的是他自己,臣服的是艺术,膜拜的是神明。 “如果鹿岛小姐实在是对我风格的转变很好奇,那么我不介意和您私下交谈。”羽生风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好了,预祝今天演出顺利。”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云淡风轻。 “羽生社长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忍足侑士有些无奈道“他很有才华,只是有的时候性格会比较奇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正常的,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 “你知道的吧,羽生社长他有一间十分独特的办公室,我们社员一般很少进去,因为里面的布置真的叫人难以习惯。 我记得他的风格转变最初起因是他喜欢上了星宿、占卜和预言,于是他开始研读圣经,继而研究范围由中世纪拓展到了整个时期的欧洲文学。” “命运总是充满戏剧性,有的时候我们迷恋这种感觉,并妄图从它所呈现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中找到并提炼其统一性,继而概括整理成为一般规律。 如此,便可称为人类掌握了命运。 不过,我是无神论者,人类是否掌握命运我不知道,但是编剧一定掌握着剧本,他们安排故事的起因、经过、发展与高潮。 羽生风太热衷于排练舞台剧,多半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忍足侑士的分析完全正确,但他不是那种热心的人,所以即便他看得清清楚楚,也未必乐意去探究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舞台剧便开始了。 前三幕命运旋涡、光荣宝座、不容恋情匆匆走过,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复一日的排练中愈发熟练。 现场打光很亮,我几乎要在高频度的旋转动作中迷失自己,再一次坠入那深沉的梦境中,神晕目眩,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只有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它是在欢欣雀跃,还是在发出警告 我不知道,汗水湿透鬓角,空气稠厚,宛如无形中浇灌了焦褐色的蜜糖一般,透出丝丝甜意,暴风雨却将近。 舞会一别,再见已是多年后,菲尔逊自美国战场归来,在一次庆功宴上,这对彼此都为对方神魂颠倒的灵魂伴侣再次相遇。 路易十六偕同王后亲自为战役中的所有功臣授予荣誉,当玛丽王后手持着沉甸甸的金质勋章,亲自为面前的将领戴上,她庄重而小心,然而一切结束后,当她抬起头 却再一次撞入那双泛蓝的深邃眼眸中。 过往疯狂的记忆再次窜入脑海,带起一股自灵魂层面发出、无可抑制的战栗感,她获得了宛如新生一般的喜悦感。 是爱让她重生,这肤浅、庸俗而狂烈的爱意让玛丽安托瓦内特整个人美的惊人。 她被这股感情冲昏了头脑,她忘记了自己“法国王后”的身份,亦将奥地利大使的忠告抛之脑后。 随着菲尔逊受到王后召见、频繁出入宫廷,流言愈演愈烈。 然后,在这件事上,路易十六的态度却十分可疑,他依旧采取放任态度,对妻子的行为几乎不管不顾。 这位身材矮小、木讷寡言的男人很少在公共场合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便是“援助美国进行独立战争”这样重大的决策,也几乎是在被弟弟普罗旺斯伯爵的撺掇下决定的。 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他甚至在凡尔赛宫中建造了一座高级的五金作坊,终日与“锁”为伴,无心政事。 终于,在“三级会议”同“项链事件”后,人民不再信任国王,沉重的税收与饥荒迫使他们挺起自己的胸膛,与王权一战。 从攻占巴士底狱、摧毁象征到人民武装起义中夺取巴黎市府政权、建立国民自卫军,波旁王朝在暴风雨的侵袭下摇摇欲坠,国王甚至无法有效组织起反抗,路易十六天性中软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王室被迫从凡尔赛宫迁徙至巴黎,如同一只羽毛华丽的鸟被囚禁在了囚笼之中,被当做昂贵的筹码,供巴黎各个政治党派角逐抢夺。 菲尔逊曾试图协助玛丽王后逃跑,但一切努力在间谍的泄密下付诸东流,最终,国民公会以“叛国罪”判处路易十六死刑。 当我同忍足侑士分别,同我的菲尔逊告别的时候,我仍是如同舞会初见的那一天一般,轻柔抚上他的侧脸“没用的,我要走了。” 我的衣裙已不复初见时的奢华,连佩戴的珠宝也失了颜色,在法国大革命的疑云笼罩下,所有封建贵族都失去了他们本有的体面。 狼狈、困窘,东躲西藏,却仍是躲不过身为祭品的命运,革命的胜果必须要以失败者的鲜血浇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认真打量着那双我熟悉的眼眸,在他的眼中,我有看到深沉的痛苦“菲尔逊,我爱你的心永不会变。” 这位年轻的姑娘大概也不懂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如同去赴一场不同寻常的深夜宴会,虽然受邀嘉宾大多对她不怀好意,暗中渴血淬毒的匕首早已准备就绪。 但是她毫不在意,大概是厌倦了吧,厌倦了空虚寂寞的生活,厌倦了尔虞我诈、争名夺利。 她自奥地利诞生,是匈牙利女王最小的孩子,她的人生本该开满鲜花、无忧无虑,却不知为何陷入法国这片鬼蜮,这段联姻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如今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王后平静而坦然地用完了最后的晚餐,走向了断头台。 凌厉刀光划过,令人浑身发麻的、骨头与肉体分离的“咯吱”声响起,血如泉涌,粘稠的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洗净了巴黎灰尘遍地的肮脏地面。 玛丽安托瓦内结束了她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菲尔逊亲眼见证着爱人的死亡,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满怀一腔痛苦、眼睁睁地看着,与此同时,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群刽子手狂欢的丑陋模样。 “为什么我不在6月20日那天替她去死” 我在台下专注地看着忍足侑士的表演,这一段是他的独白,失去爱侣后的菲尔逊绝望而疯狂,他的风度、优雅,所有值得贵族称道的虚伪礼节俱被他抛弃。 这句话他重复了三遍,从站立、半弯着腰,再到最后地跪倒在舞台上,他反反复复地责问着自己,他内疚,他悲伤,他痛苦,他无法原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走下去,场景转换,十年弹指一挥间,菲尔逊已贵为瑞典陆军元帅,手握大权又不缺国王宠信,他站在了权力的金字塔顶端。 但是他心中的想法从不曾发生变动,他憎恨所有夺走王后生命的人,甚至憎恨到想要把整个瑞典都拖入战争的漩涡中,用成千上万无辜者的血来祭奠他心中的伤痛。 绝望,疯狂,菲尔逊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他的灵魂仿佛早已随着玛丽王后一同离开了这个世间,残存于此的只有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最终,他失败了,他早已白发苍苍,在又一个6月20日,在一群暴徒的棍棒殴打下,他迎来了生命的终结,菲尔逊,这位英俊的骑士完成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心愿 我,代替你去死,我爱你的心永不会变。 第36章 chapter.36 演出很成功。 但是忍足侑士却好像还不曾走出角色一般, 当我看见他的时候, 他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后台的沙发上, 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 垂落的刘海遮挡住了他的眼睛,神色不明。 身旁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偶尔有人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他也会短暂地笑一笑, 但没有人能够把他彻底从那种孤独、沉默的气氛中拉出来。 他整个人安静成了一幅画,静谧无声、与世隔绝。 “学长。”我坐到他身边,尝试着去握他的手“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一抖,然后怔怔地转头看我,似是不敢置信, 那一瞬间, 他眼中的情绪变化万千,还来不及遮掩便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黑色, 但若深究, 抬眼时, 又会带出一抹若隐若现的蓝光,深邃而神秘。 当他不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宛如冰封的贝加尔湖、霜雪皑皑, 透过几尺深的冰面, 只能看见一大滩、无尽头的深蓝铺展在脚下, 雪白的泡沫从湖底缓缓腾升, 然后在破裂前的一瞬间被寒冷冻住。 属于冬日的、冰冷而凛冽的美就此被时间定格。 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 又是深情款款,毕竟俄罗斯西伯利亚的春景美得令人动容,这是这个凛冬之国难得温柔的模样。 我从未在忍足侑士的眼中看见过慌乱,似乎这个词从不属于他,他一向是自信、优雅、从容的,但我确信,我刚才看见了。 短暂的慌乱后,是铺天盖地的、快要灭顶的喜悦,他的情绪如同汹涌而来的海水,在对视的瞬间,轻易就将你兜头盖过,复杂到让人无法呼吸。 然后他略微一眨眼,又轻轻巧巧地将所有感情都收起,连尾巴都抹得干干净净,小心谨慎,不留一丝痕迹。 他宛如一个老练的猎手,在黑暗森林中游刃有余地寻找猎物,但又不肯小小地施舍一点甜头,总是布好陷阱、站在暗处,等待心仪的猎物自己撞进怀抱里。 这是不对的啊。 我微微歪头,凑近了他的眼睛,两个人之间的对视距离不超过十五厘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学长很难过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因为菲尔逊很爱玛丽安托瓦内呀。学长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吗痛彻心扉,从心脏处开始,深沉的痛苦一丝一丝爬向四肢百骸,每呼吸一次就疼痛一分,浑身颤抖。 这种折磨就像每一根手指都被插入银针,你却只想握紧手心,紧一些,再紧一些,让尖锐的银针完全刺穿指腹、血肉模糊,让痛苦来得更彻底一点。 后悔、内疚,自我折磨,这就是爱啊。” 忍足侑士的呼吸变得格外绵长,他似乎在尽力延长呼吸的节拍,喉结滚动,他完美的防御外壳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又回想起了最后一幕中铺天盖地、近毁灭性的负面情绪。 那是阴郁而浑浊的爱情。 我握紧了他冰凉的手,释放出暧昧的信号,他并没有抵抗,而是张开手,顺势接住。 终于,他难得坦诚道“那我是难过的。” 他不再掩饰,不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而是彻底敞开怀抱,妄图将我一同拉近属于他的孤独世界。 隐藏在他完美外表下的阴暗面小心翼翼却又张牙舞爪的试探着,它那漆黑、扭曲的细小触须在缓慢挪动着,从泥土中彻底拔出后,它希望找到一个崭新而健康的寄生体。 我仿佛可以听见一片寂静中悄悄回荡着的无声呐喊彻底、完全地接受我吧,用爱和泪水浇灌这株恶之花吧。 “毕竟,我,菲尔逊是多么深爱你,玛丽安托瓦内啊。” 好感69 这才是忍足侑士的真面目,毕竟,美丽如贝加尔湖泊深处亦埋藏着大量无人问津的尸体,他们苍白、臃肿,罪恶、肮脏,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为何命丧于此处。 只有旷野的风,还有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知道。 然而,我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欺骗、引诱、谎言,这三者互相缠绕,浇灌以真情和鲜血,终于制作完成了一颗最上品的毒药,它无色无味,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深入骨髓,引人上瘾,最后要用余生来追悔,来赎罪。 忍足侑士可以将一分的爱说成十分,明明未曾彻底动情,他却要装出一副情根深种、为我痴狂的模样。 可惜,我同他本质上完全是同一类的人。 “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1 我们都不喜欢有话直说,总是要各种引经据典,将真实心意藏在层层堆砌的繁复花哨文字下,总要靠猜测、靠想象,即便真的能一猜就懂,心有灵犀,也平白少了几分真挚。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或许是因为恐惧吧。 坦白意味着裸露,即使最后错过,最起码自己完整地穿着衣服,这样就可以忽略伤痕,就可以假装完好无损。 忍足侑士微微一笑“我没有撒谎啊。” 我松开了他的手,在沙发上坐正了身体,小声抱怨道“学长的演技太好了,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就当成真的吧。” 这句话他说得毫不犹豫,也说得轻松异常,我闻声抬头,又恰好撞入他的眼眸中,一眼万年,刹那间过往回忆纷至沓来。 从舞会上的惊鸿一瞥,到授勋典礼上的遥遥相望,他总是这般深情凝视,如同春风吹皱了湖波,贝加尔湖冰封的霜雪终于开始消融,春回大地。 这一刻,我竟有一丝微微动心。 “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啊。”羽生风太出声打破了这难得的甜腻气氛,也拉回了我暗自下坠的心。 这位文学社的部长,对空气中隐隐散发出来的暧昧气息置若罔闻,仍是一脸自得地摇着他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折扇,无意中透露出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来。 “台上还有几个露脸的环节,缺了两位主演就不太好了。”他上前一步,折扇一开一合,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了一双莹黄色的眸子,半阖半闭、熠熠生辉,如此更显眉峰张扬、眼角狭长,只听他漫不经心道“二位,请吧。” “社长,是什么环节啊排练的时候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羽生风太原本走在落后我半个身位的地方,有意无意将我和忍足侑士隔开,闻言便走在了我的身旁。 他“啪”地合起扇子,然后敲了敲手心,看上去竟十分愉悦道“啊,别紧张,鹿岛小姐,这其实,也算是惊喜吧。 排练时没有,自然是因为参演嘉宾没有到场啊。毕竟这位,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他又露出了那种令我万分熟悉的、仿若胜券在握的笑容。 从后台走至舞台要不了多长时间,因为羽生风太一直走在我身侧,他又比我高出半个头,因为身高差,我的视线微微受阻。 所以,当这位文学社的社长准备闪身离开,而我打算顺着台阶踏上舞台的时候,我这才看清位于舞台正中央的究竟是谁 是迹部景吾。 黑西装、内搭尖领白衬衫,领口处扎一形状完美的黑色蝴蝶领结,他整个人从上到下皆是一丝不苟,矜贵而又内敛,显得异常冰冷。 我下意识抓住了羽生风太一闪而过的袖口,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是迹部景吾。 我的大脑又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在这短短几秒中,我的脑海几近一片空白,连思考的权力都被剥夺,只剩下了沉默。 或许是我的第六感太过敏锐,我浑身上下都在抗拒着走上台去,走到他面前,虽然我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不愿意、不想,随便用哪个词来描述这种诡异的情绪都好。 羽生风太轻轻笑着,他略微晃动自己的袖口,我的手指还牢牢扣在上面“别这么紧张嘛,我说了,surrise” “久别重逢,记得要高兴啊。” 我更加攥紧了手中的袖口,似乎可以听到掌下布料所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我努力保持微笑,一字一句道“羽生风太,你别太过分。” “下面有请主演人员登场。” 在突然响起的、掺杂着掌声和欢呼的喧哗声中,我一个晃神,手中的袖口便逮准时机、狡猾地抽走,羽生风太用小指勾起我颈间的长发,装作整理妆容般,将它们统一顺至耳后,然后凑近了小声道“鹿岛小姐,玩得,愉快。” “你” 同之前的无数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一般,当他结束了自己的戏份、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任务,他就会毫不留恋地退场。 这次亦然,羽生风太踩着巧妙的步伐,十分淡定坦荡地站在一旁,和我隔开了至少三米的距离,我自然不能再伸手抓他。 我努力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而舞台另一侧,水仙花小王子已将目光遥遥投过来。 他的西装左边翻领下方的口袋里浅浅插了枝红玫瑰,娇艳欲滴,层层叠叠的花瓣宛如吉普赛女郎旋转时纷飞的裙摆。 那是深沉暗哑的红色,宛如一滩干涸的血迹。 第37章 chapter.37 此时的迹部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曾经的他就像拂过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慵懒海风, 在一望无垠、令人观之便心旷神怡的一片蔚蓝色汪洋的怀抱中, 我可以嗅到一丝温暖、略带海盐味的气息。 他干净、澄澈, 不经意间还可以看见一大簇长在海岛深处, 拥挤、绽放着的奶白色黄心的缅栀子花。 柔嫩而娇俏的花瓣向四周舒展,香气馥郁,即便年岁渐长, 我知道, 他依然在内心深处独独保留了一份赤诚的少年心。 而现在,他却冰冷、安静,似是生命进入了无尽的寒冬,连阳光都不再眷顾这片放逐之地。 在寒冷、幽深的寂静岭中,厚重的冰雪常年覆盖在深绿色的杉树林上, 它们褐色的枝干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晃, 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若隐若现。 同一人,前后差异之大, 令我讶然。 “注意台阶。” 身后的忍足侑士虚扶了我一下, 低声提醒道。 我这才像找到了什么可以替代的事情一般, 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掩饰此刻的手足无措。 “很紧张吗”而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不在焉。 我摇了摇头。 舞台很高,灯光很亮, 当我站在上面时, 几乎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 自然也无法听清每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成百上千句的不同话语皆汇聚成一股嘈杂的洪流, 气势汹汹地从我身边奔流而过。 “会长是来颁奖的吗”我垂下目光, 侧着脸,目光安静而缓慢地扫过全场。 身后的忍足侑士停顿了一下,他和我的距离靠得更近了“不知道,往年没有先例,因为迹部他向来对面子工程不怎么感兴趣。” 说着,他轻笑了一下,略带安抚性质地说道“不过别担心,迹部他人不错,只是有时候在正式场合看上去很严肃。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很自恋臭屁的家伙。” 他以熟稔的口吻十分轻松地调侃道,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知道。 无论是社团活动还是学生会工作中,前者是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关系,后者则是左右逢源、办事踏实的可靠同事。 我在水仙花小王子身边站定,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只留给我一张安静而疏离的侧脸。 如同有着“光辉之貌”的迪尔姆德奥迪那一般,他的五官很是挺拔俊秀,从侧面看,在灯光的照耀下,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 右眼角下的泪痣虽小却不容忽视,嘴唇微抿,苍白几近透明。 我维持着得体的表情,正对着舞台,将目光遥遥投向虚空中的一个点,放空心神。 主持人尽力活跃场上的气氛,他口中那些夸奖、称赞的词语如老调重弹般在不同场合下重复过无数次。 突然,一旁的迹部动了,即便我没有花费心力特别注意他,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时刻牵动着我的心绪。 仿佛只是短暂地过了几秒,我还不曾回过神,他便站在了我面前。 在我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我便迅速垂目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舞台,所有的动作皆做得坦荡、自然,又毫不犹豫。 在那短短几秒间,又或者只是那浅浅一眼,我仿佛窥见了圣托里尼岛风雨将近的爱琴海。 天光黯淡、波涛汹涌,几十米的巨浪拔地而起,它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几近可以摧毁世间一切建筑,如同沸腾一般的深蓝色海水翻腾、澎湃,它们互相撞击,雪白色的泡沫短暂地产生,又迅速破裂,一切变化都消弭在这片汪洋中。 水仙花小王子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正面一大半的灯光都被他遮挡,我整个人被笼罩在名为“迹部景吾”的阴影里。 这片阴影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它张牙舞爪、毫无忌惮,它扼住了我的呼吸,也阻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只看得见他,我也只听得见他。 我怔怔地盯着他胸口处的那朵似血般凝固深沉的玫瑰,它边缘娇嫩的花瓣微微皱起,如同被人以手指轻柔搓弄过一般,汁液四溅。 一旁,手捧奖牌、证书同花束的礼仪小姐距迹部仅半步之邀,是他略微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接下来,他应该做的正确动作是从托盘中取出奖牌、证书同花束交至我手中,然后言不由衷地说几句场面话,整个过程最好避免肢体接触。 毕竟,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触碰,特别是异性。 我低着头,安静等待着,脚下,寸余宽一尺长的深褐色细长木板依次铺设,舞台崭洁如新、光可鉴人。 但他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我听不清台下的观众是如何议论的,或许他们也大多是安静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等待着。 主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最终消失在嘈杂的洪流中。 天地间,此刻,我只听得见他略沉重的喟叹声,仿佛疲于奔波的旅人终于踏上归途,但又无多少欣喜意,就像不知前路通往何处般,带着认命的无奈。 短短一瞬,他的情绪竟如此复杂。 是观凡尔赛玫瑰有感吗 我沉默地等待着,有股想要抬头的冲动,但我知道他在看我,又或者说,他亦在等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是一场我同迹部双方的无声角力。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他专注凝视一个人时的那双眼睛,当海洋宁静下来时,呈现出来的是会让人溺亡其中的颜色。 所以,我不愿抬头。 过往的回忆是镣铐,是枷锁,是无形的囚笼,是跗骨之毒。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在这场角逐中认输了一般,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轻柔而无可奈何。下一秒,我能感到他在缓缓靠近,在一片安静中,迹部,他抬手给了我一个冰凉却温柔的拥抱。 我的双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但在水仙花小王子突然的拥抱下,我几乎要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他了,幸好理智险险叫停,情感封在冰雪中,我伪装出一副讶然、迷茫的状态。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了我的颈侧,那处光裸的肌肤仿佛要被烫伤一般,僵硬感迅速蔓延至整个背部。 耳畔呼吸声急促,而我无动于衷,似是恼怒于此,于是他收紧了怀抱,款款温柔便化作了狰狞、丑陋的占有欲,拥抱变成了囚笼,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无处可倾诉的爱意都在此刻具象化,他想要将我牢牢锁住。 这是爱最本质的模样,偏执、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充斥内心,爱情,它狂乱且坚韧、转瞬即逝,迹部却固执地想要将它拉回,还想令时间永久定格于此。 分手时的体面只是一层脆弱的伪装,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会消磨人的理智,无一例外。 此刻的他,陌生到令我恐惧。 这是他在交往时想要藏起的阴暗面,曾经的他只想将阳光、美好的人格展露在我面前,但是现在,他却不管不顾,将自身久埋于地下、沾满泥土的植物根部通通拔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爱使人盲目,使人疯狂,使人丧失理智。 “忘记了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听见。 然而这短短四个字却如同一声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我睁大了眼睛,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他记得。 从羽生风太若有若无的微笑、隐晦的提点,到迹部景吾极其反常的举动,他明明很讨厌和陌生的异性进行肢体交流,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下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我。 所有可疑的细节被无形的线串成完整的逻辑链条,继而构成一个条理清晰的事实摆在我面前,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 因为在这样一场盛大的游戏中,游戏系统是我唯一的底牌,如今规则被攻略角色悍然打破,作为玩家的我就处于弱势地位。 二周目正在进行当中,迹部景吾的突然插入势必会增加攻略难度,更何况,他和忍足侑士联系如此之紧密。 我猛地推开了他。 然而深藏内心的汹涌情绪仍在眼角眉梢处泄露丝毫,我了解迹部,这一点点微末的痕迹便足矣令他生疑,但我已无路可退。 深吸一口气后,我扬起笑容,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的眼睛,用最无懈可击的姿态回应道“会长,刚才失礼了。” 他还维持着刚才拥抱的手形,似有些不敢置信,他轻声笑了起来,于是过往的温柔便悄然消融于这低沉的笑声中,他整个人在缓缓蜕变,由水仙花小王子全然转变成迹部景吾。 这代表他认真了,全力以赴,他是那样敏锐,我不知道他究竟捕捉到了多少有效信息。 我从未置疑过迹部的家族教育,作为顶级财阀的继承人,或者换句话说,作为合格的资本家,他冷静而理智,拥有丰富的资源,甚至连爱情都可以通过精密的计算,继而掠夺获得。 曾经的他愿意和我缓慢培养感情,但是现在,我的无动于衷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性,而匆忙应对下露出的马脚又成了刺激源。 迹部成功被我挑起了怒火,但是日复一日,被愧疚、后悔来回折磨、锤炼的沉重爱意又掩埋了这份怒火,如同冰冷的海水浇灌喷发的海底火山一般。 他表面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唯独眸色加深,愈发慢条斯理。 古怪的气氛弥漫在我同他二人之间。 但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像恢复了正常一般,将奖牌、证书同花束递给了我,在庞大花束的遮掩下,他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直捏得腕骨生疼。 迹部面色如常,笑着道“表演很精彩。” 第38章 chapter.38 人类的骨骼很是脆弱, 纤细、圆润的惨白色骨架由肌肉和神经组织相连, 最外层裹上一层触感细腻的皮肉, 关节粉嫩, 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不可言说的绵绵情意。 从指间到眉梢,这就是曾经完完整整爱过、直到现在也放在心尖上的人。 腕骨很疼,密密麻麻的疼痛从手腕一路窜上前额, 我真切感受这份痛苦, 心却罕见地平静下来。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情绪匮乏,无动于衷。 仿佛夏日烈阳下,我曾有过的悸动、欣喜、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都随着一道六月夜晚吹彻球场的风、那场淋湿整座东京的大雨, 一同消逝了。 我接过花束,内衬的白色雾面纸印着暗纹、线条复杂流畅, 暖橙色的香槟玫瑰气味恬淡、隽永, 几枝白色的洋桔梗夹杂其中, 边缘处则是装饰有叶片椭圆、枝条细长的尤加利叶。 看得出来,挑选的人很用心,配色选用的都是我喜欢的、干净清爽的绿色。 我曾经很认真地研究过水仙花小王子的资料, 我一向知道如何取悦他, 我了解他, 从家庭背景到性格喜好, 所以, 我更清楚地知道,如何打击他,才最有效。 感情如同一场战争,以退为进,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才最伤人。 “会长过奖了。” 我微微一笑,十分平静地望着他,坦然接下了这句称赞。 回答温和有礼,态度挑不出一丝差错,两人之间明明只相隔半步之遥,却恍如天堑般不可跨越。 闻言,迹部眨了眨眼,手劲略松,但仍是牢牢地握着,这一瞬间,我竟从他的身上看出了几分虚弱的味道。 以前,我从来不会叫他会长的。 从彼此不熟悉、彬彬有礼的“迹部君”,到熟稔后、略带一丝随意性的“迹部”,或者是如开玩笑一般的爱称“小景”,怎样都好,唯独没有“会长”两个字。 因为他不喜欢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混为一谈,正如他很少在学生会展露出对我的优待,甚至连态度都会刻意改变,与平日里不大相同。 我不喜欢叫他“会长”,大概是因为恋爱中的少女总是怀有恶作剧的小心思,总是期待着无论何时,在男友的眼中,自己都与众不同的。 迹部已经站在我面前很长时间了,腕骨还是很疼,但他一定比我更疼。 他的心思很好猜,捕捉到一丝可疑端倪后,他怒火中烧,却也更加谨慎理智,因为这份愤怒背后掺杂着的是无法掩饰的狂烈欣喜。 他无法承受希望落空后的绝望,这种强烈落差会再次将他带回那段暗无天日的漫长等待中。 所以他需要确认,反复确认,从前期按兵不动、暗中调查身份背景,小心翼翼不泄露一丝风声,到舞台剧落幕后自己亲自试探,每一步计划都完美无缺。 但是游戏规则无解。 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天差地别的家世背景,截然不同的人生履历,清清楚楚摆在水仙花小王子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由不得他不相信。 亲自试探与其说是小心谨慎,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用那一场虚幻的梦,用只有一个人固守的记忆,来试探真实。 而我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捏碎他的希望,似浩瀚星云一般,那场瑰丽而易碎的美梦,是时候该醒来了。 他最在意的是尊严,无论是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对待感情方面。不希望有毫无意义的争吵、纠缠,不管何时,双方都要体面,这是教养的体现。 他做人很有原则,充满责任感,从不会以权谋私。 但现在,我过去对迹部的认知都被他亲手一一打破。 为爱让步,这四个字说得浪漫、令人动容,但这样的爱何尝不是一张锋利致命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其中,稍一挣扎,便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迹部张扬热烈,爱恨分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性格底色,他骄傲自恋,总是对自己充满自信,所以他固执,他拼尽全力,他偏要勉强。 正因为我了解他,所以这一刻,我的心蓦然泛起一层细麻、持久的疼痛感,原来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连自己都险些骗过。 “迹部。” 这时,忍足侑士出声打破了沉默,他仿佛对面前的尴尬情状置若罔闻一般,微微上前半步,侧身挡在了我面前,迹部顺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握着我的手。 但他面色微凝,脸部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一副明显心情不愉的样子。 对此,忍足并未过多为难,他仍是笑着轻松开口,并主动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同平日里的正常相处一般交流道“舞台剧很精彩吧。” 他这随手一拍,仿佛亦将笼罩在迹部身上的无形寒霜微微掸落,于是暖阳便拨开阴翳,重新将澄澈、和煦的光芒洒向人间。 风暴停歇后,爱琴海重归表面的宁静。 迹部如同被局外人点醒般,心中那头肆无忌惮、疯狂可怖的欲望野兽重新被关进牢笼,在毁灭的快感同真诚爱意的较量中,后者又占据了上风。 他很自律,他也始终想在我心中保持那份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 “嗯,很精彩。” 台上,原先压抑、不安的紧张气氛骤然一松,主持人用明快的声调继续操控着全场,我竟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了松了一口气的庆幸感觉。 忍足自然看出了迹部态度有异,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明面上给女孩子难堪。所以大庭广众之下,沉默僵持的场面还需他出手来圆,否则也只是给别人增添笑料。 然而在背对观众处,却是暗流汹涌。 “二位是旧相识吗” 忍足接过奖牌、证书,他神态自然,仿佛只是不经意提及这个问题。 我的心倏忽一紧,一旁,忍足侑士微微侧头,安静等待着我的回答,他没有戴眼镜,也没有看我,睫毛似鸦羽般卷曲纤长。 他仍侧身挡在我和迹部中间,看上去温柔而可靠。 “不是,想必会长认错人了。” 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闻言,迹部目光一凝,他先是挑眉轻轻地扫了我一眼,目若点漆,惊鸿一瞥、摄人心魄,随后出乎意料地懒洋洋笑着道“嗯,认错人了。” 他竟然不加反驳,直接承认了。 “刚才失礼了”我的名字在他舌尖绕了两圈,他似乎在挑选合适的社交初始距离,最后,迹部选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称呼“学妹。” 我勉强一笑“会长客气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 短暂寒暄后,迹部转身走向下一人,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侧脸仍是如同方才未交谈时的安静、疏离。 他又重新变回了公事公办、认真负责的冰帝学生会会长迹部景吾。 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我望着掉落在木质地板上,那朵狼狈凋零的sanish dress,失去水分的花瓣软塌塌地缩成一团,色泽黯淡。 似是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却被人弃如敝履。于是,它便也被水仙花小王子彻底舍弃了。 颁奖环节结束后,羽生风太带领主演人员向台下观众鞠躬感谢,散场时,他同迹部并肩走着,一位文学社社长,一位学生会会长,热络交谈着,仿佛在谈论公事般正经严肃。 “不过真可惜,如果迹部你来客串的话,想必今天会更加热闹。那样,文学社也算是创造历史了。” 羽生风太摇晃着扇子,慢悠悠说道,仿佛真心实意为此事而惋惜一样。 “忍足你觉得呢毕竟,当初你也曾向我推荐过会长大人呢。”说着,他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回头望了忍足侑士一眼,手中的折扇仍是止不住地晃悠,端得是一副气定闲神的态度。 此话诛心。 迹部已是眸色转深,他自然很快明白了羽生风太话中的具体所指,不过他并未立刻出声。 忍足微微愣了一下,面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他的表情管理很是过关,于是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微笑以对,一副平静的沉稳模样。 “社长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路易十六这个角色并不出彩。如果社长你实在是想和迹部合作,想必要拿出更加出色的剧本了。” 羽生风太“啪”地合起折扇,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手心,他同忍足两人身形相当,并无俯视或仰视的情况,故交谈时,视线大体处在一个平等的谈话地位,却也互不相让。 “出色的剧本啊”他慢悠悠地念叨着,喟然感慨道“其实演员的挑选对一出舞台剧而言也很重要。” “比如” “羽生社长。”我预感到对方定是又打算说出什么令人惊奇的话,于是直接出声打断“之前社长你同我讨论电影潘神的迷宫,我近日恰巧有些心得想要和你分享。” “作为迷宫守护者的山林之神法翁,尽忠职守,可从不会做出格的事。万物自有其运行规律,倘若它今日多此一举,又怎知未来不会使整场游戏彻底崩盘呢” 此时,旁观的迹部倏然一笑,插了一句道“看来二位的关系很好。” “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迹部不置可否,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反而饶有兴致地继续旁听着。 而羽生风太则不受打扰,他睁着那双漂亮的莹黄色眸子,定定地看着我,十分认真道“这不是阻碍。” “我讨厌不守游戏规则的人。” 闻言,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几近失色,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下去。 思考片刻,羽生风太像是放弃了原来的打算,笑着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当然,忍足你说得也对,自然是最华丽的剧本才足以和迹部君相匹配。不过,临近学期末尾,恐怕是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了。” 说罢,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希望,我最后排练的这出舞台剧,还能叫二位满意吧。” “以社长的才能,日后未必不能在宝冢歌剧团占得一席之地。”忍足颇为中肯地评价道。 羽生风太摇了摇头,并未过多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志不在此,初心不在的人将再也无法写出完美的作品。” 他话音一转,一改之前的颓废,笑着道“何况,占卜和神学可比写剧本有意思多了,前者穷其我一生恐怕也无法研究透彻。” 说完,他哼着江户时代不知名的民谣小调,迈着松快的步子,转身离开。 留下我、迹部、忍足三人面面相觑。 第39章 chapter.39 “法翁, 潘神的迷宫”羽生风太走后, 迹部又突然提起了这部电影, 他一手摸着下巴, 沉吟片刻后道“鹿岛小姐对魔幻现实主义很感兴趣” 他又换回了最初的称呼,点到为止,让我想起了那个在清流庵脊背挺直的冷淡少年。 多熟悉, 虽然他的问题不太好敷衍。 我回答地很谨慎“略有兴趣, 并没有很深的了解。” “恰巧本大爷对这部电影也有一些独特见解,不知可有幸同鹿岛小姐讨论一二” 我有些摸不准迹部的心思。 是单纯探讨一部平平无奇的普通电影,还是意不在此,想要抛砖引玉又或者,从我和羽生风太的短短几句交谈中, 他竟看出什么了呢 我依旧选择了拒绝“不用了吧, 毕竟会长贵人事忙,何必同我浪费时间呢” “真是见外啊。”水仙花小王子意义不明地感叹了一声, 敛眉垂目, 声音低沉“本大爷很好奇一个问题, 凡尔赛玫瑰自上学期开始筹备,玛丽安托瓦内特一角一直悬而未决。 而你,鹿岛砂糖, 不过是一个转学不足一月余的纯新人, 出身平凡, 在冰帝毫无根基。所以, 你究竟是如何结识文学社社长羽生风太, 打败一系列竞争对手,最后拿到这个重要角色的呢” 终于,穷图匕见,他彻底撕下温情脉脉的面具,用最严苛的语气、最漫不经心的态度质问着我。 仿佛那一刻,我在他面前,只是一颗随处可见、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优待,一点也不特别,他像是完完全全撇开了感情干扰。 系统为我安排的背景完美到无懈可击,从小到大,无论是就读学校、人际交往关系还是家庭具体住址皆有迹可循,根本无法找出一丝漏洞。 但是迹部不肯轻易放弃。 如果怀柔无法感动对方,那就改换用强硬的态度,这就是他的策略。 “说话啊,鹿岛砂糖。” 严厉,不留情面,带着训斥的口吻,就像周目一当我不能很好完成学生会工作、从而妨碍了他的整体计划安排时,他也是这么对我说话的。 我选择保持了沉默。 羽生风太不存在于一开始的游戏攻略中,他像一个游离不定的神秘nc,偶尔大发善心向我帮助,但很多时候他更乐于看热闹,或者添一把木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他隐晦地为我遥遥指了个前进方向,似乎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乙女攻略游戏,正如漂泊的荷兰人中所描述的那样,我需要好好把握七年一次的“登陆”机会,消除魔鬼的诅咒。 但面对迹部景吾的质问,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和羽生风太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才华横溢的冰帝文学社社长羽生风太,慧眼识人、大胆启用毫无背景的纯新人,这样的解释,他会相信吗 迹部他不会相信的。 早在周目一时,作为副会长的我就对这所学校严格的等级制度有着深刻认知,即便有着学生会会长作为表率、推行种种改革措施,歧视、阶层排挤也依然如同顽疾般如影随形、驱之不散。 资源是有限的,不会轻易落在平民头上,更毋论规模盛大、投资颇多如凡尔赛玫瑰,羽生风太究竟是从何处得知一名新入校的二年级生,又为何力排众议,钦点她作为女主角呢 如果水仙花小王子深入调查,他就会发现这个看似完美严密的逻辑中所存在的唯一致命漏洞。 不幸的是,他好像已经发现了。 “迹部。”忍足试着劝阻,他总是充当一个调和矛盾的角色“这件事或许是个误会吧,结果证明社长做的选择很正确啊,所以,为什么还要追究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呢” “毫无意义” 忍足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无奈,身为局外人的他根本无法理解迹部为何要对素不相识的我步步紧逼、毫不相让。 “没错,难道出身平凡的女孩子就没有资格参与角色竞选了吗在我看来,她很适合这个角色,情绪诠释也很到位,你也说舞台剧很精彩。 社长慧眼识人,大胆启用新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的心咯噔一声。 果然,迹部冷笑着,面对忍足侑士明明毫不知情、却再三阻拦表达出了明确不满,他再也无法克制,将全部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了出来“是羽生风太慧眼识人,还是这个角色一开始就是为她准备的啊” 他的话一针见血,忍足当下愣住了,他似乎无法迅速理解迹部话中的意思,又或者,他明确知道“事先准备”这四个字究竟代表何种可怕的意思,却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 迹部仍在继续,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感情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这是一场审判,亦是一场凌迟,只是究竟是对我,还是对水仙花小王子呢 “6月4号,星期一,ter high四强比赛结束后,我和你一起去看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开场前遇到羽生风太,他对你十分感兴趣,初次相见便以玛丽安托瓦内特一角相邀,被你断然拒绝。 他后来说了什么需要我重复一遍吗他说如果你改变心意,可以直接去文学社找他。 10月2号,时隔四个月之久,无需其他人引荐,作为转校生的你甚至还不是文学社成员,便可自由出入社长办公室,第二天羽生风太便宣布女主角名单。 这叫点头之交 可笑的是,这份名单和场地申请表明明早就准备好,却在一个月后才正式递交给学生会审批,他在拖延什么 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或者,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 曾经的过往他记得这样清楚,精确到每一天、每一句话、每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是因为悔不当初所以才痛彻心扉吗日日夜夜将最后的回忆放在心尖,浸透了鲜血一遍遍打磨。 他连“本大爷”的自称都彻底舍弃不用,仿佛摆脱了家族赋予他的特权、背景,仅站在名为“迹部景吾”的个人角度上,质问着“鹿岛砂糖”。 现在的迹部比刚才舞台上的他还要可怕,至少后者还会克制,还懂得顾虑,还会掩饰一二,但如今,到了私底下,在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后,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愤怒之火将理智焚烧殆尽。 羽生风太若有若无的指代、话里有话,好友忍足侑士显而易见的偏袒、情愫暗生,两人看上去关系匪浅。 还有,曾经两情相悦的爱人,同一副面容,同一个名字,熟悉至极,眉眼间偶尔带出一丝过去的影子,却从不肯承认,总是一次又一次否认那段弥足珍贵的感情。 今天,我一共拒绝过他三次。 第一次,初见,他选择妥协,选择什么都不去问,沉默而温柔地给了我一个冰凉的拥抱,带着怀念的口气喟然感慨“忘记了吗”,却被我断然推开。 第二次,我叫他会长,和他说“你认错人了”,我再三否认装傻,忍足插手,迹部选择忍耐,他后撤距离,舍弃了sanish dress,亦舍弃了过去的自己,他想要重新开始。 第三次,“略有兴趣”“会长贵人事忙”,我待他疏离、排斥到了极点,一点亲近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虔诚祈祷,所爱之人就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这并非神明的馈赠,却是魔鬼的诅咒。 丘比特的铅制箭头射中了水泽女神达芙涅,于是太阳神阿波罗再也无法追随上爱人的脚步,他所能做的,只有以月桂树的枝叶为桂冠,日夜抚琴幽叹。 迹部景吾,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残酷情状。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能这样回答。 “6月份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会长您,更不用说单独和您观看戏剧了,而且,您刚刚也承认您认错人了,所以现在为什么又要编造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污蔑我呢” “污蔑”迹部怒极反笑,他的神情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他认认真真地审视我“你就是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吗” 我总是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悲伤,我的心骤然一痛,自心口起一股沉闷的郁气涌入喉头,泛起一股难以下咽的酸涩感。 我拥有神奇的力量,即便心早已被无形的刀刃割开一道又一道细密的伤口,暗沉的黏腻鲜血浸透了双脚,我依旧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么在会长看来,我同会长是什么关系呢您又是站在什么角度来质问我呢” 关系 同学校友,曾订下婚约、交换聘书的未婚妻,或者,十指交扣、耳鬓厮磨的心爱之人。 迹部会怎么回答呢毕竟我同他都知道,他所能依仗的记忆,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场盛大、瑰丽到极点的梦境。 这是个难堪的问题。 因为一旦承认,就意味着放下身段、舍弃尊严,因为率先开口说爱的那个人总是会承受着外界更多的非议。 毕竟,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 可难道勇敢说爱是一件羞耻、卑贱的事吗 迹部保持了沉默,他似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境地,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站在他面前的“鹿岛砂糖”真的仅仅是一名与他素未谋面、从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他的行为、执著、坚持该是多么可笑。 这样的现实他该如何去接受,或者,他能够接受吗 四个月前的ter high四强,作为最后希望、单打一出场的迹部景吾以67输给了幸村精市,同时葬送的还有冰帝决赛名额和他自己的网球生涯。 他输得坦荡,因为他问心无愧。 而这次,在这场同鹿岛砂糖的感情战争中,他依旧输了,他赔上了尊严、骄傲,还有自己的心,可他问心有愧,所以他后悔,他不肯放手。 “是爱人关系。” 五个字掷地有声,我讶然对上水仙花小王子那双澄澈如初的眼眸,却发现里面并没有狼狈、闪躲,有的只是坦荡、诚挚。 深蓝色的爱琴海寂静无波,它无声吞吐着无数来自海底的震荡水波。从山顶眺望,山脚下阿菲亚神庙静静伫立,墙体剥蚀,历经风吹雨打,守望千年。 因为问心有愧,所以他偏要勉强,这样的迹部景吾固执地让我心疼。 “诚实的生活方式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1 这句话我不曾在忍足侑士身上看到过,因为他总是习惯掩饰真心,却不料水仙花小王子却以这样的方式令我明白马尔克斯于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下它的真意。 感情双方地位平等,不要因为爱而感到羞耻,因为这不是什么下贱的事情,每个人都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这个道理,忍足侑士不懂,而迹部景吾懂。 第40章 chapter.40 “我们曾经相爱, 后来分手了。” 短短十一个字足以描述、概括一段长达三个月的感情。 迹部的坦荡与直白令我措手不及, 但我并非是毫无办法。破碎的镜子, 即便强行复原, 光滑的镜面上也会留下难堪的裂纹痕迹,更毋论人心。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通过您的形容, 这份感情, 姑且能够感同身受。会长,您如此深情,倒令我好奇,您同爱人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您还记得吗” 迹部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这似乎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 凌晨, 下雨天, 天光晦暗的东京,街道上神情麻木的行人步履匆匆, 一切自此脱离轨道, 滑向不可控的黑暗深渊。 我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或许,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两个人之间,并不是只要单纯地相爱就能走下去。”我斟酌着用词, 一点一点将现实的阴暗面解剖给他看“家庭背景、三观、生活习惯, 这些都会产生影响。” “不是这些原因。” 我微微一笑“那我换个说法, 在这段感情中, 她是否一直在孤独追逐你的背影呢你们的地位平等吗你的父母、朋友欢迎她吗 你有向你的社交圈介绍过她吗你有给过她安全感吗你回应过吗分手的时候尽力挽回过吗 长久的单方面付出是会令人疲倦的, 如果以上的问题你都不能肯定的回答,那么分手的原因显而易见。” 仿佛又回到了ter high四强比赛结束的那一天傍晚,暮霭昏沉、倦鸟归林,街道边的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而我和水仙花小王子两个人相对无言。 上一次他无法对“理解”这个问题作出肯定答复,而这一次是“平等”。 没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一周目的攻略中,身为玩家的我的确是放下女孩子的矜持,热情如火、不顾一切地“追求”着迹部景吾的。 没脸没皮,简称倒追。 我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明确表示出了我对他有好感,我喜欢他,我希望他也喜欢我。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从剑道社到学生会,最终目标都是为了吸引迹部的注意。 毕竟是玩游戏,我并不是很在意“尊严”这个问题,但如果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场倒追惊天动地,讨好、取悦、卑微,这类贬义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我自己。 水仙花小王子不喜欢秀恩爱,所以在学校的公共场合我和他都保持着安全距离,又因为他向来为人低调,厌恶自己的私生活人尽皆知,故而我和他订婚消息的传播只局限于熟悉的小圈子。 这意味着,学校内,乃至整个东京高中圈仍留存着一大片他的个人迷妹他情人节会收到挤爆储物柜的巧克力;每天无数封来自不同学校不同女生的爱慕情书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训练、比赛后等着送水、递毛巾的女孩子排成长队 当然,就算迹部将订婚这一消息广而告之,想必这种情形也不会有多大改善。 我当然不在意,我也无须在意,我不需要他给我安全感,可是当我想要打通be结局,干脆利落地拒绝水仙花小王子时,这些都是现成的理由。 他的朋友不喜欢我,我无法融入和他联系最紧密的社交圈。 向日岳人态度冷淡,芥川慈郎对此漠不关心,宍戸亮近似于厌恶,凤长太郎点头之交。 所能相处融洽的唯有日吉若和忍足侑士,前者因剑道而对我欣赏有加,后者则是待人处事一向如此。 我做人很失败吗也不见得,但水仙花小王子至今没有找到一个两全方法解决这个尴尬的问题。 回首过去,总结周目一攻略经验,我抖落了一地虱子,看似完美无缺的甜美爱情圆盘背后,其实早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纹。 he是比be更加困难的存在,因为离开很简单。 我再一次真心实意地劝告他“所以,会长你明白了吗从前的理由,往后也不会改变,您贵人事忙,何必同我浪费时间呢没结果的。” “我可以改。” “你说的一切我都可以改。” 我抬头注视着这名我曾经深爱的男孩,似是重新认识他一般,用目光一寸一寸描绘他的轮廓,他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在这一瞬间,我同他的角色好像完全调换一般,从前我追逐他偶然投落的那束光,几近精疲力竭,而现在,他费尽心思、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妥协,只为换得我点头。 我花三个月精心打磨了一把匕首,淬上毒药,然后将迹部捅了个透心凉。 “你当然可以改,但我没有等你的义务。” 傍晚,大风,街边霓虹绚烂衬得夜似白昼,十一月入秋的东京有点冷。 我站在桥上,手里捧着一杯热饮,头顶的路灯亮的刺眼,于是我的影子便缩成了小小一团趴在脚边,看上去可怜地很。 忍足侑士背对我靠在桥栏上,围着一条墨蓝色的羊毛格子围巾,他的脸一半陷入阴影中,叫我看不清神情。 我望着江面,这片水域显得神秘莫测,在漆黑的夜色掩映下,波光粼粼,似有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静静潜伏其中,叫我不由自主地好奇江水的温度。 来往车辆喧哗吵闹,许许多多的黑色大铁块占据了大半马路,于是鸣笛不断、轮胎嘶鸣,行人、骑自行车者的抱怨便迅速窜入耳中,在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片乱象中,唯有路口的交通指示灯一闪一闪、冷眼旁观。 “喂,学长”我握紧了手中的纸杯,奶茶有些烫,但这一小点的灼热温度便足矣对抗外界的萧瑟寒风。 忍足侑士没有回头,他微微抬起了下巴,下颚线条削瘦却不过分平滑,略带一丝方正感,清冽如霜雪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他似乎在看天,看月亮,看星星,可月色浅淡、星子暗沉,最后,他反而抛给了我一个问题“真的假的” 我回答地不假思索“假的。” 他骤然一笑,笑得温柔缱绻、无可奈何“学妹你又骗我。” 他推了推眼镜,转头见我在秋风中微微瑟缩发抖,便选择解下了自己的围巾,轻柔地为我围上。 那条柔软的、还有他体温残存的墨蓝色羊毛格子围巾,被他细致地一道又一道缠绕在我的颈口,柠檬、雪松的味道若有如无,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的下巴,微凉,带起一阵颤栗和酥麻感。 “学长其实并不在意真假,所以,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 为什么要挣扎呢为什么要和本能作无谓抗争呢拥抱我,感受我,彻底完全地接受我,就选择爱我吧。 现在。 “道德伦理、世俗眼光,这些都是你努力想要跳脱出的限制,你懂得这世间的许多道理,虽然理智在说不可以,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你无法抵抗我对你的吸引,这就是事实。 你偏执,你矛盾,你无可救药,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至死不渝。你就是费洛伦蒂诺,虽然你深爱着费尔明娜,但这并不妨碍你和三百个不同的女人上床。” 我压低了声音,缓缓靠近了他,略带一丝蛊惑意味地说道“滥情放纵、荒唐不忠,这就是最本真的你,玩世不恭、游戏人生,学长,你注定和世俗价值取向背道而驰。 道德洁癖只是你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枷锁,因为你清楚的知道,没有缰绳,你只会迅速滑向欲望深渊,堕落,然后万劫不复。” “学长,我们本质上,都是同一类的人。” 忍足侑士轻柔而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专注地看着我,于是一大滩、无尽头的深蓝色自我面前铺展开,它伸出无数道细小的扭曲触手,牢牢捆绑住我的四肢,捂住我的口鼻,妄想将我一同拖入堆砌无数尸体的幽深贝加尔湖底。 将我一同变成他的藏品。 冬日的西伯利亚,寒冬之国,凌冽而冰冷的霜雪隐藏在他眉间,忍足侑士撕下了那层温柔款款的皮囊,内在的他,冷淡、沉默,还有被戳破伪装后的危险。 这阴郁而浑浊的爱啊,唯有这样的灵魂才能够承载。 好感83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学妹。” 虽然是真情告白,可他的口吻却一点也不热情,仿佛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偶然看见一朵绽放的早花,甚得他的心意,于是便夸赞了一句,就是这样,事后,毫无痕迹。 忍足侑士对待感情就是这个态度,不上心。 他的身边从不缺女孩子,外表出众、出身大阪医学世家,性格体贴温柔,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完美情人。 他备受追捧,他流连一个又一个花丛,情话不经思考便可随口说出,每天和不同类型的女孩打交道,他迷恋她们漂亮的腿型与年轻鲜亮的面容,虽然一个都不喜欢。 耽于肉欲,于是这份爱便掺杂了一丝情色,阴郁而浑浊,这就是忍足侑士。 他低下了头,摘下眼镜,唇齿间的灼热气息清晰可闻,他专注地看着我,眼中似盛满了易碎的星光,在风中,在桥上,在这熙攘庸俗的世间,我们交换呼吸,接了一个凉薄而温柔的吻,一触即分。 他的手很冷,比风还冷。 在一片静默中,我却突然想起了水仙花小王子在最后同我说的话“你可以不等我,没有关系。 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只是想回答你四个月之前提出的问题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婚约。 这就是我的答案,从前是这样,往后也不会改变,我不相信没结果。” 风声喧嚣,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皆低头缩着脖颈、竖高衣领抵御低温,偶然有一阵清脆的车铃响起,意气风发的少年蹬着脚踏车横冲直撞,惹得旁人侧目。 不知何时飘起一阵细雨,天空灰蒙蒙的,云霭阴沉,原来东京没变。 在雨中,在路灯下,在这嘈杂喧哗的荒唐世间,我踮起脚尖,揽着忍足侑士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第41章 chapter.41 “下雨了。” 雨势由疏转密, 仿佛只是眨眼间, 整个世界便笼罩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灰色的天空中, 大块厚重的积雨云飘在头顶, 沉闷、压抑,好像下一刻便要直直坠落下来一般。 “去我家吗”忍足侑士目视前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红黄绿三色的交通信号灯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 雨水顺着鬓角滑落,打湿了衣领。 他会对很多个女孩子说过这句话吗 我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却是这个疑问,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坦然,不掺杂一丝暧昧,或者挑逗, 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邀请。 但是, 我仍然微笑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啊。” 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街头的平静。 行走在人行道上、怀中揣着公文包的下班族纷纷加快脚步、奔跑起来, 优雅荡然无存;汽车、电动车互不相让, 令窄小的路面更加难以通行, 身穿果冻色透明雨衣的少年蹬着脚踏车,在人群空隙间穿行。 冰帝校服的裙摆很短,从脚踝到膝盖, 双腿大部分的肌肤都直接裸露在外, 脚上的短袜因吸足了水汽, 湿哒哒地紧贴在皮肤上, 风一吹, 便带起一阵刺骨寒意。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将脸往围巾里埋地更深了。 忍足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他那边带了带,主动侧身挡下了大部分冷风。 “女孩子要多穿一点衣服啊。”他握住我垂在身侧的手,轻柔地搓了搓,血液流通间,我竟也产生了点细微暖意的错觉,尽管我和他同样冰冷。 走至路口,以往我们一同回家时就会在这个拐弯路口分别,他往左,我往右,是截然不同的方向,绝无相交的可能。 而今天,我如同一颗偏离了正常轨道的小小星球一般,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有着忍足侑士的那一方。 在等绿灯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青蛙,通体碧绿,是很可爱的小动物,它两侧的白色腮囊一鼓一鼓的,似乎在积蓄着力量。 绿化带处,便宜、好养活的各色花草即便在秋冬季节也依旧开得繁茂苍盛,浑浊、掺杂了泥沙的雨水顺着植物宽大的深绿色叶片滴落。 叶片下,几只背着厚重壳的蜗牛颤颤巍巍地伸出透明的触角。 雨天,似乎能释放生物压抑的天性,无论是人,还是自然界的动植物,都在雨季蓬勃而自由地生长着。 我握紧了忍足侑士的手,而他也十分顺从,任由我紧握着,我们一路上没有说太多话。 并非是不想说话,似乎是因找不到应景的话题,而雨声、风声又太大,雨水噼里啪啦沉重地敲打着伞面,所以我们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在雨中缓慢、艰难地行走着。 一路上的风景很陌生,但又是东京随处可见的景象。 忍足侑士租住的房子距离冰帝学园不远,坐落于一片安静的富人区,安保系数极高、注重隐私性,交通便捷,周围有超市、购物中心、医院等,生活设施完备。 当然,租金也同样昂贵。 他并非家中独生子,上面还有个大他四岁的姐姐,目前出国留学,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忍足瑛士是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常年忙于工作。 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按道理来说,身为幺儿的忍足侑士本该备受家中长辈宠爱,但他却在高中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生阶段,选择独自搬出去居住,离开了父母的庇护,这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将钥匙插入孔中旋转,伴随一阵齿轮转动声,轻微的“咔嗒”一下,门便被打开了。 入目是一片漆黑,唯有皎洁、清冷的月光透过阳台上的玻璃门斜斜洒落在地板一角,室内窗户半敞着,薄如蝉翼的窗帘在夜风中轻轻抖动着。 忍足侑士轻车熟路地开灯照明,他将手中还在滴着水的长柄伞放入门口的雨伞架中,然后半弯腰自鞋柜中拿了一双拖鞋放在我面前。 “干净的。” 待我穿好鞋后,他又主动接过我背上的背包,放在沙发一侧,然后顺势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空调,调到了人体最适宜的温度。 “滴”的一声,柜式空调开始运转,他脱下一大半被雨水打湿的大衣,将它挂在了衣帽架上,然后将阳台上的植物搬到室内,关窗拉窗帘,一整套动作熟练至极。 忍足将袖口挽至臂弯处,当他用力时,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腕骨处的血管微微鼓起、青紫色的经脉隐约可见,力量中透着一丝性感,手腕同小臂处还有一条明显的肤色分界线。 随着室内的温度渐渐升上来了,他又抬手解开了领口的两个扣子,随后看了我一眼道“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他的一系列动作都极其自然,包括对话,仿佛我和他演练了上千次一般。 我略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脊背,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闻言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学长。” 忍足侑士笑了笑,是如春风化雪般的温柔笑容,他道“别紧张,这里就我一个人。”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 沙发是深沉的颜色,大大小小的浅咖、深棕的方形抱枕堆在正中央,面前的茶几桌上放着蜡烛、花束,还有几本凌乱摊开的书籍和笔记本,圆珠笔夹在中间。 他将这间公寓收拾地很整洁。 我整个人陷入沙发中,它带着一种暖和的温度,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吸收着我身上的寒冷,从外套、百褶裙到裸露在外的冰冷肌肤,连同雨水一起,一切都悄无声息,唯有湿痕在缓慢蔓延,最后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暖风徐徐,我渐渐放松下来,而精神一旦松懈,疲倦便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它仿若化作实质性的浪潮,一遍一遍拍打着我的脚踝、双腿,继而没顶,整个人都深深陷入甘甜的绵长呼吸中。 悄悄伸了个懒腰,我起身来至厨房。 明亮的灯光下,忍足侑士正在准备晚餐。 厨房墙壁上铺设的瓷砖整洁干净,从毛巾、刀具到砧板、碗筷,所有的东西都被整齐收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他先是取出冰箱内的鲷鱼片、有机豆腐,撕开透明包装,置于常温下解冻,然后清洗海带、豆芽等蔬菜,沥干水后放入盘中备用。 他的刀工很不错,竟意外是一个擅长做家务的男孩子细腻易碎的豆腐在他的手下被完完好好地切成一块又一块,海带长宽等大、透明水亮,手指按着白菜根柄处用力一切,偌大的白菜便被均匀分成左右两半。 我倚着墙壁,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点火,倒油,加水,待锅中水沸腾后便依次倒入豆腐、海带、豆芽,煮大约一分钟后再加入柴鱼粉、虾片提鲜,最后加入味增和酱油。 酱油色的汤料在瓷白的圆碗中悠悠地打着转,热气腾腾,再撒上少许翠绿色的葱花,一碗日式料理中最为常见的味增汤便做好了。 “我帮学长端吧。”我主动开口道。 忍足侑士递来一条毛巾“当心烫。” 味增汤做好后,鲷鱼片已经解冻大半,它颜色接近粉红色,肌理间还有一道道的白色细纹,肉质鲜嫩、无肌间刺,是上等的食材。 同样地点火,倒油,液体入锅后发出“噗呲噗呲”的轻微响声,一阵白烟自锅中升腾,被拉扯成细细弯弯的形状,继而被吸入油烟机中。 用菜铲将食材小心推入锅,避免溅油,几下翻炒,鲷鱼片便被煎炸成好看的金黄色,但又没有粘锅烧焦,忍足对时间的把控地十分准确。 料理是一种艺术,对于忍足侑士来说,当他挽起衣袖、戴上围裙,在一方天地里细细琢磨食材的奥秘时,举手投足都透着非凡的魅力,即便是洗切、翻炒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一餐一饭皆透露着烟火气息,世人似乎总也无法摆脱对“下厨”这件事普通、庸俗的印象,甚至当我主动谈及时,周遭的环境也迅速由高雅的艺术殿堂变为平凡的日常生活。 然而让我惊叹的并非忍足侑士的厨艺,事实上,他所做的料理远不及真正的大家之作。 但那双手,是拉过小提琴的手;是持着刻刀,在情人节的前夕精心雕琢巧克力花纹的手;更是在比赛中,打出一个个宛如奇迹般的发球,最终赢下比赛的手。 他曾翻阅莎士比亚戏剧,也曾拜读简奥斯汀的小说,从卢梭到尼采,他囿于“自然状态”苦闷不得脱,也发自内心的大声呐喊过“我是太阳”。 如今,这双手置于水龙头下,缓缓洗去手指上所沾染的鲷鱼片的腥味,它仍是骨节分明、削瘦有力。 理想与现实在忍足侑士身上结合地那样好,矛盾和和谐似乎互相拥抱,继而达成一个完美的圆。 他又做了一道煮白菜,淋上特制酱料,从冰箱里取出先前做好的炸虾、鱼子酱寿司和甜点草莓大福,一顿简单双人晚餐便完成了。 将碗筷挨个摆好,拉开椅子,忍足侑士在我的右手边轻轻放了一杯温水,他这样道“吃饭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好似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魔力一般。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1 这位情场浪子昔日曾肆意纵情、潇洒于名利场中,磨灭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青涩稚嫩的气息。 他老练,他心照不宣,他是社交高手,他是完美情人,他同水仙花小王子截然不同。 而如今,他却洗手做饭,在阴雨天的明亮灯光下,仿佛散去了通身的放荡不羁,围上围裙,切菜声“咔擦咔擦”作响,甘于平凡。 “原本想和学妹去小区后面的公园走一走的,可惜雨还没有停。”忍足侑士敛眉垂目,看上去有些遗憾的样子。 他轻轻喟叹,用语言出神地描绘着“黄昏傍晚,大半片天空被染成耀眼壮观的霞色,一轮弯月挂于天际,几颗璀璨星子隐于其间。 安静的公园,远处摆放有运动器材的地方有几个小孩子在嬉戏玩耍,欢快的笑声隐隐传来,除此之外,便是风声、树叶摩挲声,还有呼吸声。”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2 忍足顿了顿,微微一笑“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他的神情真挚、不似作伪,他是真切期待着这样的平凡生活可以没有很多钱,不需要经常出入高档场所、一掷千金,他只想找个志同道合,偶尔聊聊文学、聊聊理想的女孩子,然后两个人并肩手牵手走在夕阳下公园的小径上,一直走下去。 洗手做饭,生儿育女,和日本大部分的家庭一样,疲惫的丈夫在下班后可以吃上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相伴左右。 这实在是一个极其朴素的梦想,因为无论是金钱还是爱情,甚至于是文学理想的实现,对忍足侑士来说都轻而易举,一切他唾手可得,伸手便可触碰世界。 他说出了这样天真的话语“你愿意吗” 一时之间,我竟不忍心拒绝。 许是误会了我的沉默,忍足侑士很快笑着改口道“我随便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用过晚餐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提出辞行的想法。 忍足侑士取过架子上的白色毛巾擦干净双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风雨未歇、雷声大作,天空不时划过几道凌厉狭长的闪电,衬得夜幕越发狰狞了几分。 “外面还在下雨,而且,时间也挺晚的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我推辞道“不用了学长,那样太麻烦你了。”我们两个人的房子其实靠得不算近,又是一左一右截然相反的距离。 “那就留下来吧。” 我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我抬起头看着他时,忍足侑士却是十分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那就留下来吧。” 我盯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学长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撑着下巴,歪头,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窗外密集的水流顺着透明的玻璃窗淌下,晕开一片湿意,他开口道“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公寓对我来说是一个十分私密的环境,所以我搬离了父母,选择独自居住。大概是从前去过太多的地方,当我试着想要安定下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在相同的地点停留太久。 我已经习惯漂泊,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感情上。 虽然我可能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又或许短暂的激情期过后,生活的疲惫和琐碎会带走我所有热情,但是当我看见你的时候,内心深处又久违地涌现出一股希望。 砂糖,我不想错过你,但我同时也不想欺骗你,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矛盾偏执、无可救药,滥情放纵、荒唐不忠,随便你怎么形容我,但这样不堪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所以,要和我尝试一下吗” 他朝我伸出了手,衣冠楚楚,宛如罪恶的沼泽地中开出的那一朵极恶之花,妖冶妩媚、惑人心魄。 这是独属于我和他的血腥爱情故事。 第42章 chapter.42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 都是寂寞的果实。”1 我赤裸着双脚, 抱膝坐在浴室的冰凉瓷砖上, 头上的淋浴喷头在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一点一点,打湿了我的肩头。 门并没有关,于是“咯吱”一声便被轻轻推开。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砂糖, 你如果不喜欢, 我可以不碰你的。” 我抱紧了手臂,将头埋在膝盖中间,头发凌乱地披在背上,整个人缩在浴室的一角,脊柱上的某一节椎骨凸起, 抵在了潮湿而坚硬的墙壁上。 我在发呆。 该怎么形容呢, 我一直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当成一场以玩家为中心的普通乙女游戏,所以我毫无羞愧之心, 更谈不上礼义廉耻。 理所当然, 就是这样的感觉, redessert ove神明恋爱日记是一款女性向游戏,我从游戏市场上购买了它,于是, 它变成了为了取悦“我”而存在的东西。 但是, 就在刚才, 当忍足侑士的手顺着腰线上滑, 轻柔而坚定地挑开我的内衣搭扣时, 胸前骤然一松,我仍是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生理性的厌恶,我感到排斥,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我推开了他。 而当我站起身来时,我注意到忍足的目光中有一丝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继而闪过几片受伤,他的双手仍维持着拥抱我的形状,怀中却是空荡荡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出尔反尔的骗子。