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书生互换身份那些年》 第1章 第1章 临近腊月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树枝上,屋顶上,将整座京城笼罩在纯白之下。 一辆马车自街角驶来,停到了宋府门外。 车帘掀开,一名穿着白色书生袍的年轻男子跳下车,给了那车夫一些铜板,车夫接了钱赶车离开,年轻男子则上前敲门。 一直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有些奇怪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年轻男人,“公子要找谁?” “在下通州张玉潭,前来求见宋伯父。”书生的声音温和,眉目清俊。 那门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通州张家!那不是大小姐未来的婆家么? 门房不敢耽搁,赶忙去通报管家。 不消多时,张玉潭便被管家迎进了宋府。 宋修宋大人此时正在书房内考教大儿子宋锦书的功课,听着儿子背的磕磕巴巴的文章,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宋锦书如今已经十六岁,今年刚考过童生试。 家中的宋老夫人以及宋夫人薛氏都以此为荣,皆言宋锦书有乃父之风。 可宋大人这种在科举场上厮杀过的人却看得清楚,他这个儿子,天赋有限,且不肯下苦功去学,将来怕是连考上举人都难。 正当他为儿子的前途担忧时,突然听管家禀报,说通州张家的二公子登门了。 宋大人有些惊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张玉潭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京里。 这位张家二公子在三年前中举,如今来京里,想必是要等来年初春参加春闱的。 片刻功夫,管家就已经把张玉潭带来了宋大人的书房。 张玉潭走进书房,率先朝着站在书桌后的宋大人行了一个大礼,“晚辈张玉潭,拜见宋伯父。” 宋大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张玉潭如今不过二十,这般年轻有为,将来念白能嫁给他,也不枉他早早定下这桩婚事。 “贤侄快请起。”宋大人目光一瞥,站在一边的宋锦书赶忙上前一步,把张玉潭扶了起来。 “贤侄此番来京,可是为了春闱?”宋大人语气温和地问。 张玉潭颔首,“父亲觉得小侄可以下场一试,小侄便来了。” “如此甚好。这段时日,贤侄不妨在府中住下。” “多谢宋伯父,只是小侄已有住处。” 宋大人没想到会被拒绝,脸上错愕转瞬即逝,他笑道:“那就好,这段时日可要用心温书。” 张玉潭正想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管家禀报:“老爷,老夫人听说张公子来访,特地让丫鬟来请张公子过去坐坐。 张玉潭在管家说完后,适时道:“小侄也想拜见一下老夫人,祖母在家时常会提及老夫人。” 宋家发迹之前,张家就已是通州出名的耕读世家,两家的老夫人实则并没有什么交情,他这么说,不过是客套而已。 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自然会让主家高兴。 宋大人带着张玉潭和儿子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宋老夫人的屋子里挂着厚厚的帘子,帘子一掀,热气顿时从屋内冲了出来。 张玉潭进了屋子后,才发现除了老态龙钟的宋老夫人之外,她身旁还坐了位端庄的妇人。 张玉潭给老夫人行礼后,又听宋大人介绍,“这位是我夫人薛氏。” 宋夫人不是白氏么? 这念头只在张玉潭脑中一闪而逝,随即给薛氏行礼,“见过伯母。” 薛氏赶忙起身将张玉潭扶起,她还不知张玉潭的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容貌气度都很不错。 随即,她听到宋大人说,“玉潭乃是通州张家之人,此次来京城,是为了参加春闱。” 薛氏瞬间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再看张玉潭的时候,心中不由觉得可惜,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这样的人品相貌,竟然让宋念白那丫头抢了先。 薛氏在嫁到宋家做填房后就知道了,宋修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早早定给了通州老家的一户人家。 当初她还不以为意,现在看到了张玉潭,心里顿时不舒服了。 “玉潭这般年少有为,一定能考中进士。”宋老夫人夸人夸的不带半点余地。 张玉潭只是微笑。 “玉潭今年多大了?”宋老夫人继续问。 “回老夫人,今年二十有二。” “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我们念白今年也十七了……” 还待宋老夫人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张玉潭突然起身,先朝着老夫人鞠躬,随后转身看向宋大人。 “宋伯父,此次小侄前来,正是为了早些年定下的亲事。” 看见张玉潭此时的表情,宋大人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张玉潭继续说:“小侄此次上门,是来退亲的。” 宋修脸色变了变,强压下心中怒意,冷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张家的意思?” “是小侄冒昧。不过在来之前,我已写过书信,将此事告知父亲了。”张玉潭此举算得上先斩后奏,他自知回家后定然会面对父亲的怒火,不过事已至此,父亲就算生气也没用了。 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只要考上了进士,族老定然会劝说父亲。 “这婚事定下已有十余年,你要退亲总该有个理由,我宋家的女儿,不能白白受欺辱。”宋大人眯着眼,周身气势迫人。 宋修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官,如今更是官至大理寺右少卿,张玉潭直面压力,脸色也不禁白了白。 他目光微闪,最后还是咬牙道:“我张家妇人,虽然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不能德行有亏。令千金不敬长辈的名声已然传遍京城,宋伯父难道要装作不知?” 越说,张玉潭的底气越足,他抬头直视宋修,语气铿锵,“我张玉潭,绝不会娶这种女子进门!” 张玉潭一番话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宋大人脸色变了又变,突然瞪向一旁的薛氏。 薛氏垂下眼,避开了宋大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女子清冽的声音,“退亲就退亲,偏偏要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张公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话间,帘子一掀,一名穿着浅蓝色袄裙,身材高挑,相貌冷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正是刚才话题的主角,宋家大小姐,宋念白。 宋念白一双凤眼扫过因为她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惊讶的张玉潭,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张玉潭是第一次见到宋念白,在见面的一瞬间,他也不由被对方那冷艳逼人的容貌所惊。 宋大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目光转向宋念白,语气严厉道:“谁准你进来的,还不退下!” 宋念白丝毫不为父亲脸上的不悦而退却,她目光扫过一旁的薛氏,冷笑道:“怎么,有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败坏我的名声,还不允许我反驳?我不敬长辈?那也得她配当我的长辈!” 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张玉潭之外,都心知肚明那所谓的不敬长辈的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 薛氏的兄长在京里当了个六品小官,两家人总有在各种宴会上遇到的机会。 宋念白与薛氏关系冷淡,偏薛氏的嫂子在她面前总以长辈自居,言语之间甚至会流露出她生母白氏处处不如薛氏的意思。 宋念白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与对方争执起来,后来被人看到了,传着传着,就成了她不敬长辈。 要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就有点夸大了。 宋大人毕竟也就是个四品官,他的家事,京里也没多少人有兴趣听。 但是这样的话出自来退亲的张玉潭口中,意义顿时不同。 “放肆!”原本宋修还因为张玉潭的话,对大女儿心有愧疚。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怒上心头,也不顾张玉潭还在,指着宋念白道:“你这逆女,还不给我退下。” 宋念白死死盯着宋大人,咬着牙道:“对,我是逆女,我母亲被人侮辱,我被人败坏名声都是应该的。当年我母亲就不该嫁给你,留下我一个人,还要被你的继室一家欺压。”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宋修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站起身,看也不看张玉潭一眼,对下人吩咐道:“送张公子出去。” 张玉潭走出宋家的大门,不禁有些心虚。 他本来也就是找个借口来退婚,谁知会亲眼见到宋家大小姐,还听到了宋家家事。 不管如何,那宋家大小姐也太过不懂礼数,明知有外客在,还闯进来。身上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这样的女子他是绝不会娶回家的。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道,难怪宋夫人变成了薛氏,原来是填房。 想来这位薛氏与宋家小姐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怎么会任由那些风言风语被传出去。 当然了,张玉潭一直认为错误都是双方的,既然有人说宋家大小姐不敬长辈,不管薛氏做的如何,她必然是做的不够好。 好在他已经退婚了,将来无论宋家小姐如何,都与他无关。 第2章 第2章 冬日的时光经不起消磨,匆匆而过。 除夕过后,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上元节那日,薛氏带着宋府二小姐宋微澜去大理寺卿家中赴宴,而宋念白则被留在宋家。 这种事对宋念白来说实属常见,以往宋大人还会问上几句,自从那日张玉潭来退亲,宋念白当众翻脸后,宋大人就不再管她了,薛氏自然越发肆无忌惮。 宋念白早就已经看透了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本也没指望他。薛氏一走,她便叫了车夫,带着丫鬟一起去金安寺。 往年,每到上元节,金安寺都有供灯法会,她从来不会缺席,今年自然一样。 马车到金安寺的时候,寺里已经来了不少香客,有些是来祈福,有些也和她一样为亡故的家人供灯。 法会从辰时开始,一直到午时结束。 在寺院里用过了斋饭,看着时辰,薛氏和宋微澜再过几个时辰也该回家,她本打算叫了丫鬟玉桃一起回去。 在走出斋堂的时候,却突然看见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怎么看都像是张玉潭。 宋念白急走几步,目光顺着那道身影一直消失在斋堂后门。 她犹豫了一下,一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她跟着那道身影,一直跟到了寺庙后山。 后山有一片林子,这个季节,林中只有些松柏还带着绿色,其余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 张玉潭进林子里,随后一棵树后走出来一名女子。 远远看着,那女子带着面纱,披着斗篷。张玉潭见到女子后显得很是惊喜,上前握着女子的手,与对方说话。 亲眼见到这一幕,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张玉潭在寺庙里和女子私会,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所谓的退婚,不过是有人见异思迁,又不想背着骂名,所以把错都推到她身上而已。 亏她之前很多年都认为张家家风很正,哪怕她丧母也不会无故退婚,现在看,确实不是无故。 宋念白冷笑一声,抬腿就往林子走。 张玉潭倒是想得美,用自己的名声全了他的名声,做梦! 她走到林子边,再往前踩在落叶上定然是会被发现的,还没等她落脚,一棵树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扯到了树后。 那树干很粗,挡住两个人的身形并不难。 宋念白一时不察,轻易被拽了过去。 她站稳后抬头怒视将她拽过来的人,这人一身书生打扮,手里还拿着看了一半的书。 “你干什么?”宋念白压低声音,强压着怒意质问对面的书生。 “姑娘这样走过去恐怕不太好。” “与你有什么关系!”宋念白怒瞪对方。 书生指了指那两人的方向,小声说:“不管姑娘和他们有什么恩怨,孤身一人闯过去,显然是不智之举。” “不用你管!” “那可不行,姑娘现在要是出去,岂不是连累我。” “那谁让你刚才拽我的!” “方才小生也只是担心姑娘而已。”书生微笑着说,与宋念白此时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 宋念白决定不理他,正要出去,却被对方扯着衣袖不放。宋念白回身踹他,那书生左右闪躲。 幸好这棵树的树干确实够粗,这样的动静,也没被树林里私会的两人察觉。 直到张玉潭与那女子离开,书生才松开了宋念白。 而宋念白刚才一脚都没踹到,反而把自己累出了汗。看到书生那含笑的脸,她气得一脚踹到了树上。 随后,她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砸到了她和书生的头顶。 东西砸到她的瞬间,她只觉眼前黑了下了,一阵奇怪的眩晕过后,视线再度恢复正常。 一切如常,只有她视线里出现的人不对。 为什么,她自己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宋念白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几步外的自己,整个人都懵了。 而她自己,似乎也很惊讶,半晌,才试探地问,“姑娘?” “书生。”宋念白咬牙,声音低沉悦耳,显然是属于那个多管闲事的书生。 两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半天,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不然姑娘再踹树试试?”那书生提议。 想到这人在自己身体里,宋念白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心里也想着赶快换过来,可惜无论踹树多少脚,都没有一点反应。 她尝试了一刻钟,最后终于放弃了。仰头看着树冠,上面的叶子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并没有结果子,谁也不知道方才砸到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宋念白靠着树干喘气,看着自己的身体,迈着方正的步子,绕着树干转圈看,她就忍不住闭眼,辣眼睛。 那书生同样毫无收获,不过看起来比她淡定得多。 他朝着宋念白一拱手,“在下周棠,不知姑娘芳名?” “我凭什么告诉你!”宋念白语气不善。 书生无奈地说:“在下是通州举人,来京是为了参加今年春闱,一直借住在寺中。姑娘今日想必还是要归家的,若是你我二人不能将身体互换回来,在下便要代替姑娘回家了。” 宋念白鼓着腮帮子,不想说话。 “请姑娘放心,小生不会随意败坏姑娘名声,只是小生家中并没有姊妹,并不知平日女子的忌讳,若是露馅……” “行了,我说。”宋念白瞪了周棠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我叫宋念白,父亲是大理寺右少卿宋修。今日跟丫鬟玉桃来参加法会,祭奠我生母。我家里有祖母,不太喜欢我。继母薛氏,处处给我找麻烦,她生的儿子宋锦书,刚考上童生,我们不熟。她生的女儿宋微澜,三天两头来给我找茬。” 听宋念白介绍完她的家里,周棠有些一言难尽。这位宋姑娘在家里还真是不得人心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宋念白继续说,“刚才那个张玉潭,是我前未婚夫,前阵子来我家退婚了。” “为何?”周棠目光微闪,似有些好奇地问。 “他说我名声不好,究竟是什么原因,今天你也看见了。”宋念白冷笑。 见周棠皱眉不语,宋念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他:“不对,你也是通州人,你认识他?” 周棠在宋念白恶狠狠的目光下,只得承认,“我与张兄算是同窗,平日里也有些来往。” “一丘之貉!”宋念白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刚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周棠很是无辜,“姑娘,在下真不知道张兄还做过这样的事,他从未说曾经定过亲事。” “呸。” 过了没一会儿,丫鬟玉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小姐,你在哪儿呀?” 她在斋堂吃过饭,却找不见自家小姐,心里焦急,一个人跑到了后山来找。 宋念白又狠狠瞪了周昙一眼,对他扬扬下巴,“玉桃来了,你跟她走吧。还有,不准露馅!” 周棠听话地点头。 玉桃声音越来越近,宋念白也有点慌,忍不住问周棠,“那我该干什么?” “读书?”周棠语气迟疑。 宋念白:认真的么?读游记和话本可以么? 说完后,周棠也觉得不靠谱,摇头,“算了,姑娘想做什么去做便是,读书还是我来吧。” 看他说的这么可怜,宋念白也觉得自己好像一味责怪他有点过分了,就问他:“你学问很好么?” 周棠谦虚道:“学问平平,三年前侥幸得了通州解元。” 宋念白:…… 宋念白:…… 宋念白:…… 都解元了,还侥幸?你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周棠不得不从树后走出来,迎向丫鬟玉桃。 开始他走路的时候虽然不再是男人那种方步,但还有点别扭,等见到玉桃的时候,他走起路来,就跟宋念白之前有点像了。 看着他带着玉桃一起离开,宋念白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往周棠之前告诉她的住处走去。 路走了一半,她有点想要去方便。 但是,进了茅房后,她在里面站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敢褪下裤子。 还是觉得自己好委屈! 那一天的经历,宋念白再也不想回忆,总之是一言难尽,非常想掐死周棠。 互换身份后,除了性别改变后带来的种种麻烦,还有生活上的不便。 周棠是和同窗结伴上京的,他没有书童,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处理。 还好寺庙里提供斋饭,但是洗漱、穿衣、梳头、洗衣全都要他自己完成。 现在全都变成了宋念白的活儿了。 哪怕在宋家呆的再不舒心,她也没干过这种“重活”,想到在宋家的周棠,不但能享受丫鬟的伺候,还能睡她柔软的床榻,简直要委屈死了! 以上这些,宋念白都忍了,只有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张玉潭,有事没事就来邀她一起去听琴,或者参加什么公子举办的诗会。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冻掉他的脚! 几次三番的拒绝之后,张玉潭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本以为这人终于识趣了,却不想他心里憋着坏呢。 第3章 第3章 张玉潭家中富裕,早早在京里置办了宅子,但也有两名通州来的举子,和周棠一样借住在寺庙里。 金安寺主持心肠不错,只收了他们一些银两,作为这段时日的饭钱。 寺庙里的生活,其实非常枯燥。 僧人如此,借住在此的书生同样如此。 宋念白一直被关在后宅,习惯了足不出户的日子,但另外两名举子却不同,哪怕一心苦读,偶尔也会出去散散心。 他们之前与张玉潭算不上熟悉,其中一名叫周奇的书生其实和周棠关系更为亲近一些,两人是远亲。 张玉潭几次邀请周棠未果,转头邀请了另外两人,那两人不愿意得罪了他,不时和张玉潭一起去参加诗会,或者去他家中小酌几杯。 这日,宋念白在屋子里看书。 倒不是真的打算替周棠考科举,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那本书叫周生游记,是个叫周桥的人写的,里面有涉及到精怪鬼魅,内容很有趣。 她正看到,夜半时分有精怪敲响书生的门,门外突然也响起了敲门声,吓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现在已是戌时,屋外一片漆黑,她坐在书桌前,点着油灯,听着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宋念白才拿着油灯去开门。 门外,周奇一身袍子皱巴巴的,身上带着酒气,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见宋念白出来,哑着嗓子喊了声:“堂弟。”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宋念白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态度冷淡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之前她从周奇的称呼上,得知了对方和周棠是亲戚关系,不过血缘关系应该比较远,他和周棠年纪相差有些大,对方眼角都能看到明显的皱纹,两人之间也没有太多亲戚之间的熟稔,想来只是同宗。 再加上,这人平日里总和张玉潭一起出去,导致宋念白对他印象不怎么好。 周奇没有注意到宋念白的疏远,抬起头,目光带着恳求地问她:“堂弟,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些银子?” 宋念白眉头一挑。 周棠很穷,相比于她这个从小就拿到了母亲嫁妆的人来说,他简直称得上穷酸了。 以至于翻到了他那点银子后,宋念白都有点怀疑,他能不能撑到春闱。 和他一样住在寺庙里的书生,应该也都和他差不多一样穷的。但他们敢提前来京城,肯定是算计过花销,这人突然来借银子,让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思索了一下,她才询问,“你要银子干什么?” 周奇目光略微闪躲,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让她听得清的话,“我、我失手打碎了张兄的古董茶壶,那茶壶要一百两银子。” “你想借多少银子?” “七、七十两就够了。” 宋念白当即翻了个白眼,还七十两,卖了周棠都不值这个钱。 本想一口回绝的,不过看周奇带着些绝望的表情,宋念白心中微动,好歹也是周棠的堂兄,她把话说绝了,对周棠也不算好事。 而且这事儿还和张玉潭有关,自从经历了退婚,又亲眼见过张玉潭和女子私会的场面,宋念白一想起这人就嫌恶得很。 想着他这么多次来邀请周棠被拒绝,随后又改为邀请周奇,现在周奇又砸了他的古董。 这要是放在平时,宋念白顶多觉得是个巧合。可要是放在张玉潭这个人品低劣的人身上,她就不得不怀疑这是个套了。 “什么样的茶壶能值一百两银子?” “我也看不好,那个茶壶看起来就不便宜。” 宋念白听着周奇的回答简直想笑,看不好你就眼巴巴的回来要钱? “你觉得那个茶壶值一百两?” “可是张兄说那是古董茶壶,最低一百两。” “他说是古董就是古董?你找人鉴定过吗?” “没、没有啊,张兄怎么会说谎?” 宋念白双手环胸,站在门内,居高临夏地看着周奇,感觉有点新鲜,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周棠这身体挺不错,尤其低头看人的时候,特别舒爽。 “他为什么不会说谎?张张嘴就一百两银子,这银子多好赚啊。” 周奇被宋念白问的愣在那儿。 半晌,才小声说:“可是、可是我已经答应赔张兄银子了。” “那你就现在回去,告诉他,想要赔银子可以,先拿着那个古董茶壶带你去找通宝阁的掌柜鉴定,如果那掌柜说茶壶就值一百两,回头你拿着破掉的茶壶过来,这钱我替你出。” 通宝阁是京城最出名的古董铺子,据说后面是位大人物,里面卖的东西,通常都会被京里的大人们买走,还是很可靠的。 宋念白敢这么说,是她笃定张家在通州虽然有些资产,但绝对不到可以随便拿古董来招待客人的地步。她不信张玉潭那个所谓的古董茶壶真的是古董,如果是真的,活该她猜错,一百两银子她还出得起。 周奇听她一番话,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但脸上还是带着犹豫之色,“这般,会不会得罪了张兄?” 听他这话,宋念白就已经明白,周棠为什么和这个同宗堂兄不算亲近了。 这人,不但脑子不好使,人也不怎么样。 出事了来找周棠,给他出了主意他还推三阻四,这样的人,愿意和他来往的,也不知道心有多大。 “不愿意得罪他那就去赔钱吧。”说完,宋念白不想再搭理他,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这事儿发生后的第三天,张玉潭又来了。 这一回,不再是来邀请她去参加什么诗会了。 请张玉潭进了屋后,他有些嫌弃地扫过屋子里简单的床榻和书桌,并没有发现被夹在一摞书里的游记。 “周兄可真是刻苦啊。”虽然张玉潭脸上的嫌弃都要掩饰不住了,嘴里却还说着好话。 他看不起周棠的穷酸,却不敢真的当面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周棠是他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有资格说自己绝对不会落榜的人。 而且,周棠不止是能够考上进士,就算是状元,他也不是不能想一想的。 这样的人,张玉潭并不想得罪,至少明面上不行。 “张兄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哦,是为了青山兄的事。”他口中的青山就是周奇,周棠和周奇都姓周,所以他平日都称呼周奇的字,以做区别。 宋念白不搭话,等着他说。 她的不配合,让张玉潭有些尴尬,只能自己接着说,“那日青山兄打碎了我家里一个茶壶,本就是小事,我们那时候喝酒喝多了,我也就是开了个玩笑要他赔,谁知他竟然当真了。” “哦,毕竟是古董,赔也是应该的。”宋念白在心里冷笑,今天张玉潭会来,说明她八成是猜对了。 这王八蛋根本就是在给周棠设套,他是算准了周奇一定会找周棠借钱吧? 张玉潭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笑,说道:“周兄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好歹是同窗,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让青山兄赔钱。” 说完,还笑了两声。 笑声像鸭子,真难听。 宋念白默默在心里评价。 “张兄这话说的不对,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我二人并非亲兄弟,有些账,还是要算明白才好。” 她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张玉潭留。 设套想坑周棠的钱,现在又想来白捡人情,真够不要脸的。 张玉潭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宋念白继续说,“不知张兄可带着堂兄去鉴定过茶壶没?若是茶壶真的价值不菲,我们必然要按价赔偿,不能让张兄吃亏了。” 张玉潭干笑两声,“那茶壶都已经破了,早被丫鬟扔了,周兄以后切勿说什么赔偿。大家都是老乡,说赔偿岂不生分。” 宋念白这次终于没有继续用话刺他,张玉潭也识趣地告辞离开,没再试图邀请她了。 等张玉潭出去了,宋念白关上门,冷哼一声。 她心里有些庆幸,庆幸张玉潭和人私通,看不上她这个宋家大小姐,特地来宋家退婚。 如果他没退婚,将来她就这样无知无觉的嫁到张家,嫁人后才发现张玉潭是这种小人,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住,不跟他同归于尽。 现在虽然被退婚,名声有碍,但她都跟周棠互换身体了,谁还在乎那点小事儿。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担心起远在宋家的周棠来。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露馅? 好歹也是个解元,脑子应该好使的吧?如果这种小事儿都做不成,那这个春闱不如她来考算了。 此时的宋家,周棠的日子过得远比在寺庙里的宋念白要好许多。 他也是第一次享受闺阁小姐的生活,悠闲轻松,每日饭菜可口,还会按时送过来。 洗脸梳头,甚至穿衣服都有丫鬟伺候。 哪怕是沐浴,都有人准备好了热水,洗完后也有人清理,不像是在寺庙里,他甚至不敢频繁洗澡,生怕在春闱前不小心得了伤寒,如果好不了,恐怕很难熬得过春闱。 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是每日要去给宋念白的祖母请安。 第4章 第4章 虽然之前宋念白和他说过,祖母并不喜欢她。周棠真切的体会到了,何为不喜欢。 周棠的祖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他不知别人家的祖母如何,但他从未见到有人像宋念白的祖母这般,只要见到他,就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挑出错处,然后再把话题延伸到,就因为有这些毛病,才会被张家退婚。 薛氏与宋微澜则在旁看热闹,薛氏偶尔会劝说几句,但也只会让宋老夫人更加生气,说的越发难听。 周棠此时方才明白,宋念白对家里人的评价,到底是多么的精准。 不过好在这几日,宋老夫人的关注点不在他身上,而是转到了薛氏身上。 原因是,宋大人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被查出有了身孕,那丫鬟一直是在宋大人书房伺候笔墨的,原本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宋老夫人还很高兴,特地赏了那丫鬟一对金镯子。 谁知这几日,那丫鬟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孩子自然没有保住。 所以,薛氏这个当家主母代替宋念白,成为了宋老夫人斥责的对象。 宋老夫人这个人不识字,没什么见识,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是养出了宋修这样一个儿子,以至于就算她的指责毫无理由,且低俗难听,薛氏也得听着。 周棠冷眼旁观,深切的感觉到,这个家的畸形。 宋念白那样风风火火的性格,竟然是从这个家里出来的,着实让人吃惊。 这日一早,外面天色依旧黑蒙蒙一片,宋府的正院已经灯火通明。 宋修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薛氏端着刚出锅的粥饭、小菜和一碟素包子进了主屋。 看了眼正在和夫君说话的丫鬟,不知夫君说了什么,那丫鬟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薛氏目光微闪,轻声道:“夫君,该用膳了。” 宋修走到桌旁坐下,等着薛氏把粥碗和筷子递上,这才说了句:“辛苦夫人。” 在宋修的注视下,薛氏面颊微微泛红,微垂着头柔柔一笑,“这是妾身的本分。” 作为永平十三年的探花,宋修的相貌无疑十分出色,哪怕已是不惑之年,岁月也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比他年纪小上几岁的薛氏,在望向他的眼神里,仍然带着倾慕。 “听银环那丫头说,母亲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薛氏对着正在低头喝粥的宋修说,在宋修抬头时,才垂下眼,接着道:“都是妾身惹了母亲不快,害得她犯了旧疾。” 