明明是我费尽心思地勾引、撩拨他,却又在最后关头犹豫不决、抗拒不前。 我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几近落荒而逃。 “啪嗒”一声,他按下了浴霸的开关,头顶四个硕大的石英灯泡顿时亮起,如同几枚小太阳一般温暖耀眼,我坐在阳光下,僵硬、冰凉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又是“咯吱”一声,忍足单手拉开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我仿若受惊地抬起头,忍不住又往后贴了贴,虽然退无可退。 我一向引以为豪的理智也在此时宕机,根本无法分析出自己究竟在抗拒着什么。 他用手试了试水温,呼吸一个急促,似乎有些生气,但仍是强行按捺下来,放缓了声音对我道“砂糖,水这么冷你会生病的。”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学长。” 忍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同我一般,赤裸着双脚踩了进来,最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瓷砖铺设的地面上全是水,寒意刺骨,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就这么陪我坐了下来,然后用手搂住我冰冷的肩膀,再一次,轻缓地叹了一口气“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一声好似带着什么镇定、安眠效果一般,竟奇迹般地令我平静下来。 “冷吗”他开口问道,手指顺着我裸露在外的肌肤轻轻抚拭了几下,尽力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我。 我点了点头,已经冻得没知觉的脚指头也忍不住蜷缩了几下。 不需要回头确认,忍足侑士便反手打开了淋浴花洒,是正正好好的温度,似乎公寓的一切设备他都了然于心,熟练到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独自居住所锻炼出来的独立性吧,这样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可靠。 他陪我一同淋着“雨”。 温暖的液体喷洒而出,一点一点,缓缓浸透了他的衬衫,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衣料。 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因呼吸而产生的身体起伏,包括心跳声、吸气声,还有“咕噜咕噜”打着转的水流,顺着特殊角度设计的倾斜地面,最后流进幽深的下水道中。 雾蒙蒙的水汽自半空中升腾而起,它们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那样轻盈,一颗一颗,仿佛无形之中亦被我吸进鼻腔中,浸润了干涸的呼吸道,成为这沉重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是真的吧,和迹部。你在内疚。”他这话说得平静异常,手仍是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学长觉得呢” 他停下了手,沉吟许久后,笑着道“我觉得是真的。虽然很不可思议,明明你从未在我的记忆中出现,但是我知道,迹部他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热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少许积在锁骨窝处,其余大量的水流仍是一寸一寸洗涤着这具身体,湿漉漉的衣物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宛如束缚一般。 “你不生气吗” 忍足捏着我的手,指腹略带一层薄茧,轻轻地从我圆润的指甲上划过,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欺骗了迹部,也欺骗了你,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情人,你理所当然都应该感觉到愤怒。 在正常的价值观下,不忠的伴侣会被世人唾弃,有很多个可以形容这种女人的词贱人、荡妇、水性杨花。” 他收紧了手臂,打断了我“砂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特别像一部电影。” “什么” “007大战皇家赌场,在南斯拉夫黑山共和国的一个赌场内,詹姆斯邦德需要赢下具有高额赌注的纸牌游戏。 而身为英国财政部职员的维斯帕则是这匹孤狼的同伴,她负责管理财政部价值五千万英镑的拨款。” 忍足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头顶“可是维斯帕却是一名由r hite所派遣而来的间谍,她欺骗了邦德,同时也欺骗了整个大英帝国,一个亿的赌金在账户上不翼而飞。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r hite掌握着她阿尔及利亚裔男友的性命,她不得不去做,当然,她也用这一个亿买下了邦德的命,在那场危险横生的拷打中,救下了詹姆斯邦德。” “在她接到威胁电话的那一晚,她摔碎了杯子,整个人躲在浴室大哭不已,闻声而来的詹姆斯邦德就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去问,就这样静静陪坐在她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轻缓而温柔地问道“你说我们像不像他们这是我觉得整部电影最棒的一个场景,与结尾维斯帕的威尼斯溺亡不相上下。 詹姆斯邦德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身为男人所应该有的包容力,能原谅女人说谎的才是男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维斯帕琳达是邦德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自此之后的邦女郎再难同她媲美。” 他顺着我的头发,卷曲的栗色长发在他指尖缠绕“所以砂糖,你明白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随时拥有退出的权力,对此,我不会干涉。 我和迹部不一样,或者说,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样。我向往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并不洁身自好,并且,我对此也不会感到羞愧。 因为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想被摆在圣坛上,那是死人才该待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充斥着爱火与欲望的凡夫俗子罢了。” 忍足侑士用平和的话语缓缓抚平充盈在我心底的尖锐情绪,他总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和理智。 “你不好,我也不好,但爱让我们互相包容。” 我和他互相依偎着,朦胧的水汽在灯光下轻盈地抖动着,打湿了我的眼睫,它凝结成一颗颗小水珠,然后在蒸发的过程中大量吸收着四周的热量。 十一月的天,在热水的冲洗下,我仍是感觉到一丝透骨的寒意。 大脑缓缓释放出疲惫的信号,它宛如高浓度的液体般,向着低浓度的渗透,从四肢躯干到脚底指尖,牢牢地掌控着这具身体。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不正常的状态,忍足试着开口劝道“已经很晚了,砂糖,休息吧”他停顿了一下,一番权衡后,仍是诚恳地将后半句话完整说出“湿衣服穿着睡觉,是会生病的。” 他的关心是不含情色的,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羞恼。 可我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 他将巨大的白色浴巾抖开,整个包住了我,然后将我一把抱起,走进了卧室。 宛如上岸的人鱼一般,他湿漉漉的双脚在干净的地板上踩出了一个个带着湿痕的脚印,水滴顺着衣摆滴落,“啪嗒啪嗒”,他的双臂很稳,心跳平缓。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 我攥着浴巾,这里是忍足侑士的卧室墙角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木质书柜,有五六层之多,每一层皆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从日文、英文到德文、俄文,他阅读之广超出我的想象。 除了书籍之外,在倒数第二次书架上,他还收藏了很多录音卡带,他在每一张卡带的背部都用胶带纸和黑色记号笔标注了歌手、歌名、发行年月等信息。 像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忍足侑士解释道“我比较喜欢这样听音乐。”说着,他从中抽出几盘卡带递了过来。 有吉田拓郎的直到今日,也许明天、中森明菜的残雪,还有山口百惠的秋樱,皆是昭和时代的歌谣。 他不过是一个尚未及二十的少年,却好似拥有一个年长的灵魂,活在三四十年前,享受着上个世纪的太阳所落下的余晖。 “音乐同小说一样,都是不可以随便的东西。”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柔软的床铺便塌下去一块“我喜欢纸质书多过电子书,喜欢录音卡带多过3、4等便携播放器。” 当谈起自己所热爱的东西时,他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笑容。 在科技日益便捷的今天,忍足侑士却仍然固守着过去的娱乐方式,手机音乐播放器当然快速又方便,但手指在屏幕上随意点歌,滑动的瞬间,却又好像轻慢了音乐一般。 阿道司赫胥黎曾在其作品美丽新世界中隐约表达出某种担忧真理被淹没在无聊琐碎的世事中,它不被隐瞒,人们却不再关心。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卡带,某几盘似乎因为频繁翻动而导致贴在边角处的褐色胶带翘起了角,毛毛糙糙、粘性大减。 他这样说道“我们的文化正在逐渐变成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2赫胥黎的预言正在缓慢变成现实,我无力阻挡,所以我尝试放慢自己的生活节奏。 纸质书、录音卡带、步行,富裕的原生家庭赋予我与世界发展潮流背道而驰的勇气和权力。” 房间内开了空调,我缩在毛绒绒的毯子下,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忍足侑士身上总是萦绕着一丝悲观、甚至是自毁的倾向。 他读越多的书,就越发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喧哗、快节奏、浮躁、无聊、罪恶 而他无力改变。 冷漠、悲观、还有消极,他带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从奢靡享乐的上流社会到在贫穷生活中哀嚎哭泣的底层民众。 “我们终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此时距离赫胥黎的预言中所描述的福特纪元632,还有五百多年,而五个世纪后,无论是我还是忍足侑士,都将化为一捧尘土、满天星辰,或是广阔海面上,两朵毫不起眼的小小浪花。 想及此处,仿佛那个遥远的时间赋予了我某种勇气,又或者他实在是太过于孤独,我松开了浴巾,整个人伏在了他的后背上。 好感91 第43章 chapter.43 我于半夜惊醒, 雨好像已经停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额头上贴着凉冰冰的东西,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薄荷香。房间里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你醒了。”忍足侑士推开门,将冒着热气的水杯搁在床头, 另一手则是拎着一个透明塑料制的家用药箱。 “大概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淋雨着凉了, 抱歉, 后来又折腾到很晚。砂糖,你现在有点发热。”他说着打开药箱, 一阵“窸窸窣窣”的撕裂包装纸声响起,他从中取出一盒药片。 “因为父亲是医生的缘故,所以我姑且还懂得一点医学知识。”他轻柔地将我从床上扶起, 并在我的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先吃药吧,如果天亮以后还没有退烧的话, 我再送你去医院。” 他递给我一杯水和一小枚白色药片“水还有点烫, 喝的时候慢一点。” 待我吃完药后,他又接过水杯并扶我躺下, 为我掖了掖被子道“好了,安心睡觉吧,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我乖乖闭上了眼睛, 明明我和他的年龄相差无几, 他却令我格外安心。 忍足侑士实在是一个很适合做医生的人。 周目一的时候我曾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见过他的父亲忍足瑛士, 也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无论是医疗技巧还是谈话手段,完全配得上作为偌大医院“院长”的身份。 但是外表相似的父子两人对于以后的人生道路选择却截然不同。 身体十分疲惫,在一股绵远悠长的恬淡香气中,我再次陷入了梦境。 “砂糖砂糖。” 再次醒来是在凌晨五点,即便有窗帘遮挡,我仍是可以看见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 房间里很是安静,甚至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啾啾”鸟鸣,在这样的声音中,我陷入了对于“鸟雀在微凉晨光的照拂下,于朦胧的稀薄雾气中展翅飞翔”场景的想象之中。 光是想象,就可以领会那种生机勃勃之意。 “我们再来测量一下体温吧。”忍足侑士的口吻温和,很好地照顾到了病人可能委屈易怒的脆弱情绪。 “学长一晚上没睡吗” 他甩了甩手中的水银温度计,对着灯光看了一下上面的示数,并不在意道“啊这个对我来说是没有关系的,有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经常熬夜,不过我有注意锻炼身体,所以还算健康。” “口腔测温可以吗” 我点了点,张开嘴巴含住了水银温度计的底部。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连我的下颚都有些隐隐酸痛,忍足侑士才捏住温度计的另一头,对我道“可以了。” 他举着温度计十分专注地看着上面的示数,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已经退烧了。” 他用纸巾擦拭了一下温度计柱身上沾着的晶莹的湿润液体,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似乎是因狼狈的一面被他瞧见而感到羞怯。 他将温度计,连同不曾吃完的药一齐收入家庭药箱中,轻柔地撕下了我头上的退热贴,然后为我理了理两颊凌乱的碎发,笑着道“砂糖,烧已经退了哦,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给学长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他拎着药箱,直起身子,似乎是注意到了一旁的玻璃水杯已经不再冒热气,又将杯子一同端了出去。 客厅里传来“咔啦”的抽屉拉动声,还有“咕噜咕噜”的倒水声,我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只觉得两颊被这暖意熏地发烫,发烧所带来的大脑后遗症也致使我无法很好地思考。 总觉得,一切好像太过正常了。 虽然,忍足侑士的好感度已经很高的,但毕竟已经做过那种事情了,为什么他还是那样自然呢 是因为太过熟练了吗 我还没有想多久,他便端着水杯回来了。 “不想继续睡觉了吗”他在我身边躺下,双腿交叠、舒展身体,十分慵懒地靠在了枕头上。 逝去的生命力正在逐渐回复,我眨了眨眼睛“学长,我们聊聊天吧。” “好啊,你想聊什么”他看上去十分随和,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一直包容下去,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似乎一直就是这样做的。 “学长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他想了想,忽然转变了姿势,侧身躺着,手臂一拢,便将我圈在了他的怀中“第一次见面啊图书馆吗” “嗯。” “大概是,腿很漂亮的女孩子吧,看上去十分娇小,长得也很可爱。总之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第一次见面学长可是很冷漠的啊,原来内心活动这么丰富的吗还是在骗我其实第一次见面,你对我根本没什么印象吧。” 他轻轻一笑“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但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对我很重要了。 大概是情感会美化回忆吧,所以当我回顾和你的初次见面时,我发现每一帧都美得恰到好处。” “图书馆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你在读书沙龙俱乐部的表现倒是令我印象深刻。坦白说,学妹,你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才那样说的吧,最后成功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那个时候高兴吗”他说着,伸出手指轻轻勾弄着我的下巴,痒痒的,令我忍不住缩起脖子,用下巴压住了他作乱的手指。 他冰凉的手指顺势按住我微微下凹的颈窝,然后是两侧凸起的小巧骨头,他的手很大,张开便可握住我的大半个脖颈。 “高兴,因为我太喜欢学长了,所以想要和学长在一起。” 忍足侑士不做声,半晌他轻轻道“我也喜欢你。” “对了,上次学长请我吃饭,就是qutessence的那一次,其实是早有佳人作伴,请我只是顺便吧。” 他的手指轻轻按压我颈部的骨头“学妹,你怎么这么聪明” “聪明不好吗” 他抽出了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道“这会令生活失去很多乐趣,正如我从来不追究你的过去,包括将来,我只在意现在。” 一时之间,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弥漫,他仍是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 “早上想吃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你做给我吃吗” “我做给你吃。” “我想喝粥,那种暖暖的、咸咸的,能够从食道一直暖到心口的粥。还想喝豆浆。” 忍足侑士对我提的要求全盘照收“好,皮蛋瘦肉粥可以吗正好公寓里有榨汁机,不过不知道黄豆还有没有了,我榨鲜豆浆给你喝好不好” 他的好感度在这一问一答中缓慢升高,似乎只需最后一击,便可达到好感100的完美数字。 我不由得想到其实忍足侑士内心深处也在渴望着这样的平淡幸福生活吧,与他的内在性格完全不同的平凡生活。 这样的氛围,实在是太幸福了啊,如果一直陷入这样温柔的情状下,恐怕会让人丧失继续前进的动力吧。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在这样的暖风下,我整个人又陷入到那种昏昏沉沉的境地中去了,轻飘飘的、难以思考,就像这样毫无顾虑地一直沉睡下去。 “学长,可以把窗帘拉开吗我想看朝阳,还有,能不能把窗户开一条小缝隙呢早晨的空气一定是清爽而新鲜的吧。” 他有些迟疑“砂糖,你才刚刚退烧,如果吹冷风会对身体不好的吧” “拜托了学长,我真的很想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头脑清醒的感觉。” 忍足无奈地起身下床去拉窗帘,他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风很大,一股冰冷而清爽的气息就这样突兀地闯进了这个温暖如春的房间,带来凛冬的讯息。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看了看时间“好啦,你再休息一下,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可以帮我” 因为昨天晚上一个人坐在浴室的缘故,身上的衣物都被水淋湿了,又没有得到充分的清洗,所以现在大概率皱巴巴地挤作一团。 但让男生购买内衣等物又实在是太过于羞耻,所以我犹豫很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忍足侑士足够善解人意,他似乎总能很好地把握住每一个人的内心想法,又充分考虑到对方的脸面,他总是这样。 “我知道的,别担心。”他说着,在我面前由里到外换了一套衣服,便出了门。 “啪嗒”一声,门便落上了锁。 我掀开被子,一个人下了床,拖鞋大了一号,不是很合脚,但胜在柔软舒适,我披着男式的睡衣外套,走到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已经放好了崭新的牙刷,漱口杯、牙膏等物也被单独摆好,像是特意等待着我的使用,此外还有干毛巾、洗面奶、润肤霜等物,都是未拆封的状态。 我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眼下有些微青,昭示着昨晚我并未睡好,但皮肤状态还行,脸上也没有长出痘痘,除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外,一切都好。 这样的体验实在是太过于新奇,但意外的是我并不排斥,大概是忍足侑士体贴入微的行为让我放下了戒心。 我努力忽视心头的异样,开始清洁自己。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手上拎着一大袋食材还有一些日用品,他将其中几个袋子递给我。 是崭新的衣物。 我低着头接过,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换上,大小正好,但他并没有问过我型号。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无所事事,忍足则在厨房处理着食材,他买了猪肉、皮蛋、青菜、西蓝花、蘑菇、鱼,还有鸡蛋。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看一看房间里的书,大概七点能吃早餐。”他这样说道。 我打开手机,再一次点开了游戏aredessert ove神明恋爱日记,邀请函的数量并没有增加,但是显示出了新的内容 冰帝邀请函迹部景吾线收录be让她降落 洛山邀请函赤司征十郎线 立海大邀请函幸村精市线隐藏 “”是什么意思新的属性吗奇怪的属性令我十分费解,我的目光缓缓下滑,考虑着攻略“赤司征十郎”同“幸村精市”的区别。 后者倒是我发现的第一个隐藏攻略,会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感到很好奇,其实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赤司征十郎,那个有着蔷薇色短发、异色眼眸的少年或者说男人,带给我的压迫感太强了。 另外,他和水仙花小王子关系匪浅,在我还不曾弄清楚迹部为何会拥有周目一记忆的情况下,我不想贸然同赤司接触。 毕竟,他看上去比迹部更可怕吧。 政客和商人 “砂糖,吃饭了。” 房门被敲响,我放下手机,扬声道“好的,学长,我来了。” 第44章 chapter.44 “忙于心软与被迷魂, 流连淑女群、烈女群, 为每人动几秒心。”1 我正小口安静地吃着粥, 突然听忍足侑士道“今天下午我要去福利院,砂糖,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放下了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突然的计划” 他摇了摇头“不是的, 这是一个长期的志愿活动, 我从上个学期就开始参加了, 活动时间大概持续了有半年多了吧。 因为父亲的医院有做社会救助这方面的意愿,所以我亲自考察了文京区周边的多个福利院, 想要挑选了一些情况属实又缺少资金导致经营艰难的,对它们进行一对一帮助。 我认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医院可以借此树立良好口碑, 而那些患病却无钱医治的失怙孩童也可以得到治疗机会。 不过,一旦牵扯到了金钱, 再单纯的事情也免不了变得复杂起来, 例如结构不合理、账目资金流动不明确等问题层出不穷,所以我还需要定时前去查看、监督, 也算是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信任吧。” “学长好厉害啊。” 我是发自真心地称赞忍足侑士的,因为一般的浪漫主义者通常很容易将自身与社会二者相割离开来, 通俗来说就是,他们的双脚并不是踏踏实实踩在土地上的。 位于云端, 与普通人所欣赏的世界截然不同。 马斯洛需求理论告诉我们只有当人们实现了生理需求, 从食物、保暖御寒的基础需要下解放出来时, 才会向更高层级发展。 对于那些身处贫穷,正在饥饿、病痛的折磨下哀嚎哭泣的底层民众来说,一本包装精美、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显然比不上一顿饱餐。 他清楚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正是忍足侑士难得可贵的地方。 “想去吗”他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餐桌,我则在一旁帮着一同清理。 “我可以去吗不会给学长添麻烦吗” “不会的,孩子们都是很可爱的存在。” 忍足侑士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出发之前,他带了一大袋子的玩偶娃娃作为礼物。 东京市文京区的地价可谓是寸土寸金,所以福利院的位置很偏僻,占地面积也不大,附近则是一大片待拆的废弃工厂,挖掘机日夜开工,轰隆隆的马达声还有金属钢材碰撞的声音很远便可听见。 站在外面看,墙体是温馨的暖黄色,大门照明用的灯柱顶部则装饰成红色斑点蘑菇的形状,“福利院”几个字也是歪歪斜斜的卡通体,充满着童趣。 看门的门卫是个五六十岁、身材瘦小的大爷,宽大的深蓝色警卫服松松垮垮地垂在他身上,某些地方还因频繁清洗而褪色、线头断裂,他老远就看见了忍足侑士,于是很热情地迎了出来。 “小侑,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但忍足的态度却十分尊敬“因为之前一个月学校的社团要排练舞台剧,所以一直抽不出空来。 吉田叔,孩子们还好吗小空、菜奈、绘里香他们怎么样了” 老头高兴地点着头道“好,都好,小空最近已经能够说几句话了。” 两人熟稔地说着话,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小空”是一个自闭症患儿,因为智力发育迟缓、四五岁仍不会开口说话的缘故被亲生父母抛弃。 理由是不想拥有一个像傻子一样的儿子,更何况,这样奇怪的病症一定很难治疗吧,他们贫穷的家庭根本无法负担起这样高昂的治病费用。 菜奈则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两年前因被开水烫伤而导致全身皮肤大面积溃烂,父母将其送到医院治疗后却因无法支付皮肤移植手术的费用而选择在一个夜晚悄悄离开,抛弃了躺在病床上、意识全无的女儿。 但是最令人唏嘘的一点在于,菜奈之所以被烫伤,是因为年仅六岁的她就要承担家中的大部分劳动,她需要扫地洗碗照顾弟弟,她还需要烧开水,尽管她幼小的身躯并不比开水瓶高多少。 这些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他们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不堪回首、腐烂发脓的旧日伤疤,他们被抛弃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无一不是因为两个字贫穷。 在日本所实行的资本主义制度下,贫穷是无法彻底消除的东西,政府实行放任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穷人和富人二者之间的贫富差距只会越拉越大,这就是现实。 老头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了站在忍足侑士身后的我,老头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回过神来,用一种与他年龄既不符合的生动神情,将头微微凑近了忍足那边,小声道“这位是” “女朋友。” “哈哈哈”老头子顿时眉飞色舞,用空着的那只手大力地拍打着忍足侑士的肩膀道“太好了,恭喜恭喜。” “小姑娘啊,小侑可是一个特别好的孩子,要不是因为他,恐怕经历了公司裁员后,我这个老头子都无处可去呢。” 忍足侑士有些无奈“吉田叔,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老头哈哈一笑,赶紧接过了忍足手中一大袋的毛绒玩具“又让你破费了,你为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 老人家的打趣是充满善意的,发自内心、淳朴真诚,让人生不出一丝恶感。 我们继续往前走,入目是一个小小的砖红色操场,大概是200米的跑道,一些铺设地面的硅胶在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已经渐渐破损剥蚀,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岩石面来。 墙角长着几棵低矮的树木,稀疏的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尘土四溢,在不远处建筑工地灰扑扑的起重机的对比下,宛如在钢铁森林中顽强生长的最后希望。 近处还有一个晾晒衣服、被褥的小院子,靠着一座三层的小楼,楼下花坛里种着几株明黄色的郁金香,几个身着冬衣的小孩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侑士哥哥” “侑士哥哥。” 这些孩子已经对忍足侑士十分熟悉了,一见他出现便很热情地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了他的腿。 “绘里香、真纪、直子。”忍足一个个摸过她们的小脑袋,蹲下身来道“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他说话的时候神态温柔极了,仿佛小心翼翼呵护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似碎金一般的澄澈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挺拔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 毋庸置疑,忍足侑士拥有一张很出色的脸,忧郁深沉的气质,还有体贴温和的性格,他总是人群中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我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这家福利院的设施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晾晒的衣物颜色寡淡、色泽半旧不新,被褥总带着一股子霉味,像是潮湿的水汽浸满了棉絮,无论如何在太阳下翻晒,都无法收获温暖如麦芽般的香味。 穿着旧衣的孩童目露怯懦,他短短粗粗的小手指悄悄缩进起毛球、保暖效果大打折扣的手套中,鼻子下挂着两条清亮的水痕,伴随着努力的吸气声,他在寒风中涨红了脸。 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去购买润肤霜,或许也没有人想到这些孩子也会需要一点护肤品,他们的脸上大多因干燥而蜕皮,还有那一双手,似干涸的土地一般,难看的皲裂纹路在孩子柔嫩的肌肤上蔓延。 他们只能依靠皮肤自身所分泌出来的油脂抵挡冬日似刀割一般的凛冽寒风。 “我想和侑士哥哥玩抽牌游戏。” “可是我想玩过家家啊。” 忍足侑士被一群孩子围着,她们伸出黑黑的小手指拉住他干净整洁的袖口,还有些孩子整个人都扒到了他身上,而忍足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耐心地陪这些小孩玩着幼稚的小游戏,很投入,没有任何敷衍,并且笑得很开心。 所以说,忍足侑士是多么适合成为一名医生。 能够认真倾听病人诉说心中的苦痛,他出色的共情能力能够令他很好理解别人想要表达的情绪,然后根据病情开出适当的药方,细致、稳重,在绝境中鼓励患者一直坚持下去。 无论何时,他都会说“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咕噜咕噜。”一个椭圆形的绿色小球滚到了我的脚下,我将它捡了起来,抬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一个坐在角落处的小男孩正怔怔盯着我手中的球。 我向他走了过去“请问,这个是你的球吗”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是特别害怕陌生人,将头往下低了低,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试着放柔声音,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小朋友,这个是你的球吗” “小空。”他低着头,抠弄着自己的手指,我注意到上面有很多浅浅的伤口,大多已经结疤,就像是被人用手抠伤了一般。 “你叫小空吗” “小空。” 男孩不断重复这两个字,我大概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小空”吧,老头话中所提及的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孩。 我和他根本无法交谈,无论我询问他什么问题,他只是颠来倒去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或者干脆沉默不说话。 从外表来看,小空就像是一个安静乖巧的普通小男孩一样,四肢健全,根本无法看出他其实患有疾病。 我将球轻轻放回了他手中。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时,一个穿着红色上衣、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满含歉疚地说道“这位小姐,您是和忍足先生一同前来的吧。 小空他由于生病的缘故,不会说太多的话,不过,我们已经很努力地在教导他、关爱他了。” 女人眼泡肿大、颧骨不自然地凸出,面容饱经风霜,身上围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白色围裙,大概是负责孩童生活方面的老师。 “没有关系,小空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我并没有见到那名叫做“菜奈”的女孩子,似乎是因容貌有损,所以她格外介意暴露在阳光下,或者是同陌生人见面。 和忍足侑士离开福利院已经是傍晚了,我们按照原路返回,站在公寓楼下,我突然开口道“学长,我们去后面的公园散散步吧。” 我一直记得他是用如何向往的口吻描述那番情景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2 浪漫至死不渝,这样一个男人却拥有一个十分朴素的梦想,于是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想要满足他的梦想。 下午六点三刻,带着月桂树冠、驾驶着太阳马车的阿波罗在人间洒下了最后的余晖,而在柔和月光的沐浴下,手持着弓箭的女神阿尔忒弥斯即将走来,她有繁星作伴,这世上千千万万棵植物都要为她的美丽而心神摇曳。 “好。” 我们走在小径上,公园里很安静,鸟雀躲在树木的枝干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偶尔有几束光线透过叶与叶的空隙洒落下来。 “学长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特别特别好。”我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在石子路上。 将想法付诸行动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救助他人。 “学长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了资助福利院的想法呢” 他沉吟片刻,这样道“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只是某一天在浏览新闻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要为这个社会做一点什么。 因为还是学生的缘故,所以手上的资源有限,在后来同父亲的一次谈话中,得知他所任职的医院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算是一拍即合吧。” 脚下的鹅卵石大小不一、花纹各异。 “学长真的没有考虑过成为医生吗无论是外科医生还是做手术的医生,救死扶伤的那种。” 闻言,他轻笑了一声“坦白说,我并没有强烈拯救他人的想法,所有的行为都出于力所能及的考虑,从来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怀着这样态度的我想必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所以说学长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啊。” “是吗” “一般人根本不会这样说吧,也不会像你这样做。明明做成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却又否认自己的初衷。” 他没有否认,而是笑着开口道“学妹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呢。” 我曾经想要和他说很多话,慢慢酝酿情绪,然后编造出无数分手的理由,但在刚才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其实忍足侑士一切都懂。 他早已看穿我若即若离、飘忽不定的情感态度。 其实,为什么需要理由呢不过是我想让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占据有利的地位,完全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我和你分手是有理有据”这句话。 仔细想想,完全没必要,大家都是聪明人,实在是不需要玩弄文字游戏。 一开始,他抓着风筝线的那一头,风愈来愈大,风筝即将脱手而出,但在线断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也随之松开了,忍足侑士就安静地站在陆地上,目送着风筝的远去。 没有声嘶力竭的争吵,一切都不动声色却又不可挽回。 既然如此,不如坦白好了。 我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眺望远方天空中壮观的晚霞“学长你曾经说过,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随时拥有退出的权力,现在,这句话还作数吗” “作数。” “学长有没有一点不舍呢”我张开双臂,自由自在地感受风的流向“明明那么喜欢我,却又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洒脱模样,真是不诚实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道“喜欢并不等于要在一起。强行捆绑,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会让双方都面目可憎。 我不愿和你走到那一步。”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感度维持在99,就不再动弹了。 期间面容平静,瞧不出一丝波澜。 我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饶有兴致地问他“学长还记得怦然心动的感觉吗第一次手足无措的感觉不会说情话,连对照着谈恋爱正确步骤的说明书都不知道如何去做,这样青涩的自己,学长还记得吗” 他回答地很快,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记得了。” 真是难搞。 我转过身,轻轻拥抱住了忍足侑士。 “学长可以再多喜欢我一点点吗拜托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只要再多一点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啵”的一声,就如同一颗种子轻轻破裂一般,长芽抽穗,汲取充足的水源和养分,在阳光的滋润下,爱意便在山谷间疯长。 好感100 他回抱住了我,是很绅士的动作,如同第一次拥抱般,带上了点克制与疏离。 他从不会拒绝我的请求,这一次亦是如此,于是在晚风中,在夕阳下,在寂静无人处,他这样应下道“好。” 我们又逛了会儿公园,太阳渐渐沉落地平线以下,带走了光与热,旷野低垂、星辉黯淡,两个人安静地走回公寓,他掏出钥匙开门。 背对着他,我突然道“学长,我们分手吧。” 他似乎是短暂地楞了一下,然后换了一只手转动钥匙“好。” 我很快收拾好了我的东西,临分别时,我站在门口换鞋子,期间忍足侑士靠着墙壁、抱臂而立,一直不曾说话。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我抬起头,发现这个问题他问得很认真“大概率不会了,不过如果以后再次相见,也请学长把我当成陌生人吧,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我打开房门,同他告别“那么再见。” “对了,霍乱结束后,还请停船靠岸吧。学长穿上白大褂,成为医生的样子一定非常帅气。” 第45章 番外 “去成为医生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春下午, 澄澈的阳光透过格栅上半透明樟子纸照进室内, 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悠悠荡荡, 米色榻榻米散发出清新的稻草香。 静室临水而建,打开格栅便可见一尺深的清澈池水中,赤红、金色的大正三色锦鲤在幽绿色的藻荇之间游曳摆尾。 忍足侑士同父亲忍足瑛士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决定好了吗为什么突然又想成为医生了呢”忍足瑛士微微卷起袖口,用厚白棉布包着茶釜柄端, 单手执起, 釜中的热水仍是滚烫沸腾的, 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破裂声。 朴拙自然的陶瓷茶碗中早已加入一层茶粉,随着一道漂亮的水流以优美的弧线注入碗中, 小颗粒状的粉末在碗中悠悠地打着转,热气腾腾、苦香四溢,最后变作浅绿色的清澈茶汤。 忍足侑士垂眉敛目, 小抿了一口茶汤“因为和别人约定好了。” “父亲,对于我来说, 似乎做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功, 从小到大,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够得到。 虽然总是搬家、换城市, 但我总能在新的班级交上新的朋友,老师喜欢、同学敬佩, 我从来不需要为人际关系担忧。 文学、音乐、社团,或者是不同的语种、科目学习, 我都能很好平衡时间, 合理稳定地学习着新的内容、掌握新的技能。 这样的人生一帆风顺, 却也在消磨着我为数不多的热情与动力。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也无所谓,那么就成为别人所希望的那个人吧。”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忍足瑛士听后,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有些愧疚“抱歉,侑士,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虽然你适应地很好,但给自己尚在成长中的儿子一个稳定的教育环境,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这些年我忙于医院工作,虽然赚到了很多钱,社会地位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忽略了家庭,你的母亲独自承担了大部分抚养小孩的压力,对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选择自己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是一件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不能仅仅因为别人希望你成为这样简单的理由就匆忙下决定。如果一个人不热爱他所从事的事业,那么在工作压力、日常琐碎事务的困扰下,他终究有一天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侑士,或许你口中的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我作为你的父亲,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够认真考虑这一决定,因为成为医生并不轻松。” 忍足侑士的手指轻轻抚挲着茶碗,他抬头看向静室外的天井“看来父亲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流水淅沥,水流顺着竹管淌下,“叮叮咚咚”似碎玉一般滴落在一口黑色的石锻大缸中,以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幽深曲折,道路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株。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职业都是同样的无趣,我不在意轻松与否。” 忍足瑛士哑然,他这时才真正将自己的儿子忍足侑士看入眼中,而后者面容平静无波、坦然无比,似乎不曾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奇怪的话一般。 虽然忍足瑛士的研究方向并不是心理学,但是此时,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够发觉,在那些被他忽略的日子里,忍足侑士身上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的变化。 正常人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努力从物质、精神方面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质,满怀朝气、积极地活着。 但对于忍足侑士来说,生活如同一场拟真游戏,太过容易的闯关体验令他丧失期待感,继而对一切兴致缺缺,这并非无知所导致的丧、颓废,相反,他熟知、理解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哲学家的思想,阅读过广泛书籍,但是他依旧对未来持悲观态度。 他不是纯粹的感性动物,优异的数理化成绩能够让他以客观、理智的冷静态度审视着这个世界,所以在潜意识的拯救下,他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但还不曾彻底掉下去。 “成为医生,至少这样还能令我充满挑战感。病原体并非一成不变的完美公式,如果致力于疑难杂症的钻研突破,相信凭借我的才能,总有一天能够做出一番成就吧。 所以,父亲,我想考取东京大学医学部的临床医学专业。” 东京大学医学部,每年的录取率仅为001,而“临床医学”更是堪称其王牌专业,可以说它的毕业生从此往后的人生将是一片光明。 忍足瑛士认真思考起了儿子的一番话,最后他这样道“好,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就竭尽全力去完成吧。” 凭借着推荐信和极其出色、高达380 的入学成绩,忍足侑士成功考取东京大学,就读于理科三医学部的临床医学专业。 作为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忍足侑士无疑是十分忙碌的。 由于该专业超强实践性的特点,他需要学习包括基础医学在内、涵盖解剖学、组织学、生理学、病理学等多个分支的体系内容庞大无比的基本理论。 熬夜复习、自学课本已经成为生活常态,咖啡是必备品,他的空余时间已经完全被医学课本占据。 当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需要在学业空余中挤压出来,忍足侑士就更加不可能有空每天悠闲地往返于租住的公寓和学校之间了,所以他最后选择搬入学生宿舍。 舍友是一个戴眼镜的性冷淡理工男,除了学业探讨,两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并不多。 与在冰帝的生活截然相反,忍足侑士似乎变得洁身自好起来,虽然事实是他整个人已经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当然,女生在医学部也是十分稀有的存在。 他最常接触到的是苍白僵硬的尸体、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镊子、味道刺鼻的消毒水,还有实验室一成不变的灰白瓷砖墙壁。 高三结束后,冰帝的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出国深造,包括迹部,他申请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专业,并非剑桥,忍足是其中少部分选择留在国内,并最终从医的人。 在网球部的私人聚会中,他曾问过迹部“不去英国” 他记得迹部是这么回答的“忍足,人都是会变的。剑桥现在对本大爷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一个人总要尝试去更远的地方,才能获得成长。” 迹部财阀的国外主营市场位于英国,如果迹部最后选择剑桥大学,那他的大学四年会轻松很多,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全盘推翻了自己最初的计划,去了一个陌生的国家。 两个人沉默地喝着酒,是低度数的香槟。 禾杆黄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色泽明丽、果香馥郁,迹部盯着手中的杯子发呆“她人呢”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成熟、冷漠,似乎很少会有事情令他皱眉,芥川慈郎、向日岳人这些性格跳脱的部员在迹部面前也渐渐老实下来,不敢再放肆。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的。 她谁鹿岛砂糖。 这是自他们“分手”后,第一次有一个人在忍足侑士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他忍不住在心中分析、掂量分手这个词语,竟觉得其中有一丝玩笑的味道在,它意味着一段关系的结束,但正如他和她之间开始地莫名其妙,结束地也不可思议。 并没有不甘心,他顺从地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也早就预料到了结局,虽然在正式走到那一步后,心中仍会浮现诧异之感。 究竟是多神秘的力量,才能取走不相关之人的记忆,清除这个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没错,没有人记得一切,只有自己。 但忍足侑士并没有产生被欺骗的愚弄感,他甚至都不曾感到过愤怒,只有长久的平静。 “迹部,你应该明白,这样的追逐是毫无意义的。” 迹部轻笑一声,放下了杯子“忍足,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和我说这句话的是朋友,还是胜利者” “” “我不是那种会随便开玩笑的人,舞台剧结束后,我也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以为我仅仅是对她说得那番话吗不,我同时也在对你说,可你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你的私人感情生活我并不会干预,毕竟,你一开始也是不知情的。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我不会妥协,想要的东西一定会牢牢抓在手里。 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会找到她。等到那个时候,我的手段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柔和了。” 这就是迹部所奉行的人生哲学丛林法则,充满掠夺性的进攻艺术。从前他心怀怜惜,但到最后发现言语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无用的东西,他还是一无所获,所以他决心要彻底改变。 究竟什么是爱 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想触碰又收回手,还是自私、占有欲在作祟 毕业后,忍足侑士留在了东京工作,这里毕竟是整个日本最为繁华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冲刷,心底的那个名字并没有因此而消退,反而愈加深刻,每当夜深人静时,总在无声无息地提醒着什么。 但是忍足侑士总能强硬压下心口的一切置疑,他总是如此,擅长处理情感纠纷。 他大概在恐惧着什么,“恐惧”对于忍足侑士来说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词啊,原来,他也是会害怕某一件事而不敢面对的吗 可是如果,他用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拥有认真爱一个人的能力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覆水难收,他该怎么面对自己呢 他是正常的,曾经也有机会体验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如同一只倦鸟,一生中唯独拥有的一次降落陆地休息的机会,就在漫不经心间轻松失去了。 对他而言,内心深处一直在渴望的安稳感,唯一能给予他这种感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样深重的绝望感,在仔细思考后,愈发沉重清晰的悲痛,一个人究竟得有多强大,才能承受这种希望的破灭呢 忍足侑士是聪慧的,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所有的技能他都能轻轻松松掌握。 可他同时又是迟钝的,光是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已经花费了十年。 他开始像父亲忍足瑛士那样从早到晚忙于工作,年纪不小仍是孑然一身,似乎无意于恋爱婚姻,总之,与从前大不相同。 早上会给自己准备早餐,吐司面包加煎鸡蛋,还有一杯香醇浓厚的黑咖啡;然后开车去医院,他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上午和下午忍足都是忙碌的,他穿梭于各个病房,查看患者的情况,或者是全副武装地站在手术台上为病人实施手术;晚上,临近凌晨,他才可以松一口气,疲惫地回到家中,等待第二日太阳的升起。 重复、枯燥、单调,他所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他在惩罚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星期一,下午四点,阴天,小雨。 急救室来了一位情况危急的病人,枪伤,出血严重,昏迷,急需救治。 忍足侑士漫不经心地戴起橡胶手套,穿上手术服,进行全身消毒,这样的情况在医院里实在是太常见了,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他看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一旁的小护士在窃窃私语“这次受伤的好像是一位警察啊,是个女孩子呢,听说是因为搅和进了黑手党的争端中,身上中了大概有三枪吧,实在是太可怕了。” “黑手党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存在吧,走私毒品、贩卖枪支,国家为什么要容忍这样的组织存在于日本的土地上呢每年还要花费大量金钱、警力牵制和打击黑手党的犯罪行为。” 忍足侑士对此不置可否,他对患者的姓名、职业、背景并没有任何了解的兴趣,作为医生,他的职责就是救治病人,除此之外的信息,他一概不关心。 手术室外站着一个男人,深蓝色的头发,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警服染血,表情十分凶狠,似乎是患者的同伴,忍足侑士只是透过玻璃窗匆匆瞥了一眼,便进了手术室。 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熟悉的人员配备、机械设施,忍足侑士的心缓缓平静下来,手术室是他最为安心的地方。 可是,当他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那张熟悉的脸时,他却罕见地愣住了。 隐藏在口罩后的嘴唇微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某个姓名,可是当他看见她奄奄一息地沉睡在那里,仿佛体内的生命力在悄无声息的流逝时,他又一次沉默了。 连说出名字都害怕会惊扰到对方的灵魂。 一旁的小护士感到十分疑惑“忍足医生,怎么了吗” 忍足摇了摇头,专注地投入到了抢救工作当中,没有人发现他拿着手术刀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闪着银色光泽的利刃轻轻按压在细腻、赤裸的皮肤上,稍微一用力,鲜血便似一注细流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那是生命的颜色。 这具身体上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寸肌肤,他都是那样熟悉,可现在她冰冷地躺在这张台子上,在手术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如同死者一般的苍白纹路。 她安静、柔顺地任由他摆弄,从表层皮肤切开,深入肌肉、骨骼,青色的经脉甚至清晰可见,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稍微不注意,就会死掉。 “叮咚”三枚沾血的子弹被依次取出,放入托盘中,护士为病人缝制伤口。 忍足侑士后退一步,接过一旁助手递过来的毛巾,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令他整个人有些恍惚。 他有些不敢置信,似乎是慢半拍一般,狂喜这才笼罩了他,但很快,一头凉水便兜头浇下,无情浇灭了所有的希望。 “如果以后再次相见,也请把我当成陌生人吧,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就是最终结果了,形同放逐的无情宣判,这样想着,忍足侑士微微苦笑,离开了手术室。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第46章 chapter.46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1 周日,晴, 万里无云, 夏季的余热仍笼罩着这片神奈川的海。 繁茂葱郁的树木枝干间, 蝉鸣不绝于耳, 这聒噪又可怜的小昆虫仿佛要将生命在这炎热的夏日燃烧殆尽。 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树叶便“哗哗”作响。 幸村精市和学校门房处的警卫打了个招呼, 得到许可后,便手动推开入口处的小铁门进入了学校,校园内空荡荡的,今天并不是开学的日子, 准确地来说, 明天才正式开学。 而他提前一天到校是为了打扫画室。 从立海大正校门到教学楼大约花了十分钟, 太阳很大,晒得柏油路都似乎要融化,路边花坛内的花花草草都蔫了叶子、耷拉下脑袋, 伏在泥土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进入教学楼, 四周光线骤然一暗,丝丝凉气扑面而来, 从上到下,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沉浸在凉爽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慰贴。 画室在五楼, 他顺着楼梯一路而上, 沿途都很安静。 鸟鸣、风声, 还有站在走廊上就可以眺望的远处杂木林间闪烁的波粼水光,像是一块小小的碎片掉落在人间,那是神奈川的海,是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景观。 幸村精市从小就在神奈川长大,他热爱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包括那片海。 在假日的傍晚,他曾赤足从松软的沙砾堆上走过,就像小时候所做的那样,静静等待海水的涨潮,晶莹如果冻一般的水晶浪花便“哗”地冲了上来。 双脚浸入水中,大风吹起他的衣摆还有发梢,夕阳下,远处的天空似火烧一般呈现出酡红、赤橙的壮观颜色。 他经常来到海边写生画画。 在不同的季节、时间,在不同的光线下,海洋总是不一样的。 就像印象画派所强调的那样用太阳光谱所呈现的七色光去反映自然界中的转瞬即逝的景象。 五楼,画室在走廊的尽头,平日里这里就很少有学生会经过,很多教室都上了锁,大概是因为学校经营不善的缘故,所以很多教学器材都收进了仓库落灰。 画室的门敞着,幸村精市微微一愣,想要去拿钥匙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立海大的社团除了网球部外其余规模都很小,而绘画是一件很烧钱的事情,所以部长也仅在维持基本人数、不至于社团解散的基础上勉强度日。 整个社团满打满算,不过五个人,对部活的出勤率和期末作品完成情况更是没有任何强制规定。 但其余四个人,包括部长在内,在绘画上都是天赋极其出众的人,他们很少在学校出现,大部分时间都是跟随着各自的老师学习,到全国各地采风、寻找灵感。 幸村精市是个例外,他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打理网球部事务上,高二的他接任了部长一职,前任部长带领立海大摘取了全国大赛的冠军,珠玉在前,他身上的担子不免更重了。 画画于他,是闲暇时的消遣,是放松之作,他对此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轻轻推开门,身后的阳光便顺着敞开的间隙悄悄洒落在地板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是很陈旧的木质地板,接缝处的木头因为受潮而翘起,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画室很空旷,墙角处只摆了几个空白的画架,上面用防灰的白布罩起,空气中有一股灰尘味。 向阳处,靠窗位置的高脚凳上,却坐着一个女生。 百叶窗被下拉至一半,窗外绿阴如盖,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的身上怯生生地投下了一小角。 赤裸的双脚向小孩子那样互相交叠,透露着一股稚气,她穿着一条水蓝色的吊带长裙,一头黑色的头发似海藻一般弯曲缠绕,耳廓秀气,在冷色灯光的照耀下,衬的背部肌肤如同玉石般洁白无瑕。 她好像在专注地画着什么,连开门声都没有注意到,只是拿着沾满颜料的画笔,仔细认真地在画布上反复描摹着线条。 因为绘画社的成员很少,大部分情况下又在外采风,所以这间画室一般只有幸村精市一个人在用。 好像,也有一个例外。 他回忆起社长曾经说过的一番话“那么,已经将大部分社员介绍给你认识了,但是其中有一个学姐因为身体状况,已经休学了一年多,目前不在学校。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介绍精市你认识她吧。” 他的记忆力很好,毫不费力就将这段回忆从脑海中调出,连那日部长脸上惋惜的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造物主是公平的,赐予一个人惊艳绝伦的天赋,就选择夺走她的健康。 幸村精市微微皱眉,但是这段记忆缺失了最为关键的内容,那个女孩子,是叫什么名字呢 一颗颗小石子投入记忆的水面,涟漪点点,社长的嘴唇翕动,声音却轻不可闻,然后渐渐的连面容都开始模糊。 他努力思索着。 鹿岛砂糖是很可爱的名字,仅仅从“鹿”和“砂糖”两个词判断,便可联想到春日小草初长,毛绒绒、圆滚滚的动物幼崽在山坡上打着滚,一不小心,就滚了满身糖霜。 幸村精市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孩子学姐 根据年龄的大小,这个称呼理所当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是他却又感到一丝微微的荒诞感。 少女身材娇小,直起后背时,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便透过薄薄的衣料微微凸起,水蓝色是海的颜色,澄澈、干净,她整个人似一株茎叶纤细、含苞待放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抛去外在年龄所带来的误解,她的身上并没有“学姐”这个词所带来的稳重感,有的只有无辜、天真和纯洁。 幸村精市微微晃了心神。 “鹿岛学姐。”他上前一步,体贴地降低了音量,女孩子应声转头,原先被她的身子所遮挡住的画面随之也暴露在幸村精市眼下。 他下意识地敛住了呼吸,那是一片蔚蓝色的海。 灰白色的道路和红黄蓝三色信号灯占据了画布三分之一的位置,是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交通设施,其余三分之二她画得全部都是海浅蓝、水蓝、湛蓝、深蓝,浓郁的油画颜料层层铺染,用白色提亮,波光粼粼,这幅画美得惊心动魄。 “是幸村君吗稚川有和我说起过你,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她从高脚凳上轻轻跳了下来,的双脚穿进了白色凉鞋当中,黑色的卷发柔顺地垂在背后,她伸出了手,眉眼弯弯。 稚川是社长的名字,从这个小细节判断,两人是很熟悉的朋友关系。 手背上有两个泛青的针孔,是静脉注射药液留下的痕迹,皮肉很薄、瘦可见骨,手指纤长,指甲是很漂亮的淡粉色。 “鹿岛学姐好。”他维持着点到为止的接触,两个人的手指只轻轻触碰了一瞬便很快分开,礼貌到了极点。 “因为身体好了一点,所以想要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不过我以前的同学都已经毕业了呢,学校好像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抓着裙摆,尝试着解释道。 “只有画室我还熟悉一点点,所以就冒昧使用了这个地方。”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略带羞涩的笑容。 就是这种感觉,一种无意识的稚气中透着美丽,无论是裸露脚踝的象牙白凉鞋,还是水蓝色的吊带长裙,她就像是被雨水打湿后的染井吉野樱,秾丽、香气馥郁。 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世故,干干净净,就像她笔下的那幅画一样。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鹿岛学姐不用这么见外,毕竟您也是绘画社的一员,当然可以使用画室。虽然学校有了细微的改变,但请相信老师一如既往地负责认真、关心着学生,假以时日,您一定能够融入新的集体中。” 她舒眉一笑,又给画布添上了几笔,十分真诚道“多谢你的安慰。” “对了,幸村君今日来学校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并没有,只是过来打扫画室罢了。”说着,幸村精市将背包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学姐画得是神奈川的海吗” “嗯,是镰仓那边的景色,走在马路上,栏杆旁就是大海。湛蓝色的海浪拍打着岸边,溅起雪白色的泡沫,海面一望无垠,偶然可以看见捕捞的渔船和海鸥的身影。 除此之外,就是一大片蓝,我很喜欢这种颜色。” “画得很漂亮,学姐是有意识运用印象画派的技法吗”幸村虚虚地指了画布的几处问道。 “是模仿的雷诺阿的手法,不过我的学问还没有学到家,所以画得并不算好,让幸村君见笑了。” 她这么说实在是太谦虚了。 十分凑巧的是,雷诺阿亦是幸村精市非常欣赏的法国画家,他的书架上常年摆着雷诺阿的精装画册,所以姑且也算是有所研究。 面前的这幅画作,已经算是习得了印象画派七分的技艺了。 “她实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社长的这番话回荡在耳畔,他从前总以为这是看在双方交情的份上夸大其词,而直到此时才真正理解“厉害”二字是发自真心的称赞。 鹿岛砂糖没有一点学姐的架子,她甚至没有这个意识,似乎她仍停留在休学一年多前的时光中,每日只是随心所欲地采风作画,无心于世事。 幸村精市遇到过很多人,因为他容貌出众、脾气温和,所以颇受女孩子的喜欢,无论是低年级的学妹,还是高年级的学姐。 年纪小、阅历少会让人觉得幼稚,总是叽叽喳喳地围绕在身边,说着一些甜品、衣服等他根本不会关心的话题。 而年长者,又总是矫揉造作,依仗着身份高高在上,摆出一种施舍的态度,却又在被拒绝后穷追猛打,令人不厌其烦。 幸村精市只是看上去脾气好,温和而礼貌地对待每一个人,但实际上,当你试着去接近后就会发现,他对待陌生人,态度一直都很坚决,丝毫不给任何机会。 画室陷入一片沉默当中,却又很和谐,鹿岛砂糖专注地落笔上色,幸村精市则是起身从靠墙放着的储物柜中取出了一些清洁用品橡胶手套、毛巾、扫帚、拖把。 他开始整理画架、高脚凳的摆放位置,用毛巾擦去柜子上落下的灰尘。 “幸村君,需要我帮忙吗” 他弯着腰,将地面的垃圾统一用扫帚扫至簸箕当中,然后直起身子道“多谢学姐,但是不用了。” 鹿岛砂糖并未强求,她仍专注于手中画作,一点一点将它描绘地更加完美。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阳光顺着裙摆滑落,光晕点点,这就是舒服的相处方式。 第47章 chapter.47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1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天台的植物园, 那里面有个藤编的秋千椅,幸村精市习惯午休的时候来这里看书。 同画室一般, 植物园也是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安静地方, 从楼顶向远处眺望可以瞧见神奈春的海, 光照充足、景色宜人, 他在这养了许多可爱的小盆栽。 每到春天,沉寂了一个冬日的植物便开始发芽、抽叶, 嫩黄色、浅粉色、亮橙色一团团、一簇簇指甲盖大小的娇俏花苞在风中招摇。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第六层并没有教室,只有积满灰尘的储物间和通往天台露天植物园的一扇白色复合门,常年不上锁。 楼梯口有些昏暗, 幸村精市夹着一本诗集, 左手握住门柄稍微用力推开了它, 随后,户外充盈、轻柔的阳光便似流水般笼罩了他整个人。 他又看见了她。 自从那次画室分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位鹿岛学姐了, 似乎是因为高二同高三的课程总是错开, 他偶尔可以在画室看见她遗留下来的画作,但是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再见面。 并非是渴望着同她见面, 但是如果能同一个人和谐、平静的相处,互相交流一些自己对于绘画技法的见解,远离喧嚣和庸俗, 对于幸村精市来说, 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寻求内心的沉静和安稳, 亲近自然,这正是他选择绘画的初衷。 他不喜欢吵闹,一天当中不会说很多话,比起表现自我更喜欢倾听他人,虽然言语在某些方面是“充满活力”的象征,但他更享受安静的氛围。 就这样宁静地站在阳光下,呼吸着树木自森林、山谷中制造出来的新鲜空气,是他对于“活着”的理解。 今天,她穿着一条白色亚麻长裙,浓密弯曲的黑色长发被松松垮垮地编成一条麻花辫垂在颈侧,大半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双脚悬空,脚上象牙色的真皮凉鞋摇摇欲坠。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原本闲散惬意地躺在秋千椅上的女孩子如同受惊一般,迅速直起身子,回头 这时,一阵迅猛的风,裹挟着无数悄无声息的洪流,自城市这座钢铁森林中窜出,沿着建筑物表面汹涌而上,如同一场海啸般,席卷天台。 系在头发上的松垮花绳在风的拉扯下悄悄滑落,一头浓密的乌发便在风中肆意张扬。 原本安静握在手中的稿纸也在强劲风力的吹拂下脱手而出,几十张浅黄色的稿纸便“哗”地被抛向天空,从落地生根到抽枝发芽,落英点点,它迅速长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几秒后,风渐渐停歇,失去了依仗,这脆弱的形状又猝然碎裂。 一张纸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伸出手捡起它,纸上淡淡的铅色字迹娟秀清晰 chaque aouette qui va et vient \est nnue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2 是法国诗人魏尔伦的诗句。 他又捡起周围其他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掸了掸灰尘,上前几步递给了她“学姐,你的东西。” 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从秋千椅上站起身来,伸手接过了稿纸,微微一笑道“谢谢。” 简短的交流后,两个人又陷入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中,这并非是贬义,对于两个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来说,这是十分合理的情状。 对此,幸村精市并不强求,他一向擅长应对这种沉默,所以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安静地看起了自己的书。 然而,在阅读中,他却有些出神,洁白纸张上的日文渐渐模糊成一个个小黑点,连气息从鼻腔内吸入、肺部微微扩张的感觉都一清二楚。 他一向很有规律的活着,从小到大,人生皆是同龄人中的最优解。 当男同伴都进入青春期,会因为身边可爱、娇俏的女生而心动、激情勃发时,幸村精市所能感到的只是一片长久的平静感,如同他记忆里神奈川那片波澜不惊的大海一般。 他能够从课本、诗歌中找出一百种解释这种冲动的理由,无论是从生物、化学还是遗传角度,他理解这种奇妙感觉的诞生经过,能够支配人类理智的爱欲之火,就被他简单地化作了一个个化学符号。 艺术本就是裸露的。 从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所创作的大卫雕塑,到雷诺阿画笔下姿态雍容的裸体妇女,艺术是诚实地展示美好的东西,无需感到羞耻。 他熟知人体黄金分割比,了解人类的头骨是如何构成,这些对于画家来说,都是最基本的东西,换言之,他早就已经见识过最标准的美丽,皮相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但是,当他见到那位鹿岛学姐的时候,心仍会生出一丝悸动感。 这种感觉如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所栽培的植物发芽一般胚芽汲取胚乳中所的营养,日夜积蓄着力量,根系也在努力往下延伸,终于子叶顶破种皮,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株怯生生的绿色植株立在了褐色的泥土之上。 那是一种新鲜感,一种生命诞生的隐隐激动感,他的心仍会为生命所绽放出的奇迹而赞叹。 这实在是很奇怪,植物发芽过程的图鉴在生物书上亦有详细解释,但是相较于面对人的无动于衷,幸村精市对待植物,可谓是温柔到了极点。 他会不厌其烦地检查土壤湿度,一日三遍地用滴管在培养皿中滴入营养液,甚至是在暴风雨来的前夕,不顾危险地修补天台植物园的漏风口。 就连最普通的植物,就像那些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一不注意就会遭到行人践踏的那种,他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 “幸村君是经常来天台这边吗” 没想到是对方先开口,他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嗯,这是很安静,风景也很好,很适合看书。” “我以前也经常来学校的天台散心,不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因为是艺术生的缘故,自主招生考试对于文化课的成绩要求并不高,所以我经常逃掉自己不喜欢的课,比如数学课、物理课之类的。” 说到此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神情中又充满着对那段岁月的怀念“那些公式、定理实在是太麻烦了啊。我经常一个人呆在天台,带着纸和笔,画云、画海、画学校、画神奈川。 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下,你所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为此深深着迷。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印象画派,也喜欢上了雷诺阿。” “休养了一年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似乎过去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改变了,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课本知识,但当我再次站在天台上,从远处眺望这座城市时,却发现它仍是同一个模样。 幸村君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也曾像我一般时常观察着日升月落、四时之景,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离去对这座城市时无足轻重的。” 幸村精市深以为然。 人同一座城市,同云、风、太阳、大海都是没有关系的,即便没有他的照顾,那些花草依旧能在寂静无人的地方长得很好,虽然田圃会杂草横生、日渐荒芜,但也逐渐活成了自然的样子。 鹿岛砂糖轻轻拂过那些长势很好的小花小草“天台的植物园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但是一直没有专门的人员打理。 曾经有植物爱好者成立了园艺社,但由于资金周转困难、无法组织起一定人数的成员等原因,被迫解散了。从那以后,这里就很少有人来了。 幸村君一个人打理这些花草植物,会觉得辛苦吗” 她很自然就判断出眼前这块井井有条的田圃出自幸村精市之手,看上去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吧,就是觉得,这样的男生一定很有耐心做这件事。 “一个人如果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觉得辛苦的。何况,它同时也给我带来了心灵上的慰藉。” 幸村精市拿起放在角落处的园艺工具,包括喷壶、修枝剪、铁铲在内,他轻快又迅速地剪去土壤上新长出的杂草,“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新落了一地枝叶。 女孩子穿着凉鞋,“咔嗒咔嗒”地走过来看他为植物浇水、翻土,双手撑着膝盖,半弯腰,长长的白色亚麻裙拖至脚踝处,四肢纤细,黑色的卷发被整齐地别在耳后,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腰有些酸,她便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惬意舒适极了,像暖洋洋的阳光下自由舒展身体的猫咪一般。 “幸村君,你也喜欢雷诺阿吧。” 突然,对方这样问道。 “嗯” “9月10号日本有印象画派的美术展哦,就在东京,我有票,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鹿岛砂糖似乎完全不在意两人此时并不算得上是熟识的关系,很自然地就开口邀请道。 关于“印象画派美术展”这件事,幸村精市自然也有所耳闻,但票很难买到,占很大一部分的都是私人票,美术馆根本不会对外发售,而是赠送给社会名流。 很难解释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如果能够亲眼欣赏到自己一直所向往的名家大作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一旦答应下来似乎又打破了什么无形的界限。 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是故作试探,没有矫揉造作,她很干净,比水清,如同一朵洁白的云絮,轻飘飘的。 他意外不讨厌这种相处模式。 “好啊。” 第48章 chapter.48 红是朱砂痣烙口, 红是蚊子血般平庸。1 这次印象画派作品展的地点是位于东京都港区的国立新美术馆,同时它也是全日本面积最大的美术馆。 他和学姐约的时间是周六上午9:00, 在地铁14号线7号站口见面。 算上这次, 就是第三次见面了。 坐在地铁上, 幸村精市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那张被折叠的美术展票, 打开,手指从那道浅浅的折痕上划过, 印刷精美的票面上写着如下一段文字 “世界瑰宝法国印象派绘画珍品”展,来自克劳德莫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保罗塞尚、爱德华马奈等9位画家的传世名作,参展作品共计37件,总价值高达41亿欧元 他没忍住笑了笑, 的确, 如果无法理解作品的创作初衷同背后的意义, 那么标上金钱符号则是最简洁明了证明其价值的方法。 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中世纪时期,画师作为国王的近臣,被“拘束”在宫廷内拍须溜马, 夜夜笙歌、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文艺复兴后, 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帝奇家族资助着一大批穷困潦倒的青年画家,名传于世者生, 默默无闻者死。 这就是艺术,它如同脆弱的菟丝花,自诞生起, 就离不开金钱同政权的浇灌。 他收起美术展票, 手撑着头, 开始看起窗外的景色。 受到太平洋暖流的影响,除了拥有丰富的渔业资源,神奈川还是个十分温暖的地方,冬天很少会下雪。 记忆中,只有七岁那年,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在道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深可没足,当天同旷野都寂静无声时,只有松树枝叶间的积雪还在“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那时他同家人在箱根的温泉山庄中度假,妹妹才只有两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很好动,即便被大人抱在手上也总是扭着身子东张西望,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我想看那个。” 她想出去看雪,毕竟雪在神奈川实在是一个很稀罕的东西,但外面天气太寒冷了,所以母亲关上了门,不允许妹妹出去。 她只好撑着两条小胖腿,整个人扒在门框上,透过玻璃窗,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还不时地用她那根短短的食指指着外面“那个,那个雪。” 她拖长了调子,长大嘴巴努力地将这个字说准确,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他一向疼爱这个妹妹,所以总是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很快就从庭院外的草地上捧了一捧雪递到她面前,尽管手指冻得通红。 在温暖的室温下,雪很快开始融化,雪水混杂着泥水,湿湿嗒嗒地滴在地板上,母亲很生气,但并没有责怪他们两个,只是用抹布擦干净了地板。 兄妹两个坐在暖炉前面烤着火,妹妹握住了他冻得冰凉的双手“哥哥冷。”那个时候虽然她只有两岁,却很懂事。 原生家庭所赋予幸村精市对于“女性”的最初观感,是温柔和体贴,这源于他的母亲同妹妹。 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他懂得了要谦让和照顾女孩子,而后来选择走上的艺术之路则让幸村精市多了几分敏锐,当然,还有不可避免的挑剔。 画家对于美总是挑剔的,他们追求用最流畅、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最完美的形状,就像自然界所创造的万物那般,无一丝可添,也无一丝可减,本真却无懈可击。 幸村精市曾认真分析过自己究竟会对什么样的女性感兴趣,就如同创作者找寻灵感缪斯一样,这种兴趣的本质是纯洁不带一丝亵渎的念头。 因为他实在是很聪明,善于掌控人心,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的想法目的,他都能轻松看破,虽然这一点被幸村精市隐藏地很深,但从其控场力极其强悍的霸道球风可窥见一二本性。 灭五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出来的。 如同神明那样,一样样剥夺他人的感官,亲眼见证着对手痛哭流涕地跪倒在自己面前,软弱而无能的姿态,心却如磐石一般坚硬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能够操控自如地微笑。 那不是嘲笑,内心也并没有狂妄的快感或是对于对手的轻视,没有这样的情绪,有的只是平静,还有验证了自己赛前对于比赛结果预测的坦然。 当然,如果能够赢得比赛,那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掌握着这样强大的技术,清晰地了解自己同对手的实力,十年如一日地谦逊、温和,这就是名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 因为能够一眼看穿,所以他很讨厌那些别有用心的“集邮者”,甚至都无法用爱慕、追求等美好而温暖的词汇去形容她们,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男生不过是如同宝石一般的稀有奢华装饰罢了。 是战利品,是功勋墙,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沉醉于外在的美丽皮相,妄图用低级而劣质的手段勾引、挑逗异性,耽于肉欲,浑身上下都像长满了虫卵的玫瑰花一般,被花苞深处的蛆虫啃食殆尽,在下水道中寂寞腐烂。 幸村精市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刻,在他身上,连生气都是很罕见的情况,但是他是发自真心地排斥那种人的靠近。 他大概会喜欢气质干净的女孩子,脾性温柔,如果两个人之间能够有共同语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在看到鹿岛砂糖的时候,幸村精市是有短暂失神的,因为前者实在是太过于符合他为自己所罗列出来的心动选项 年长,温柔,气质干净,拥有绘画天赋同一定鉴赏能力。 如同汽车启动需要时间将油箱加热到一定温度,人类的恋爱过程亦同这个很相似,虽然理智告诉他“你会喜欢她的”,但是距离真正的动心仍有一段距离,目前,只能说是有好感。 所以他没有拒绝邀请,虽然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次约会。 对于幸村精市来说,恋爱并不是一件“泯灭神性”的事,从功利性角度来看,一段持久的良好恋爱关系通常能为画家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和动力,当然,还有好心情。 他看得出来,这位鹿岛学姐并非无意,但两个人却都没有采取什么专门行动,就像俄罗斯方块游戏中,两块陌生的积木最终顺其自然地结合到了一起,没有外力干预。 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两个相差一岁之多的人,抛去认识阶段最初的自我介绍、互相了解、小心试探,开始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感情。 在鼻间微烫气息的吹拂下,冰凉的玻璃窗上被呵出了一小片白色雾气,幸村精市长久地凝视着窗外,已经是秋天了。 离开神奈川,越往北,越靠近东京,沿途的萧瑟秋意便越明显。 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下车后已经是8:49,周六的清晨,阳光仍带有晨雾中未散的清冽水汽味,东京地铁站的人流量很大。 根据指示牌找到7号站的方向,幸村精市艰难地在人流中穿行着。 他很少来东京,小的时候是因为父亲不喜欢大城市过于急促的生活节奏,当然,还有高昂的生活费用支出。 父亲的工作是广告代理商会的社员,一开始只是个小职员,家中却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正好当时公司有意往神奈川方向开拓新业务,父亲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下这一任务,随后带着一家人搬到了神奈川的郊边城镇居住。 这些年工作虽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重大进展,但也算做出了一点成绩,所以挣的钱还够用,这些年积攒下来,也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母亲则是家庭主妇,一心一意照顾着家人的饮食起居,这些年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 逐渐长大后,因为结识的同伴大多是学校附近一带,所以幸村精市的活动范围也限于神奈川,除了关东大赛、ter high等网球比赛需要坐车往返于学校和目的地之间,他很少出远门。 当然,在比赛中也不乏一些极具有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特殊选手,例如青学的手冢国光、冰帝的迹部景吾、四天宝寺的千岁千里等等。 都是很有意思的对手。 大概是因为眷念家人的缘故吧,他并不缺爱,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温暖和关爱的环境下,人格健全、富有同理心,只想对喜爱的事情全力以赴。 幸村精市出色的网球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端倪了,大概是上国小的时候,当时的体育老师郑重地拜访了他的父母,说了如下一番话 “幸村先生,您的儿子恐怕是一位运动天才,如果能送到专门的机构进行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成为日本网球界的no1,在世界赛事上为国争光啊” 父亲同体育老师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老师告别后,父亲拍着他的肩膀,颇为感慨道“真是没想到精市具有这样令人赞叹的天赋呢。” 说着,父亲蹲下身子,平视面前的儿子,两个人处在平等的交流地位上,然后,他这样问道“精市,你想去专门的机构学习如何打网球吗如果你想去,我就送你去。” 偌大的日本,人口接近一个亿,拥有出众网球天赋的青少年数不胜数,而专门进行网球选手培养的机构学费一定特别昂贵,即便如此,父亲仍是说出了那样的话。 幸村精市是这样回答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打好网球。” 父亲当时的神情他早已记不清,但肩膀上微微用力的手掌和那一句鼓励的话语他却一直记了很多年。 父亲说“好,有志气。” 所以,即便是面对体育老师颇为遗憾的目光,他仍是每天坚持做基础训练,寻找周围有价值的选手不断磨炼自己的技术。 在孤独的训练和宝贵经验的积累下,幸村精市跌跌撞撞地艰难摸索出一种通往成功的道路,而他极其可怕的天赋则是他在这条路上的无形推进器,他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飞快进步着。 很快,幸村精市便成为了神奈川国中网球界颇具盛名的存在,然后,是包含东京在内的关东地区,再往后是整个日本国中网球界。 所有人都仰望着这颗急速上升的璀璨新星,以为它会一闪而过,如同大部分年少成名的天才一般,过分挥霍自己的天赋、沾沾自喜,然后陷入漫长的瓶颈期,最后陨落。 但是,幸村精市一直就在那里,他站得很高很高,没有人可以碰到他,他所率领的立海大也成为了ter high中的不败王者。 他就是“神之子”,日本国中网球界的第一人,更有体育评论家断言,等他成年后,以他出色的体育竞技状态,网球大满贯指日可待。 这样一个厉害的人,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是,在上学的路上看一看神奈川的海,完成日常的训练,一个人在画室中画画,给植物浇水,看书 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出门,有空会辅导妹妹写作业,在母亲做饭的时候打下手,或是看看澳网、法网的决赛录像,总结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 似乎世俗名利如过眼云烟、转瞬即空,而他处变不惊、恬淡依旧。 幸村精市找到了7号站口,前方不远处,一位穿着杏黄色蕾丝长裙,外披一件浅咖色大衣的女孩子正在低着头看手机。 他加快了步子,走至对方面前,笑着开口道“学姐。” 第49章 chapter.49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红线里被软禁的红。1 气温转凉,道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厚重的秋装, 像是体型庞大的洞穴动物步伐迟缓地行走在寒风中, 他们将脖子缩进竖起的衣领中, 用报纸挡着脸, 下腋夹紧了公文包,神色麻木。 这就是东京。 整座城市像一座有条不紊运行着的精妙仪器, 每个人都是生产流水线上的一枚小小齿轮,与他人严密贴合着,不露一丝空隙,日夜劳碌, 没有可以喘息的空闲时刻。 虽然可以赚很多钱, 换来更富裕的生活, 装点外在的门面,但是每个夜晚睡在这座冰冷的钢铁森林中,呼吸着由数不清的廉价工厂焚烧掩埋垃圾所产生的废气, 真的能够安稳入眠吗 幸村精市是绝无法适应这种生活的, 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父亲很相似,生性热爱自由、渴望贴近自然, 不喜拘束。 所以他不怎么喜欢去繁荣发达的大城市,比如东京,或者, 更靠近他的横滨, 后者就位于神奈川境内。 在资本领导下的化工产业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扩张着属于它的势力范围, 就像它在十五世纪新航路开辟后所做的那样,用金钱吞噬一寸寸土地,资本无所不能。 城市化与工业化是新世纪不可逆转的大潮流。 当然,作为机器,自然需要有人去按下启动的按钮,或者,可以把这类人称为“领导者”,站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发号施令。 在幸村精市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迹部景吾一定是最适合这种生活方式的,他是天生的野心家,更把冰帝打造成了一个紧密团结在会长周围、阶级分明的利益集团。 听说对方刚入学就强势接手了网球部,这则趣闻让幸村在失笑之余也不免深深感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如此富有领导力的同龄人,同时,也是对手。 冰帝是迹部的一言堂,他实力强大、背景可怕,以雄厚的资金作为后盾,将冰帝这所古老的学校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最终使它焕发新生,所以,全校上下都发自内心尊重着这位年轻的会长。 但是,立海大不行,幸村精市也不可以这样,他没有迹部的出身,两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雷厉风行,另一个则是如春风化雨般柔和,所以,在不曾成为部长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幸村精市在部门活动堪称默默无闻。 不出头,不挑事,服从学长的安排,即便那个决定蠢钝如猪,他也只会隐晦提出,顾全领导者的脸面。 过于优秀的天赋会招致旁人的嫉妒,在弱小时选择明哲保身,这就是幸村精市的做法。 两种方法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身处不同的人生境况下,每个人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 立海大曾在决赛中两次击败冰帝,分别以总比分30、31拿下比赛赢得冠军,可以看得出迹部在逐渐进步,说不定,下一次就是32或者是23的结果了。 但幸村精市却并不怎么担心这样的未来,正如他认为未必神奈川就比不上东京,前者是他坚守、眷恋的故土,后者是纸醉金迷的欲望都、名利场,是无数野心家争相竞技的狩猎场。 重要的不是分数,而是从这样一场比赛中,他,幸村精市得到了什么。这就是他穷极一生也要追寻的东西。 艺术具有永恒性,那些诞生于上千年前的珍品被人们放进博物馆中妥善保存,他希望某一日,自己也能完成这样的作品,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历史中,撷取一小束光阴,定格进画框中,永不褪色、历久弥新。 “抱歉,学姐等很久了吗”他在对方面前站定,笑着开口道。 虽然鹿岛砂糖比他高一年级,但在身高方面两个人却是反过来的,在幸村近一米八五的身长对比下,学姐只到他肩膀,稍微一伸手就能够很好地把对方拥入怀中。 杏黄色的齐膝长裙色调柔和,锁骨处镂空的蕾丝花纹则更添了几分神秘,浅咖色大衣毛绒绒的,看上去保暖效果很好。 学姐给人一种温暖的秋季感觉,就像焦褐色的加拿大枫叶糖浆,粘稠、透着一丝丝甜味,是焦糖的味道。 “没有,我也是刚到。”她伸手撩了撩头发,将柔顺的长发统一顺至脖颈一侧,露出另一侧洁白的耳廓。 凑近了,会发现对方并没有化妆,还可以看见脸上细小的瑕疵,唇色浅淡,如同失血一般透着一股病弱气息。 仿佛一朵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花苞,叶柄上沾着昨夜湿气凝结而成的露水,湿淋淋的,脆弱而纤细的美。 这似乎是一件很罕见的事,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但幸村精市却发现,即便如此,鹿岛砂糖并不曾有过多失色,仍是如同初见时她穿着那条水蓝色的长裙所带给他的震撼一般,不经意间,便扰人思绪、心乱而不自知。 她将手机放入包中,扬起笑脸道“幸村君,我们走吧。” 幸村精市同她并排走着,两个人之间却是空出一个拳头的礼貌距离,他下意识地走在外侧,将更为安全的里侧道路让给了她。 “最近降温了呢。”她拉了拉衣襟,低着头,黑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卷曲,柔顺地垂在身后。 “嗯,已经是秋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等到幸村君升入高三恐怕会更加忙碌吧,毕竟网球部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呢。”她说话的时候音调很轻柔,放缓了语速,听起来很舒服。 幸村微微一笑“我应该能处理好,学姐想好申请哪所大学了吗” “唔”女孩子伸出手指在下唇上点了一点,眉头微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着道“大学啊,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呢。” 遥远 他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一届的高三学生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选择心仪的院校了吧。 “幸村君将来会选择什么学校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岔了过去,对自己的部分避而不谈。 “我吗大概是早稻田大学吧,不过可能毕业以后先以职业网球选手的身份去参加比赛,等到退役后再进入大学继续学习。” 幸村对于自己的人生规划很清楚,结合现有的信息分析,已经可以充分预见到这是一条平坦顺遂的道路,从事自己喜欢的运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闻言,鹿岛砂糖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道“如果幸村君成为职业网球选手,说不定能够刷新大满贯获得者的最小年龄记录呢。” 看着对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幸村没忍住笑了笑,被自己有好感的异性夸奖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他能够充分感受到对方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信任,这是一种很宝贵的情感,值得珍惜。 “学姐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吧,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很多厉害的选手的。” “可是幸村君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女孩子盯着他强调道,那双漂亮的深绿色眼瞳中仿佛跌落了星星一般,亮晶晶的,她的睫毛浓密纤长、弧度优美,眨眼间,就像是天使在轻轻扇动翅膀。 “你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的确,这个世界上厉害的人很多,但是幸村君你一定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一个。请你无论何时都要坚信这一点,哪怕在未来的某一天摔倒了,满身泥泞、狼狈万分,觉得看不到未来,也请充满希望地坚持下去。” 她神情严肃不似作伪,那双眼睛中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他一时无法全部读透,其中似乎有不可言说的悲伤、沉痛,以及惋惜 他愣住了。 但是下一秒,那些情绪又消失地干干净净,就像不曾存在过一般,他陷入短暂的失神之中,而这时鹿岛砂糖主动拉住他的手,转头用轻松的语气道“绿灯了,我们走吧。” 幸村精市被她拉着,怔怔地往前走,仿佛是害怕被拒绝,学姐只敢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几根手指,双方的皮肤只是轻轻地贴着,连指腹按压的感觉都没有。 女孩子的手又小又冰,她穿了很厚的衣服仍是无法很好地维持住体温,带有生命的温度就如同许多无形的细小水流般从这具身体中“哗哗”流走了。 幸村的心蓦然一动,就像被什么小钩子扯了一下,他反握住那只手,只有他手掌的三分之二大小,从手指到手掌心,再到手背,全部都是冰凉的,仿佛在她的血管中流淌的并不是滚烫的血液,而是什么冰冷液体一般。 其实在他反握的时候,对方有下意识的惊慌,手指想要快速地抽离出去,但被幸村精市牢牢抓住了,于是,她便也安静地顺从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上,道路两旁是等待红绿灯的密集车辆,指示灯一闪一闪的,马达轰鸣,无数行人从两人身边穿过,奔赴向某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而在这偌大的世间,幸村精市同鹿岛砂糖两个人却好似达成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和谐一般,女生低着头朝前走,手却被后面的男生牢牢握住,这短短几秒过马路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就像是走过了一生。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好像明白了当魏尔伦第一次见到马蒂尔特时的感受蓬勃的创作欲望充盈心间,灵感如同磅礴的巨浪一般冲击着他,连灵魂都在战栗,而他只能平躺在粗粝的岩石上,用毫无防备的姿势,充分体会这种窒息感。 百里香、云雀、麦田,这些充满生命力的可爱事物都足以与她相配;大丽菊、百合、郁金香,就像是璀璨之物轰然绽放、碎裂所呈现的壮观之景,那沉重、温热的气味使人眩晕 “请用你美丽的眼看我的温柔顺从。”2 就承认吧,沦陷,继而臣服,这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是他无法抗拒的存在。 第50章 chapter.50 周六, 美术馆的人竟意外的不是很多,在检票口大约排了十五分钟左右的队,两人就进入了场馆内。 国立新美术馆的设计颇具现代感银色的钢筋同透明的玻璃将墙体分割成了无数块, 采光性很好, 从场馆内部可以看见外面绿阴如盖的葱郁树木, 还有一碧如洗的秋日晴空。 波浪般的流畅弧形令它看上去就像一个会呼吸的生命体。 它的主色调是白、灰、银, 建筑材料选取大面积的透明材质, 澄澈、轻盈, 当人们走进美术馆的那一刻, 阳光从天花板处轻柔地洒了下来, 仿佛有种漫步海底的梦幻感。 入口处设有近期展览的宣传海报栏,可以看见“世界瑰宝法国印象派绘画珍品”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 是最显眼的位置。 “是在2楼的展览室呢。”学姐小声念叨着, 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指了指道路尽头说“幸村君,电梯在那里,我们上去吧。” 说话时,两个人仍牵着手, 肩靠着肩,双手很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一侧, 幸村精市并没有选择松开。 借着体温,他逐渐将学姐冰凉的手指焐热, 似乎温度会对人体皮肤的软硬程度造成影响, 他张开手掌放松了力道, 鹿岛砂糖的小拇指便下意识地勾起,回握住了他的手。 “学姐,可以叫我的名字吗”他看向前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嗯” 转头对上鹿岛砂糖投来的询问目光,幸村精市微微一笑解释道“总觉得叫敬称关系太过于疏远了。 我对于学姐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人吧。” 不一样的人,如果这几个字由别人说出,未免带上了点自以为是的小缺点,但幸村精市就是有这种本事,将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合理化,仿佛由他来说、来做,所有的事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了。 鹿岛砂糖有些小意外,她将手抵在嘴唇处掩饰性地微微一笑,再抬眼,神情中已是带上了几分玩味的意思“那么,我对于精市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seiichi精市,这耳熟能详的名字经由不同的人说出,竟仿佛带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妙魔力般,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砰砰作响的心脏,继而缓缓抚过胸腔内的许多脏器。 从肋骨到肺部,每一寸血肉都要被彻底侵占了。 是同校的学姐,还是艺术道路上的前辈,亦或是爱慕的对象 幸村精市竟罕见地迟疑了,他并非不想承认自己的特殊感情,他对这种事一向镇定而又坦然,但天性敏感如他似乎从这日常相处的平静外表下嗅到了一丝波涛汹涌的味道。 就如同,这一切看似自然的发展都是通过精妙的计划计算好的。 从初遇时的惊鸿一瞥,那澄澈如神奈川之海的水蓝色成为了他心上再也挥之不去的记忆;到植物园的第二次相遇,他的心仿佛也如同那天大风下肆意纷飞的诗稿章节一般,在短短几秒间,凭空长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他本该是最讨厌算计的。 算计是廉价的香水味,是涂抹出界限的刺眼的口红痕迹,是矫揉造作,是裸露在外、肤浅的肉体。 所以,她也是在算计吗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人,希望从她得体温婉的笑容下看出一丝破绽,鹿岛砂糖美好地如同一副风景画一般,连仅仅是将她同这个贬义词联系在一起,他的内心就自然生出一股浓重的愧疚感。 明明只大了一岁,她却仿佛受到了时光之神的眷顾,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清纯的稚气,然而在更多时候,举手投足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手腕同脚腕处纤细的不可思议,长裙齐膝,是很成熟的杏黄色,她整个人就如同奶油般,甜蜜软和。 就是这种感觉,但已无法将她单纯地当做一个女孩子来看,她身上有某些不可忽视的特点,令年龄的差距格外明显。 “精市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哦。”鹿岛砂糖弯了弯眼睛,这样说道。 “砰砰”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眉眼柔和,性格温柔,总是包容体贴地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个人。 所以,必须要承认吧,倘若在感情中有输赢,那他一定一败涂地,就是无法抵挡,就是心存侥幸,就是每一次都会臣服于温柔。 仿佛站在两边没有护栏的高台上,下面是一片开得繁茂缤纷的各色花海,春风吹得软和,丝丝柔柔,叫人都要化成一滩蜜般,懒洋洋地摊平在阳光下,他张开双臂,面朝花海,直直地倒了下去。 确切明白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幸村精市微微一笑,放缓了呼吸,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需要再稍微等待一下,那一个时间点,才可以说出那句话。 二楼,2e展览馆。 他站在那幅名为隆弗洛尔雪天的马车的画作面前,长久地凝视着它所描绘的内容如题,画中所绘之景是隆弗洛尔的冬天,大雪纷飞,这个平平无奇的地点因莫奈的画作而被外人所知。 画布的左侧是圣西梅翁农庄,如果不是深棕色的木质建筑,它几乎要和雪景融为一体了。 这幅画的色彩十分单调,莫奈选取大篇幅的白、泥土色对雪景进行刻画、描摹,以致于当后世的观众第一眼看到它时,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寒风凛冽,以及漫长冰冷的无望冬季。 没有生机、雪路泥泞,木轮车咯吱咯吱地艰难前进,坐于其上的赶路人必须要忍受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同剧烈的颠簸感。 大雪压弯了树木的枝丫,沿路而来,连一丝烟火气都看不到,身着深色御寒大衣的农户又要去往哪里呢 或许是归家,又或许只是想赶早去巴黎周边的市集换取活命的口粮吧。 他收回目光,发现学姐正站在雷诺阿的半身像阳光的效果面前,久久凝视。 那副画是在靠窗的位置展览,今天的天气很好,又因为国立新美术馆采用大量的透光玻璃进行墙壁装饰,所以太阳光线便很流畅地照射进来 鹿岛砂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或许她整个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了。 光线从右半张脸的角度照了进来,左半张脸背光,白皙的肌肤因此显得越发透明,鼻梁投下浅浅阴影,双眼因亮光而微微阖起,睫毛扇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光与暗奇妙地结合到了一起,真叫人移不开眼。 “只有完全腐烂的尸体才有的绿色的紫色斑点。”1 她转过头,轻声说了这句话,如果是熟悉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人一定会知道,这是十九世纪的评论家对于巴黎第二次印象派画展作品的辛辣嘲讽。 雷诺阿一生都很贫穷,从小在一个拥有众多孩子的裁缝家庭长大,13岁外出做工,在瓷器工厂学习画画,自学成才,从此之后,便孤独而执着地走上了创作的道路。 巴黎公社暴动期间,他曾被政府当成间谍而抓紧监狱中;三十岁出头又与jues e cur断交,失去了对方家族宝贵金钱支持的雷诺阿在生活上显得越发困窘。 虽然人生经历苦涩黯然,但他的画风一直甜美,澄澈阳光、清新的空气,还有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仿佛这世间你可以想象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通过画布呈现,那上面承载了他一生的快乐。 半身像阳光的效果是一副裸女画,评论家之所以会如此苛刻是因为,在过去,画家选取的创作主题都是有严格限制的,其中,以合乎宗教法典的题材为上佳。 蒙娜丽莎的微笑之所以伟大,除了达芬奇神乎其神的绘画技巧之外,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它肯定了人性的光辉,以人为中心,这正是文艺复兴的核心观点。 雷诺阿的画作,半身像阳光的效果,画得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这里特指其身份而并非容貌,因为缺少实实在在的主题、无法有效判断出有效信息,比如“她来自何方,姓甚名谁”等等。 女人披散着头发,神情自然,全身上下唯有一个金手镯作为装饰品,除此之外,纤尘不染。 她无疑是美的,美得惊人,阳光在她的肌肤上投下美丽的光晕,她清新而又自然,宛如赤足从水中贝壳缓缓走出的阿芙罗狄忒一般,生于海中浪花。 但评论家们显然并未为此而动容。 在创作这副画时,雷诺阿是胆怯的,他大约知道这幅画并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所以只敢称它为“普通的习作”,他想要以谦卑的姿态避免招致旁人的非议。 “那么,让我们告诉雷诺阿先生,一个女人的上半身不是一堆布满只有完全腐烂的尸体才有的绿色的紫色斑点的腐肉。”2 嘲讽辛辣而不留情面,几近可以想象到画家本人听闻此言时涨红的脸庞。 在面对同一幅画时,有些人是不能感受到美的,或许是赤裸的色块刺激到他的眼球,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堆皮与肉的堆砌物在无病呻吟。 没有灵魂,黏腻肥胖的体态,女人其貌不扬,这样的作品,怎能够称之为美呢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面对鹿岛砂糖投来的目光,幸村精市会意一笑,他回答道“这不正是我们今日最感兴趣的部分吗” “在我看来,那些绿色的紫色斑点并非尸体上所特有的腐肉,而是在某种光线下,模特自身的冷色调皮肤所展现出来的独特色彩,那是一种清冷的美感,一种同她手臂上热烈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清冷感。” 女人丰满娇媚,雷诺阿绝不吝于用最热烈的色彩描绘他心中的美,这样充满活力、生机的态度,对生命、自然发自内心的热爱与歌颂,正是幸村精市最为欣赏雷诺阿画风的一点。 “就这样充满朝气地活下去吧。” 大抵是这样的人生态度。 “精市你啊总能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学姐半真半假地小声玩笑道,但她的神态又是愉快的,就如同春日下被风吹拂的枝头嫩芽,娇俏、活泼,满满是生的喜悦。 在这样的场景下,鹿岛砂糖整个人也仿佛变得充满生机,于是,幸村精市便也微笑起来。 但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无论是人还是物。 第51章 chapter.51 第四次见面是在电影院。 因为日本国内将要上映新世纪福音战士eva新剧场版的电影, 而幸村精市一直是这部作品的忠实粉丝。 大概难以想象吧,他的爱好不仅包括绘画、植物学、诗集等文雅艺术的东西,还有高达、机甲这些热血激昂的事物。 自从那次印象画派美术展结束后, 他同这位学姐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里毫无交集的状态迎面撞上的点头之交, 温和而礼貌的笑容, 还有偶尔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她的名字 或许是顾虑学校里的闲言碎语, 毕竟, 无论是幸村精市还是鹿岛砂糖, 在立海大这所不算大的公立学校里都还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即便没有面对面交流, 他也能很好掌握住对方的心思无非是想要平静的生活。 在这一方面来说, 两个人还是有一定共同点的。 他也不习惯陌生人的目光过分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不喜欢出风头, 不想要自己的私人生活成为别人的谈资。 但, 是否要公开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已经亲密到可以称之为“恋人”呢 这是幸村精市无法确定的东西,他一直在等待某个时刻,将那日不曾在国立新美术馆说出的话语,再一次完整地表达出来。 鹿岛砂糖在学校是十分受欢迎的人物。 她的容貌美丽却不富有攻击性, 眼睛的线条很软,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四月裹挟着杏花瓣的春风柔柔地拂过你的心, 很爱笑,脾气很好, 总是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 娴静矜持, 如娇花照水, 十分具有包容力,是如同“大和抚子”的存在。 这大概是她受欢迎的根本原因,人永远会对温暖的事物充满向往,无论是男还是女,她的目光有的时候就像太阳,那样静静地看着你,仿佛就能够驱散内心深处遁藏的阴暗面。 “所以,你也是如此吗”幸村精市曾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每当他从别人口中听闻关于鹿岛砂糖的种种传闻之时,他就会这样询问自己。 因为作为学弟的他和对方的日常交集实在是太少了,而立海大作为传统的日本公立学校还是十分注重学生资历的,换言之,三年级老生所拥有的权力总是大于二年级生的。 不能够一起上课,连教室所处的位置都隔了两层楼,能见面的时间除了课间操、画室,或许就只有倚靠在窗台旁的匆匆惊鸿一瞥吧。 她的身边永远不缺乏追求者,无论是早晨进校时扎着歪歪斜斜的领带、跟在她身旁殷勤地嘘寒问暖的体育生,还是课间送作业到老师办公室、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课代表学霸 所以,你也是如此吗 从植物学角度,如果想要繁衍后代,雄花需要将花粉从花药部位通过昆虫传播到雌花的胚珠,这是编写在植物基因深处的密码。 有的时候,情欲,可能只是出于繁衍的生殖需求。 幸村精市曾经亲手为自己栽种的植株授粉,因为神奈川日渐工业化,那些昔日流连于花丛间的蜜蜂、甲虫等小昆虫慢慢没了踪影,所以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那个过程感觉并不怎么好,这或许就是他过去一直排斥谈恋爱的原因,总觉得谈了,就没有分别了。 所以他一直维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靠近的时候很亲密,但两个人距离一旦拉远,又像恢复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状态。 “所以,你也是如此吗” 但是本能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让人无从抗拒,日复一日,他只好无奈承认我永远屈服于温柔。 这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她带着一身海的气息走进,天也澄澈、风也干净,恍恍然,便叫他一头扎进了那片梦幻的深蓝色波浪中,然后,便被套牢了。 所以她的确在算计,而且,还技高一筹,以退为进。 幸村精市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但他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于,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时,仅仅是无奈地笑了。 相当于那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一般的温柔、纵容的笑容。 他主动约了学姐去看电影,两个人之前有交换过电话号码,但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对方。 “所以,学姐想要去看电影吗”简单地寒暄过后,幸村精市便直奔主题,很意外的是,他竟没有一点身处热恋之中的男生该有的羞涩之情。 也没有患得患失、辗转反侧,更没有夜不能寐。 是不够在乎吗好像也不是,少年人之所以会忐忑,不过是因为对未来无能为力罢了,除了情感还能由自己控制,其余的便只能望而兴叹。 这是无能的表现。 但幸村精市有信心说服双方的父母,缓慢促进两个家庭的融合,至于未来,他前途无量,工作收入自是不用担心,人生看上去一片坦途、顺遂无比。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确定学姐也足够喜欢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幸村精市可以听见对方悠长的呼吸声,是很轻柔的声音,仿佛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随她一同放慢呼吸。 “精市,是在主动邀请我看电影吗”学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些许笑意,像十月份的晴天,不冷不暖,一切都是刚刚好。 “我想和学姐一起去看电影。” 其实不应该是这句话,但眼下的时机并不正确,所以幸村精市按捺下心中别样的情绪,放缓了声音道。 另一端依旧是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鹿岛砂糖轻轻道“好啊。” 尾音上扬,仅仅是听见声音便足以让人心情愉悦,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枫叶糖的丝丝焦糖气味,对于幸村精市而言,连窗外久不放晴的灰蓝色天空也变得顺眼起来。 看电影的时间是在周五下午放学以后,幸村精市站在学校后门处等待着学姐,因为位置偏僻,所以很少会有学生从这边经过。 立海大的男生校服是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加西装裤,女生则是换成了及膝的格子百褶裙,网球部的正选服装也是挑选的最为暗沉、压抑的土黄色。 这是一所颇具年代感的百年老校,虽然混得一年不如一年,但多少有些底蕴在,行事风格都很规矩严谨。 没有阳光,今天又是阴天,大概是到了秋末,快入冬的缘故,气温一天比一天低。 校园内生机凋零、衰草枯黄,枝杈上光秃秃的,黝黑色的盘虬枝干突兀而怪异地指向天空。 “等很久了吗” 幸村精市正在低头看手机,在这阴郁的色彩中,突然怀中撞入一个鲜活的事物 鹿岛砂糖摇了摇他的手臂,类似于撒娇一般的动作,笑着问道“精市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是很清爽的马尾造型,有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更显得脸庞娇小、皮肤白皙。 “没有。”幸村精市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然后,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了,因为这是个很自然的动作,仿佛在那一刻,他将自己放在了年长者的位置上,不自觉地开始怜爱起面前的女孩子。 “我们走吧。”他牵起对方的手,这样说道。 幸村精市选择的影片是新世纪福音战士剧场版,听上去是一部很幼稚的动画片,但其实并非如此。 eva部分设定来自于犹太教的旧约,即生命之树孕育万物,包括人类的先祖亚当同莉莉丝。 在经历了第一二次冲击后,为了保护剩余人类,联合国建立“人工进化研究所”nerv,并挑选了一批青少年作为“泛用性人形兵器”的驾驶员,在亚当的后裔使徒袭击地球时,予以还击。 主角碇真嗣即是被选中的少年,同时,他的父亲更是nerv计划的总司令。他自幼丧母、性格懦弱,父亲忙于工作甚少回家,更从不会拿正眼看待这个儿子,可谓是不闻不问。 故事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展的,碇真嗣绝对是非典型英雄,他的身上似乎缺乏一般英雄作战时所必需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有很多次退缩,更在使徒来犯,伙伴明日香因伤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时,蜷缩在阴暗的小角落,很丧气地说道“不要,我想死,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拥有每个普通人身上都会有的缺陷、弱点,似乎是因为童年时期缺少关爱,所以他格外渴望来自父亲的认同,然而这份小小的自尊心,却被来自司令的那一句“要坐eva就上去,不然就给我滚”给碾得粉碎。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不得不担负起整个种族的兴衰。 坦白说,这不是一部适合约会观看的电影,因为它太过于沉重,包含了太多哲学、宗教上的隐喻,似乎也不是很有趣,但幸村精市还是选择了它。 除了因为自己是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忠实爱好者,恐怕还抱着“学姐能否理解我”的想法在。 在绘画、诗集上已经合拍到那种地步,所以还想要更进一步,人就是这样不知足的存在。 学姐,你能否理解我呢 这样的话不能直白问出,否则很可能会收获对方茫然无措的眼神,但又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所以选择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小心试探。 真是不坦荡啊。 会被说“不解风情”吗毕竟男生第一次邀请女生看电影,却选择了一部未来科幻动漫作品,还是需要观影基础的粉丝向剧场版,可谓是不太体贴。 可是内心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来,走进我,理解我,拥抱我,成为我。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鹿岛砂糖并非对eva一无所知,她看上去还甚为了解,无论是世界观、人物分析,还是结局所表达的隐喻内容,她都能理解、谈论一二。 硬科幻、线条流畅的机甲设计、酣畅淋漓的战斗体系这些元素似乎都是男生会喜欢的东西,他并不意外会有女孩子喜欢这部作品,他意外的是,学姐同样“喜欢”。 这也是算计的一部分吗 聪慧如斯,完美地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发展。 但幸村精市同时也在自嘲从前,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希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但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却又开始怀疑起对方的动机。 真是矛盾又可笑。 这是否也是一种隐晦的“抗拒”呢因为人生即将到达一个崭新的陌生阶段,所以他下意识的抗拒,希望寻找过去熟悉的“着陆点”能够给自己一些支撑。 他长久地凝视着身边的女孩子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又毫不掩饰呢 但是鹿岛砂糖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个答案。 电影散场后,天已经黑了,两个人一同站在电影院外面的路灯下聊着天,这时幸村精市收到了一条来自母亲的短信 “纱绘子因为社团训练的缘故推迟了放学,她怕黑,精市可以去接一下妹妹吗” 幸村精市拿着手机的手一时有些僵硬,拇指虚虚地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回什么,学姐很快看出了他的迟疑,稍微一瞥便看见了短信。 “精市,我没有关系的,你快去接你的妹妹吧。”鹿岛砂糖总是体贴、温柔地为每一个人着想,很少会抱怨。 天很黑,路上只零星亮了几盏街灯,寒风阵阵,戴着围巾口罩的行人三三两两地低着头走过。 走在这样的路上,学姐会感到孤独的吧。 然而她却微笑着,再次坚定道“我没有关系的。”实际上这也是在减轻幸村精市心中的愧疚感。 昏暗的橘黄色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没有看向幸村精市,双手紧握着,一下一下地垫着脚尖,似乎在打发无聊的时光。 “抱歉。”最终,他也只能这样说道。 将妹妹纱绘子接回家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进门,换上拖鞋,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忙碌的身影在厨房中时隐时现,很温馨。 妹妹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端上桌,又盛好饭碗摆上筷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晚饭吃到一半,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细密的水流顺着透明、印有花纹的玻璃窗淌下,雷声大作。 “听说这几天还要再降温呢。”父亲说道。 母亲夹了几筷子菜放到父亲碗中,又给妹妹盛了一碗汤,附和道“今年冬天怪冷的。”说着,她转头看向女儿,叮嘱道“纱绘子,在学校里不要随便脱外套,换季很容易感冒的,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这句话你说过好几遍了。”妹妹纱绘子日渐长大,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有着属于自己的小脾气。 “你这孩子” 幸村精市望着家人,微微一笑,却有些出神。 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一样,他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伟岸挺拔的父亲早出晚归,负担起全家人的大部分费用开支;母亲是家庭主妇,偶尔接一些洗衣服的活计赚点零用钱,总是认真、细心地准备着一日三餐,操持、打理着家庭生活;他还有一个可爱善良的妹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 “轰隆”雷声愈发密集,凄厉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夜空。 母亲放下了碗筷,站起身道“我去关一下窗户。” 幸村精市的目光追随着母亲的身影,望向窗外的漆黑夜色,它是那样的狰狞、可怖,“轰隆”,又是一道狭长的雷电,如雪白的匕首般撕裂了长夜。 学姐到家了吗 他的心蓦然涌现起这样的担忧。 饭桌下抓着手机的手还在犹豫不决,他一遍遍地点开屏幕,却发现并没有收到任何短信或者是电话。 “精市,吃饭的时候不要看手机。”敦厚的父亲这样说道,并不是责备儿子的意思,事实上,他们的家庭氛围一直很宽松。 “嗯。”幸村精市点了点头,将手机放回口袋中,他准备吃完饭后给学姐打一个电话。 “外面雨真是大呢。”关完窗后,母亲回到了饭桌上。 “天气预报不是说了嘛,今天和明天要下大暴雨呢。” 温馨平常的对话仍在继续,幸村精市却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担忧来自何处,只是愈发焦急、坐立不安。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微微亮起的屏幕上“鹿岛砂糖”四个字很是显眼。 幸村精市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明明应该松一口气的,或者是感到欣喜,但这一刻,就好像第六感已经预料到什么,他的心紧紧揪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精市”对上父母疑惑的目光,他按下了接听键。 “不好意思,请问是幸村精市先生吗这个手机的主人目前正在神奈川县立中央病院的急诊室中抢救,因为通讯录上只有您的电话号码,所以冒昧打扰,可以请您现在过来一下吗” 第52章 chapter.52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1 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在衬衫上,透明的水珠浸润了布料, 后者牢牢地贴在赤裸的脊背上, 带起一股黏腻的不适感。 浑身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踏上瓷砖的鞋子周围都是透明的液体,紫鸢色的发丝湿漉漉地垂在额前,他几近失神地望着眼前白到刺眼的医院设施。 “呼”肺部受到剧烈压迫, 胸腔扩张, 冰冷的气体自口鼻吸入, 继而穿过整具身体,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幸村精市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放下电话后,他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冲出家门, 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关上车门后艰难地喘气,耳边仿佛还能够听到母亲的尖叫声。 “精市” 但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电话里并没有透露出很多信息, 大概是医护人员进行联系的,所以只给了一个简单的病房地址神奈川县立中央病院a栋b2急诊室。 “去哪里”司机熟练地打表计数,问道。 幸村精市喃喃地报出了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奇怪地瞥了一眼道“这么晚了,去医院吗” “嗯。” 他逐渐冷静下来,双手却紧握成拳, 指骨几近泛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车上他反复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巨大的悔意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在一片静默中,他感觉周身在逐渐失重,弥漫在空间内的潮湿水汽就如同海中的一个个透明气泡,一串串,咕噜噜 而他即将在深海中溺亡。 死亡,实在是一件太过于沉重的事情。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夏天的午后,社长端着一杯冰镇柠檬汽水,站在树荫下望着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背影,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当时温度应该是很高的,但是幸村精市却不再记得,脑海当中所残留的印象唯有清爽的海风拂过脸庞时所带来的惬意感,仿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暑意消融。 “社长也很年轻吧。”当时他才高一,并不能很好理解稚川社长话中的真正含义,只能根据表层意思作答。 所以社长只是笑了笑,拿着饮料又走回了室内。 现在想来,对方想说的应该是健康、活力、生机等某种更为具体的东西,无论是篮球还是网球运动,挥洒汗水皆是生命力在燃烧的具现化。 在炙热的骄阳下,穿着跑鞋的双脚能够在场地上自如地弹跳,挥拍击球也是那样得心应手,汗水自汗腺流出,然后由体表蒸发,带去热意。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但是学姐从来都没有给他过这种感觉。 一个人会由很多信息组成,所以组成鹿岛砂糖的信息就是白皙、瘦弱、纤细、休学了一年多、手指冰凉 她基本不上体育课,除了文化课之外大多时间都一个人待在画室,早操晚操也很少会出现在操场上。 他的学姐,就是这样一个虽然透着病弱气息,却总是温暖地微笑着的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 所以,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吗就像一阵无形而透明的风,穿过指尖,但是回握时却只抓住了虚无。 “到了。”司机踩下刹车,“咔啦”一声,车门的自动锁打开,外面仍在下着雨,并且雨势不减,水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窗。 伫立在大雨中名为“医院”的建筑物从窗户口散发出幽幽的白光,钢筋和瓷砖构建的物体显得越发冰冷。 幸村精市付了钱,下车,秋末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带起一阵皮肤的颤栗,仿佛黑夜这头野兽在一寸一寸地蚕食着温暖。 他根据一楼的指示牌找到了a栋b2急诊室的位置,只是越靠近,心好像也在砰砰跳着,大概是不愿去接受某些负面消息。 “你是”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男生站了起来,他有着一头灿烂如碎金般的黄发,左耳戴着银色耳钉,十分帅气。 海蓝色的运动外套下,胸口处龙飞凤舞地绣着“海常”两个大字,正下方是一个大大“7”。 海常高校,篮球部极其出名,是同样位于神奈川县的一支攻防一体的万能型球队,是ter high的常客,被誉为“蓝之精锐”。 幸村精市的大脑极其自然地调动出这些资料,作为网球部部长,他对神奈川这片土地上的学校总是了解地很清楚。 不过,与其说是反应迅速,不如说是空荡荡的头脑现在急需一些不相关的信息来填充,以此逃避那快要将人逼疯的焦躁与空虚感。 “您就是幸村先生吧。”身着白色及膝裙装的护士推开门走了出来,乳白色的高跟鞋“咔嗒咔嗒”地敲击着地板,黑色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盘进了护士帽中。 她伸出手介绍道“这位是黄濑先生,正是他在路边发现了病人,拨通急救电话将对方送到医院来的。 我们查看病人手机希望能联系上她的家属,但意外地发现上面只有幸村先生您一个人的电话,所以十分抱歉,只能冒昧请您过来。” 幸村精市点点头,近乎机械地回应道“没有关系,多谢黄” “黄濑凉太,我叫黄濑凉太。”一旁的金发少年补充道。 幸村精市苍白一笑,看上去有些虚弱“谢谢你,学姐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非常感谢你救了她。” 很明显能够看出少年根本不擅长应付这种郑重其事地道谢,所以黄濑凉太只是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啦,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哦,那位小姐似乎只是昏倒在路边,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 “呼”心脏骤然一松,堵在胸腔中的一口郁气这才悠悠舒出。 室内回温,原本紧紧攥着的双手缓缓松开,皮肤松弛后带来一种不真实感,摇摇晃晃,仿佛踩在云端,血管中的温暖血液再一次流淌向冰凉指尖,带走了秋寒。 “具体情况请让主治医生为您说明吧。”护士抽出木板上夹的铅笔,在纸张上的某一行末尾浅浅地打了个勾,又对两人礼貌一笑,随后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离开了。 “你没事吧”黄濑凉太大概是个生性乐观、话多活泼的积极少年,即便坐在这冷清寂静的走廊过道上,仍然像一枚小太阳般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光与热。 幸村精市抬手擦去了额角残留的雨水,他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平静状态中,安抚性一笑,轻轻道“我没事,黄濑君可以为我具体说明当时的情况吗” “哦,当然可以。当时我刚刚结束篮球部训练因为八强输给了小青峰的桐皇,唉所以胖大叔监督要训练到这么晚。 应该有八点多了吧,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外面风也挺大的,我就和平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幸村耐心地聆听着对方的一番话,虽然还没有说到重点,但他也并不急着催促。 “大概在東白楽这条路上靠近六角橋的位置,我在一个路灯下发现了那位昏迷的小姐,她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所以我就赶紧拨打了县立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号码。 然后就送进了急诊室急救,我一直在外面等着,听护士说需要联系她的家人,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好的,非常感谢。黄濑君,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幸村精市,是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学生。”幸村精市微微颔首,主动伸出手道。 “哦你就是幸村精市吗我听说过你的,你就是那个打网球特别厉害的人吧” 被对方以这种崇拜的语气念出名字,仿佛可以看到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在黄濑凉太的眼中闪烁,幸村精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想收回手,就被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握住。 “很高兴认识你” “啊,我原本打算如果篮球太简单的话就去学网球的,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对手了呢。 不过听说日本网球界挺有意思的,大概我如果变成了网球选手,那也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吧。”黄濑凉太小声念叨着,他总是有一种神奇的才能,是那种即便自然熟也不会让对方讨厌的人。 简单 幸村精市听着,有些愕然。 “不过篮球也很有意思啦,我还有很多没有打败的人。对了,你们学校之前应该也有参加ter high吧,方便告诉我是什么名次吗” “啊这个,嗯。”幸村一向不太招架得住这种“活力四射”的人,因为他本人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但是对方刚才救了学姐,所以不管如何都要认真对待。 “不方便吗” “不是,只是在大家的努力下侥幸获得了冠军罢了。”这样说不免有些自夸的嫌疑,幸村抽出了手,有些艰难地说道。 “哇好厉害不愧是立海大王者之师啊”黄濑凉太看上去竟比幸村精市本人还要激动,但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要拿出200的活力去对待。 “过奖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黄濑凉太看了一眼手表“啊,我要先走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幸村君,也祝那位小姐早日康复。” 望着那头耀眼的金发逐渐消失于走廊另一头,幸村精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片刻的欢愉不过是掩饰罢了,其实内心深处仍然压有一块沉重的道德石头。 他站起身来,近似于茫然地伸出手学姐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八点多,在这寒冷的深秋夜晚,她独自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多久呢 如果他有送她回家,陪同她一起,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第53章 chapter.53 “你还嫌不够, 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1 “简单来说,就是后遗症吧。”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伸出手指, 顺着左手边木柜第二层竖着摆放的一叠病历本缓缓移动, 大概在心中默数了几个数,他稍微用力,中指扣着本子的脊背处往下一按,轻轻松松就将它抽了出来。 是个很奇怪的医生, 面容俊秀, 甚至有些过分漂亮了, 齐肩长的银白色长发被浅咖色的头绳松垮扎起,莹黄色的瞳孔在眨动间仿佛能拖曳出一抹流光。 幸村精市盯着他别在胸口处的牌子羽生风太。 对方微微一笑“我是鹿岛小姐的主治医生,她的情况虽说不至于严重到立刻威胁生命的地步, 但是国际上完全痊愈的情况也很少。 是一种比较棘手的疾病。” “所以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呢”幸村精市谨慎问道。 羽生风太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钢笔, 金属制的黑色钢笔在他莹润的指尖灵活地转动,他原本是想要打开病历本的, 但是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幸村先生是吧。”他这样询问道,在得到肯定回复后,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停,随后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他整个人陷进了背后宽大的柔软座椅当中,双手合十, 下巴微抬。 “恕我冒昧询问, 您和鹿岛小姐是什么关系呢要知道, 病历涉及患者的很多私人信息,身为医生的我,不可以随便向外人透露啊。” 关系 幸村精市好看的鸢色眼眸微微阖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他抬头望向面前的医生,是一个年轻男人,年龄目测不过比他大了几岁,身上却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傲慢气息,虽然用着敬语,却不着痕迹地咄咄逼人,是他不喜欢的感觉。 “恋人。” 话音刚落,羽生风太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被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好地愉悦到了一般,他笑了很久。 幸村精市皱眉“这是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对方从沙发椅中直起身子,从一旁的纸盒中抽出纸巾擦去眼角噙出的泪花“不,很抱歉,这与您无关,只是我刚好想到了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才笑出了声。 如果冒犯到您,我很抱歉。” 虽然口中说着抱歉,他的面上却没有一点为此表示歉意的神情,仿佛这只是一套和稀泥的例行用词罢了。 羽生风太将话题一转,他笑道“这样吧,不如您亲自去问问鹿岛小姐事情原委如何,如果病人自己同意透露,也省得让我这个医生难做。” 说着,他站起身来,将黑色的钢笔插回自己胸前的口袋中,理了理衣服上因刚才坐下而产生的折痕“那么请跟我来。” 这是不容拒绝的,这个男人总是在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想法,自说自话,完美的皮相并不能掩盖他内在的恶劣性格。 他双手插兜,悠闲地在前方带路,轻松愉快地不得了,看上去没有一点为病人着想的医生担当。 所以,现在这样的人也能够成为医生了吗 令幸村精市不适的,不仅仅是对方傲慢的态度,更是羽生风太偶尔流露出来的轻视,那是一种站在男人角度的,对于尚在读书阶段、双手无力的少年的轻视和嘲笑。 仿佛在说着你看看你,无能又孱弱。 对未来一无所知,对她也一无所知,自说自话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欣赏庸俗而可笑的独舞剧,然后感动自己。 “幸村先生深爱着鹿岛小姐吧。” “嗯”就像是被这大胆发言所震惊到一般,一时之间,幸村精市竟然愣住了。 羽生风太压低了声音,脑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划出完美的弧度,他慢条斯理道“哦,难道我说错了吗” “这与你无关吧。” 面前的医生停下脚步,转过头,逆着光,他那双莹黄色的眼眸竟好像在发光一般,阴影模糊了他的面容,但这一刻,他仿佛是一只披上了人皮的邪魅精怪一般,轻启唇舌,愉快地喷洒着毒液。 “呵,怎么会与我无关呢,毕竟,我也深爱着鹿岛小姐啊。” 他愈发靠近了,这条走廊上人很少,白色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竟无端营造了几分诡秘气氛。 他伸出手指,如同一个熟知人体构造的手术医生一般,肆意搅动着胸腔内的器官,捅进心脏,挤压肺部,用手掌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苍白而狰狞的肋骨。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建议她和比她小的男生谈恋爱,不过她可能也就是玩玩罢了,毕竟之前忙碌了很久,需要一段缓冲假期放松。 你觉得你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吗你能够做到吗不过是一个躲在父母羽翼庇护下的小小少年罢了。” 羽生风太盯着幸村精市,缓缓地笑了,不待对方回答,他又很快道“你大概在为自己的天赋暗自骄傲吧,觉得凭借这个一定能够成为与众不同的存在。 什么关东大赛、ter high,乃至国际赛事大满贯都不在话下。 可是你要知道,造物主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家伙,天赋、才能这种东西就像那镜中花水中月,一不小心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到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捞不着了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幸村精市的无动于衷,羽生风太挑了挑眉毛,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被他轻视的高中生一般,他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这段恋情没结果,你早点放弃比较好,然后,由我接手,这才是未来的正确走向。” 闻言,幸村精市彻底冷了脸色,他很少有这么明确表达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在大多情况下他都是如同春风化雨般和颜悦色的,第一次,就像是凛冽的冰面,一面平滑如镜,另一面,则是尖锐的冰棱根根倒竖,有种惊心动魄的锋利美感。 “说完了,就继续带路。”他顿了顿,突然勾起嘴角“如果你觉得可以从我的手中抢走学姐的话,那我拭目以待。” 在这一瞬间他爆发出的气势竟罕见地压过了羽生风太,后者抬起手,玩笑般地摆了摆,叫停了这场闹剧“啊,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请不要让鹿岛小姐知道我对她的恋慕之情,这恐怕会对她造成困扰。” “不过,幸村先生有看过痴人之爱这部作品吗年长的男人妄图将少女培养成理想的妻子人选,最后却沦为她的裙下之臣。其实如果将性别对调一下,以上的公式也同样成立。 只不过,最后的结局可能截然相反。让我想想该如何形容呢贤者之爱” 就像是自顾自地开启这个话题一般,羽生风太又自顾自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站在一扇门前,摆手示意道“我们到了,慢慢聊,不着急。” 随后,不等幸村精市说些什么,他便如来时迈着无所谓的步子一般,转身离开了。 痴人之爱,贤者之爱 幸村精市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呢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啊。 他抬手握住了门柄,掌下冰凉的金属质感令他略微有些迟疑,如果按下去,就能够见到学姐了吧。 痴人之爱中的主人公河合让治秘密收养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希望将对方培养成自己的理想型妻子人选,然而最后这份培育之爱却完全失控,调教者被反调教,他在温柔乡中渐渐沉沦,变成了欲望的奴隶。 可是性别调换、结局相反,贤者之爱 是在隐喻着什么吗。 年长聪慧的女性,以高超的技术调教着少年,最后将其变成了自己喜欢的男性伴侣。 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在这段感情中,是否是鹿岛砂糖更加占据主导地位,那些看似偶然、被动的接触,只是这个聪明的女人闲暇时刻在棋盘上随意掷出的棋子。 “是精市吗” 然而不等他想出一定结果,病房内便传出了学姐的声音,刚才同羽生风太在门口的一番交谈,终究引起了房内人的注意。 所以,会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自己呢 怀抱着这样奇怪的情绪,幸村精市转动门柄,轻轻踏入了房内。 病房布置向来千篇一律包括桌椅在内简单的几样家具陈设,颜色寡淡的窗帘被单,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充盈鼻腔,可谓是毫无生气到了极致。 学姐换上了浅蓝色的长袖病服,正靠坐在床上,见他来了,她费力地直起身子,手背上连接着吊瓶的输液管也随之晃动,苍白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 “真是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面上出现了歉疚的神情,弯曲的黑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令她看上去愈发瘦弱。 “没有关系,学姐要注意休息。”他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扫视了一圈寂寥的病房,桌上并无家属看望病人时所带来的花束、水果等物。 幸村精市有些意外,斟酌片刻,他小心开口道“毕竟住院也是一件大事,学姐不需要让父母知道吗” “”房间内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过了好半晌,鹿岛砂糖才轻轻道“父母啊我没有那种东西。精市不知道吗我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呢。” “抱歉。”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原因无他,鹿岛砂糖实在不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病弱少女,无论从穿衣打扮还是言行谈吐,她都无可挑剔,甚至在不经意时还会隐隐透出一股矜贵之气,即便说她出身不凡,恐怕也没有人会怀疑。 这时,羽生风太所提及的关于痴人之爱的一番话突然就跳入了他的脑海,这纯洁如初雪、新月的少女身上蓦地就染上了几分桃色,似三月桃花初绽,片片芳菲。 “精市不相信吗”学姐的表情中带上了几分哀伤,她眉头轻蹙,嘴唇微微抿起,似是有无限落寞。 最终,还是幸村精市先开口认输,他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的,学姐你要好好休息。”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别的什么事了,无论是痴人之爱还是贤者之爱,不管是调教还是被驯服,都无所谓了。 离开时,鹿岛砂糖从身后叫住了他“精市,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幸村精市推开门,没有回头“我会的。” 第54章 chapter.54 “今世若无权惦念, 迟一点,天上见。”1 “精市,我想去富士山看日出。” 同从前的无数次见面一样, 鹿岛砂糖说话时仍是轻缓、放柔了音调, 疾病无损她的美丽,似乎也不曾给她带来过于沉重的心理负担,她像是一株开在三月春光下的娇俏花朵,无忧无虑。 