宋修握住薛氏的手,略带歉意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母亲也是年纪大了,总希望多子多福,一时想不开也是自然,往后就好了。” 他自然知道母亲为什么生薛氏的气,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疙瘩的,后院是薛氏在管着,孩子没了,自然是她的责任。不过见薛氏被母亲责骂后,依然尽心尽力为母亲着想,心中那点疙瘩也就慢慢解开了。 宋修的宽慰并没能让薛氏紧皱的眉头舒缓,她低声说,“妾身怎么会怪母亲,只恨妾身一时不查,害夫君失了一个孩子,又引得母亲犯了咳疾。” 薛氏这般认错,宋修如何能不心软,他放下筷子,伸手揽住薛氏肩头,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别想太多。”随即又问,“大夫是怎么说的?” 薛氏回答道:“大夫说是京里太冷,引发了母亲的咳疾,如果能去温暖的地方修养一阵,或许就好了。” 听薛氏说完,宋修沉吟了片刻才说:“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母亲倒是从未犯过咳疾,但是母亲年纪大了,天气又冷,现在出发回老家修养恐怕不方便。” 宋修说完,看向薛氏,却见薛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他随即问:“夫人可是有什么法子?” 薛氏面露迟疑,半晌才开口道:“妾身也是这样和大夫说的,那位大夫倒是给妾身出了个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宋修追问。 “只是很难做到。” “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大夫与妾说,若是不能出京,那最好在冬天去温泉庄子上住下,病情应该会缓解许多。”说完,薛氏脸上也露出一丝难色来。 宋大人虽然四十岁就官至四品,但宋家在京里并没有什么底蕴,比不得这京里的世家。 京城附近,只有南瑶山上有温泉,而山上的庄子,几乎已经被皇亲国戚与各大世家瓜分干净了。 便是山下的小庄子,也都各自有主,哪怕有同僚给面子,愿意卖他一个庄子,他也未必买得起。 思索了片刻,宋修似乎突然想起到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对薛氏道:“我记得白氏的陪嫁里就有一座温泉庄子,你与母亲说说,让她去那里住上一段日子。” 薛氏面上迟疑更甚,“这怕是不太好,白姐姐的嫁妆是留给念白的。” 想起性格乖张的大女儿素来与薛氏不和,宋修眉头微皱,但还是说道:“无妨,便是为了她祖母,她也不敢拒绝。” 薛氏却轻轻摇头,带着几分叹息道:“这样不顾念白的意愿,到底不好。不如我私下与她商量一下,用我嫁妆里的两座庄子换下她的温泉庄子,这样母亲住的也安心。” 宋修摇头,“不妥,怎么能让你破费。” 薛氏的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是妾身自愿的,能够为夫君和母亲做些事情,妾身心里也很高兴。” 宋修握住薛氏的手,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薛氏虽是填房,但做事向来稳妥细心,她嫁入宋家之后,府内上下都被打点的妥妥帖帖,便是平日脾气不大好的母亲,对薛氏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饶是心中难忘原配白氏,可在面对薛氏的时候,他也要说上一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用过早膳后,宋修在薛氏的伺候下穿上官袍,骑上马迎着寒风出了宋府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陡然关闭,府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正房内,薛氏坐在梳妆台前,贴身丫鬟正在给她梳头。 而她不远处,正跪着个丫鬟,那丫鬟年纪不大,颜色不错,平日笑起来的时候瞧着也格外甜美。 今日就是她伺候着宋修洗漱的。 此时,那丫鬟双颊红肿,正跪在地上不停掉眼泪。平日里和她交好的丫鬟也都安静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求情。 府里谁不知道,夫人生下二小姐的时候,一个错眼,老爷就被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勾走了,从那之后,夫人最恨的就是不懂规矩的丫鬟,偏偏这样的丫鬟还屡禁不止。 先是前些日子那个背着夫人偷偷爬床的绿央,仗着给老爷伺候笔墨,竟然越过夫人,把她怀了孩子的事直接告诉老夫人,害的夫人好生没脸。 如今又能怎样,孩子没保住,整个人都憔悴下去了,不复之前的娇媚,想来往后也不会再被老爷多看一眼。 这些年,正房里因为各种缘由被夫人发卖出去的丫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也就只有这个新提上来的丫鬟,才会如此不懂事。 插上了最后一根金簪,薛氏满意地抚了抚鬓角的发丝,起身的时候,似乎才注意到屋里还跪着个人。 她目光微垂,在那丫鬟红肿却难掩鲜嫩的脸蛋上扫过,轻轻笑了声,对守在门口的管事妈妈道:“张妈妈,把她送去人牙子那儿,就说……打坏了主人的东西。” “夫人,求求你不要把我卖了,我没有打坏您的东西啊!”那小丫鬟一边哭喊,一边被身材健硕的张妈妈拖着往外走。 若是背上了夫人给的罪名,在人牙子那里,她一定落不到好,没有几个主家会要这样的丫鬟,将来她就只能被卖到青楼妓馆。 薛氏瞧着那丫鬟又哭又喊的样子,有些不悦地皱了皱柳眉,从梳妆匣里挑出了一只碧玉簪,往地上一扔,只听一声清脆响声,那簪子就碎成了两段。 屋内伺候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这不就坏了么。”薛氏目光在那碎掉的簪子上扫过,她隐约记得,有一次给夫君收拾书房,在里面发现一副美人图,那画中女子就带着这样的簪子,只是质地是白玉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夫君的原配白氏。 她从来不屑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哪怕这东西,是夫君送的。 那丫鬟被拖走之后,薛氏对身边的丫鬟绿柳道:“去请大小姐过来一趟,如果她不愿意,就说是夫君出门前吩咐的。” “是。”绿柳恭敬地答道。 绿柳离开不过一刻钟,就带周棠走了进来,这还是周棠来到宋家后,第一次进正房。 他目光从屋子里的摆设上扫过,最后落在薛氏身上,朝薛氏福了福身,说了句,“母亲安好。” “坐。”薛氏指着一旁的凳子,对宋念白道。 宋念白坐到了薛氏下首,有丫鬟上了茶之后,屋内其他伺候的丫鬟都安静的退下了。 薛氏抿了口热茶,才开口道:“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你祖母。” 第5章 第5章 “祖母怎么了?”周棠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你祖母最近日日为你担忧,以至于犯了咳疾,她年纪大了,需要好生休养。” 周棠眉头一挑,对薛氏的话不置可否,“那就让大夫好好给祖母调养。” 对于他这般“不解风情”的回答,薛氏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耐,只是说,“大夫说,你祖母的情况不好继续呆在京里,最好是去温泉庄子上调养一番。” 周棠只是略一思索,就听懂了薛氏的打算。 他从玉桃口中得知,宋念白身家十分丰厚,几乎都是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她母亲白氏出身官宦世家,可惜后来白家出了事,一夕之间败落,但白氏的嫁妆依旧丰厚无比。 而这份嫁妆里,自然是有一座温泉庄子的。 “母亲是想要祖母去我的庄子上修养?”周棠问。 以他这些日子对薛氏的了解,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薛氏轻咳一声,“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总不好占你一个小辈的便宜,况且你祖母需要长期住在那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养好的。最好的办法是家里出两个庄子,和你换那一个温泉庄子,你觉得怎么样?” 周棠沉默下来,半晌才拒绝道:“那庄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被继女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薛氏的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但她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薛氏稍微收敛心神,笑着说:“念白,此举也是为了你祖母的身体着想,你父亲也是同意的。咱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好,我也不是要贪墨你母亲留下的庄子,二换一,你并不亏。” 周棠却不愿意继续听她说下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氏,语气冷淡道:“此事我会亲自和父亲说,母亲的注意力,往后还是不要放在我母亲的嫁妆上为好。” 说罢,也不管薛氏脸色如何,起身离开。 他不是宋念白本人,心中并无太多怨愤与怒火,所以,他不会无所谓的争执。既然这家里说话分量最重的是宋念白的父亲宋修,那就直接与他说。 傍晚,宋大人下值回家,还没走回主院,在半路就碰到了在等他的周棠。 “念白,你在这儿做什么?”宋修虽然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但见到女儿站在这里吹冷风,也会下意识的关心一句。 周棠转过身,朝着宋修福了福身,而后语气淡淡道:“父亲,女儿有些话想与你说,我们可以先去书房么?” 可能是因为大女儿每次出现,都会和他顶嘴,甚至甩脸子,以至于宋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静且克制的女儿。 宋修点头,随后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宋修在书桌后坐定,见大女儿还站着,指着对面的椅子说,“你坐,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周棠坐到宋修对面,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抬头看向宋修,开口道:“母亲说要用两座庄子换我的温泉庄子,这件事可是父亲亲口应允的?” 宋修也已经预料大女儿今日找自己,应该是为了此事,只是没想到她表现的这么冷静。 这念头在脑中闪过后,宋修点头,“的确是为父应允的,你母亲愿意这般做,一是为了你祖母,二也是不想你吃亏。” “父亲是不是认为,二换一,女儿赚了?” 听出了周棠话里的意思,宋修眉头微皱,“虽然你母亲的两个庄子价值上不如温泉庄子,但你应该并不亏。” 宋修也不是真的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温泉庄子难得,不过单从收益和本身价值来看,两者相差不多,甚至薛氏是亏了的。 “父亲说得对,不过您知道我的温泉庄子在哪儿么?” “在哪儿?”这个宋修还真是不清楚。 白氏下嫁给他的时候,虽然带着不菲的嫁妆,但作为丈夫,宋修不可能去盯着妻子的嫁妆,故而对她陪嫁过来的庄子丝毫不清楚。 便是妻子故去,他也只是让以前妻子身边的管事妈妈代为管理,等女儿懂事之后,就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母亲在白氏过世后,自然是动过一些心思的,但被宋修挡了回去,这件事旁人并不知道。 周棠没错过宋修脸上的表情,发现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后,暗自吐了口气。 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稍微好一点,至少宋修这个父亲,不是那种一味听信枕边风的人,没有真的想要坑女儿。 既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女儿的庄子就在明希大长公主的庄子旁,庄子里出产的瓜果蔬菜多供应给了公主。” 宋修面色微变,他确实不知道这些。就是不知道,薛氏清不清楚这件事了。 “这件事是为父欠考虑了,你母亲应当……” “父亲。”周棠没让宋修把话说完,“您知不知道,母亲在外参加宴会,几乎都会带着二妹妹,偶尔才会带着女儿?” 宋修不解,“你母亲说你不喜参加宴会,再说,你之前已经定下亲事,那样的场合,也未必适合你。” 周棠在听宋念白的丫鬟说起这件事之前,也是这般想的,然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那您知道女儿为什么越来越不喜欢参加那些宴会么?”他没等到宋修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因为母亲带我去参加的宴会,她的大嫂一定会露面,而每次她出现,都会对女儿说三道四。” 宋修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愿意偏听偏信,但大女儿以前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父亲以为我留着温泉庄子,是为了收益么?其实不是的。因为那座庄子,我见到了明希大长公主,甚至有幸受邀参加了她举行的花宴,还认识了京里的一些贵女。” 他越说,宋修的脸色就越难看。 “以前,女儿去参加的宴会,从来不曾有人上来与我说话,就算有,也被母亲和她的大嫂挡下了,她们说我不善言辞。”说着,她垂下眼,“而今女儿被张家退婚,父亲认为,母亲会为了我的亲事奔波么?” 以前,宋修觉得会。现在,他也说不好。 因为他所认识的薛氏,和女儿口中的薛氏,根本是两个人。 他所知的薛氏温柔体贴,处处为他和这个家着想,哪怕是对并非亲生的大女儿,也处处体贴。 可在大女儿口中,薛氏的所作所为,都带着很明显的恶意。 “父亲可能觉得是我对母亲有偏见,所以说的话做的事处处在针对她。”周棠根本不给宋修多想的机会。 “在您看来,母亲对我十分好,我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只有一个玉桃,是我吵着要到自己身边的,为此我与母亲吵了一架,您还说我不懂事。” 宋修面色微红。 “有一次女儿得了风寒,听说您回家了,让丫鬟去叫您,可她们说您回了正院,和二妹妹还有母亲一同用饭,并劝我不要为了些许小事打扰您。只有玉桃听我的话,去了正院,虽然她被拦在了门外,但只有她肯听我的话。” “为父,不知道。”宋修陡然握紧了拳头,看向眼眸微垂,脸上不带丝毫情绪的女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只觉得大女儿不懂事,二女儿却被薛氏教的乖巧可人。自然越发的喜欢听话懂事的二女儿,渐渐不再关注大女儿了。 “父亲,母亲或许对您很好,但她对我,绝对称不上好。如今我又被张家退婚,我根本不敢想,将来她会替我挑选什么样的夫家。所以,我不能放弃那座唯一能够让我和贵女们接触的庄子,我得让她们知道,您还有个大女儿。”说罢,她声音渐渐变低,“或许您觉得,我说这些话是不知廉耻,可如果我什么都不说,我怕我真的会被不明不白的嫁出去。” “不会,为父不会允许。”宋修抬高了声音。 “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在明面上被人指责过?她做过的这些事,如果我不说,您知道么?”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宋修沉默不语。 “这些话,女儿第一次对您说,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如果母亲执意要毁了我的将来,女儿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报复她。” 宋修目送女儿离开书房,原本挺直的脊背渐渐的弯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把官场上那一套用在家里,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薛氏并不是需要算计和提防的人。 但是很多事,如果刨除他的信任,用质疑的角度去看,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女儿的话,在他脑子里像是生根发芽了一样,他隐约记得,念白小时候每次生病都哭着喊着要找他,后来渐渐的再没找过他了。 她也并不是一直脾气那么坏,小时候她也很乖巧,可是后来她和薛氏争吵,总是被他遇到,他认定了大女儿性情乖张。 这世上的巧合和不经意,大多数其实都可以人为制造,但是当初他没有细想,现在则是不敢。 第6章 第6章 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因为他们并不想打破现在舒适的生活。 周棠也没有想要让宋修改变,他不觉得几句话能起到什么作用。顶多是撕开了真实的一角,很多时候,说的太多会容易暴露内心的想法。 恰到好处,给彼此留有余地,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不必担心有些没说出口的话宋修听不到,作为一名四品京官,宋修最不缺的就是怀疑和猜测,薛氏所作所为,根本难逃他的眼睛。 周棠只是一个推手,未来会怎么样,他并不好奇。 那日之后,薛氏果然再没有提起温泉庄子的事,宋老夫人的咳疾也开始渐渐转好。 一日在去请安的时候,他才听说宋大人求了相熟的同僚,请了位太医来给诊治,只喝了几副药,就大有好转。 周棠听后跟着祖母一起夸赞起了宋大人,他目光扫过薛氏,发现她脸上的笑十分勉强。 薛氏近来过的并不舒心,先是夫君突然间绝口不提温泉庄子的事,又请了太医,替换了她给婆母请来的大夫。在给婆母诊治后,那太医大骂她请来的大夫,说什么庸医误人,狠狠的下了她的脸。随后又追根究底的询问那个被她发卖的丫鬟的下落,在得知丫鬟被卖掉之后,转头又调了名丫鬟去书房。 那丫鬟容色娇艳,这几日,他一直歇在书房,根本没有进过正房。 周棠对此并无太多了解,只要薛氏没空来找他的麻烦,一切都好说,此时他关注的,是其他的事。 距离上元节差不多过了有十天左右,眼看着春闱临近,可他半点都没有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意思,饶是他一贯淡定,此时也有些心急了。 他需要和宋念白见上一面,尝试一些法子,哪怕最后换不回来,不能去春闱,也得想好说辞。 如果无缘无故的辞考,不提旁人如何想他,便是对一心期盼他能高中的师长,都无法解释。 他想要出门,必然是要告诉薛氏的。 找的借口让薛氏无法拒绝,他说做梦梦到了母亲,所以打算去寺庙里为母亲抄经祈福。 薛氏对于宋修的原配之事从来避之不及,对于宋念白,更是巴不得她从此住在寺庙里不回来了,听他这么说,当即同意了下来。 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金安寺。 到了金安寺,宋念白在玉桃的搀扶下下车,在给寺庙添了一笔香油钱,又见了寺庙方丈后,她提出在寺里静修几日,方丈欣然同意,并为她安排了一处清幽住所,防止被外人打扰。 金安寺建在山腰,香火十分旺盛,春秋两季前来上香的信众更是络绎不绝。不过现在还是冬末,最热闹的上元节已经过去,此时只能零星见到一两位香客,较之上元节之时,人要少许多。 他刚把玉桃打发走,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宋念白穿着一袭青衫,手上拿着一柄折扇,颇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周棠不禁莞尔一笑,“这时节应当用不上扇子,当心着凉。” 一句话,瞬间把气氛打散。宋念白哼了声,把手上的扇子放到了桌子上。 周棠打开扇面,上面画着山景图,旁边还有落款和印戳,落款上的名字是周桥。 宋念白指着这个名字,有点好奇地问他,“这个周桥是你亲戚么?我看了他写的游记,很好玩。” 周棠闻言轻笑,手指抚过上面的印戳,对她说:“周桥是我父亲的名字。” 宋念白有点惊讶,文人都说,观文如观人,她看的虽然是一本类似话本的游记,可也觉得周棠的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书里的精怪鬼魅,结局总是和其他的话本里不一样。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宋念白难得对人起了兴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却听到周棠回答,“他以前当过官,不过意外身亡了。” 宋念白眼中的好奇慢慢散去,有些歉意地对周棠道了声,“抱歉。” “无妨,他故去很多年了。”话是这么说,可周棠脸上依然流露出了一丝难过。 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再继续,宋念白暗暗气恼自己多嘴,还在犹豫要不要安慰他两句,就已经见他收拾好心情,抬起头了。 “宋姑娘这段时日可还适应?”周棠声音温和的问。 “还行吧。”宋念白叹气,习惯真可怕,她现在都快要忘记被丫鬟伺候的生活到底多美好了。 她甚至开始熟悉周棠的身体,这可真让人绝望。 “最近这段时日,张兄没来找过你吧?”周棠问的很是小心,他很担心这位姑娘脾气上来了,用自己的身体去痛揍张玉潭一顿。 听到这个名字,宋念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周棠的身体做出来,好像格外的嫌弃。 “他来找过几次,都被我拒了。他怎么总盯着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她可不认为,在距离春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邀请赶考的举人去参加诗会和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是一件好事。张玉潭特意这么做,要说没有别的目的,她根本不信。 周棠若有所思,对上宋念白炯炯的目光后,轻笑道:“张兄与我同一年中举,一直对于乡试排名在我之下耿耿于怀。” 事实上,他说的过于轻描淡写了。 当时,张玉潭几乎信誓旦旦地在府学里说,通州的解元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结果成绩出来后,解元之名落在了一向低调的周棠头上,他因此被府学里不少曾被他瞧不起的学子嘲笑,而这些耻辱,最后都被他归结到了周棠身上。 只是平日里,张玉潭并不会表现出来,周棠也就装作不知道。 “哼,果然是心胸狭窄的小人。” 周棠没有反驳宋念白的话,在他来看,张玉潭的种种行为确实算是小人。 只不过因为他家世不错,相貌也很好,加之学问出众,所以真正的品行反而被人所忽略。 “对了,你的另外两个同窗,最近经常跟他混在一起,需要去提醒他们么?” “不必,我与他们不算太熟。交浅言深,他们不会信我。”周棠语气淡淡。 “那个周奇是你亲戚吧,真的不要紧么?” 周棠依然摇头。 于是,宋念白也就没告诉他,周奇曾经被张玉潭利用,想要设套骗他钱的事。 既然周棠清楚张玉潭的为人,就没必要再强调一遍。 而且,她也不是特别想去提醒那两个人。 尤其是周奇,她已经暗示过了,可惜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知道不用赔偿后,又听张玉潭说了几句好话,就眼巴巴的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这样的人,实在没必要为他担心。 两人互相交代了一些这十天内发生的事,看时辰,玉桃也快回来了,虽然宋念白还想多看两眼自己的脸,周棠还是坚定的把她送了出去。 并许诺,只要玉桃不在,她可以随时回来看看自己的身体和脸。 也是很心酸了。 宋念白只好不情不愿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她隔壁的屋子,就是周奇的住处,不过最近两日似乎都没有见到他。 人总是经不起念叨的,当天晚上,周奇就从外面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当然还有另外一名举子,柳宁。 他们二人回来的时候,应该是戌时初,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宋念白在屋子里,隐约能听到拖沓杂乱的脚步声。 还有柳宁的问话声,“青山兄,你怎么样?” 只能听见柳宁在说话,却没听到回答。 宋念白正在心里奇怪,很快她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打开房门,有些奇怪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柳宁,问道:“柳兄可是有事?” 柳宁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对她道:“青山兄今晚喝了些酒,能不能麻烦周兄照顾一下,我去伙房叫人帮他熬一碗醒酒汤。” 宋念白点头,惜字如金,“好。” 得到了宋念白的回答,柳宁松了口气,快步走出院子。 宋念白关了自己屋子的门,迈步进了隔壁屋子。 此时,周奇脸颊泛红,正迷蒙着眼睛躺在床上。 隔着老远,宋念白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里面似乎还夹杂着香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就不怎么好闻了。 周奇一边咂吧着嘴,一边嘟嘟囔囔的,似乎在叫什么名字,但是宋念白没有听清。 由于对方的味道实在不太新鲜,她最后也没凑过去听听他到底在叫谁。 在屋子里盯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柳宁捧着一碗醒酒汤回来了。醒酒汤还是热的,柳宁没有急着喂给周奇,把汤碗放到桌上后,朝周棠拱手致谢。 宋念白淡淡一笑,目光转了转,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几日柳兄与青山兄似乎都没回来过?” 柳宁目光微闪,支支吾吾道:“对,这几日在京城中访友。” 宋念白眉头一挑,他可没错过,柳宁身上同样的胭脂味。 就在这时,床上周奇说醉话的声音突然提高,他清楚的叫了声,“玉溪姑娘。” 这声实在太清晰,柳宁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禁抬头看了眼宋念白,见对方没说什么,才稍微安心。 第7章 第7章 宋念白当然不知道玉溪姑娘是谁,但她会问啊。 第二日,她偷偷去见周棠的时候,忍不住把昨晚上发生的事跟周棠说了。 在听到玉溪姑娘这个名字之后,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在宋念白“快告诉我吧”“我简直太好奇了”的目光下,说出了对方的身份,“玉溪是绣昭阁的琴姬。” “哦……”宋念白点头,她听人说过绣昭阁,是京里一座很有名的琴楼,不过那地方应当还有些别的门道,当时说起绣昭阁的那位贵女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与厌恶。 前段日子外面还有传言,说南阳伯府的二公子看上了一位绣昭阁的琴姬,要接她回家,不过这位二公子的正妻并不同意,并且带人大闹了绣昭阁一通。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就不清楚了,反正事情很快就没了消息。 “你确定青山堂兄叫的是玉溪?”周棠似乎有些不信,又问了她一遍。 “当然确定,你没见他昨天那样子,醉醺醺的,一身胭脂味根本遮不住,还一边叫着人家名字。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心奔着科举来的。” 周棠皱眉不语。 他和周奇虽然是亲戚,但两家关系比较远,平时不太来往,但也清楚对方家世。 周家原本也算是通州大族,他们这一支是嫡支,周奇所在的一支是旁支。可惜随着他祖父的病逝,以及父亲的意外身故,原本兴旺的周家也渐渐败落下来。 现在族里已经没人当官了,秀才虽然有几名,但能够考上举人的,除了他就只有周奇。 周奇算不上多聪明,但胜在勤奋,他花了十几年时间才考上举人。要说他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大概是娶了个好妻子。 他妻子陪嫁很是丰厚,在周奇考上秀才后,家中实在无力供他继续考下去,是他妻子拿出了陪嫁,支持他继续。 转眼这些年过去了,周奇虽是考上了举人,改善了家境,可距离进士依然遥遥无期。 他每次来京城赶考,都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周奇家里无法支撑这一大笔开销,无法负担的那一部分,依旧用的是他妻子的私房钱。 周棠是第一次来参加春闱,不清楚周奇以前是怎么样的,可眼下听过宋念白的话,觉得他这位堂兄实在有些拎不清。 比之男人,女人在这方面更敏感一些,听到周棠说到周奇全靠妻子的嫁妆才考到今日,心里越发的鄙视起他来。 他妻子还在老家操持着一家老小,他倒好,学那些纨绔在考前去听什么琴,喝的酩酊大醉不说,连喝醉了都没忘记琴姬。 这样的人若是一朝得势,也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家中妻子。 “若是你有时间,还请稍微提醒几句。”毕竟是亲戚,周棠也不希望周奇只顾着应酬,白白浪费了春闱前的时间。 “我不觉得几句话就能让他醒悟。”宋念白不觉得她去说两句,对方就会幡然悔悟,更大的可能是觉得她多事。 “他如何决定是他的事,我却不能装作没看见。”周棠待人自有一套规矩,宋念白没拒绝。 从周棠那边回来,宋念白正好碰上出来倒水的周奇。 他手里端着盆,昨晚的醉酒让他看起来精神不济,不过他双眼发亮,似乎带着些亢奋。 在见到宋念白的一瞬,目光微微闪躲,却还是硬着头皮打招呼,“堂弟,早。” “堂兄也早。”宋念白也与对方客套一句,随即问,“这几日都不见堂兄温书,堂兄可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周奇被她问的一愣,先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尴尬。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连看向周棠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想起了昨日在绣昭阁喝酒的时候,玉潭兄与他说的话。 他说,“咱们四个人里,只有周棠最有可能考上进士,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看不起咱们三个人。” 当时正赶上玉溪姑娘进来抚琴,他也喝了不少酒,现在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可今日见了周棠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玉潭兄的话。 想他辛辛苦苦苦读数十载,却不如周棠随意读上几年的功夫。又因为他们都是周氏族人,族内总有人拿他们两个来对比,从来都是贬低他,却抬高周棠。周棠一定很得意吧?暗地里,还不一定如何嘲笑自己。 想到这,周奇语气微沉,道:“堂弟有空关注我,不如好生读书。” 宋念白嘴角扯了扯,不再看周奇,直接进了屋子。 这天晌午,柳宁与周奇再次结伴离开,宋念白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暗自摇头。 提醒的话他说了,但对方完全没听进去,这就不能怪她了。 次日,宋念白闲着无聊在屋子里练字,突然砰砰砰的砸门声。 她起身开门,门外是一身狼狈的柳宁,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柳宁几乎扑倒在地。 在见到她时,柳宁哽咽着开口,“周兄,出事了。” 见只有他一个人,宋念白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语气却很平静,“柳兄不如进来慢慢说。” 这样的天气,柳宁只穿着一件薄衫,昨天身上穿着的袍子不知哪去了,这薄衫上还带着些暗红,似乎是血,就是他不说,也能看得出来是出了事。 柳宁被她请进屋里,宋念白给他倒了杯热茶,柳宁颤抖着双手握紧茶杯,烫人的茶杯让他稍微安定下来。 喝了口热茶,他舒了口气,才对宋念白说:“张兄昨日死在了绣昭阁,而青山兄则抓进了官府。” 宋念白满脸惊愕,差点以为柳宁在和她开玩笑。 “张玉潭死了?”她有点失态地站起身,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渐渐压低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柳宁不敢隐瞒,只能将最近时日,他们三人的行踪完全告知。 “最近几日,张兄时常邀请我们一起去绣昭阁听琴,我们也不好推拒,就答应了下来。每次去都是张兄请客,并且他还请来了绣昭阁最好的琴姬玉溪姑娘为我们抚琴。” 既然是最好的琴姬,那位玉溪姑娘的出场费想来不会便宜,张玉潭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心里这么想的,她就问了出来,“张兄花了多少银子,竟请得动最好的琴姬?” 柳宁愣了下,随即解释道:“张兄说,玉溪姑娘赏识他的才学,自愿与他结交,所以并不收我们的银子。” “那他又是怎么出事的?” 说起这个,柳宁脸上露出愤愤之色,“玉溪姑娘乃是张兄的红颜知己,偏偏南阳伯家二公子也瞧上了玉溪姑娘,还几次三番来纠缠,玉溪姑娘一直推拒不愿见他,谁知昨日被他发现玉溪姑娘在我们的包厢里,就闹了起来。” “他们打起来了?”宋念白自小在后宅里见惯了争风吃醋的戏码,她几乎可以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柳宁点头,“张兄本想与那位二公子讲道理,谁知他二话不说竟然一巴掌扇在了张兄脸上,他是武人,张兄如何是他的对手。我们想要上去帮忙,却被他的家将拦下,最后张兄一时没握住二楼的栏杆,就这么跌了下去,头磕在桌子上,当场人就没了。” 宋念白听得眉头直皱,按柳宁这么说,张玉潭和人争风吃醋被人推下楼摔死,这里又有周奇什么事?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问他,“可报官了?” 柳宁点头,“事情发生后,立即有人去报官,京都府衙门也派了捕快过来,他们抓了些人也把张兄的尸体抬走了,但是……”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但是什么?”宋念白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可能的猜测。 “但是他们根本没抓那个南阳伯府的二公子,反而抓了青山兄,说他害死张兄。我上前争辩,却被他们推推搡搡赶了出去。” 柳宁此时已经没心思去关心那些衙役竟敢对他一名举人动手了,张兄死了,青山兄被抓,现在虽然没他什么事,可他心中不安。 并且也为两名友人担忧难过。 柳宁的愤怒和伤心,宋念白无法感同身受,不过此事她必须要跟周棠商量。 再怎么样,周奇也是周棠的堂兄。若柳宁说的是真的,总不能看他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抓了顶罪。 于是只能对他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容我先想一想。” 柳宁点了点头,头走了出去。 他走后,宋念白看了看天色,算了下时辰,果断出门去找周棠。 巳时末,玉桃会去伙房给周棠做午饭,这时候过去应该不会被人撞见。 在周棠住的小院外看了会儿,确认了玉桃是真的不在,宋念白才走了进去。 周棠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正在看书。 宋念白打开门,周棠便抬起头,见她脸色不好,问道:“出了什么事?” 宋念白表情严肃,“方才柳宁来找我,说张玉潭在绣昭阁和南阳侯府二公子争风吃醋,被推下二楼死了,京都府的人抓了周奇,说他才是凶手。” 第8章 第8章 周棠放下手中的书,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说,张兄死了,而我堂兄被当成凶手抓走了?”周棠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再次问她。 宋念白点了点头。 屋子里突然静默了下来。 周棠双目微垂,似乎在思索。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若我堂兄并非凶手,我必须得替他洗清嫌疑。” 宋念白没出声,她不反对周棠为周奇的事奔波,这件事虽然看似和周棠无关,可他与周奇是同族,这就是天然的关系。如果周奇真的被定罪,势必要牵连到周棠。但她心里清楚,想要为周奇洗脱罪名并不容易。 京都府敢直接抓周奇去衙门,就意味着他们的偏向很明显。 一边是姻亲遍地的南阳伯府,一边只是个无权无势上京赶考的举子。 举人的身份在地方上也算是大人物,可到了京城,什么都不是。 “你又能做什么?”她不觉得单凭周棠,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人。 虽然话本上总有上京告御状的情节,可那真的只是话本。没有那么多热血心肠,愿意得罪同僚的大人。 京都府府尹或许不能一手遮天,可加上南阳伯府就说不定了。 两个庞然大物加起来,足以碾碎周棠。更甚者,他们可以让周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棠吐了口气,“有人或许能帮得上忙,只是……”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看了眼宋念白,宋念白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对于他说的能帮上忙的人,心里很是惊讶。 “什么人?” “我有位表哥,消息灵通,且有些权势,如果他肯帮忙,这件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亲戚在京里?” 真如周棠所说,他表哥就不是有点权势这么简单了。京都府也就罢了,敢对上南阳伯府,京里能做到的人不少,但也没那么多。 “对。”周棠答的随意。 “那你为什么还住在寺院?”她以为周棠住在寺院,是没有太多盘缠,且在京里没有熟人。可他分明在京里有亲戚,为什么不去借住,环境总要好过在寺庙吧? “这里安静,适合读书。”周棠不欲说太多,转移了话题,“我不能肯定表哥愿不愿意帮我,只能先写一封信,请他见上一面。” 宋念白表示理解,“不管能不能帮得上,总要问一问。不过,你总要告诉我,你表哥到底是什么人吧?” 周棠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想跟别人说他表哥一家。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宋念白差点惊掉了下巴。 “我表哥是信阳侯府世子。” 宋念白眨了眨眼,所以,周棠的姨母或者姑母是信阳侯夫人? 这念头闪过后,宋念白便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听周棠继续说下去。 “表哥与我关系不深,只见过几面。他……不大喜欢我。” 周棠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为什么?” 除去第一次见面,周棠拦着她不让她跟张玉潭对峙之外,其他时候,她觉得周棠这人还挺不错的。为人处世并不偏激,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没道理亲戚家的人会讨厌他吧? 周棠沉吟了一下,还是把理由告诉了她。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姑母曾提过要亲上加亲。但是后来,我父亲身亡,家里也很快败落下来,姑母却没有打消这个念头,表哥并不赞同这个决定。” 既然不能针对母亲,那就只能针对他了。 “那你呢,你想娶你表妹么?”宋念白脱口问出这句话,随后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她不该去探究周棠的想法,这毕竟和她无关。 周棠却好似没有察觉她的尴尬一般,笑道:“往日我一心想着考上进士,支撑起家族,并未考虑过亲事。” 虽然说得委婉,但宋念白还是明白了,周棠大概是不想娶的,但是他表哥可能不这么认为。 能把女儿嫁入信阳侯府,想来周棠的祖父应当也是官员,并且品级不会低了。而让他姑母动了联姻的心思,除了是自家人,可能也与周棠的父亲有些关系。 可惜她和周棠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对方显然不愿意说的太多,宋念白也不想自找没趣。 “表哥虽然不大喜欢我,但应该不会太过为难,能不能让表哥帮忙,就拜托你了。” 宋念白还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不过,在去见周棠的表哥之前,她还需要去一趟京都府衙门,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别等她找到了人帮忙,周奇已经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里。 两人商量妥当之后,只需要等周棠表哥的回信了。 宋念白花了些铜板,托人把周棠的信送出去后,下午就收到了回信。 周棠的表哥没有拒绝他的见面请求,把见面地点定在了飘香楼。 拿到了回信,宋念白没有耽搁,当即叫上了柳宁,一起赶往城里。 到了城里之后,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宋念白和柳宁一起去了京都府衙门,询问张玉潭的案子。 守在门口的衙役上下打量了两人半天,才转身进了衙门里。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衙役出来,对他们说:“大人让你们进去。” 宋念白在衙役的带领下,去了后堂。 见到京都府府尹后,宋念白两人朝着堂座上的人躬身行礼,齐声道:“学生周棠/柳宁,见过大人。” 京都府府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的绯色官袍,与他略黑的皮肤并不相称。他一双眼睛不大,嘴角下撇,看起来便带着股不好亲近的感觉。 “你们都是今年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京都府府尹目光在宋念白身上扫过,语气不急不缓。 “正是。”宋念白面对京都府府尹倒没什么紧张,这位大人的官衔还不如她爹。 “你与死者张玉潭是什么关系?”京都府府尹直盯着周棠。 “张兄与学生是同窗。” “这么说,你与那杀人的周奇也认识?” 宋念白顿了顿,“是。” “都姓周,还都是同乡,你们两个莫不是同族?” “大人明鉴。” “既是同族,为何明知他流连烟花酒肆之地却不知劝阻?”京都府府尹的嗓音突然提高,带着丝丝压迫。 虽然在来之前,宋念白已经预料到,这位大人可能会针对她,此时却还是被这位府尹大人说的心头一紧。 这话,并不好回答,而且,对方也根本不是想要得到她的解释。只不过是想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先让她产生一种,是我们这边先做错了事的错觉。 如果她认了错,那就是真的错了。 宋念白不卑不亢地回道:“大人容禀,我堂兄酷爱听琴,张兄诚心相邀,断然不会拒绝。且听闻绣昭阁只是琴楼,并非烟花酒肆之地。” “哼!”府尹大人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不是烟花之地,那二人却因为争夺一琴姬而互相斗殴,你又如何解释?” 宋念白的眉头皱的更紧,她余光瞥见想要上前辩驳的柳宁,一把拽住了他。 柳宁被她扯了一下,刚鼓起的勇气再度消失。 宋念白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道:“我堂兄与堂嫂向来感情深厚,他也非三心二意之人,如何会与张兄争夺琴姬,大人此话,恕学生无法认同。” 府尹大人目光阴鸷地盯着宋念白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愧是通州才子,口才果然很好。” “学生惶恐。” “可惜你口才再好都没用,琴姬玉溪亲口证明,周奇心慕于她,却被拒绝,遂心生怨恨,将琴姬的心上人张玉潭推下楼。又恰好遇上来听琴的南阳伯府二公子,意图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其心可诛!” 饶是宋念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到了这位京都府府尹颠倒黑白的说法,依旧难以压抑心头怒火,柳宁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琴姬玉溪一家之言,恐怕并不可信。”宋念白反驳道。 “本官手里,不仅有她的证词,还有绣昭阁其他琴姬和在场客人的证词,若你不信,本官可以破例让你看看。” 说罢,示意身旁衙役将他手下压着的一摞纸递给宋念白。 宋念白双手接过,第一张纸写着的就是玉溪的证词,底下还有她以簪花小楷写下的闺名,以及画押留的指痕。 既是在衙门,这份证词几乎不可能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不但那位玉溪姑娘做了假证,甚至整个绣昭阁,全都在做假证。 南阳伯府的势力竟大到这个地步么? 有动机,有人证,有凶手,单凭宋念白现在一个举人的身份,想要让京都府尹推翻这案子,毫无可能。 眼下还没有结案,但她不认为这位府尹会留给她多少时间,很可能她前脚走出衙门,后脚就会结案。 京都府尹见她看完证词后,表情几度变幻,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周举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学生无话可说。”宋念白面无表情地对府尹鞠躬行礼。 第9章 第9章 两人离开衙门之后,柳宁似乎被打击的不轻。 他之前可能还对京都府衙门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却是彻底被府尹大人的一番话打碎了。 他脸上几乎写满了,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的疑问。 “柳兄,在下晌午与人有约,你……” “我先回客栈了。”柳宁说话声音低哑。 没等宋念白回答,就匆匆往客栈去了。 宋念白目送他离开,摇了摇头。 柳宁被打击的不轻,如果想不通,恐怕会落下心病。 临近午时,宋念白孤身来到飘香楼。飘香楼一楼大堂里热闹非凡,小二在听说她和信阳侯世子有约后,立即引着她去了二楼包厢。 她刚走到包厢门口,就看见里面坐着的两名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浓眉大眼,气质沉稳,另外一名白衣青年,眉目舒朗,很是英俊。 宋念白听周棠形容过他表哥的样貌,一眼就认出了人。但是另外一名白衣人,她却从未听周棠说过。 以防认错人,宋念白只朝着信阳侯世子微微拱手,“见过表哥。” 方进目光从宋念白身上扫过,看得她头皮发麻,才低低“嗯”了一声,对她说,“坐吧。” 宋念白坐到了方进对面。 那白衣人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宋念白,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这位是李公子,我的好友,多一个人表弟不介意吧?” 话虽然是对着宋念白说的,其实根本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否则也不会直接把人带过来了。 可见,这位信阳侯世子,确实不大看得上周棠这个表弟。 倒是李这个姓氏,乃是皇姓。这京城里,随便碰到一位姓李的,就可能是皇亲国戚,只是不知这位李公子是哪一家的? 方进没容得她多想,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问道:“听母亲说你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准备的怎么样了?” 方进对周棠这个表弟感情很复杂,说是厌恶,可他并未做错什么。可母亲又非要把小妹嫁给他,这让方进很难对他产生好感。 几年不见,周棠竟然已经考上了举人。 上次见到他,似乎是在五年前,自己陪着母亲回乡祭拜外祖。 那时看到过周棠住的破败小院,方进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母亲的提议。 他并非看不起周家,只是周家今时不同往日,一个看不见前途的周棠,还不配娶到他们信阳侯府的大小姐。 宋念白替周棠谦虚了两句,“还在温书。” 意思就是,准备的不怎么样。 方进嘴角扯了扯,他可是听母亲说,周棠是通州的解元。 “你倒是知道上进。”方进不咸不淡的夸了句。 宋念白实在没办法把这样的话当成夸奖,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人完全无法去感谢。 “说吧,突然找我有什么事?”方进问道。 “最近绣昭阁出了人命,表哥可听说了?”宋念白问。 方进眉头微挑,“怎么,和你有关?” “死的人是我一位同窗。” 那位李公子似乎也对此有所耳闻,插言道:“听说是两名书生争夺一名琴姬,其中一人将另外一人害死。” 宋念白看了李公子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方进却听出了些意思,问宋念白,“害人的那个你也认识?” “被指控杀人者,是我一位远房堂兄,他也是来上京赶考的举子。” 方进顿时眉头紧皱,沉声不悦道:“你们周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种人也配科举?” 言语间,不免流露出一丝丝的鄙夷。 “配不配,都是朝廷说的算,表哥若是不满,就忍忍。”宋念白才不惯他臭毛病,事情真假都不知道,先来骂一波周家。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把他怎么了。 方进可能没想到会被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一旁的李公子却笑得肩膀直抖,一点都不担心方进生气一样。 “这里面莫不是还有隐情?”李公子笑够了,有些好奇地问宋念白。 宋念白看不透他的来历,但她觉得周棠的表哥应该不会太不靠谱,随便带个人过来,于是朝他微微颔首,回道:“当日在绣昭阁,还有一名书生同行,他告诉我,死者并非被我堂兄害死,而是被南阳伯府二公子推下楼的,但是官府的人到了之后,却抓了我堂兄。” 李公子与方进互相对视一眼。 方进问她,“你应该去过衙门吧,那边怎么说的?” 宋念白语气稍微有些低沉,“京都府府尹告诉我,害死我同窗的,是我那位堂兄,他说此事与南阳伯府二公子毫无关系,是我堂兄攀扯对方。” 方进沉吟片刻,才道:“倒是像林寿一贯的作风,想必证人也已经找好了吧?” 林寿就是南阳伯府二公子的名字。 宋念白点头,“府尹说绣昭阁上下都能证明当日是我堂兄与死者动手,并非南阳侯府二公子。” “此事竟然还有这般内情,林寿能耐不小,连京都府府尹都替他遮掩。”李公子喝了口茶,似有些惊奇道。 方进看了李公子一眼,嗤道:“林寿一个纨绔,能有多少能耐。”说完抬眼问宋念白,“你那个几个同乡去绣昭阁干什么? “当然是听琴,听说被害的张兄有一位相熟的红颜知己在绣昭阁,琴技了得。” “是玉溪?” “表哥也认得她?”宋念白惊讶,这位玉溪姑娘这么出名么? 李公子赶忙插话,“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前段日子京里不是在传,林寿要纳一名琴姬进府么,最后不但没得到美人,还被他家里的母夜叉把绣昭阁给砸了,那个琴姬好像就是玉溪。” 方进点头,“确实有这个传言,不过据我所知,这个玉溪,不是林寿的女人,而是他大哥林彦的。” “南阳伯世子?”宋念白脑子里,并没有南阳伯世子的具体消息。 相比于她的茫然,李公子脸上的诧异则十分明显,“不都说林彦对南安郡主一往情深么,他家里可是连个通房都没有。” 方进瞥了眼宋念白,宋念白面上毫无异色,实际上已经快惊掉下巴了。 她不知道林彦,但她却是知道南安郡主的。 因为有幸参加过明希大长公主的宴会,她在宴会上见过南安郡主。那位郡主,当时可是诸多贵女艳羡的对象。 作为荣亲王唯一的子嗣,虽然是女子,却极其得宠。听说她的夫君也格外爱重她,哪怕她一直无子,家中也没有通房侍妾。 当初,宋念白心里还想,有这样的夫君,南安郡主确实是很有福的女人了。 可惜,今日听到的这番话,让她深切明白,事情的真相果然没有想象的美好。 方进深深看了李公子一眼,“早些年林彦需要荣亲王的势力扶持,而今他得了陛下器重,宗室又有意为荣亲王府过继一名宗室子为继承人,南安郡主的用处不大了。” 在女人看来,很缠绵的感情,在男人眼里,基本上只有权势纠缠。 宋念白作为女子,听到这番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并不是天真懵懂,也不期待什么爱情。可像南安郡主这样,被夫君利用,未免太过可悲了。 “如表哥所说,那玉溪姑娘既然跟了南阳伯世子,又怎么敢与我同窗牵扯?” “或许是因为你同窗长得好?”李公子笑道。 宋念白想了想张玉潭的相貌,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也不是不可能……我那位同窗,相貌确实很不错。” 如果刨除掉宋念白对张玉潭的偏见,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相貌确实不错,很有些资本。 李公子听到宋念白的肯定,继续说,“说不准那位玉溪姑娘背着林彦和你同窗勾搭在一起,这次被发现后,为了推脱自己的干系,才做了假证。至于绣昭阁里其他人,也不敢不给南阳伯世子的面子。” 宋念白总觉得有点说不通,一个琴姬,真有这么大胆子么? “那为什么外面都在传是南阳伯府二公子要纳玉溪?”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李公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林彦这是借他弟弟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女人接出绣昭阁,可惜被搞砸了。”说罢摇头,“娶妻啊,还是要取个温柔贤良的。” 显然他觉得那位二公子的正妻太过善妒了。 看两人竟然聊得热火朝天,方进无语地打断两人,对宋念白道:“不管事情真相是不是如你所说,这件事里一定有林彦的手笔,凭你恐怕没那个本事救人,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吧。” 方进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到了宋念白头上,可她并不愿意就这么罢休,于是问,“表哥也不行么?” 方进听她的话倒是笑了,“我倒是不怕南阳伯府的势力,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宋念白的脑子飞快转动,“林彦和玉溪的关系,想必知道的人很少吧,表哥连这个都清楚,想来对他十分了解。通常,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敌人,我说的对么?” 方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点头,“你倒是精明。” 第10章 第10章 宋念白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她赌对了。 “虽然我与表哥的目的不同,但想要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若是想救出我堂兄,必然要搬倒林彦,这也是表哥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确实如你所说,不过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绣昭阁的人既然敢做假证,必然有把柄在林彦手上,不会反口,就算有人良心大发,也牵扯不到他身上,你如果单纯想要靠这一点来搬到他,根本做不到。” 宋念白笑了,“或许我做不到,可南安郡主就说不定了。” 方进若有所思。 宋念白再接再厉道:“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如表哥所说,南安郡主是荣亲王独女,自小千恩万宠的长大,若是知道自己的相公在外养了个琴姬,还用亲弟弟替他掩护,不知会做些什么?” 李公子突然笑道,有那么一点看好戏的意思:“她大概会气疯了,到时候可就好看了。” 方进缓缓点头,之前倒是没想过用这种法子。 未必不是一招好棋。 林彦虽然在慢慢脱离荣亲王府的掌控,但并不意味着荣亲王府拿他毫无办法,只不过事情没发展到一定地步,荣亲王不会对一个小辈下手。 可要是南安郡主把事情闹大,荣亲王会怎么做就不好说了。 “我会找个机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南安郡主。” 宋念白了然,方进所说的机会,自然是能让南安郡主“捉奸”的机会。 想必,就算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这位表哥也会自己制造的。 “你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见见那位玉溪姑娘,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念白回到。 “带我一个,我也很想见见这位琴姬。”李公子非常感兴趣地想要加入。 宋念白看向方进,见他表情不变,又看向兴致勃勃的李公子,只能点头应下。 虽不知李公子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太低。想要见到玉溪这般的琴姬,普通书生显然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带李公子过去,会更简单一点。 直到两人站在绣昭阁门口,宋念白才生出一股不真实感来。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进绣昭阁这样的地方。 走进绣昭阁大门,左边的小厅里,隐约可闻琴声,厅中坐着三五公子,正一脸沉醉。 宋念白的目光才收回来,就见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面含微笑朝他们两人走来。 “射月见过两位公子,不知两位公子是要在厅内听琴,或是在雅间听琴?”她的话是对着李公子说的,应该是瞧出了些什么。 李公子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也不回射月的话,自顾自的打量了绣昭阁一圈,才说了两个字,“雅间。” 射月没有半点被怠慢的样子,脸上笑容还更灿烂了几分,带着两人去了二楼雅间,等两人坐定后问道,“两位公子可有心仪的琴姬?” “听说玉溪是最好的,就她了。” 射月有些犹豫,“玉溪最近身子不适……” 李公子根本不听她说,自顾自道:“一百两一首。” 射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去叫玉溪姑娘。” 宋念白瞪大眼睛,甚至没听懂两人刚才的对话。 什么叫一百两一首? 李公子看出了她的茫然,笑道,“这里说是琴楼,其实也就是个高级点的妓院,任何女人都是有标价的,只要有钱,没有请不来的人。” 一百两一首曲子,对琴姬来说,也是天价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雅间的门被推开,一名小丫鬟先走了进来,随后进来的,是一名面上覆着半透明白纱的女子,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目似乎含着水光,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她一身素白,怀抱古琴,朝两人盈盈一拜。 “玉溪见过两位公子。” 声音也如昆山玉碎,清冽悦耳。 李公子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扬了扬下巴,“弹吧。” 他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宋念白注意到,那个先进来的小丫鬟,有些不满地瞪了李公子一眼。 不过玉溪好似并不介意,在那丫鬟把古琴安置在桌上后,玉溪也坐了下来。 “不知两位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子?” “先来一曲十面埋伏。” 玉溪纤细的十指覆在琴上,开始了弹奏。 不多时,肃杀的琴声响起。 在宋念白看来,这位玉溪姑娘的琴技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曲子只弹到一半,就被李公子打断了,他略带嘲讽地说,“有形无神,毫无气势,娘们听的曲儿。” 玉溪身子一僵,起身行礼,“让公子见笑了。” 李公子根本不想善罢甘休,冷嗤道:“你的曲子,可配不上我的银子。” 一旁的小丫鬟听不下去了,开口争辩,“我家姑娘这几日没休息好,所以才发挥的不好。” “小绿,住嘴。” 那个叫小绿的丫鬟刚才被冲昏了头脑,被玉溪呵斥后,顿时不敢说话。 “你去外面等着吧。”小绿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关上门后,玉溪吐了口气,低声问,“两位公子想必不是来听琴的吧?” “何以见得?”李公子掀了掀眼皮子,饶有兴趣地问。 “专门来听琴的客人,就是不满意,也不会如公子这般。况且,我在金安寺里见过周公子。”说着,她朝宋念白微微颔首。 宋念白一愣,对方见到的应该是周棠,不过并没有听周棠提起。 见她一脸疑惑,玉溪苦笑道:“我是在寺庙里与张公子熟识的,两位今日前来,想必也是为了张公子的事吧?” 宋念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女子的身影,该不会,那天她遇到的,在金安寺和张玉潭私会的女人,就是玉溪吧? 当时她离的远,看不清那女子容貌,只知道对方似乎也带着面纱。 想到当日周棠的反应,很可能并不是第一次碰到那样的场面。说不定,张玉潭还和对方说过周棠的身份,所以玉溪才知道周棠。 越想她就越觉得有可能。 看向这人的目光也带着复杂的情绪。 张玉潭坚持要退婚,是不是也和玉溪有关?还没等宋念白想清楚,李公子已然代替她先开口了。 “周兄在衙门里,见到了玉溪姑娘留下的证词,所以想要来当面问问。” 李公子话音刚落,眼泪便从玉溪眼中垂落,她说:“证词是假的,我没有说真话。” “为什么?” “因为害死张公子的人是南阳伯府二公子,他的哥哥可是荣王爷的女婿,我不敢不听他的话。” “那位二公子,为什么要害张兄?”宋念白问。 玉溪闭了闭眼,“都是因为我,他想要我做他的外室,我不答应,后来他知道了张公子的存在……” 她哭的梨花带雨,是男人的话,可能会很心疼,可惜宋念白只披了个男人的壳子。她见惯了女人的眼泪,薛氏长得虽不如这位玉溪姑娘,但也同样很会哭,她不知道被坑了多少次。 至于李公子,他嘴角还带着笑,似乎正在欣赏美人垂泪。 两人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玉溪和林彦的那点事了,现在听她的话,就像是听笑话一样。 然而还在玉溪给他们讲述,那位南阳伯府二公子是如何看上她,强抢不得,又迫害张玉潭的故事。 从头到尾,有多少是真的? 看着这个眼中难掩哀婉的女子,宋念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日,打扰姑娘了。”离开之前,宋念白朝着玉溪微微点头。 玉溪朝他们福了福身,目送他们离开。 交足了银子,宋念白与李公子一起走出绣昭阁。 外面阳光刺眼,街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叫卖声说话声不绝于耳,这热闹街市,与绣昭阁不过一门之隔,竟让宋念白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来。 “看来,这位玉溪姑娘果真另有目的,这事儿可真有意思。”李公子兴味盎然地说。 宋念白有点头疼,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完全想不出玉溪的目的为何。 之前以为她是林彦的女人,定然受他钳制。现在来看,玉溪姑娘另有想法,不然也不会对他们说出这番有意针对南阳伯府二公子的话来。 宋念白还在想的时候,李公子已经开口对她说,“周兄,今日十分尽兴,在下就先回去了。” “李兄慢走。”宋念白觉得这位李公子性子有点让人捉摸不定,但还算好相处。 两人分别后,她也往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后,她走上二楼,正要进房间,突然见隔壁的房间门打开,一个穿着男装的她走了出来。 宋念白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脸,还有那一身男装。 “回来了。”周棠见她惊讶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见她一直往屋里看,周棠侧过身,“进来吧,没有别人。” 宋念白有些好奇,“玉桃没跟着你?” “嗯,我让她回家休息几日。”周棠轻描淡写地说。 宋念白没有继续问,跟着周棠进了他的屋子。 第11章 第11章 这间屋子的格局与宋念白住的那间是一样的。她走到桌旁坐下,开始给周棠讲述今天的经历。 说完后,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问,“玉溪认得你,还说在金安寺见过你,她是不是和张玉潭私会的那个人?” 周棠听到宋念白这么说,稍微有点讶异,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我不确定。” 