当学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幸村精市削苹果的手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手指灵活地操纵着木柄刀具, 将红润的苹果去核切成了几瓣放入碗中,然后插上了牙签。 拿起一旁放着的刀鞘,合上瞬间, 一抹冷冷的银光划过, 不经意就倒映出了那双如缬草紫般的平静双眼。 医生会同意吗学姐的身体已经虚弱到那种地步了,还是避免做长途旅行吧。 他原本是想说出这番话的, 但是出于某个不知名的原因,他犹豫了,不忍心拒绝,但是也不想拿她的健康冒险。 鹿岛砂糖住院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幸村精市基本隔个两三天就会来看望她,有的时候会买上一束花房里温室培育的明黄色郁金香作为礼物, 有的时候会带上一张新出的古典音乐cd, 或是在病房中为她朗诵保尔魏尔伦的诗集。 他尽力维持着气氛同往日没有差异, 也避免去谈论那个严肃的话题。 “唔精市不想去吗”学姐捏着牙签,将苹果送入口中,她的手背上一片青紫,那是打点滴的真空留下的痕迹。 苹果是幸村精市在水果店挑选的,每一个都很红,因为他觉得红润的苹果吃起来应该会更甜一点。 那些一瓣瓣、在白色瓷碗的衬托下红得愈发鲜艳的生命之果,经过咀嚼,进入身体,继而被消化,这样仿佛也赋予了那具苍白瘦弱的身体同病魔对抗的力量一般。 她吃苹果的样子很可爱,总是小口小口啃着,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 “可是,如果这次不去的话,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蓦地,那股生命力就“砰”地散了,如同夏日祭的晚会上,升到最高处的焰火,在短暂的璀璨绽放之后,只留下一地冷清的残渣。 不。 为什么学姐能够这么冷静的说出这句话对我而言,这样的话不是很残忍吗 幸村精市想问出这句话,但是理智死死地扼住了喉咙,一股酸涩感浓浓化在了口腔中,他抿紧了嘴唇。 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然,由于出色的自控力,他也的确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尺度总是由学姐把握着,她像是熟于此道、经验丰富的老练猎手,游刃有余地处理着相遇后发生的种种事宜。 如果刀很快的话,猎物是不会感到太大痛苦的。 但是现在,仿佛有一把匕首在轻轻划弄着心尖的皮肉,一刀一刀、鲜血淋漓,还没有长好的伤口上那层脆弱的痂痕被又一次撕裂开,细细麻麻的疼痛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涌来。 “我对于学姐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他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温和得体的表情,希望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留给对方的记忆都是美好无瑕的。 “精市在生气吗”鹿岛砂糖轻轻垂下目光,纤长浓密的黑色睫毛如鸦羽一般覆盖在眼睑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着道“为什么要生气呢” 她总能敏锐察觉到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深层情绪。 “米兰昆德拉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吧。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精市在责怪我不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没有很强的求生欲,还把离开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但是,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她停下话,睁着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沉默而温柔地望着他。 “我不是第一次住院,早在三年前治疗的时候,医生就告诉过我,这种病没有痊愈的可能。即便出院,也是活在战战兢兢的惊恐之下,不知道晚上睡着后,还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阳光。 可我不想这么活着,我不想用生病去博取别人的同情,更不想每天都活在自怨自艾的悲哀情绪当中。 我的人生可能很短,所以更要珍惜每一样遇到的美好事物。 想要学习绘画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想要去富士山看日出也是这样的心理,当然,喜欢上精市你也是这个原因。 我不能陪你很长的时间,所以,希望你和我度过的每一天都完美无缺。” 学姐笑了笑,仍是温柔沉静的模样“人类对于活下去和青春的追逐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在渴求那份蓬勃的生命感。 但我害怕那种偏执的渴望最终会吞噬我自己,所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在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时候,我希望能够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精市能够明白这种想法吗” 无论何时,鹿岛砂糖总是理智的,将一些自己对人世间的看法娓娓道来,在这样的对比下,仿佛他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自私地希望太阳能够永远地存留在自己的生命中。 “我不想明白。 死亡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抱歉,对于学姐你来说它可能意味着一场不会再醒来的长眠,可是对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消失啊。 没有办法再看见你,也没有办法再和你说话,叫你的名字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人回应了,身侧也一直是空荡荡的。 你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学姐,你能够明白吗,死亡对于我来说,就是意味着这样的残酷事实。我甚至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一想到,内心就会生出恐惧这样的软弱情绪。” “我走不出来的。” 恐惧、害怕这样的软弱情绪充盈心间,幸村精市近乎恍然无措,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未曾出席过太多人的葬礼,锻炼出一副坚硬的心肠。 在学校他是立海大的网球部长,是部员们可以信赖的坚实后盾;在家庭他是照顾妹妹的家中长子,连父亲做决定都会问过他意见。 而在学姐面前,他似乎只是个双手无力的普通人。 鹿岛砂糖不同于日常生活中他所看到的那些女孩子,会因为一条漂亮的裙子、一件生活中发生的幸运小事而欢呼雀跃。 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画布面前,专注地用画笔勾勒出海水波浪纹的流畅线条,或者是坐在操场旁的休息长椅上,望着远处奔跑着、跳跃着的活泼人群。 她太成熟了。 这种成熟给予幸村精市一种距离感,仿佛再不努力长大就会被学姐远远地抛在身后。 一声悠长的喟叹声响起,鹿岛砂糖掀开被子,赤裸着双脚走下床来,她走至幸村精市面前,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精市,看着我。” 冰凉的手指轻抚着脸侧的肌肤,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女孩子,不过是到他胸口的高度,稍微伸出手就可以紧紧抱住,然而胸口却总有一股空荡荡的无力感,仿佛再怎么抓紧也只是无济于事。 她就像一捧手中掬起的水、指缝间流淌的细沙,总是无声无息地消失殆尽。 苍白、瘦弱,一不注意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好像是三月的春花开到极盛后悄然凋谢,随后寒冬来临,皑皑白雪将她的痕迹遮掩地一干二净。 “你会走出来的。” 她踮起脚尖,以近似虔诚的态度,轻轻地在对方唇上烙下一吻。 除了7、8月的登山季节,富士山在其余时间都因为积雪而处于封山状态。所以“亲自登上富士山看日出”更像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想,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入秋后,神奈川一天天冷了下来,街道边绿阴如盖的高大树木在寒风的吹拂下很快凋尽了叶子,笔直挺拔的深褐色树干在无形的温度压迫下也日渐佝偻。 仿佛只是眨眼间,这个熟悉的城市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冷风中,幸村精市将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中,在路口沉默而安静地等待着绿灯,身旁是拥挤的人潮,无数素不相识的人同他擦肩而过,奔向一个陌生的未来。 天色渐晚、斜阳西垂,橘红色的云絮堆积在了天的一角,仿佛要将这无边无际的天空烧着了一般,是这萧瑟寒冬罕见的壮观景象。 上课,放学,训练,回家吃饭。 从前重复过无数遍的生活竟愈发变得无聊起来,琐碎、无趣的小事堆满了生活,连记忆中那片熟悉的蔚蓝色大海也日渐模糊了。 最后,他和学姐还是去旅行了。 办理出院手续是需要经过主治医生的同意的,那日,那位性格奇怪的医生一反常态地板起了面孔,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不要命了吗” 而学姐只是笑着,一点没有病人对待救命医生毕恭毕敬的态度,反而有些开玩笑道“诶呀最后的愿望了嘛,拜托了,你就同意吧。” 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很好,这倒让幸村精市十分意外。 羽生风太站起身来,颇有些气恼地在桌子前转了转,然后弯着腰潦草地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出院后,两人很快制定好了旅游计划,学姐订了一家位于富士山脚下的名为“钟山苑”的温泉山庄,听说在这里可以看到很美的日出景色。 乘坐jr富士急行线两个小时便来到了河口湖站,到达民宿时已经是傍晚,夜幕下,远处地形起伏,山麓在寒冷雾气的缭绕下若隐若现。 夜晚的空气湿漉漉的,仿佛周身都被一层浓密的水汽所笼罩。 “精市以前来过这里吗”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鹿岛砂糖轻轻从大巴车上跳了下来,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纤细的须足立在他的指尖。 微一晃神,慢了几拍他才反应过来,答道“以前和父母来过这里。” 那个时候妹妹还没有出生,他大概是六七岁的年纪,父亲正当壮年之时,所以很喜欢带着一家人四处游玩。 “哦”学姐轻轻应了声,听不出喜悲,她转过头去看远处那座巍峨的山影,过了好半晌,才道“这次恐怕没有办法爬山了。” 幸村精市的呼吸错了一拍“没有关系,”他微微一笑“我想和学姐一起看日出。” 闻言,鹿岛砂糖展颜,似是阴郁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这次,终于换她来应下请求“好啊。” 顺着灰白砖石铺成的小径往前走,道路两旁是低矮的灌木丛,偶尔有悉悉索索的枝叶响动声。 推开门,是一座自带私人院子、温泉池的小型民宿,院墙低矮,一面用桔红色的花岗岩砌成,另外三面则是用整齐细长的竹竿扎成一排,颇有些复古气息。 庭院不大,内里景色萧条、衰草枯黄,房屋立于墙角一侧,不过十来个平方大小,向阳处选取大片透光性好的玻璃做成落地窗,两边是薄薄的白色窗帘,待清晨太阳升起,十一月的暖冬旭阳便将清浅的光线斜斜照进房中,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另一边是一个温泉小池子,可以泡私汤,两张懒人躺椅并一张红木小桌摆在温泉池后方。 倘若爬上屋檐向外眺望,便可以看见远处的富士山,风景极佳。 放下行李,用过晚餐,打电话给管家,请他前来给温泉池放水,在等待过程中,鹿岛砂糖躺在庭院内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浩瀚星空,突然笑着感慨道“真棒啊。” “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心日子。”说着,她直起身子,双眼亮晶晶的“精市,你知道吗,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谢谢你。” 幸村精市望着面前的女孩子,心口处蓦然就软了一下,然后是一阵钝钝的疼痛传来,大约是夜晚光线昏沉,学姐不曾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水光。 最后,他低下了头,这样说道“今天我也很开心。” 水汽缭绕,热腾腾、白茫茫的雾气自温泉池中升起,冷风一吹,便被拉扯成丝状,继而消失在空气中。 一冷一热,是那样奇妙的感觉。 幸村精市拿着衣物,心头突然泛起一阵羞赧感,而另一旁的学姐早已换上了泳装,正披着浴袍背对他坐在温泉池边,赤裸着的双脚浸在温润的水中,一下一下,拨弄着水花。 少女面容姣好,手脚纤长,身材曲线近乎完美。 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更为成熟的,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幸村精市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会产生羞赧感,并非是对于“性”的羞涩,而是面对学姐,他感受到了一种罕见的“青涩少年面对恋慕之人”的慌乱感。 靠得太近了。 他换上了衣服,也来至学姐身旁坐下。 烟雾缭绕,潮湿的水汽打湿了她的鬓发,鹿岛砂糖双手撑在身后,抬头望着天空,几颗璀璨的银白星子在广阔浩瀚的天空中寂寞地闪耀着。 双脚被滚烫的水流包裹着,手指却触摸着冰凉的石壁,呼吸间会呼出一团白气,这就是冬天。 “好想看夏日祭的烟火啊。” 她脱下浴衣,双手一撑,便似一条游鱼般滑进了温泉池,将全身浸泡在温泉水中,然后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精市,下来啊。”她朝他招了招手,笑着道。 幸村精市呼吸一窒,脑海空白了几秒,实在是靠得太近了,稍微一伸手,便能毫无阻挡地触碰到她。 就像是梦一样。 泡完温泉后,已经是夜的后半段,深沉的夜幕下,一片寂静。 鹿岛砂糖从水池中走出,擦干身体,披上了浴袍,做了简单的肌肤护理后,她来至房间内,抱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幸村精市抱来一袭毯子为她盖上“已经很晚了,学姐还是休息吧。”他取过一旁架子上的干毛巾,坐在对方身后轻柔地为她擦起了头发。 鹿岛砂糖摇了摇头“我想看日出。” 他握住一把柔软的长发,黑色的发丝在他的指尖缠缠绕绕“明天早上起来看日出也是一样的啊。”仿佛在哄小孩子睡觉一般,他放柔放缓了声音。 学姐转过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像是撒娇一样说道“可是我不想睡觉啊,精市,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 “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肩膀上的重量很轻,冰凉的发丝顺着颈窝垂下,痒痒的,幸村精市顺势将她往怀抱中带了带“以后啊,大概会继续打网球吧。等到退役了就去开一家花店,没有客人的闲暇午后,就坐在阳光下画画。” “学姐喜欢神奈川的海吗” “喜欢,最喜欢镰仓的海。”鹿岛砂糖伏在他的怀中,像是极其疲惫一般,小声说道“可惜,还没有和精市一起去看过。” 喉结微微滚动,幸村精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中翻滚的悲哀情绪“那我们以后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管是镰仓的海,还是夏日祭的烟火,春夏秋冬,我都想和学姐一起度过。 我啊最喜欢学姐了。” 怀中,鹿岛砂糖没了声音,她睡着了。 抱着这具瘦弱的身体,他再也忍耐不住,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衣衫,在这寂静寒冷的深夜,幸村精市一个人颤抖着。 从富士山回来后,学姐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她再一次住院了。 终于,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病床空了。 第55章 番外 “如果你太累, 及时地道别没有罪。”1 升入高三后,在夏秋更替的九月,幸村精市患上了轻微的感冒, 大概是部活训练时没有及时地增减衣物, 又逢早晚气温骤降,在一冷一热的变化下,身体产生了不适的情况。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自己一向健康,又常年锻炼, 免疫力高, 这种小小感冒想必很快就能痊愈吧, 于是就连药都没吃。 但事与愿违,这小小的感冒症状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从喉咙肿痛、鼻塞转变为咳嗽, 发烧。 一天清晨,母亲拿着体温计为儿子测完体温后, 望着水银柱上高达39°c的数字,她十分担忧道“精市,最近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季啊,你要当心身体。” 窗帘被拉起,阻隔了窗外温暖的晨光,在一片昏暗的房间内, 幸村精市躺在厚重的被褥内, 被子被母亲体贴地拉至下巴处, 他咳嗽了几声“没事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打电话跟你们老师说一声啊,你好好休息。” 随着“啪嗒”一声,房门被关上,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他躺在床上,手背搁在额头上,怔怔地看向天花板,大脑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似乎空中有无数个黑色光晕在跳跃、转圈圈,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幸村精市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口腔中泛起一阵血腥味,大约是脆弱的毛细血管壁破裂吧,不可避免地,在这独处的时间里,他又想起了学姐。 她去世差不多有一年了,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在神奈川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学姐永远地离开了他。 无论是生理,还是精神上,连着庸碌、平凡的万千世界,都被对方一同抛在身后。 从前绘画社的学长、学姐们都已毕业,各奔西东,离校前的那一天,社长把画室的钥匙交给了自己。 稚川学长抱着收纳箱,在橘红色晚霞的映照下,再一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立海大这所学校“精市,我要走了,大概也不会再回神奈川了。所以,这把钥匙给你,如果有一天社团再也无法维持下去,那就解散了吧。 人总要去往更好的未来,你也是。” 他沉默地接受了那把钥匙,但是事实上,他去画室的时间比高二还少,一方面是因为学业的加重,他作为网球部的部长兼教练,总要把大把时间花在社员训练上,另一方面,大约内心也在拒绝着靠近那块地方吧。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些。 想到此处,眼角不由得湿润,滚烫的液体顺着脸侧滑下,滴落在柔软的枕头中,幸村精市略带哽咽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为什么,即使是过了一年,自己也依旧无法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呢这样幼稚,这样孩子气。 吃过药后,幸村精市仍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他甚至陷入了短暂的昏睡当中,会在睡梦中呓语,挣扎着想要醒来。 父亲开车将儿子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将病人的状况放在心上,因为这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吃药打针挂水,一套基本流程下来,应该就能痊愈了吧。 在常规验血后,他却发现了一个不太正常的数值。 “这个未免也太高了吧。” 医生这才意识到似乎有某些地方不对劲,他望向面前一脸焦急的病人家属,翻了翻病历本,十分艰难道“幸村精市,呃,幸村精市的父母对吧。我建议病人再做一个腰椎穿刺,因为有些疾病通常继发于流行性感冒之后,病人可能并非单纯的感冒。 二位可以看向这个数值,是平常人的23倍,说明病人的身体器官可能存在发炎现象。” 检查完脑脊液后,结果验证了医生的猜想。 揭开事实总是残忍的,但告诉家属真相也是作为一名医生需要去做的“二位对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有什么了解吗” 在医生嘴巴一张一合的解释下,父亲颓然地塌下了肩膀,母亲也不敢置信地咬住了拳头,这是害怕自己突然哭出声。 住院后的第二天,幸村精市清醒过来。 面对父母拙劣的解释,他微微一笑,反问道“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并发症父亲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伸手挠脖子。 不用骗我了,实话实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是这样的坦然与镇定,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父亲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被母亲狠狠地揪了一把肩膀上的肉,母亲勉强笑着道“精市,没什么,你安心养病,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出院了。” 幸村精市看向窗外,他的病床靠窗,光线很好,窗前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银杏树,入秋后,树叶片片金黄,在风的吹拂下飘落、起舞,真是美极了。 “说吧。”他叹了一口气。 他竟不再害怕疾病了,自从它从自己身边夺走了学姐之后,他便再也不害怕了。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倘若能了无遗憾地离去,便算得上是圆满了。 “是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 短短几天,父亲像是老了十岁,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大概两人都在医院守了儿子整整一夜。 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又称格林巴利综合征,患者会逐渐出现运动障碍,从四肢瘫痪开始,到自主呼吸麻痹,最后危急生命。 “我以后还能打网球吗” 闻言,医生有些惊讶,竟被口水呛到了“咳咳你连活下,抱歉,这个病七成的人都会站不起来,终身瘫痪,更不用说,让你重回体能巅峰,继续从事网球事业了。” “那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医生翻开面前的资料,迟疑道“可以动手术,或者是保守治疗。动手术,成功率不足四成,你可能会当场死在手术台上,手术之后也有很痛苦的复建训练;保守治疗最好的情况是让你重新站起来,但打网球不可能,以后你也不能再从事重活、累活。” “我要动手术。” “就这样自己决定,不跟父母商量一下吗”医生叹了一口气“还是个孩子呢。” “如果活下来的代价是当一个残废,那我宁愿去死。” 医生装作生气地拍了拍桌子“喂喂,小孩子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可还有父母呢,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考虑考虑吧,毕竟他们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在见识过生命的残酷之后,怎么能当做什么都不成发生一般,再次毫无顾虑地微笑呢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也只会被对方当成幼稚高中生的恼羞成怒的反击吧。 幸村精市温和地笑了“我曾经被当成日本国中网球界的希望,带领立海大网球部连续两次拿下全国大赛的冠军。 所有人都说,不管是教练、评论家,还是记者,他们都断言,等我长大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后,我一定能在国际赛事上获奖,甚至大满贯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并非沉浸于这些华而不实的吹捧,但我相信自己有做到的实力。 可是,现在,医生你却告诉我,我以后很可能成为一个残废,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残废。” 医生很想说些什么,比如“那些记者的话你也相信,他们都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的啦”,但是望着少年那双美丽、似缬草般澄澈的紫色眼睛时,喉咙却如同被扼住一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继而感受到对方强大的内心力量。 “抱歉,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要去接受,接受这种可能。”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很想安慰面前的病人。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活着不应该是为别人而活。”幸村精市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湛蓝色天空,神情中竟带上了点落寞。 “正如同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他自然也有选择死亡权力。成为一个残废,对于我来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样的未来甚至剥夺了我的尊严和骄傲。” 就像是从翱翔天际的雀鸟突然变成了匍匐在地的蛆虫一般,一生要与尘土为伴,成为别人的累赘,那样的未来,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学姐也不会喜欢吧。 “所以,我想选择手术,拜托了。” “有超过六成的死亡率,这样也没有关系,也不会后悔吗”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这种手术的高风险性,但是面前的患者却没有丝毫动摇。 真是奇怪,明明只有十七八岁,为什么却对死亡毫无恐惧之心呢,明明每一个人都会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吧,这是人的本能啊。 “你不害怕吗”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被很好地取悦到一般,幸村精市微微一笑,却是低下了头道“您有亲眼见证过重要之人的死亡吗一点一点,慢慢枯萎,从鲜活到衰败,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在萎缩。 她好痛苦,明明戴着氧气罩,甚至于空气中都是这种生命之源,她却还是喘不上气。有的时候会吐血,血块和碎肉直接从喉咙口呕出来,一天要吃好多药,要打好多针,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活下来。 这样的折磨,我已经受够了。” 第56章 chapter.56 “仁慈的父, 我已坠入看不见罪的国度。”1 星期天,安息日,亡者的灵魂将在主的指引下前往无上乐园。 细雨绵绵、寒风凄厉, 连日阴沉的天色似无形的重担压在心上。 我坐在教堂的第一排座位上, 沉默地聆听着神父的祷告,右侧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只不起眼的兔子玩偶。 神父头发花白、身材佝偻,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胸前圣洁的银色十字架项链散发出冷冽的寒光 他颤颤巍巍地翻开手中的福音书, 泛黄的纸张在指尖哗哗作响, 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全能的天父啊, 求你赐下垂怜,接纳亡者于永光之中;愿其将来复活之时,也能与圣子耶稣共享荣福。阿门。” 他手持青绿的树枝, 从洗礼池舀出圣水, 并向灵柩泼洒,如此, 尘世间的种种罪恶也随之化去,亡魂将在主的宽恕中得到永生。 那是父亲的灵柩。 教堂副入口处的巨大的彩绘玻璃窗绚烂夺目圆形、扇形、长方形的玻璃块各相组合,光线穿过,在光与影的雕琢下,花窗呈现出橘色、金黄色、血红色的神奇色彩。 在圣光的笼罩下,耶稣面容柔和, 似包容一切, 左右两侧虔诚的信徒跪拜在他脚下, 聆听教导。 我在四周目的身份是赤司征十郎家族世交的女儿,双亲在一场意外的空难中过世,家产被贪婪的旁支亲戚瓜分殆尽,精神更是因为父母的去世而濒临崩溃。 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中,父亲的故友赤司征臣接纳了我。 “砂糖。”面前的男人蹲下身来,尝试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他有着一双很好看的手,修长整洁,指腹处的薄薄一层老茧会在抚拭头顶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穿着一套做工精良的黑色西服,左侧驳领的扣眼处插了一枝白玫瑰,花瓣犹沾露水,似在幽怨含泣。 男人有着一双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赤色眼眸,赤司征十郎的长相同他足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后者早已褪去少年时代的青涩与稚嫩,一举一动皆透露出成熟男子的非凡魅力。 他的动作十分亲昵,这份亲昵令我感到疑惑,但我也只是沉默地抱着缺了一只眼睛的灰色毛绒兔子玩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闭少女的角色形象。 我被对方接到位于日本京都的赤司家本宅居住。 一路上,他都十分有耐心地哄着我,语调愈发轻柔,仿佛我是一件透明易碎、需要小心对待的物品 “和叔叔说说话好吗” 我伸出手指拨弄着兔子先生耷拉着的长耳朵,自顾自地玩耍着,这实在是一件年代很久远的玩偶了,很多缝线接口处都已经裂开,白色的厚实棉絮从缺口处漏了出来。 久久得不到回应,对方叹了一口气,却仍是带着笑的模样,我不知他的愉快从何而来,但似乎我所处的环境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至少,赤司征臣令我感觉到了不安。 我放下玩偶,转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雨势很大,细密的雨水汇成细流自车窗上淌下,路边浓密的苍翠树木像一副静谧无声的画卷,汽车安静地行驶在道路上,这条路没有终点。 赤司家本宅坐落于京都音羽山附近,远山起伏、色泛青黛,近处则是栽种有大片绿阴如盖的高大云杉,安静而又清贵。 本宅设有大量警卫人员,皆装备枪支,另外还饲养有数十条凶猛的狼犬,用于夜间山上巡逻。 汽车缓缓停下,赤司征臣率先下车,车外候着的管家连忙将黑伞举在他头上,为其遮挡风雨。 “啪”地一声,位于我这一侧的车门被打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水吹进车内,细密的水珠打湿了我的鬓发。 “下车。”他这样道,并向我伸出了手。 我垂下目光,避开了赤司征臣的视线,没有理会他递过来搀扶的手,我抱紧了手中的兔子玩偶,随后轻盈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双脚落地时溅起几道水花,弄脏了白色的鞋袜。 那只手在空中顿了几秒,见状,赤司征臣毫无尴尬之意地收回,他在门口处站定,身后拥簇着的管家侍女也安静地停下脚步,赤司征臣抬头望着那高大巍峨的建筑物,微微一笑道“砂糖,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你会过得很好,比以前还要好。” 他还要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带着无限怜爱的味道在,被我“啪”地伸手打开。 但即便被我毫不留情地打开,赤司征臣也没有多生气,他的表情如同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般,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站直身体“很喜欢兔子玩偶”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毛绒玩偶上。 我抱紧了兔子先生。 “是很可爱的小东西。”他这样说道。 “我还有一个在洛山念书的儿子,等他下午回来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说着,他摘下领口处别的白玫瑰,弯腰凑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它斜斜插进了我的发间。 “不要摘,很漂亮。” 将我送入房间休息后,赤司征臣便离开了。 房间很安静,窗户左右两侧的厚重帷幔被金属挂钩勾起,被打湿羽毛的鸟雀在阳台上蹦蹦跳跳,不时地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墙角处,深褐色的落地灯如同木质地板上凭空长出的弯曲藤蔓般,枝叶缠绕,乳白色的灯罩似其枝干间开出的洁白花苞。 我努力思考着赤司征臣种种举动背后的意义,却一无所获。 赤司征臣,现任家主,曾担任过自民党自由民主党干事长、众议院议长等重要职务,是一位日本政坛不可忽视的男人。 但近年来他愈发低调,可能和自民党众议院选举支持率下降有关,赤司征臣逐渐隐退幕后,如今只担任众议院议员一职,手中仍握有庞大权力。 年轻有为,同妻子赤司诗织育有一子,而妻子病逝后至今不曾续娶。 他将生命中的大量时间花费在公务处理和振兴家族上,无心女色,爱好也很少,赤司家族在现任家主的带领下势力又攀上了新的高峰。 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生性严谨的男人,其背后目的,着实叫人难以看透。 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头发四散,香气馥郁的白色花苞自发间落下,我举起手中的兔子先生,它长长的耳朵垂落在我的手背上,仅剩一只的红色眼珠静静地望着我。 “怎么办呢”我自言自语道。 我在周目一的时候曾同赤司征十郎有过短暂的交集,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带有一种毫无缘由的亲近,仿佛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一般。 但我知道他不是,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是直面他时,赤司征十郎下意识所展现出来的压迫力、上位者的威严,还有与生俱来的淡漠仍是让人无所适从。 他的家世很好,甚至比水仙花小王子还要好,毕竟从政总是会比重商拥有更多特权的,所以,也很不好接近。 订婚那一套在赤司身上根本行不通,先不论他极其出众的家庭背景是否有联姻的必要,赤司征十郎本人同迹部景吾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存在。 该如何形容呢 如果说水仙花小王子身上还有光的存在,还会为喜欢的事物孤注一掷、努力拼搏,似三月和煦春风吹拂下的舒朗少年,那么赤司征十郎就是深渊,是海平面往下一千米的黑暗海域,他只享受胜利所带给他的快感还有征服欲。 “只要赢的话,怎样做都可以。”这就是他所信奉的人生信条。 但迹部不是这样的人,在ter high 4强同立海大的对决当中,他可以舍弃更为有利的出场顺序,同高中网球界第一人幸村精市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即便输给对方也不会后悔。 他会被我偶尔的取悦、展现出来的小小心机所打动,因为我在尽力为他呈现他所喜欢的特性,水仙花小王子总是积极向上的,所以他会在我的诱导下一步一步喜欢上我。 与之相反,赤司征十郎冷漠又多疑,同他交谈,每当被他那双赤金色的鸳鸯异色瞳孔扫过时,内心总浮现起一股被看透的胆战心惊感。 他的温情时刻很少,在我记忆中也只有那一次参拜春日大社为我轻扶花簪时才透露出的几分温暖气息,金色瞳孔中跳跃的那一抹温暖红光仿佛是错觉一般,很快就被收敛地一干二净。 我总是在想,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赤司征十郎毕业于篮球豪门帝光中学,自国一开始便入选篮球部正选行列,国二更是接替虹村修造成为篮球部部长,至此开启帝光制霸国中篮球界的时代。 高中就读于京都名门洛山高校,至今为止,他的学业经历都完美无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赤司征十郎皆是同龄人中最为耀眼的太阳。 我不由得想起水仙花小王子对他的评价“声名在外,但帝光篮球部最后四分五裂,奇迹的世代五人亦分道扬镳。” 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赤司在逐渐丧失人性,他变成了追逐胜利的完美机器,凌厉而强势,再不复最初的谦逊体贴。 这或许就是本周目攻略的关键所在,解开谜团,探寻藏于迷雾深处的答案,方能获胜通关。 第57章 chapter.57 我的房间在三楼, 楼梯上来后右拐,位于走廊的尽头位置。 墙壁被重新粉刷过,一应家具摆设皆是崭新的, 空气中似乎还可以嗅到尘封的灰尘气息。 像是装在保鲜膜中的鲜艳草莓,红润的果皮外表下,内核在悄悄腐烂,而我就如同一味新添的催化剂,格格不入, 或许能阻止这段奇怪的氧化反应, 又或者, 连我也将一同腐烂。 房间朝南,采光很好, 带有阳台,偶尔有林中的鸟雀停在栏杆上休息、梳理羽毛,向远处眺望, 可以看见音羽山上一望无垠的碧绿林海。 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冰凉的双足陷于柔软的羊毛中,我尝试推开那扇窗, 但无济于事, 它被牢牢锁上,是通往阳台的唯一道路。 像一座精美的牢笼,设计者在建造初就考虑到了一切危险因素, 并将其一一排除。 房间寡淡无趣到了极致。 单手拖着兔子先生的长耳朵, 我打开了房门, 寂静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啪嗒”不穿鞋袜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是一种新奇的感觉。 我打量着走廊两旁的装饰,京都本宅大概已经有了些年头,装修风格是典型的日式木制老宅,但细节处又点缀以西洋物件,颇有大正时代的风味。 长廊上绘有历代家主的肖像画依次陈列从江户时代身穿深蓝色肩衣、淡灰色长袴礼服的武士,到幕府统治末期身穿银铠、披直垂阵羽织的将领,再到明治时期身穿黑底金纹男爵礼服、戴白色手套,威严挺拔的陆军军官。 赤司一族似乎也发迹于此时,恰逢一战结束,民族自由气息浓厚,日本亦百废待兴,留洋回国的有识之士纷纷投身于国家建设,同时国内的自由经济环境更吸引了一大批外国商人前来投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继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又一盛世大正时代。 第一次走进这所古老的宅子时,我就感受到了一股从内到外自然而生的压抑感,它沉默冰冷、等级森严。 桌椅暗沉深厚的色调,选择打开灯光而不是户外自然光线照明,燃起的名贵熏香制品,还有用口感甜腻、制法繁复的果脯糕点代替新鲜水果,这种种一切无一不彰显着它的守旧与顽固。 唯一能透露出一点生活气息的是一楼入口处设有的一张红木展示柜,上面摆放着十多张照片,主角大多是赤司征十郎,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有五六岁怀抱篮球、微笑着看向镜头的模样,有八九岁身着骑手装束骑在马背上、眉头微蹙的认真样子,还有入读国中后在重大比赛中获奖、手持奖杯和证书一脸平静的表情。 越长大,越内敛,赤司征十郎的表情越少,似乎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挑动他的情绪了。 少有的几张则是赤司征臣和儿子的合照,不过大多是在儿子刚出生,或者是牙牙学语、摇摇晃晃走路的阶段,他那时候的表情远比现在温和,似乎终于体会到了平凡却温馨的家庭欢乐。 唯独女主人的痕迹被清除地干干净净。 展示柜中没有一张赤司诗织的照片,无论是个人照还是合照,她如同是一段不可主动谈及的禁忌,众人不约而同地封存这段过往,就像她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这是很可疑的一点。 我来至楼梯口处,握住木质栏杆上的扶手,微微踮起脚尖,从上至下眺望,可以看见两三名侍女结伴擦拭着餐桌上的器皿用具。 其中一人似乎注意到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后又很快把头低下,一副很紧张的表情。 本宅很安静,连一丝悄声低语也没有,似乎每一个人都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有人回来了。 我趴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盯着入口处,被拎住耳朵的兔子玩偶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 熟悉的蓝白色洛山篮球部正选队服,rakuzan,胸腹处的“4号”字样黑体大写加粗十分显眼。 蔷薇色短发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面无表情,眉眼间却尽是锋利。 他抬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黑色毛巾,擦拭着头发和脖颈,似乎是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大汗淋漓。 是赤司征十郎。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侧身同管家交谈着什么,走至大厅,他若有所感,抬起头来,那双赤金色的鸳鸯瞳孔径直对上我的视线。 仅仅是一瞬,好似有一支无形的锋利之箭凛冽破空而来,穿胸而过,将我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同周目一初见的时候相比,他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赤司总是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蜕变着,似乎强烈的好胜心、沉重的家族压力总在不断逼迫他努力一点、再强大一点,可以停下休息的目的地宛如遥远的地平线,他一直在奔赴的路上。 我微微一愣,手指骤然一松,兔子先生毛绒绒的长耳朵便脱手而落,“砰”地一声落在了楼下的地板上,就像自杀者坠楼的身体所做的那样,它甚至还有惯性地弹起了几下。 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除了少了点血浆用作现场装饰,兔子先生的表演堪称完美,它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赤司征十郎看来并没有被这“高空坠物”所惊吓到,他甚至一丝表情变动也无,司空见惯。 仅仅是向前倾身,他稍一伸手便捡起了地上的玩偶,将它翻至正面,赤司微微皱眉,因为那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可爱的毛绒玩具。 兔子玩偶微笑的嘴角被细密的黑色针线牢牢缝上,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缺了一只玻璃眼珠的眼眶空洞而无神,白色的棉絮填充物争先恐后地从缺口处涌出,显得滑稽又诡异。 他再次抬头看了我一眼。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眼神,他对于面部表情的掌控力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哒哒。”赤司顺着楼梯缓缓而上,他修长的手指能够很好地捏着兔子先生脆弱的头颅,玩偶细长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毫无反抗之力。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站在了我的面前,而我的目光完全被他手中的兔子玩偶所吸引。 “你的。”他用陈述语气道,然而却并没有将玩偶还给我的意思。 少年身材颀长、体态挺拔,抓握毛巾时,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富有力量感,却又不过分狰狞,似乎仍然保留一份清冽的少年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是我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那份不同感原来是他正在缓慢向赤司征臣靠近的证明他在学习着成为父亲,在失去了母亲后,单亲家庭的失衡结构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深刻影响。 人总是在无知觉中崇拜强大,这份认知让我暗自心惊。 我在内心暗暗告诫着自己无论何时,都要谨慎以待,赤司征十郎更是不容轻忽的对象。 虽然他的攻略难度直线上升,但看似防守严密的内心堡垒未必没有缺陷漏洞,或许“赤司诗织”是可大做文章的关键点。 对待多疑的人,关键在于展示自己的无辜性,充分利用有利条件获取对方的信任,待其慢慢放松,再一击必杀、漂亮收尾。 收拾好情绪,如此想着,我绽开一个无忧无虑的微笑,故作天真地朝他道“兔子先生很疼,你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修长、白净的手指捏着玩偶纤细的脖颈,赤司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玩偶的身体,打量着我,没有说话。 他似乎对兔子先生的手感颇为满意,眉目间偶尔透露出一丝柔软的表情,一抹温暖的橘色火光流转,一瞬即逝,看上去颇为怀念。 没错,是怀念。 毕竟这个玩偶,同他,甚至于同整个京都本宅都格格不入,这所有着百年历史的宅子挑不出一个地方可以摆放这些可笑、幼稚的玩具。 所能够想象到的合适的位置,大概只有母亲的双手,她会在暴雨滂沱、狂风呼啸的黑暗夜晚,在孩子的干净却空荡冰冷的床头,摆上一个温暖、足以抚慰心灵的玩偶。 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窥见他往昔体贴而温和的旧影。 像赤司家族这样传承百年的京都本地名门,在对待子女的教育方面自然是非常严格的,而赤司作为家中独子,所承担的压力更是超出常人想象。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靠近了一步,大约是剧烈运动过后消耗了大量能量,他的喘息声有些重,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肤、侧颈锁骨处尚有未干涸的汗水。 “为什么兔子先生会疼”低下头,他这样问道。 这个问题无聊而低智商,似乎他只是突然很有耐心地陪我玩童话游戏,或者,根本就是想知道我对此究竟会作何反应。 “因为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砰地一声,四分五裂”我模拟着声音,双手无意识地张开,头微偏,很出神地在描绘着记忆中的场景。 “我用针线把兔子先生掉落在地上的四肢缝合起来,可是少掉了一只眼睛。它还在笑,明明应该很难过吧。 你刚才捏着兔子先生的脖子,它在尖叫,喘不上气,很痛苦,马上又会死掉了。” 我惋惜地抚摸着玩偶缺了一只玻璃眼珠的空洞眼眶、弧度夸张的上勾嘴角,捏住布料往下扯了扯,直到将兔子先生的整张脸都拉扯地变形,随后轻轻道“你看它又死掉了。” 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最沉重的字眼。 明明应该为此而感到悲伤,却又忍不住地微笑,为兔子先生再一次的新生而欢呼雀跃。 “啪啪。”无意识中,我竟然轻轻地鼓起了掌。 手被赤司一把握住,我疑惑抬眼,面上微笑的表情还未曾收起,就直直撞入他冷静的双眼中,在背光处,那抹金色显得愈发纯粹,浓缩到极致却又显得有些哀伤。 只有我一个人沉醉在这盛大却荒诞的死亡狂欢之中。 “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还在笑” 我应该难过吗 接到空难消息的时候不难过,家产被旁支亲属瓜分殆尽的时候不难过,甚至于坐在教堂第一排、沉默聆听神父祷告时,我也没有很难过。 灵柩近在咫尺,衰老却慈祥的神父能够给迷途的羔羊以救赎,乐园欢迎所有信徒,但自杀者触犯十诫却要赤脚从火湖里走过,历经痛苦,灵魂最终堕向地狱。 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他们对我的痛苦无能为力。 兔子先生不会感到疼痛,因为它从不曾存在过,是我感到疼痛,也是我无数次幻想从顶楼坠落。 我无数次幻想过那样的场景赤脚踩在冰凉的栏杆上,轻薄的衣衫被风吹动,双手张开,像鸟雀拥抱蓝天那样拥抱大地、自由,感受气流划过周身的畅快感,然后用鲜血染红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细胞、组织、神经它们被细密的疼痛所包围,一定呻吟地很好听。 赤司征臣对此视而不见,因为失智的病弱少女总是更好控制,我不会错认他身上的征服之意,那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而是男人对女人的疼爱。 这份爱意,不,是兴趣来得莫名其妙。 我于他,不过是掌中盛开无力的娇弱花朵,失去了家族庇佑,更是可以随意攀折的对象。 所以,我要向赤司征十郎求救。 好感度30 不知为何,他的初始好感度是所有的攻略人物中最高的,算得上是一个梦幻开局。 我个人认为赤司征十郎同他的父亲赤司征臣的关系并不算好。 一是因为后者在提起儿子时,更像是在诉说一件完美的作品,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子女;二是由于母亲赤司诗织的早逝,赤司征十郎自小可以说是成长于非常严苛的家庭环境中,缺少父母双亲的关爱,单亲家庭的畸形结构更是锐化了父子之间的矛盾。 这是温柔包容和强权傲慢之间的对抗。 前者是一位年轻早逝的母亲尝试教给独子的唯一东西去成为一个“谦逊、诚恳、善良”的人。 而后者,则是父亲赤司征臣有意无意的教导,在潜移默化的威压之下,让儿子学会的处世之道丛林法则。 两者的教育理念是背道而驰的,这才是造成赤司征十郎在国中后性格方面发生截然不同转变的根本原因。 但我相信那些优良的品质至今还存在于他的灵魂深处,母亲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生角色,他的审美、性格、观念无一不受到童年的影响。 所以,我要用危机感浇灌这份爱意,让它茁壮成长拜托了,请拯救我,这么喜欢我的你,难道要再一次亲眼见证着我的死去吗 第58章 chapter.58 “ho kied ck rob” 谁杀死了知更鸟。 刹那间, 悲怆就像潮水般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眼眶蓄满泪水,那些滚烫、却又在空气中转瞬化为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我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抓紧了赤司征十郎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又因为强烈的刺激而痉挛,从而导致失声。 双眼因长时间地流泪而感到疼痛, 似乎眼角周围脆弱的皮肤也因咸涩的泪水而泛红肿痛, 视物模糊, 脸颊湿漉漉的,身体因为过度哭泣而感到极度疲惫。 赤司没有拒绝我的触碰, 但他也没有表示出相应的回复,他只是站在那里,用冰凉而冷静的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我, 用一种极其理智的态度进行判断。 不被对方信任的惶恐感侵袭而来,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扼住了我的喉咙,在这种情绪地压迫下, 我没有办法有条理地表达我内心一切担忧、害怕等情绪, 却又急于得到他的回应。 “拜托了,请拯救我”我尝试靠近,更近一步地触碰他, 手指从对方的手腕上滑, 虚虚地抚在了他的脸颊上。 赤司的脸庞很是冰凉, 眉毛细长、五官秀气,嘴唇处褪去了少年所特有的一层透明细密绒毛,骨骼线条也显得愈发硬朗,被那双独特的眼睛注视着,我竟有些手足无措。 “你不相信我吗”我怔怔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轻轻问出声。 闻言,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仿佛是灵魂短暂地抽离了身体,他陷入了庞大的回忆废墟当中。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抬起手为我拭干眼泪,只是平静道“不要哭了。” 即便是这样类似妥协的动作,却依然无法让我安心,因为赤司征十郎,他无动于衷,他的眼中似盛满了月光照耀下的宁静湖水,波澜不惊,仿佛抬手拭泪这个动作对于他而言只是合格绅士下意识的体贴之举,没有一点特殊含义。 此时此刻,他就像潮湿的七月、不见光的阴暗角落处自由生长的深绿色蕨类植物,与黑暗为伴,从中汲取着力量,他的心事深沉而又阴郁,盘踞在他心头,仿佛不知何时就要化作张牙舞爪的可怕怪物。 我望着他,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沉沉地压在心上,无论是尖叫、哭泣还是痛苦悲鸣,我的情绪无法打动他。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中短暂地闪过这样的疑惑,人们对于自己拥有好感的对象都会下意识地表现出动容、共情的行为吧。 “你不相信我吗” 然而,这句极其平常的话却好像刺激源一般,在我同他之间投下一枚无声的炸弹,勉强维持的脆弱关系瞬间毁于一旦。 赤司的手缓缓拂过我的鬓发,停在下颚处,食指同拇指稍一收紧,冰凉的手掌便扼住了我的喉咙,掌下被滚烫的血液所充斥的大动脉在剧烈跳动着,但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微微低下了头,凑近了,带有一丝天真的疑惑,放缓了声音反问道“我还能够相信你吗” 在背光处,那只金黄色、泛着冷冽光芒的左眼显得愈发冰冷,但是瞳色深一些右眼却又好似装满了悲伤,矛盾而又诡异,赤司整个人仿佛被一左一右、截然相反的灵魂拉扯着。 他是那样的痛苦,这种痛苦被他掩盖在一层又一层的封闭表象下,他谦和,他有礼,最终真实的自己在完美的社交外壳中被异化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看向我的目光带有一丝真挚的怀念,一丝连他也不能轻易察觉到的依赖,还有几分悔意。 “我”我尝试开口,他的手掌却骤然收紧,牢牢压迫着颈侧的血管,一瞬间,我竟然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还有面部因突然充血而带来的麻木刺痛感,大脑混沌,整个人昏沉沉的。 “不要,不要说话。语言是欺骗的源泉,而我已经无法再信任你了。”赤司颤抖着手,仿佛也陷入了混乱、虚无的意识洪流中,他低下了头,凑近了我的耳边,唇齿间吐露的气息温热,略带一丝潮意,不经意间浸润了我的耳廓。 “心跳得很快,为什么呢是因为害怕吗还是因为说谎而感到心虚” 他靠得这样近,仿佛稍一伸手便可轻松触碰到他的脸庞;而他的手又是捏得这样紧,仿佛心中所承受的庞大而尖锐的负面能量就要汹涌着将我吞噬。 我握住他的手腕,踮起脚尖,想要让脖颈间的桎梏松缓一些。 此时的赤司无疑是危险的,似乎我让他想起了十分不愉快的回忆,这份沉重的回忆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打败,我将他再次带回到了某一天噩梦开始前的时刻,再一次地企图通过欺骗获取他的信任、他的帮助。 我并没有选择挣扎,通常男人和女人在力量的较量上总是地位悬殊的,我甚至是温驯而又顺从的,倘若这样能够让他有一丝安心的感觉。 但通过暴力所进行的征服大多不会长久,纵观世界历史,一个民族之所以能够征服它的敌人,依靠的是文化上的优势,在不知不觉当中进行同化,乃至于驯服,就像人类对其他物种所采取的措施那样。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衷心地希望赤司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眼下的态势还需要一点改变,就像整齐排列竖立着的多米诺骨牌,我将要推倒第一个,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引起后续一系列如海啸爆发般的可怕连锁反应,我要彻底撕开他的创伤,再一次将他拖入情感的深渊,从正面击溃他的理智、抵抗,还有防备。 因为赤司征十郎是一个思维极其严谨的人,他擅长将棋,能够从一步预测到十步以后的棋子走向,在团队中总是固定充当领导者,拥有强大且坚韧的内心,能够坚持自己的观念并忠实执行,轻易不会动摇。 如果顺着他所给我规划的路线走,我将彻底落入他的掌控中,这无疑会给我的攻略增加许多难度。 这是我同他双方之间的博弈,家族所赋予他的血脉不会轻易磨灭,他终究还是赤司征臣的儿子。 吞咽唾沫,滋润了一下干涸、泛起血腥味的喉咙,我尝试着微笑,略带艰难地道“你想要杀了我吗因为别人的过错。” 仿佛被这话语烫伤一般,脖颈侧的手指骤然一松,我却不肯轻易放过,仍牢牢握住对方想要抽走的手腕,让他的指腹贴紧温热的皮肤,充分感受生命的脉搏在掌下跳动、为他所控的感觉。 我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眼“看着我,你究竟想起了谁” 透过我,你究竟在怀念着谁。 “” 沉默良久,赤司也只是给出了一个十分生硬的回答“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却又顾忌着生拉硬拽会令我受伤。 真是不坦诚呢。 “你在害怕吗刚才强硬地扼住我喉咙的你,现在是在害怕吗我这张脸,令你感到熟悉,或者,它令很多人感到熟悉,同时这也引起了你不好的回忆,是吗” 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肤中,赤司却仍想要挣脱。 “放手。”他这样命令道,声线却透露出一丝颤抖。 我置若罔闻,反而伸手抚上他的胸膛,在心脏上方的位置停了下来,感受着掌下“扑通扑通”有节奏的沉稳律动,我不禁喃喃道“你听,它跳得很快呢。语言是欺骗的源泉,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最为诚实,所以不是我在害怕,是你,你在害怕。 感到恐惧了吗无论如何都想要改变的结果,却还是以一种不可挽回的态势朝着注定的结局缓缓驶去。” 赤司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一团纷乱的思绪充斥着他的大脑。 “不”他罕见地露出了虚弱之态,眉头微蹙,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想要逃避即将揭开的真相。 虽然赤司轻易不会坦白,但我其实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答案我应该是同赤司诗织,他的母亲,同时也是赤司征臣的妻子,长相有几分相似。 我记得第一次同这位洛川队长见面是在周目一的奈良,在四月初苍翠茂盛的春日山上,春光明媚,成片槲树红棕色的花朵开满了整个山间,赤司征十郎独自一人前往神社为去世的母亲点灯祈福。 当时他穿着一件深色和服,这显得他蔷薇色的短发愈发耀眼,黑底银纹的家徽华美精致,同神官一问一答、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翩翩,似平安京时代出身大族的矜贵公子。 日本受儒家思想熏陶颇深,在他们的文化中,祭祀先人应该是一件严肃而庄重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历史悠久、地位高贵的氏族而言,但作为家主兼丈夫的赤司征臣却不曾出现在现场,这本就十分可疑。 虽然当时他口称“家父嘱咐”,但恐怕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从京都本宅的布置来看,赤司征臣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已经不愿提及、甚至是厌恶着妻子。 所以他决定将赤司诗织从族谱、从日常生活中彻底抹去,无论是文字还是照片记录,并禁止所有人谈论这位早逝的年轻女人。 但赤司征臣又是个矛盾的男人,他那样厌恶、痛恨着自己的妻子,却又选择接回我,这个同他的亡妻有着几分相似、但在精神上明显存在问题的病弱少女,并十分有耐心地安抚我的情绪,可谓是百般疼爱。 他大约是深爱着赤司诗织的,所以在妻子去世后,不曾选择续娶,但赤司诗织生前的某些行为让他如鲠在喉,甚至是挑战了他的权威、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故而他的行为才会如此反常。 那么赤司征十郎知道这一切吗 第59章 chapter.59 “也许当我感到窒息想逃亡, 却未戒掉浴血的欲望。”1 赤司征十郎,他知道这一切吗 这个问题我却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我甚至都无法将整件事对他和盘托出, 即便我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仅仅是一名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顺从者,我仍然羞于启齿。 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残酷。 赤司诗织虽已去世多年,但她的阴影却无时无刻不在笼罩、影响着这个破碎、畸形的家庭。并且多年之后,她的丈夫兴起了续娶的念头是因为, 他发现了一名同妻子长相相似的少女。 赤司诗织, 这位柔弱、神秘的女人, 她像一株弯曲缠绕的绿色藤蔓,自赤司征臣的心尖上而生, 牢牢扎根于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并剥夺了他所有的爱恨,它充分吸收来自于心头血的养分, 日夜宿于赤司征臣的脑海中,几近成为一道幻影,一道深深的执念。 他一方面憎恨着妻子, 一方面又深爱着她, 他收起了家中所有的相片,却在自己心中一遍又一遍怀念着。 我所对外表现出的是精神崩溃、病态失常的形象,绝非正常人, 更不是一个作为妻子的好人选, 但是赤司征臣不会在意这些, 他所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我那张同他妻子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所有的耐心、体贴,还有温柔,这些“照顾”的报酬就是降低我的戒心,方便他更进一步地靠近,最终将枝头已现颓态的花苞撷取入怀。 因为通常,“病弱”意味着更好控制,我身后的家族已支离破碎、不足为惧,他可以用“身体不佳”作为借口将我囚于京都本宅,更无人会过问我的下落,我的结局无非是在他所划下的三分天地中郁郁此生、供他取乐。 就像是腐烂血污之地开出的颓靡之花,妖冶艳丽,却又散发出混杂着成年人爱火、情欲的腥臭味道。 现实是如此的荒诞、诡异,竟让我从中看出了几分幽默感。 在赤司征臣这堪称无缝的计划中,我没有看到一点他对于儿子心情的考量,似乎这对于他而言是无足轻重的,又或者,不管赤司征十郎的想法如何,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的决定。 大概这一对父与子,自从家庭缺少了关键一角摇摇欲坠、濒临崩塌后,彼此之间的关系就留下了深不可愈的划痕。 但绝处逢生,这未必不是我的可趁之机。 复杂、隐晦的家庭环境还有内敛却强势的个人性格决定了双方不可能在“赤司诗织”的问题上促膝长谈,因为这对于二人而言可谓是“禁忌”,也是溃烂的伤口,这意味着“死亡”在生者心目中所留下的死结无法由尚在世的亲人打开。 这是旁观者无能为力的事情。 误会、隔阂如此种种,便是我可以抓住的机会。 坦白说,我对赤司征臣毫无好感,不仅仅因为这个男人的别有用心,更是因为他不懂爱为何物,甚至是抱着轻视的态度对待情感。 正常人,对待心爱之物应是抱着珍视的态度,所喜爱的除了对方的皮囊,更是皮囊下独一无二、闪闪发光的灵魂。 但是赤司征臣不是这样,他对于我的疾病更多是乐见其成的,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像一张白纸般任凭他涂抹,在上面画出自己想要的图案。 他在过去人生中所犯下的错误,包括错误地对待妻子赤司诗织、最后导致对方抛弃他离开,这些所有的情感错误,他希望可以在我身上得到弥补。 换言之,我的出现给予了他再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将他的婚姻生活得以延续,即便赤司诗织早已不在人世。 但他从不会去反思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这是高傲的自尊心在作怪。 作为年轻有为的名门家主,在面对同自己不管是政治、经济地位还是学识方面都天差地别的妻子,即便内心真情实意地为对方的美丽所倾倒,但心怀着这样轻视的态度,他怎么会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有错 他的身上缺乏常人所拥有的同理心品质,看待问题往往只从利益得失出发,他是合格的政客,也是一位出色的家主,但不是合格的丈夫同父亲。 这个问题,从他教育儿子的方式上也可见一二端倪。 赤司征十郎应该是他最为骄傲的杰作,作为唯一继承人,前者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国中就读于篮球豪门帝光中学,国一便入选篮球部一军,担任副部长,负责日常训练安排,虽然由于日本文化中资历年限的重要性而在学生会中屈任副会长一职,但谁也无法否认他卓越的领导才能。 高中考入京都本地名校洛山高校,这是一所在日本国内可同冰帝齐名的超级豪门,高一便打破学校的往年惯例,摘取学生会长同篮球部长的双料桂冠,赤司征十郎的能力强悍至全校无一人对此提出质疑。 他的成长经历顺风顺水,个人所获得过的荣誉几近可同水仙花小王子媲美,甚至于还要比后者强上一点,除了幼年丧母这一点,赤司的人生完全被阳光所照耀,他就是天之骄子。 但这一点,却也是他唯一的弱点,乃至于他后来人生悲剧的根本性来源。 对于社会学科研究者而言,观察一名儿童的幼年经历往往能分析出前者从小到大的人格塑造过程,成年人的所有反常行为基本上都是童年创伤的投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先天基因的决定。 换言之,童年的经历早已决定你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赤司对于胜利的绝对追求源自于父亲的鞭策和教导,在严苛、残酷的童年教育中,失败是不被允许的,特别是,当他是这个庞大家族唯一继承人的情况下。 唯有胜利。 出众的天赋令他总是能够完成父亲的各项指令,当然这也更大加剧了自身的负担,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尚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小憩片刻。 但随着年龄渐长,课余学业也在逐步增多,他还要平衡篮球部、学生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像一张锐利、强劲的弓弦越绷越紧,终于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唯一可以给予安慰的母亲,赤司诗织早已去世多年,他的精神世界孤立无援,赤司甚至于对自己本身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他怀疑母亲的理念,怀疑保持“谦逊、诚恳、善良”是否还是正确的。 国中时代的某一件小事刺激到了他,赤司征十郎“惧怕”着失败,于是彻底转变,抛弃了母亲所赋予他的、却在父亲眼中被视为“软弱”的美德,全心全意地追逐着胜利。 也可以将其视作他全心全意地追逐着前方父亲的背影。 在赤司诗织同赤司征臣的无形交锋中,在对待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后者大获全胜,他用残酷的社会现实彻彻底底地改造了儿子,教会了他最本质的道理唯有强大,才无坚不摧。 血统是原罪,流淌在血液中、深深铭刻在大脑深处的基因密码早就注定了赤司征十郎会和父亲成为一样的人。 尼采于善恶的彼岸中有一句话可以完美概括,即“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与恐惧缠斗过久,最终自身亦被其吞噬,成为恐惧的奴隶。 面前的少年唇色苍白,下颚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双眼却愈发清明。 如今,他的人生过程包括那些阴暗面、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东西也一同被完整地摊开呈现在我面前,我清楚地知道何处将是他人性上的弱点,并且可以凭此攻城略地、战无不胜。 残忍、卑鄙,但这是我获胜的唯一希望。 因为有些人是无法被纯粹的爱意所感化的,你必须先把他从高高的王座上拉下来,然后狠狠给他一巴掌,只有施予疼痛才能让他安静下来,用反驯服的方式让他真正聆听你内心的想法。 就像赤司征臣毫不留情地对待我那样,我要摧毁他心中那可笑的自大狂妄,还有这座象征着传统森严礼法的古老却华美的宅邸。 它吞噬了多少这个家庭本该有的欢声笑语,还有青春、自由与珍贵无比的生命。 “赤司君。” 我是这样怜惜地望着赤司,用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他的五官不同于男性的阳刚硬朗,反而更偏向于女性化的秀气与头发如出一辙的蔷薇色眉毛张扬锋利,眼角上挑,细长的眼型内勾外翘,内含华光,眼波流转间灼灼逼人。 然而这种美由于他外放的强大气场却又是危险的,令人望之便从心底生出丝丝寒意。 如今,拥有这样出色外表的男人却罕见地陷入了茫然失措中,他大约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性格使然,赤司即便是示弱都是不为人知的,更何况这样直白地显露出来。 他的痛苦绵静悠长,唯有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之处才可倾泻一二。 “拜托了,请拯救我吧。”我放缓了声音,整个人不着痕迹地攀附进他的怀抱中“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中,我感到很害怕。” “小征,我很害怕。” 话音刚落,仿佛是这个亲昵的称呼触动了赤司,那些阳光下温暖的、带着好闻的青草香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从尘封的匣子中涌现出来,那种让人落泪的、想要拼命靠近的平凡幸福,是他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他将我揽进怀中,是那种完全不设防、彻底敞开心扉的程度,是那样地用力,仿佛这个拥抱将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与此同时,他轻轻伏在我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赤司会想要说些什么呢 大概是我很想你吧。 第60章 chapter.60 我们在天上的父, 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 阿门。1 赤司身上洋溢着一股男生运动后特有的汗水味,不是很浓,也不刺鼻,反而如同夏日午后加入冰块、微微酸涩却异常爽口的柠檬汽水般, 给人以阳光下的活力感。 他的体表温度偏高, 当我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张开环住他的背部时,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愈发急促的心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甚宽阔健硕的怀抱,却在寒冷如深冬季节的京都本宅给我以一丝微小的慰藉。 我闭上眼睛, 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放任自己短暂地沉溺于虚假的温柔之中, 听觉却越发灵敏, 大概是因为危机感始终如芒在背, 令我无法安心吧。 “哒哒。” 这细微的响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似乎有人正一步一步, 缓慢地走了上来。 女仆管家还是其他什么不相关的人士 我将半张脸埋入赤司征十郎的颈侧漫不经心地猜测着,或者big surrise 哦, 是赤司征臣。 轻抬眼帘, 双眼的余光中, 男人正缓缓摘下棕色的皮质手套,露出底下苍白削瘦却有力的一双手, 手指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不甚灵活。 他已不再年轻, 尤其是在儿子面前, 在那张同自己极其相似面孔的对比下,赤司征臣的衰老愈发明显肌肤不复过往的细腻、光泽感,当皱起眉头时,眼角细密的鱼尾纹堆起,还有那双眼睛,在时光同权势的打磨下显得沧桑而浑浊。 他仍然是优雅的,这是用香烟名酒、无数金钱堆砌起来所形成的迷人气质,但岁月终究在这位富有权势的男人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赤司征臣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对面前的场景令人意外,他的反应十分平淡,仅仅是稍微睁大了眼睛,外加饶有兴趣地挑眉。 但我不能在看见他后仍然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迅速推开了赤司征十郎,在对上赤司征臣目光的一瞬间,装作像是被橘红色的火舌灼烧到一般从怀抱中挣脱开来。 赤司被我推得一个趔趄,他的脸上出现短暂的惊讶,然后在转身看见赤司征臣的瞬间化为镇定,他往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松开我的手,并下意识地将我护在了身后。 “父亲。”赤司征十郎低下头,他是恭敬的。 这种态度谦逊有余而亲近不足,相处模式就像是公司职员谈论公事时等级森严的会晤,而并非拥有相似血缘关系的父子之间的谈话。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男人将手套略显粗鲁地塞进了大衣一侧的口袋中,那是一件翻领的黑色长款大衣,裁剪立体、简洁大方,竟意外地令赤司征臣显得年轻了几分。 说罢,他轻轻鼓起掌来“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这样称赞道,虽然从他的话中我无法感受到任何喜悦的情绪,相比于夸奖而言,我想这更是一种直白的讽刺。 赤司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父亲。”他再一次这样喊道。 但赤司征臣仿若未闻,他大概下定决心要以一种隐晦而含蓄的方式表达出自己不满的态度,比如从头到尾的冷处理。 他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停在了我的脚上,我同样也低头我并没有穿鞋,所以现在正着双脚踩在光滑而冰凉的木地板上,脚趾因对方目光的投注而忍不住蜷缩了几下。 我不禁往赤司身后缩了缩。 “我想,现在已经不再是温暖的季节了。”赤司征臣上前一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俯视着我,他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给别人施加压力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在无声的氛围当中,清楚地传递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次赤司没有再后退,他虽然年轻,但身形在同成年男子的对比下显得有些单薄,“青春”赋予他活力、未来无限的希望,却并没有给予与之对应的生活阅历,通常这是年长者所应该得到的时光馈赠,这令他在同赤司征臣的正面交锋中,毫无悬念地处于下风。 后者没有将儿子微不足道的抵抗放在心中,因为这是不值得在意的,在继承人还未成年、在家族事务处理上还没有获得一定话语权的时候,他们自身的意愿是不需要被考虑的。 “或许,你不介意我陪同你回房间换上一双保暖的靴子吧。”话虽如此,但赤司征臣早已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不是很重,但其中所富含的深意却又重逾千斤。 闻言,赤司背在身后的手握地更加紧了,甚至让我有些不适,这细微的皱眉动作很快被赤司征臣捕捉到,他微微侧头,在这样的场景中,第一次真正将儿子看入眼中。 自然也将我同赤司之间互相交握的双手看在眼中。 “家庭教师会在书房等你,我希望12月份之前你可以完成我的要求。”赤司征臣思考了一会儿,就用一个简单的理由轻而易举地将儿子打发到了一边。 赤司沉默了一会,他温热的手心还带了点湿润汗水,他没有立刻妥协,他在无声地反抗着。 但这份沉默令赤司征臣十分不满,他调整了一下站姿,闲适以待,颔首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等待。” 几乎是前者话音刚落,赤司征十郎便立刻要抽身离开,却被我死死地拽住了手腕。 顿时,他离开的步伐一停,几经挣扎,最终还是选择转身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种目光极为复杂,掺杂了内疚、痛苦还有羞愧等种种情绪,对视了没有几秒,赤司率先移开了目光,带有掩饰性地低下了头。 此时此刻,他的面色很不好,就像是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体面和尊严被轻而易举地彻底扒下,一旁来自父亲赤司征臣的目光检视仿若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无声审判,嘲笑着一个自不量力的挑战者。 他感到难堪,浓重的羞愧感正在一遍又一遍折磨着胸腔内那颗跳动着的高傲的心。 似乎即便过去五年、十年,或者是更为久远的时间,他依旧是那个站在宅邸阴暗处对一切悲剧都无能为力的弱小者。 双手孱弱无力,在父权的阴影下,苟且求生,最终失去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赤司征十郎在躲避着我的目光,他抿紧了双唇、唇色泛白,尝试着挣脱我的手,想要抽身离去,但他又始终在顾忌着什么。 大约是这束目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时光回溯,几乎是毫不费力就将他带回了某一个相似的抉择时刻,最终重蹈覆辙。 “呵。”见状,赤司征臣轻笑出声,他抬了抬下巴,用一种仿佛在谈论“今天是个好天气”的语调轻松道“怜香惜玉的确是个好品质不是吗但是,得分清楚在什么场合。” 说着,他将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将我的手指毫不留情地一根一根从赤司的手腕上掰了下来,却用与手下动作截然相反的轻柔语气诱哄道“砂糖,不要再闹脾气了。” 一根一根,从希望到失望,最后我的手指只能在空气中颓然地虚抓了几下,便和对方被彻底分开。 不要。 从始至终,赤司征十郎都保持了沉默。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不要走。 赤司征臣弯腰捡起了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仍在地上的兔子先生,拍了拍玩偶身上的灰尘,然后将它递给了我 “好了,我们走吧。”他这样说道。 而我低着头,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 面前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来,单膝跪地,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做的那样,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砂糖,你应该尝试听我的话。” 他十分有耐心地帮我梳理着颈侧的乱发,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统一别在耳后,然后用食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而我平静地望着他。 “不要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你能够完美地理解我的意思,所以,不要装傻,我喜欢聪明的姑娘。”赤司征臣略带警告意味地强调道,他仍是保持着一副微笑的模样。 “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没有挪动脚步。 “勇敢的姑娘。”赤司征臣称赞道,他站起身,然后弯腰,干净利落地将我打横抱起,抬脚时,黑色牛津雕花的手工皮鞋轻易地碾过了地上那个破旧而丑陋的兔子玩偶。 黑色毛呢大衣下是灰色羊毛西装,抬手时露出腕部的白金袖扣,从马甲到衬衣,还有那一条砖红色的菱纹领带,赤司征臣整个人被完美地包裹在这套装束中。 “不要乱动,否则我就把你从三楼扔下去。”他甚至还有闲心开一个不怎么有意思的玩笑。 昏暗的灯光下,走廊内悬挂的数幅肖像画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失重所导致的淡淡恐慌感萦绕心头、驱之不散,仿佛稍不注意就会重重摔落在地,而我的命运却由面前的男人主宰。 极其罕见地用脚踹开门,赤司征臣将我放在了床上。 “你很害怕我”他这样问道。 不待我回答,他又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惊雷“却想着勾引我的儿子。” 第61章 chapter.61 “没有我给你操纵的快感, 问你的兴奋知觉怎膨胀 完全为配合我软弱,才令你乐意肆虐,作恶也要好对象。”1 “这张脸。”说着,赤司征臣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描绘了一下轮廓,似乎是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感,他皱着眉从西服一侧口袋中掏出打火机与香烟, 手指熟练地夹着香烟, 点火,在背光的阴暗处,橘黄色的火光“倏”地燃起,一缕白色轻烟自烟头处悠悠升起, 他不紧不慢地接上后半句“和我的夫人很是相像。” 骤然软下的语气像极了怀念, 但这份温情也是转瞬即逝, 随后, 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尘旧事,他很快挑眉、表情嘲弄, 讥讽着道“甚至连性格都有那么几分类似。” 这句话不太像是一个夸奖。 同聪明人讲话不用绕弯子,他既然已经看穿了我拙劣的演技, 我也就顺势反问道“你带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灰白色的烟雾从他齿间溢散, 唇舌微啧, 赤司征臣站直身体“没错。” 坦然承认。 他缓步来至窗边,那扇被锁上的窗户通向露天阳台, 站在阳台上向外眺望可以看见夏天被大风吹拂、音羽山上似碧涛起伏的林海, 冬天则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壮观景色。 手指搭在冰冷的玻璃上, 四周很快腾起一圈水雾,赤司征臣背对着我,长久而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萧条秋景,良久,他抬手抖落烟灰“十年前,她从这里一跃而下。”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至极的小事。 “真是令家族蒙羞的死法。”他这样评价道。 无需点明,很容易便能够知道赤司征臣口中的“她”指的是“赤司诗织”,他的妻子,同时也是赤司征十郎的母亲。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竟是自杀身亡的。 因为赤司诗织出身京都名门,而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古老家族在子女教育方面惯来严格男子被教导以继承家业、忠君报国,女子则是被要求温柔娴淑、精通插花、茶道等一系列高雅技能,以方便在成年后找到一门好亲事。 她在这样礼仪严苛的环境中成长,早就应该明白,无论是待嫁闺中,还是出嫁从夫,她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她个人,更是与家族挂钩,所以无论何时都要谨言慎行。 在东亚文化圈中,社会对待女性一向苛刻,女性能够在职场上获得成功的概率要远远低于男性,一旦结婚生子很大一部分女性还会选择辞去工作,当一名全职太太,全心全意为家庭奉献自己的一切。 在日本,女子嫁入丈夫家后会改掉原有的姓氏,保留名字,冠上夫家的名姓,象征着自此成为家庭的一份子。 即便生下孩子,孩子的名字也将由丈夫的姓氏决定。 名字是最短的咒,还是烙印,是羁绊束缚,也是责任。 在这样的背景下,选择“自杀”无疑会令父母蒙羞,令家族蒙羞,让人质疑其教女无方。 何况,“赤司”作为日本国内三大财阀之一,财力雄厚,作为主母的赤司诗织无疑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完全无需为物质担忧。 但是她选择了死亡,十年前,从阳台上一跃而下,通过鲜血迸溅、血肉模糊的惨烈方式无声地向这古老森严的家族抗争。 既然无关物质,那么便是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大概是日复一日陷于这封闭、噤声的压抑环境下,呼吸着滞缓的空气,最终疯狂。 “她是你的妻子。”我坐在床铺上,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直到背部抵在墙壁上,方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赤司征臣动作一顿,抬手碾灭了烟头“妻子”他喃喃重复了几遍这个名词,不知道是在询问自己还是在询问着别人。 “她并不合格,或者应该说,从未合格过。” 赤司征臣毫不留情地批判着妻子的失职,从始至终,他甚至拒绝提及赤司诗织的名字,就像他在过去十多年中所做的那样,彻彻底底将对方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 他是这样的矛盾,一边怨恨,却又一边怀念,反反复复折磨着自己,折磨着所有人。 “你大概很疑惑吧。”赤司征臣转过身来,似笑非笑,似是整个人都浸入身后的无边夜色中“在这里,你看不到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所有的痕迹都被我清除地一干二净,但是,我没有将她彻底从家谱上除名。对外,她仍是我的太太,虽然年轻早逝,但她仍姓赤司。” 白昼转瞬即逝,无论何时,阳光似乎都无法照进这座古老的宅邸。 “为什么” 如果憎恨一个人,应该会极尽所能去报复吧。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赤司征臣放低了声音,似是恶魔低语,在这一瞬间,那样浓烈的恨意同赤诚爱意轰然交杂在一起变作污浊不堪的情绪,刹那间便填满了他的心“死亡不是终结,我不会如她所愿的。不管是生还是死,永生永世,她都要永远和我捆绑在一起,无法逃离。” 这寥寥几语,竟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烈故事。 这样俗套,这样可笑。 “这个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权势可以满足我的大部分需求,就像是流水线上统一生产的玩偶,填上属于我的思想,就变成了我的所有物。” 权势地位的确可以满足赤司征臣的大部分需求,但这无法填补他的心,那种空虚感、悔意还有不甘的情绪始终纠缠着他,如影随形,他自负,所以输不起,一直在憎恨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敌人,其实他恨的是他自己。 他还不承认。 “一个坏掉了,我还有很多个,但是,你是我第一个带回来的,你是不一样的。 你的性格甚至同她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故作天真,懂却装作不懂,总是用沉默来回避我的问题。 砂糖,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里面却隐藏着欺骗,你别有用心,用隐晦、不见光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原本我可以不在意这些的,但是,你在尝试接近征十郎,这一点我无法忍受。 所以,趁我们还能平等交谈,告诉我,你这样接近我的儿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面对赤司征臣的逼问,我异常平静。 因为这是一场恋爱ga,我想要通关,唯一的方法就是打出满分好感。 我的身份,我的性格,我所有的行为全部都是为了取悦目标人物而设计的,我分析隐藏细节,推导出一个最为适合攻略的方法,通过牺牲的方式获取至高无上的愉悦感,从而自我满足。 作为乙女游戏玩家,我很享受这个游戏。 “我喜欢他。”我给出了答案。 以爱之名。 闻言,赤司征臣骤然笑出声,一向游刃有余维持着的优雅面具此刻有濒临破碎的预兆“喜欢这个词语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口吗 初次见面,仅凭三言两语就这样草率地确定自己的心意。还是说,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肆意编造谎言果然,你们在性格方面的确很相似呢。”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此时的赤司征臣几近癫狂“我给她尊崇的地位,给她作为丈夫的尊重,生活优渥,她什么都不用做,完全不需要为繁琐的家族事务操心,因为这些我都可以解决。无论工作有多忙碌,我都会抽出一定时间陪伴她,我甚至爱她,只爱她。 但是,她是如何回报我的呢 她质疑我的做法,质疑我的一切理念,在教育上我们争吵不休,最后她拒绝和我交流,拒绝和我共处一室。” “突然有一天,她和我说,她喜欢上了那个每周四下午固定过来教她绘画的家庭教师,想要和我离婚。一个年轻、贫穷、软弱,空有一身艺术气息,却一个月都赚不到20万日元的男人。” 说至最后,赤司征臣竟捂脸疯狂地笑出声来“一个我给点钱就能打发走的败类。我的妻子,竟然爱上了这样一个家伙。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喜欢吗浅薄、无知,空寄托于虚幻的感情,离开物质基础的支撑就轰然倒塌,就像一场笑话。” 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喃喃道“不,或许她也并不是很喜欢,但是对于她而言,委身于任何男人都比嫁给我要好。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为此不惜欺骗自己只有七岁的儿子。” “她没有责任感,毫无廉耻之心,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她都不合格。我绝对不允许她就这样离开。” “我不允许。” “没有人可以在做出这样丑陋、下作的事情后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无论是腥臭的沼泽,还是饱受折磨的地狱,她都要和我在一起。” 身处局外,我轻而易举就能看清这段关系中存在的根本问题爱无非看谁成茧,作茧自缚,终取灭亡。 赤司征臣无疑是一个富有掌控欲的男人,他要求自己的家庭、事业规划完完全全按照预先设计的路线发展,无法忍受超出控制之外的事情发生。 这样强势性格的影响下,婚姻的崩盘完全理所当然。 “你毫无悔意,无论是对婚姻,还是对于妻子的死亡。不管重复多少次,结局皆如此,被背叛,被抛弃,你将孤独地走向坟墓,迎来死亡。” “是吗这是你对我的诅咒吗,诗织但是,征十郎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从幼年时期我就在反复教导、训练他,用双手去扼住挚爱之物的喉咙,成为神明,成为对方命运中的主宰。” “那么,拭目以待。” 第62章 chapter.62 自那次彻底摊牌后, 赤司征臣的行为收敛很多。大概是由于工作繁忙, 他很少再出现在京都本宅当中。 从此, 那座宅子更静了。 我平日里能见到的人唯有赤司征十郎同管家仆人, 前者早出晚归、行色匆匆, 即便偶尔碰上,神色间也多是闪避;后者则皆如哑巴一般, 沉默寡言,日复一日重复擦拭那些早被擦拭了无数遍的家具器皿。 深秋京都多雨,雨从一早开始下,细而密,绵绵不绝,下至傍晚暮霭沉沉之时,山上轻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空气之中尽是湿润潮湿的味道。 我坐在沙发上, 看光线一寸一寸从我的手边移至脚边, 这混合了雨水的虚假光线给人以一种清清冷冷的寂寥感, 昏昏沉沉又是一天。 我不由得开始想象当赤司诗织决定从窗台处一跃而下时, 狂风大作,风吹起她的发梢同裙摆, 她望着远处山峦上苍翠茂密的树林,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当她开始坠落, 身体受到惯性的影响, 沉沉地坠下地面, 继而“咚”地碎裂, 在这短短几秒钟,她双眼中残存的最后图像,究竟是什么呢 是日薄西山,黑压压一大片的鸟雀自城市的上空飞过,投向那广阔、安静的茂密山林,还是由浅蓝、深蓝、湛蓝逐渐向烟紫色变化的浩瀚长空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似乎一个人待久了,就会无法避免地开始思考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生命力正慢慢从我的身体中稀释而出,无可避免地漫向四周,被惨白色的墙壁所吸收。 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但是,没有人。 周末的时候,我看见赤司征十郎的时间能够长一点,如果心情好得话,他会从马厩中牵出他的马,从和他的短暂交谈中,我得知那是一匹叫做“雪丸”的纯白色马匹,一人一马就这样在广阔的草场上悠闲地散步。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 从三楼的窗口处,我看见他会温柔地摸摸马儿的头,会靠在马的身上,一个人望着远处山势起伏的音羽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着一层玻璃,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他好像很少会把朋友带到家中做客,至少,我从未见过。 神差鬼使般,此刻,我竟有种想要奔向他的冲动。 披上外套,穿上鞋子,顺着楼梯“哒哒哒”地一路往下,在这小跑中,连步子都透着一种欢欣雀跃的满足感。 终于冲出那所沉寂冷清的宅邸,当第一次呼吸到深秋旷野中冰凉清新的空气,我的心肺像是重新复苏过来,滚烫而鲜红的血液由心脏加压,源源不绝地输送向四肢,身体的每一处器官都在欢呼着生的喜悦。 “赤司君。”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赤司征十郎的好感度自开局短暂地升高后,定格在45,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 无论我对他笑,或是和他聊天,他都无动于衷,似乎他已经单方面地将我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或许他是有触动的,这份触动令他不安,令他辗转反侧,但那无关爱,每一次我装作无意的靠近,只是更加用力地将他朝背德的深渊中推去。 道德的荆条在他身上越缠越紧,淬了毒液的尖刺几近嵌进皮肉中,他痛不欲生,却又从这场受虐中获得微弱的快感。 他的喉咙早已被愧疚的双手紧紧扼住,唯有这份快感可以稍缓心头的内疚,于焦虑中,获得一丝喘息的余地。 但是,我真的很想有一个人能够陪我说说话。 日复一日重复看太阳东升西落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这份安静能够将人逼疯,这是来自精神上的折磨,赤司征臣没有虐待我,我衣食无缺,生活过得富足而优渥,但是在这偌大的宅邸当中,除了赤司征十郎,我找不到一个能够和我说话的“人”。 我离群索居,被他关在三楼的房间,日日独处,思绪的野草稍不注意便肆意疯长,阴暗、疯狂的念头在心头滋生,甚至连手都在不自觉颤抖。 这是一种驯服,赤司征臣想要驯服我。 赤司征臣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清楚地知道,对于赤司征十郎而言背德宛如一场凌迟,将内心的血腥欲望,缓慢地解剖开来,丑陋而狰狞,摊在空气中给所有人看。 他注定承受不住这份酷刑。 “赤司君。” 那匹名叫“雪丸”的白色大马不安地动了动,赤司的手一顿,他原是背对着我的,闻言也没有立刻转过身来。 “赤司君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我上前一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和他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会拒绝我的靠近、触碰,却又在看见我的时候闪躲,逃避,认识我,难道让您觉得很难受吗” 背部线条起伏,肺部因吸入大量气体扩张,赤司的呼吸略急促,最终,他整个人重归于平静。 “不是的。”他否认道。 “那那个问题,您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闻言,赤司骤然转过身,他的面孔上痛苦和彷徨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他用无比清醒的声音,这样问道“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我想要离开这里吗 自然是想的,从三楼的窗口处向外眺望,入秋的景色单调而苍凉,倘若此刻有一场无声而盛大的雪,整个世界都将重归于寂静。 待在房间里,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一眨眼,太阳便已疲倦落下,我的精神陷入巨大的空虚荒凉中,像是一只被人强迫从茧中剥开的蝴蝶,垂着湿淋淋的翅膀,有气无力地被挂在蛛网上。 京都本宅宛如一只黑暗中蛰伏的可怖怪物,贪婪地吸取着每一位路过此地的旅人的生命力,如果长久地待在这里,活力与快乐势必离我而去。 我将问题回抛给了他。 “你不想我离开吗你很在意我吗” 这是在逼赤司征十郎正视他对我的感情,我不允许他再继续逃避下去。 我望着他,几近迫切地望着他,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 但赤司垂下眼帘,睫毛微颤,良久,他徐徐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挣扎一般,吐出了一个字“不” 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你不可以离开这里。”最终,他吐露出这样冰冷的话语,没有为难,没有同情,有的只是深思熟虑后得出来的最后结论,容不得我有一丝反驳。 那一瞬间,望着他尚带少年气息的秀气眉眼,我竟好似窥见他未来的面貌,那是同赤司征臣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 为什么 我费尽心思想要修正的列车轨道,却还是以一种不可改变的注定态势朝着未来“轰隆”驶去。 在这一条路上,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赤司征臣胜券在握的笑容犹在眼前,他又一次预言了正确的结局。 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几近让我崩溃,仿佛挣扎了许久也只是做无用功,在这一瞬间,我体会到了当年赤司诗织的绝望情感 “小征征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好比刨心,我用最锋利的匕首给他致命一击。 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已经腐烂发臭的记忆终究要再次摊呈、翻晒在阳光下。 “很难理解吗”赤司征十郎轻轻问道。 “我的母亲,十年前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我亲眼目睹。当她决定这条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呢” “如果这对于她而言是解脱,那么对于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努力想要维系着这个脆弱的家庭,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他比我高,早已变得更加强大,但是我仍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恐惧、无助的孩童,独自面对母亲的死亡,巨大的悔意几乎将我淹没。 我抓着赤司的手臂,浑身颤抖,几近不能够独立站立“不要再说了。拜托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他的双手死死地握住我的肩膀,力气之大,仿佛我全身的骨头都在痛苦呻吟、不堪重负。 “你问我为什么。请问她,她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你回答我啊。” 背光而立,他捂住左半张脸,右眼的红色瞳孔中情绪翻涌,明明这么痛苦,连说话都在颤抖,断断续续,但那只眼睛中却没有泪水,只是干涸地睁着,空洞而茫然。 话语中带有一丝被隐藏地很好地怨恨,没错,是怨恨。他人生中的所有悲剧起源于十年前的那一地鲜血淋漓。 深切怀念着一个人,同时,也怨恨着她。 赤司征十郎本该是温和、谦逊的,他拥有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品质在学生会中,他是体贴、处事周到的会长;在篮球部中,他是可靠、关心社员的部长。 他的人生合该沐浴在阳光之下,却被命运无情的手笼罩上一层阴影。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打湿了赤司放于我肩侧的手指,烫的他一个蜷缩,眼眶模糊,我尝试拉起他的手掌,轻轻贴在了脸颊上,低头浅吻着。 “抱歉,真的抱歉” 第63章 chapter.63 “如一根丝牵引着拾荒之路, 结在喉咙内痕痒得似有还无。”1 似乎在京都本宅待得时间越久, 我的共情能力就愈发强大。 当赤司征十郎质问我的时候, 我的灵魂仿佛挤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意识, 她裹挟着巨大的悲怆感呼啸而来, 一丝迟疑也无,泪水便迅速蓄满了眼眶。 我感到很抱歉。 设身处地站在赤司诗织的角度, 那个早已消散的魂灵再度重生在我的躯壳上,睁开尘封多年的双眼,以过往、怀念的眼神,亲眼见证着当年那个瘦弱、稚嫩的孩童如今成长为清隽少年。 母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很多年。 当赤司诗织选择独自站在阳台上,以孤绝而无可挽回的姿态一跃而下时,她得到了属于她的解脱,但这对于赤司征十郎而言却是一场盛大的灾难。 “抱歉,小征。但我是爱你的。” 我无法给出承诺, 寄希望于用一句轻飘飘的“爱”抚平他所受到的万分之一的伤害, 我只能说抱歉, 重来千千万万次, 我依然会选择这样做。 多么卑劣的做法啊。 用一张相似的脸挑开结痂的回忆,将自己代入角色, 搏他心存的一丝怜惜,达成目的后, 又毫不犹豫地抛弃。 “爱”赤司短暂地愣了一下, 大概是很久不曾听见这样软弱的词语, 一时之间, 他竟有些无法理解。 他仔细地看着我,仿佛是再一次重新认识一般,他缓缓放下了捂住左半张脸的那只手,像是坦诚露出丑陋的伤口那只与众不同的异色眼眸。 赤司征十郎拥有一双漂亮的鸳鸯色眼眸,右眼是温暖如太阳的红色,左眼则是略显浅淡的橙色,打量人时,总给人一种冰冷、毫无感情的金属色泽感。 刚才同我说话时,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左眼,明明是在质问我,却底气不足,不敢双眼直视。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罪恶的烙印,是异端的证明,它象征着他彻底背离了母亲曾经所希望他走上的那条路。 所以他内疚,他羞愧,连怨恨也不敢光明正大。 “你是爱我的”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这份希冀太过微弱,却又异常珍贵,像是久违的黑暗中重新燃起的一小束火光,它是那样的沉重,我一时有些迟疑,不敢轻易亵渎。 “你以何种身份爱我” 何种身份 对于我假意扮作“赤司诗织”的形象这件事,他并非毫无察觉,相反,潜意识里赤司征十郎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知肚明,但他仍放任这件事的发展,放任我别有用心地靠近。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沉溺于幻梦中,借他人之口,开释自身的枷锁。 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思。 这份沉重的罪孽他已背负了十多年,每过一日,心中的压力便加重一分,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很自责,那个内心深处真正的他其实真的很自责,但他无能为力,他找不到出路,无法说服自己,同样,也无法从这黑沉的炼狱之中真正解救自身,只好愈陷愈深,泡在污浊的血污之中,徒劳地仰望天上的星辰。 倘若此时有一个人愿意精心地为他编织一场梦境,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告诉他“没有关系”,伸出手轻掸他的肩膀,掸落灰尘,仿佛无形之中也解开他脖颈间沉重的枷锁,即便是逢场作戏,那他也是愿意的。 但,我是以何种身份爱他呢 这个问题有两种答案,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是割裂两者的关系,一旦选择其一,即便拥有同一张相似的脸庞,也要彻底将两者区分看待。 我在逼赤司正视自己的感情,他何尝不是在逼迫我舍弃虚假的身份呢 我曾凭借这张脸,凭借这份便利肆无忌惮地侵占他的内心空间,像菟丝花一般不知疲倦地汲取他心头的血肉,以此滋养自身,我利用他的愧疚获取他的怜惜,他的好感,他的爱意。 我曾给自己披上了一具空壳,努力思考、勤加演练,尽力使自己的行为贴近原主人,因为这是捷径,是通向赤司征十郎心扉最快速的方法。 如今,被他戳破,他要我二选一。 但是,如果我毫无保留地道出真相,这看似美好、纯洁的幻梦背后早已爬满蛆虫的现实,你真的能够接受吗 在蛇的引诱之下,早就过界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以鹿岛砂糖的身份爱你。” 以“鹿岛砂糖”的身份敲定的男女之爱,撕扯开亲情的外皮,内在充斥的是情欲,是冲动,是渴望。 这份爱,从来不是你想要的宽恕,不是原谅,不是解你顽疾的良药,反而将你往深渊的更深处推去,有千百只手从沼泽中伸出,牢牢地抓住你,将你拖向绝望,拖向毁灭。 小征,这样沉重的现实,你明白吗。 “鹿岛砂糖,你是鹿岛砂糖。”他眼中微弱的火光骤然熄灭,喉结微动,赤司略带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终于从虚幻的甜美梦境中苏醒,转而落入更加无助的境地中。 他的好感度攀升至57,继而缓缓涨至63,又重新掉回59,如此反复,可见他心神激荡,思绪复杂至极。 “你爱我”他微皱眉毛,眉眼间透出一股似有似无的稚气,双目微阖,他喃喃道“这是错误的。” 我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大概连赤司征十郎自己也无法弄清楚他究竟心动于何时,是初见时那个不小心从三楼掉落的兔子玩偶引发的惊鸿一瞥,还是内心隐秘的情绪被相似的面容所触动,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爱的是皮囊下截然不同的灵魂,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前者他无法肯定,后者他又不想去承认,因为那是错误的,是背德的,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弃的行为。 什么时候,那份依恋变了味,腐败的土壤滋养出贪念,他终于彻彻底底将自己异化成了怪物。 连他都恐惧这样的自己。 每一天,当透过镜子仔细端详那张脸时,似乎还可以找到幼小孩童的模样,但是伸出手,镜中所显现的又是少年人的体格。 目光相触,从那只橙色的瞳孔中好像可以看见躲在背光处的、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已经变得这样糟糕了,龃龉前行,却还要再添一项罪状。 这样的自己不值得被爱。 “我,不值得被爱。” “我很糟糕。” “很软弱。” “我做错了很多事。” “” “你不会爱这样的我。” 这是根植于赤司征十郎内心深处的顽疾,是他性格病变的最终源头。 他出生于男强女弱的传统日式家庭,即便赤司诗织出身名门,但这根本无法改变日本女性家庭地位低下的普遍现象。 父亲赤司征臣对一切事物拥有最终决定权,包括在对待独子的教育问题上,他丝毫不觉得剥夺孩子完整、快乐的童年有什么不对。 这同赤司诗织的观念发生剧烈冲突,二人争吵不断,但赤司征臣独断专行,赤司诗织微弱的反抗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父权的残暴给赤司征十郎幼小的心灵埋下祸患的种子,更给他树立一面旗帜,这也是为什么日后他会有意无意地模仿赤司征臣的行为,即便知道那是错误的,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三观的冲突和日渐频繁的家庭矛盾使得赤司诗织开始重新正视这段婚姻,同丈夫赤司征臣性格截然相反的温和善良的家庭教师填补了她心灵上的空虚,她日渐移情,最后决定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以此重获自由。 但此举遭到了赤司征臣的严重反对,他借由手中的权力斩断妻子对外的一切交流渠道,长久经受着精神虐待的赤司诗织终于陷入彻底的绝望,选择以跳楼自杀结束生命。 这种种情境皆被赤司征十郎看入眼中,他仍努力扮演好母亲口中“谦逊、诚恳、善良”的人,但在国二的第三学期,在遇到紫原敦的挑衅之后,因队伍难以掌控的恐惧和害怕被队友抛弃的焦虑迅速膨胀,从而摧毁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第一人格,凌厉、强势的第二人格应运而生,并主宰了他的全部生活。 所有人都服从他,没有人会在意为什么赤司会骤然性格大变,只要他能够带领帝光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只要胜利就可以了。 在错误理念的指挥下,“奇迹的世代”六人渐行渐远,最终帝光篮球部四分五裂,在国中毕业后,每个人都去了不同的学校。 这就是过去十年事件的完整发展过程,也是所谓的真相。 抽丝剥茧、追本溯源,赤司征十郎,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不会爱这样的我。” 我沉重、浑浊不堪,我很糟糕,我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太久,最终无法回头。 我软弱,时常悲哀、绝望,我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爱意,却又无法面对这份违背常理的感情,我行走于社会边缘,长久地凝视深渊。 我偏执,我狂妄,我的内心住着一只魔鬼。 就好比,现在,它诱哄着我亲吻你。 第64章 chapter.64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 我知道你的愚蠢, 轻佻, 头脑空虚;我知道你的企图, 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庸俗;我甚至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 但是我爱你。 我没有爱上你尽力呈现的美好面貌, 而是爱上了你浑浊不堪的内心。”1 “你不会爱这样的我。”他喃喃道。 自卑而难堪。 一如惊情四百年中的德古拉伯爵,自背离上帝后,身负着十字架的罪孽, 投向地狱,隐匿于黑暗中, 饮血为生,一世又一世寻找爱人消失的倩影。 然而在见到转世而来的伊丽莎白的那一刻,他却难堪地捂住了脸, 因为他丑陋、衰老、狰狞,甚至此刻正贪婪地伏在露丝身上汲取血液, 而爱人却美丽如初、纯洁如故。 dont see 我轻轻抚上赤司的侧脸, 掌下的皮肤温热而细腻,衬得我的手指冰凉, 我突然有些害怕这份寒冷会冻伤他,所以只敢虚虚地描绘他的眉眼。 从细长的眉毛开始, 到微微上挑的眼尾, 再是高挺的鼻骨, 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那双眼睛实在漂亮极了, 空气中水雾蒙蒙, 在这昏沉晦暗的天光下, 左眼的色泽愈发浅淡,近莹黄色,似琉璃一般。 “可以稍微把头低下来一点吗” “嗯”赤司有些不解,但他仍是顺从地放低了身姿。 我抬起手,轻柔地摩挲他的眼睛,赤司顺从地闭上了眼,睫毛抖动,一下一下擦过我的指腹。 “小征,什么是爱呢” “你有一颗金子般善良温暖的心。” “所以,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白色的雾气萦绕,在呼出体外的一瞬间结成颗颗细小的水珠,濡湿了睫毛。 “你值得被爱。” 我托住他的脸,微垫脚尖,在他的左眼处轻柔的烙下一吻“我原谅你了。” “你也要原谅自己。” 深秋的旷野有些冷。 衰草枯黄,细长柔韧的植物茎秆低垂,似是缀满了一季沉甸甸的收获,每当风吹过,便以波浪纹向远处更迭。 山间雀鸣清脆,仔细听又显得有些凄厉。 一旁的白色大马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后,它用鼻子蹭了蹭主人垂在一侧的手臂。 “我们回去吧。” 秋去冬来,几场雨后,便正式进入十二月,我见到赤司征十郎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似乎总在忙些什么,与此同时,赤司征臣结束了阶段性的公务处理,开始长住于京都。 我的词语表述或许运用的不太准确,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家”,出现于此,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放下公务的赤司征臣堪称悠闲至极,品茶、下棋、练字,亦或是骑马、修习剑道,生活简单而丰富。 我曾见他穿一身黑底银色菊纹的素净衣裳跪坐于茶室,面前摆一张榧木斫成的淡黄色木质棋盘。 因树干多汁,斫成工艺品之前的榧木需要经历漫长的干燥时间,故独木棋盘尤为珍贵,而赤司征臣手下这块木纹细腻鲜明、色泽柔美,显然堪为上品。 一人独弈,身旁置一煮茶用的铜铸风炉,火舌噗嗤作响,炉上的紫砂壶“咕噜咕噜”,不一会儿,壶内水已呈沸腾状。 桌角一侧放了一块白蒲草织就的软薄垫子,茶盏倒扣其上,白底青纹、造型古朴。 用竹罗筛出茶叶罐中的茶叶,又用拂末扫净余渣,轻悬腕,用细白软布包着提起壶柄,一道亮白呈弧形的滚烫水流自壶口轻盈而出,落入杯内,须臾,茶香扑鼻,闻之旷然。 一整套动作赤司征臣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沉淀了上百年的来自于传统日式门阀的深厚底蕴便很自然地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我看得有些出神,一瞬间,险些忘记了他糟糕恶劣的性格。 赤司征臣显然是看见了我的。 但他仅是微抿了一口茶,又重新投入到面前的棋局当中,这般云淡风轻,两相对比,倒显得我有些一惊一乍。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偶然的交流也只在一起用饭时,他不经意地提上那么一两句,问“饭菜可还适口”,他合格地扮演着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辈角色,看上去真是体贴极了。 一切显得怪异而又和谐。 赤司征臣照常品茶、下棋,他的茶室靠着花房,而我喜欢下楼去看花匠新栽的白玫瑰花。 一日,路过茶室时,他却叫住了我。 “砂糖。”赤司征臣喊了我的名字,似是一心两用,他手执一枚打磨光滑的白玉棋子,思考片刻,便在棋盘某处“啪嗒”一声落下一子。 我停下脚步,仍是站得远远的,想听听看他要说些什么。 “你很聪明。”说着,赤司征臣微笑起来,这笑容极浅,更像是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兴趣,虽然对面的位置空着,但仍有些棋逢对手的味道在。 接着,他十分平静地说道“我放你离开好不好”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仍是与昨日一般的、司空见惯的景象蔚蓝澄澈的浩瀚长空、洁白如絮状的松软云朵,还有太阳。 花房新开了几株花。 我想我已经习惯这如死水一般平静无波的日子,就在这时,赤司征臣却突然说道“我放你离开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解开心结后,赤司征十郎的好感增长速度一日千里,接近满值,是该考虑如何打出bad endg了。 而现在,有人想要递给我一把刀。 这甘美、粘稠的蜜糖背后藏着的是封喉的毒药,赤司征臣总是这样不坦诚,一个计划失败了,他又想出了第二个、第三个,明明走在死胡同,却想要竭尽全力证明自己是对的。 “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你是真的喜欢征十郎吗”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明白,你是无法成为他真正妻子的吧。” “您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 赤司征臣摇了摇头,他仍是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不,不要着急,请坐下,我们可以慢慢说。” 我依言跪坐下来,面前摆着一张榧木棋盘,棋盘上黑白两股棋子相互绞杀在一起,战况惨烈。 但仍可以看出白棋占优,黑棋虽仍有一搏之力,实则落入下风。 赤司征臣不急着和我谈话,他递给我一钵棋子,是黑子,问道“你可会下棋不如试着下下看” 我抓了一把棋子,思忖着局势,顺势落下几处,赤司征臣则紧随其后,步步紧逼,不肯给我一丝喘息余地。 “你要输了。” “我不会输的。” 一来一回数十步后,黑棋的生存空间已经被白棋挤压地很小了,另一头,赤司征臣胜券在握,似乎笃定了我必输无疑。 “赤司先生,您一定和很多人下过棋吧。” 赤司征臣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闻言他点点头“没错,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下棋可以看出很多东西,包括一个人的心性、行事风格等。” “那您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将那枚棋子抛回棋钵中,双手交叠,评价道“砂糖,你很聪明,我夸过你很多次。所以,我想你才更应该明白知难而退这个道理。” 我蜷起手指,用关节轻轻叩击着,“咚咚”,一声一声,声声入心,我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手臂抵在桌面上,手撑着头“赤司先生,我其实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任性”赤司征臣不置可否,他骤然一笑,神情轻松,大概以为我在开什么玩笑。 可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的手指轻轻扣上棋盘一角“就好比,如果游戏玩不下去了,我可是”未曾说完,我便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榧木棋盘。 “哗啦啦”那些圆润精致、颇有重量的棋子滚落一地,朝四面八方滚去,一时之间,整个场面狼狈极了。 “会掀桌子的。”我补完整句话,平静地望着赤司征臣。 后者敛了笑容,面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看上去颇为吓人。 “赤司先生,”我乖巧地朝他鞠了一躬,说道“如果您想和我下棋,那我们大可以找一个有空的时间,相约手谈几局;如果您想和我说话,那就请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吧,不需要绕弯子。” 赤司征臣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他问得不动声色“如果,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阿征,你也会如此吗” “我会的。” 似是我的回答取悦到了他,赤司征臣满意地笑了起来。 “很好,那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我会放你离开的,不过请记住你的回答,砂糖。” 身后,男人压低了嗓音,我的名字盈于他的唇间,竟无端透出几分熟稔与亲昵,毛骨悚然、浑身战栗,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仿佛被一小股电流刺激到一般,令人莫名兴奋。 几日后,沉寂良久的京都本宅骤然忙碌起来。我得知,赤司征十郎即将迎来他十八岁的成人礼。 作为家主的独子,偌大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他的成人礼盛大而隆重,赤司征臣有意广而告之,邀请政界、商界等众多名流一同参加,其中甚至包括黑手党。 毕竟,黑手党有时也是他的合作对象。 第65章 chapter.65 “指环上铭刻着我们的光阴。” 12月20日, 华灯初上, 入夜,清冷的晚风幽幽地打着转, 天幕一片漆黑, 冷得一颗星子也无。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咸湿水汽,京都虽不靠海, 但我总疑心要下雨, 而且,还是雷雨。 但这一切显然都无损晚宴的热闹。 京都的宅子占地很大,毕竟是名门, 可如今我站在三楼朝下望去, 入目之处皆是人影憧憧、衣香鬓影,成熟、妖娆的漂亮女子挽着男伴的手,素手纤纤, 轻扣着高脚酒杯, 巧笑嫣然。 大厅里有很多人, 男人、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礼貌的笑容, 眼睛不住地打量、扫视着四周, 敏锐迅捷地找寻自己下一个攀谈的对象。 宛如一个大型名利场, 而每一个人都是老练的猎手。 外围的人三三两两站作一团, 关系好的, 就俯身贴耳说上几句私密消息;关系差的,就相视一笑、遥相敬酒,嘴上扯两句场面话便就此打住。 少数几个不太受追捧的边缘人就老实地在放置果品、酒水的长桌旁坐下,形容拘谨,看上去更有些尴尬。 当然,内围,也就是最核心的站位站着的自然是赤司征臣,他领着儿子,正在同一名白发老者相谈甚欢。 宛如众星捧月,父子俩身边围了数不清的人,大多者皆是面带讨好的笑容、急切地想要同宴会主人搭上一两句话。 惯来如此,不足为奇。 我收回目光,趴在栏杆扶手上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底下的人散开了些,赤司征臣似乎同刚才那白发老者进了二楼的书房详谈,楼下唯余赤司征十郎一人,但他甚是从容,言谈举止不出一点差错,那些围在他身侧、比他大上十余岁的年长者也轻易不敢看轻他。 又过了一会儿,连这拨人也散了,赤司征十郎仿佛终于得了一点空档,只见他招手唤来餐桌旁站着的女仆,低声吩咐了几句,面上带了几分疲惫,见此,我刚准备下楼 却见一名容貌娇美、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主动凑上前去,她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似一朵俏生生、含苞待放的春花。 难得,赤司征十郎像是认识她,两人转到了大厅廊柱背后说话,恰巧是我站在楼上不大看得见的位置。 我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坦白说,我其实不是很了解赤司征十郎对外的交际圈子。 我不知道他的同学有谁,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不知道他认识谁,也不清楚他对谁有好感、亦或是厌恶谁。 周目四是我社交关系最为淡薄的一个周目,我同赤司征十郎的朋友圈几乎没有重叠部分,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像一只不堪风雨的金丝雀被豢养在京都本宅这一方安稳天地中。 我只记得赤司征十郎,还有,赤司征臣。 所以,当他把他的世界摊开在我面前,那份广阔、复杂甚至有些让我惊讶,也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明白,你是无法成为他真正妻子的吧。” 赤司征臣的话犹在耳畔,我虽然并无那样的心思,但也懂得了对方的话中真意我无法给赤司征十郎任何便利,甚至会拖累他。 不仅是身份上,还有能力、性格上。 从身份上看,我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寡少女,还有一张会惹人非议的脸;而从性格上看,我精神失常、安静孤僻,断然是无法适应经常出入高档宴会、与人相谈甚欢的忙碌社交生活。 如此,自然就不是一位合格的家主夫人。 所以,他的婚事,大概也会由联姻决定吧 这样想着,我扶着扶手,缓步走下了楼梯,想要去听听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但转身至廊柱背后一看,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皆是不认识、却带着好奇神情小心打量着我的陌生人,他们的目光虽谈不上冒犯,但多少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而赤司征十郎不知何处去了。 我寻了个空隙,独自一人遛出了宴会。 后门连着花园,穿过一道曲折长廊,被园丁精心修剪的两侧绿色灌木丛拱卫的花园入口便映入眼帘。 四周安静极了,唯有一声又一声悠长清亮却寂寞的雀鸟啼鸣从很远处的山谷中传来,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望着这在夜色掩映下有些阴森可怖的花园入口,我却被激起了兴趣。 大约是它同宅邸里头热闹、喧哗的晚会差别实在太大,而我又同后者格格不入,此时,花园入口仿佛正张开一张黑暗巨口,迫不及待地邀我进去游玩。 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有大半人高的绿篱植物围成的围墙中,昏暗的路灯下,白日里甜美可人的娇俏植株显得突兀而怪异,它们张开四分五叉的枝丫像是结成一张细密的网般,网住了月光。 “” 这在万籁俱寂中,我却听见一丝男人的低语,听不大真切,一时之间我有些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我更加放轻了脚步,压低呼吸,继续往深处走去。 愈往深处走,那个声音便愈加清晰,不是日语,似乎是某一种西欧语言。 男人声音低沉、声线迷人,偶尔有一丝不易辨明的弹音,就像是乐器在演奏乐章一般悦耳动听。 仿佛是不小心被无名之物引诱了一般,我小心贴着绿篱围成的屏障往前走,然而拐角处却是豁然开朗,原来我已走到了花园正中心处,男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凝神闭气、侧耳细听许久,那声音也没有再响起。 我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伸出脚去,然而刚探出半个身子,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猛地一拉,天旋地转间,我落入一个带有浓烈酒气的怀抱。 “看看我抓到了什么,我亲爱的小爱丽丝” 背后的男人半弯着腰,一手擒住我的手腕,一手勒住我的腰身,他将下巴搁在我的颈侧,吐出滚烫而灼热的气息,声音迷醉。 而他对面的男人则看上去正常许多,一身黑色紧身长风衣外套,领口戴着白色方巾,柔软的黑色碎发贴在额前,神色倦倦,一脸病容。 一阵风过,寒意逼人,男人捂住嘴,微微低头咳嗽了几声,瞧着甚是体弱。 “熟人” “不是熟人我杀了。” 他放下手,从风衣一侧口袋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然后开口说道。 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杀一个人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不足称道的。 “熟人。”对方松开了手,但仍是靠得很近。 我转过头,站在我身后的男人拥有一头深栗色的头发,眸色亦是同发色一般无二的栗色,五官柔和,看上去甚至是有些普通的,但当那双眼睛含笑意弯起时,却是无来由呈现一种如浩瀚天空般的包容气质。 那是一种手握权柄多年、上位者的气势,虽然他已经尽力收敛,但仍是会有意无意透露出几分。 “我不认识你。” 男人笑着凑近,一股浓烈的、散发出浓郁果香的酒精味道扑面而来,他一定喝了很多酒。 “你可以叫我,兔子先生。” “砂糖,好久不见。” 我还要再问,他却是低头直接吻住了我。 唇舌之间啧啧作响,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唇角滑落,又被他抬手用指腹轻柔抹去。 他宽大的手掌托住我的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面庞上,双眼微阖,男人亲吻地很专注。 指环上铭刻着我们的光阴。 砂糖,我很想念你。 第66章 chapter.66 一吻毕, 他亲昵地用鼻翼蹭了蹭我的脸颊, 态度之熟稔,一时之间,竟让我愣神在原地。 浓重、馥郁的白兰地酒精香气充盈鼻尖, 似一张细密的网, 轻柔而压抑,兜头将我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双脚仿佛是踩在云端, 又似微醺, 身形摇晃,手掌撑在他胸口质地上乘的缎蓝色西装翻领上,我努力让自己站稳,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在走神中, 我终于想起刚才听见的那种带有卷舌音、语调极富有特点的语言来自何处 意大利的男人总是很会调情,他们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笑容迷人, 似是久经欢场, 流连淑女群、烈女群,为每个人动几秒心。 “我们认识” 我望着面前的男人,他大约二十岁出头,五官不似西方人所特有的刀刻斧凿、线条深刻,比起深邃,他给人的感觉更倾向于东方民族的俊雅温和, 似是暖冬十一月的清浅阳光, 又像是镰仓公路边吹拂起的微咸海风。 从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 内心困扰多时的烦恼、失落、怨恨等一切负面情绪通通消失,在那双澄澈似天空的包容眼眸中,我获得了久违的宁静与舒适。 “怎么说呢”酒精让他变得有些迟钝,他思考了许久,仍是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义我同他之间的关系。 每当他眨动眼睛的时候,由于微圆的眼角,总是会不经意泄露出几分天真无暇的气息,明明在黑暗中浸染地时间那样长久,却还是如同少年般诚挚。 “总之是很复杂的关系就对了。”他的眉头骤然一舒,嘴角含笑,却是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久经世事、百般磋磨下,给出了一个很无奈的答案。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从他的行为、表情中,我已经可以猜出整件事的大致发展,大概,是游戏运行又出现了什么差错吧。 redessert ove神明恋爱日记是一款热门乙女恋爱向游戏,玩法多样、支线丰富,但极其庞大的储存数据还是给游戏的流畅运行造成了影响,综合前三周目的情报来看,可以得出如下不太美妙的结论 一,游戏清档功能失效,攻略对象似乎还保留有记忆。 二,时间线错乱。 第一点最为棘手,虽然并非是无解,却也麻烦异常。 第二点形同bug,但倘若利用得当,未必不是一件制胜法宝。 所以,他是谁 名字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通过交换姓名、缔结类似于“关系”一样的契约,双方生命的枝桠相互缠绕,一切结缘皆由此开始。 “真的想要,再一次认识我吗”他微微一笑“哪怕,这样会带来糟糕的结果” “沢田纲吉。”他弯了弯眼睛,似一汪宁静的湖水般,语气悠长,当中透露着怀念“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镶嵌着瑰丽宝石的戒指,而戒面上方,雕刻出的家族名称清晰可见von。 von,彭格列,黑暗世界的无冕之王,是一个无论从资产、规模、势力还是声望角度考虑,皆是超一流的黑手党组织。 而沢田纲吉,正是其第十位首领,新1世,史上最年轻的黑手党教父。 “咳咳。”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又低头咳嗽了几声,原本青白、不甚健康的面色因剧烈咳嗽而涨红,似乎他的呼吸道格外脆弱,连轻易一丝寒风都能挑动其内在的敏感神经。 从他嫌弃的眼神中,我可以强烈感觉到他对“站在花园里吹冷风”这一行为的深深厌恶,那些隐藏在空气中,肆意“扭动”身躯的细菌、尘土,还有香气绵长的不知名植物,这一切都令他感到烦恼、窒息,并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仿佛那些以分子为单位运动的细小颗粒已经完全堵塞住了他的咽喉。 如果不是有事需要和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黑手党教父商谈,他是断然不会出现在空气如此污浊的环境之中的。 谈话到一半被打断,又亲眼见证了一场缱绻异常、却漫长地仿佛没有尽头的重逢,男人的耐心彻底告竭,他收起帕子,虽不满,仍是充分展示了自己对于彭格列的尊重 “在下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恕不能相陪。” “啊,抱歉,芥川。唔份额就此订下吧,如果低于75,我想也没有和港黑继续谈下去了的必要不是吗” 沢田纲吉隐去关键信息,带着点微微笑意,一脸平常地说道,仿佛他话中所谈及的并不是一笔动辄上亿美金的大生意,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长年累月居于上位所形成的威势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并不是在同你商量,他是在命令,而且,听上去似乎还理所当然。 芥川龙之介脚步一顿,面色有些难看“彭格列未免过于霸道了吧,这里毕竟不是意大利。” “是港黑过于猖狂了吧。”沢田纲吉敛了笑意,神色淡淡“你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吗据我所知,龙头一役,诸位伤亡惨重,五大干部惟余两位,一位叛逃,一位亡故,还有一个位置常年空悬。 所以,还是守好银座这一亩三分地吧。” 他转动中指上的、那枚刻有“von”的家族指环,低头,仿佛在欣赏上面的纹样“75的份额,我们在海关那里有门路。” 芥川龙之介面容扭曲,挣扎几番后,他终是考虑完毕“成交。” 仿佛刚才的矛盾、争执完全不曾发生过,沢田纲吉舒展眉头,扬起面对合作伙伴最为有诚意的笑容,他伸出手,示好道“那么,合作愉快。” 对方则有些变扭,似乎不太能接受与别人身体的直接接触,犹豫良久,芥川龙之介还是伸出了手 双方握手,预示着黑暗世界的势力格局在未来即将发生某些变化。 “合作愉快。” 待对方离开,沢田纲吉回头看看我,骤然一笑“吓到了吗”他温和地问道,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温热的手心去帮我捂手。 “那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所以,也不用感到害怕。” 褪去了西西里岛教父这层身份,他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正等着找工作的年轻人罢了。 如果,没有被卷进这充斥着阴谋诡计、权力纷争的黑暗地下世界中,沢田纲吉的人生一定是简单而幸福的吧。 我摇了摇头“不害怕。” “你似乎并不惊讶。”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随即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该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大海广阔无边而不知其限,彩虹时隐时现、飘渺无常,唯有贝壳代代相叠,其姿态由而继承。”1 他缓慢念诵着,宛如在吟诵着一则古老而寓意深刻的歌谣。 “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沢田纲吉面容温和,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温暖的事情一般,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眸愈发沉静而包容。 “我会在未来和你相遇吗”我望着他。 他抱紧了我“不是未来,是在过去。大海指横向平行时空,贝壳指纵向时间轴,而彩虹则是跳跃其间的一个个点。 砂糖,你天生就拥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在彭格列纵向时间轴的某一点上,你出现了。 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做好准备。” 我尝试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抹上了定型的发胶,但手感仍是十分柔软,就像沢田纲吉拥有着一颗柔软、如金子般的心,我安慰道“你不要难过。” 他微微一笑“虽然没有办法释怀,但我已经不难过了。” “有的人会渐露平庸,有的人会小有所成,还有人会出类拔萃,但一生中需要很幸运才能偶然遇上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她让人明白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2 “我以前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后来,渐渐的大家开始聚集在我身边。狱寺、山本、云雀前辈、了平大哥,还有reborn,我们一起完成很多困难的事情,即便跌跌撞撞,也拥有十分开心的回忆。 现在回想起当初的日子,觉得很珍贵,所以,即便是为了保护我爱的人,我也会一直坚守着这份责任,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砂糖,遇见你,我很幸运。” “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遇见过去的我,他可能有一点笨,什么都做不好,卧室一团乱,考试17分,有的时候还总想着逃避责任,受伤会哇哇大叫,看上去只是一个在人群中很普通的男生。 面对喜欢的女生,他会羞涩地说不出话来,会同手同脚,总是干一些蠢事。” 说起过去的自己,沢田纲吉嘴角噙了一点温柔的笑意,他仿佛透过时间的长河再一次凝视那一边的自己,年轻、鲜活,还拥有天真与肆无忌惮的权力。 多么不可思议,与他的自述截然相反,这位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如今温文尔雅,手握极大的权势仍保留一份纯真,真诚待人,睿智而勇敢。 这便是时间的力量吗 它打磨棱角,将人变作成熟、完美却也陌生的另一个存在。 “但他是真的喜欢你。” 这份跨越了十多年的告白,由当事人,再一次传递到我手中,虽然并未经历过那些事,但是仍能够感受到这份感情的滚烫与沉重。 他微微低头,温热而略带湿意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头,然后在上面留下一个濡湿的痕迹,随后,他站直身子 我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口“你要走了吗” 沢田纲吉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温柔而沉静,似西西里岛美丽的落日余晖“砂糖,我永远是你的,但,你是自由的。所以,请继续往前走吧。 不要回头。” 第67章 chapter.67 “过去都是假的, 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复返, 就连最疯狂执著的爱情, 也终将是过眼云烟。”1 沢田纲吉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就像是突然闯入这座神奇花园的三月兔先生晚会结束, 它戴正鬓边那顶精巧别致的条纹帽子,理了理西装领口, 和误入仙境的爱丽丝小姐道别,随后优雅退场。 他在等待着我去赴未来的一场约会,那是一段被他珍藏在记忆当中、弥足珍贵的回忆。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这位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却总是给我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身上的气质澄净而温和,那是一种历尽千帆后的波澜不惊,似是天空般的包容。 我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阵冷风将我吹醒, 我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一丝微弱的潮湿气息,似乎晚风已经无法承受这过度湿润所带来的重量, 山雨欲来。 冬天的雨水与夏季不同, 我记得神奈川靠海,是海洋性气候,所以降水充沛。 水蒸气因阳光的照射自海面上蒸腾而出, 受到季风的影响, 在高空中遇冷凝结为雨水, 降落人间,洗涤万物。 我记得五楼画室的窗户外有一棵倚墙栽种的水杉,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当下雨的时候,树叶经过雨水的冲洗变得葱绿晶莹。 我会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有的时候会看见几只扑腾着翅膀飞过来避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一根树枝上,浑身羽毛被雨水打湿纠成一缕缕、形容狼狈的棕色鸟雀,它们叽叽喳喳叫着、跳着,十分活泼。 有的时候还会看见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手拉手冲回教室,有的男生会脱下外套罩在女生头上给她挡雨。 而每当下雨的时候,网球部的户外活动就会暂停,一般是由副部长真田玄一郎带领正选部员做常规体能训练,而部长幸村精市就会找个借口正大光明地遛出体育馆,他会在去画室的路上顺手去学校商店买一杯热的牛奶,有的时候是咖啡,带给我暖手。 然后我会和他分享最近一个星期我新作的画,请他提一提意见,我们一同消磨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再一起放学回家。 同幸村精市在一起的日子像白开水一般温吞,立海大学风严谨,比起才能培养更注重学生学业方面的成绩,所以相较于冰帝而言,少了很多课外活动。 但如今,那样平凡的日子却在我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我无端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感,这种不适感将过往通关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我独自身处与神奈川千里之隔的京都,却借由一场不合时宜的降雨,回忆起立海大和幸村精市。 如果可以保留记忆,那我带给他的,是纯粹的痛苦吗 我不知道答案。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脸侧,随后是一连串豆大的雨滴砸落,一场山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气势汹汹地降临。 树木的枝干被狂风刮得哗哗作响,“噼里啪啦”的雨水敲击着宽大的树叶,低矮的灌木丛亦在风雨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这座在白日里精致、打理得当的庭院此刻已然化作鬼蜮。 月亮沉入厚重的云霭中,一路上唯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明,身处半人高的绿篱植物围成的围墙中,我不太看得清脚下的路,只能用手扶着一侧,小心前行。 当我终于走至出口,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宅邸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窗背后人影憧憧,晚会依旧热闹喧哗,如果不是这场山雨,我甚至认为我根本不曾离开,只是略微晃神了一小会儿。 而现在,我浑身狼狈,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边,被雨水打湿的衣物正黏腻地紧贴在皮肤上、源源不绝地吸走我身上的热量。 你看,这就是京都的雨,它冰冷、无情,没有尽头,却贪恋温热,它想要用活物的体温去煨暖自己冰凉的身躯,就像那用女人寄来的情书烧水洗澡的男人,都没有心。 我费力地推开后门,守在门口的女仆见状一脸惊讶,她连忙拿来一条宽大的毛巾裹住我,半蹲下身,小心翼翼问道“鹿岛小姐,您还好吗” 我伸出手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说道“你可以扶着我吗我们小声地上楼,我想要换一件衣服。” 女仆点点头。 换完衣服,我抽空瞥了一眼窗外,此刻大雨倾盆,不时有凄厉的闪电划破长空,冬雷震震,远处山势起伏却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大真切。 在庭院一片混沌的阴影中不时亮起橘色、红色交叠的汽车方向闪烁灯,大概是某些因事离场的客人。 总之,宴会还在继续。 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离开。 我虽然只是几个小时没有看见赤司征十郎,但却好像已经隔了许久,这场赤司征臣精心设计的晚会充分让我意识到,隔在我同赤司征十郎之间的鸿沟是多么不可逾越。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仿佛有一个隔音的罩子罩在我的头上,而有一条黑布蒙在了他的眼前,我努力去呼喊什么,他却无法注意到,周遭一片真空,呼喊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我想要诉说什么。 我越来越感觉到精疲力竭,和对这场游戏的厌倦。 扶着扶手,再一次缓步走下楼梯,对比第一次人群拥挤的盛况,随着时间推移,宴会的客人无疑也少了很多。 我坐在长餐桌旁,一手撑着下巴,无聊地晃动手中的酒杯,看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晶莹剔透的杯壁来回激荡,头脑昏昏沉沉,我竟有些沉迷进这简单的游戏中。 “你,还好吗” 第一个字是冷硬的,但他还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心软是这么地不合时宜,带垮了整句话的气势。 但那熟悉的嗓音却勾起一丝电流,从脊背窜至头顶,猝然炸裂,让我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我掩饰性地垂下眼帘,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僵硬在原地。 在这一片寂静中,他动了,他原本是站在我的身后,现在他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探身,随着他的靠近,我的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但身体却迟钝地瘫软在座位上,连一根小手指都无法提起。 他伸出手,西服擦过我光裸的手臂,我看见他戴了一只金绿色的昂贵猫眼石袖扣,然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指,顺势抽出了酒杯。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他嗅了嗅杯中液体的气味,然后将其稳稳地放在了桌面上。 “好喝吗”他这样问道。 酒精的香气混杂着因发热而沉重的呼吸,心跳由于剧烈紧张而急促上升,我眨了眨眼睛,甚至觉得连面前的场景都在微微摇晃。 “砂糖,你只会逃避吗连正视我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要再说了。 “那个充满自信,曾经在ter high上打败石桥冬美、悍然击败洛山,带领冰帝取得胜利的鹿岛砂糖;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和本大爷说一定会进入学生会、并为此而努力的鹿岛砂糖;那个不卑不亢、争强好胜如同火焰一般热烈燃烧的鹿岛砂糖” “难道已经消失了吗” 他的话语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开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往完全是我编造的谎言。 我原本寄希望于游戏的清档功能,这样我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永远都在走向下一个攻略目标的路上。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是,已经消失了。” 然而就在否认的下一刻,滚烫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周目一的我健康、顽强,除了拥有水仙花小王子的爱情,我还拥有富坚雪枝的友情。 在剑道部中,我受到部员的敬佩;在比赛中,我受到对手的敬佩。 我的生活充实而富有乐趣,我的人生不仅仅只围绕迹部景吾一个人,我还拥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 我自信,我乐观,我总是充满希望,即便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乙女攻略游戏,也总是积极地生活着。 而现在我,软弱、病态,甚至连精神都出现了问题,有的时候我站在三楼朝下眺望,却经常幻想从那里一跃而下的场景。 赤裸双足,穿一条纯白的裙子,我的衣柜里有很多条白色的裙子,赤司征臣似乎对这个颜色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然后双脚颤颤巍巍地踩在光滑的扶手上,试着张开双臂,像鸟雀一般飞行。 我大概会骨折,剧烈疼痛,内脏器官大出血,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一个人,变为一堆肉块的组合体。 我深深沉迷于“赤司诗织”的人设中,并决定为此献身,我精心雕琢的故事情节很快就要迎来高潮,剧本将在高潮中得到升华,这种病态的快感吸引着我,如飞蛾扑火,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 我酿造痛苦,也享受这份痛苦,它似一团火焰,顺着食道下滑,在胃部化作一阵剧烈的辛辣感。 然而这种阴暗、疯狂的想法我却羞于在水仙花小王子面前表达,他是我人性中最纯真的部分,我总是努力将最美好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那个健康乐观、充满希望的鹿岛砂糖。 所以,我无法正视你的眼睛,因为我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第68章 chapter.68 “总在黎明来临之前, 我还是清醒。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进入你的心”1 “为什么要哭那个消失的自己让你这么难过吗”迹部伸出手, 他的手指细腻修长、骨节分明, 柔软的指腹缓缓擦拭着我眼角处的泪水, 按压着脸侧肌肤, 留下一抹淡淡湿意。 在背光的角落处,他垂下眼帘,手指不自觉摩挲, 指尖那点濡湿痕迹在体温的煨热下很快蒸发, 他却仿佛仍在回味, 神情莫测。 半晌, 仿佛一字一句都在仔细斟酌, 他缓缓说道“如果你后悔,我们还可以回得去。” 回去回哪里去回冰帝吗 回到周目一, 回到一切都还不曾改变的最初时间我仍是剑道部的副部长,在ter high上为荣誉而战, 照常忙碌于学生会事务, 我仍陪在你身边。 我们会养一只叫做路易的大瑞士山地犬,周末闲暇时刻一起打理sanish dress的玫瑰花圃, 一同出国读书,然后结婚生子。 你会逐渐接手公司事务, 从日本到亚洲再到欧美市场, 最终迹部财阀的整个生意版图都会被你攥在手中, 你大展身手, 你意气风发,你就是天之骄子,是最完美的继承人。 同时,你也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位温柔善良的妻子,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迹部,你还不明白吗俗世的幸福对于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很幸福,但,和你组成家庭的另一半,却不一定是我。 我们早就站在背道而驰的两条线上,一去不复返了。 他却仍是固执地望着我,面上是最让我为之心软,亦无力抗拒的熟悉神情“我可以什么都不问,只要你想,我们就还可以回去。” 水仙花小王子总是这样,总是嘴硬心软,在外人看来出身豪门的贵公子定然傲慢矜贵,但实际上,迹部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为输了比赛退出正选队伍的宍户亮而找榊监督求情的是他;为手臂旧伤难以痊愈的手冢国光而联系德国治疗医院的也是他;一次又一次耐下心来,总是竭尽全力挽回旧日情爱遗憾的,还是他。 我良久没有回答。 我亦不知如何去回答,每当面对这样的情状,我的心中总是不可抑制地生出罪恶感来,这种对自我的唾弃迫使我用最冷酷无情的语句去一字一字剖开赤裸现实。 “你喜欢的那个鹿岛砂糖,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现在的我,软弱、病态,怀抱着疯狂、不顾一切的阴暗想法,誓要化作烈火,在地狱中熊熊燃烧,接近我,只会令你感到失望。 而你所喜爱的活力、欣赏的倔强早就是幻影,只有在午夜梦回间才偶尔在我心头浮现。 如今,对我而言,充满朝气、希望的活着实在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宁愿一个人躺在不见天日的潮湿森林中慢慢腐烂。 你爱太阳,而我已经无法成为你的太阳。” “或者,迹部,你可以这样理解沉默消极原就是我的本性,最初是为了讨你的喜欢才伪装出一副积极向上的乐观模样,而现今我累了,自然不能够再继续。 我的灵魂生了病,它就像一截被虫子蛀空的木头,尝起来满是酸涩的味道,早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了。” 闻言,迹部沉默许久,过来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眼眶中偶有一丝水光闪过,但他睁着眼睛,到底不曾让它真正落下。 良久,他微微一笑“你不再爱我了。”那悲凉话语中带着三分笃定,五分自嘲,余下两分惆怅失意。 “是的,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我仔仔细细用手指拭干眼角的湿意,抬起头,尝试去微笑,即便此时内心的复杂情绪早就似潮水般翻涌不休,我仍是强撑着作出一副从容姿态。 闻言,迹部点点头,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都是我的错觉,他是那般平静说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是这样平静从容地承认他在这场感情中的一败涂地,他尝试去挽回,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是不可以。 迹部顿了顿,似乎是想要抽离这种软弱的状态,他转而说道“但是,我想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一直都很高兴遇见你。 即便这段时光是如此短暂而令人不舍,我也是高兴的。 所以,请你不要感到自责。” 水仙花小王子的情感克制而冷静,这份距离保持的刚刚好,他仿佛只是想要对我说明这珍藏在心中的最后话语,别无他求。 “如果无法成为太阳,可以成为被太阳照亮的月亮;如果不能够以自信蓬勃的姿态迈向新的一天,那么适当的休息放松也被允许;如果过去的回忆实在令你感到痛苦,那么请忘记吧,就连同我一起。” “但请活下去,即便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无法抵达的时光中,都请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每当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时,便能够相信你仍是同我呼吸着这个世界上相同的空气。” 迹部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通常是得意又嚣张的,仿佛这天底下的所有事情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这一次,这疲惫却极深刻的笑容宛如惊鸿一现,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不会再来找你。”