见宋念白满脸疑惑,他解释道:“我是撞见过几次张兄与那名女子私会的场面,对方也应该是见过我的,至于她是不是玉溪,我就不知道了。” 宋念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觉得那个女人并不是玉溪?” 周棠这人说话喜欢留余地,他回答的不是“可能是”而是“我不知道”其实就已经表达出他的观点了。 他并不认为那个人是玉溪。 周棠笑笑,并不太惊讶宋念白看出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觉得她不是?” 周棠略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觉得张兄为人如何?” “卑鄙无耻!”宋念白想都不想给了他四个字。 周棠失笑,“张兄在府学里,人缘非常好,甚至许多同窗都以结交张兄为荣。” 宋念白不解地看他。 他继续说,“张兄往来之人,有知府公子,大商人之子……或者看起来就很有前途的人。” 比如他。 宋念白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张玉潭结交的都是对他有利的人,他之前这么多年都没想着退婚,却在来京后突然要退婚,必然是有了更好的结亲对象,那女子定然不会是一名琴姬。” 周棠喝了口茶,轻声说,“至少,我所认识的张兄,是绝对不会因为一名琴姬,放弃宋家的。” 宋念白的身份哪怕在京城贵女中根本排不上号,可她父亲也是四品京官,比之通州张家,并不差什么。 他敢冒着得罪宋家的危险来退婚,至少证明他丝毫不担心得罪宋家,或者说,那名与他私会的女子,带给他的好处,远高于宋家。 “如果不是玉溪,她为什么要诱导我?” “未必是诱导,或许她真的在金安寺里见过我。”周棠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宋念白看着他的表情,说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的答案,“……张玉潭在金安寺同时私会两个不同的女人?” “不然,他是怎么认识那位名满京城的琴姬的呢?” 这个猜测,眼下来看是符合情理的。 不过周棠觉得玉溪来金安寺的次数应该不多,亦或者做过一些伪装,以至于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宋念白已经惊讶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周棠却不觉得这有什么,还顺便补了她一刀,“在通州时,张兄也是如此风流潇洒,听闻府城秀云阁里的头牌羽纱姑娘自赎自身,做了张兄的丫鬟。” 宋念白最后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来,“幸好退婚了。” 周棠轻笑出声。 “接下来要怎么办?”宋念白感慨完之后,问周棠。 “等,既然你今日已经说服表哥,我们就只能等表哥出手对付南阳伯世子。” 他们两人,一个没有官身的举人,一个不便露面的官家小姐,无论哪个都没办法在重重黑幕下救出周奇。 接下来也只能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信阳侯世子方进身上。 他不知南阳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但却清楚的知道自己那位表哥的手段,想来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虽然周棠要她等着,可宋念白还是不太坐得住。 第二天闲来无事,和周棠一起去了绣昭阁附近转悠。晌午时候,他们两人找了家酒肆,挑了张靠角落的桌子,点了饭菜一边吃一边听大堂里的客人们聊天。 由于绣昭阁就在旁边,客人们聊天的话题难免会扯到那边,玉溪这名字着实被提及了几次,显然这位琴姬在京城各层次都很出名。 可惜他们知道的也不多,毕竟在这种小店里吃饭的客人,极少有钱去绣昭阁里听琴的,知道的消息大多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饭吃了一半,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外面跑了过来,大声嚷嚷起来,“不好了,绣昭阁被人砸了!” 那人一句话说完,顿时有客人往外冲,由于这里吃饭要先交钱,小二不但没有拦人,反而跟着一起冲出去看热闹。 宋念白与周棠对视一眼,也放下筷子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绣昭阁门口已经围了里里外外三四圈的人,外面的人还在不停的聚集,纷纷抻着脖子往敞开的大门里面看。 幸亏周棠这身体个子够高,宋念白踮起脚,能清楚的看到绣昭阁的大厅里,满是砸坏的瓷器和被扯掉的轻纱。 她往前挤了挤,听到里层的人说话,才发现站在最里面的人有些并不是过来看热闹的,而是被人赶出来的。 里面的情况似乎并不算太危险,所以被赶出来的人没有离开,依然留在这里看热闹。 宋念白挤到了两个被赶出的客人身边,听着他们谈论刚才发生的事。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简直无法无天!”其中一人似乎在出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束发的发冠摔掉了,头发披散着,看着狼狈极了,脸上难掩怒容。 他的同伴则一个劲的扯他的袖子,让他噤声。 看里面半晌再没人出来,那人同伴才低声说,“你刚才没听那伙人说话么,他们要找的是玉溪姑娘,前两天南阳伯家的二公子不是又来绣昭阁了么,我估计啊,就是他家那个母夜叉来找玉溪姑娘的麻烦。” 正拿着一方帕子束发的男人一惊,“那玉溪姑娘不是危险了?” 他同伴也跟着叹息起来,感慨道:“那南阳伯家的二公子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还连累玉溪姑娘。” 虽然两人的慨叹都很情真意切,可谁都没再往绣昭阁里走上一步。 宋念白见他们来来回回也就说这些话,没了兴致,也就退了出来。 周棠站在人群外,见她出来后走了过来。 “如何?” 宋念白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和他说了刚才听到的话。 “听被赶出来的客人说,是冲着玉溪来的,他们认为是那位南阳伯府二公子的夫人做的。” 这样的事,那位夫人似乎做过一次,现在被人怀疑也不奇怪。 “你觉得呢?”周棠问她。 宋念白沉吟道:“我觉得可能性不小,你表哥那边肯定是要抓人赃并获的,他不可能先把消息透露出去。” 周棠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两人在绣昭阁外等着一个多时辰,没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甚至连大门也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最后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 从头到尾,衙门没人到场,皇城巡卫也没过来看上一眼,大家就心知肚明,这明显是神仙打架。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外面已经有人在传,玉溪姑娘被人毁了容,还有说她怀了那位二公子的孩子,被二夫人派来的人硬生生把孩子打掉了。 总之,众说纷纭,谁都没再见到玉溪姑娘。 又过了两天,传言突然又变了,说是绣昭阁放出话来,玉溪姑娘已经赎身离开了。 之后,陆续有人证实了这个消息,绣昭阁的花牌上,再没有玉溪姑娘的名字,她确实已经不在绣昭阁了。 这消息传到宋念白耳中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金安寺,而周棠在外面“祈福”的时间也太久了,不得不回到宋家。 他们两人依旧没能找到换回身体的方法,眼看着春闱之日临近,宋念白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她是绝对不可能替周棠参加春闱的,如果她去考了,恐怕主考官看了她的卷子后,会第一时间怀疑周棠的举人是不是作弊得来的。 可要是错过了这次春闱,周棠怕是又要等上三年。 谁知道三年之后,他们能不能换回来。 虽然周棠从不曾抱怨过什么,宋念白心里明白,发生这种事,周棠的牺牲显然要更大一些。 还没等宋念白想好对策,信阳侯府的一位管事突然带人来了金安寺,言明要接表少爷去侯府备考。 宋念白见了那位何管事,对方虽然对她十分客气,却不容拒绝的让手下小厮把她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打包,连带着她一起拉走了。 一直到马车进了信阳侯府,见到周棠的表哥方进,那位一直盯着她的何管事才总算离开。 方进直接了当对她道:“还有几日就是春闱,母亲不放心你住在外面,你这几日就呆在府里备考,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 对于方进的霸道,宋念白毫无反抗的余地。如果她是周棠的话,想来在考前呆在侯府,应当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惜她不是。 想了半天,宋念白也只能暗道倒霉,咬牙应下,“好,多谢表哥。” 方进瞅她一眼,说道:“还记得那天的李公子么?” “记得。” “他是父亲为静姝选中的未来夫婿。” 宋念白愣了一下,“那……恭喜表妹?” 方进冰冷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冷声道:“希望你在我母亲面前也这么识趣。” 被人当面警告和鄙夷,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感觉,哪怕她不是周棠,也觉得愤怒。 也幸好她不是周棠,如果周棠在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12章 第12章 来到信阳侯府,宋念白当然需要去拜见周棠的姑母。 信阳侯夫人周氏是位看起来性格很温和的贵妇人,周棠的眼睛和她非常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侯夫人显然是极为喜爱自己这个侄儿的,见到宋念白后,拉着她的手抱怨他之前不肯住进府里,非要住寺庙,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侯夫人的态度,和侯府其他主子的态度几乎是两个极端,宋念白非常理解周棠的选择。 由于她并不是周棠本人,生怕被侯夫人看出端倪,只能借口温书,并不每日过去请安。 方进似乎很满意她的识相,派人把收集来的近二十年的科举试卷都给她送了过来。 她不清楚周棠收到这份礼物会不会高兴,反正她是高兴不起来。 还有七天就是二月初九,也就是春闱开始的时间,她现在完全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觉得自己迟早要完。 这天下午,宋念白习惯性的睡了个午觉刚起来,听外面伺候的小厮说他们世子来了,正在书房等着。 宋念白收拾好之后,走出卧房,进了一旁的书房。 方进就坐在书桌后,正在翻看那一摞空白试卷。见宋念白进来,抬眼看她,眼神让人颇有压力。 “看来表弟不喜欢我的这份礼物。” 从方进脸上看不出喜怒,宋念白却很清楚,人家肯定是不高兴的。 方进的这份礼物分量还是很重的,问题是她用不上啊!上面写什么她都看不懂。 “还是很喜欢的。”宋念白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努力表现出感激的样子,“只是再过几日就要春闱了,与其拼命去做这些试卷,不如温习以往的课业来的重要些。” 宋念白没什么学习经验,但是她会讲道理,至少她的话听起来还是比较靠谱的。 方进脸色果然缓和一些,不如之前那般紧绷了。 他将那摞试卷放下,站起身,“你心里有数就好。” 虽然他不想周棠成为自己妹夫,但作为母亲唯一的侄子,他还是很希望周棠能金榜题名的。 至少可以让母亲不用太过挂心这位侄儿。 宋念白见他要走,赶忙叫住他,“表哥。” “怎么,有事?”方进看向她。 “南阳伯世子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方进眉头皱了皱,他不是很喜欢周棠过分关注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不过想到他老家的亲戚也被牵扯其中,还是告诉了他,“玉溪被林彦接出绣昭阁,安置在南关街。” 这消息并没有太过出乎意料,她了然点头,又问,“是因为之前那位南阳伯府的二夫人大闹绣昭阁么?” 方进嗯了一声,“是和此事有关,玉溪受了些伤,不过大闹绣昭阁的,并非林寿的妻子。” 宋念白吃惊,“不是她?难道是南安郡主?” 方进摇头,“可能性不大,最近荣亲王府那边并没有动静,这件事有些蹊跷。” “不管怎么样,结果还是好的,至少给了表哥机会。” 既然林彦置了宅子安置玉溪,两人见面就有了固定场所,想要“捉奸”无疑要简单得多。 “也对。”方进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事情的进展是朝着他有利的方向,这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宋念白不知道,他心里是有数的。 再看宋念白的时候,目光稍微柔和了些,这个表弟还是有点用的,要是没有这一出事,想要解决林彦还真需要费一番功夫。 “能不能解决掉林彦,得看他什么时候过去,你那个堂兄这次恐怕赶不上春闱了。”方进心情好,就顺便多说了几句话。 “这倒无妨,只要他人能没事就好。还要多谢表哥援手。”宋念白拱手鞠躬。 她话说的好听,便是方进一贯油盐不进,也愿意听好听的话,朝她点点头,嘱咐一句“好生温习功课”,便走了。 这算是最近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可惜周棠不在,不能告诉他。 宋念白在侯府又呆了几天,眼看春闱还剩三天了,她现在根本坐不住。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男子,不像女子那般出门不易,出门逛逛,至少能缓解一下心情。 信阳侯府里自然没人阻止她出去,不过何管事还是派了会拳脚功夫的小厮跟在她身边,说是世子吩咐的,防止有人不长眼伤了表少爷。 完全堵死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不去参加春闱的意外。她觉得自己如果崴了脚,周棠的表哥八成会让人把她抬去考场,想想就很让人绝望。 出了门宋念白却不知该去哪儿好了。她还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偶尔有机会出门,都要去回春街,那边大多是卖首饰和胭脂水粉的,她现在肯定不能去。 而读书人该去的消遣地方,她一个也不知道。凭她现在一首诗都作不出的水平,就算知道也不敢随便去。 想来想去,最后她还是问了下跟在身旁的小厮,“南关街在什么地方?” “表少爷要去南关街?”小厮想了下,赶忙道:“南关街不远,大概小半个时辰的路,那边有个马市,很是热闹。” 他以为宋念白是要去看马的,却不知她只是想过去看看玉溪到底住在什么地方而已。 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算不上太远,再加上周棠体力足够好,到了南关街,她都没觉得累。 小厮指着街头人头攒动的一处集市对宋念白道:“表少爷,那边就是马市了。” 宋念白看了眼集市,那边非常热闹,远远的都能听见操着西北口音的汉子在招揽客人。 她心里生出几分兴趣,正打算往那边走,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辆四驾马车从另一条街上冲了出来,马车后还跟着十几名侍卫装扮的人,他们都骑在马上,紧紧跟着前面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在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外停了下来,十几名侍卫下马后留下四人守在马车旁,另外几人则直接冲了进去。 见宋念白目光转向那边,,小厮赶忙低声说:“表少爷,那可是荣亲王府的车架,还是不要过去得好。” 宋念白当然没有过去的打算,她远远地站在街角看着,不少人都和她一样,没有人敢上前。 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一名侍卫跑了出来,朝着马车里的人禀报了什么,马车帘子打开,有人走了下来。 因为离得远,又有马车挡着,并不能清楚的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不过宋念白已经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南安郡主亲至,八成是来捉奸的。 她也不知该说周棠表哥的行动力惊人,还是该说那位南阳伯世子猴急。 如果南阳伯世子真的被抓个正着,接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李馨然下了马车,手里拎着侍卫的佩剑,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一开始从外人口中听说郡马在南关街养了外室,李馨然是不信的,以为对方是在挑拨离间。 可回府之后,守着空荡荡的正房,听说郡马又有公务不能回来了,她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心。 因为父王要过继子嗣,她在家中的地位不再稳固,郡马对她似乎也变得冷淡了。 她叫了人跟着郡马,只是为了证明那些人说的都是假话,郡马怎么可能背叛她? 直到手下人向她禀告,说郡马根本没去办差,而是去了南关街。 她带着侍卫亲自过来,侍卫刚才过来说,郡马就在里面的一座宅子里,和那名曾经让她小叔神魂颠倒的琴姬一起。 她记得那个叫玉溪的琴姬,几天前,小叔因为那个琴姬闹出人命,郡马甚至动用了亲王府的人,把这个案子压了下来,她还因此和郡马吵了一架。 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什么迷恋琴姬,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跟琴姬不清不楚的,是她的好郡马才对! 李馨然拎着剑走进了那座宅子,三进的宅子,几步就能走到头。 她带来的侍卫将正房团团围住,李馨然脚步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意料之外,这对狗男女的衣衫竟然还算整齐,不过她没有错过两人交握的手。 林彦在见到李馨然后,脸色铁青,不过碍于周围的侍卫,只能强忍着怒火,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李馨然冷笑,“郡马所谓的忙于差事,就是忙着和外室厮混,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彦刚想说什么,他身后的玉溪突然开口,“郡主误会了,民女并非林公子的外室,他只是看我可怜,才帮了我一把。” 玉溪一身白衣,面上覆着白纱,盈盈下拜的时候,姿态纤弱娇媚。 和拎着剑,满脸狰狞的南安郡主相比,更是惹人怜惜。 “贱人。”李馨然脸色难看,同为女人,她怎么会看不出玉溪那点小把戏。 偏偏林彦觉得玉溪受了委屈,上前将玉溪挡在身后,冷声道:“郡主这般大费周章,也不嫌丢人,即便她是我的外室,又能如何?” “好、好,林彦,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本郡主就让你知道,我能把你如何!”说罢,李馨然拎着剑朝着两人刺了过去。 第13章 第13章 玉溪见状,第一时间就扑到了林彦身前,竟然是打算用身体替他挡下那一剑。 原本能轻易躲开的林彦见状,一手抱着玉溪,也不再闪躲,反而一脚朝着李馨然踹了过去。 李馨然只会个花架子,林彦却不同,他是有功夫在身的,这一脚踹的极快,且没有收力,直踹到了李馨然小腹。那股大力袭来,她往后倒退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两边侍卫见状大惊,赶忙冲上去搀扶郡主。 可李馨然却突然捂住了肚子,脸上的表情疼的几乎扭曲。她能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流了下来。 李馨然疼的起不来身,并且身下见了红。侍卫不敢随便动她,只能跑出去喊大夫。 已经这般模样了,李馨然还没忘了眼前的林彦和玉溪,指着他们对侍卫吼道,“给我杀了这对狗男女!” 侍卫自然不敢去杀南阳伯世子,纷纷朝着玉溪去了。林彦为了护着玉溪,与侍卫动起手来。 双拳难敌四手,他身上很快见了血,玉溪被他挡在身后,哀哀哭泣。 屋子里乱成一团,偏偏玉溪被林彦护的严实,侍卫又不敢对林彦下死手,一时僵持了起来。 李馨然脸色越发惨白起来,也不知是被林彦气的,还是疼的。 她只感觉,玉溪那个贱人在朝她得意的笑,身体变得越来越冷,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宋念白在外站着看了没一会儿,就见侍卫一脸惊慌地冲出来找大夫。 街对面恰好有家医馆,里面的坐馆大夫被侍卫拎着冲了出来。 还有一批人则骑着马冲出去,看样子应该回王府报信的。 宋念白心中疑惑,南安郡主该不会出事了吧?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城巡卫匆匆赶来,将街道围住,聚在一起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也被拿着□□的巡卫驱赶。有人只是走慢了一步,那些巡卫就直接动手了。 吓得原本还想多看几眼的老百姓匆忙的想要挤出去,宋念白在人群当中,被挤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突然之间,她后背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往前倒去。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等黑暗退去再看向周围,她已经不在拥挤的人群里,而是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裙,身处宴会之中。 周围是轻柔悦耳的丝竹声,和许多女子的赞叹声。 有几名她并不太熟悉的年轻女孩子簇拥在她身边,正一脸赞叹地看着她身前的桌案。 此时,她纤细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支画笔,面前的桌案上铺着刚刚画好的腊梅图。 用她平庸的眼光来看,画的好,真好,特别好! 由于这种事情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念白,你画的太好了。” “字写的也好,有风骨。”另外有悦耳的声音评价道。 “宋小姐可真是才女啊!”这是很真诚的赞叹声,得到了一片赞同的声音。 宋念白木木地看着眼前的画,还有画上的题字,欣然接受了自己才女的设定。 有机会一定要请周棠吃顿饭表示感谢,他用自己身体的大半个月来,简直把她的名声经营的风生水起,让她忍不住怀疑起来,对方是不是乐在其中? 宋念白不动声色地放下笔,朝着并不熟悉的小姐们颔首致谢。 她并不知道这是在谁家参加宴会,宴会的主人应该不在,因为附近能看到的几乎都是年轻的小姐们。 但这场宴会的主人身份肯定不低,她扫过一圈,还是看见了两位熟悉的面孔。属于她知道对方,对方却不知道她的那种。 一位是太傅家的千金,一位是吏部尚书家的,她还是在公主的宴会上听人提及两位千金小姐,才记住她们的。 此时,那位吏部尚书家的严小姐发现了宋念白看过来的目光,很是友好地朝她微笑,很认真地对她说:“宋姑娘画的真好,画中风骨自成,我不如你。” 这位严小姐是京城出名的才女,宋念白有幸见过对方画作,当时可是被大长公主称赞过的。 可是现在,这位千金小姐竟然说不如她! 虽然这画是周棠画的,宋念白也不禁受宠若惊。心中暗道,自己之前还是小瞧了周棠通州解元的水平。 严小姐在旁人眼里,是有些清冷,但她似乎认可了宋念白的才气,与她说话十分客气。 宋念白也愿意结识严小姐,两人渐渐聊得开了,也就熟悉了起来。 她心里一边记挂着南关街那边的情况,一边和参加宴会的小姐们一起投壶。 在边玩游戏,边聊天的过程中,宋念白才知道,今天参加的宴会竟是严小姐的母亲举办的。 受邀前来的都是差不多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夫人和小姐们,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她对薛氏的了解,这样层次的宴会,对方是绝对不可能带着自己出席的。 而事实证明,她猜的一点都不错。带她来的并非薛氏,而是宋夫人,她父亲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的夫人。 一群小姑娘们玩玩乐乐差不多了,就有丫鬟请她们去花厅休息。宋念白也是在这里见到宋夫人的,宋夫人对她十分和蔼,言语间透露着亲昵。 她很确定,自己在和周棠互换之前,这位夫人对她说过不到五句的话,还都是那种很客套的夸赞。 她不清楚缘由,却也不会让自己露馅。宋夫人愿意带着她给相熟的夫人们介绍,她自然配合。 吏部尚书夫人黄氏和宋夫人关系似乎很亲近,带着笑着问:“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好。” 宋夫人一手搭在宋念白肩膀上,亲昵道:“是宋修宋大人家的,我把她当成亲侄女一样疼的,你们可别吓到她。” 周围的夫人们闻言笑了起来,看向宋念白的目光也温和许多。 宋夫人这样说,她们也就明白了,别管为什么一个四品官家的小姐会得了宋夫人的青眼,但宋夫人对她的态度是认真的。 宋念白眨眨眼,觉突然得一顿饭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周棠的感激之情。 等着宋夫人带着她见了一圈人后,有丫鬟竟抬着桌案进来了。那书案上还放着宋念白刚画的腊梅图,以及其他小姐的画作。 严小姐见到后,赶忙来到她母亲黄氏身旁,指着那画道:“母亲,这画就是宋小姐为您画的,您一定会喜欢。” 能教出严小姐这般才女,黄氏自身水平必然不低。听女儿这么说,她感兴趣地来到桌案前,仔细的欣赏起来,边看边点头赞道:“这画不比你小舅舅的差。” 黄氏出身书香世家,她有两个哥哥在朝中当官,最小的哥哥却寄情山水,所出画作在京里极为抢手,便是皇帝陛下都有偷偷收藏。 能得到黄氏这一句评价,众夫人看向宋念白的目光立即又变了一变。她们可不觉得,黄氏为了抬高一个小姑娘,会特地贬低自己哥哥,那就是真的画的好了。 京里,怕是又要出一位有真才实学的才女了。 只要她的才学被人认可,就意味着她拿到了一个更高层次圈子的通行证。 这对于宋念白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宋夫人见诸多夫人都在跟着夸赞宋念白,就像自家长辈那般,客套的说了些她年纪还小,当不起这般赞扬之类的话。 宴会是黄氏举办的,她当然不可能怠慢了其他娇客,也把其他几幅画一同夸了夸,却不如一开始那般真心。 饶是如此,花厅里气氛也正好。 就在这时,有管事妈妈上前通禀道:“夫人,荣亲王妃到了。” 黄氏面上一喜,立即起身,带着众位夫人去迎接荣亲王妃。 宋夫人见宋念白好像有些紧张,轻声安抚道:“别担心,王妃性子温和,最喜欢你这般长得漂亮的小姑娘。” 边说,边带着她跟着众人一起出迎。 刚走到花厅外,荣亲王妃已然带人走进来了。为首的黄夫人还未下拜,就被扶了起来。 荣亲王妃今年大约四十多岁,看着却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容貌出挑,是那种很有压迫感的美丽。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声音却稍微有些低哑,“都起来吧,别客气。” 一群人又簇拥着王妃进了花厅。 在主座落座后,荣亲王妃目光扫了一圈,最后竟落在了宋念白身上,微挑了挑眉,问宋氏:“这丫头不是你女儿吧?” 宋氏笑道:“王妃这都能看得出来?” “你可生不出这样漂亮的女儿。” 两人语气熟稔,仿佛认识许久。 宋氏顿时笑开,给王妃介绍起宋念白来。 王妃对宋修的名字没什么反应,还是有些好奇地问她,“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念白。” 那一瞬间,王妃脸上的笑容突然一顿,“该不会,你母亲姓白?” “正是。” “白家呀……”荣亲王妃低低地叹了一声,因为声音太小,宋念白并没有听清。 倒是宋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也跟着叹了口气。看向宋念白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怜爱。 第14章 第14章 “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你母亲。”荣亲王妃这样说道。 宋念白一愣,她知道母亲出身的家族曾经非常显赫,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的白家已然落魄,甚至不在京城讨生活了,她也从没有见过那些亲戚。 白家败落的时候,差不多是她母亲出嫁前后。 在宋家,唯一会和她提起母亲的人,是母亲生前的管事吴妈妈,没想到,母亲和王妃是认识的。 “我母亲,是什么样的?” 听到宋念白这样问,王妃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这丫头出生不久,白盈应该就死了。 “你长得和她很像,她性格爽利,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出去玩。可惜……命不好。” 荣亲王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话说到最后,脸色淡淡的,“我们的命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宋念白看着王妃那淡漠的表情,心里一突。总觉得,王妃在说什么很重要的,却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但是很快,王妃脸上就挂起了微笑。 王妃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有其他夫人带着女儿上前给王妃见礼。宋念白老老实实坐在宋氏身边,听她和人聊天。 她的目光一直跟着荣亲王妃,心里想的却是,南安郡主是王妃唯一的孩子吧?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事了,会很难过吧?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厅外有名老嬷嬷匆匆走进来直奔王妃,走到跟前,弯腰在王妃耳边轻声说,“王妃,郡主出事了。” 荣亲王妃依然端坐着,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有眼珠子转了转。 那嬷嬷并不需要王妃问话,自顾自把知道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郡主发现郡马养了外室,带着侍卫找上门,结果被郡马踹了一脚,小产了。” 直到这时,王妃才起身,和黄夫人打了声招呼后,径自带着老嬷嬷一起走了。 其余人看见王妃这样子,都没有不识趣的凑上前。 互相之间却在暗暗传递眼神,这是出什么事了? 南安郡主去抓奸的消息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瞒得住。又有在场的老大夫证明,郡主被郡马一脚踢到小产,更是引起了京城各家的热议。 宋夫人将她送回家时,甚至连宋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宋念白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宋老夫人正在和薛氏说南安郡主的事。 站在门口都能听到老太太的大嗓门,她说,“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养的郡主,成亲了好几年也生不出孩子,不休了她就不错了,竟然不准郡马和别人生,真真是不知所谓。” “老太太说的是,女子还是要贤惠些才好。”薛氏温和的声音传来。 随后是宋微澜的说话声,“奶奶,人家可是郡主。” 宋老太太不高兴地呵斥宋微澜,“你懂什么,郡主又能怎么样?她又没个兄弟,还生不出孩子,说句不中听的,哪天荣亲王没了,她算个什么。女人最后还不是要靠男人和儿子。” 宋念白在外面听着几个人的对话,眼中闪过讥诮,她的这位祖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的时候,从来头头是道。 她掀了帘子进屋,朝老太太和薛氏问安。 老太太态度倒是挺好,还问她在宴会上都见了什么人。听她说了几位一二品的官夫人的身份,老太太一脸高兴,直说她出息了。 而薛氏的脸色却很差,看向宋念白的眼神恨不能在她身上刮下肉来。 大理寺卿的夫人越过她这个正牌母亲,直接带着宋念白去参加宴会,这不是打她的脸又是什么? 偏偏她惹不起宋修顶头上司的夫人,只能把错归到宋念白身上。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现在还不知道宋念白一战成名,连才女的名声都打出来了,要是知道了,怕是会气到吐血。 宋念白和薛氏起冲突的时候,极少能占到上风,更别提她还一句话没说就把薛氏气成这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给周棠竖起大拇指。 跟孙女说了几句话,老太太又开始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评价起南安郡主为人了。 作为她说话对象的薛氏不得不强撑着脸上的笑,随时应和。 宋念白垂下眼,不知道王妃回去之后会怎么做? 此时的荣亲王府,南安郡主刚刚醒过来,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穿着一身亲王服的荣亲王正满脸怒色地来回踱步。 荣亲王年纪比王妃大了十岁,看着要老上许多,自己唯一的女儿被伤成这样,他心中怒火翻腾。 走了两圈,突然怒喝一声,“王妃怎么还没回来?”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低着头说,“王妃去参加吏部尚书夫人的宴会,正在回来的路上。” “女儿出事了,她却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 小丫鬟被吼得一个哆嗦,不敢多嘴。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荣亲王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南安郡主的闺房外。 一见到王妃,荣亲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你把女儿害的,说什么林彦是人中龙凤,结果呢?看他把馨然害成什么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荣亲王完全忘了之前自己是如何欣赏林彦的。 荣亲王妃一声不吭,任由他说。走到南安郡主身边,她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叫了声,“馨然。” “母亲,你当初为什么偏偏选中林彦!你知不知道他害了我的孩子?”南安郡主此时也满肚子委屈,她不敢对父王撒气,又听到了荣亲王对王妃的指责,顿时也觉得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母亲替她选错了郡马。 荣亲王妃没有因为女儿的指责生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林彦人呢?” 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低声回道:“回王妃,郡马带着那女人跑了。” “南阳伯府插手了?”王妃问。 大丫鬟点点头,她们郡主带着这么多人,后面又有皇城巡卫到了,如果不是南阳伯用了手段把他儿子救出去,依照荣亲王的性子,这会儿林彦就经没了。 “你是怎么想的?”王妃问南安郡主。 “我要那对狗男女给我孩儿偿命!”南安郡主想到了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恶狠狠道。 李馨然这般说的时候,荣亲王却一声不吭。 如果一开始,李馨然把林彦给杀了,虽然得罪死了南阳伯府,却能说是一时冲动,事情也没这么麻烦。 偏偏人跑了,如果再去抓,那意味就不一样了。哪怕荣亲王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兄长,也不可能去杀南阳伯府未来的继承人。 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李馨然见父母都不说话,顿时尖声质问,“父王和母妃连女儿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么?难道我的孩儿白死了么!” 荣亲王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跟着难受,咬牙说:“你放心,父王一定不会放过他!” 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李馨然心中不甘,但也知道再说下去可能会惹怒父王,只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王妃替她掖了掖被角,李馨然却把头扭了过去,显然因为荣亲王的话,对王妃生了怨。 “你好好养着,你父王会替你出气的。” 见女儿一声不吭,荣亲王妃也没办法。等荣亲王走了,她又坐了一会儿,可李馨然依然不肯看她一眼,最后只能讪讪离开。 荣亲王妃离开之后,丫鬟端着补身的药进来,立即被大丫鬟随月接了过来。 李馨然见她端了药过来,顿时皱起眉,冷声道:“拿开。” 随月眼眶立即红了,“奴婢知道郡主难过,您就是为了自己,也该好好保重身体啊。 她又劝了一阵子,李馨然才坐起身,接了药碗。 见她终于肯喝药,随月一脸喜色,“郡主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给小主子报仇。” 想起失去的胎儿,李馨然摸了摸小腹,眼中闪过冷光,喃喃道:“是啊,能给他报仇的,只有我了。” “郡主您接下来要怎么做?郡马……林彦带着那个贱人跑了,难道就这么放任下去么?”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舒服。”李馨然眯起了眼。 “郡主别忘了南阳伯府,伯爷肯定已经知道了,如果他一定要护着两人,郡主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随月替李馨然担心。 李馨然冷笑,“谁说我没有办法,我回南阳伯府养着,那个老不死的难道敢让林彦进家门?还有那个贱人,我要她给我儿赔命!” 随月一怔,“郡主要回南阳伯府?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们还敢把我赶出去不成?南阳伯敢这么做,我就敢当着他的面弄死他儿子。” 李馨然向来在王府说一不二,她说要回南阳伯府养身子,荣亲王自然不同意。倒是王妃,在思索之后,反而觉得这主意不错。 她劝荣亲王道:“馨然心中有气,便让她去闹闹南阳伯府,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王爷担心她,就多派些机灵的侍卫跟着。” 荣亲王皱眉不语。 王妃继续说,“这般,林彦断然不可能留在府里,他那个外室也得另寻他处。至少南阳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府。” 比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女儿,王妃看的更开一点,有了心爱的外室又如何,只要她进不去府,就什么都不是。 第15章 第15章 荣亲王被王妃劝说后,终于答应了女儿的要求,派侍卫把女儿送去了南阳伯府。 正在南阳伯面前大骂南安郡主的伯夫人听到消息后,差点没厥过去。 稳了稳心神,才问来禀报的人,“你再说一遍?” 那人也是一脸惶然,“夫人,郡主她带着人回来了,说是要回府养身子。” 伯夫人脸色难看,“她是什么意思?” 她对这个儿媳,并没有什么喜爱之情,李馨然脾气坏,仗着郡主的身份对她这个婆母无半点尊敬。在知道李馨然竟然只因为儿子养了个女人,就带人差点杀了儿子之后,她更是无法忍受。 伯夫人看向沉着脸的南阳伯,问他,“伯爷,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让她住下?” 现在荣亲王府和南阳伯府几乎算是从亲家变成了仇家,他们都没想到李馨然还会回来。本来以为,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和离的。 “不然呢?”南阳伯瞪了伯夫人一眼,“她是我林家的长媳,回我林家住难道不是应该?” “可、可彦儿怎么办?” “让他带着那个女人给我滚出去,你养的好儿子,偷吃都不知道擦干净嘴,你还有脸说别人,那个孽障为了个□□一脚把我林家未来的长孙踹掉了你怎么不说?” 南阳伯想起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之前南安郡主怎么都怀不上,他也有些不满。现在好容易怀上了,孩子却没了。 那可是荣亲王的亲外孙,只要孩子生下来,他们家和荣亲王府的关系就彻底稳固了。谁知道现在不但把荣亲王得罪狠了,连孩子都没了。 伯夫人被南阳伯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后,嘴唇嗫嚅几下,到底没敢再给大儿子求情。 她不敢耽搁,怕大儿子被南安郡主的人发现,只好匆匆赶往后院。 在后院的东北角,有座二层小阁楼。此时,林彦和玉溪都被安置在这里。 敲了两下门,玉溪从里面把门打开。 见到外面的伯夫人,赶忙朝她行礼。伯夫人看了眼一身素白还带着面纱的玉溪,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果然是那等下九流的地方出来的,穿的衣服都跟戴孝似的,真是丧气。 “母亲,您怎么来了?”林彦多是些皮外伤,已经包扎好了,他走到门口见到伯夫人,有些惊讶地问。 伯夫人瞥了眼玉溪,才道:“郡主刚刚回来了,她要在府里养身子,你父亲让你去外面呆上一阵子。” 林彦脸色顿时铁青,之前那女人指使侍卫去杀他,要不是父亲及时派人,他现在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他现在对南安郡主,再没有半点情谊,甚至听到她的名字都嫌厌恶。 可作为南阳伯的继承人,林彦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原本他只是养了个外室,李馨然的举动纯粹小题大做,本不会闹大。可他没想到李馨然怀孕了,现在孩子因为他没了,给府里惹了麻烦,父亲气他也是应该的。 对于伯夫人的话,林彦应下了,但还是提出要求,“母亲,儿子可以出去住,不过儿子希望母亲能好好安置玉溪。” 伯夫人眉头紧蹙,“你要把她留在府里?绝对不行!” 林彦满脸恳求道:“玉溪如今怀了儿子的骨肉,若是在外面被荣亲王府的人找到根本无法保全自身。就当儿子求求母亲,可怜可怜儿子吧。” 见大儿子一脸乞求,想着他成亲几年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不管孩子的母亲让她多不满意,毕竟也是她头一个孙子,想到这里不由心软了下来。 伯夫人在林彦的再三恳求下,终于点头,“好吧,我答应了,只要她能安分的呆着,不被郡主发现,我就留下她。” “玉溪谢夫人。”玉溪满脸感激地跪在地上,给伯夫人磕头。 伯夫人面上不悦,却没有避开。 林彦很快孤身离开了南阳伯府,以大儿子如今的身份和本事,伯夫人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 荣亲王便是权势滔天,也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现如今,皇帝陛下对荣亲王不如之前那般信任,荣亲王手上的权利被分薄了不少,他不得不学着低调做人。 离开小阁楼前,伯夫人把身边的丫鬟红鸢留下了,说是照顾玉溪,实际上是为了监视。以防她头脑发昏,做什么蠢事。 李馨然在南阳伯府养身子的这段日子,把伯府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后连南阳伯夫人都避着她不肯见了,由着她折腾。 这日,外面天气不错,随月便劝着李馨然出去散散心。 李馨然被她说的有些烦,不过想着这段时间一直在床上养着,都没出去过,最后还是被她说动了。 这时节,花园里自然是没什么景致可看,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出来,在外面走了一会儿,确实舒服不少。 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在后院逛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来到了平时鲜少有人经过的伯府东北角。 “郡主,那里有座小楼。”随月指着小阁楼惊奇道。 李馨然随意瞥了眼,不在意道:“大概是早先建的,早就荒废了。” “不是啊,您看阁楼二层的窗户还开着呢,这里肯定有人住的。” 听随月这般说,李馨然随意瞥了一眼过去,上面的窗户确实是开着的。 这种地方会住什么人? 她正想着的时候,阁楼一层的门打开,她看到一个丫鬟拎着食盒从里面走出来。 李馨然自然是知道那丫鬟的,那是南阳伯夫人跟前伺候的红鸢。 她眯了眯眼,等着那个丫鬟走远了,带着随月朝着小阁楼走了过去。 阁楼的门只是虚掩着,一楼没有人,她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里间是卧房,李馨然推开房门的时候,就见有个女人正闭眼靠在榻上休息。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没有睁眼,柔声说,“红鸢姐姐,我只是胃口不大好,你跟夫人说一声,我没事的。” 话说完了,却没听到红鸢的回应。 当玉溪睁开眼时,猛地看见李馨然站在她面前,脸上满是狰狞。 “你这个贱人!”李馨然万万没想到,玉溪竟然就住在南阳伯府里。而南阳伯夫人那个老虔婆显然什么都知道,甚至人也是她安排住下的! 李馨然猛地上前,一把拽住了玉溪的头发,把她往塌下扯。 玉溪吃痛,却也不甘示弱,站直了身子伸手去挠李馨然的脸。 跟在后面的随月怎么可能看着自家郡主吃亏,赶忙上前去帮忙,照着玉溪就是一阵抓挠。 “你这个贱人,害死我孩儿,我要你不得好死!”李馨然尖叫着,她注意到玉溪有意识地护着肚子,瞬间明白了一切。 难怪林彦一点不在乎她的孩子没了,原来这个贱人也怀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也如林彦那般,抬脚往玉溪小腹踹去。 “随月,给我打她的肚子。” 随月听到后,四下看了眼,发现博古架上的瓷瓶,去抓了过来,拎着瓶子朝玉溪的肚子砸去。 玉溪被砸来的瓷瓶吓了一跳,赶忙闪躲,却没躲过李馨然踹来的一脚。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上了她,玉溪脸色一变,抓着李馨然头发的手突然松开,从她发鬓上拔下了一根金簪。 猛地朝着李馨然的脖子扎了下去,她用力地,一下一下的扎,血喷的到处都是。 随月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玉溪脸上的薄纱已经被血水染上了一片殷红,她扭过头,眼睛里充斥着杀意。 随月被吓得转身就跑,玉溪却没有追她,而是冷眼看着正捂着脖子,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李馨然了。 她一把将失去力气的李馨然扔到了地上,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馨然的嘴张张合合,从她的口型,能看出她在说,“你怎么敢杀我?” 玉溪冷笑了一声,她的声音里再没有温柔小意,满满都是嘲笑,“我当然敢杀你,我不但杀了你,我还敢抢走你的男人,你不是见到了么。” 李馨然睁大眼。 “口口声声说我是贱人,你才是个贱人!”玉溪突然提高嗓音,“你比我清高多少?还不是人尽可夫!别以为你和张玉潭私会的事没人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李馨然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但是玉溪的每一句话都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明明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 玉溪见李馨然脸上的惊惧,冷笑一声,接着说,“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看上了他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一勾就到手了,张玉潭也是,林彦也是。他们都说你无趣又惹人厌烦,他们爱的人只有我。” “父王……不会……放过你……你会给我陪葬!”李馨然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几个字来。 玉溪却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你错了,只要你死了,没有人会来追究我,知道为什么么?” 李馨然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死死盯着玉溪。 看着她动作缓慢的摘下了染血的面纱,薄薄的面纱后,是一张和她几乎一样的脸。 第16章 第16章 李馨然的眼睛还圆睁着,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咽气了。 直到这一刻,玉溪的目光才从李馨然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金簪,血顺着金簪缓缓往下滴。 因为握的太紧,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了。五指缓缓松开,金簪落地,摔到了李馨然身边。 她没有再去看死在地上的李馨然,而是用湿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沾到的血,甚至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带上面纱。 等随月带着南阳伯和伯夫人等一大群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已然咽气多时的李馨然,和悠闲坐在榻上,和李馨然长得一样的玉溪。 见到这让人冲击的一幕,在场的女子几乎都吓得尖叫出声。伯夫人更是直接了当的晕了过去。 反而是南阳伯,还保持着冷静。 在看到玉溪容貌的那一刻,他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他吸了口气,沉声问道:“是你杀死了南安郡主?” 玉溪稍稍偏了下头,“我没有要杀她,只是一时失手了,谁想到她死了呢。” 她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好像对于杀死南安郡主这样大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这样的表现,愈发让南阳伯坚信自己的猜测了。 “你说谎!你就是故意的。”随月面对玉溪的时候依然下意识地感觉到恐惧,也不敢去看死不瞑目的李馨然。 南阳伯的问话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扫了眼随月。 有侍卫立即上前,压着她的肩膀,似警告似威胁道:“随月姑娘,伯爷在问话,你最好不要随意插言。” 随月一脸愤愤,不得不闭上嘴。 玉溪看向她,轻笑一声,“故意的又能怎么样。”说着,又扬了扬下巴,“你不妨问问伯爷,敢不敢杀了我,给你们郡主陪葬?” 随月猛地转头看向南阳伯。 南阳伯轻咳一声,“此时事关重大,需要王爷亲自决断。” 自从南安郡主抓奸之后,南阳伯已经许多天不敢面对荣亲王了。但这次,他却亲自来了亲王府。 荣亲王见到他,面上不见异色,只是有些冷淡地问,“南阳伯来找本王有什么事?” 南阳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郡主出事了。” 荣亲王端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稳,手上的杯子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瓷片四裂。 “你说什么?”荣亲王死死盯着南阳伯。 南阳伯只能硬着头皮说,“南安郡主被人杀了。” “你找死!”荣亲王猛地拍了一下茶几,整个人仿佛狂怒的狮子一样,恨不得撕碎眼前的人。 南阳伯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这位王爷当年是上过战场立下不少战功的,身上的杀气可是实打实的。 被这么一吓,南阳伯不敢卖关子,赶忙道:“王爷且慢,此事、此事有些复杂,行凶之人我已经带来了,还需王爷亲自定夺。” 荣亲王牙齿被咬的咯吱作响,看向南阳伯的目光中依旧带着灼灼杀意,“那就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玉溪被两个王府侍卫带了进来。 走进厅里,玉溪微微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荣亲王。看着对方满脸惊愕,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民女玉溪,拜见荣亲王。”她的礼仪并不规范,□□亲王却无心追究这些。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溪轻嗤一声,“民女自幼无父无母,王爷都不知我是什么人,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的话证实了南阳伯的猜测,果然,这个玉溪八成是荣亲王的亲女,她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就是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流落民间? 她与南安郡主容貌如此之像,难不成是双胞胎?可是当年没听说王妃生了双胎啊? 南阳伯正在心中揣度的时候,荣亲王已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到,他的馨然死在了这孩子手里,一时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最后只能停住脚步,“你是如何知道你跟本王……” “当然是照顾我的嬷嬷死前告诉我的,她给了我半块玉佩,告诉我,我爹是大名鼎鼎的荣亲王。”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玉佩,那原本是双鱼佩,此时只有一半。玉是羊脂白玉的,质地极好,价值不菲。 荣亲王一眼就认出了这玉佩,确实是他的东西,他母妃当年给他的。 荣亲王的丧女之痛因为突然又出来的一个女儿,竟被抚平不少。可李馨然毕竟是他这些年唯一的子嗣,如今就这么死了,心中到底难过。 眼前这孩子,和馨然虽然长得一样,可她言语之中,处处透着偏激。 “你既然早知馨然是你双胞胎姐妹,为何还要杀了她?” 玉溪被质问后,怒极反笑,“想要杀人的那个一直是她!是她想要我的命!我只是在反抗的时候一时失手。” “她会如此对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破坏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吗?”荣亲王闭了闭眼,宁愿相信玉溪说的失手。 他心里无法接受自己的一个女儿故意杀死另一个女儿的事实。 “这话说的可真好笑,你只看到了她的委屈,那你看到了我的委屈吗?她是堂堂郡主,而我,只能在下贱的地方当一个琴姬,男人看上了我,难道我能反抗么?”玉溪的声音尖锐颤抖,仿佛压抑着天大的委屈。 被她这么一说,荣亲王也沉默下来。 当年两个孩子是他亲自抱回来的,可路上遇到刺客,一个孩子和身边伺候的嬷嬷一同失踪了。 他后来只找到了孩子的襁褓,以为那孩子死了。 谁知她还活着,不但活着,甚至在二十年后找了过来。 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是高不可攀的郡主,可她只能当个被人瞧不起的琴姬。 其中种种委屈不平他能够明白,也心疼这个女儿的遭遇,可是……馨然确实死在了她的手里。 荣亲王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女儿,要一命赔一命是断然不可能的。 馨然死了,现在玉溪就是他唯一的子嗣,说什么都不能再出事。 可若是不处置,又该如何是好? 偏偏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仿佛是有人想要强闯,和门口的侍卫打了起来。 荣亲王眉头一皱,大步走向门口,推开门后发现竟然是王妃带着人闯了进来。 王妃身边跟着李馨然的贴身丫鬟随月,她见到跟在荣亲王身后出来的玉溪,立即叫到:“王妃,就是她,是她害死了郡主。” 第17章 第17章 在见到竟然和女儿一模一样的玉溪后,王妃脚步陡然止住,脸色慢慢变了,她的脸缓缓转向荣亲王,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的身体微微轻颤着,一手捂着胸口,她身边的丫鬟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荣亲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瞒不住王妃,只好吩咐她身边的丫鬟,“快把王妃扶进来。” 荣亲王妃没有拒绝,她被丫鬟扶进了厅里,坐在次位上。 可她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玉溪,“王爷还没告诉我,她是谁?馨然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王妃的问题涉及到了一个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可是如今他一个女儿死了,只剩下玉溪这么一个骨肉,荣亲王不得不道出实情。 他硬着头皮对王妃道:“当年你早产生下的孩子其实没有养活,而本王又刚刚受了伤从战场上下来,太医说,本王可能再也不会有子嗣。” 荣亲王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王妃,王妃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低下头,继续道:“恰好在西北伺候过本王的一个舞姬生下了双胎,本王想着把孩子抱回来养,可其中一个孩子半路丢了,只剩下了一个。你养好了身子后又非要见孩子,我怕你听到孩子没养活的消息承受不住,就把那个抱回来的孩子当做我们的孩子抱给了你,那孩子就是馨然。” “馨然……真的不是我的孩子?”王妃眼眶蓄满了泪水,看向荣亲王的目光充满了乞求,她依然不肯相信。 荣亲王闭上眼,点了点头。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荣亲王妃无声地哭着,不知是为了荣亲王二十多年的欺骗而悲痛,还是因为那个她根本不知道的,已经死掉许多年的亲生孩子。 “那她呢?”王妃指着玉溪。 荣亲王叹了口气,“她是那个半路丢掉的孩子,她没死,而是被嬷嬷养大了,后来迫于生计做了琴姬。” “琴姬。”王妃重复了一句,突然看向玉溪,问她:“南阳伯世子养的外室也是一个琴姬,就是你,对么?” “是我。”玉溪回答。 “是你杀了馨然。” 荣亲王妃看过来的眼神,让玉溪眉头轻蹙,但她依然一口咬定,“那只是意外,郡主想要杀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反抗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郡主。” “误杀?”王妃对于她的说法丝毫不信,“随月,当时你在场,你告诉王爷,你们郡主是不是被人误杀的?” 一直低着头的随月上前一步,给荣亲王行了礼,“禀王爷,郡主发现她怀了郡马的孩子之后十分生气,与她撕扯起来,郡主并没有要杀她,反而是她突然从郡主头上拔出金簪,猛刺了郡主脖子好几下。” 听到随月讲述了女儿死时的情景,荣亲王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并不相信玉溪口口声声说的误杀,但无论她是不是故意的,此事都不能说出去。 “王妃,本王只剩下这么一个骨肉了。”杀害亲生姐姐的名声,无论如何不能背在玉溪身上。 “难道馨然就白死了么?”王妃怒喊道。 顶着王妃的怒火,荣亲王不得不做出决定,“本王不会让她认祖归宗,王妃……给她一条活路吧。” 荣亲王妃被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带着丫鬟转身就走。 等王妃走远了,荣亲王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一旁擦汗的南阳伯和因为他说出不会认祖归宗,而表情稍微有些扭曲的玉溪。 “此事到此为止,郡主意外落水身亡,你南阳伯府难辞其咎。” 南阳伯连忙点头,“是、是,下官明日就带着夫人与那孽障来王府请罪。” 随后他又转向玉溪,半晌才道:“她是伯夫人的远房亲戚,借住伯府,一年后伯夫人促成两人婚事。” “那……孩子怎么办?”南阳伯迟疑地问。 “没有孩子,他们既然想在一起,就要付出代价,往后再生就是。” 南阳伯连连点头,对于这个处理很满意,郡主刚死,不管之前怎么样,他儿子是肯定不能现在娶妻生子的,否则就连皇帝那边也交代不过去。守上一年再明媒正娶,也没人会追究什么。 他瞥了玉溪一眼,况且玉溪既然怀了,就是个能生的,孩子没了以后再生就是。 至于玉溪与郡主一样的容貌,只要以后不让她外出见客即可。说不定将来,王妃的气儿消了,王爷又想认回女儿,那玉溪就还有认回去的可能。 对他们伯府来说,此次倒也不算太亏。虽然死了个明面上的郡主,可暗地里这个不也是王爷的亲女儿么,只要王爷肯认,他们和王府的关系就还在。 南阳伯满意,可玉溪却并不满意。 她死死瞪着荣亲王,问他,“凭什么?” 同样是他的女儿,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凭什么不认她?让她依然见不得光! 荣亲王并不想与她解释那么多,这样安排,一是为了安抚王妃,再也是他心里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女儿。只因为她是自己唯一的骨肉,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若是她往后表现好,再认回王府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绝不可能。他与王妃这些年也是有感情的,王妃并无不是之处,倒是他,因为孩子的事亏待了她,眼下更是不能不顾及她的心情。 荣亲王起身,只是淡淡对南阳伯道:“莫要亏待了她。” “王爷放心。”南阳伯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此次大难算是让他们南阳伯府逃过去了。 南安郡主在南阳伯府遭遇意外,落水而亡的消息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席卷了整个京城。 宋念白突然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 跟她说的是丫鬟玉桃,玉桃信誓旦旦地点头道:“小姐,这是我爹告诉我的,京里现在已经传遍了,听说南阳伯带着一家人在王府门口跪了大半天才让进去呢。” 宋念白倒不是不信玉桃的话,可这消息未免来的太惊人了些。 南安郡主不是小产了么,她为什么还要回南阳伯府?便是回去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落水而亡? 她怎么都不信,事情会这么巧合。 消息很快也传进了府里,不少下人也在偷偷议论。 晚上在饭厅中一起用饭的时候,宋念白还是没能压住心中好奇,问了宋修,“父亲,您听说南安郡主出事了么?” 她发现,这次换回来之后,她父亲对她的态度有了许多改变。偶尔还会关心她几句,宋念白不认为他是突然就想明白了,最后还是归结到了周棠身上。 不管原因是什么,宋修与她亲近了些,宋念白自然也不再那么尖锐,两人偶尔能聊上几句。 “听说了,是意外落水身亡。” “真的这么巧么?” 宋修见大女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微微摇头道:“王爷与王妃并未报案,郡主究竟如何身亡,谁也不知。” “那父亲觉得会是意外么?” “锦书觉得呢?” 正在吃饭的宋锦书突然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拿着筷子茫然地看向父亲与母亲。 宋修见儿子这样子,忍不住叹气,又问了一遍,“你觉得郡主是意外身亡么?” “应该是吧,不然王爷怎么会轻易放过南阳伯一家。” 宋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摆摆手,没有再让他说下去。 宋微澜似乎感觉到了父亲对弟弟的失望,赶忙道:“父亲,女儿觉得弟弟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若不是意外,王爷与王妃定然不会放过南阳伯府,此时依然相安无事,恐怕是南阳伯私底下与王爷协商过。” 听到二女儿这般说,宋修微微点头,倒也有些道理。 随即问宋念白,“念白觉得呢?” 把她的问题反问回来,宋念白也没什么不高兴,沉吟道:“女儿与王妃见过一面,觉着王妃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人,哪怕是意外,哪怕两府私下和解,可您别忘了,郡主小产是因为郡马,加上这事儿,王妃肯定会恨死郡马。