他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在我的脸颊旁一擦而过,他的亲吻极眷念,却也极克制,最后迹部松开手,退后一步,他望着我,仿佛是最后一次见面般,他深深望着我,然后垂下眼睫,轻声道别“那么,再见。” odbye y 再见,我的水仙花小王子。 我独自一人坐在长餐桌旁,直到宴会散场、喧哗声止。 华美厚重的帘幔遮住了巨大的玻璃窗,但从错漏的一丝缝隙处,仍可见窗外夜色昏沉、星子黯淡,即便身处隔音效果良好的室内,也可听见声势浩大的滂沱山雨在不顾一切地席卷世间、摧残万物。 晃神间,身后有人为我披上了一件外套,他十分自然地握住我冰凉的双手,对我说道“已经很晚了,去休息吧。” 我抬头看去,熟悉的蔷薇色短发,裁剪得当的黑色西装和手腕处的白金色腕表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气息。 哦,是赤司征十郎,今天是他的成年礼。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不曾见面,但是,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那接踵而来的心神上的打击让我已经无法准确辨认时间的流淌速度。 我只是下意识觉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说话了。 而那份隐隐约约、建立时间尚短的羁绊、依赖感也在这“漫长”的时光中被冲淡不少。 “今天开心吗”我抬起头,笑着问道。 其实,我原本想要询问的,远比这尖锐的多,但是视线一触及赤司那平静如初的脸庞,就好似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动力,我开始对四周目的攻略产生厌倦,并想要立刻结束这场游戏。 赤司不曾察觉我的异样,他用厚重的保暖外套将我裹紧,一边握住我的手为我取暖,一边扶着我上楼。 “还行,砂糖,你喝酒了吗”说着,他低头嗅了嗅我周身的味道。 我半靠在赤司的身上,耳朵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仿佛可以听见那充满生命力的心脏器官正在这寸皮肤下鲜活跳动,而另一旁外套所带来的宜人温暖烘得我昏昏欲睡。 赤司一路将我搀扶着上楼,并还体贴地说道“这里有台阶,注意抬脚。” 来至房门前,他一手揽住我的腰身,另一手转动门柄,提醒道“砂糖,等一下喝一杯蜂蜜水吧,解酒,否则第二天起床会头疼的。”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顺势在床上坐下,然后整个人便好似被抽去骨头一般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怔怔地望着头顶悬挂着的绚烂、迷人的水晶吊灯。 这时,左脚上一松,赤司的一只手捏着我的脚腕,稍一用力,便为我脱下了高跟鞋,只听“嗒”的一声,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只细跟的黑色高跟鞋被赤司拎在手中时,他漫不经心的打量神情。 脚背不自觉弓起,小腿肌肉微微抽搐,即便头脑昏沉,我仍是感觉到了一丝羞涩,甚至想要将赤裸的双脚隐藏起来。 但赤司的动作很快,在我晃神的过程中,右脚又是一松,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是很自然地为我脱去鞋袜,甚至不经意间,双手还在敏感的足底摩挲了一把,带起一丝丝不可言说的痒意。 我掩饰性地将脸埋入柔软的被毯当中,耳尖微红。 我是矛盾的,一边内心的声音在催促我赶紧结束这周目的攻略,早日抽身离去;而另一边,又习惯性地贪恋赤司征十郎所给予我的温暖、安全感。 “赤司君,我可以去祭拜你的母亲吗”我直起身子,卷曲的长发顺着脸侧滑落,我看向他 闻言,显然赤司征十郎并没有感到喜悦,他的第一反应是警觉抬眼,随后谨慎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他的下意识反应早就给了我充分的信息,那是我本该想到的、却一直避而不谈的现实一开始,我为行方便之捷径,有意借“赤司诗织”的形貌勾动赤司心中隐藏的怜惜之情,如今遭反噬,也是因果循环。 我终究,只是披了一张名为“回忆”的皮囊,如跳梁小丑般,难登大堂。 他不愿意我打扰他母亲的身后清净,也是人之常情。 “不,没什么,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我再一次仰躺下来,手臂张开,全身卸去力道,就那样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头顶悬挂着的那盏绚烂、迷人的水晶吊灯。 算了吧,我想要结束了。 第69章 chapter.69 “他的脸红不是因为亚热带的气候, 而是因为那天太阳不忠,出卖一九九四年夏末心动。”1 大概是由于我近日总是心神恍惚, 又加之那夜淋雨受凉, 所以病来如山倒,导致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心绪昏沉。 我变得越来越寡言,一天之中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发呆。 我时常出神地看着窗外,看苍茫天际中的一点微亮白芒,看音羽山上万木凋零的萧条冬景。 秋去冬来,一切如昨, 窗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但我想要知道, 在天的尽头, 在起伏山峦、连绵森林的尽头,又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自成人礼后,赤司征十郎就变得越发忙碌起来, 他早出晚归, 神色匆匆、面容疲倦,房间里的灯总是亮至深夜才会熄灭。 但他仍是会抽出时间来看望我。 我记得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 下午我因吃过家庭医生开的药睡了一觉, 醒来后,便看见赤司背靠在床边的真皮木质软椅上, 撑着头,闭目小憩。 当时房间里没有开灯, 所以只能看见一束清冷、灰蒙蒙的白光透过窗棂轻飘飘地洒进来, 那光线中仿佛夹着一层灰, 一寸一寸平铺在地上,瞧着落寞极了。 醒来后,我抬眼小心地打量着赤司,我发现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总是轻皱着眉头,眼下微青,大概是睡得不安稳,仿佛是心上总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令他日夜悬心。 双手撑在身下,我试着坐起身来,尽量不发出大的响动,从被窝中抽身而出所感受到的刹那寒意让我的意识逐渐清醒,微微探身,我想要凑近了去看赤司征十郎。 毋庸置疑,他拥有一副极出色的好相貌,眉骨突出,下颌线条削瘦却不过分平滑、略带一丝方正则更显少年意气,就像夏日午后一杯冰镇的青柠汽水,沉睡时更显得几分秀气、安静。 在这一刻,仿佛无形中我的呼吸都被拉长,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任由黑暗吞噬每一丝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赤司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双手虚握成拳,他似乎极力想要从睡梦中清醒,但又好似仍囿于无边的梦境中,昏沉而不得脱。 我有些担心,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但是下一刻,赤司便睁开眼睛 那双鸳鸯色的漂亮瞳孔在最初还显得有些茫然,似乎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我收回了手。 “你醒了。”赤司开口道。 这句话着实有些奇怪,明明是我一个人沉默地看了他好久,现下情况却好似身份颠倒一般,他总是习惯性地掌控着谈话的主导权。 “今天感觉如何有没有按时吃药身体有没有好一点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春日大社吧。” 闻言,我抬眼看向赤司,但他仍是保持着一副平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对我的妥协吗 我想这样问,却又问不出口,我并不是在同他闹脾气,只是好像突然之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无论是调动词汇,还是运用口腔肌肉、发出声音,这些能力,统统都失去了。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话。 但赤司并不介意我的沉默,他继续说着,就像是在安静地剖开一道陈年的旧伤口“那里供奉着我母亲的牌位。父亲一直很介意过去的那件事,所以不允许母亲进入祖坟。 每年的四月中旬我都会上山祭拜,而每到那个时候,春日山的景色都会很美。深绿色的高大槲树遮蔽天日,沿着古朴的石阶一路而上,沿途清幽而静谧。” 说至此处,赤司微微一笑,但是那笑容中却并无多少高兴的意思,只有深深的落寞与怅然。 “所以,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春日大社吧。” 养病用了十余天,终于在一个放晴的日子里我们出发了。 十二月份的天还是很冷,但没有下雪,距离新年也只有不到半个月了。 因为不是外出游玩的缘故,所以车厢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严肃,我坐在靠窗的一侧,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发呆。 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疼痛,于是我闭上眼睛,感受身体随着汽车行进而微微晃动,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我甚至可以听见身侧赤司的呼吸声。 忽然心神一动,我抬手按下一侧的车窗键,因车身高速行驶而产生的冷风便“呼”地倒灌进来,耳侧的长发也随之飘摇。 就在此时,我将双手围成喇叭状,仿佛是想要将秘密诉说给风一般,微微倾身,小声说道“赤司君,我想要离开了。” 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氤氲,似丝团,又似烟雾,在我的指尖缠绕,但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而车外寒风簌簌、大雪将至,屹立在旷野上的萧条树木姿态各异,又是一冬啊。 转身对上赤司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我知道,在这迅猛而嘈杂的风声中他并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于是,面对他的不解,我也只是笑着,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时刻突然做出了要离开你的决定。 因为前方的道路正在施工,所以我们在一处主干道上下车,此处距离春日山并不遥远,步行十分钟便可抵达。 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抬头看了看四周,显然,同春意盎然的四月相比,入冬后的春日山景无疑逊色了不少,连前往此处游玩的旅客都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我对此地并不陌生。 朱红色的鸟居挺立于道路尽头,悬挂在注连绳上的白色纸锤在冷风中微微晃动,而在神社入口的狛犬石像处,有一位紫衣老者在默然等候。 他穿着一身藕荷色绣重瓣菊花的狩衣常服,头发皆被整齐束入头上那顶黑色高帽中,老人虽已年入古稀、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含宝光,看上去绝非常人。 “唔,赤司君,稀客啊。”仍是那熟悉的含糊声线。 赤司微颔首行过礼后,便开口道“松鹤大人,许久未见,您的风采更胜往昔了。” 他又侧身指着我为神官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鹿岛砂糖。” 老者开怀一笑,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顺势拍了拍赤司的肩膀,和蔼道“幸会幸会。不过如今风大天寒,山路也有些不好走了,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赤司垂目道“不过是思亲情切,转眼又是一年新至,便想着上山同母亲说说话,也算聊表孝心。” 闻言,老人点点头道“如此啊,不过后殿现下正在清扫,还请您稍候片刻才是。” 两人似乎是熟识,聊得十分尽兴。 我一人在旁等着也是无聊,有心趁这段时间里四下看看,同赤司打了一个招呼后,便独自观赏起来。 故地重游,只见手水舍处那一方黑色石池中铺着成百上千的白色椭圆鹅卵石,几注清澈的水流自上排的竹管中涓涓淌出,几柄木勺倒扣着放在一旁。 洁净过双手后,我进入神殿参拜求签。 我将意为“结缘”的五円硬币放入钱箱,闭目祈愿,然后小心展开属于我的签文。 那是一张纹理细腻的白色笺纸,上面印着红色的花纹和文字,样式简单而大方。 运势大吉。 往下是一排细致的分类,有待人、失物、旅行、学业、恋爱、疾病等不同生活方面的解释。 “需要我帮你解签吗”面前有人问道。 我抬头一看,却因为惊讶而忍不住捂住嘴,险险往后退了一步“你” 一身银白色的狩衣纤尘不染,衣角绣有鹤纹,披肩长发如雪,眼睛色泽极淡,似琉璃,又似憧憧月华,衬得其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你怎么会在这里” 羽生风太莞尔一笑,“刷”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掩唇道“鹿岛小姐的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我本来就该在这里啊。” 我微皱眉,羽生风太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隐瞒我的意思,这样堂而皇之,完全是有意引导我猜出他的身份。 遥远记忆深处的那一点可疑突然放大,我仔细思索,从周目一到周目四,无论是东京、神奈川还是京都,全部都有他的身影。 他轻摇折扇,金色的扇面上描摹着精致的浮世绘,其上樱花粉嫩、戴赤色恶鬼面具的八爪海妖卷着兵刃踏海而出,两侧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衣角处的仙鹤栩栩如生,仿若眨眼间便要挣脱开来,乘风而去、扶摇直上而望日月。 神官,仙鹤纹,长发,最后还有那一双惑人心弦的莹黄色瞳孔。 我抬眼看向他,笃定道“是你。我一开始拜访春日大社时,在梦中遇到的那位神官,就是你吧。” “殿下好生聪明。”羽生风太合起折扇,一下一下轻扣着手心“不过,准确来说,现在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您在梦中见到的那位才是。” “何解” 羽生风太长叹一口气,抬手虚虚从我眼前一抹而过,然后仿佛是如同神迹一般,在流光点点间,周遭便变了一副模样 从三月枝头初绽新绿、浅粉色的重瓣野樱傲然盛放,到七月湖光潋滟、山间晨风飒飒,新枝旧叶逐水而去,再至初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之壮观景色,最后,十二月漫天飞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世界就此沉寂。 他道“十年弹指一挥间,这个世间,最为神秘的,莫过于时间。” “从初生,到结果,再到垂垂老矣,植物一生,不过四季。而您就拥有这掌控时间的能力,或可谓之朝花夕拾。” 第70章 chapter.70 “但我拖着躯壳, 发现沿途寻找的快乐, 仍系于你肩膊, 或是其实在等我舍割。”1 “何解” 闻言,羽生风太倏然一笑,平摊开手,一簇枝繁叶茂、缀着朵朵浅桃色花苞的早樱便凭空出现于他的掌中,他轻抚花枝, 颔首道“殿下何不亲自来试试呢” 我迟疑地伸出手 “从初生,到结果,再到垂垂老矣, 植物一生, 不过四季。而我所侍奉的,就是春日的神明。她掌五谷丰稔,掌四时更替。” 他附上我的手, 轻轻道“您看初生、长成、结果、叶落。” 我的手指只是轻柔地从花枝上拂过,但很快,那簇早樱的花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巍巍地羞怯绽开, 从含苞待放至傲然盛开,刹那芳华也不过是弹指间, 几个呼吸后,那饱满的花瓣便似失了水分,蔫蔫地垂落下来, 最后干瘪、枯萎。 羽生风太收回手, 微微一笑“一念谓之生, 一念谓之死,这便是朝花夕拾,可有斗转星移之效。” 说罢,他仍是充满爱怜地抚摸着那一截枯萎的花枝,似久旱逢甘霖、枯木逢春犹再发,那截褐色的树枝上竟绽出点点新芽,那点点新芽又渐渐长成片片绿叶,浅粉色的细小花苞藏于其间,探头探脑、娇俏可人。 轻挥衣袖,反手一收,眨眼间,那簇花枝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茫茫天地俱是一片寂静,唯山谷间大雪漫天,而羽生风太负手而立,衣袂纷飞。 我落后一步,矮他一个身位,沉默许久,开口问道“所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对吗” 他垂下眼帘,睫毛纤长卷翘,回答地云淡风轻“您最好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否则,内疚、羞愧和自我厌恶足以杀死一颗高傲的心。” 寒风簌簌,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在羽生风太的肩头,而他望向远方,似耳语,低喃道“灼灼岁序,恰似朝露2。 所有的欢愉都是短暂的,一如那水中花、镜中月,转瞬即空,可望而不可即。” “还记得最初在春日大社我同您说的话吗”他回首看向我,那双莹黄色的瞳孔似琉璃无垢,又仿佛浸润着千年的风雪、冰凉透骨。 但他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回答,顿了顿,又很快继续说道 “庆云四年,草壁皇子、文武天皇接连暴毙,阿陪皇女继位,史称元明天皇。适逢宫廷奸佞当道、京城妖孽横行,眼看国朝时日无多,和铜三年,女帝决意迁都奈良。 而左大臣石上麻吕留守旧都,右大臣藤原不比等随赴奈良,导致藤原一族成为了平城京实际上的最高权力者,至此权势煊赫、不可一世。 为祈求国家繁荣、四时风调雨顺,也为安抚民心,右大臣藤原不比等决意修建供奉神明的神社,即奈良春日大社。” 只是简单数言,羽生风太便将日本史中这风波诡谲的二三十年说的一清二楚,而他眼神淡漠,仿佛所谈及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不是抬抬手便可轻易撼动朝纲的王廷侯爵。 “你不喜他。” 我竟能够读懂他话中潜藏的恨意。 闻言,羽生风太轻扯嘴角,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嘲弄道“藤原不比等此人玩弄权术、汲汲于名利,毕生所求便是竭力维系住氏族荣耀。区区一数十载寿命的凡人之躯,竟妄图造神,窃神明气运,化为己用。” 听罢,我的心有一丝丝颤抖,那些隐没在数千年的光阴中、逐渐腐朽的记忆仿佛也有了一丝微弱感应,我开口问道“如何窃” “挖心,啖肉,喋血。” 我呼吸一窒,不过六字,竟宛如锥心之言,字字泣血。 深吸一口气,羽生风太平复了胸中剧烈翻涌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万事不挂心”的做派,神色淡淡道“世人只听闻武瓮槌命为守护平城京太平,特乘鹿而来,抵达位于御盖山顶的浮云峰,是为春日大明神。却不知这间神社盛满了多少权力欲望与阴谋血腥。” “而光阴流转、时代更迭,最终,呵。连昔日权势滔天的藤原一族嫡枝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轻笑一声,“啪”地合起折扇,以扇骨轻抵唇瓣,悠悠启齿道“这或许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如果我失败了,或者沉湎于情爱中而不可自拔呢” “会死。”羽生风太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他正色道“这是一场游戏,也是一场试炼。我希望您能够明白神明与人,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说罢,他抬手挑开领口,摘下了自己颈间的项链。 那是一枚由翠色绳结系着的瓷白色翡翠勾玉,通体莹润、不似凡品。 待伸手为我系上时,羽生风太俯首在我耳边道“无论如何,都请继续往前走,去往新的世界,而我,会一直在终点等候您。” “殿下,失礼了。”他站在我身后,轻柔地用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只是微一晃神,周遭风声凛冽、白雪皑皑之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殿灯火通明,身着水蓝色团花底狩衣的年轻神官侍奉于武瓮槌命神像前,面容恭谨、神色谦卑。 而我仍手持着展开的签文,愣愣地站在原地。 运势大吉。 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我有些恍惚地走出拜殿,一出殿门,一束和煦的日光便直直照射而来,有些晃眼,我不由自主地抬手遮挡,同时微微侧过了头。 这时,有人拉住了我“你去哪里了” 我寻声看去,是赤司。 见是他,我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掩饰道“啊,没什么,只是去拜殿祈福求签而已。 你谈完了吗”环顾四周,我并没有看到那位高阶神官的身影。 闻言,赤司点点头道“嗯,砂糖,后殿已经打扫完毕,我们可以进去了。” 春日大社供奉牌位的后殿位于拜殿之后,本殿之前,三者以玉垣、瑞垣依次隔开,神社的内外墙垣皆以杨桐木制作,有辟邪功效,严格分开神域内的不同场所。 拜殿顾名思义,即普通信徒的祭拜祈福场所,本殿则是神社的核心,内阵供奉着作为祭祀对象的“神体”,即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三件神器,通常神明就附在上面,一般参拜者无缘得见。 在去后殿的路上,我们穿过一条赤红色长廊,两侧悬挂有上百盏澄黄色金属材质的祈福灯笼,风一吹,便泠泠作响。 我伸出手,澄澈的阳光从我的指缝间穿过,斑驳地洒在“咯吱咯吱”的老旧地板上“赤司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成婚的打算”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 赤司平静地看着我“你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春日大社,他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和服,踏光而来,蔷薇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人耀眼的不得了。 我微微一笑“怎么会不知道呢。” 赤司征臣提醒地是那般明显光鲜亮丽的门阀世家背后总是藏污纳垢。 我是他身上的污点,也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生日的那天,我有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聊得很好,她也很漂亮,所以,是她吗” “是的。” “” 我凑近了,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附在他耳边轻轻道“赤司君,你这么做,难道不怕我知道以后离开你吗” “害怕。” 赤司抬手扣住我的下巴,拇指不自觉地揉弄唇瓣,指腹很凉,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我爱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了别人呢” 赤司冷了神情,半晌,他嗤然一笑,收紧了手指“你知道我的父亲是如何处理那位家庭教师的吗” “” 最后,他温柔地叹息道“砂糖,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我踮起了脚尖,仿佛这样我就可以更加靠近他那颗沉默而隐秘的心“你可真是傲慢啊。” 我由衷夸赞道。 就和你的父亲一样,总是高高在上,充满怜悯与施舍地爱着我。 我有的时候就在怀疑,是否有人教会你何为“爱”的真正含义。 在那漫长、孤独的人生旅途中,你是否一直都是以这种决绝而不顾一切的态度往前走,那样盲目,又是那样天真。 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莫大的讽刺,我觉得自己很平静,可是战栗和快感又仿佛从皮肤底下一点一点泛起,酥酥麻麻,一丝一缕慢慢缠紧我的心,然后勒紧。 我看着赤司,缓缓地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看上去是那样完美,总是一副矜贵自持的克制模样,然而现在我却想要亲手撕毁这平静的假象。 我想要看他意外,看他惊慌,想要亲眼见证原本稳操胜券的棋盘被彻底掀翻后,他茫然失措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傲慢 我要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涂抹他干净而洁白的面庞,让他和我染上相同的颜色,我要他余生都浸泡在这段血腥而扭曲的可怕噩梦中,我满足他的愿望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所以,其实我早就生病了吧。 怀抱着如此病态的想法,那一直追逐的血腥、窒息的快乐自内心渐渐升腾而起,我竟丝毫不觉得悲哀,反而有一种终于快要解决的释然感。 我仿佛握着一个扎着精致丝带里面却装着炸弹的礼盒,但是我不能出声,我还要引导着赤司的目光拜托了,请注视着我,请记住我,记住我,最后的模样。 这些宛如魔咒一般的呢喃低语不自觉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就像是一个藏起了蛋糕、喜欢做恶作剧的孩子,我向他招手,甜美微笑着请求道 来吧,赤司君,来陪我玩一个游戏吧。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再争吵,也没有再说话。 我仍是撑着下巴靠在窗侧,漫不经心地看着沿途飞快略过的路灯,一盏一盏仿佛连成一条光带,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芒静静驱散了冬夜的黑暗与寒冷。 汽车驶进庄园,临下车,赤司突然开口道“砂糖,我很抱歉,但这是最好的决定。” 我打开车门的手一愣“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决定。” 赤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砂糖,我们彼此都冷静一点,不要争吵,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好吗” “这段婚姻是我和父亲的交易,只要我答应,我就可以留你在身边。毕竟” 毕竟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真正结婚的。 永远都无法手牵手,一同站在太阳下。 我和你的结合,叫背德,违背伦理,是一桩惊世骇俗的丑闻,是在挑战世俗的价值观。 我们会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会永远活在指指点点中,会被偏见和指责一点一点压弯脊梁。 “小征,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自始至终你都无法接受的,是道德层面所带来的愧疚和负罪感。” “你会觉得恶心吗” “够了。” “有的时候,看着我这张脸,你一定觉得很恶心吧。” “我说,够了” 车厢内突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我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我能够感觉到,赤司其实已经隐隐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份沉重而浑浊的爱情正在日渐侵蚀他的心灵。 只要轻轻一推,我们就会万劫不复。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当赤司夫人亲眼看见她的儿子居然爱上了一位和她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时,究竟会怎么想呢” 脖颈突然被紧紧勒住,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坚硬、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咚”的一声闷响,疼痛似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漫延,我几乎不能呼吸。 黑暗中,我看见赤司那双漂亮的鸳鸯色瞳孔,此时,那只橙色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双眉紧皱,满脸痛苦“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艰难地顺着他的手臂上滑,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庞,后知后觉,我发现掌下有一抹湿润的痕迹 他哭了。 明明狠厉扼住我喉咙的人是你,为何会流露出这样软弱、心碎的神情呢 “让我离开吧。” 赤司颓然地松开手,下一步,却是将我拥进怀中,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是想要将我揉碎、继而嵌入他的骨骼中。 他在颤抖,说着我们谁都不相信的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好。” 我们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 终于,京都开始下雪了,雪很大。 成年后,赤司开始接手家族事务,他变得越来越忙碌,虽然他以前也很忙,但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他可能有意在躲着我。 大概是认为如果双方不见面,互相冷静一段时间,或许就能恢复到以前的局面吧。 我又找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它落了灰,仅剩的那一枚红色眼珠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两个眼眶空洞洞的,但这毕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抱着它,我赤裸着双脚,站在了那扇上锁的玻璃窗前,它只有普通厚度,看上去逃脱并非毫无可能。 只要一件尖锐的金属物件,用力砸下,我便可以逃脱这座精美的牢笼。 而窗外,是露天阳台,是洋洋洒洒的冬雪,也是一望无际、寂静而神秘的音羽山林海。 我在寻找同赤司征十郎告别的合适时机,不辞而别未免无情也无趣,但他很忙,打电话也不一定接。 这让我有些苦恼,听管家说三天后他会回来,对此,我做好了准备。 衣柜里有很多纯白色的连衣裙,上面绣着繁复、华美的花纹,完全贴合我的身形。这里面的很多衣服都是赤司征臣亲自为我置办的,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纯洁、不染烟火气息的颜色,他夸奖说我穿起来很好看。 坦白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赤司先生了。 赤司征臣大概也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吧,但他并不想要阻止我,他甚至是默许中带着鼓励的、隐约中推着我前进。 就像在制作蝴蝶标本,这个位高权重、神秘莫测的男人卷起了衣袖,慢条斯理地捏起一枚尾端缀着细小珍珠粒的银针,缓慢而坚定地刺穿我的胸腹。 我将成为他最自豪、最满意的收藏品,象征着他在同人性的斗争中,又一次大获全胜。 等待的日子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耐。 很快,三天便到了,仍是一个阴沉的下雪天,但我很高兴。 呼啸的北风糅杂着粗糙的雪粒,无情地拍打着窗棱,玻璃上起了一层轻盈的雾,我伸出手,想要写点什么,最后留下的,却是赤司征十郎的名字。 抱歉,但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是你身上的污点,也是你不可言说的秘密,是你心中最深处那个瑰丽却不可触及的梦境。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很快消散在四周凛冽的风中,就像是“噗”的一下,气泡猝然破裂。 “呼”温暖的室内猛地灌进一大股寒风,抱紧双臂,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伸手触碰栏杆,很冰,还很脏,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我搬来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可以轻而易举地踩上栏杆,然后,只要放松身体,顺着重心往前倒去,我就可以获得我想要的结果。 但是我还没有和赤司征十郎告别,现在,我非常想念他。 打开手机,我再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等待了大约十几秒,电话被接通了,线路另一端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喂。” 语气沉稳而平静。 这时,我的心头竟陡然窜上一丝疯狂的念头,那是一种包含着强烈摧毁意图的念头,疯狂到让我自己也觉得心惊,仿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潜移默化中,我也被异化成怪物。 “你回家了吗” 似乎是“回家”两个字取悦到了他,赤司的语气有一些软化,他说“已经到家了,这几天有点忙。” 他试图解释,但我打断了他“赤司君,你可以看着我吗” “砂糖” 风更大了,他似乎也听见了我耳边呼啸着的风声“你在哪里砂糖你在哪里” 我听到“砰”的一声,那是车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与此同时,赤司因剧烈奔跑,呼吸声显得越发急促。 “你在哪里回答我” “你” 赤司停下脚步,他怔怔地举着手机,我知道他看见了我,因为我也看见了他,虽然看得不大真切。 “很抱歉,我再一次欺骗了你。”我对着手机说道。 “砂糖,你冷静一点,你” “不要,不要” “小征,你可以看着我吗” 我握着手机,踩上了栏杆,怀抱着我心爱的兔子先生“拜托了,请注视着我,请记住我,记住我,最后的模样。” 他好像在疯狂地朝我跑来。 但我看不清,我只感觉到自己在急速坠落,好似坠入一场隐秘而瑰丽的梦境中,陷入永眠。 世界沉寂。 第71章 番外 “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因此想要一并丢掉痛苦的能力。”1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她的死亡。 某日, 那应该是一个春天, 但他一时想不起具体年岁,只记得当时风很软和,户外的阳光也很好,而他换下了沉重的冬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 倚靠在学校天台的栏杆上。 正值放学,图书馆前方两边的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男生或勾肩搭背、或嬉笑打闹, 结伴朝校门走去, 空气中传来欢快热闹的声音。 风透过领口,划过颈侧,不住地抚弄着额前碎发, 赤司闭了闭眼,伸手将这遮挡视线的恼人头发统一往后顺去,不经意间, 却发现不远处园艺社的苗圃中一丛橘黄色的郁金香正在微风的吹拂下摆枝弄叶,它是那样羞怯, 含苞待放。 这藏在柔和、明媚春日当中的一点小惊喜似蕨类植物卷曲的细长触须,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心扉,带起一丝丝痒意, 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仅为“生的喜悦”而无所顾忌的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可能身体或者是精神的崩溃只需要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时间, 火光点燃那根由记忆拧成的、沾了硝粉的引线,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由里到外,整个人被炸得粉身碎骨。 母亲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应该也是一个春天,庭院中草坪上的植物柔韧而茂盛,偶然会开出几朵不知名的白花,似灯笼草一般的团状,很朴素,但也很顽强,总是努力地汲取养分,竭尽全力地生活下去。 他小时候性格很安静,个子也很矮,于是母亲决定让他学习一项体育活动,最后定下来的是篮球,因为篮球一个人也可以玩耍。 起初赤司并不喜欢打篮球,因为在阳光下奔跑会出汗、会疲惫,他不喜欢那种流汗的不适感觉,还有运动过后身上传来的异味,另外,篮球框很高,即便是他,用尽全力也无法保证一定会进球。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后来,这种想法慢慢改变了,大概是因为有母亲陪伴在身边的时光实在是太过美好,那种温暖平静、被人支持接纳的感觉令他不自觉向往,并在余生中都在不断追寻。 随着他日渐长大,父母婚姻中的矛盾愈加显露,又因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而越来越尖锐、无法调和,记忆中有一段日子两人总是在争吵,不是风度尽失的破口大骂、身体推搡,而是比那更加深刻的绝望。 当时他不明白,如果两个人并不相爱,为何要共同组建家庭、孕育后代 那是远比数学方程式、世界史,还有五线谱上跳跃的黑色音符更为复杂的东西。 等到成年后,赤司才隐约懂得或许“爱”实在是一件太过于奢侈的东西,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获得,只能受困于一方囚笼中,借他人的体温,温暖自身。 最初母亲自杀身亡,他其实是有怨言的,虽然这一点被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在心灵深处,那一寸不见光的地方,却悄然生出了一颗毒疮,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不明白 那样深爱我的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独自离去呢 你,真的有切身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样狭隘、阴郁的想法始终困扰着他,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 但是后来,他想通了,直到他亲眼见证第二次死亡,这一次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甚至连一点点怨恨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在面对极其惨烈的现实时,人会在下意识中产生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例如片段性失忆,或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tsd,从而产生精神问题。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阳光很好,脚踝高的草丛里会有白色的蝴蝶飞来飞去,而在草坪的尽头,会有一个矮矮的小篮框竖立在那。 母亲说下午三点会陪他一起练球,他很兴奋,于是两点半就提早做完了所有的家庭作业,还练好了琴。 但是抱着球在草坪上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穿凉鞋短袜的脚踝被小虫子咬出了许多红肿的鼓包,母亲也没有来。 赤司的记忆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戛然而止。 父亲没有让他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听说是因为死状太过惨烈,即便请了最好的入殓师为其整理遗容,也略显狰狞,很容易吓着小孩子。 他记不清母亲最后是不是同他说了什么,或许在某一个他转身离开的时刻,赤司诗织也曾踌躇着想要开口,但最后仍是伪装出一副平静温柔的无事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一次都不曾梦见过母亲。 大约是因为赤司诗织深恨着“赤司”这个姓氏,所以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愿意原谅吧。、 鹿岛砂糖死在一个雪天。 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虽然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已经拼命地奔跑,但还是堪堪迟了几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背对着他,重重地砸落在地。 浓稠、带有腥气的暗红色液体自她身下蔓延,汇成一大滩血泊,是那样热烈燃烧的颜色,惊心动魄,远胜过他所看见的任何夕阳余晖。 所以,她的生命也像这温热、粘稠的鲜血一般,如涓涓细流淌出她的身体,也一同带走了她的一切。 他当时是无意识跪倒在地的,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痛苦,所以无法站立,只能以挪动的方式,一点一点艰难地来到她身边。 当手指第一次触碰到脸颊时,皮肤还是温热、柔软的,就像他曾经很多次感受过的那样,脸颊红润,双目微阖,唯独嘴唇太过苍白。 他是这样怀念啊。 或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海里的鱼群,彼此联系、依偎取暖,但是某一天,突然有一条鱼停在原地说“我累了,你们先走吧。”鱼群会和它告别,会依依不舍,但没有鱼会停下。 骚乱过后,大海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们终究无法永远生活在同一片水域。 人为什么会考虑去死呢赤司曾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尝试着去理解那些渴望赴死人的心情,直到翻阅了大量文献、实例,他觉得自己或许才隐约懂了一点。 大约这些人心中隐藏着太多悲伤,环顾四周,却没有一点点值得快乐的事情。为了躲避旁人异样的目光,他们竭力微笑,拼命把自己塞进那些不合身的、名为“常规”的容器中,努力让自己活得像正常人一样。 但最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会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那是一种对生活深深的绝望,仿佛走在一条完全漆黑的陌生道路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应该去往哪里,只想在此时此刻,完全了结自己。 那些无法被他人完全感知的痛苦,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在意。 而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生前无法得到的尊重,死后依然无法获得。 世界对其而言,只是可怖的充满伤害的巨大旋涡,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因此想要一并丢掉痛苦的能力。 赤司想,或许他曾经有机会拉住她,或许他曾经也有机会救下母亲。 但是,这两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最终还是彻底离开了他,曾给予处在孤独和黑暗中的他珍贵火光的人,最后也消亡于无情风雪中。 因为太过忙碌,他还有很多未和心爱之人共同完成的事。 从前他读过一首短诗,那并非日本诗人的俳句,偶然见之,却让人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2 然而就是这极为简单、普通的愿望,如今也成为了奢望。 是否是他太过在意旁人的目光,太过在意那些不相干陌生人的评价,无形之中,却伤害了自己的深爱之人。 春樱,夏绿,秋枫,冬雪。 想要和你一起踏春游玩,带你看一看京都清水寺的樱花,那些探出护栏的枝桠在风中微颤,枝头的朵朵芳华便悄然落入下方的河道中,随流水而去、不知所踪。 我想和你在芒夏时节,在太阳还不曾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的清晨,去山上看一看,那些藏在林霏岩穴深处、林壑纵横之间的山间细流是那般清澈,这样单纯、静谧的景色能否让你暂时忘却心中的忧愁 如果可以,我还想带你看一场篮球赛,告诉你我所热爱的这项运动,在同队友的配合之下究竟会展现出何种神秘的魅力。 我想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介绍给我的长辈,我甚至想要告诉全世界,这就是我所深深爱着的女孩。 砂糖,你总是长久出神地看着窗外,看层林尽染、万叶飞红的音羽山,看黯淡无光、风雨欲来的某一个阴天,是否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刻,你正压抑着从那里跳下去的冲动,而我却只当你在看风景。 “尽考虑着死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3 我多想让你热爱这个世界啊。 第72章 chapter.72 男人打了个哈气, 额前细长的碎发从脸侧垂落, 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 合手坐在办公桌前,裸露在外的脖颈因为畏寒,围了一条不合时宜的红色围巾,背后是巨大的图书架。 他伸手摩挲下巴,似乎因连日劳累, 并没有很好地顾及自己的形象,下巴处也长出了青色的胡渣。 “来了。”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随手指了指前方的一把椅子道“请坐。” 空气中弥漫着红茶的柔和香气, 他用刀叉划拉白色瓷碟里的蛋糕, “刺啦”一声,他切下蛋糕一角,却又兴致缺缺地放下餐叉。 或许是那一层浅白色的糖霜、过于甜腻的口感让人失去胃口。 房间昏暗, 脚下的地毯是压抑的深红色,绣着繁复的花纹,却宛如一大滩暗沉的鲜血, 我如同被审讯般,有些忐忑地坐在了那把在宽敞空荡的房间里唯一被放置的椅子上。 “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吗”他在指尖玩弄着那把银色的小刀, 是那样灵活自如,我注意到他双手都戴上了手套,似乎有严重的洁癖。 我斟酌着开口“boss, 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吗” 他无意与我绕弯子, 直截了当地开口说“我会给你一份干净的履历, 今天,从这个门出去以后,你就是东京警署异能特务科的一员。 与此同时,我希望你能给我带回来一份名单。” “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我在第五周目里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组织成员,作为龙头战争后的遗孤加入港黑,异能是简单的治愈。 只能够治疗创口面积较小的外伤,是一种非常鸡肋的能力,所以在组织内并不受到上方头目的重用,日常工作是整理报告以及负责后勤物资筹备。 我不明白为什么首领独独挑中我。 但“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与“不可背离组织”是港口黑手党决不可违背的铁律。 “很好。”男人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轻轻一按,悬挂在落地窗一侧的厚重帘幕便“刷”地升起,清浅中带着几分阴郁的光线照入室内,不甚明亮。 港口黑手党拥有横滨城市中最高的五栋大厦,站在此处向外眺望,几近可以鸟瞰横滨全貌,这象征着黑手党对于这座城市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力。 而每当夜幕降临,这五座漆黑色的高塔便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宛如在黑暗中沉默窥视、择人而噬的野兽。 此时天色阴沉,漂浮在上空的云絮仿佛被工厂无节制排放的烟尘染灰一般,冰冷的雨水拍打着玻璃窗,然后汇成几条细长的水流,顺着其光滑的纹路缓缓向下流淌。 森鸥外站起身,缓慢踱步至窗前,抬头望去,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啊我是真的讨厌下雨天。” 他身形修长,从里到外的穿着依次是衬衣、马甲,打着一条雪青色的领带,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性冷淡的颓废风格,除了眉眼间偶尔不自觉流露出的一抹锋利暗芒,看上去竟一点也不像一位执掌着杀伐大权的组织首领。 是药剂师,是化学研究工作者,是作家,也是美学鉴赏家,唯独不像首领。 但在前任首领暴毙身亡、群龙无首的局面下,也是他以一人之力稳住经历龙头战争后、险些四分五裂的港口黑手党,缔造如今的帝国伟业。 “所谓首领,站在组织的顶点的同时也是组织全体的奴隶。只要是为了组织的既存和利益,就要乐于浸身于万般污浊。”1 森鸥外曾说过这样的话,或许他早已全身心地将自己奉献给组织,甘当炬火,如此,方得到上下成员的一致尊敬。 在拿到相关资料后,我离开了办公室,站在楼下,撑开伞,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深蓝色条纹的伞面上、落在灰白色的地砖上,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小水花。 独自走了一段路,来到热闹的街市,主动汇入喧哗的人流中,仿佛这样可以隐去那藏匿于内心深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身份,就这样静静被人群裹挟着,朝前走,就好像我也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穿西转、打领带的上班族一手撑着伞,一手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赶地铁;手里抓着一大叠红红绿绿广告纸的推销员正躲在商厦的屋檐下,大口大口地咬着早已没了热乎气的汉堡;踩着高跟鞋,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子们亲密地挽着手臂,手拿着一份红豆抹茶刨冰,高兴地谈论起今天又有什么有趣的事。 在等待红绿灯时,我突然伸出手,想要去感受雨水的温度,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刺骨,时值五月,属于太平洋的亚热带暖流自东南方而来,为这座城市带来大量降水。 在雨水的冲刷下,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树木枝干粗壮、叶片碧绿,显得愈发生机勃勃,仿佛那潜藏在地下土壤中的根部触须也在努力向外延伸,汲取更多的养分。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夏天也快要来了呢。 5月11日,是我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在组织给我塑造的新的身份中,我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取了东京都警察学校的特殊编制,毕业后被分配至异能特务科担任文员。 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尝试微笑,再次检查背包内所携带的物品,最后关上公寓的防盗门,反锁。 后退几步,我握着手中的钥匙,却好像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若踩在云端,摇摇晃晃,这是脱离了学生时代后截然不同的生活。 因为公寓所在的小区离警署不远,步行过去也只要十分钟左右,我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份玉子烧作为早餐,一边走一边吃。 早晨的阳光很好,路上有穿着运动服晨跑锻炼的大爷大妈,还有遛狗的年轻人,只见皮光水滑的大金毛摇头摆尾,迈着清闲愉快的步伐,享受着四周清新的空气。 我忍不住微笑。 离警署大约还有百步,突然耳边响起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一个漂亮的甩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右侧街道冲出,呼啸着扬长而去。 从背后来看,只见带着头盔的男子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背心,腰间则系着皱巴巴的白衬衫,肤色呈巧克力色,肩背处的肌肉微微隆起、线条流畅,长腿跨坐在重型机车上,整个人略向前倾,显得野性又张狂。 暴走机车族 然而下一秒,却见他将车缓缓地停在了警视厅门口,摘下头盔,一头凌乱而随性的藏青色碎发四仰八叉,还有几根倔强地翘在头顶,无论如何都不肯服服帖帖地软趴下去。 男人随意地甩了甩,又伸手拨了拨头发,掏出口袋里的证件给门口执勤的警卫检查,然后继续骑上车,大摇大摆地开了进去。 东京警署现在都这么随意了吗 我赶紧两三口解决了手中的玉子烧,将食物包装纸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警署走去。 来至警视厅门口,全副武装的执勤警卫见到一个生面孔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警觉,见状,我掏出相关证件,微躬身双手递上,并说道“您好,我是今天第一天来报道的异能特务科文员,我叫鹿岛砂糖。” 对方接过证件,仔仔细细地查阅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也放松下来,主动微笑着给我指路道“欢迎,异能特务科请顺着主干道往前走,左拐后的灰色建筑物就是。” “谢谢。”我拿回证件,遵循着好心警卫的提醒,一路小跑找了过去。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太阳灿烂,光线照在皮肤上有一种微微的灼热感,在奔跑的过程中,我有一点出汗。 主干道左转后首先看见的是非机动车停车棚,在一群颜色各异但形状构造都差不多的自行车、电动车中,一辆散发着金属光芒、浑身都透露出“有钱”气息的黑色重型机车就大咧咧地混入里面,极其显眼。 继续朝前走,在车棚的角落处,就看见这辆机车的主人正十分随意地半蹲在地,一手搭在膝头,另一手则从工装裤的口袋中掏出一截火腿肠。 “喵”一只橘黑白相间的三花正不住地用头磨蹭着他的裤脚,尾巴愉快地高高竖起,一边蹭,一边发出讨好的喵喵叫声。 “好了,别叫了,我知道了。”男人虽然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仍是快速用嘴咬掉了火腿肠开口处的金属拉环,“刺啦”一声利落撕开了食物包装。 他将火腿肠体贴地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地上,还很可爱地嘟囔道“不准嫌弃我的口水啊。”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正在狼吞虎咽的猫猫头。 似是不过瘾,他又顺手从头到尾巴尖,爽快地撸了几把,一边撸猫,一边试探着问道“喂,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然而专注于进食的三花喵对这番邀约则无动于衷。 火速消灭了火腿肠后,三花又拿出磨人的看家本领,绕着男人使劲蹭了蹭,一边蹭,一边讨好地喵喵叫,希望对方可以拿出更多食物。 “没有了,已经吃完了。”男人冷酷地摊开手,表示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 猫咪不死心地又用脑袋和身体磨蹭,甚至平摊开身子,露出柔软的毛肚皮诱惑人类“喵” “已经没有吃的了,你讨好我也没用。”男人十分熟练地抓挠三花喵的下巴两腮和耳后,直把猫咪按摩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也发出“呼噜呼噜”的惬意声。 享受完了免费的早餐和人类按摩服务,三花舒展舒展身体,迈着轻盈的小碎步,一路走至车棚后的围墙处,三下两下,借着墙壁双脚一蹬,便轻而易举地窜上了围墙,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伺候完了猫大爷,男人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舒缓一下刚才被压迫的血管“啧,真是小白眼狼,吃完就跑。” 他悠哉转身,双手插着兜,给人一种闲适自在的松快感,然后在看见我的下一秒稍稍睁大眼睛表示惊讶,身体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喂喂我可不是什么幼稚鬼啊 他一脸不爽,试图用凶恶的表情传达出这一层意思。 藏青色的短发被修剪成极简单、清爽的造型,却因一大早起床后疏于打理,显得毛糙又刺刺的。 细长眉尾上挑、斜飞入鬓,他的五官总给人一种侵略、凶悍的美感,如同那藏匿于热带草原深处、毛皮斑斓的危险猫科动物,迈着慵懒、随性至极的步伐,却能在片刻间提速冲刺,咬断猎物的喉咙。 他很高,目测超过19,体格健壮,一定很会打篮球。 或许是因为自身很少微笑,每当面无表情时,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桀骜不驯的挑衅观感。 我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似乎昨晚并没有休息好。 双方有短暂的僵持,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他就是我本周目的攻略对象,青峰大辉。 赤司征十郎国中时期的篮球部队友,高中就读桐皇,是队内主要得分手,大学则毕业于日本中央警察大学,后被分配至东京警视厅工作。 是我的同事,同时也是我的敌人。 第73章 chapter.73 “你热爱别离, 再合再离, 似花瓣献技, 叫花粉遍地。 你在播弄这穿线游戏,跟他结束她与他再一起。”1 时值五月,尚未入夏,早晚气候温度仍是相差较大,在凉爽的晨风中, 青峰却只穿了一件贴身、足以勾勒出肌肉线条的黑色背心,外披一件短袖白衬衫,整个人简单到了极点。 年轻、健康, 充满活力, 那种包含了荷尔蒙激素的气息宛如一根细长、无形的绳索,他只站着,却悄然扼住了重症濒死者的喉咙, 宛如夏日骄阳,叫人心生向往。 我看着他,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青峰虽长得高大健壮, 面上也多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桀骜模样,不曾想, 他私下对待那些漂泊流离、无处可依的流浪动物却是那样温和。 因常年打篮球的习惯,他的指甲多修剪地圆润而整齐,宽大的手掌其实轻而易举便可整个攥住那些柔弱小动物的身躯, 但他只敢放松力道, 伸出一两根手指轻柔、小心地顺毛摸, 显出一种笨拙的温柔。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青峰仍在固执地维持自己“高冷”的人设,僵硬着身子,近乎同手同脚地从我面前走过,看方向,似乎还和我顺路。 我灵机一动,主动开口问道“前辈,请问异能特务科怎么走啊” 他一抖,缓慢转过身,面上仍是一副无甚表情的样子,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隐隐有些挣扎,似乎我与他期待中的后辈相差甚远,然后带了丝不敢置信道“你就是今天科里要来的新人” 我微微一笑,换上了更为恭敬的态度,点点头道“是的,前辈。我叫鹿岛砂糖,是今天第一天来报道的异能特务科文员,请多多指教。” “你”青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他无奈挠了挠头发,将那头藏青色的短发揉地更加乱糟糟,认命道“好吧,你跟我来。”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他明显在发呆,双手插兜,灰色的工装裤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裤脚拖至脚后跟,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身,他宛如一个踩着拖鞋的退休老大爷,慢悠悠地在逛马路。 思及自己还有个寻找名单的任务,我试着打探情报道“前辈,异能特务科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啊” “哦,主要工作啊”青峰仰着头,想了想,答道“一般是跟异能者有关,还挺危险的,不过你是文员,应该不会外派出勤吧。” “那前辈是做什么的呢” “我吗啊,就是出勤,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他嘟囔道“累得跟条狗一样,这世道,钱不好赚啊。要不是看上这里一周双休、三险五金、免费分配住宅的优渥福利,我才不一定来特务科呢。” 这就是社畜的苦恼,然而领着两份工资的我是无法理解的。 我们走进一栋灰色建筑物当中,在青峰扫过指纹、查验虹膜后,银色的金属大门向两边伸缩,露出里侧延伸向内的通道,我们在升降电梯处停下,在等电梯的过程中,青峰提点道“就职以后,记得让安保处那边的人输入你的指纹和虹膜信息。” “我知道了,谢谢前辈。” 电梯来了,青峰哼着小曲,在电子显示屏上按下“7”这个数字,然后抱臂靠在电梯内壁上,闭目小憩。 我站在电梯一角,默默观察着他,像是陷入浅眠状态下的优雅猎豹,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自在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但无论是微微紧绷的腰腹线条,还是隆起的肌肉,都在昭示着这具躯体中隐藏着可怕的力量。 “啊小青峰来了呀” 刚进办公室,青峰大辉习惯性地一个利落侧身闪躲加弯腰,敏捷躲过来自前辈的爱的飞扑,他退后一步站定,双手张开在胸前比了一个“叉”,无语中带着几分嫌弃道“够了啊,羽生前辈,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即便扑了个空,羽生风太也毫不气馁,他气定闲神地顺了顺耳边略带一丝卷曲的头发,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道“这是爱的交流啊。我相信在我的领导下,我们科室会成为东京警署最为和谐友爱的大集体” 一旁青峰直白吐槽道“根本没人想要这个称号好吗。” 宛如没听见下属的吐槽一般,羽生风太摇头晃脑,怼着青峰的脸一顿仔细端详,半晌后,“啪”地一声右手握拳一击掌,果断道“你肯定昨晚又熬夜看工口杂志了。” “啧啧啧,看看这黑眼圈。” “啧啧啧,你已经不是我们科室十大优秀青年了。” “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而另一边,青峰涨红了脸,当下恼羞成怒,仗着身高用手臂紧紧勾住羽生风太的喉咙,强硬中带着一丝慌乱道“前辈你胡说什么那是麻衣酱的写真集才不是什么工口杂志而且我们科室根本没有十个人好吗加上新来的才不过八个啊喂” “咳咳。”羽生风太一顿使劲咳嗽,直被勒得双眼翻白、气息奄奄,但还是敏锐捕捉到了青峰话中的重点“新人哪里有新人”他艰难地伸出手,使劲挣扎着。 这时,我走上前一步,从青峰身后探出身来,朝对方鞠躬道“前辈您好,我是今天第一天来异能特务科报道的文员,我叫鹿岛砂糖,请多多指教” 当着新来后辈的面,两人也不好再继续胡闹,青峰讪讪松开了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羽生风太则是伸手揉了揉喉咙,恢复了正色“哦,鹿岛砂糖啊,欢迎欢迎,我是异能特务科的科长羽生风太。” 说着,伸出手来。 这位年轻、却官至偌大一搜查科科长的男人穿着一件薄款毛衣,及腰的白色长发被缎带束住,柔顺地垂在脑后,五官昳丽,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偶尔有些不着调、孩子气的小缺点,也无伤大雅,反而能够拉近他同下属之间的距离。 总的来说,是一个聪明的男人。 我回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一触即分,他的手有点凉“前辈好。” “这是”羽生风太转向青峰,看似在考虑如何介绍,眼底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刚正经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露出本性道“这是我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日本中央警察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青峰大辉,办案什么的很有经验,鹿岛你以后就跟着他干吧保证一年出师,三年升职” “啊” “啊” 闻言,青峰第一个出声反对道“喂,羽生前辈,她是文员啊,怎么可以让她出外勤,危险不说,耐力和体术也跟不上啊。” 羽生风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小扇子,此刻正悠哉悠哉地扇着风,那一双潋滟含波的莹黄色瞳孔似阖非阖“这个嘛严师出高徒,毕竟我们科室人手不够哈,二位暂时忍耐一下。” 他“啪”地一声合起扇子,笑着道“那么从今天起,二位就是搭档了哦。小青峰啊,你要负责带带新人,别总是独来独往、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要知道维持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对于一名优秀的警察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作为异能特务科一把手的羽生风太就如同一个撒手掌柜,转眼就消失地无影无踪,青峰大辉只好认命地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接下了这桩苦差事“行了,你你跟我来吧。” 他一一跟我介绍了其他五名同事,然后带我来到了他的办公桌旁,指了指隔壁紧挨着的空位道“旁边没有人,你就坐在那里吧。” 说着,青峰从自己那堆乱糟糟的、堆满了废纸、照片和文件的杂物堆中使劲扒拉出几份用订书机订好的文件,看了眼时间,递给我道“这是上个月的已经结案案件的说明,你可以尝试写一些报告总结,尽量在三天之内给我,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他又翻了翻自己那堆杂物,这时夹杂在其中的几本光滑、鲜艳的彩印杂志顺带着滑了出来,又迅速被青峰眼疾手快地塞了回去,我只来得及看到封面一角印着女性光裸白皙的手臂。 “干干嘛”对上我不置可否的打量目光,心虚如青峰有些结巴,他扭过头避免同我的眼神交流,但是面上浮现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这,这是正经杂志。”他梗着脖子辩解道。 “哦原来是正经杂志啊。”我拖长了调子,微微倾身前压,语气中带着些揶揄,眨了眨眼睛道“那前辈我可以看看你的这些正经杂志嘛” 好感度17 “不不,不可以。”青峰喉结滚动,但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翻找出自己想要的文件,递给我道“这个是范本,你可以对照着参考,但是不要照抄毕竟羽生前辈一直都不太满意我的组词造句水平。” “好的,谢谢前辈。”我收起逗弄的心思,开始认真看起了结案说明。 我的办公桌靠窗,眼眶酸涩时可以站起身来眺望远景警视厅地处东京繁华地段,绿树如茵,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不甚喧哗,从烈阳高照至日落西山,星子闪烁,月牙儿自薄薄云絮中悄然探出头,一天的时光就这样悄然逝去。 六点钟下班后,突然有人热情提议道“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居酒屋喝一杯吧,也算庆祝新同事的到来,各位觉得如何” 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我没有推辞,因为喝酒实际上是日本上班族很重要的社交手段之一。 日本是一个小集团现象十分突出的社会,从上学到工作,每个人都在学着去融入集体、融入社会,特立独行、遗世独立则往往会被众人孤立和不理解。 在这样秩序严苛的社会中,又因公司内部等级划分严格,同一科室的工作伙伴之间常常因为缺乏交流而产生许多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所以日本人通常会选择喝酒作为彼此沟通、交流的媒介。 “我知道一家位于新宿思出横丁思い出横丁,译为“充满回忆的小路”特别有名的居酒屋,叫做神馬,听说是昭和9年开业的,也算是百年老店啦,口碑很好。” “啊啊我知道,听说他们家的清酒特别有名,口感清冽,是传承至今的独家秘方呢。” 办公室内充满着欢快的气氛,大家纷纷收拾好各自的桌面文件,背起包,结伴去往新宿。 “神馬”居酒屋是一家很有年代感的店了,白墙灰瓦,屋檐下挂着一盏散发出暖橘色灯光的煤油灯,灯盏被风吹拂着,在空中一晃一晃,灯火亦随之摇曳,无声中拉长、揉碎了岁月。 市集喧闹、人群熙攘,我们有些艰难地挤至店门口,推开门,直至进入居酒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今天人真是多啊” 领头的同事跟忙碌中的老板打了声招呼,轻车熟路地带我们来到直角形吧台一角处坐下。 青峰大辉坐在我旁边,他身形高大,抬手抬脚间不免会碰到我,故动作有些拘谨,只专注地看着菜单。 居酒屋的老板是一位穿着白色厨师衣袍、形容整洁的老头,瞧着慈眉善目,让人见之便十分有好感,他正在来回翻动炭烤架上的烤鳗鱼串。 “老板,五合清酒,其中一合吟酿,四合古酒。” “五份鳗鱼串、三份烤猪杂,一份大章鱼块,还有鱚鱼天妇罗、醋腌青花鱼也各上一份,谢谢老板。” 一旁,青峰大辉低声和我说道“喂,鹿岛,你想要吃什么就点吧,不要和这帮家伙客气。这家店的菜基本上都不错,不怎么会踩到雷。” 我翻开菜单,小声说道“好的,谢谢前辈。” 最后我点了一份盐烧赤鯥、海鳗杂煮和青花鱼寿司。 五合清酒很快被端了上来,其中酒味清新含着淡淡花果香、口感较为柔和绵长的吟酿被特意放在了我的酒盏旁。 身旁的同事热情倒酒道“鹿岛,欢迎你来到我们科虽然我们科长不太着调,但是异能特务科福利好,每年还有长休假,你肯定不会后悔来这的。” 对方为我斟满了一盏,然后举杯道“干杯” 两只瓷白中带一点青釉色的酒盏轻轻一碰,我端起来,一饮而尽道“非常感谢,未来的日子就承蒙前辈照顾了。” 见我的酒杯空了,对方又很快为我再次满上,却不再强求我继续饮完。 这就是日本的酒文化,在和朋友、同事的聚会当中,不可自酌自饮,这难免会让别人误以为你受到了怠慢而心生不快,尽量多替身边人斟酒,斟酒而不劝酒。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炒热,大家脸上也不免带上红晕,开始谈论起近些日子自己又碰着了什么好玩的案子,或是一同吐槽上司羽生风太的压迫,觥筹交错间,好不快活。 青峰也渐渐放松下来,同我说起了闲话,他似乎有些微醺,先是摇晃着手指强调道“鹿鹿岛,你得知道,这个出外勤会遇到很多复杂的情况,一般比较危险,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得听我的。”话音刚落,顺带着还打了个酒嗝。 “得听我的,懂懂了吗”他一手撑着头,双目微阖,嘴里仍是在嘟囔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自他颈间不住向上蔓延,因肤色缘故而不大显眼。 我微微凑近了,很专注地看着他“我听说,前辈喜欢丰满的女孩子” 青峰睁大了眼睛。 第74章 chapter.74 i ant the sun if it\s not here on i ight be done no it on\t be too on \ti i sayodnight oon 1 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透过薄薄的衣料, 可以感受到掌下温热的身躯因呼吸起伏, 我微微凑近了、压低身子,很专注地看着他“我听说,前辈喜欢丰满的女孩子” 青峰睁大了眼睛。 他原是狭长的眼型,眼珠呈藏青色,微微眯起时会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痞性感觉, 现下因惊讶而睁地浑圆,反倒透露出一种不世故的可爱。 “”睫毛轻颤,在暖橘色灯光的照射下, 投下一层淡淡阴影。 青峰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魔力紧紧锁住一般, 怔怔地看着我,连呼吸都忘却,酒精令他整个人都有些迟钝, 良久方才吐露出一个略带慵懒的“唔”。 好感度25 面对挑逗,他就像一只吃饱喝足后闭眼小憩的大型猫科动物,惬意地舒展了身子, 将脑袋埋入两只宽厚的大爪子中,长着一簇绒毛的尖尾巴好心情地在地上一甩一甩。 青峰大辉总是拥有一种仿若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而当他醉酒微醺时,这种特质则表现地更为明显。就像他会在大脑还没有决定的情况下,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挑选最为符合自己心意的选项。 “你知道, 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 他垂眼, 望着手中轻捏着的青釉色酒盏, 杯中透着芳醇香气的纯色液体微微晃动、激荡着壁身,青峰半弓着背,紧致肌肉下漂亮的脊柱形状透过薄薄的黑色背心映出,真是性感极了。 问出这句话后,他微微坐正了身子,但仍是用一只手撑着头,专注地看着我,这个动作进一步拉近了我同他之间的距离,近到我已经可以嗅到他周身属于古酒的馥郁香气,还有一丝淡淡烟草气息。 我同他坐在角落处,在酒精的催化下,众人皆已是微醺、心神昏沉而不自知,这实在是一个很适合谈情说爱的隐秘地点。 青峰诚实地遵从了自己的心意,仿佛只是亲昵地偏头同我说着悄悄话,他温热且湿润的呼吸喷吐在我的颈侧,丝丝痒意便陡然窜上敏感的耳廓,泛起一阵酥麻。 他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你喜欢我。” “所以我想要亲吻你。” 在旁人无法看见的角度,他伸手轻轻撩开散落在我脸侧的头发,凑近了,亲昵地舔舐着耳廓,落下一连串轻吻,如同优雅却危险的猛兽在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美味的猎物。 先是用尖锐的犬齿紧紧咬住颈侧的大动脉,如同情人间的嬉戏,猫科动物独有的布满细小倒钩的粗粝唇舌在此不住流连,仿佛猎手与猎物的关系在这一瞬间也有些混淆,但它最后仍是狠厉下口,任由腥热的鲜血充盈口腔,闭上眼,充分享受这一刻味觉上的丰盈。 感受到稍许刺痛,我伸出手,试着推开他,笑着道“前辈,你喝醉了。” 仿佛突然被我这一句提醒唤醒神智一般,青峰“呵”地一声轻笑,放松力道,却将整个人都靠在了我的身上,好似我是被他深切依赖着的,就如同那生长在高大树木上的槲寄生,四季常青,会在春夏开出黄色的花朵,也会在入冬时结出红色的浆果。 但是,一时之间,我却有些分不清,我和他,究竟谁才是宿主。 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在其他人都在举杯痛饮之时,透过他温度稍稍偏高的体表,我唯独可以听见那一声声“扑通扑通”强壮且有力的心跳,或许在某一刻,它也曾为我跳动过。 沉默良久,青峰才闷闷道“嗯,我喝醉了。”话音落下,待伸手揉了揉酸痛难耐的眉心后,似方才一般,他整个人半伏在桌上,削瘦修长的手指则拿着酒盏把玩,看上去兴致不高。 酒过三巡,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几分薄红,从颈侧至脸颊、缓慢延伸而上的红晕似一层淡而浅的纱,透明的酒水沾在唇上,眼神迷离、不复清明。 “嗝鹿岛,你家乡是哪的啊”身旁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外形阳光俊朗,正抬手夹了一筷子章鱼肉块放入口中咀嚼着。 大约是生性外向开朗,他开始主动朝我搭话。 注意到他的酒盏空了大半,我主动为其添酒,并微笑道“我老家是山梨县的。” 对方了然“哦哦,我知道,就是那个很著名的观光城市嘛,每年都会接待大量来自国内外的游客。在山下的旅馆中一边泡着温泉一边欣赏富士山美景,可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前辈您过奖了。” 手持酒盏,男子小酌一口,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听说你是东京都警察学校毕业的,你一个女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怎么会想到要考东京的警校呢在家乡当一名护士,或者是老师不好吗毕竟当警察是很辛苦的嘛。” 闻言,我微微一愣,山梨县其实并非我的故乡,它四季分明,境内群山起伏、森林茂密,每至三四月,山上一大片果树便绽开新芽,枝头浅粉、酡红、月白色的花朵汇在山间,似流淌的花海,堪称风景如画。 那座城市,美好而宁静,远非我这样的人能够触及。在未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前,我所过的生活便是如同肮脏、污浊下水道里怕光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生怕某一日不小心便要死于街头异能者帮派的火拼之中。 所以我很感激森先生,也很感激组织,是他给予我容身之所。 现下,我唯一的任务便是窃取那份神秘的名单,为在异能特务科扎下根来,我可以不择手段,包括欺骗所有人。 思及此处,我在脑海中仔细推敲了一番言辞,这才开口道“我是孤儿,因为警校学费减免、毕业包分配以及在校便可领工资的特殊政策,所以决定报考东京都警察学校。我想要一份安稳、有保障的工作。” 年轻男子神色一顿,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无意揭你伤疤。” 我摇了摇头“没有关系的前辈,我已经不在意了。” 酒局结束后,尚未过瘾的同事仍想继续约第二场,我借口“不胜酒力”,委婉拒绝了他们的邀约,道别时,青峰独自缀在队伍末尾,路过我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其他人拉走了。 月光清凉如水、银星闪烁,只见树木细长的枝桠因夜风的吹动而在空中轻轻晃动,树影婆娑、人声喧哗,新宿的夜晚显然是极其热闹的。 我拍了拍微烫的脸颊,打开手机查阅东京公交车的线路图,打算乘车回家。 “嗝为庆祝青花鱼叛逃的第429天而干杯” 大约是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或者是“青花鱼”三个字勾起了我难得的好奇心,所以便于这嘈杂的四周环境中迅速捕捉到了那一声响动,循声望去 他侧身对着我,头戴一顶黑色礼帽,橘红色的柔软弯曲发丝透过帽檐落在白色翻起的衣领上,他微低头,露出一截光滑苍白的脖颈,银灰色的皮革颈环若隐若现,平添几分野性难驯。 垂至膝弯处的长款风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他一腿直立、一腿半弯,整个人正以一种颇慵懒的姿态靠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旁,手中则拿着一瓶清酒,正仰头畅饮。 我注意到他的侧脸似乎有些眼熟,双手则戴着一副突兀的黑手套,短款西装上衣的袖口被撩至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 “中原先生” 闻言,中原中也半抬头,几缕略显凌乱的碎发顺着眉心垂至鼻梁处,眼珠呈汪洋一般的海蓝色,虽眉毛纤细,五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女性化的秀气,但他眼神极锐利,举手投足间皆是嚣张而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稍侧耳,抬手晃了晃酒瓶,只听到其中空空如也、唯剩酒瓶底部一点残液的轻微响动,随后便是“呵”的一声,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将手中玻璃烧制的酒瓶碾为一把细小颗粒,略微张开手,便四散在风中,倒省去扔垃圾的烦恼。 玻璃碎片解体时所发出的“咯吱”声足叫人牙齿酸痛。 “什么事”没了酒,中原中也抱臂靠在车身旁,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注意到他大衣下穿了一件灰色的马甲,内搭的白衬衫解开两个纽扣,露出漂亮的锁骨。黑色的紧身束带自马甲下延伸而出、呈“十字形”交错,似是牢牢捆绑住了这具蕴藏着巨大能量的躯体,从上到下俱是很适合近身格斗的装束。 待走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是多么浓郁。 中原中也,贵为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他战斗力极强,更是一位体术高手。因组织内部事务繁忙,他常年出差在外,我今天能在新宿思出横丁看见他,恐怕也是因为刚结束任务回国的原因。 “您还好吗” 闻言,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疲倦,即便强悍如他在高强度的危险战斗后也会感到劳累,但他向来没有示弱的习惯,只是嘟囔了句“多管闲事”。 良久,他缓缓道“我知道你。卧底真是无聊的任务。”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堪称血腥而挑衅的笑容“异能特务科那群废物,我一根手指就可以碾平。” “还有武装侦探社。” 气氛在此刻有些凝固,似乎四周的空气也因他情绪上的波动而微微颤动,我知道这是异能发动的前兆。 作为任职港口黑手党不到三年的外围成员,虽只负责着极繁琐的后勤工作,但我多少也曾听闻过有关于中原干部的传闻。 据说他身负强大异能,抬手间,便可轻易摧毁建筑设施,熟练掌握着从枪械弹药到匕首弯刀等各种热武器、冷兵器的使用,体术高超,即便同数十人近身搏斗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堪称组织最恐怖的人形兵器。 他似乎能无视重力,即便从高楼、乃至飞机上一跃而下也可毫发无伤,无论是子弹还是炮弹,远程瞄准攻击对他而言,也就是稍微动一根手指便可彻底摆平的小问题。 这就是中原中也,他的存在可谓是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力量集合体,已经快要到达“神明”的地步,但他能力唯一的缺点就是 稍不注意,便很容易失控,直至力竭而亡。 所以日常生活中的他是谨慎而耐心的,但那份镌刻于天性中对于疯狂、对于彻底释放的渴望仍悄悄藏匿于他身体的某处,等待着在其神智尽失之时,完全掌控这具躯壳,然后摧毁一切。 现在,连日的疲倦与摄入的过度酒精似一把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消磨着他的神智,宛如在剔骨一般,同时内心深处那个被囚禁的声音也在低语蛊惑着,似是在诉说揭开了那层透明的阻挡薄膜之后,是更为鲜活的生命体。 拥抱力量,成为力量,被强大所主宰吧。 “您还好吗”拥有正常心智的人类不会因为虐杀而感到快感,我望着面前状态明显有些异常的男人,心生担忧。 大约也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中原中也伸手捏了捏眉心,长长舒了一口浊气,他压了压帽檐,垂眼遮去眼中复杂情绪,随后掏出口袋中的车钥匙“滴”的一声给汽车解锁,拉开一侧车门,在坐进去之前,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扫向我,淡淡问道“你会开车吗” “会。” “上车。”不欲做过多解释,他换到了副驾驶位,待我依言坐到驾驶位上,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转动车钥匙启动时,他打开车载导航,熟练地滑动、放大地图找出目的地,然后轻抬下巴,吩咐道“送我回家。”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第75章 chapter.75 “i a fesh and i a bone rise u,tg tg,ike gitter and d i\ve t firey u rise u,tg tg, ike gitter”1 汽车安静地行驶在道路上,我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向前方。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东京的夜晚总是这样热闹, 千万家灯火汇成一条明亮的灯河,一直延伸至远方。 月亮藏入暮云间、星光灿烂,银白色的清辉似流水一般洒下, 又好像一层轻而薄的纱, 温柔地罩在了世间万物上。 中原先生大约已经睡着了,又或者没有睡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摘下礼帽后的模样,因他的头微微偏向我这一侧, 打着卷的橘红色头发便柔顺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了洁白而秀气的耳朵。 奇怪的是, 他的身材并不算高大,连闭目小憩时都会无意透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似少年人一般的稚气, 却为何总是能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呢 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我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但大概是我同他接触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短暂, 我不清楚其来历, 亦不知这么多年中他又究竟经历了什么, 所以只好以下属的身份尽职地当一个陌生人,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帮助。 透过挡风玻璃,只见沿途的几盏路灯还透着光和热,那种入夏时节后常见的薄翅小虫正围着白炽灯泡上下飞舞、嗡嗡作响,灰色的飞虫群似在举行盛大的宴会,无形中竟驱散了几分夜的沉寂与黑暗。 我试着放轻呼吸,努力让车辆行驶地更加平稳一点。 单手握住方向盘,我抬脚踩下离合器踏板,右手挂挡变速上坡,汽车驶上跨海大桥,大约是突然的下坠感令他有所察觉,中原中也在瞬间睁眼,但又在下一刻强行逼迫自己放松下来 “到哪了”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东京湾。” 他坐正身子,望向窗外,只见长达百米的大桥横跨两岸,桥下则是波浪汹涌、水色沉沉的可怖景象,沿途灯火璀璨,成百上千盏路灯直将夜色渲染地如同白昼,桥的另一边,高楼耸立、霓虹闪烁,散发出清冷蓝白色光辉的巨型摩天轮正在缓缓转动,五座猩红色的巨塔赫然矗立其中。 那就是横滨。 “叮”中原中也掏出手机,那是一条语音短信。 他皱着眉,似乎并不是很情愿点开它,但紧接着又是“叮”的一声,这欢快的声音似乎在挑战着他的底线。 中原中也攥着手机,指骨发白,他好像在竭力忍耐,避免这个昂贵的电子产品落到和酒瓶一样的悲惨结局。 “叮”接二连三的提醒声似乎在催促着他赶快点开这几条神秘的语音短信,大约是抱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又能搞出什么幺蛾子”的想法,他板着一张不耐烦的脸,伸手点开了播放键 “哦呀哦呀surrise” “没想到中也的下落能卖这么多钱呢” “这个是礼物哦,欢迎回到横滨” 故作甜腻的青年男声在安静的车厢中显得异常清晰,那蕴含在话语中、令人无法忽视的欢欣鼓舞语气就像一个个音符般,连同标点符号一同欢快地从手机中蹦跶了出来。 “”中原中也抿着唇,额头蹦出青筋,与此同时,握在手中的手机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重压之下,金属材质的机壳竟然直接开裂,可见其愤怒到了何种程度。 然而就在下一秒,正在平稳行驶当中的汽车却突然受到来自后方的剧烈撞击,轮胎“呲呲”打滑,同地面摩擦出一串火星,车辆顿时不可控地朝护栏撞去,而护栏之下,是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千顷江水。 我急忙向右打方向盘,同时脚踩刹车,挂挡减速,想要止住这股猛冲之势。 然后后方车辆还是不肯罢休,又是一下提速撞击,只听“哐”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车身的保险杠在冲撞之下脱落,后车灯明显也有损毁。与此同时另外一辆自左后方逼近,抢占车道,意图通过逼抢使我撞向护栏,继而坠江。 在这危急时刻,只听“砰”的一声,方才还完整的手机机壳似烟花炸裂,顿时在中原中也手中化作一捧尘土,而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太宰” 太宰治,前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现叛逃,下落不明。 我的脑海中立即显示出这一条信息,虽不知二人有何恩怨,但眼下保命最为要紧。 我握紧了方向盘,幸好中原中也的车明显经过特殊加固,在敌方多次撞击破坏之下,依旧能保持较为良好的性能。 “趴下”突然他厉声道,猛地按下我的头,下一刻,在冲锋枪猛烈的火力下,“哗啦”一声脆响,兼具防弹功能的车窗玻璃顿时化为一地碎片。 而中原中也也在顷刻间发动异能,密集射来的子弹被悉数奉还,那种热武器所特有的仿佛要灼烧空气的高温感似欲滴的熔岩,险些要烫伤我后颈的皮肤。 只听“咻咻”数声,随后是没入肉体的钝响,连带着几声不明显的闷哼,方才还举枪射击的黑衣人便被子弹打成了筛子,顿时没了声息,而位于他身后的同伴也中弹身亡,软软地趴在方向盘上,整辆车失去了控制,直接以高速撞向一旁的护栏,随后掉下桥身。 但这惨烈下场却好像狠狠刺激了身后的敌人一般,于是他们愈加疯狂,企图通过自杀式袭击的方式不计成本地撞毁我所驾驶的车辆。 “啧,一群杂鱼。”中原中也的手仍护在我的脑后,他扭身回望,面上却不见任何焦急神色,甚至还有几分悠闲。 “抱歉,中原先生,是我拖累了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大可以舍弃这辆车,直接操纵他那堪称恐怖至极的重力异能,将所有袭击者的车辆狠狠掀翻、挨个沉江。 然而话还不曾说完,我的脑袋便被他不甚温柔地轻拍了一下“闭嘴,好好开你的车。” “有的时候,保护下属也是上司的职责之一。” 他微起身,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方敌人的动态,绒制的黑色长款披风自两肩滑落,露出其内在的一身劲装,灰色的紧身马甲很好地勾勒出了他精瘦的腰身,从我的角度,平视刚好可以看见短款西装下的一排黑曜石纽扣。 他命令道“左拐,提速” 依照着他的指示,我朝左大幅度转动方向盘,与此同时挂挡、猛踩油门,车辆便“咻”地一声朝前窜去,以堪称流畅的弧度完美避开了后方的撞击,而后者来不及刹车,“轰”地撞破护栏后,便以一种不可挽回的姿态坠入江中。 “继续提速” 又是一阵加踩油门,车载导航上方速度表中的那根红针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便猛地指向“140”这个数字,甚至还有隐隐上升的趋势。 我的精神高度集中,握在方向盘上的十根手指也因紧张而僵直、无法弯曲,但那始终护在脑后、不算宽大的温热手掌却奇迹般地给我了某种力量,让我有勇气继续坚持。 这场堪称疯狂的飙车枪击战宛如是一场生命的豪赌,所有人都在危险的刀刃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坠江溺死、车毁人亡的悲惨下场,唯有强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在我提速的过程中,后方紧紧跟着的车辆也随之提速,宛如甩不掉影子,眨眼间便又跃至身旁,实在是讨厌至极。 “想撞我”中原中也压低了声音,喉咙间溢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满满是危险的气息。 似乎这接二连三的挑衅点燃了藏匿于他骨髓深处的疯狂因子,他直接跻身驾驶座,整个人重重压向我,单手握住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同时发动异能,整辆车便以一种令人失声的速度决绝地朝左撞去,如同一台轰隆碾压而过的重装坦克,目标正是那辆于骚扰一途上孜孜不倦、但又始终无法造成重大伤害的黑色轿车。 堪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我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对方临近的车门在恐怖的重压之下直接扭曲变形,而紧挨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敌人宛如被捏爆的番茄,顿时血浆四溅,化作一滩烂糊糊的肉泥。 “” 即便我在组织中就听说过很多次中原中也干部在战斗中堪称人形兵器,但第一次直面这番血腥景象,仍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的实力吗 但没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车身因巨大惯性而无法回头地朝护栏撞去,仿佛即将步入车毁人亡的悲惨结局,然而就在撞破护栏的下一刻,整辆车却腾空而起,以一种极不符合重力规律的姿态在空中做长时间滞留。 “坐稳了。”扔下这一句话后,中原中也抬脚踢开车门,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姿态翻至车顶,随后,便听一阵“滋滋”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响起,他,竟是徒手拆下跨海大桥两侧的钢筋。 那长达十几米、直径约二三十厘米的圆柱形钢筋被他轻而易举地托举在手中,如同古希腊战神投掷标枪一般,中原中也抬抬手,便将剩余敌人连人带车刺了个透心凉。 如鱼叉叉鱼,敌方毫无还手之力,一一坠入海中。 “一群杂鱼。”他翻回车内,发动异能,如同铁块与磁石,我只感觉到自身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一般,以一种不大温柔的姿态,整辆车“轰”地砸落在地。 四周一片狼藉,枪战后的残余弹壳、桥面坑坑洼洼的弹坑连同轮胎摩擦地面所留下的漆黑痕迹也遍地都是,更不用提大桥两侧被他拆了数根、如今正残缺着的金属钢筋。 打量了一会儿,中原中也似乎也意识到了打扫战后战场有些麻烦,而他最讨厌麻烦,见状,他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机,在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手机在不久前刚刚被他亲手捏碎,于是整个人更加不爽了。 “啧。太宰,你不要让我抓到你。”他磨了磨牙,双眼危险地眯起,敛去其中一片惑人的海蓝色光华。 我闭上嘴,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你手机呢”他平摊开手,神色淡淡,似乎求助人对于中原中也而言是十分坦然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他的手心。 见状,他缓和了几分脸色,调出通话界面,在下方键盘上熟练地按出几个数字,随后拨通。 “嘟” 几秒后,对方接通道“喂” 不待寒暄或客套,中原中也便直接吩咐道“东京湾,跨海大桥,派人过来打扫清理,务必要在明早之前恢复原状。” “呃,中原干部您”因为现下这个号码显然不是他常用的,所以对方一时之间还未曾明白,只能够凭借熟悉的声音判断拨打者的身份。 “尽快。”电话另一端的中原中也扔下两个字后,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在将手机交还至我手上之前,他抬头扫了一眼我的表情,淡淡道“感到奇怪” 我的确感到奇怪。 身为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黑手党却不计回报地打扫、修复城市公共建筑,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会令人感到不解的吧。 见状,他罕见地微微一笑,橘红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瞬间便气场全开,眉尾微挑时,整个人似开到极盛处的带刺玫瑰,刹那芳华,足叫人观之忘言。 “首领说过,黑手党的本质是把暴力转化为经济的行为体,无论追求什么,杀死谁都无所谓,但是遭到他人报复这种事既是支出也是负债。2” “但是横滨是不一样的。” 夜色深沉,路灯下,他的发丝被晚风吹拂,中原中也带着一种喟叹中夹杂着怀念的语气缓缓道“即便是港口黑手党,也深爱着这座城市。” 第76章 chapter.76 “ca the orng to aoogize every itte ie givesbutterfies thgthe ay youre ookg through y eyes dont kno if i nna ake it out aive” 1 清晨, 因昼夜温差而自地面升腾起的水雾似一层轻盈梦幻的薄纱, 遇冷液化, 凝成颗颗晶莹玉润的露珠,附于新生的青翠草木之上。 安静的室内,清浅不甚明媚的光线透过渐变的深蓝色窗帘上的星形孔洞,柔柔地照射进来,似无形之中亦将天上的星辰揽入怀中、权作装点, 此刻,唯有床头柜上摆放的正方形黑色石英闹钟正“滴滴”作响,打碎了一室静谧。 我自深沉、不着边际的昏沉梦境中猝然睁眼, 仿佛是溺水之人猛地将头伸出水面, 狠狠地吸入几口新鲜、缓解肺部灼痛的清冽空气后,剧烈跳动的脆弱心脏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又梦到了四周目时坠楼的情景。 梦中很冷,雪还在下着, 漫天都是白色的轻絮、飘飘洒洒,似乎从那一天起,京都的冬季再不曾过去。 我从高处坠落, 重重地落在地上,起初很疼, 但后来好像又没那么疼了,似乎全身上下都浸泡在一股粘稠的暖流当中,被尖锐的负面情绪所填充的大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但胸腔内的心却很冰凉。 浓重的疲倦笼罩着我, 渐渐地, 连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难,仿佛有一层黑布蒙在了眼睛上,我看不清,也听不见,只记得一声极凄厉的鸟鸣与大雪纷飞下、一望无际的浩瀚长空。 好像位于生与死之间的那一条分割线被无限拉长,灵魂被拉扯、撕裂着,浑浑噩噩地飘荡在半空中,最后,我还是没有等到赤司征十郎。 “呼”我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抬手拭去额头的薄汗,只觉得心悸。 仿佛现在这具躯壳中仍残留着过去那个自己所拥有的疯狂、阴郁的想法,这种可怕的念头好似附骨之疽,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都令我感到冰冷,就好像有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掌,它悄然穿过皮肉、循着肋骨之间的缝隙深入,握住了我的心脏。 它伏在我的肩头,状似亲昵地凑近耳畔,是那样亲密,仿佛它生来便是与我一体的,然后,小声说道你回头看啊。 可我不想这样,也不能够,因为回忆本身就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更毋论曾热烈生长于荒原上狂乱且坚韧的野草,最终也将消亡于寒冬。 杀伐与爱恨皆是罪孽。 我照常上班,即便前一个晚上才经历过了飙车、枪战、险些坠海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忙碌至凌晨两三点才拖着一具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但第二天睁眼醒来,却又好像是新的一天,我仍过着一种普通却宁静的生活。 悠闲地漫步在街道上,顺手从便利商店买了一份松软香甜的牛角面包同一袋纯牛奶当做早餐,边吃边走着。 用完了早餐,差不多也走到了警视厅门口,大门两侧的执勤警卫对我也日渐熟悉起来,照例是检查证件,然后放行。 路过停车场,我又看见了那辆异常显眼的重型机车,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这次没有遇到青峰大辉,却看见角落处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几把猫粮,两只一大一小看上去是母子关系的三花猫正埋头进食,两只尖耳朵一抖一抖的,听见有陌生人靠近的脚步声,还颇为警醒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身形紧绷着,好像一有不对劲就要立刻逃离。 见状,我忙往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如此,两只猫咪方重新低下头去进食。 青峰大辉似乎很是喜爱这种弱小的生物,总是随身携带着例如火腿肠、牛肉粒之类的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习惯性地扫描指纹、查验虹膜,我抬手按下了电梯按钮,闪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电梯门在我面前合上,映出我模糊的脸庞,我的视线对上位于电梯顶部一角处的摄像头 异能特务科的安保措施十分完备,走廊拐角连同办公室和茶水间皆装有监控装置,日夜不休,堪称全方位覆盖、没有一处死角。 经过这两日对身边同事若有若无的试探,我已经大概知道,森鸥外所让我寻找的名单,应该就是异能特务科安插在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卧底名单。 但因为我是才加入的新人,级别太低,还不足以接触像这样的绝密资料,而贸然询问,只会惹祸上身。 当然,我有羽生风太这条捷径可走,但是倘若游戏过程太过简单,未免也实在无趣,毕竟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份神秘的名单。人设也好、出身也罢,一切数据资料都是为了剧情攻略所服务,我想要的,是目标人物的心。 虽然我同青峰大辉接触的时间很短,他表面看上去桀骜不驯,整日骑着机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连警服都不肯好好穿着,一副日本街头暴走族的打扮,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极富正义感,还很善良、怜惜弱小。 我很好奇,这样一个人,如果知道了朝夕相处、战斗中可以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竟然是地方卧底,他会作何反应 伸手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沿着过道走至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路过邻座时,我顺手拍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膀,笑着同他打招呼道“前辈,早啊。” 他面前的电脑没有打开,手边的茶水也早已失了热气。 青峰大辉似乎正在专注地思考某些事情,猝不及防地被我拍了个正着,整个人抖了一下,还有些楞楞的“早。” 仓促之下,他的态度有些不自然,好像在下意识地回避着同我四目相对。 好感度37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那个在双方情迷意乱下所发生的亲吻如同催化剂一般,将我们的关系猛地朝前推进了一大步,但与之对应的问题时,他对我的靠近产生了抗拒。 对此,我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处理起昨日残留的公务。 “咚咚”突然,我的桌角被扣响。 见我抬头,对方抱着一堆足有一米高的文件,费力地从后面探出脑袋道“科长让你们两个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我们两个” 同事朝我身旁的座位抬了抬下巴“喏,就是你和青峰啊,好像上面有新任务派发下来了呢,要好好加油哦。”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前辈。” 我尝试伸手帮他分担一半文件,但对方后退了一步,笑着拒绝道“不用了,你赶快去吧,羽生前辈不喜欢等人。” 待传话的人走后,我站起身,看了一眼旁边仍坐着的青峰大辉,试探着开口道“前辈我们,走吧” “哦哦,那走吧。”闻言,他这才回神,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窜了起来,匆忙之中手臂一挥直接带倒了桌面上的金属笔筒。 只听“哐当”一声,数根黑色水笔连同直尺、胶水、剪刀等一应办公物品都掉落在地,青峰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然后连忙蹲下身飞快地捡起散了一地的文具,三下两下便将全部东西都胡乱地塞回了笔筒之中。 “走走吧。”他手握成拳,抵在下唇上咳嗽了几声作为掩饰,随后率先迈开腿朝社长办公室走去。 “呀,欢迎欢迎” 推开门,羽生风太的声音从电脑后传来,只见他捧着一个茶杯,正十分惬意地枕在松软的靠背上,袅袅雾气自杯口升腾而起,而他不时低头小酌几口。 “在我们科室还待得习惯吗”见人员到齐,他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首先朝我问道。 “习惯,前辈们都很关照我。” 闻言,羽生风太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 他又看向青峰大辉,手指一下一下“钝钝”地敲击着桌面“大辉啊,上个月结案案件的报告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啊” “”青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然而仅这偷偷一眼便被羽生风太抓了个正着。 他状似苦恼地感叹道“我说过让你自己写的吧,毕竟你的组词造句可一直都是大问题啊。” “明明天就好。前辈今天叫我们过来,是要下达什么任务吗”青峰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总算将话题岔了开来。 思及正事,羽生风太便也不再开玩笑,他翻了翻手边的文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最近日本海关总署发现了一起军火走私案,由于其中牵扯到异能者的问题,所以政府将这个案件移交给了我们科。” 他翻开至其中一页,反转至我们面前,顺势往前一推,然后食指点了点纸面上某处 “见过这个图案吗” 我同青峰两人凑近了观察。 那是一个精美的纹章两把细长的枪支交叠,同下方盾牌相衬,正中央是一颗造型独特的子弹头,四周的繁复花纹似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枪与盾牌,而位于纹章的最上方则是一枚长着翅膀的贝壳。 “家徽”青峰大辉最先开口。 闻言,羽生风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意大利黑手党组织彭格列的家族徽章。” 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则是十分悠闲地在纸面上圈圈画画“蛤贝在意大利语中是von的意思,翅膀代表自由,至于枪和盾牌,彭格列的前身是西西里岛的民间自卫队。而四周缠绕的花纹则意味着它在同盟中处于核心位置。”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组织,传承至今已经拥有十位首领。”他指尖一转,指向那枚特殊的子弹,随后摊开手“啪”地整个覆盖在徽章上“海关总署的调查人员翻阅查找相关入境记录,发现境外线索全部指向意大利,故他们推断这可能和日本国内黑帮有关。” “彭格列是里世界中屈指可数的大型黑手党组织,无论是自身规模、掌握资产还是人脉声望皆是一流水准,但最令人忌惮的还是其首领同守护者所拥有的火焰异能。 但在过去,它从不插手日本国内事务。” 羽生风太缓缓攥紧拳头,手掌下那张印着彭格列家族徽章的纸张亦随之揉成一团,被他牢牢握于手中,他微微一笑,然而那双莹黄色的瞳孔之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现在,显然情况有变。而我想要知道的是,他们在同谁交易,走私军火具体数目、种类为何,以及,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明白了吗” 第77章 chapter.77 “tis you\re a stranry bed don\t kno if you oveor you antdead haay then begto stay”1 我和青峰大辉一前一后从办公室走出, 离开时, 我轻轻地带上了门, 透过缓缓闭合的缝隙,可以看见羽生风太如刚才一般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一手翻阅笔记,另一手则操控着面前的鼠标,发出“啪塔啪塔”的点击声。 他的办公室向阳、采光很好, 窗台上有一盆造型简单的绿萝,宽大肥厚的碧绿叶片上布满了乳白色的细长斑纹,枝叶繁茂, 入夏后略显炽热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 在深褐色的木质地板上拉扯出百叶窗斜斜的影子。 羽生风太今天只穿了一件质地轻盈的白色衬衫,简单至极,无一处高位人所有的倨傲与自矜, 领口微敞间,脑后未被发绳束住的长发顺着脖颈垂落,凌乱地搭在衣领上, 无意间显示出几分闲适洒脱。 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眼角微挑, 目光中尽是一片了然的意味。 我关上了门。 手指扣住冰冷的金属门柄, 空旷的走廊内部很是阴凉, 在这极致的静谧中,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下所给血管带来的偾张感,颈侧的动脉也在“突突”地跳动着。 所以,是巧合吗 这一次派发任务的时间十分巧妙,正好挑选在我和青峰大辉因酒后失言而感到稍许尴尬、忍不住逃避对方的时刻,但共同的工作毫无疑问地将我们两人捆绑在了一起,无论是调查搜证还是寻访、打探消息,这都需要双方齐心协力去完成。 而仅从文件中语焉不详的“异能者”和“日本国内黑帮”几字推断,拨开笼罩在阴沉水域上的密布疑云,我几乎可以确定,此次的涉案对象极大可能是位于横滨、里世界的庞然大物港口黑手党。 只有它会如此胆大妄为,视国家律法禁线为无物,为了组织的既存和利益,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这就是港黑,它总是这样矛盾。 我曾见过龙头战争中各大黑帮为争夺上千亿的财产而聚众火拼,战火波及无辜、致使成员血流成河,而病入膏肓、陷入癫狂的前任首领却依旧心心念念地想要杀死所有同自己争夺利益的人,完全不顾及这种荒唐的命令究竟会令里世界产生多大的动荡。 可我也曾见过,森鸥外通过血腥政变上位后立即叫停所有袭击活动,组织底层人员努力地收留战争遗孤,作为横滨阴暗面本身的港口黑手党也在加派人手尽力降低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以暴制暴,他们对待社会上的渣滓不留情面,可绝不向平民出手。 深沉夜色下,中原先生的话犹在耳畔,他说 横滨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港口黑手党,也深爱着这座城市。 我很矛盾,我无法说出“港黑的一切行为都是理所当然、完全正确”这样的话语,因为血腥与罪恶本就是组织成员所要背负的原罪,它就如同泥泞的血污沼泽中所盛开的极恶之花,美丽妖冶却也衰颓糜烂,沉重的十字架好似枷锁一般牢牢地桎梏着我,道德与良知在心底叫嚣。 可我自幼被组织收养,父母双亡、从未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系统地接受过教育、也不知道如何和社会上的同龄人相处,如果停留在港黑是一种错误,那像我这样处于边缘化的人又能够去往哪里呢 现实与认知的冲突是这样剧烈,可能羽生风太也深谙这个道理吧。 他在一早便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包括我的背景出身、如何被安插进异能特务科等种种事件的来龙去脉,却还是堂而皇之将案件交至我的手上。 这是一种考验。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个天性向往宁静生活、厌倦尔虞我诈的人究竟会如何选择是卧底还是投诚 毕竟临阵倒戈总是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强大效果,一把原先打算插入敌人心脏的锋利匕首竟然调转了刀口,给旧主留下致命一击。 选择当一个卧底,就始终无法坦荡地生活在阳光下,所拥有的身份、学历全部都是假的,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活在人设中的巨大谎言;可如果选择投诚,政府会给予我全新且干净的身份,我会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坦然而放松地去恋爱、结婚,去享受属于我的人生。 我微妙而尴尬的身份背后,所隐藏着的,就是这样不可挑明的丑陋真相与私心。 而在这短短几秒的思考中,青峰大辉已走出数步开外。 “前辈。”见状,我赶紧追上他“你有什么计划吗” 青峰停下脚步,他向来以大事为重,任务要紧,故态度也不再扭捏,思考了一会便道“还是先去海关总署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我点点头。 换上警服、防弹背心,佩戴好袖标和证件,装备上弹夹、枪械,在武器库登记个人信息领取针对异能者所研发的特殊子弹。 我捏起一枚银色的金属子弹,它大概手指长短、分量颇重,弹身侧镌刻着特殊的花纹,见青峰有条不紊地填充弹夹,我有些好奇“它和普通的子弹有什么区别吗” 闻言,青峰大辉手上动作一停,他握紧了些手中的枪械,翻转手腕,另一手则拿着填充好的弹夹抵在底座上稍一用力,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便完成了组装。 “它可以让异能者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蜕变为与常人无异的状态。”青峰如此说道,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并不准确,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一种身体机能上的退化,并不是简单地消除能力,而是在时间层面更为复杂地操控生命” “就像四时更迭,植物从花开到叶落,人的生命亦如一段华美的光带,有高潮和低谷,而我将生命体身上过去或是未来衰败的时间段强行平移到现在,在高于法则的层面上,剥夺了他使用异能的权力。” 说着,青峰大辉摸了摸下巴,皱着眉道“具体原理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科长是这么解释的。” “很厉害啊。”我用力捏住了那枚子弹,闪着冷冽银光的尖锐弹头刺痛了指腹,难以想象,这样一枚小小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子弹,竟然蕴含了如此可怕的能量。 “走吧。”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拿上车钥匙,率先出门了。 青峰负责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上,戴好了保险带,整个人虽半靠在座椅上,背部却还是十分僵硬,双手紧握放置膝上,我侧头去看窗外的街景,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在那些一晃而过、令人眼花的景象中,我有些出神 我很犹豫。 我是否应该将关于特殊子弹的情报详细且完整地汇报给首领呢,以防止组织成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招。 可,羽生风太的态度暂且不论,青峰大辉对我信任有加,他将我视为伙伴,所以才将武器秘密据实相告,没有半分隐瞒。 “对于案件有什么看法吗”青峰右手换挡减速,左手松松地握住方向盘,汽车缓缓停下,他整个人以一种放松的状态闲适地偏着头看向我。 我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前辈去海关总署是想要查阅入境时间、轮船所属公司和同船货物的批次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没有明确表态,反而是带有鼓励性地望着我,希望我能勇敢说出更多自己的看法。 “因为,首先这次军火走私涉案金额庞大,货运公司不会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惧于彭格列在意大利的黑暗势力而不敢开口,那便是多与其有交易,两者勾结、互相遮掩。 或者,更大胆猜测,这家跨国轮船公司很可能由日本黑帮控股,所以,它会无所畏惧地接下这块烫手山芋。但这样行事太过冒险,所以可能性很小。” “如果是我猜测的原因一,轮船公司因害怕惹祸上身而知情不报,那么货物入境后的销赃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如何在政府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吞下这批军火,这就是黑帮所面临的难题。 对此,我们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派人从轮船公司一方打探消息,但涉及国际势力纠纷,对方很可能装糊涂和我们打太极,最后导致白费功夫。二是结合同船货物批次,查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黑帮想要借据的名头,因为那批军火很有可能就藏在看似正常的货仓中,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快动作。” 说完后,我有些忐忑地看向青峰。 我知道那批货入境后会被运往哪里,毋庸置疑,只会是横滨、东京湾,港口黑手党在那里有据点,只要一个下午,他们就能完成登记入仓等一系列销赃活动,堪称泥牛入海,眨眼间线索就会在城市庞大的人流、车流中消失的干干净净。 异能特务科排查疑似嫌犯需要时间,但如果不快点行动,绝对会一无所获。 我尽量从表层的已知线索中梳理出几条浅显的逻辑脉络,寄希望于青峰并没有看穿我的隐瞒。 适时地在搭档面前表述自己的想法更有利于获得对方的认可,何况,这次任务所累积的功劳将会成为我晋升的条件之一,我在科室的地位越高,我离那份名单越近。 用军火换取组织内部的叛徒名单,只是不知道首领是否会满意这份交易,或者,他会恼怒于我的自作主张而给我几枪。 “你的大学专业是什么刑侦犯罪学” “行政管理。”履历上如此写道,所以我被分配的职位是文员。 这时,绿灯亮了,青峰踩下离合器,挂挡启动,发动机轰鸣,车身微微一颤,很快朝前驶去。 他握住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道“很好。” 第78章 chapter.78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为何任我身边爱人,离弃了我下了车,你怎可答允”1 青峰大辉猛地一拉手刹,只听极短促的一声“咔嗒”声,汽车便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进了划黄线的车位, 一旁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我则由于惯性而随着车身向前一冲,背部因保险带的束缚重重地撞在了座椅上。 我们到达了海关总署。 后背并不是很疼,但很突然, 像是平滑光洁的塑料薄膜上凸起的一串串小气泡, 微不足道,却令我无法忽视。 虽然他很快道歉,我也说了没关系, 但无形中,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出示异能特务科证件后,我们两人被值班的工作人员领到一间待客室稍作等候, 我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对方递上的杯子, 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温水,青峰则是一个人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非常单调的房间, 地板是白色大理石, 刷着白漆的墙面上没有一丝装饰物,显得十分寡淡,唯一有点新意的则是摆在窗台上的一盆细细矮矮的文竹,但因疏于打理,大半簇毛状的叶片都变成了枯萎的土黄色。 这时,门被推开,一位穿着一身深蓝色裙装制服的年轻女子踩着细高跟鞋“嗒嗒”地走了进来,她身材丰满、容貌上佳,波浪状的金色蓬松卷发齐肩,将怀中抱着的一叠厚厚文件放在桌上后,她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这是关于此次事件的全部资料。” 站在窗台旁的青峰大辉走了过来,他伸手拖过文件,弯着腰随意地翻看了两三页,抬头问道“货船是什么时候入境的” 女人报出了一个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五十左右。” “当时没有检查吗”他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闻言,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自然起来“呃”,女人犹豫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含糊道“这家公司是在白名单内的,所以” 所以没有检查。 “白名单”也可理解为保护伞,水至清则无鱼,掌握来往国际贸易大权的海关总署自然不可能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所谓的“白名单”就是给日本国内那些有钱且势力庞大的商人留下的一条“合理”通道。 “那为什么现在又发现了呢”青峰合上了资料,站直了身子,他大约一米九的身高无疑给了对方非常强大的压迫感。 因为近来入夏后气温升高的缘故,在开车开到一半时,他就脱掉了警服不透气的厚重外套,顺带着扯掉了领带,将袖口撸至手肘处,里面只留了件浅蓝色的衬衫。 他似乎非常怕热。 在脱去了那层束缚后,青峰大辉身上所独有的个人特制彰显地更为明确他应该是年轻冲动、桀骜不驯的,无论做什么都有一股冲劲,那种绝不认输、顽强奋斗至最后一刻的精神能够让你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能充分体会到。 但他居然是个警察,是一个在体制内老老实实遵守规则的公务员。 当然,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他都是肆意张扬的,比如开机车上班、办公时间忙里偷闲看艺术杂志、从来不肯好好穿警服之类。 我们等待着海关方的答复,但这一次女人保持了沉默。 “” 但即便她不肯说出原因,我同青峰大辉、包括羽生风太也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兜不住了。 十来万、两三百万的走私倒卖还可当做小打小闹遮掩过去,解决方法无非是刮一两层商户油水、孝敬讨好上面的官员,嘻嘻哈哈不痛不痒地便能将此事翻篇;但如果是上千万美金的巨额军火走私再加上异能者插手的背景,足以令整个日本社会陷入恐慌的氛围。 谁购买了这批军火异能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境外势力插手诸如此类的疑问困扰着每一个知情人。 到时政局动荡,民众高涨的怒火将直接推动内阁重组、大选提前进行,现任首相引咎辞职,政治清算时,倒霉的就是海关署最初拍板决定的负责人,以及他背后的一串人。 所以,他们决定卖个巧,提前将此事捅出来,再暗中透露给异能特务科,希望能借羽生风太的手消除这次的隐患。 这是一次责任转移,海关总署的官员轻飘飘地将自己完美摘出,即使日后任务失败,也大可以将责任推卸到“人员无能”的理由上,所以从始至终,出生入死、承受危险的只有异能特务科的成员。 “这是关于此次事件的全部资料,其他无可奉告。”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她面无表情,整个人奇迹般地强硬起来,似化作一枚代表海关权力的符号,丧失了人类所拥有的温暖特质。 最终,青峰大辉放弃了询问。 待女人走后,他分了一半资料给我,抬了抬下巴“一起看吧,这样快点。” 我接过文件,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同青峰隔了大约一个小臂的距离,坐下后,正专心地阅读着纸上的内容,便感觉到身侧柔软的海绵垫突然陷下去一块,紧接着青峰大辉靠了过来,他宛如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光与热的太阳,即便视线中没有映入他的身影,但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存在。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非常自然地说道“坐得近点方便讨论。” “目前,我们已知的信息是,该艘货船是在今日凌晨两点五十左右入境,而科长接到指令并传达给下级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现在是十点,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 已知该艘货船因在白名单内,所以海关署免去常规检验,但按照相关规定,轮船上的工作人员需要到防疫站进行个人健康检查,这一举措是为了避免入境人员携带未知病毒回国,从而成为新的传染源。 而据我的了解,一套完整的检测流程从抽血化验到拿到报告至少需要花费一个小时,另外除了健康检查,入境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定会先把这批军火运到某个海港,然后再假借正常货物的名头进行销赃。 所以算上检查时间、还有花费在水路运输上的时间,我认为七个小时不足以让走私的军火在国内消失地无影无踪,只要我们能够找出黑帮的正确运货路线,就还有胜算。”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我拖长了调子,手指虚虚压住纸面,话尾音消失在空气中,抬眼看向他 青峰翻到文件的某一页,指出其中一行,着重在某些字符上点了点,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你看,此次的航运公司是日本三井株式会社,这家公司虽然表面上其貌不扬,但背地里可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它的合作伙伴遍布全球,背后也不仅仅是单纯的日商控股。” 我凝神望去,只见文件中不仅介绍了三井株式会社创立至今的历史、公司商标、创始人背景,还有详细的股权构成分析,剥丝抽茧后,两条清晰的持股线路图便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一条指向意大利,另一条则指向美利坚。 明面上一个是基金,一个是债券公司,实际上恐怕西西里岛的黑手党势力还有美国的一些金融机构才是其最大股东。 所以,三井株式会社之所以如此胆大、敢在日本海关署的眼皮底下运送军火走私入境,究其原因,并非因为它惧于彭格列在里世界的势力而不得不从,而是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相互勾结、一荣俱荣。 他继续道“此次三井旗下运送货物的商船共计三艘,但行进路线各不相同。一艘开往位于大阪湾西北岸的神户,那里有国内最大的集装箱港口;一艘开往名古屋,毕竟名古屋港作为日本五大国际贸易港之一,海运十分便利;最后一艘则是开往横滨,东京的外港、海湾沿岸更是设有大量的港埠设施与仓储产业,也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地点。” 仿佛是为了活跃气氛,青峰大辉随意地抛出了一个仅供讨论的小问题,他说“鹿岛,如果是你,你觉得这批军火会藏在哪艘船上呢”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我,右手手指快速地转动着一支黑色墨水的钢笔,残影纷飞间,钢笔似一个首尾相衔的怪圈,让人一时失言。 我不自觉握紧了手心。 大脑在飞快转动着,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我甚至觉得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整个人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一个是自小在山梨县长大、孤儿出身,但勤奋刻苦,最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另一个则是幼年在横滨贫民窟的街巷中躲躲藏藏,衣衫褴褛、活得像只可悲的老鼠,最后被港口黑手党吸纳成为底层组员之一。 究竟哪一句话令青峰起疑我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今天早晨在办公室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直到直到开车时我们讨论案件,我说军火现在藏在海湾沿岸的货仓中,我们要加快动作。 胸口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脊背僵硬,五官前所未有地敏锐起来,无论是临近正午房间内炽热透亮的光线还是夏季独有的青草气味,一丝一缕,皆化作巨大的信息洪流将我包裹起来。 这是个正确的结论,因为港黑就是这么胆大包天,森鸥外不仅敢和意大利黑手党做上千万美金的交易,他还敢让人正大光明地把货囤积在东京附近。 但我的推导过程是错误的,因为“时间条件”对我而言是未知的。此次三井株式会社共派出三艘货船,每艘船的终点、路线皆各不相同,因此,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我是如何确定,军火不在船上、也没有被运走销赃,而是刚好在货仓中的呢 这就是我逻辑中的漏洞。 如果是你,你觉得这批军火会藏在哪艘船上呢 青峰大辉安静地审视着我,他其实也不能够完全确定,只是因嗅觉敏锐如野而刚好抓住了那么一点潜藏在我话语中的疏漏处的小尾巴,然后企图将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大家伙整个拖出来。 “前辈,这个我也说不准,毕竟三条路线都很可疑不是吗而且我们人手不够,神户、名古屋离东京都有一定距离,仅凭我们两个人恐怕无法调查完全。” 他停下转动钢笔的手指“人手问题你无须担心,刚才的问题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我和你两个人应该去哪一个地点是神户名古屋还是横滨” “横滨。” “我想去横滨。” 我给你想要的答案,但是你敢跟我赌吗 第79章 chapter.79 “横滨。” 青峰大辉缓缓念出了这两个字, 仿佛带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般, 他短暂地笑了笑“和我想的地方一样。” 我却没有从他的赞许中感受到任何安慰。 我本不应该感到紧张的, 因为这与我的初衷不符,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携手破案的两人会因为在生死情况下的互相帮扶而感情升温,而在某一个适当时刻,我会选择揭开卧底身份, 到那时,直面这份真相所产生的巨大冲击绝对会强烈且深刻地影响着青峰大辉的内心。 我才是处于主导的那一方。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颠倒了过来, 青峰距离那个真相很近, 堪称触手可及。如果他知道了一切,他会怎么看我呢他大概会觉得,一切都是我处心积虑的计划, 是港口黑手党的阴谋,而我只是一个卑鄙、不择手段的小人吧。 虽然事实也近乎如此,但突然之间, 我却并不想要他这样看待我。我可以忍受、不在意其他人的异样目光,但唯独, 我不想要青峰大辉也那样认为。 我甚至觉得他可以不对我抱有好感,但,请保持原有的良好印象吧。就像, 我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平庸后辈, 他会偶尔提点我几句关于工作上经验, 有空的时候也会带着我一起办案,跟我聊聊天,或者是下班后和同事们一起去喝酒,再多的交集就没有了。 只要这样平淡、安稳地相处就可以。 我不想再继续往下走了,因为后面没有路了,等待着我的,只会是遍地荆棘、瞳孔中闪着红色暗芒的食腐秃鹫与冰冷江水,没有人可以在背叛港口黑手党后善终。 但,难道顺从森鸥外的安排、为他取得那份合他心意的名单,我就能善始善终了吗 不会的,一旦森鸥外顺利拔除组织内被安插的所有钉子,港口黑手党从此再无桎梏,他会立刻成为凌驾于法律与国家之上的无冕之王,没有制衡的独裁统治是可怕的。 我不能赌首领永远保持着一颗清醒冷静的心,龙头战争所留下的鲜血尚还温热,那场战争给我、给横滨、给所有人造成的痛苦还不能够被忘记。 我在黑暗中呆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何才身处于这样残酷的境况之下我是孤儿,没有户口,是横滨这个城市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一部分人口,依附于街头能力还算强大的好心头领,用异能,为自己换取一份仅供果腹的食物。 如果没有战争,可能我的日子就会这样寡淡却安稳地过下去。 但是战火改变了一切,五千亿的巨额遗产令所有人杀红了眼,人人都想在这次乱斗中分一杯羹,于是血流成河。 难以想象,像我这样弱小如蝼蚁的人物竟然能够在那场浩劫中生存下来,但我活下来了,再然后是森先生登上首领之位,我被吸收进港口黑手党成为底层成员。 靠着我鸡肋的治疗异能,我与同事的相处还算和谐,毕竟在执行任务中总避免不了磕磕碰碰。 我有了工作,有了同事,我还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英文、电脑技能在内,在成为卧底的一段日子前,我一直在自学东京都警察大学关于行政管理的课程,以此避免让自己的表演出现纰漏。 在加入了港黑之后,我的生活变好了,所以我很感激。 即便在森先生心中,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一颗随时可以为组织利益冲锋陷阵的棋子,那都没有关系。 但,人一旦掌握了知识,就会开始思考,思考是我无法避免的,所以我尽量不去想森鸥外与港口黑手党所作所为的正确与否。 其实我知道,那是在犯罪,从法律角度来说,这一切,完完全全都是错误的,都是不应该被允许的。 不论是走私枪支弹药,还是凌驾于法律的威严之上动用私刑惩戒宵小之辈,那些都是错误的,法律保护社会中大多数人平静安稳的幸福生活,即便是自诩为“黑暗中正义使者”的人也应该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我们才是动乱的根源。 我们是不被广大民众欢迎的存在。 暴力、枪械、死亡、鲜血、罪孽,这才是黑手党的本质啊。 然而可悲的是,我出身于此,幼时逃窜、躲藏于贫民窟的阴暗巷道,在还不知道“善与恶”界限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是我余生再也摆脱不掉的生命底色,无论将来我走到那里,无论我如何用学识丰富的言谈、优雅的举止去打动他人,我自己都深刻的知道,我还是我,没有办法去成为另一个人。 倘若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可能就会安于下水道般糟糕恶劣的生存环境,然后在某一次的街头械斗中丢掉性命,但是恐怕临死前我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毫无意义地死掉了,只会觉得愤怒、恐惧,以及疼痛。 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依然觉得很难过。 有些罪孽,即便我知道错了,也是不能够被轻易原谅的,恐怕需要我用生命去偿还、去忏悔。 我望着青峰。 我在黑暗中呆了很久,我一直处在黑暗中,我曾经认为,只要是被组织需要着的就好,仅这一点微薄的满足感就足够我生存下去了,但是后来,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想要去到上面的世界,我想要活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的贪婪,我甚至希望自己编造的一切谎言都成为现实我出身山梨县,考取了东京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异能特务科,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你,成为你的一个普通同事。 我宛如夜色下轰隆隆呼啸驶过、没有刹车制动装置的一辆火车,我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峭壁,却还是固执地加速向前,向更深层次的黑暗坠落,然后在自虐般的快感中获得一丝虚假的安慰。 所以我决定去横滨,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没有路的,我早已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我们出发吧。”我合上资料,从沙发上站起,可能是由于起身的动作过于突然,而茫然出神的大脑一时无法跟上,我竟有瞬间的重心不稳。 青峰及时扶住了我。 “小心。”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手很冷,怎么了吗”他皱眉问道。 而我只能摇摇头,努力用最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去横滨。” 走出办公室,一阵热浪袭来,先前进来递送资料的女人正半弯着腰同人说笑,金色的蓬松卷发顺着耳廓垂落,稍不注意就要触碰到谈话者的脸颊。 同她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西装,头发被啫喱水整整齐齐地固定在了一侧,是日本上班族最为平凡普通的打扮。 见我同青峰出来,男子忙不迭地走上前来,笑容有些谄媚道“二位是要离开了”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脊背也慢慢舒缓下来。 见状,青峰嗤然一笑,他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仿佛是极其友好地同男人闲聊道“看来贵司这届官员的素质不行啊。”说完,还抬手轻拍了几下。 肩侧这几声微不足道的闷响却好似惊雷一般,将男人炸了个头昏眼花“您这是何意” 青峰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是想找背锅的吗别怕,这事啊,异能特务科能兜着,毕竟能者多劳。但我觉得,大选在即,一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也该动动位置了不是吗” “你”男人虽有些惊惧,但更多的是愤怒,我猜他大约是想呵斥青峰你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科员,凭你这点能量,又能够在选举上做出什么事呢但他很快忍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男人迅速冷静下来。 “海关署所掌握的资料已经悉数,如果没有别的疑问,还请二位自便。”他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 青峰也无意再与其做过多纠缠,笑了笑便离开了。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直到他掏出钥匙“嘀”的一声打开车锁,前照灯十分应景地“刷刷”亮了两下,青峰一手撑着车门,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愣着干吗上车。” “哦,来了。”我应声道。 身下的真皮坐垫在经过阳光一个多小时的炙烤后已显得有些灼烫,我不适地动了动,一旁的青峰正忙着启动发动机以及打开车载空调。 直到清凉的冷风“呼呼”吹出,他才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好凉快啊” “青峰君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一名警察呢”我在一旁观察着他,心中冷不丁蹦出这么一个想法,遂开口询问。 “啊”他讶然地侧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抱歉,我只是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我微微一笑,似掩饰一般,转头看向车窗外湛蓝色的广阔天空,阳光很耀眼,刺得我眼睛生疼。 异能特务科的科员,与黑手党组织成员截然相反的另外一条路,是什么促使你决定选择它呢如果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是否也能够借此说服自己。 “其实我原本是没打算干警察这一行的,一开始是计划去打nba,但是后来高三的时候脚踝受伤,出国的计划就搁置了。虽然这么说很肉麻,直到现在稍微想一想我就会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是,我一直是认为我会打篮球的。 包括以后的大学选择、职业道路,篮球都是在我的计划考虑之中的。然而,突然就不能打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直窝在家里无所事事,醒了吃、吃了睡,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这个时候,有个人打醒了我,他是我国中时期的篮球队队长。他是不是管得很宽”青峰短暂地笑了下,继续道“真是的,明明不是一个高中的了还要来管我。” “他跟我说,不就是没有办法打篮球了吗,我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打球了。当时的我听了这句话很愤怒,于是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我呛他你虽然没有办法打球了,但你还拥有很多东西,你拥有高贵的家世、享用不尽的财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赤司他愣了很久,我很快意识到我说了一句愚蠢至极的话,但我顾及着脸面,死撑着不肯道歉。” 青峰在不经意间带出了“赤司”这个名字,akashi,简单的几个音节却好似一柄锋利的长矛,轻易戳穿了我的云淡风轻,我的心有一瞬间的纠紧。 “谁当初想摆脱被围绕左右,过后谁人被遥控于世界尽头”1 我费尽心思想要忘记、逃离那座囚笼,然而在每个凌晨,当我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脖颈仍被记忆的绳索勒到呼吸困难,小征,如果我变扯线木偶,那操纵着我思想的线索说到底,其实拿捏在你的手中。 我尝试通过放慢呼吸来缓解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感,那是一种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挤压的感觉,我不想去深思,因为隐藏在疼痛背后的那份似海浪般汹涌的懊悔感可能会吞噬我。 你一定是在上周目的游戏中太过于投入了,我这么告诫自己。 第80章 chapter.80 “那袖长飘忽不定的夏天结束, 坐在黎明的列车之中回想起了, 那令人怀念的风景。”1 “你还有爱你的家人。” 他的喉咙无意识地滚动、吞咽唾沫, 仿佛是刻意地在我面前为我重演当时鲜血淋漓的画面,青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最后赤司跟我说,你还有爱你的家人。” 我的心情在那一刻变得非常复杂,似一座即将喷发的炽热火山,我想要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但是冰冷的海水却无情地浇灭了一切冲动,表面上,我仍是扮演着一位合格的听众, 给出了极为平淡却不出错的回应, 我说“是吗” 就是那种公众人物听到了一则关于“挽救失足少年”的感人故事后,在媒体面前给出的反应,此时如果能够再加上几滴眼泪, 那真是再完美不过的表演了。 当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由衷感到莫大的讽刺,以及虚伪。 或者, 用“虚伪”来形容我并不准确,“傲慢”这两个字则更为恰当, 因为我拥有“被攻略对象”无可比拟的信息优势,我知道这是一款全息模拟游戏,作为玩家的我无论是选择恋爱、生活, 亦或是hay endg or bad endg都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 你一定是在上周目的游戏中太过于投入了, 我再次告诫自己。 场面并没有达到预计的煽情效果, 青峰好似生锈的水龙头,几次尝试拧开,话语依旧无法如流水一般流畅地倾泻而出,在这狭小沉默的空间内,只发出了几声干哑的“吱呀”声,水池依旧干涸。 嘴唇翕动,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尴尬,但等待了很久,似乎无形的力量也在这份等待中消失殆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车载空调的按钮 我破坏了一个完美的话题,搞砸了这一切。 我很想说点什么鼓励人心的话语,就像我惯常做的那样,但是我突然感到这一切都是那样地索然无味,我无法安慰别人,正如我无法温暖自己。 “抱歉。”我斟酌着话语。 “我只是无法切身体会这种感受,你知道的,我没有家人。即便,我真的很向往、羡慕那种幸福美满的生活,我这一生也无法获得。 对我而言,警察这份职业代表着一种光明的生活态度,能够问心无愧地生活在太阳下,你们是正义的代名词,受到大家的欢迎和信任。 我的出身决定了我没有办法自由选择未来的人生道路,即便我如今”我隐去了一些不可言明的缘由,诚实地和青峰分享了我的心情。 “所以,我才想到要询问你,因为我想知道,光明正大、自由自在地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闻言,青峰有短暂的沉默,车厢内的光线不甚明亮,从侧面看,他唇线微抿、嘴角弧度趋于平直,嘴唇上方透明的细小绒毛随着呼吸带起的气流而轻轻颤动,透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稚气感。 “喂,鹿岛,你饿了吗” 突然,他这样问道。 “啊” 面对我的惊讶,青峰也只是极其自然地掏出手机,晃了晃,给我展示了屏幕上的时间12点15,一个适合用餐的时刻。 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同小麦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我饿了哦。” 话题突然从关于“为什么想要当警察”这样一个高深、抽象的探讨转移到了平凡、充满烟火气息的一日三餐上来。 青峰自顾自地念叨着“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便利店,里面的三文鱼寿司味道还不错,稍微拜托店员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了,比较省事。” 说着,他活动活动脖子、扭了扭手腕,顺带着瞥了我一眼道“你不会介意午餐用这个解决吧,我只请得起这个。” “那案子怎么办”我不知道青峰为什么突然转变了主意,他不应该想着争分夺秒赶到横滨好把那帮胆大包天的黑手党一网打尽吗 他答非所问“如果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考虑先吃顿饭或是睡一觉再去解决。” 我笑了“这是什么道理消极怠工吗” 青峰伸了个懒腰,不置可否道“是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一直紧绷着神经,人很容易崩溃的。” 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前辈,如果这次是我的猜测错了,他们没有把货运到东京湾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很正常嘛,毕竟你还是个新人。” 他半点也不把我的忧虑放在心上,反而是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道“虽然常年游走于危险的边缘,但我们科室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毕竟除了社长外,其余人都不是非常强大的异能者,却要与全日本最为凶恶的罪犯作斗争。 对于我们来说,案子可以失败,但是科员的死亡已经见得够多了。” 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与之相对等的代价,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就像森先生想要上位,所以他手起刀落,干脆直接地一刀捅死了前首领,这本该是个秘密,但自从iic事件发生、太宰治叛逃后,便不再是个秘密了。 军方与异能特务科作为掌控了横滨“白天”的部门,在抵制黑暗势力渗透的过程中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只是过去我作为他们的敌人,从未将对手的伤亡放在心上罢了,甚至其中或许也有我出的一份力。 我的手上沾染着无辜者的鲜血。 在这么一个奇妙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织田作之助,他是iic事件中唯一牺牲的组织成员,所以大家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同他共事的人都这么形容,据我了解,似乎是因为织田作坚持不杀人,他非常固执地认为杀人是一种罪孽,是没有资格写小说的。 可我们是黑手党啊,是将暴力转化为经济的地下组织,怎么可能不杀人呢 所以坚持不杀人的织田作只能作为一名底层成员,日复一日,重复打理着无聊且繁重的琐事,然后领着一份比我还低的工资,明明他拥有那么了不起的异能。 有人这么形容他自甘堕落的无趣家伙。 我和他不熟,私底下交情也只限于能够互相叫出名字,再多的交集就没有了。过去,我对他所坚持的理念更多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当时我刚刚学会如何熟练地使用计算机,还没有系统阅读过诸如哲学、文学小说这一方面的书籍。 现在则稍微明白了一点,可能“致人死亡”真的是一桩很沉重的罪孽,未曾思索时便隐隐这样认为,仔细思考后仍然坚持这样的观点,并为身处这一触目惊心的环境中而感到恐惧。 我和织田作之助一定是组织里最为奇怪的两个人,他的结局是死亡,那么我的呢 我不知道。 我和青峰两个人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享用午餐。 蝉声阵阵,炽热的太阳光线透过浓密的翠绿色树荫照射下来,偶有几缕微风,夹杂着孩童玩闹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 打开透明的餐盒,只见厚薄匀称、纹理细腻的橘色三文鱼肉片妥帖地裹在白米饭团上,细长的萝卜条贴着鱼肉,最上方浇了一小团圆润晶莹的橙红色鱼子酱,白菊醋的酸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诱得人食指大动。 青峰的吃相很是赏心悦目,虽然几乎一口一个,咀嚼几下便吞咽了下去,却不会让人有种急躁或是狼吞虎咽的感觉,他的手指和唇角也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上多余的酱料。 “味道很不错。”我用便利店赠送的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寿司,如此说道。 闻言,青峰的眉毛微微上挑,整个人都有种放松的快乐“我还知道其他几家味道不错的店,等下次有机会也带你过去尝尝看。” “好啊。”我应下他的邀约。 可口的食物总是会让人感到轻松和愉快。 “砰砰”闻声看去,我注意到公园的一角矗立着一个简易的篮球框,两三个穿着短袖的男生正站在三分线处练习投篮,先前听见的沉闷响动正是篮球撞击篮板后所发出的声音。 他们大约是正在上国中的年纪,体型高瘦,面庞显露出几分稚嫩。屡投不中并未让几人丧气,反而是愈挫愈勇。 又是“砰”的一声,篮球撞到篮板,高高地反弹而起,直直地朝场外砸去,几人小声惊呼,急忙根据篮球坠落的轨迹,向落球点跑去。 骄阳似火,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受到了阳光的炙烤,整个人被裹进一层名为“盛夏”的粘稠蜜色糖浆中,汗水顺着脊背滑落,让人有种想要挣脱束缚的冲动。 骨碌碌,亮橙色的篮球滚至青峰脚下。 不远处穿黑色t恤衫的少年见状,也懒得再跑过来捡球了,而是扬手挥了挥,大声道“大叔,把球扔过来多谢啦”汗水挥洒间,他笑得张扬又肆意,似一枚活力四射的小太阳。 我注视着一切,突然觉得,这是青峰大辉从前会有的样子。 如果他的脚踝没有受伤。 第81章 chapter.81 今でもあなたは私の光。1 时至今日, 你仍是我的光芒 青峰弯腰捡起了球, 他下一个动作本该是高高将球抛出, 扔给对面那个穿黑色t恤衫的少年,但在手指碰到篮球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转动手腕,就像很多年前自己做过的那样 篮球在他掌心处“滴溜溜”地转动起来。 这是一个简单的小技巧,即便青峰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篮球了, 他做起来依旧这样得心应手。 对面的男孩立刻吹起了口哨“o” 其他几个同伴也慢慢靠了上来,见青峰颇为熟练的动作都是一脸惊喜,纷纷道“大叔, 来打球嘛。” “喂喂, 我还没有老到要被你们称为大叔的地步吧。”青峰灵活地运球过人,笑着说道。 穿黑色t恤衫的少年脸庞被太阳晒得微红,他抬手擦了一下下巴处的汗水, 嬉笑着回答道“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已经没有青春可言了哦,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大叔啊。” 闻言,青峰大辉微微一愣, 但出色的运动神经令他即便是处于走神状态也能很好地带球突破人墙,更毋论是几个才念国中的小孩子组成的防守。 我坐在公园的石凳上, 极为安静地注视着青峰,目睹他以一种十分轻松地姿态,略微伸伸手就完成了三分投篮。 那颗橘色的圆球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准确地落在了篮筐中, 同铁链条编织成的篮网作清脆的撞击, 随后“咚咚”几声落在地上,不再弹起。 “o”围在他身侧的几名男孩互相击掌、欢呼雀跃,就好像这颗精彩的进球是由他们亲手创造一般那样兴奋、激动。 但青峰却以一种落寞的姿态站在场上,虽然他将这种落寞掩饰地很好,但我就是感觉到了,隔着小半个球场,他侧头长久地望向伫立在场地边上的篮球框,那也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国中记忆中的画面。 他会想些什么呢 周目一时,我曾从水仙花小王子口中得知帝光篮球部最后的结局四分五裂,各奔东西。 身为队伍中ace王牌选手的青峰大辉去了桐皇学园,而打控球后卫位置的赤司征十郎则去了洛山高校。 余下几人则是散落在诚凛、秀德、阳泉、海常,各不相同,也再无聚首为同一校队而战的可能。 我一直认为“纯粹的胜利感”无法给予人坚持下去的动力,因为赢多了就会感到厌倦,这日复一日的无聊游戏只会令人丧失期待感、挑战感,唯有热爱,才能使人不断前进,即便失败,到底领略过沿途的风土与人情。 青峰大辉的青春终结于何时呢我不认为是在他的脚踝受伤之后,我觉得是在帝光,在社团内部因为理念不一而渐生矛盾之时;在他忘记初心、固执且盲目地追逐胜利,就像追逐一轮永远都不会落下的太阳之时。在那时,他的青春就已经划上了休止符。 从那以后,即便天赋上有再多精进,甚至是开启zone,但在心态上,青峰大辉却仍活在过去自己的阴影下,所以他会说能赢我的只有我自己。 但是,当他因为腿伤很久不打篮球、成年步入社会后,偶然在一次办公的途中路过街头设施简陋的篮球场,对手甚至只是一群刚上国中的小孩,现场没有成千上万的观众,没有震耳欲聋的欢呼与追捧,他再次拿起篮球,却感到了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不是因为胜利,甚至不是因为进球,只是因为他喜欢篮球而已。 最后,青峰把球还给了那几个小孩,因为炎热的天气,他脱下了外套,一手拎着,又解开了领口的几个纽扣,逆着光,半抬着下巴,以一种悠闲懒散的姿态朝我走来。 “没想到前辈打球还挺厉害的。”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他将外套放在石凳上,抬手接过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咽下去后,青峰笑着道“以前更厉害。” “但那个时候你不认识我。” 他抓起外套,掸了掸上面的灰,说道“走吧,去横滨。” 我们来到东京湾。 作为日本关东地区著名的优质港湾,东京湾沿岸设有大量的港埠设施与仓储产业,其西北口岸与繁华的横滨、川崎接壤,日间吞吐货物总量可达上百万吨,倘若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可见浅蓝色的海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层银色波光,码头上人来人往、临海大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身着蓝色工装服的工人拿着对讲机忙碌地来回奔波、统筹协调卸货工作。 码头上除了经由海关总署批准后入境的国际轮船,很多组织大型捕捞作业的渔船也停靠其中,它们大多凌晨出海,清晨五六点满载而归,居住在东京湾附近老式小区的老头老太可以一早提着菜篮子过来买到最为新鲜便宜的海鱼,当然,这些渔船最为主要的客户还是遍布日本各地的日料餐厅、超市等。 我和青峰在同负责该辖区的警署打过招呼后,调取了这片地区的监控,但令人意外的是,监控摄像头中的画面竟是一片正常的。 不,这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因为我是这样地了解港口黑手党,如果他们敢这样有恃无恐地将军火从东京湾运上岸,就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看似无缝的监控画面或许是由精密的剪辑凭借而成,只是凭借人的肉眼却无法识别,或者,这样的“杰作”就是由组织成员的异能所呈现的,好瞒天过海,干扰警方的调查。 