亲生女儿不明不白死了,也不知道南阳伯府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会让王府不再追究。” 宋修对于宋念白的一番话很是满意,最后总结道:“所以郡主之死,必定涉及到一些与王府有关的阴私,因此南阳伯府才逃过一劫。” 作为四品官员,他更是了解那些皇亲国戚,他们可没有一位会体谅别人。 见父女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薛氏赶忙笑着插言道:“行啦,你们父女俩可别说什么死人了,多不吉利,快吃饭。” 说着,把剔好的鱼肉夹给宋修。 宋修朝她笑笑,薛氏顺势说起了别的事,把话题岔了过去。 宋念白也没觉得被薛氏打岔有什么可惜,小时候还想着博得父亲的关注,现在她没这种想法了。 会问宋修对这件事的看法,纯粹是因为周棠不在身边,没人能给她解惑。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周棠的脑子确实要比她好用那么一点点。 也不知道周棠现在在干什么?现在科举已经开始吧,他能考好么? 宋念白的思绪渐渐飘远。 第18章 第18章 二月十八日,元祐七年的春闱至此结束。 一大早贡院外就围满了人,举子们从贡院里走出来的时候,都显得萎靡不振,样子十分狼狈。 在这样夜晚依旧寒冷的月份里,连续九日呆在贡院,其艰难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周棠也在这些举子之中,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身上的袍子也皱成一团。 他一出来,信阳侯府的小厮赶忙上前,把他扶上马车,然后迅速驱车离开。 周棠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眼,依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最终叹了口气。 与他一同来京的三人,一个死了,一个还在京都府大牢里,剩下的柳宁并未来参加考试。 想着他们进京时的豪言壮语,谁能想到人生如此无常。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贡院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回了信阳侯府,重新沐浴洗漱之后,伺候他的小厮才和他说起最近轰动京城的消息。 听他说南安郡主在南阳伯府意外身亡,荣亲王却并未与南阳伯翻脸,周棠眉头不禁一跳。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晌午,信阳侯与信阳侯世子都回了府,侯夫人便让丫鬟来请周棠,说一起过去用饭。 想着自己回来还未给姑父姑母请安,他便欣然答应下来。 他到的时候,姑父和姑母已经到了,周棠上前给两人问好,信阳侯只是点了点头,倒是姑母拉着他到身旁坐下,殷切地问,“考的如何?” 周棠微笑,“还好。” 听他这么说,侯夫人立即放心了。她这侄子别的不提,单学问这一点,绝对不比他父亲当初要差。 想当年,她也是这样问兄长的,得到的同样是一句很好,后来兄长金榜题名…… 侯夫人收住思绪,不再去想。 又过了片刻,方进也走了进来,他看到周棠,随口问了句,“考完了?” “是。” 方进在自己父亲身边坐定,下人们就开始上菜。 表妹方静姝并不在,她已经及笄,自然不会与周棠同席。 四人安静地用完饭,侯夫人还想拉着周棠说些话,却被方进打断,他对周棠道:“跟我去书房,把你的卷子默一遍,我找人给你看看。” 听儿子这么说,侯夫人不得不放开侄子。 两人一起往书房走的时候,周棠才开口询问,“听说南安郡主意外身亡,表哥有插手此事么?” 方进摇头,沉声回答,“没有。” 他最近也因为这件事而烦恼,南安郡主的死在预料之外,但这个结果比他之前预想的好了太多。本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没想到荣亲王的反应却和他之前预料的完全不同。 “听说荣亲王并没有因此迁怒南阳伯府?” “不错,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荣亲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又一贯宠爱南安郡主,郡主身亡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其中的牵扯和因果,他思索许久,始终想不出南阳伯能拿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打动荣亲王。 周棠眯了眯眼,“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思路。” “怎么说?”方进扭头看周棠。 “荣亲王此生最在意什么?”周棠问。 “子嗣。”方进想都不想就答了出来。 因为荣亲王无法再生育,子嗣正是他的痛处,南安郡主会如此受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棠点头,“能够冲淡南安郡主死亡而带来的愤怒,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了另外的孩子。根据现在南阳伯府的处境,我们可以怀疑,那个孩子跟南阳伯府有关。” 方进的眉头几乎皱到了一起,“可能会这么巧吗?” 周棠微微一笑,“巧不巧暂且不说,我只能确定,这次找到的,定然不会是男子。” 方进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也赞同这个说法。 如果找到的是男孩,荣亲王府肯定不会毫无动静。据他所知,荣亲王并不希望过继宗室指定的子嗣,只是碍于宗室逼迫,和皇帝的默许,才不得不妥协。 要是找到了自己儿子,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让皇帝知道。 “若找回来的是女子,还与南阳伯府有关,表哥想到了谁?” 方进脸色微变,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玉溪!” 周棠继续道:“表哥不妨去查查,她现在在何处,是不是活着,相信查完之后,就可以确定了。” 整个事件里面,最容易被弄死的人就是玉溪,若她活着,那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方进深深地看了这个表弟一眼,他觉得周棠和之前相比,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周棠任由他打量,并不为之所动。 两人走进书房,周棠在书桌前默写春闱的文章,而方进则叫了心腹过来,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离开。 一直到傍晚,周棠才将所有文章默完,方进开始还在看书,后来则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他写的文章。 哪怕他并不需要科举,本身也跟着名师学习多年,自然看得出周棠文章好坏。 以他的眼光来看,他这位表弟落榜的可能并不大。 毕竟是周家人,方进在心中感慨一句,不由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 如果外祖父当初没有告老,他那位舅舅也还活着,周棠何至于如此。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等周棠放下笔,方进将他的文章放好,说道:“明日我将你的文章递给太傅看看,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是吏部尚书严大人,他是太傅的学生。” 他和太傅的小儿子关系不错,让他帮个小忙轻而易举。 周棠感激地朝方进拱手,“多谢表哥。” 方进拍拍他肩膀,这些天下来,他对周棠也稍微改观了一些,除了妹妹的婚事绝不可能退让之外,其他一切都好说。 两人又在书房里聊了一会儿,方进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同时也带回了查探到的消息。 那人禀报道:“世子,属下查到了消息,玉溪非但没死,反而住进了南阳伯府,并且是以伯夫人远房亲戚的身份。” “还有么?” 那人摇头,“玉溪住处周围守卫很严格,属下找的人无法查探更多。” 方进摆摆手,那人迅速退下。 “看来被你说中了。”方进嘴角下压,这还真是个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被他猜中,但这个结果对周棠来说,实在不算是好消息。再等下去,周奇的案子恐怕就要结案了。 见周棠眉头紧锁,方进开口道:“此次你帮了我大忙,你堂兄的案子,我虽然不能帮他翻案,但只要人出了京,我就能把他换下来,绝不会让他出事。” “表哥费心了。”这大概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棠并不是愣头青,非要求一个正义的结局。这京里,没什么绝对的正义,各方势力纠缠,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有在迫不得已之时,他们才会考虑解决问题,其余时候,更多的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如果还想要前途,这就是必须要遵守的游戏规则。 “你能明白就好。”见周棠知道进退,没嚷嚷着要还他堂兄一个清名,方进心里还算满意。 从方进书房离开,回到自己住处,周棠在窗前站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叹上一声。 只有站得更高,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轻易被人掌控。 来京的这几个月,最近这些日子,他的感慨尤其深。 不知道宋念白现在在做什么,自己送她的几份礼物,她是否满意? 只有在想到宋念白的时候,周棠脸上才稍显轻松。 与她互换身份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比想象中的要有趣得多。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自己。 此时,南阳伯世子刚刚从京都府大牢里出来,出来后,他翻身上马,握着马缰绳的手,隐约可见暗红的痕迹。 一路骑马飞驰回到南阳伯府,刚进府门,就被他母亲身边的丫鬟叫住。 林彦跟着丫鬟去了正房。 伯夫人见到他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母亲叫儿子过来有什么吩咐?”林彦与伯夫人关系不算多亲近,母子二人平日见面极少。 伯夫人也不在乎他的冷淡语气,对他说道:“玉溪刚没了孩子,你这几日多去陪陪她。” 南阳伯夫人心里还为那没有出生的孩子可惜,对比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南宁君主,同是荣亲王血脉的玉溪对她可十分恭敬,伯夫人此时看玉溪,可是哪儿都满意。 “知道了。如果母亲没别的事,儿子就退下了。” 伯夫人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林彦出了伯府正房后,往玉溪现在住的清溪小院过去。 见到世子进来,在屋里伺候的丫鬟立即退下,玉溪正靠着软垫倚在床头喝汤,她只穿着中衣,头发披散着,脸色有些苍白。 她面容虽然与李馨然一样,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见到林彦,她赶忙放下汤碗,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轻声叫:“世子。” 林彦走到她床边,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得玉溪浑身不自在起来。 第19章 第19章 “孩子没了?”半晌,林彦才淡淡开口。 玉溪垂下眼,脸上难掩难过之色,低低“嗯”了一声。 “很难过么?” “是啊。”玉溪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幽幽地说,“这是我和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我们和他没有缘分,他不能来到这个世上。” “真的是我的孩子吗?”林彦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些许嘲讽。 玉溪脸上表情一凝,僵着脸抬头,“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彦垂眼看她,眼中闪过冷色,“你和张玉潭,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玉溪不知他为什么会又提起张玉潭,在此之前,她对林彦的说辞都是张玉潭缠着她,她不堪其扰。可现在,林彦的态度仿佛有所改变,他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 “你不信我?”玉溪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林彦看着她,依然沉默。他的沉默告诉了玉溪答案。 他不信她的话。 玉溪心中有些慌乱,她也懊悔当初为什么会去勾引张玉潭,以至于给人留下了话柄。 她在金安寺发现了南安郡主和张玉潭偷情,并在其中插了一脚,轻易把人给勾走了。那时候她只觉得得意,堂堂郡主,还不是输给了她。 无论是李馨然的相公,还是她的情人,最后还不都为了自己神魂颠倒。 玉溪处处算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除了荣亲王不肯认她,一切都如她所料。 可现在,林彦竟然不信她之前的说辞,再次来质问她。 最终,林彦只说了一句,“你好好养身子吧。” 说完,没等玉溪挽留,就迈着大步离开了。 看着房门开了又关上,玉溪抓着被子的手愈发用力,脸上的表情也不复刚才的难过,眼神里充斥着森森寒意。 林彦从玉溪的院子出来后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最终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许久没有回来,屋子里却有光亮。林彦眉头一皱,上前推开门,烛台燃着,一名丫鬟似乎正在屋子里打扫。 她正背对着门口,用干布擦拭桌子,她穿的衣服并不厚实,轻松将她玲珑的身段勾勒出来。 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知怎么,林彦突然就起了兴致。 以前碍于荣亲王府,他从不曾对身边丫鬟假以辞色,而今再没人会因为几个女人和他闹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丫鬟拉了过来,低声问,“谁让你进来的?” 那丫鬟低头被他困在怀里,小声说,“夫人让奴婢进来收拾一下。” 林彦心下了然,一把抱起那丫鬟,朝着床榻走去。那丫鬟的脸渐渐变红,带上一抹羞意。 有丫鬟爬了世子的床! 这消息在第二日,在大丫鬟们之间传了起来。 以往,南阳伯府里,但凡是有其他心思的丫鬟,都被南安郡主处理掉了,后面就没人再敢朝世子伸手。 而今,郡主刚没了,竟然就有小蹄子抢了先。 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丫鬟,都动了这样的心思。 可惜,以她们的身份,想要碰上世子并不容易,除非是被夫人派过去的。 玉溪是在几天之后,在花园里散步,听到两个小丫鬟在一起嘀嘀咕咕,凑近了她才听到两人在说什么。 那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发现是她之后才放下心来,朝她福了福身,叫了声“表小姐”,然后匆匆离开。 她们并不担心这件事被玉溪听去,甚至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否则也不敢就这样离开。 玉溪的心思并不在那两个丫鬟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林彦。 她们说的丫鬟爬床的时间,不正是那日林彦来看她的时候么。 他先是质问她是不是和张玉潭不清不楚,又怀疑孩子不是他的,最后竟背着她和一个丫鬟缠绵! 林彦,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 他这些年不敢背着李馨然有别的女人,李馨然死了,轮到了她,就不在意了是么? 这几日,林彦每晚都会回府,那个小丫鬟很会伺候人,也乖顺听话。 伯夫人的意思是让人在他身边伺候着,等过了一年之后,再提一提身份,林彦并没有拒绝。 这几天晚上,他一直和那小丫鬟同榻。 却没想到,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玉溪带着几个丫鬟,不顾外面人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林彦躺在床上,那个丫鬟正靠在他肩头熟睡。玉溪进来的第一眼,就是这一幕,这样的场景无疑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彦听到声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看到玉溪死死盯着他,有些不悦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世子爷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 她为了他,连孩子都舍了,他就是这样回报的? 那小丫鬟也被吵醒,睁眼一见到屋子里多出几个人,被吓得一哆嗦,连连往林彦怀里躲。 玉溪见那小丫鬟的动作,顿时冷笑出声,“世子是不是觉得事情解决了,以后也用不上我了,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行了?” 她的话让林彦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推了下怀里的丫鬟,冷声道:“出去。” 小丫鬟很有眼色,不敢再说什么,捞起榻下的衣裙,在被子里穿好了,衣衫不整地匆匆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林彦才放缓了声音,“只是一个丫鬟,也值得你来闹上一场。” 言语间,带着些许的不以为然。 “李馨然能闹,凭什么我不行?还是世子觉得,我的身份不如她?” “你想太多了。”林彦不耐烦她总是提起李馨然,那日的事情,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李馨然的随身丫鬟口口声声说是玉溪杀了对方。 这让林彦对玉溪也失去了一些兴趣。 他喜欢的是乖顺娇美的女人,而不是披着一层无害皮的美人蛇,若非她荣亲王亲生女儿的身份还有用,单凭她和张玉潭的不清不楚,足以让他把人赶出去了。 “是我想多了么,明明是世子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则你怎么会和一个丫鬟做出这般丑事!”玉溪不依不饶。 林彦被她的态度弄得很是不满,忍不住嗤笑道:“说的你好像跟张玉潭很清白一样。”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玉溪声音尖锐地反问。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玉溪,你是荣亲王的女儿,所以世子夫人的位置一定是你的,但是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你最好弄清楚。” “我不清楚!” “别想着处处和李馨然比,她是郡主,而你这辈子都不会是郡主。明白么?” 林彦语气中带着难掩的轻蔑,这种语气彻底激怒了玉溪。 她上前,用力在林彦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林彦脸上红了一片,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见她再次伸手,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甩到一边。 玉溪力气比他差了那么多,被这么一甩,整个人顺着那力道跌了出去。 她摔的这一下不轻,林彦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看向她的眼里充满着厌恶。 曾经,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李馨然的,现在变成了她。 “你竟敢打我?”玉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我肯娶你,已经对得起你了。”林彦冷声斥道。 玉溪突然笑了,“好啊,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残花败柳。” 她从地上爬起来,见林彦朝她走来,突然反手抓过一旁的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露出长长的尖锥。 她拿着烛台就朝林彦刺了过去。 林彦没想到她敢这么做,一时躲闪不及,胳膊上被她刺出长长一道口子。 而玉溪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他,他反手一巴掌扇到了玉溪脸上,另一只手抢过烛台。 见玉溪被他扇的往后倒,林彦下意识抓住她,随即松开。 玉溪朝他这边倒了过来,林彦却没注意到,被他拿在手里的烛台,那长长的尖锥正对着玉溪的方向。 第20章 第20章 长长的尖锥没入玉溪的胸口,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抓着林彦披在身上的外袍,但是很快,那股抓扯的力道就不见了。 林彦松开了手,烛台和玉溪一起跌落,玉溪的脸上还带着残余的愤怒,眼睛是睁开的,仿佛最后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看着玉溪的尸体,林彦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扑过去,用力地摇晃她,大声叫:“玉溪,玉溪你醒醒,你醒醒。” 无论他用多大的声音,怎么摇晃,玉溪再没有给她一丁点回应。 她死了。 她可能没想过,自己这么轻易就死掉了。 也是在这一刻,林彦清楚的意识到,他完了。 为了保护另一个女儿的安全,荣亲王特地派了人跟在玉溪身边。然而,他怕是做梦都想不到,玉溪会以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方式死亡。 他仅剩的一个女儿,也没了。 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荣亲王一头栽倒。 只有王妃异常冷静,她对王府管事道:“去报案,就说南阳伯伙同贼人害死郡主,并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管事悄悄抬头看了眼王妃,“那王爷……” “等王爷醒了,会同意的。” 听王妃这么说了,管事也不敢再问什么,赶忙领命离开。 以前整个王府都是王爷说的算,王妃什么都不管,眼下王爷倒了,小主子也没了,可不就轮到王妃做主了么。 荣亲王府这案子一报上去,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大家都十分好奇,为什么郡主死的时候,荣亲王府不追究,反而隔了这些天,郡主都快出殡了,才想着追究? 而且什么叫混淆皇室血脉?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 可惜这案子上报到了大理寺,是由大理寺卿接的案,这位大人的口风不是一般的紧,若非他的心腹手下,几乎没人清楚这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 案子并不难查,南安郡主尸体还在,她是怎么死的,仵作一查就知。且作为目击者的随月一直跟在王妃身边,也十分配合。 至于南阳伯府那边,他们看见了玉溪的尸体,也查到了玉溪身份,之后甚至不需要调查,只看两人容貌,差不多都能猜到几分了。 最后,大理寺卿谈大人将案子整理成奏折,呈交给了皇帝。 虽说是荣亲王府的家事,但被害之人乃是皇室郡主,自然算是皇家的事,要第一时间上报皇上才行。 在上书房,已到了知天命年纪的皇帝陛下拿着谈大人呈上来的奏折,边看边怒叱道:“真是胡闹!” 谈大人微微弯着腰,也不吭声。 “皇兄真是老糊涂了,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琴姬也敢说是皇家血脉,南安那孩子就这般被个琴姬不明不白的杀了,他竟然还想着隐瞒,简直荒谬!” 皇帝愤怒地把折子摔到了地上,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 谈大人微微直起身,禀报道:“启禀皇上,微臣查到这名叫玉溪的女子半年前来京后,就与南阳伯世子勾搭成奸,后南阳伯世子将她接入府中。琴姬玉溪与南安郡主容貌肖似,且郡主死后,南阳伯亲自带琴姬去往王府认亲。臣认为,南安郡主之死,乃是琴姬玉溪与南阳伯一家设计为之,为的是替代南安郡主身份,混淆皇室血脉。” “南阳伯一家心怀鬼胎,谋害皇室郡主,着人即刻查办!”皇上怒喝道。 “微臣领旨。”谈大人躬身退下。 究竟是不是混淆皇室血脉?这问题算是见仁见智。 荣亲王此时还在病中,无法见客。既然王妃一口咬定那名已经死在南阳伯世子手里的琴姬并非王爷亲女,皇上也认定了这个说法,她自然不可能是皇室血脉。 死去的人,永远没有活着的人重要。 玉溪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杀了南安郡主,依然能活得好好的。 可她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身份,在死后又被人轻而易举的抹掉了。 最终,在别人的口中,她只是一个心怀不轨,又得到了报应的恶人罢了。 这日,信阳侯世子方进匆匆回府,他没有回书房,而是直奔周棠的院子。 周棠正在房中看书,见方进过来,放下书站起身,略有些诧异地问:“表哥怎么这时候回府了?” 这个时间,方进应该还在外面当差。 方进没说话,先是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光了,放下茶杯喘了口气才道:“南阳伯府被查抄了。” “什么?”周棠猛地站起身。 方进脸上露出一丝笑,“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次他们恐怕没法翻身了。” 周棠并不在意他们能不能翻身,他更在意的是周奇能不能从牢里出来,直接问道,“那我堂兄的案子?” “你堂兄的案子我已经托人上报了,他们府上牵扯到的案子不少,你且等上几日。” 南阳伯府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曾经靠着荣亲王府而被轻易压下来的些许案子,如今被人一个个翻出来,生怕他们有朝一日再翻身。 荣亲王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听说是荣亲王得了重病,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方进说是要等几日,实际上,距离南阳伯府事发只过了三天,周奇就被放了出来。 消息是京都府的衙役上门通知的,周棠并没有把这消息告知别人,而是带着侯府的小厮,和那衙役一同赶往京都府。 路上,周棠随意与那衙役闲聊,衙役也不敢怠慢,态度十分恭敬。 他的态度,自然是因为信阳侯府。 周棠问道:“上次去京都府的时候,府尹大人说我堂兄的案子证据确凿,怎么突然被翻案了?” 那衙役不甚在意道:“嗨,什么府尹大人,他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早被关进刑部大牢了。新来的张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上任的第二日就把那些明显有疑义的案子重查了一遍,你堂兄运气好,大人第一个看的就是他的案子,这不我们兄弟去绣昭阁重新调查,那些人哪敢隐瞒,都说你堂兄是被冤枉的,真正杀人的是南阳伯府的林寿。” “张大人英明。”周棠拱拱手,赞道。 衙役也点头,深以为然。 第21章 第21章 周棠在衙门外等了一刻钟时间,衙役带着灰头土脸的周奇走了出来。 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周奇除了人憔悴了些,倒也没有太狼狈,周棠这才放心。 他朝那衙役拱手致谢,“多谢。” “您太客气了。”衙役连连摆手,不敢受他的礼。 那衙役离开后,周奇好像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无罪释放了,双手死死握住周棠的胳膊,哽咽道:“我、我活着出来了。” 周棠温声安慰,“堂兄并未杀人,府尹大人英明,自然会放你出来。” 周奇并没有被安慰到,这些天,在牢里的经历让他深深明白,自己能活着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大人英明。所有人都认定了就是他杀的人,如果不是他死咬着不肯松口,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拽着周棠的衣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文人风骨,此刻他什么都不在乎。 周棠耐着性子等他哭完,才递上手帕,对他说:“堂兄不如在客栈先安置下来,好好休整几日。” 周奇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虽然堂兄错过了此次春闱,不过以堂兄的学识,再等三年,定然能够金榜题名。” 周奇原本最喜欢听这样的话,谁知此时却连连摇头,“不考了,再也不考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当个举人老老实实呆在通州就够了,以他的身份,足够全家过上好日子。 这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儿,他是不想再来了。 “也罢。”周棠看得出周奇此时已经没了心气儿,也赞同他的选择,“过几日柳兄也要回乡了,堂兄不如与柳兄一起吧。” 听周棠提起柳宁,周奇愣了一下,才问,“柳兄不等张榜么?” 周棠摇头,“当日堂兄被抓,柳兄奔走数日无果,大约有些心灰意冷,并未参加此次春闱。” 周奇顿时满心感动,同样的,虽然周棠没有提及他自己,周奇也不会认为周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如果真的不关心他,他这个堂弟也不会接他出大牢了。 在京都府大牢里走了一遭,他再看人的时候,再没有往日那般偏激,也算是因祸得福。 周棠将周奇带到附近一家客栈,付了房钱后,又拿了些铜板雇了个跑腿的,去金安寺给柳宁传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的房间,周奇看到跟在周棠后面的小厮,突然对周棠说:“堂弟,能不能让你这位朋友替我买件衣裳穿,我这幅样子实在不够体面。” 周棠回身看了一眼,那小厮立即应下,转身出了门。 周奇把人支走后,关上了房门。 见他似乎有些谨慎过了头,周棠略有一些疑惑地问,“堂兄有话要说?” 周奇压低声音问,“还请堂弟与我说实话,我为什么会被放出来?” 周棠眉头微挑,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陷害堂兄的那人事发了,整个家族都被牵连其中,自然没办法再压下这件事,我请了姑母家的表哥帮忙,重审了堂兄的案子。” 周奇神色纠结,半晌才问,“出事的是不是南阳伯府?” “堂兄怎么知道?”周棠诧异。 周奇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咬牙道:“其实在牢里的时候,有人去看过我。” 周棠心头一跳,等着他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那个来找我的人是谁,他只跟我说,南阳伯世子很快会来见我,只要我按照他的话说,我就能活着从牢里出来。” “那个人让你说什么?”周棠没想到自己堂兄竟然也牵扯在此事当中。 南阳伯府牵扯到了南安郡主之死,其中内幕重重,连他表哥也未必看得清楚,搅入此事之中,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让我告诉南阳伯世子,玉溪与张兄早已有了肌肤之亲,那人还说,玉溪小腿内侧有一块红痣,要一口咬定这件事就是张兄告诉我的。” “堂兄见到了南阳伯世子?” 周奇点头,“第二日,他就过来了。虽然没有表露身份,但他开口就问我玉溪和张玉潭是不是清白的。” 听到这里,周棠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到了表哥告诉他的,玉溪死在了南阳伯世子手上,然后南阳伯府倒台了。 