而走访住在码头附近捕鱼为生的渔民,也皆是一无所获。 调查陷入了僵局。 对此,青峰坚持认为虽然沿岸货仓林立,排查难度极大,但走私的军火很有可能未被运走,仍藏在其中,况且此次涉案金额高达上百万美元,枪械弹药等都数量庞大,即便港黑小心翼翼地想要隐藏踪迹,也一定会有马脚露出。 所以,他认为我和他两个人应该有针对性地锁定区域,暗中逐个排查,一旦得到线索,就立刻向科长羽生风太求援。 我则持反对意见,因为这样风险太大,走私军火的交易现场极有可能有组织内部高级干部存在。一笔上百万美元的大单子,森鸥外轻则派遣“黑蜥蜴”行动部队负责,重则直接出动五大干部之一接应。 广津柳浪 芥川龙之介 中原中也 尾崎红叶 这众多名字当中的任意一个都是极富攻击力的异能者,感官敏锐,一旦我和青峰大辉两个人行动稍有不慎,导致打草惊蛇,我们就会落入港黑的重重包围之中。 连带着,我的卧底身份会曝光,或者,决策者并不在意一个小小卧底的生死,也不想要从我和青峰口中得到任何关于异能特务科的情报,他只想赶快解决隐患,那我们可能撑不到羽生风太的支援到来。 倘若我尚有一线生机,那么青峰的结局就一定会是死亡,仁慈是黑手党最为罕见的品质,尤其是在对待敌人身上,少有例外。 死亡 这意味着,哪怕我重启游戏,也不一定能够挽回时间线。即便那条时间线上没有我的存在,但世界推进的后果仍然会以一种十分扭曲的方式达成,换言之,青峰大辉还是会死在港口黑手党的枪下。 而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青峰察觉到了我的犹豫,我们两个人站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躲避烈阳,商店内的冷气透过开开合合的自动门吹了出来,带起一阵凉爽的冷意,他问“你在担心什么” “很危险,一定要这样做吗异能特务科的第一守则难道不是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吗”我垂下眼睛,盯着地面回答道。 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所以我排查更为危险的地域,你可以站在货仓外围,时刻准备接应科长的支援。” 可我是担心你。 我动了动嘴唇,想要这样说,但好像缺乏立场,因为即便我们再如何注意安全,但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当黑夜试图侵蚀白天的时候,又怎么可以仅仅只顾及自己的生命呢 时刻做好准备牺牲的准备,做警察,不就是要有这样的觉悟吗 “可能会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无论是在十多年前的龙头战争中,还是加入港黑后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以为我面对尸体已经麻木了,但其实我没有,我还是很惧怕死亡会带走我身边的人。 这可能是一种懦弱,一种不坦荡,因为我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哪怕是稍微设想一下都不可以,但更令我痛苦的是,好像,是我亲手一步步将青峰大辉带到了现在进退两难的位置。 我抓住青峰的手,却不敢去看他,只能极为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真的很危险,你让我”我甚至想说,你让我去吧。 如果不曾来到异能特务科,可能我会一直在组织内部浑浑噩噩地待下去,然后死于一场意外,我本可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没有户口,没有身份,没有朋友,像无数生活在横滨这个城市背面的阴暗角落的人那样坚韧地活下去,如果我不曾来到异能特务科,不曾获得“鹿岛砂糖”这个完美的身份。 对于我来说,死亡是什么呢 死亡不是什么。 因为在首领眼中,我们这些底层的成员就像维持着组织这台精密仪器运转的无数细小零件,未经允许,是不可以擅自损坏的,换言之,当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也同样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青峰和我不一样,他有父母,有朋友,他篮球打得很好,他早已同这个世界紧密相连,就像有很多根透明的玻璃管、很多根紧致的长线,一点一点将他和这个世界绑得很紧很紧,他的生活中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而我飘在空中,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可能就像春日里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落了几片树叶而已。 我紧紧抓住青峰的手,他的手心有汗,湿热中带着一点黏腻,但皮肤仍是温热的,是活着的温度。 青峰愣了愣。 “我知道。” “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即便你没有选择横滨,我也会来。对于我而言,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那就是我需要调查那批走私的军火在哪里,职责所在,不管多危险,我都会去。” “噗”就好像透明的泡泡骤然碎裂。 他知道了。 也对,我漏洞百出的拙劣演技怎么可能欺骗得了一位经验老到的刑警呢。或许是关心则乱,但无论如何,青峰大辉仍是知道了。 抱歉。 我还可以这样说吗 我不知道。 大概一切都即将迎来终点,很快,很快,就像夏天总是很快过去,初秋浸骨的寒意总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很快,很快,我竟然感到了短暂的轻松。 第82章 chapter.82 我一直处在黑暗中, 用尽全力想要去到上面的世界, 试图有一天可以和你并肩站在光明中。到了最后, 我发现自己仍然摆脱不了黑暗,但我已经坦然接受。你站在光明中就好了,我静静看着你就好了,为了你,我的一切愚蠢决定都将变得有意义, 你就是我的光明。1 我闻到海水的咸涩,与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与此一同传来的、夹在风中的是车辆的轰鸣和行人的私语。 街道并不整洁, 某些少有人经过的小路甚至是脏乱、污浊的, 海鱼鲜红色、带着点腥味的内脏被剁鱼的渔夫随手扔在脚下,那些有着洁白羽毛、尖喙细脚的水鸟探头探脑,将食物啄起吃掉。 还有带崽的猫咪, 它有着一身奶橘色的皮毛,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尾巴高高竖起, 讨好地在码头上卖鱼的摊贩脚边蹭来蹭去,以此来获得一条死鱼的奖励。 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物, 但这些看似平常的事物在即将到来的危险面前是那样弥足珍贵。 “前辈,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去你推荐的餐馆吃饭吗”我记起那个微不足道的小约定。 青峰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 就像是他终于从脑海的某处扒拉出自己曾说过这句话的记忆, 他点了点头, 同我说“可以。”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个代表他似乎并没有责怪我的信号,我感到有一丝丝窃喜,一点轻松,但在下一刻又忍不住唾弃起自己的侥幸之心。 我还是愿意在青峰大辉心目中的“我”是干净美好的,她来自山梨县,念过大学,在政府部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即便那是虚假的。 “要给科长打电话吗”我询问道,但我立即想到我和青峰无法解释这样做的缘由,因为这只源自于两人的“猜测”,并没有证据,除非将我是卧底的身份和盘托出,借此取信于科长。 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污点证人吗 我可能会失去我在异能特务科的工作,被组织清算,遭到港口黑手党的追杀,毕竟我搞砸了森鸥外的一笔大单子还没为他拿到相应的名单。 我名下所有由组织的账户会被冻结,我将会失去一切,更有甚者,如果无法争取到减刑的机会,我会因为过去的错误而受到法律的惩罚,比如坐牢。 坦白并不能让我得救,但与之相反的那条路,便是推青峰去死。 似乎从头到尾,我的一切挣扎、犹豫,并因这种纠结心态而做出的决定都是愚蠢且毫无意义的,我从来都没有选择,我只能顺从森鸥外的心意,在异能特务科小心翼翼蛰伏,寻找时机为他窃取那份名单。 一旦我生出二心,并试图摆脱控制,他会立刻证明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闻言,青峰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手机,拇指轻点划开通讯录界面,找到了标有“羽生风太”的电话号码后,他似乎打算摁下去 这一秒无限拉长。 我甚至在内心暗暗乞求着他不要揭发我,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就好像,此刻,我所乘坐的火车即将冲向断崖,但我并不关心,我只想再好好看一眼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与天际一轮恬淡的鹅黄色圆月,这样宁静的夜景,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足够了。 我屏住呼吸。 青峰点下了绿色通话键,但过了两秒还是三秒,他又迅速挂断,然后直接将手机塞回口袋中,回头朝我伸出手,说道“走吧。” “咚咚”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这一刻,我似乎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几乎是在瞬间,眼眶涌出一股热流,稍微眨眨眼,睫毛上便挂上了泪花。 “为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居酒屋,暖橘色的壁灯照在木纹细腻的桌子上,似黏稠的焦糖倾覆,桌面泛出一种迷人的褐色光泽感,众人推杯换盏,麦芽的香气充盈鼻腔,仿佛稍微嗅一下,整个人便一脚踏空,坠入浅色、泛着气泡的酒盏当中。 似乎当时我和青峰大辉在讨论关于各自未来发展的打算,而两人的设想相差甚远,于是我开玩笑地问道 “那你会尝试朝我走来吗” “如果你在等我的话。”他这样回答。 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东京湾沿岸所设立的仓储园区共分为a、b、c、d、e五个部分,a为海鲜生鲜,b为进口钢铁器械,c为日用百货,d是危险化工原料、产品,e是石油、稀土等珍贵资源。 据我所知,港口黑手党手中掌握着除ae外其余三个部分的一些货仓,b用来走私枪支,c用来倒卖文物,d则是贩毒,但近年来,森鸥外已经很少参与d类活动了,基本上都是组织内部的某些成员在利用渠道接私活,首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和青峰两个人换上了园区所特有的深蓝色工作服,我特意将头发都盘进了帽子中,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白色毛巾,可以在擦汗时借机观察四周的环境。我们各自推着一辆高度约一米三左右的橘黄色手动推车,一前一后,装作运货的样子从众多的货仓门前路过。 但由于上衣是短袖,如果贸然穿上与工作服配套的长袖外衣在这炎炎夏日中则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我不得不将腰间的武装带取下,将配枪藏在推车上方的货箱之中。 配枪离身让我有些不安,毕竟一旦交火,这是我唯一可以还击的途径。 两点的下午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刻,万里无云,太阳似一颗巨大的炽热火球,无时无刻都在朝四周喷吐着滚烫的气焰。路边砖瓦的接缝处,原本顽强生长的深绿色杂草也气息奄奄地卷起了锯齿状的叶片,这株植物无力地伏在泥土上。 路上很少有人经过,似乎大部分人都躲进了空调间,捧着刨冰躺在藤椅上懒懒地闭目小憩,毕竟在烈日下奔波很容易中暑,员工中暑又意味着雇佣公司可能要在医疗费用上花一大笔钱。 所以,一条空旷的马路上,两个推着推车往前走的工人就显得有些突兀。 我和青峰基本不交流,也尽量避免眼神接触,我们约定的暗号是用手在货箱一侧敲击一下表示附近存在可疑目标,两下则表示危险。 最初,风平浪静,只有偶尔敲击一下表示目标存疑,但经过短暂地检查后,也解除了嫌疑,直到,直到我看见芥川龙之介 这位领导着首领直属游击队“黑蜥蜴”的队长有着较为严重的呼吸道疾病,他厌恶灰尘、花粉、雾霾等一切会被他吸入口中的不洁颗粒。体质偏寒,所以无论何时都穿戴整齐,即便是气温高达30摄氏度的夏季,也穿着一件过膝的长袖黑色风衣。 话少,为人沉默,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看着他,好似望见了深渊,而深渊之下又隐藏着极为扭曲的压抑和疯狂。 “咳咳。”他的手指轻抵下唇,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海港的气味并不好受,更毋论是闷热潮湿的夏季。 咸涩、黏腻的鱼腥气,汗水划过油腻的皮肤、伴随着浓重的体味,还有肉质腐烂的味道 那些隐藏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的看不见的病菌正肆意地繁殖、生长,就像菌菇伸出了自己细长卷曲的菌丝,经由呼吸道,一点点、缓缓被你吞咽下腹,在你体内生根。 简直令人作呕。 “咳咳。” 我敲击了两下给青峰提醒。 我不清楚他是否认识这位对外有名的“残暴分子”,但无论如何,和芥川龙之介正面对上是十分不理智的,我们基本上没有任何胜率。 芥川龙之介的异能极富攻击力,我曾见识过他解决敌人的手段,这副看似孱弱的躯体蕴含着一种可怕的兽性,他的异能“罗生门”不仅能够切割空间,甚至能够撕裂、吞吃人的身体,比如一条手臂。 鲜血似一股喷泉一般从敌人的身上喷射而出,那黏稠、温热的液体如同颜料一般,淅淅沥沥,伴随着剧烈疼痛和止不住地呼吸抽搐,瘫软在地上的一团已经不成人形的生物失去了呼吸,任何同他为敌的人都会深深恐惧着这一切。 普通异能者在他手上都撑不住几个回合,更毋论身为普通人的青峰大辉。 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但我知道这位“黑蜥蜴”的队长是那样敏锐,即便是稍微错了一两拍子的清浅呼吸声,他也能够捕捉到,并迅速在心中判断目标是否值得怀疑。 但我仍要竭力地保持平静,我不断地催眠自己,催眠自己,在脑海中抹去一切关于芥川龙之介的记忆,就好像他只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陌生人。 在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恍惚感到肾上腺素带起的电流从我的脚底一下子窜上头顶,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尖叫,它们挤作一团,在极致的紧张中又挨个炸裂开来。 我甚至不记得那短短几步路我是如何走过的。 但就在我刚要放松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来自芥川龙之介,他说话很慢,似乎是为了纠正幼时出身于贫民窟的不标准口音,他说话总是很慢,咬文嚼字,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字一句道 “你似乎认识我” 但这句话并不是对我说的。 第83章 chapter.83 美しすぎる世界に仆はなぜか光が见えなくて1 在过于完美的世界中我为何看不到光的存在。 “你似乎认识我” 就像是渺小脚边的爬虫突然间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是他停下脚步, 这本是极其罕见的, 毕竟作为黑蜥蜴的队长,芥川龙之介很少对别的事物上心。 仅停顿了一两秒,青峰大辉就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再开口时面上已是挂上一副憨厚老实的笑容,他带着几分大阪一带特有的口音道“这大夏天, 俺看先生您穿得挺厚实的就多看了几眼。”说罢,青峰伸手拽过脖子上的白毛巾,像模像样地擦拭了一下脖颈处的汗渍。 正如很多从偏僻的渔村来到大城市打工的青年一般, 他的动作中带着拘谨, 语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透露出几分讨好的味道,生怕得罪面前的老板。 青峰临时编造了一个淳朴的打工仔的身份,但至少从明面上看, 并没有多大疏漏。 芥川龙之介抱臂而立,默不作声,黑色的风衣领口竖起, 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淡漠的浅色瞳仁, 旁人根本无从揣测其内心活动。 “很合理的解释。”他喃喃自语道。 “但我的原则是” 我注意到他下意识地转动手腕,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指骨绷成了好看的形状, 就像人在热身前的习惯性动作。 与此同时, 从背后看, 那看似正常的黑色风衣平滑的表面竟似什么活物一般,布料扭曲作一团,随后张牙舞爪地探出了尖锐的触手。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话音刚落,那些闪着金属冷芒的黑色触手倏地伸长,数十根一齐狠厉地往前刺去,凭借着灵敏的反应,青峰顺势往身侧扑去,侥幸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听“砰”的一声,面前用混凝土所砌成的坚硬路面便似豆腐块一般,被芥川龙之介轻而易举地轰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洞。 变故只在一瞬间。 我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抽出压在纸箱下的手枪,手指拨动档位,打开保险栓,朝向背对我的芥川龙之介,扣动扳机。 “咻” 那枚银色的特殊子弹,在如此近的距离中,是一定会打中目标的。但令我意外的是,即便背对着我,芥川龙之介也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或许是长期处于危险中所培养出的下意识反应,总之,他的异能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在主人还未给出明确指示时,它主动探出,凌空裂开一道漆黑的巨口,直接将那枚子弹吞入腹中。 我的心骤然一紧。 但下一刻,那些扭曲着、异常凶狠的触手仿佛受到什么削弱一般,就好像它吞下的不是一枚小小的子弹,而是一颗炸弹,无形的空气波以芥川龙之介为中心朝四周扩散。 “咳。”他发出一声闷哼,周遭的触手齐齐萎靡。 芥川龙之介抬手缓缓抹去嘴角的血渍,转过头来,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我看入眼中。 “异能特务科”他说着,指腹轻擦,指尖殷红色的血液便晕染开来,形成一小片好看的红。 仿佛是被这灼烫的颜色刺伤一般,芥川神经质地捂脸大笑了起来,但下一刻,笑声却戛然而止,手掌下原本微阖的双眼大睁,空洞中带着一丝疯狂,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从腥臭黏腻的沼泽中探出。 “弱者弱者,就应该去死啊。”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似缎带一般的触手骤然闪现,只听“砰”的一声,我整个人被重重地甩在水泥浇成坚硬墙面上,与此同时,一股热流从额角缓缓流下,耳朵轰鸣,一时间,眼前只充斥着奇异的雾灰色符号,似圆环一般,首尾相衔。 大脑短暂地宕机后,出于身体的保护机制,很快,铺天盖地如汹涌潮水一般的疼痛便淹没了我,提醒着我,要赶快逃离当下这个危险的境况。我下意识地张大嘴巴,努力呼吸着,我以为这一刻我即将死去,但意识却仍是清醒的,就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一下一下地凌迟着我的神经。 “啊” 对于痛苦,我一向是默默忍受的,因为眼泪和哀嚎并不能治愈伤口,但在一瞬间一瞬间的长短是无法被意识所捕捉到的,我听到了悲鸣,然而仔细辨认,却好像是由我本人发出,那浸着喉咙处腥甜血液的一连串沙哑、破碎的音节,正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手脚抽搐,但我的每一次挣扎都带给我更为深切的痛苦,大量失血、眩晕、恶心感,还有悬空感 悬空 我费力地低头,手指怔怔握住下肋处一截自我身体内部延伸而出的、浸润着我的鲜血的缎带,这冰冷似钢铁一般的触感,不这并非来自我身体的异变,它的终端遥遥指向另一边,如今正似一柄朗基努斯之枪,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我的身体,将我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之上。 人的血肉之躯本就是脆弱的,昏昏沉沉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罗生门。 但它并非是静止不动的,当我试图挣扎时,那深深嵌入我身体一部分缎带竟好像在向四周膨胀,它蠕动着,似活物一般,正努力地将伤口撕裂地更大一些。 “不” “鹿岛”似乎是来自青峰的呼喊,但我已无暇顾及。 黏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光滑的金属表面、顺着我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下滴落,在我的脚下,汇成了一小滩液体,浸润了土壤。 “啪嗒”手指再也无法握住枪械。 我徒劳地抓着那根仍在伤口处肆虐的触手,想要将它从血肉中扯出,但无论我如何做,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让自己陷入更悲惨的境地中。 就像赤裸地平躺在洁白的展板上的昆虫尸体,被银色的镊子拨动,在调整好位置后,数根细长的尖针从上方,带起一片阴影,刺入手腕、肋骨、腹部,将蝴蝶定格在最美的角度。 “弱者。”站在下方的芥川龙之介如此说道,他微抬起下巴,语气淡淡,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被鲜血濡湿的软发紧紧地贴在我的两颊侧,后脑勺很疼,疼到我恍惚以为是谁用凿子撬开了我的头骨,此刻正拿着一柄长勺在脑浆中肆意搅动。 手掌紧紧按压住下肋处的伤口,尽量延缓其出血的速度,我费力地说道“芥川先生您,您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呢。” 作为回应,他驱使着那根触手,毫不留情地往更深处扎去。 冷汗涔涔,我竭力咬住下唇才避免痛呼声脱口而出,我一直都知道芥川龙之介是一名十分强大的异能者,但直面死亡,却还是会害怕,会止不住颤抖,仿佛只要意识稍微松懈,我就会忍不住求饶,乞求对方放过自己。 这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祟。 “你背叛了组织。”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但仍是低沉温吞的声线,动用异能对付敌人对他而言就像动动小手指那样简单,生死完全凭借其一念之差。 普通人在异能者面前,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孱弱无力,即便芥川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我身上,但罗生门对于青峰而言,还是难以招架。 想要在他手上活命,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的,对待叛徒,港口黑手党向来残忍且不留余地。 “我只不过是做出了和太宰先生一样的选择。” 这位黑蜥蜴特别行动小组的队长在组织内一向独来独往、寡言少语,关于其来历档案上只记载了短短几行,大意是贫民窟出身,但令人在意的一点是叛逃的前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曾作为老师指导过他一段时间。 而这份师生情,又价值多少呢 “住口。”芥川龙之介平静无波的面具逐渐出现了一丝裂缝,我似乎提起了他极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我赌对了。 “芥川先生被抛弃了吧。”我笑着道,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定是对方的痛处,但一想到实力弱小的我竟然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挑动芥川龙之介的情绪,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胸腔内充盈的恶意便无法遏制。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恐怖,剑拔弩张,在芥川的眼中,大放厥词的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但有关于“太宰治”的一切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重要,所以他迟迟无法下手,而这给了我机会。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作为高级干部的太宰治要选择离开冒着被追杀的风险也一定要脱离港口黑手党,这其中原因,你真的不曾思考过吗” 嘴唇翕动,犹豫了片刻芥川龙之介仍是不曾真正问出口,但他保持沉默,望向我,等待着我给出答案。 我咽下喉头涌出的腥甜“先放了我的同伴。”以这样狼狈的姿态直面芥川,却还妄想同他谈条件,我简直是异想天开,但至少他还想知道答案,这便是我的一线生机。 “同伴。”他缓缓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神色中带着几分嘲弄,但思考片刻,他还是收起了部分触手,只冷冷朝青峰道“滚。” 第84章 chapter.84 “那家伙只是个头脑过于精明的孩子, 是个被独自一人留在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加长远的虚无之中、在哭着的的孩子。”1 “现在你可以回答了。”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似从丝绒中缓缓抽出的短刃,锋利的刀尖与柔软卷曲的布料纤维摩擦, 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立体触感, 仿佛在轻轻搔刮着耳膜。 就好像下一秒他的手指就会干脆利落地捏碎我的颈骨。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 口腔内弥漫着血的味道坦白说, 我根本不了解太宰治,关于这位前干部的资料一直是组织内的隐秘存在,更毋论深究其叛逃的根本原因了。 我只是需要一个让芥川龙之介停手放人的理由, 虽然这很可能会进一步激怒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海上的浮木, 我下意识地认为“太宰治”这个名字对他很重要,所以牢牢抓住不松手。 现在,为了保命, 显然我需要编造一个逻辑上没有明显漏洞的谎言来让对方相信。 太宰治。 我在心底缓缓转了转这个名字,我见过他的照片, 黑白色的。 那是一张两寸的证件照穿着西装的男人平视着镜头, 目光中没有明显的悲喜, 他只是很平静很专注地看着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从领口下的皮肤一直延伸至脖颈,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右眼也被绷带缠住, 我一度以为他的视力大概存在问题。 柔软的黑色碎发顺着额头垂落下来,轻柔地覆盖住了右脸的大部分皮肤,一同遮掩了绷带, 嘴唇微抿、形状姣好, 只有眼神, 即便被照片定格,也是那种让人非常在意的目光。 “孤独。” 我忍不住咳嗽出声,血沫呛进了气管,喉头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迫使我连续咳嗽,但小幅度的身体晃动显然令下肋处的伤口恶化得更加严重。 我颤抖着手,握住了那截缎带,干涸的血块湿冷而黏腻,握紧时会发出“咕哧咕哧”的声音,我重复道“因为孤独。” 没有人可以靠近,他长久地独自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中,无论是生存或是死亡,这两者在他看来就像是跷跷板的两端,无聊的平衡,而他宛如玩笑般稍微伸伸手指,就可以随意拨弄一侧。 这样的人,活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太宰治的叛变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因为他连生与死的界限都可以无视,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的善与恶。 我缺乏足够的信息,所以只好将话题往更高深的哲学方面引导例如生存的意义、救赎、对于罪孽的反思一类。 反正芥川龙之介在杀人越货的闲暇之余,一定没有思考过这类“无聊”的问题。我需要先稳住他,然后等待异能特务科的救援。 “芥川先生能够理解这样的感受吗” “孤独”他显然无法感同身受“软弱的情绪。” 他双手插兜,脸侧两缕碎发随风摇晃,仿佛我亵渎了他心中最为神圣的存在一般,神色狰狞 “你以为太宰先生是像你一样卑微渺小的存在吗”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提及“太宰治”这个名字,芥川龙之介所为人称道的冷静、严谨都会在瞬间被内心汹涌的怒火撕碎。 他宛如信徒般狂热追捧着自己的老师,这种态度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对我的惩罚,他操控着缎带在下肋伤口处的血肉中肆意搅动,而他枕暇以待,享受着敌人因痛苦而发出的哀嚎。 就像猫咪恶劣地玩弄鼓掌之间的老鼠,胜券在握,我的生死全在芥川龙之介的一念之间,他不着急,因为他想从我这榨出更多关于“太宰治”的消息,无论好的或是坏的,但倘若我令他不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惩罚我,从上。 我不喜欢这种傲慢。 仿佛我在他眼中就是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他抬抬手就可以把我碾死。 我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芥川先生您在说笑吗明明你和我一样是软弱无能的存在啊。”我微笑着喷溅毒液“不,您远比我可怜,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将横滨变作自己的游乐场,但是无论您怎么哭求、挽留,都改变不了您像个垃圾一般被人抛弃的事实。” “只会依仗着武力肆意地欺凌弱者,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杀人吗真是有够可笑呢您因为什么杀人呢钱,女人,权力我看太宰先生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思想吧所以你终日像具尸体般游荡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举起手中的刀,只会麻木地收割人们的生命。 您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你只是一把好用的工具,不称手了,就会被扔掉。你的存在对于太宰先生来说就是一个累赘,所以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了,真是好可怜啊。” 趁着对方愣神,我用右手迅速抽出腰间武装带所装备的匕首,拇指外勾,“啪嗒”一声解开包裹刀身的皮革搭扣,然后翻转刀锋,自下而上一刀斩断胸前由芥川龙之介操控的缎带。 随后我整个人重重砸落在地,直摔得头晕眼花,从尾椎到后背一大片区域都密密麻麻地泛起灼热的疼痛,下坠过程中后背同粗粝水泥面的摩擦好像刮去了我一层油皮。我试着站立,但后腰某一节传来不可忽视的剧烈刺痛感,我想我大概是软组织受伤或是骨裂了,身体只能维持着一个特定的角度。 但眼下的危机情形显然不允许我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尝试摸索先前掉落在地上的shou枪。 芥川龙之介恢复了冷静,他静静看着我的挣扎“你应该知道组织内部是如何处理叛徒的。” 他缓步走向我,背后黑色的缎带在风中飒飒作响,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似乎“罗生门”在狩猎时也一同吞噬了受害者身上某部分血肉般,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风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与此同时,那头蛰伏在外套中的凶兽也慢慢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值得吗” 他的迷茫转瞬即逝,这个问题不像在询问我,更像是他透过虚空,询问那道自己长久追随着的背影,尽管对方不曾回头,更不曾停下脚步,但芥川龙之介还是踉踉跄跄地跟上。 “我只是不想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了。” 我抓住了shou枪,显然芥川龙之介也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于是他挑挑眉“你打算用那个吗那几枚可笑的子弹你应该明白,只要闪避得当,你甚至无法直接打中我。” “异能特务科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成员里面甚至有一部分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羽生风太想让他们充当炮灰吗是什么给了你们和港口黑手党对抗的自信 还有你。大出血却依然能够保持基本的神志清醒,异能是有关治疗方面的吧,但过了这么久,下肋处的伤口却始终没有愈合的迹象,看来是十分鸡肋的能力。” 他在我面前站定,投下了一层阴影。 我要死了吗 我其实是不恐惧死亡的,但我很在意自己是如何死去,被对方恼羞成怒地胡乱杀掉实在不怎么符合我的美学。 “芥川先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 “你是否一直认为弱小的人应该死去,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 “毋庸置疑。” 我一手握枪,一手撑着身下的水泥地面,脊背紧紧地贴在墙上,我努力坐正身子“您是如此的傲慢。” 芥川龙之介不予置否,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缓慢擦去嘴角的鲜血“这不是傲慢,这是现实教会人的道理。” “你根本不懂得社会,这个世界是由成千上万个普通人所组成的。而你只能够意识到生命体之间的关系是竞争、捕食、寄生,当然这与残酷恶劣的童年环境、成长经历有关,但无可否认,你忽略了互利共生。” “这不是简单的优胜劣汰,自然选择是以适应或不适应为前提的。” 闻言,对方嗤然一笑,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在试图感化我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我是黑手党。” “但我不想再成为黑手党。” “遗憾的是你已经是了。”芥川龙之介语气中带着喟叹,他握着shou枪,抵上我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往下,依次是鼻尖、唇线、颈窝,动作亲昵,就像是屠夫考虑如何下刀才能最美地杀死猎物,他连续开了三枪,间隔之短甚至让人无法反应过来,我只听到三声沉闷的钝响,然后便是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从腹部开始漫延,直至四肢百骸。 在这种极致的疼痛之下,我甚至有种来自灵魂层面的飘忽感,就好像意识已经与身体脱离,这具躯体已经无法束缚住我了。 芥川龙之介举手投足间带起一股令人颤栗的凉意,他的手指很冰,指腹上有微微的味,他似乎阖上了我的眼睛,作为对前同事最后的尊重,他轻轻道“那么,晚安。” 我坠入意识的深海,嗅到死亡的芬芳。 第85章 chapter.85 为了她又再勉强去谈天论爱 又再振作去慰解他人 如难复合便尽早放开 凡事看开。1 醒来后已经是在医院。 消毒水、洁白而干燥的床褥, 还有身上深蓝色的柔软条纹病服, 我得救了。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我试着坐起身来, 四周是很熟悉的布置单人间, 深棕色的小木柜放在墙角,但上面花盆内的郁金香被换成了一束修剪地很漂亮的百合。 窗帘被人细心拉开,今天阳光很好。 “醒了。” 我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我再次遇见忍足侑士,我会和他说些什么。但我始终觉得, 我们两人之间最好不要再见面,长久漂泊于世间的疲倦灵魂大概是无法给予彼此归属感的。 他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温柔,他体贴,他总是能处理好关于感情的一切事宜,他是个绅士, 也是个好人, 他交往过那么多女友,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为爱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画面。 他连亲吻都带着克制, 不会失态,永远风度翩翩。 即便是深夜当我试图抱紧他,那样滚烫、颤抖, 汗水交融, 他的心脏就在我手掌下“噗通噗通”地一下一下跳动, 可我还是觉得好遥远。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 他总是说好,我于他而言,就像是手中牵着的飘忽不定的风筝,风越来越大,当线断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也随之松开。 我有时真的很讨厌他的分寸感,讨厌他过于良好的异性缘,可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理取闹,像个一味索取、不懂得满足的小孩。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我不是讨厌忍足侑士,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我无法忍受自己因日渐膨胀的独占欲而面容丑陋,我害怕那份狂烈、毫无理智可言的爱最终会毁灭我自己。 我们之间没有争吵,连分开都像老友闲聊般轻松自然。 有的时候我在想,忍足侑士那么聪明,肯定早已看透我若即若离的感情态度,所以他从不挽留。 “喜欢并不等于要在一起。强行捆绑,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会让双方都面目可憎。我不愿和你走到那一步。”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深近黑色的浓郁的墨蓝,很像凛冬时节冰封的贝加尔湖,一大滩深蓝色铺展脚下,无数雪白色的泡沫自湖底升腾,却又在临近碎裂的那一刻被寒冷猝然冻住。 每当我面对这双眼睛,我都自惭形秽。 我怕他发现我的不美好,我更怕他不能包容这份不美好。 大概爱情只占据他生命中的很小一部分,旁人给予他的快乐和他自己能够创造的一样多,所以即便一个人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间辗转,他也能生活地很好。 我要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点到为止地和他问好 “好久不见。” 他的鼻梁上挂着一副没有度数的圆框眼镜,思考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推一推镜框,他说话很有逻辑,尺度把控地也很令人舒服,谈话时总是在恰当的地方停顿,给对方一点理解时间。 这么多年了,他一点没变。 忍足侑士像所有我在医院中遇到过的负责任的医生一般,形容整洁、举止干练,他将深蓝色的头发向后梳去、用发胶固定,露出饱满的额头,穿着及膝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胸口处佩戴着名牌,左上方的口袋则插着一根钢笔。 然而久别重逢并不能令我感到惊喜,我的内心甚至会下意识产生一种局促不安感,想要逃避,但为了维持得体的表情,只好努力克制自己。 “你”他罕见地停顿了。 是想要询问我什么吗亦或是关心但无论如何,你又是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来和我说这些话的呢 我等待着,大概还有点不可言说的隐秘期待。 因为这般迟疑,这般局促,我实在很难在忍足侑士身上看到。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局部伤口有发炎迹象,所以每天都要按时上药,饮食方面要清淡,注意忌口,辛辣刺激性食物和生冷海鲜最好不要摄入。虽然你的恢复能力很强,但养伤期间还是需要得到充分的休息,我不建议你近期内出院。” “麻烦你了医生。” “这是我应该做的。” “医生,你有看到我朋友吗”我想问他青峰大辉在哪,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用“朋友”这样一个中性词。 “那个送你来医院的男人吗”忍足侑士取下挂在我病床前的资料板,抽出钢笔在纸上面添了几个数据,他一边写一边说道“他去缝伤口了。你做手术的时候他一直等在手术室外,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在病床边陪着,直到你情况好转后才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所以不止是朋友吧。 我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就像他很容易就明白“朋友”这两个字只是我的托词。 我们最舒服的关系应该是朋友,不要做情人,与忍足侑士做朋友远胜过和他做情人。 做朋友,他身上所有我不能够容忍、介意的特质就会顷刻间全部变作优点有分寸,幽默、健谈,总是体贴地考虑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情,我的想法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能懂,我是如此欣赏他的性格。 但是做情人,我会惶恐不安,我会忍不住过度索取,我需要深刻感知“我是被爱着的”这一点,但忍足侑士含蓄内敛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有如此热烈外放的情感。 太过自我、强硬捆绑在一起的感情容易让双方窒息,我不愿意和他走到那一步。 他走上前检查我手边金属架上的输液袋,抬起手臂的时候带起一阵隐形的气流,我垂下眼睛,专心地用目光描摹着身前棉质被套的纹路走向。 我能够感觉到,忍足侑士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这份目光似乎是带有重量的,它令我感到压力,在某一瞬间,连呼吸都被下意识地拉长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份很危险的工作,常年行走在危险边缘,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身受重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职业。” “总有人要去做的。”对于这个话题我不想谈论过多,因为当两段截然不同的经历重叠的时候,我的人格总会产生严重的割裂感,这种感觉常令我无法完成逻辑上的自洽,无法很好地扮演当下的自己,我会矛盾,有时甚至会轻微地怀疑现实。 所以我问他“学长呢,为什么要当医生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强烈拯救他人的想法,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吗” 我曾经向忍足侑士表达过“希望你成为一名医生”这样的想法,因为我觉得像他这样耐心细致、有礼貌,另外工科成绩又很好的男生真的很适合学医,以后所有遇到他的病人都会很幸运。 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告诉他,那就是我很希望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是一名医生,我觉得白大褂很帅,消毒水的味道其实也不错,总是让人下意识和干净、无菌、健康等词语联系到一起,医生让人觉得很可靠。 “子承父业吧,你知道的,我的父亲是院长,读什么专业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还不如选一个自己熟悉的领域。” “原来如此。”我笑着点点头,却又在低下头的瞬间敛去笑容。 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忍不住攥紧,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质问着自己。所以我始终认为,我和他之间最好不要见面,和他没有关系,是我的错,我会失控。 在过去,忍足侑士时常令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这件事,我甚至已经记不清,我们之间有说过“爱”这个词吗 但有的时候我又会觉得“喜欢”这个词语很俗气,探究“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这个行为本身就很俗气,我和他之间不应该袒露地这样直白、赤裸,那样就不美了。 所以我们说得很含蓄,很有分寸。 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从图书馆的书架上抓住了同一本书霍乱时期的爱情;读书沙龙上,我们对于卢梭的思想看法不一致;再然后是出演同一出戏剧凡尔赛玫瑰,由此定情;他邀请我去他家躲雨,做饭给我吃,我们谈文学,谈音乐,谈星空,谈所有复杂却浪漫的事物。 这样的感情脱离现实,很美,就像所有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但现实不是小说,所以没有办法he。 我们能突然产生去威尼斯旅游的念头,然后立马订机票,拎起包就出发,能手牵手一起漫步于辉煌璀璨的圣马可大教堂,欣赏文艺复兴时代留下的优美艺术品。但我无法想象日常生活中一些常见的洗衣做饭的场景,甚至是有了孩子之后混乱吵闹的日子。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给对方展露过自己的缺点,我们从没有吵过架。 所以当初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和他干脆利落地说了再见,他现在的做法也是正确的,朋友之间不应该给对方暧昧的错觉,要注意分寸。 “学长结婚了吗” “没有。” “学长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 “学长这么优秀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 “不想找。” 我们仿佛在演一出滑稽的默剧,言不由衷,说出的话被油彩层层涂抹,心灵的嘴巴却被胶带牢牢束缚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我躲进挑剔的人群, 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2 “为什么不想找” “没有为什么。” “学长在等一个人吗” “” “没错。” 谁 你。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因为脱口而出是你姓名。 他离开后, 我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第86章 chapter.86 难しいことが多すぎる爱 过于晦涩难懂的爱 今日も変わらず降り続いている雨が 今天的雨也仍是一直不曾停歇 吐息の隙间で名前を呼ばれ 在叹息的间隙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 轧む波动にのまれて 于翻涌的波浪中沉溺1 养病的日子很无聊。 一开始只能坐在床上看看书, 大概半个月左右可以下床活动,由护士搀扶着做一些基础的复健。 我的恢复能力很好,可能是和本身的治愈异能有关。 在我养病的这段日子,访客络绎不绝,基本上异能特务科所有的同事都来探望过我了,青峰大辉更是每天都会出现在病房。 那个案子结束后,羽生风太给他放了一个长假。 作为前辈,他希望青峰能出去走走, 放松一下, 最好能联系权威的心理医生做一下辅导, 不要长久地沉浸于自责这种消极的情绪中。 这些我都知道。 包括他的内疚。 其实在最开始和他去横滨查案之前, 我就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在港口黑手党所有现任高级干部当中, 我个人认为最好相处的是中原中也, 因为中原先生是个矛盾又可爱的人, 你能想象吗一拳干翻十个壮汉, 动辄拆下海湾大桥两侧钢筋像投标枪一样随手掷出, 这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背着重包裹过马路的老奶奶会上前搀扶, 甚至会偷偷地用异能给老人减轻负担。 除了中原中也,不管我和青峰大辉在东京湾沿岸的存货仓库中遇到尾崎红叶、a或是“黑蜥蜴”中的任何一位,只要双方发生冲突,结局都是非死即伤。 普通人和异能者的战斗本就是不公平的。 青峰大辉不应该感到自责,因为在那种情况下, “无能为力”是正常的, 他不是神, 他救不了所有人。 当我们选择从事这个行业,第一天就应该明白,不断会有同伴、朋友,甚至是爱人从你身边离开。 青峰来看望我的大部分时间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 一个很常见的画面就是他坐在那里,双手交握成拳,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对上我的目光,面露踌躇。 这很不像他,我有时真的觉得他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所有造成糟糕结果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劝他,我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劝他。 我自以为是的开导,看似宽容大度地亲手解下他脖颈间的道德枷锁,会不会反而更近一步地把他推向深渊呢 其实,如果从逻辑上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很容易就会发现,导致现状的根本原因在于两个本不应该产生交集的人,产生交集了。 我拿到名单,我把它交给森鸥外,那么那些暗中潜伏、舍生忘死的科员就会因此丧命,异能特务科数十年的辛苦经营也会付之东流,一旦事情暴露,我在青峰大辉面前根本无地自容。 但如果我不拿名单,我选择背叛港口黑手党,森先生不会放过我。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思考,究竟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同时保存我和青峰大辉两个人,我焦虑,我不安,甚至为此辗转反侧、深夜难以入眠,后来我发现没有,但我已平静。 “今天天气很好,你可以陪我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散步吗”我合上手中的漫画,是最新出的周刊少年ju,青峰带给我的,因为我跟他说我想要看一些比较有意思的书。 毕竟世界名著和他绝缘,除了写真集,恐怕也只有从国中时代就坚持订阅的热血漫画书可以拿得出手了。 “要带水杯和外套吗” “水杯装一点温水,外套就带椅子上那件蓝色的,薄一点的。我看外面太阳挺好的,穿厚的会热。” “ok。” 青峰站起身,熟练地接水,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取下,又细心地把它展开叠好才搭在臂弯上,以防衣物皱成一团,然后过来扶我。 我突然产生了奇怪的联想,还挺好笑的现在的情形就有点像新手爸爸整理女儿的袋鼠小背包,装上水杯零食外套,然后陪她一起逛小公园。 我想,在以后的家庭生活中,青峰大辉一定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父亲。 下午的阳光很好,夏季最为炎热的那段时光已悄然过去,漫步于小道,两侧是翠绿低矮的灌木丛,其间点缀着几朵白瓣黄蕊的无名小花。 我们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 “这次放假时间很长吗”我凝视着远处喷泉旁一群嬉戏玩耍的孩童,状似不经意问道。 “两个月,去年和前年我都没有休过年假,所以这次一起补上了。” “还有点不习惯。”说着,青峰笑了笑。 “为什么放假不好吗” 他抿了抿嘴唇“不太好,没事干的时候总是会容易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而且晚上我会熬夜打游戏,白天一觉睡到中午,然后随便点个外卖,作息不规律,这种感觉很像之前脚受伤的那个暑假。” 青峰顿了顿,然后轻声说道“我不喜欢。” “你没有和父母一起住吗” “念大学以后就不住在一起了,他们在镰仓的乡下有旧房子,而且我爸身体不好,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所以现在老两口就种点地,天气暖和一点就出去旅游散心,或等我休假的时候来东京看看我。” “他们就你一个儿子吧。” “是啊,我可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放松的神情。 “父母会不会很担心啊,唯一的儿子却干着这么危险的工作,而且年纪都这么大了都还不结婚生子。” 闻言,青峰骤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他状似生气地抬手给了我一击暴栗“喂,你什么意思哦,嫌我年龄大” 我讨好地抱住他的手臂,赶紧摇摇头。 “因为我有个热血老爸啦。他是个很勇敢的人,在路上碰见什么不公正的事都会挺身而出,比如在电车上看见变态猥亵小姑娘,或者是路边的妇女被骑机车的小混混抢走钱包。 他一直都很自豪他儿子是个警察,晚上出去和老朋友喝酒的时候还会吹牛我又办成了什么什么大案子,当然我妈会很担心,每周都会给我打电话。” 他看向我“那你呢在没有来异能特务科的时候,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我吗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点窘迫,这种窘迫是很没有道理的,就像深秋季节干燥的枯黄草地上突然窜起的野火,几个呼吸间便燃尽一切,烧成一片荒芜。 我过去的人生平平无奇,掺杂着阴暗、私欲与猜忌,我的手上有鲜血,有灼伤留下的痕迹,我把经历分享给你不会为你带来快乐,除了徒增烦恼,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可怜。 你的身上有我向往的一切美好品质,正直、勇敢、无畏、善良,你一直站在光里,我想靠近,却又害怕我所背负的、那些在每一个夜晚都会嘶吼咆哮的伴生物会伤害你。 那天我和青峰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但我们都很默契地避开那件军火走私案不提。 就随便聊聊,聊他公寓里养了一条金毛大狗,聊夏天最喜欢吃的一款草莓口味冰淇淋,聊我很想去北海道滑雪,但一直没有机会。 住了两个月的院后,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青峰也开始正常上班,过来看我的频率减少到了两三天一次。 羽生风太也来过,他亲手给我削了个苹果,告诉我案件被圆满解决了。 一切太过顺利,这不像森鸥外的风格,他如果吃了亏,一定会千百倍地从敌人身上讨回。 又过了半个月,我觉得我已经痊愈了,可以考虑复工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讨论过工作这个问题。 某一天青峰来看我,我说“我好像可以出院了。” 他当时正在给窗台上的香槟洋桔梗浇水,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好看的浓郁奶色。一束洋桔梗修剪好枝叶,用窄口圆身的透明玻璃瓶装着,水只用倒一半,放在阳光底下,一汪水色经由光线折射被投到空旷的天花板上,波光粼粼。 “我可以出院了。” 但他好久没说话,还是在浇花。 我又说“别浇了,这种被剪掉根的花活不久的。” 好像青峰说了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怔怔地坐在床上,只能看见阳光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笔直的明暗线。 一个又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音节,从谁的口中吐出,然而不等我记忆,它们便一齐飘到半空中,拼出几个夸张而怪异的字符 我被异能特务科解雇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顿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视线模糊,阳光好刺眼,所有暴露在光线下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恶心,包括我自己,我突然很害怕被人看见,我快要喘不上气。 “呼” “呼” 整个肺部就像一个快要报废的老风箱,在呼哧呼哧作响,缺氧的痛苦似火烧从胸腔一路窜上大脑。 有人抱住我,抚摸我脊背,跟我说“没关系的,深呼吸” 要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 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像个疯子一样,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走开,不要碰我。” 为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最后我还是那个被放弃的筹码 我使劲挣脱着他的怀抱,手边所有能够拿到的东西水杯,台灯,钟,枕头,所有我能够拿到的东西全都被我抓住砸在他身上。 “没事了,鹿岛,放轻松,已经没事了,来深呼吸。” 青峰抓住我的手腕,他想要让我安静下来,但我做不到。 “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好吗。” “求你了,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你别跟我说话了行吗” 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崩溃,我尤其不想让青峰大辉看见。 这个时候,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躲在被子里,谁都不要看见我,不要跟我说话。 “好我不碰你,你不要激动。” 他松开手,缓缓退后,像是对我妥协。 但是还不够。我捂住脸,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般,透过指缝,我疯狂寻找着能让自己解脱的东西。 我就像十五世纪被处以绞刑的罪犯,双脚离地,每一次的挣扎除了让脖颈间的麻绳越勒越紧外别无它用,但我无法不挣扎。 我看到了那瓶洋桔梗。 为什么要送我花 这种东西活不久的,反正都是要死的啊。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等我回过神,我的手指已经抓住了它柔嫩舒展的茎叶、娇软中带着羞怯的花苞,花很漂亮,但是越漂亮我越是无法忍受。 “砰”的一声,玻璃瓶四分五裂,水淌了一地,我抓住那块尖锐的碎玻璃,将它对准那道迟迟不愿离开的身影,崩溃大喊 “你为什么不走” “你走啊” 但随后响起的关门声却好像一击响亮的耳光甩在我的脸上,我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不知过了过久,才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摸索着回到床上。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蜷缩着、僵硬着躯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我知道这样会让我很难受,但我不想动,更不想摆正身体 我情愿在此刻死去。 我知道,来自港口黑手党,来自森鸥外的报复,终于要到来了。 森先生的到访是在一个下雨天。 推开门后,他十分自然地将手中的黑色雨伞放在了墙角,白色的衣摆被雨水完全打湿,正“啪嗒啪嗒”往下滴水,他穿了件很常见的白色医生制服,如果你在医院走廊内和他迎面撞上,你一定会把他误认作是医生的。 “啊我是真的讨厌下雨天。”森鸥外抬手掸了掸衣领,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他抬头看向我“好久不见”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深灰色修身马甲,在我对面坐下,表情轻松状似和老友闲谈,没有一点紧张、压迫的气氛,仿佛他今天到访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和我说几句话。 “什么礼物” “fire,y off,或者是,ose your job”他笑了笑“你喜欢哪种说法” 他讲英文很好听,大概是因为出国进修过的原因,总之发音很标准,挑不出一丝错误。 “还记得港口黑手党的三条原则吗” 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 不可背离组织 收到的攻击定要加倍奉还2 “你违反了几条” 我抿了抿嘴唇“所以,您今天来是想要取走我性命吗” 闻言,森鸥外指尖交叠呈尖塔式,身体前倾,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他微微一笑“不,杀人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我很欣赏你的异能,所以我要跟你玩个游戏。” 是“我要”,而不是“我想”。 “我能做到的只是简单的治愈,这样的异能毫无价值。” 他不置可否,只是挑眉道“看来你并不了解这个能力。” “但是没有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游戏” “很简单。” “异能特务科你已经回不去了,但是,如果你想,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 “只要你亲手杀了青峰大辉。” “你们两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你选哪一个” 森鸥外站起身,俯身凑到我耳边轻轻道“好好考虑清楚,然后这个周五,来横滨见我。” 温热的气流搔刮着耳膜,但我却好像身处深海,除了一阵尖锐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你不会希望我亲自动手解决的。” 第87章 番外 我会自己按门铃自己听 自己茂盛了自己凋零 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病 自己的狰狞。1 这段时间青峰常会从睡梦中惊醒, 就像是浸没在海水中的潜水爱好者双脚一蹬, 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跃出水面般, 突然脱离梦境。大汗淋漓,黑色的背心紧紧贴在身上,而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 “呼” 闷热的夏季, 白色的轻薄窗帘被夜风吹起, 如同凝练月光织成的纱,一下又一下, 轻柔地在风中摆动。 枝叶摇晃, 婆娑的树影在不着一物的空白墙壁上照出了一幅扭曲而压抑的剪影,那些有着灰色蓬松羽毛、漆黑眼珠的雀鸟栖息在黑暗中,仿佛无形中被人割掉了喉舌。 青峰抬手擦去下颚处的汗水,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后颈上,如同一张潮热的网将他整个罩住, 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堵住, 他挣扎在其中,无法呼吸。 2:50。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发出幽冷的深蓝色光芒。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噜”端起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滑下, 过于急躁的大口吞咽甚至令胃部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饱腹感。 一冷一热, 冷热交替, 水在身体内部轻轻晃荡, 像海浪拍打海岸那样拍打着喉咙口,仿佛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整个从口鼻溢出。 青峰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放下杯子,重新躺回床上。 但几乎是在触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就被重新拉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中 周四,阴雨,他如往常一般从床上坐起。 乌云密布、雷声大作,那是一个雨天,这一周总是在下雨,潮湿而闷热,人体仿佛一截富有营养的木桩,空气中飘散着看不见的孢子,它们自由地舒展着菌丝,经由呼吸被人吞进身体,悄然发芽、生长,然后在某一刻密密麻麻的菌菇刺破皮肤,从体表长出,牢牢地扎根在你身上。 他总是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 卫生间的镜子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青峰抬手擦去,然后看到了镜中自己苍白的面颊,仿佛很久没有休息好,眼眶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胡渣。 他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将剃须膏细细抹开,然后开始刮胡子,自动剃须刀“嗡嗡”地响着,他开始发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直到被一丝疼痛唤回神 “嘶。”他看向镜子,雪白的剃须膏泡沫中酝出一抹细长的红色,它被拉扯、变形,倏忽消失在泡沫中,将那一块晕染成了极浅的粉色。 青峰洗掉泡沫,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下巴,发现那只是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血很快就不流了,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用过早饭,他驱车前往办公地点。 路上雨很大,但青峰不喜欢穿雨衣。 他带着头盔,骑车穿行在雨中,视线内一片模糊。冰凉的雨水顺着头盔和衣领之间的缝隙滴入,一点一点浸湿贴身穿的背心,吸了水后的布料牢牢黏在皮肉上,令人难受极了。 红灯。 他不得不停下车。 “呼” “呼” 他大口地呼吸着,呼出的热气使头盔前方的那一块透明玻璃变得模糊而湿润。天空是灰蒙蒙的,大雨倾盆,霓虹灯的绚烂光芒经由水滴的折射泛出一种奇异的色调。 好像过了很久,但指示灯仍是红色的,所以青峰只好按捺住自己莫名烦躁的心情,沉默地等待着。 终于,绿灯亮了,他猛地转动油门把手,胯下的重型机车便如一根离弦之箭,整个冲了出去。 青峰几乎是怀着一种迫切的心情,想要立刻赶到办公室,但是他不知道原因,仿佛是潜意识催促他这样做,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的思想完全被这种荒诞的念头所占据。 警视厅门口一如既往有执勤的警卫检查证件,青峰递过证件时看见了警卫的脸,他愣了一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在检查过程中没有和他的视线产生任何接触,也没有日常的问好打招呼,宛如一台精密的仪器般僵硬地走完了整个流程。 他的心顿时 “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个世界 他取下头盔,仰头看天,只见天色愈发阴沉,滚滚乌云似铁块一般沉沉地从上方压了下来,仿佛压在了人的心头,直叫人喘不过气。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噼里啪啦”,仿佛周身的每一立方米空间都注满了水,无论做什么都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凝滞感,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否则来自四面八方的水就会将你整个人淹没。 青峰愣在原地,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但那潜伏在暗处的线索和证据似一束转瞬即逝的光,不待细想,眨眼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嘟”身后鸣笛的汽车催促他赶紧离开。 他如往常一般将机车停进车棚,却在路过拐角一处时停下脚步空荡荡的,通常那里总是会蹲着一只橘黑白相间的三花,等着他给它开猫罐头吃,但是今天没有。 雨仍在下,青峰看了一眼天色,心想或许是因为下雨。 他来到灰色建筑物门口,按惯例是扫指纹、查验虹膜,等电梯。电梯来了,抬手在电子显示屏上按下“7”这个数字,青峰瞥了一眼身侧,莫名觉得电梯内部有些空旷。 奇怪。 我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他走出电梯,路过科长办公室时发现里面没有开灯,而同事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老实做事。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死寂,沉默像一顷漫延无边的海水,无声地淹没了每一个人。 青峰在位置上坐下,通常在开始工作前他会发一会儿呆,今天也是如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提神,透过袅袅升腾的白色雾气,他盯着紧挨着自己办公桌的隔壁空座位,开始发呆。 “滴滴”电子钟微微震动,青峰回神,然后惊讶地发现时间来到11:50,咖啡仍在冒着热气,一个上午过去,同事们都去吃饭,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不是很饿。 他开始整理文件,打开电脑写结案总结,他的大脑完全没有去思考有关案件的内容,但手指却十分自然地在屏幕上敲出了一行行文字,一行又一行、有条不紊,就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终于敲完了最后一个字符,青峰伸了伸懒腰、转动脖子,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躯体,他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哈气,却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困意涌上心头。 这种疲倦来得很突兀,仿佛一瞬间连接电源的插头就被一只手拔掉,人的意识就像电脑一样瞬间黑屏,来不及反应,他整个人就被抽空力气,重重地朝桌面倒去 然后在闭上眼陷入睡眠的那一刻,坠入意识的深海 周五,大雨,他如往常一般从床上坐起。 窗外天色阴沉,狭长的闪电凄厉地划破长空,雷声轰隆,这一周总是在下雨,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怎么也干不了,墙角某处甚至长出了一丛丛淡灰色的霉斑,像聚落而生的蘑菇那样。 青峰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下巴,那里一片光洁。 就在此刻,陷在柔软床铺中的手机突然亮起光,目光触及,他随之呼吸一窒,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但青峰的手就好像僵在了半空中一般,他不敢去接那个电话。 一秒、两秒,很多秒过去,屏幕的光骤然熄灭,但手机通话界面自动切换成默认界面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那串数字背后的括号。 217 整整217个未接电话。 电话那一端有一个人正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拨打着这个号码。 “噗通” “噗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宛如擂鼓,又似砧板上无力摆尾的濒死游鱼。 手机又亮了。 雨越下越大。 他按下接通键,放到耳边 那是来自深渊魔鬼的低语,是迷雾海中,海妖勾引往来船只上水手的吟唱。他试图踮起脚尖,以乞求让脖颈间越勒越紧的麻绳能够放松一些,他希冀获得上帝的垂怜,但那是奢望,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被重新拉回这里 过往记忆纷至沓来,他清楚地记得男人的每一句话。 “我们玩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很令人失望,她最终选择让你活下来。”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糟糕的选择,但优秀的首领就是应该尊重下属的决定不是吗” “我听说异能特务科开除了她,哦,真叫人遗憾,她如此拼命就是以为自己能留下来呢,但最后还是被人当做垃圾一样扔掉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意回到我身边。” “为什么呢因为愚蠢的爱情” “我会把她装进一个铁笼子,然后扔到东京湾里。” “我很欣赏她的异能,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治愈,所以很好奇她是否能够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 “但应该不太可能。” “为了增加游戏趣味性,青峰君,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赶到横滨,就在你们上次搞黄我生意的那个地方。” “只有半个小时哦。” “因为订的蛋糕过了时间口感就不松软了,所以只有半个小时。” 混蛋。 半个小时从东京去横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青峰永远记得挂断电话后,他坐在车上,猛地锤向方向盘,崩溃抱头,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内部钻出,把他整个人撕开,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他头疼地要死,疼到他一遍一遍用力砸向一旁的车窗,直到头破血流。 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挂挡提速,猛踩油门,速度表中的红色指针“刷地”飚升至110,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的思想完全被这种急促、强烈的念头所占据。 青峰几乎是不要命地超车,不管自己的行为会给市区交通造成多烦,他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时间,他打心底里乞求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是无神论者。 但此刻,他愿意跪在地上,无底线地向人类文明中任何一种教派的任何一位神明乞求,他恳请庇佑,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只要让时间慢一点。 “呼” 青峰剧烈地喘着气,他现在完全是用本能在判断路况。 他没有办法思考,因为稍微去想一下,就头疼欲裂,就好像脑膜发炎,有一柄尖锐的凿子在一下一下使劲朝大脑内部凿着。 但他不能够倒下,放弃就意味着认输,放弃就意味着失去。他只要稍微松一下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抵达目的地后。 青峰跌跌撞撞地打开车门,差点整个人朝地上栽去。 人呢 人在哪里 他惶然四顾,在这一层又一层看不到尽头的梦境中,他不断向意识的最深处探寻,然而每一次下潜都宛如被高高抛起,他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挽回的速度重重坠向那片阴郁深沉的海洋。 最上层的梦境开始崩塌。 他又看到了那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悬挂着铁笼子的绳索猝然断裂,它直直落下,“噗”地撞入海中,溅起一大片雪白的泡沫。 不。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被重新拉回这里,反反复复体会绝望,体会疯狂,仿佛有一把刀将他由内而外剖开,一刀又一刀,残忍而决然地将腹腔中的内脏捅地血肉模糊。 “真遗憾。” “来晚了呢。” 有人停在了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像沉重的阴霾牢牢遮蔽了天空,对方慢条斯理地带上手套,说道 “杀人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但是从精神上彻底地摧毁一个人很有意思。” “对于黑手党来说,背叛是绝不可原谅的重罪,我需要让所有人彻底铭记这个教训,包括异能特务科,这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 “你不肯死,那我只好请她去死了。” 混蛋。 青峰暗自捏紧了拳头,拼命克制住喉头的哽咽。 但是羞辱远未结束。 男人凑近了,略带疑惑地说道 “你似乎很愤怒。” “但是那又如何呢” “你无能为力。” 像一出戏剧终于演至高潮,他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在一阵阵没顶的浪潮中体会窒息的快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 i\ hodg on your roe 我紧握着你给的希望 tten feet off the ground 它让我双脚悬空 you tethat you need 你说你如此难舍却毅然离去 then youand cutdon,but ait2 任凭我坠入深渊,时过境迁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