不管外面如何疯传南阳伯府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找了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冒充荣亲王的女儿,周棠心里都很清楚,那位玉溪姑娘,定然是王爷的亲生女儿无疑。 正是因为南阳伯世子杀害了玉溪,将王爷仅剩的一个子嗣也杀掉了,南阳伯府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一段是来自于他堂兄的谎言。 周棠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奇,此事无关对错,他是在绝境下为了活命。可这段谎言带来的结果,未免太过骇人。 是谁在背后操控了一切? 南阳伯府的覆灭,玉溪的死是巧合么? 那南安郡主的死呢? 周棠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沉吟许久,他叹了口气,严肃道:“堂兄最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听周棠说的严重,周奇也感觉到了害怕,急忙问,“堂弟可是知道什么?” 周棠摇头,“堂兄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切记不要和任何人说,否则……堂兄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消失吧?” 周奇哆嗦了一下,连连点头,“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在牢里什么人都没见过,什么话都没说过。” 周棠见他害怕到发颤,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并不想把话说的那么严重,但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周奇和柳宁见面后,两人互相安慰一番,决定两日之后就启程回通州。 周棠将二人送出城,目送两人离开,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他并不知道,周奇离开京城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被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主子,周奇已经离京了,需要在路上……”那人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坐在棋盘边的人手持黑子,轻轻摇头,“罢了,毕竟是一条人命,留着吧。” “可是主子,一旦被发现……” “发现了又能如何?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人轻笑一声,落子。 阳光下,那人头上的金色凤簪闪着刺目的光芒。 第22章 第22章 春闱之后,考官们开始忙于阅卷,花费几日时间,在诸多考卷中,众考官也选出了最出色的那一批。 作为今年主考官的吏部尚书严大人对其中一份卷子爱不释手,反复读了许多遍。 不止是他,其余几位大人难得意见一致,都认为今年春闱的会元非此名举子莫属。 待所有卷子都被批阅之后,诸多大人才得知这位举子的籍贯姓名。 通州,周棠,今年二十有二。 正是年少有为,且才华横溢。 严大人看着上面的籍贯与姓氏,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一丝丝精光。 张榜当日,侯夫人不许周棠亲自过去,怕被人冲撞了,耽误接下来的殿试。 对于母亲这种过分的自信,信阳侯世子也不知说点什么才好。 很快,外出看榜的小厮就回来了,也带回了周棠考取今科会元的好消息。 侯夫人大喜,连让下人准备喜钱,等着喜报上门。 周棠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兴奋之情,对他而言,他所选择的每一条路都在计划之内,考上进士也只是第一步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可惜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不这么想。 连一贯严肃的信阳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都显出几分笑意来。 到了晚上,侯夫人等着信阳侯回了屋子,一边帮他脱去外衫,一边与他说话。 “侯爷,小棠如今也取得了功名,也是时候为他寻一份亲事了。” 信阳侯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夫人,“夫人不是想让他娶静姝吗?” 侯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想他娶,也得你同意才行啊,你不是看中了李睿那小子么,我看进儿与他关系也不错。” “看来夫人是赞同为夫的意见了。”信阳侯笑道。 私底下,信阳侯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般严肃,否则夫妻俩的感情也不会一直这么好。 侯夫人被他说的抿嘴笑了下,随即说道:“你和进儿担心的也有道理,我兄嫂早逝,周家只剩小棠这一个顶梁柱,静姝娇养着长大,我也不忍心把她嫁出去受累。如今王妃同意过继李睿,将来他就是亲王世子,我们静姝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将来更会成为王妃,我这个当母亲的,总不能不为她着想。” 信阳侯揽住侯夫人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放心,有我在,定会为他寻一份好亲事。” 侯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缘分。 周棠尚且不知姑母已经替他操心起亲事来了,张榜之后,他的名字也开始被京中众人所知。 表哥便开始带着他去参加一些宴会,给他介绍了许多出身世家的读书人。 这些人有的还在考学,有的已经做了官,周棠知道表哥是在为他铺路,他自然满心感谢。 周棠满腹才气,却并不迂腐,与这些人相处起来分外融洽。带着这样的表弟出门,方进心里也觉得舒服。 尤其在知道,母亲终于放弃了撮合表弟与妹妹之后,他对周棠最后一点芥蒂也消除了。 这日宴会结束之后,两人在宴上饮了几杯酒,便坐着马车回府。 路上,方进按照母亲的吩咐,试探着问,“表弟如今算是金榜题名,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周棠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有想过。 虽然姑母曾有意让他娶表妹,实际上,他从小也没有见过表妹几次,更别说感情了。 要说他唯一熟悉的年轻女子,似乎只有宋念白。 在表哥询问之前,周棠还没深想过他该怎么处理和宋念白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在对方的身体里呆了那么久。 在如今这种男女大防大过天的时代,单独与女子见面都是绝对要被禁止的,他和宋念白却早已突破这个界限,已经到了对各自身体了如指掌的地步了。 或许,他该对她负责? 见表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都皱了起来,方进试探着问,“表弟该不会已有心上人了吧?” 周棠犹豫着摇头,“……没有。” 他觉得,负责这件事还是需要和宋念白商量一下的。 毕竟以宋姑娘的脾气,擅自对她负责,说不定会被她把腿敲断,还是有点吓人的。 方进可不信他的话,如果没有心仪的女子,他这是想什么呢,想的这么用心。 可惜周棠口风太紧,方进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来。 回去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侯夫人更是忧心忡忡,“如果小棠有心仪的女子,我们擅自为他寻一门亲事恐怕不太好。” 信阳侯不以为意,但还是安慰夫人道:“那就等殿试之后再说,以他的学识,哪怕当不上状元,也必定不会落个同进士。必会有不少大人愿意嫁女,到时候我与他好好谈谈。” 这点自信信阳侯还是有的,他这个妻侄年少有为,还尚未定亲,可是许多大人眼里的香饽饽,他们根本不用主动,自然有人会来提的。 至于周棠是选择原本的心上人,还是选定一门更有利的婚事,于侯府来说差别不大。不过信阳侯觉得,周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那种选择对自己更好才是。 原本信阳侯已经将一切都划好了,谁知有一位大人根本不按他的规矩来,竟直接上门了。 这位大人,正是吏部尚书,严慎严大人。 自从将周棠点为会元之后,严大人就动了一些心思,回去与夫人商量一番,一开始黄夫人并不赞同,但最后竟也被自家夫君说服了。 当母亲的,没有愿意女儿低嫁的,但严大人认为周棠才学惊人,将来定然非泛泛之辈,黄夫人还是很信任夫君看人的眼光。且由于出身的缘故,黄夫人对才子有天然的好感,当年的严大人,也是这般被她父亲瞧上的。 再者,严大人从周棠的籍贯想到了一位老大人,又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他此时住在信阳侯府,更是确认了心中猜测。 如此,周棠虽长辈早逝,但出身已足够与严家匹敌。 严大人是个行动派,既然说服了夫人,第二日就上门来与周棠的长辈商量了。 第23章 第23章 信阳侯听说严大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位吏部尚书向来与勋贵保持距离,他和严慎的关系也仅止于上朝的时候互相点头致意的程度。 亲自将严慎迎进门后,两人来到书房。 严大人与信阳侯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听闻此次春闱会元是信阳侯的外侄?” 信阳侯微愣后,点头,“正是。” 严大人脸上笑意加深,“不愧是老丞相的孙子,其文采不输他父亲。” 听到严慎提起已故的岳父,信阳侯眼眯了眯,“严大人过奖了。” “不知令侄是否已有婚配?” 严大人过于直白的询问,让信阳侯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看上周棠了? 他眉头微挑,略带着试探地说:“小侄尚未婚配,严大人这是……” 严慎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在下有一女待字闺中,平时最是喜欢舞文弄墨。” 话说到这个份上,信阳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位严大人竟然打算把女儿嫁给周棠。 据他所知,严家只有一女,是京里出了名的才女。前些时日,他夫人才给他透了口风,说瞧中了严家的姑娘。因为严大人曾经多次拒绝过勋贵世家的提亲,他觉得自家儿子机会也不大,就没有更多的在意。 没想到夫人那边还没动静,严大人先过来提亲了。偏偏看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外侄。 信阳侯差点就答应下来了,只是突然想到儿子说过,周棠似乎另有心仪女子,这才迟疑。 “若小侄有幸得到令千金青睐,自是不胜荣幸。只是小侄这些时日正在准备殿试,无心他想,不如等殿试之后,再给严大人回复?” 严大人也没打算非要立即得到答复,他急着上门也是担心殿试过后,周棠被人捷足先登,要知道,他那些同僚家中女儿多得很,多少年轻才俊都不够他们分。 先给信阳侯府打一声招呼,哪怕是排队,他也是第一位。 而且信阳侯的话也在理,殿试在即,周棠又是会元,必然要好好准备。 如此,两方都算满意,严大人婉拒了信阳侯的挽留,心情愉快的离开了侯府。 严慎走后,信阳侯在书房里转悠了半天,还是先去找了夫人。 侯夫人听说严大人竟然来提亲,看上的还是自家侄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哪怕当不上儿媳,当侄媳也行啊! 见夫人脸上的笑都挡不住了,信阳侯有点不是滋味,故意泼凉水,“夫人别忘了,小棠可是还有心上人呢。” 侯夫人脸上的笑顿时一僵,眉头微微蹙起,“此事还是得先问问小棠的意思。” “等殿试之后再与他说吧。”信阳侯建议道。 侯夫人同意了,过几日就是殿试,亲事可以放放再说。 殿试当日,凌晨时分周棠便与其他考生一同进宫,待皇帝升殿后,他们便与其他文武百官一同参拜。 随后发放考题,殿试开始。 殿试规定,日落交卷,虽然周棠早早写完卷子,依旧等着其他人一同交卷才离开宫中。 三日时间,诸多考卷已被众位大人评阅完毕,严大人将排名前十的考卷上呈御前。 皇上将十份试卷一一看过,随后将试卷放下,饶有兴致地问站在下首的叶太傅,“太傅觉得十人之中,哪一人有状元之才?” 叶太傅躬身回道:“微臣以为,冀州王通沉稳务实,有状元之才。” 皇上并未评价,转而看向礼部尚书,“郭爱卿可有不同看法?” 礼部尚书赶忙道:“微臣倒是觉得,凉州叶子墨文采斐然,堪为状元。” 皇上翻出了叶子墨的试卷,看了几眼忽而一笑,“这叶子墨的文章,已经有几分太傅的意思了。” 本来今年的主考官该是也太傅,不过叶家嫡长孙恰好今年科举,叶太傅为了避嫌没有答应。 叶太傅听到皇上的话,连忙道:“子墨的文章过于注重文采,有些舍本逐末了。” 虽然叶太傅一味贬低自己孙子,但能排上前十的试卷,各方面都算是十分优秀,并不如他说的那般不堪。 叶太傅,纯粹是不想孙子太过惹眼罢了。 皇上又翻了翻其他试卷,盯着其中一份试卷看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问严慎,“严爱卿是今年的主考官,不知更看好谁?” 严慎垂眼道:“臣以为,王通十分出色。” “韩相觉得呢?” 丞相韩承运微微一笑,“老臣以为,通州周棠力压叶、王二人。” 这话一出口,底下的几位大人们神色各异。 丞相与太傅政见不合,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在推举新科状元的当口上,还要踩人家孙子一脚,就有点不地道了。 叶太傅仿佛没听到韩丞相的话一样,敛眉垂目老神在在。 此时,皇上手上拿着的正是周棠的试卷。 他心里,更赞同丞相的话,从文章上来看,周棠此人确实要比另外两人更强。 这时,礼部尚书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皇上,周棠此人祖籍通州,莫不是周丞相的后人?” 他这话一出,众大臣同时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周丞相,三朝元老,一手将当今陛下推上皇位。然而,最后也是皇帝陛下逼着他告老还乡的。 虽然周丞相离世多年,朝中依旧鲜少有人提及他,就是怕皇帝不高兴。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将手中周棠的卷子放下,半晌才道:“那就点王通为状元,叶子墨榜眼,周棠……探花。” “皇上英明。” 严大人对于这个名次还是很满意的,他还以为,周棠会落出一甲,不料皇上竟然点了他为探花。 如此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心里对于周家的芥蒂,并没有那么深? 先站出来点出周棠身世的礼部尚书,脸上稍稍带出几分失望之色。 倒是叶太傅,面上根本看不出喜怒。而韩丞相的嘴角却微微上挑,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推举之人只得了一个探花。 三甲已定,第二日周棠再次进宫。殿内,除了周棠之外,还有其他九名新科进士。 皇上先点了叶子墨,只随口考校两句,便看向王通。 王通此人已四十多岁,看起来格外沉稳,皇上问了一些关于他家乡水利之事,王通流利对答。 而后,皇上的目光落到了周棠身上,看了他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随后,殿试名次公布。 周棠位列探花。 第24章 第24章 三甲已定,传胪唱名。新科状元王通带领进士叩谢皇恩之后,便是百姓们最期待的状元游街。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带领新科进士经过朱雀大街,道路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两旁的二层小楼上,窗户大敞,年轻的姑娘们穿着色彩艳丽的裙衫,将准备好的鲜花抛向楼下。 今日,宋念白应了严姑娘的约,也来看状元游街。 严姑娘的丫鬟早早订了醉仙楼靠窗的位置,从窗边能清楚的看见经过的□□队伍。 队伍还很远的时候,人群就开始沸腾,一贯沉稳的严姑娘难得坐立不安起来。 宋念白不禁好笑,打趣道:“润月这般心急,该不会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有你的心上人吧?” 这些时日,她偶尔与严润月通信,或者结伴出游,关系愈发亲近起来。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调侃一句,严润月的脸突然红了,她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宋念白眨了眨,“才没有,念白你不要乱说。” 宋念白抿唇笑,“你都说的这么诚恳了,我当然相信你。” 严润月看出她口不对心,气呼呼地朝她扔了一支花,被宋念白伸手接住。 两人玩闹片刻,底下的欢呼声越发震耳欲聋。 游街的队伍已经到了醉仙楼下面。 宋念白和严润月一同往外看,骑马走在最前面的状元已经四十多岁,前来看游街的年轻女子们,一同把他给忽略过去了。 倒是后面的榜眼和探花,同样年轻俊秀,这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姑娘砸了花团。 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周棠,宋念白把手里的花枝朝他抛了下去。她没注意到,一旁的严润月同样把手里的花抛向周棠。 周棠接了一路的花,已经形成反射了,抬手接到上面抛下来的花,如果不接一定会直接砸脸,这是经验的教训。 接了花,他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宋念白探出身子朝他笑,阳光打在她身上,从她肩头随意滑落的发丝似乎都被染了金光。 周棠朝她晃了晃接到的花,嘴角微扬。 等游街人群完全走过之后,宋念白的注意力才从周棠身上移开。就听到一旁的严润月对身边的丫鬟小声说:“他朝我笑了,他是不是知道了?” 一旁的丫鬟也是眉眼带笑,“小姐可以安心了。” 见严润月双颊绯红的样子,宋念白在心里惊讶,她刚才竟然真的猜中了。 严润月约自己来,还真是来看心上人的。 她的心上人该不会是那位榜眼吧?宋念白在心里猜测,以严润月的家室,哪怕嫁给书生,也绝对不会是家事平平那种。 刚才听到人议论,榜眼似乎是太傅家的小公子,相貌也着实不错,似乎比周棠还要更受欢迎一些。 宋念白心里有几分好奇,不过她与严润月认识的时间毕竟还短,调笑几句还可以,问私事就不太方便了。 游街过后,两人在醉仙楼里用了些点心,随后严润月将她送回宋家,然后才催着丫鬟回府。 前些时日听母亲说父亲为她选了一门婚事,只是男方家世不比她们家。母亲当时忧心忡忡,严润月听后也跟着担心起来。 直到今日,见到了人她才终于安心。 回去后要与母亲好好说说,母亲应该会高兴的,她在心里想着。 游街后,周棠回到信阳侯府。 哪怕他一贯处事淡然,但真正感受过一次“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心中激荡依然久久难以平复。 才刚回房,就听身边小厮禀报,说侯爷请他去书房。 到了书房后,他才刚坐下,信阳侯便对他说:“前日,严尚书来府上,有意与你结亲。” 周棠一愣。 信阳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你意下如何?” 周棠自然知道姑父口中的严尚书是谁,虽说进士都算是天子门生,但严尚书作为主考官,也是他的座师。 吏部尚书严慎师承叶太傅,为官多年,极得皇帝倚重,周棠从不曾想过严尚书愿意将女儿下嫁于他。 如果时间回退一个月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可现在,周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同意”二字。 见周棠一直沉吟不语,信阳侯略带疑惑,“可是有什么顾忌?” 周棠站起身,朝信阳侯深深一礼,“烦请姑父转告尚书大人,学生实在配不上尚书千金,望尚书大人见谅。” 信阳侯略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周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同意,为什么?” 这婚事别说配一个父母双亡的周棠,便是配个皇子也是绰绰有余,偏偏周棠拒绝了。 为什么呢? 周棠也在心里问过自己,是因为担心再次与宋念白互换身体,被人察觉,还是担心,他和宋念白之间这段神奇的缘分,会因此而被斩断? 他无法确定。 但此时他可以确定的是,唾手可得的坦途,尚且比不上他心中迟疑。 “此事……让姑父费心了。”周棠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解释。 信阳侯脸上带着些许失望之色,不知是惋惜这门极好的亲事,还是痛惜他的决定。 离开书房之后,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周棠突然停下脚步。 方静姝正带着丫鬟经过,两人撞到了对面,方静姝不好避开,落落大方地与周棠打招呼,“还没恭喜表哥。” 周棠微一颔首,对方静姝笑笑,“多谢表妹。” 见方静姝似乎要离开,周棠心中一动,突然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表妹,不知表妹方不方便。” 方静姝略有些惊讶,“表哥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请表妹约大理寺少卿宋大人家的大姑娘出门一见。” 方静姝嘴微微张开,看着周棠的目光带着些惊奇。 直到周棠被她看的有些尴尬,她才收回目光,爽快应下,“当然可以,明日我就给宋姑娘下帖子。” 她也开始好奇,那位宋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让她表哥动了心思。 第25章 第25章 宋念白接到了信阳侯府大小姐下的帖子,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宋老太太耳朵里。 宋老太太在薛氏和宋微澜一起去问安的时候,特地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嘴。 言语之间尽是对宋念白的赞赏,说完还不忘记对她说:“你能有今日的风光,可都是因为你生在我们宋家,你可别忘了本。” 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是因为宋老太太听说了温泉庄子的事。 如果不是宋念白最近出息了,她断然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放下。 宋念白坐在一旁,任由她说。 这消息自然是薛氏透露出去的,可宋老太太也只是敲打了宋念白两句而已,这让她心中越发的恨上了这个老虔婆。 “念白什么时候认识了信阳侯府的小姐,怎么也不说一声。”薛氏朝宋念白挤出一个笑脸。 “前些日子。”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方静姝呢。 她怀疑这事儿跟周棠有关,不过周棠为什么会通过方静姝约她见面,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么? “念白去见方小姐的时候,不如把微澜也带上吧,毕竟是一家姐妹,想来方小姐不会介意的。”说着,薛氏看向宋老太太,“母亲觉得呢?” “这话有理,也该让微澜多认识几个人。你这个当姐姐的,应该照拂一下妹妹。” 宋念白笑了,起身对薛氏道:“这话我会如实告诉父亲,相信父亲会理解母亲您的深谋远虑。”说罢,朝着宋老太太福身,“祖母,孙女就先告退了。” 也不管屋里三个人是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何必跟这几个人浪费时间吵,显得自己张牙舞爪的,还要被人看笑话。 告状不好么? 宋念白出去见方静姝的前一天,薛氏才和宋修吵完一场,据说正院还被薛氏砸了,一直到晚上都能听到薛氏的哭声。 而宋微澜,因为顶撞她父亲,被罚着去跪祠堂了。 这一次,宋大人见识到了他温柔贤淑夫人的另外一面,恐怕要缓上好一阵子。 这当然不是宋念白一次告状就能达到的,不过是因为小矛盾积累久了,又因为再也压制不住宋念白了,眼睁睁看着她超过了自己女儿,心气难平,而宋修又一点都不为她着想,最后爆发了而已。 可又有什么用呢,一开始就是靠着讨好男人而上位的女人,她的愤怒,也只会让男人觉得那是无理取闹。 方静姝约她的地方正是飘香楼,宋念白想到第一次和方进见面,也是约在这里。 在心里嘀咕,这兄妹二人的喜好还真是一致。 她来的时候带着玉桃,但是只让她在外面守着,没让她进去。 包厢里,果然只有周棠一个人在。 周棠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书生袍,身上似乎并没有中了探花之后的意气风发,看过来的目光温和,隐隐带着笑。 “恭喜周探花了。”宋念白笑。 周棠拱拱手,“同喜同喜。” 毕竟是一起用过的身体么,四舍五入就等于宋念白也去考了一次科举,可不是要同喜一下。 她坐下,周棠替她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边。 宋念白也很顺手地拿起花茶喝了一口,微微酸带着些清甜,是她喜欢的口感。 “让你表妹约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周棠难得生出几分局促,他轻咳一声,“此事确实比较重要,所以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哦?”宋念白惊讶,他还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在下今年二十有二,家中父母早亡,如今考上进士,姑母便想替我寻一门亲事。” 宋念白听着他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抿了抿唇,初见周棠时心里那股喜悦渐渐淡去。 “你姑母没有人选吗?” 毕竟是信阳侯夫人的亲侄子,又是今年的探花,他想成亲,还怕挑不到好的?何必来问她。 “人选倒是有,只是在下总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大概是因为……不太熟?” 原本绷着脸的宋念白因他这句话险些笑出来,什么叫不太熟?成亲之前面都没见过的比比皆是,他还想怎么熟? 要说熟,他们两个倒是够熟了。 想到这里,宋念白心头一动,抬头便见周棠含笑望着她。 宋念白不知怎么局促起来,双颊微热,她是会错意了么? 周棠正襟危坐,对她说:“宋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挺、挺好的。”宋念白略有些迟疑,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了她。 “那宋姑娘有意与在下结亲吗?” “哈?”宋念白整个人震惊状,怎么突然就开始说亲了? “在下家中无父母,唯一的姑姑是信阳侯夫人。家祖父与家父皆中过进士,也算是诗书传家。本人并无任何不良嗜好,唔……除了家贫。”周棠想了半天,想出一个缺点来。 见宋念白半晌不说话,周棠忍不住问,“宋姑娘不会介意吧?” 宋念白将目光移开,抿唇,不让他看到她嘴角的笑,“还是有点介意的。” 周棠皱眉苦思,“那在下日后将俸禄上交可好?” “我还没答应呢。” “哦。”周棠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委屈。 “你要娶我,得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刨除一切原因,她总得知道,周棠为什么想要娶她。 是因为那次意外,让他觉得这样更方便保守秘密?或者是因为他们互相看过了对方的身体,他觉得需要负责任? 宋念白本身对周棠是有好感的,她想要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关系到如果她答应下亲事,将来需要怎样和他相处。 周棠沉思片刻,问她:“宋姑娘觉得在下对你如何?” 宋念白偏头想了想,“还是很好的。” 这人替她解决了薛氏,为她搭上了大理寺卿的夫人,还替她塑造了才女形象,这一切都对她十分有利,可以说没人比周棠做的更多,对她更好了。 周棠点头,“在下平生从未对无关紧要的人这样好过,这例子不能破,所以只好把宋姑娘变成内人。” 宋念白瞠目结舌。 第26章 第26章 “宋姑娘意下如何?”周棠眼中含笑地问她。 宋念白张了张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万万没想到。 这个理由真诚的让她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心里竟然感觉有点甜。 “我觉得……还行。”宋念白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就这么说定了,择日我让姑母去提亲。”周棠脸上露出笑容。 宋念白正襟危坐,表现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便你。” 坠着珍珠的耳朵上已经泛起了红色,周棠笑而不语。 说完了正经事,宋念白的好奇心就压不住了,她那天和周棠换回去之后,再打听不到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堂哥有没有被放出来。 于是忍不住问他,“你堂哥没事了吧?” 周棠点头,“新上任的京都府尹重审了案子,人已经放出来了,可惜没赶上春闱,前些日子回乡去了。” “我当时听说南安郡主死在南阳伯府,但是王爷没有为郡主讨回公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南阳伯府为什么突然就倒了?” “此事大概涉及到一些秘密。” “不能说吗?”宋念白有点失望,真的非常好奇。 见她眸光闪闪地看着她,周棠立即改口,“那你靠过来,我只告诉你。” 宋念白挪着凳子凑到他身边,小声问,“这样可以吧,会不会被人听到?” 目光触及到她近在咫尺的脸蛋,周棠嘴角勾了勾,开口道:“此事从头到尾,应该都是王妃设的局。” “王妃?”宋念白小声惊呼。 周棠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件事他一直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这个猜测有些骇人。 “如果我说,南安郡主和玉溪长得一模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件事是后来表哥说的,他也才慢慢猜到了这一系列的死亡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推动。 “双胎,可是南安郡主不是王妃……她不是王妃的亲生女儿,那王妃的孩子呢?”宋念白的脑子转得快,立即就想到了这一点。 “应该已经死了,总之我们看到的就是南安郡主是王妃的女儿,王爷再没有别的孩子。” “如果王妃知道真相,她一定恨死王爷了。”宋念白喃喃道。 她想起那一日王妃说,她和自己的母亲命都不好。那时候她还好奇,王妃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都已经成为亲王妃了,怎么会觉得自己命不好。 如今再看,何止是命不好啊。 “她不但会恨王爷,她还会恨王爷的那两个孩子。如果我没猜错,南安郡主应该是死于玉溪之手,而王爷知道了玉溪的身份后,原谅了她。” “既然她们俩是亲姐妹,玉溪为什么还要杀她?而且她还勾引了郡马,是郡主对她做了什么?”宋念白有点弄不明白对方的想法了,感觉她太疯狂了。 “大概是嫉妒,明明是双胎姐妹,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混迹风尘。”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 “郡主死后,玉溪被带回了南阳伯府,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以其他身份嫁给南阳伯世子,但是她却被世子杀了。”周棠慢悠悠地说着。 “那个世子疯了?”哪怕宋念白这个不混官场的也能看出来,玉溪就是南阳伯府的救命稻草,杀了她这是想全家一起死? 周棠似有些嘲讽地挑起嘴角,“也许是气疯了,他听人说玉溪与张玉潭之间不清不楚,两人争执的时候大概出了意外。” 堂哥告诉了他大牢里的事之后,他才渐渐猜出了幕后之人,但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宋念白。 “我现在依然很好奇,玉溪既然勾搭了南阳伯世子,又为什么会去撩拨张玉潭?” “记得你当时问过我,和张玉潭私会的人是不是玉溪吗?” “你觉得不是。”宋念白当然记得他的话。 “我现在觉得,那个人是南安郡主。” 宋念白嘴微张,“怎么可能?南安郡主是眼瞎了吗?” 周棠失笑,“假设我的猜测成立,你猜玉溪知道了此事后,会不会用同样的办法,勾引南安郡主的情人?”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宋念白嘴角抽了抽,觉得周棠的猜测一点都不靠谱。张玉潭那么糟心一个人,竟然还配让两个女人去抢! “正常人不会因为嫉妒亲姐妹而选择杀了她。” “好吧,你说服了我,但是这都是你猜的吧?” 周棠点头,“其实我们可以从后往前推,谁是最后的受益者,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后操控者。王爷中风,他的两个亲生女儿接连死去,王妃同意了过继宗室子为世子,无论为了名声还是其他,这位世子一定会很感激王妃。” “如果是王妃做的,这大概是报仇的最高境界吧。可是,她和王爷真的有这么大的仇怨吗?” 听完周棠的讲述,她觉得这个推断是合理的。可是她不认为王妃会因为换了孩子的事就要把王爷的两个孩子都杀了。 以王爷对自己子嗣的看重,王妃的孩子定然是没活下来,才导致他用了其他孩子代替。 被欺骗这么多年,她知道真相后,或许很生气或许难过,可也不至于要做的这么决绝。 “有。”周棠突然回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向宋念白,而是看着窗外,幽幽道:“当年朝中发生了一桩案子,有许多官员被牵连,王妃所在的家族也因此败落,王爷可以帮她,但是没帮。” 宋念白皱起眉。 周棠继续说,“案子是王爷判的,证据是王爷的人搜集的,那些官员的罪,也都是他定的。” 宋念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见她脸色不好,周棠不再继续说,关切地问:“怎么了?” “是……二十年前的案子吗?” 周棠点头,他知道,宋念白的外祖一家,就是在二十年前败落。说败落,也只是好听一点,其实是家中男丁都死光了。 二十年前,朝中风起云涌,他祖父最得意的学生白启获罪,白启的好友林大人全家被牵连,他那位曾经当过帝师,三朝元老的祖父被逼之下不得不离开京城。 那大概荣亲王最得盛宠,最风光的时候。 他有没有想过,二十年后,林家出的那位连父亲流放都没有去看一眼的王妃会朝他下手? 第27章 第27章 宋念白还想问什么,突然听到包厢外传来女人的嘤嘤哭声。 她眉头微皱,正想起身问问玉桃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眼前黑了一下,这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觉得不妙。 果然,再睁眼,他们两个又换了。 这一次的交换,两人都淡定很多,也不想着找什么法子换回去了,这种事大概只能随缘。 门外的哭声不见小,宋念白目光瞥向周棠,他走到包厢门口,拉开一条缝隙。 “玉桃,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玉桃守在外面,见宋念白出声,也不敢往里面看,低头回答,“是个卖花女在哭,她下楼的时候因挡了客人的路,花篮被故意打翻了。” 周棠“哦”了一声,正要关门,突然见几名书生打扮之人从他包厢前走过。 走在最前的,是叶子墨。 由于见到了熟人,周棠没有关门,反而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因为这哭声实在有些吵人,二楼其余包厢也有人出来看热闹。 他们都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旁,居高临下的往下面看。 叶子墨似乎正要离开,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也很面熟,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他们隐隐以叶子墨马首是瞻。 叶子墨走下楼梯,缓台上,卖花女边垂泪边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鲜花,可惜大部分的花都落在楼梯下面了,缓台上的这些似乎被人故意用脚碾过,已经不能再卖了。 卖花女蹲在那里,实在碍事,叶子墨眉宇间隐约带着些许不悦。 此时酒楼掌柜匆忙跑了上来,黑着脸呵斥那卖花女,“我让你在这里讨生活,不是让你得罪我的客人,还不快滚出去!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骂完了那卖花女,掌柜陪着笑脸上前,对叶子墨以及众多进士拱手致歉,“让几位贵客看笑话了。” 叶子墨微微颔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卖花女被掌柜骂了一顿后,拿着空掉的花篮,垂着头瑟缩着想要下楼。 在她经过叶子墨身边的时候,叶子墨忽而一愣,他看着那卖花女的侧颜,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试探了叫了对方一句,“妙烟?” 被他叫做妙烟的卖花女身子忽而一僵,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下了楼,到了楼下更是怕被追到一样,小跑着出去了。 叶子墨似乎想要追上去,许是碍于旁边有人在看,又或许是有其他原因,最终还是站在那儿没动。 他身后有人询问,“叶兄认得那卖花女?” 掌柜也好奇地看向他。 叶子墨摇摇头,“许是认错了,她与我以前的丫鬟有几分相似,那丫鬟早已离府嫁人,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他这般说,其他人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周棠在上面看完了热闹后,才转身回了包厢。 “外面怎么了?”等他关上了门,宋念白才问。 “没什么,一个卖花女的花篮被人打翻了。” 宋念白一脸不信,“要是没什么你才不会出去看呢,遇到了熟人么?” 周棠回想起方才一幕,也不瞒着,与她说道,“刚才看见了叶子墨。” 宋念白立即来了精神,“我知道叶子墨,他是今年的榜眼。” 周棠眉头上扬,“你为什么会记住他的名字?” “游街那天很多姑娘都说想要嫁给他,还说他是太傅的孙子。” 周棠摇头,不是很理解姑娘们的想法。 宋念白见他摇头,凑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别难过,还是有不少姑娘说想要嫁给探花的。” 虽然比看上榜眼的人少了许多,至少证明她们眼光好。 周棠被她说的哭笑不得。 他目光扫过桌子,发现宋念白趁着他出去的功夫,已经吃完了一盘子点心。 周棠见光了的盘子,眉头微挑,“你的胃口……似乎很好。” 宋念白不满,“明明是你的身体不经饿。” 说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对他抱怨,“上次换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腰粗了一圈,你以后晚上不要吃太多。” “我不介意。”周棠轻笑。 宋念白气呼呼,“谁管你介不介意,总之不准吃太多,听到没有。” “听到了,保证你穿上嫁衣的时候是最美的新娘,可以么?” 宋念白脸红红,点了点头。 两人已经换过一次,对各自情况也都了解,并没有太多需要嘱咐的,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周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对宋念白道:“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宋念白坐在椅子上看他。 两人不好同时出去,只能他带着玉桃先走,宋念白还要在这边呆上一会儿。 周棠迟疑了一下,才对她说,“其实前几日,姑父与我说有一位大人想要将女儿嫁给我,只是被我拒绝了。” “什么大人?” “吏部尚书严大人。” 宋念白心里咯噔一下,严大人不是严润月的爹么?她家里似乎就她一个女孩儿。所以严润月游街那天看的不是叶子墨,而是周棠? 她忍不住想起那日严润月双颊绯红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见宋念白脸色不太好看,周棠温声道,“姑父与姑母都不会为此而强迫我,你只需要对他们说我心悦你,姑母会同意去宋府提亲的。” 周棠的话把严润月带给她的那点复杂的心绪瞬间冲没了。 “那你姑母要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就好,我们在金安寺偶遇,我对你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周棠说的理所当然,宋念白的脸瞬间红了,“你不要脸!” 周棠笑,“不这么说,难道要告诉姑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揍我吗?” 宋念白不想跟他说了,推着他往外走,“你快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周棠顺着她的力道走到门口,这才开门出去。 他带着玉桃走后不久,包厢的门被人敲响。宋念白抬高声音,说了句,“进来。” 结果门一开,方进和李公子竟然都若无其事地跟在方静姝身后一起进来了。 第28章 第28章 方静姝会在这儿,宋念白倒是不奇怪,毕竟是以她的名义邀请的自己。她八成会对自己产生好奇,方进么,肯定是过来监督的,可为什么这位李公子也在? 李公子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朝宋念白笑道:“恭喜周兄,人生三大喜事,周兄能得其二,真是让人羡慕。” “李公子说笑了。”宋念白扯出一个笑,不是很想搭理他。 “那位姑娘是表弟心上人?不知是哪家千金?”方进问。 他昨日才听父亲说,吏部尚书看上了他这个表弟,竟然被表弟拒绝了。 结果今天就见到了表弟的心上人,单从外貌来看,确实足够吸引人的目光。只是女子,单有容貌是不够的。 宋念白还不知道方进怎么在心里挑剔她,如实说道:“大理寺右少卿宋大人的千金。” 方进的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大理寺右少卿?” 区区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孩儿,也值得周棠推掉吏部尚书家的亲事? “我知道。”一直安静喝茶的方静姝突然说话了,“宋姑娘极有才华,且最善绘画,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 方进和李公子面面相觑,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的?”方进问自己妹妹。 “听严姑娘说的啊,宋姑娘参加过严家的宴会,在宴会上画了一幅腊梅图,最后被黄夫人收藏起来了。”说完,方静姝才意识到不该在表哥面前提起严家,有些歉意地朝宋念白笑笑。 宋念白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但听到别人提严润月,还是觉得有些怪。 听到妹妹这样说,方进觉得表弟的眼光也还算可以。他虽然不知道宋姑娘,却是知道严姑娘的,能得严姑娘称赞,必然不会差了。虽然对方家世确实是低了些,不过表弟既然喜欢,倒也凑合。 方进神色放松一些,对宋念白道:“母亲还不知道你拒了严家的求亲,你回去亲自与她解释吧。” 他在心里同情了一下周棠,父亲可能是故意的,只告诉了母亲严家来求亲,却没告诉母亲周棠拒绝了。 母亲这会儿应该还在为周棠高兴呢,说不定已经找好了媒人。 宋念白从方进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笑里,察觉到了他看好戏的意思。 忍不住在心里同情了一下自己,她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需要自己求娶自己的人了。 说完了闲话,方进便说起了正事。 他问宋念白,“过些时日便要授官了,表弟可想好了去处?” 在前朝有一甲直接进翰林院的习俗,不过本朝的皇帝并不喜欢这个规矩,时常打破,就连状元都未必一定能进翰林院,榜眼和探花就更不用提了。 宋念白有些奇怪,方进为什么会当着李公子的面说这些? 就算他是方静姝的未婚夫,可没有成亲之前,这种私事也不该当着他的面来说。 这念头只是闪过,宋念白便开口道:“先看朝廷如何安排,此事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她并不知道周棠是想要留在京里,还是喜欢去地方做县令。只能模棱两可的搪塞方进。 方进见他并不立即做出决定,也只是点点头,说道:“若你有了选择,不妨与我说。” 授官一事虽然很难插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余地。 如果周棠有偏向,方进还是愿意帮表弟一把的。 “多谢表哥。”这就是宋念白觉得方进人还不错的原因,这人对周棠,还是很不错的。 李公子只是含笑看着这对表兄弟说话,并不插嘴。 几人聊了一会儿,又用了些点心,这才离开。 李公子并没有随他们一起,外面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了。 上信阳侯府的马车前,宋念白下意识地朝李公子坐的那辆马车看了一眼,马车上的标记有些眼熟。 发现她一直往那边看,方进对他道:“那是荣亲王府的马车。” 宋念白很快掩饰住了眼中闪过的惊愕,“李公子该不会是……” 方进点头,“他过继给了荣亲王,如今是亲王世子。” 宋念白恍然,她好像想明白不少事情。 当初她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说法,求到了方进的帮忙。实际上,她当时想的并不错,方进确实急着对付林彦。 林彦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王府世子过继,方进可能早就在谋划对付林彦,周棠堂兄的案子,只是恰好撞到了他手上。 如今荣亲王的两个女儿全都死了,他也不再管事,如周棠告诉她的,王妃同意了过继子嗣,李公子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成为亲王世子。 一个亲王世子成了信阳侯府的女婿,也难怪方进不愿意周棠与他妹妹亲上加亲了。 回到侯府,方静姝带着丫鬟回去了,方进则跟着宋念白一起去了正院。 信阳侯夫人正在和丫鬟吩咐什么,见到儿子和侄子一起,立即笑开了,她甚至直接略过了儿子,朝宋念白招手,“小棠快过来坐。” 宋念白硬着头皮走到了信阳侯夫人身边坐下。 “我已经找了大师算了日子,再过三天日子正适合去提亲。还有媒婆,我这里有名单,你看有没有中意的,可以挑一个。”信阳侯夫人这一串话说下来,都没给宋念白说话的机会。 等侯夫人要把手上的名单给宋念白看的时候,她才轻咳了一声,站起身。 面上带着为难道:“姑母,其实小侄已经拒了这门亲事。” “什么?”侯夫人一愣,随即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宋念白只能硬着头皮说,“小侄另有心上人,且非卿不娶。” 侯夫人神色依旧不好,她还没缓过劲来。虽然她嘴上说着随周棠的意,可心里还是更希望侄子娶一个对他的未来更有利的妻子。 无论怎么看,严家都是上上之选。 看着朝她深深作揖的宋念白,侯夫人只能长叹一声,“你这孩子……严家姑娘哪里入不得你的眼了?” “非是严家姑娘不好,是小侄心里装不下旁人。” 宋念白边说边抖鸡皮疙瘩,这话说的她差点感动了自己。 第29章 第29章 宋念白最后没能感动自己,却成功感动了周棠的姑母。 她把自己的家世给侯夫人说了一下,一旁的方进还补充了几句从妹妹那听来的,关于她是才女的消息。 侯夫人也跟她儿子一样,从不满,变得稍稍满意了一些。 宋念白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来,周棠费尽心思给她营造出一个才女的形象,到底是为了帮她,还是为了方便他娶自己? 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是怎么回事? 宋念白还在脑补的时候,侯夫人已经叹息着开口了,“既然你心仪宋家小姐,那三日后便去宋家提亲吧。” 别说的这么不情愿,我也没有特别想嫁啊! 宋念白在心里拼命抒发自己的郁闷,面上还得保持微笑,“多谢姑母为小侄操持。” 宋修可能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媒婆主动上门,说信阳侯夫人的亲侄子,今年的探花郎,想要求娶他大女儿。 哪怕为了表现出矜持,他并未过分热情,也没有一口应下,只说需要考虑几日,但脸上的笑意依旧难消。 媒婆虽未得准信,却也看出这桩喜事八成是准了,连说几日后再来拜访。离开宋府后,她匆匆赶往信阳侯府报信。 作为宋念白的母亲,不得不出来应付媒婆的薛氏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 这些时日,她看着宋念白折腾,心中却对她嗤之以鼻。 哪怕大理寺卿的夫人带她去参加宴会又如何,无论宋念白想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里去,都需要她这个做母亲的点头。 她本已经寻好了几户人家,都是明面上光鲜,足够配得上他们宋家的。只要夫君说起宋念白的婚事,她自会提供人选。 谁知半路竟会杀出来个新科探花! 她倒是会招蜂引蝶。 “夫君,此事是否要先告诉念白一声,她一闺阁女子怎会与探花郎相识?别是一场误会就不好了。” 薛氏倒希望是误会呢,同时也没忘了给宋念白泼脏水,暗示她在待字闺中却并不安分,私下与男子相会。 也不知宋修是否听出了她的暗示,他只是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该告诉念白一声,她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了。” 薛氏脸色又是一僵,她打心底不愿意操持这件事,更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宋念白身上,但她也清楚,哪怕宋念白手里握着白氏的嫁妆,宋家也不能一点银子都不出。 “那妾身便回去准备了。” “等等。”宋修突然叫住了她。 薛氏停下脚步,“夫君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念白的嫁妆不用准备太多,就和微澜的一样吧。” 宋修的话听着已是十分公平,可对薛氏来说,却仿佛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 宋微澜刚出生,薛氏就已经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这些年积攒下来,并不是个小数目。 宋念白她是什么东西,竟然要比照微澜? 薛氏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用指甲死死掐着手心,才止住了她与宋修争执的念头。 顿了顿,她低头应下,“妾身知道了,夫君放心就是。” 目送薛氏离开,宋修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站了半晌,叹了口气。 宋修从很久之前就极少踏足宋念白的院子,这次亲自过来,才发现大女儿住处的家具摆设比之小女儿已经算得上寒酸。 他不会要求薛氏对两个女儿一碗水端平,不是亲生的,终究是没用。 可笑他以前以为薛氏对大女儿极好,被念白点明之后才明白是他一厢情愿了。 这般也好,念白出嫁之后,薛氏也该消停了。 宋修过来的时候,周棠正在画画。 闺阁女子的日常生活实在有些无聊,幸好他耐得住性子,平日里读书画画打发时间。 见到宋修走进来,周棠放下画笔,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父亲怎么过来了?您快坐。” 玉桃适时替宋修搬来椅子。 宋修坐到了她的书桌对面,原本想好要说的话在看到桌上的画之后都忘了。 半晌,他才惊讶地抬头看向大女儿,“这是……你画的?” 周棠微微点头,“闲时拙作。” 宋修当然不知道女儿在外的名声多响,却着实被女儿的丹青之术震惊了。 同时心里也生出一股自豪来,今科探花又如何,侯夫人的亲侄又怎样,他女儿又不是配不上! “这画可否赠与为父?” 周棠笑道:“父亲不嫌弃就好。” 他画的是一只在地上翻滚的小狸猫,近来总有一只黑白色的小狸猫跳进院子里玩耍,便被他画了下来。称不上大雅,却胜在灵动。 写上落款后,宋修便迫不及待地收起了画,生怕会被抢回去一般。 耽搁了半天,他才想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神色稍微严肃了些,对周棠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本该早早出嫁,也是为父当初没选对人,生生耽搁了你。” “父亲千万别这么说,只怪那张家公子不懂礼数。”在说情敌坏话的时候,周棠一点不嘴软,哪怕情敌已经死了。 “说的是,那张家小子不识念白之好,自有旁人识得。” 周棠做出诧异表情。 宋修得意一笑,“念白可知今日何人来提亲?” “还请父亲明示。” “乃是今科探花郎,那周家子是信阳侯夫人亲侄,非但文采出众,且上无父母长辈,实乃结亲之最佳人选。” 周棠越听越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父母早亡,在宋大人嘴里竟然是优点? “按父亲这般说,周家人丁似乎有些单薄了。” 宋修笑着摇头,“非也,有长辈在侧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那周棠与信阳侯府是亲戚,将来前途可期。家中无长辈,你嫁过去之后自会轻松不少。为父当初想将你嫁入张家,不过是看张家乃通州大族,必会全力供养张家小子罢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若遇到个性格挑剔的婆婆,日子如何能过得安生,还不如选个父母双亡的。” 周棠只能说,宋大人果然没白活四十多年,其目光之毒辣,言语之犀利,是他生平仅见。 第30章 第30章 宋修对周棠自然满意的,媒婆三日后再来宋府,自是满意而归。 信阳侯夫人得了准信,便开始准备起来了。 宋念白也开始了她水深火热的打雁生涯。 六礼之中,只有纳征时不需要送大雁,也就是说,她需要打下足足五对大雁去送给周棠! 之后两日,方进与李公子带着宋念白去了郊外猎雁,两人亲眼目睹了她的箭是如何花式与大雁共舞就是射不中的场景。 最后,方进无奈亲自出手,和李公子一起帮她射下五对活雁来。 大雁准备好了,接下来其实就没宋念白什么事了。信阳侯夫人安排的十分妥帖,但她却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她和周棠成亲,肯定不能在侯府举办婚礼,哪怕没跟周棠交流过,她也需要找个时机与侯夫人说一说搬出去的事了。 这还是小问题,主要是京里的宅子可不便宜,周棠这人大概只剩下一身才气和两袖清风了。 他穷的让宋念白都想替他抹一把辛酸泪。 别说买宅子的钱,聘礼从哪里来也都是问题。 然而还没有等她主动与侯夫人说这件事,方进先来找她了,方表哥一出手便是一张地契。 宋念白面带惊讶之色,“表哥这是何意?” “是我疏忽了,你成亲之后也不好继续住在侯府,是该在京城安家了。听闻这几日你一直在打听京中空宅,我手上恰好有一座空宅,你收下便是。” 宋念白本想拒绝,一座宅子而已,她又不是买不起,但是周棠他可能买不起啊! 她联系不上周棠,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安排,眼下方进要送宅子,直接拒绝会拂了他的脸面,毕竟也是一番好意。直接收下,则要欠下人情。 略一思索,宋念白便道:“表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宅子断不能无端收下,还请表哥见谅。” 方进这人向来容不得别人拒绝,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不高兴了,“不过是一座宅子而已,推三阻四像什么样子!” “表哥此言差矣,若表弟我成婚用的宅子还需要表哥赠与,将来过日子难不成也要表哥贴补不成?” 方进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只能道:“那你想要如何?” 宋念白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表哥的宅子自然是好的,不如原价卖予我。” 方进大手一挥,“也行,这宅子就当我卖给你的,三百两银子,等你手头宽裕了再给钱不迟。” 三百两…… 宋念白眉头微蹙,方进好歹是侯府世子,送自己表弟的宅子,必然不可能是一进二进的小院,三进应该是最合适的,这样大的宅子在京城中不同地段价钱不同,但也绝对不会低于千两,这样一来依然是欠下了人情。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肯定不能拒绝,接下来也只能看周棠怎么还人情了。 “那就多谢表哥了。”宋念白满脸感激地对方进道谢。 这件事方进并未告诉旁人,甚至没告诉他母亲。 侯夫人只是听说她买了座三进的宅子,开始还有些不高兴,后来被宋念白哄了哄才算露出几分笑脸。 “既然你买了宅子,想来手头不宽裕,聘礼便由姑母来操持,你就别管了。”侯夫人是断然不会给宋念白准备聘礼的机会的。 侄子父母双亡,自然是由她这个做姑母来操持这些,如何能让他为此奔波。 宋念白真的能够感受到侯夫人对周棠的疼爱,只能对她深深一揖,亲昵道:“还是姑母疼侄儿。” 侯夫人看着侄子那张与兄长肖似的面庞,微微笑道:“只要你好好的,也不枉姑母对你的这番心思了。” 那日与侯夫人说完之后,她便派人去了新宅子,不但从里到外收拾了一番,还将家具等一应所需都添置了。 而宋念白也在几日后,搬出侯府住进了新宅。 侯夫人不放心她一个人,本想派些丫鬟小厮过去,却被她拒绝了。 侯府的下人和探花府上的下人,地位也是天差地别,他们表面服从,心里如何会愿意。 而她要是收了人,出了问题还不好处理,不如一开始就不收。 侯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强求,只要求他隔两日便要来侯府一趟。 宋念白自是忙不迭答应,六礼还没走完,哪怕侯夫人不让她去她也得没事儿过去转悠。 新宅子很大,住着也舒服,就是空了点,晚上整座宅子里就她一个人,她已经开始后悔没答应侯夫人收下那些下人了。 做了一晚上噩梦,临到子时才睡的宋念白第二日辰时初便起了。 早起腹中空空,稍微洗漱后,便出门去吃早饭。 走出家门口不远,就有早餐摊子。一边是个馄饨摊子,另一边是卖蒸饼的。 那卖蒸饼的,是名年纪大约二十二三的女子,穿着一身蓝色布裙,容貌姣好,只是侧脸上有一道伤痕,从鼻梁一直延伸到下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她的生意还不错,宋念白也上前买了两个蒸饼,并在馄饨摊上叫了一碗素馅馄饨。 在吃胖周棠这件事上,她向来是不遗余力的,把馄饨吃光,就着汤吃了两个蒸饼,腹中才算有了东西。 她付了钱,正要离开。 突然见到三个人从街口走来,径直朝着那卖蒸饼的摊位走去。 还不等卖蒸饼的小娘子开口,其中一人已经一脚踹翻了蒸饼摊子,随后便是一通乱砸,还冒着热气的蒸饼滚落一地。 馄饨摊上有客人看不过眼,刚要起身去帮忙,却被老板叫住。 “客官,这事儿您最好别插手,知道那姑娘是哪儿出来的么?” 起身的年轻汉子面露不忿,“甭管她哪儿出来的,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叫她这般被人欺负。光天化日砸人摊子,还有王法么!” 老板摇头,“那姑娘是被太傅府上赶出来的,你当那地痞如何只盯着她砸,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一听是太傅府,摊子上的人顿时没了声音,那刚刚起身的年轻汉子也坐了下来。 宋念白看着蹲在砸毁的摊位前,哀哀哭泣的女子,若有所思。 第31章 第31章 那三个地痞砸够了之后,其中一人上去踹了她一脚,还想继续动手,却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三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瞧着人走远了,摊子上的客人才敢大声起来。 有人问老板,“老板,你说那女子是太傅府出来的,别不是骗我们吧?” “那怎么能,我跟他们家早几十年就认识了,她爹娘当年可没少在我面前炫耀,说他们家女娃子是伺候太傅府小少爷的,将来少说也是个姨娘。” “那怎么还能被人赶出来?”老板说的这些事儿顿时引起了大家伙儿的注意。 这京里,大家最喜欢听的还是些大人物的家事。 “这事儿啊,还真就只有老头子我知道。” 老板卖了个关子,被客人们连连催促,让他快讲。 老板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据说是这位小少爷的未婚妻不乐意,逼着小少爷把身边的丫鬟都给赶走了。” “那不对啊,人都赶走了,怎么还天天来找麻烦?”有人立即反驳。 老板摊手,“找我怎么知道,许是小少爷对那丫头余情未了,让他未婚妻嫉而生恨了呗,可不就要拿她撒气。” 老板这么一说,其他人顿时哄笑。 馄饨摊上也有去买蒸饼的,可都是见到了对方毁掉的半边脸,太傅府的小少爷如何瞧得上这般女子。 宋念白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笑,这老板的话里或许有些夸大,不过真实度应该比较高。 这么说,那名卖蒸饼的女子原本是叶子墨的丫鬟? 叶子墨有未婚妻么?她还以为这人并未订婚,那日去看游街的时候,似乎也没人提过。 吃过了早饭,宋念白溜达着去了牙行,找人牙子买了个干活利索,厨艺又不错的中年妇人。 听人牙子说,这妇人是逃荒过来的,本想来京城投奔亲戚,结果找不到人,盘缠又花光了,儿子生着病,只能把自己卖了给儿子治病。 要是买下这妇人,她定是要带着儿子一起过去的。 宋念白瞅了妇人的儿子一眼,听说已经有八岁了,看个子只有五六岁大的样子。 小孩子躲在他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瞅着她。 她只是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那妇人对她千恩万谢,当即收拾东西跟着她回了府。 经过蒸饼摊子的时候,宋念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了,地上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回到家后,宋念白给妇人和她儿子安排了住处,给了她一些铜板,让她每日出去买菜,并准备三餐。 妇人发现府上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来听说老爷过些日子就要娶妻,心中才稍稍安定。 她问了宋念白的喜好的口味后,领着儿子出去买菜了,想着今日一定要将手艺展示给老爷看,若是能长长久久留下来就好了。 府上有了厨娘,且手艺着实不错,宋念白便不再去外面吃饭了。故而,她再也没见到卖蒸饼的姑娘。 直到三日后,侯夫人一大早就派了人来,请她去侯府,她这才出了门。 侯府距离她现在的宅子并不算太远,一刻钟的路程就到了,想来方进送房子的时候也是考虑过的。 因为离得近,那小厮也就没赶马车来。两人在路上一前一后往侯府走。 走到旁边一条小巷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卖蒸饼的姑娘。 这一次她没有在摆摊,反而在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插着不少娇艳欲滴的鲜花。 她步履匆匆,似乎是打算趁着花朵还新鲜,早早的卖出去。她并没有注意经过的宋念白,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街头拐角。 宋念白对这女子的关注也仅仅是因为好奇,毕竟她是叶子墨的丫鬟,那位榜眼瞧着不像是会让伺候过自己的丫鬟受委屈的人。 她的注意力很快移开,今日去侯府,是因为六礼已经走过三礼,下一步便要去宋家下聘了。 侯夫人准备好了周棠成亲需要的聘礼,算不上多贵重,但也绝对不会让宋家面子上过不去。 宋念白心里清楚,她父亲既然答应了婚事,应该清楚周棠的家室,他对于周棠送来的聘礼,应该不会过分在意,但也不会希望聘礼太薄,失了脸面。 宋念白只能再次感慨周棠有一个好姑母,侯夫人考虑的十分周全。 她与侯夫人确认了去下聘的日子,并得知那日信阳侯会亲自去宋家,表哥方进也说过要同去。 离开侯府之前,侯夫人拉着她的手,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色说:“如今状元与榜眼都已授了官,留在了翰林院。而你这边还迟迟没有动静,听你姑父说,你怕是很难留在京里。” 宋念白心中带着些许疑惑,周棠有信阳侯府做靠山,本身才学又极好,怎么会不能留在京城? 不过,她也不好去问侯夫人,只能等着日后周棠给她解惑了。 “姑母不必为侄子忧心。”宋念白虽然知道留京的发展会更好,但也并不十分在意。 她父亲倒是一直留在京里,也呆过翰林院,可最后还不是进了大理寺,这右少卿当了许多年,也不见升官。 倒是听说他有一位外放的同窗,这些年官运亨通,很是让人羡慕。 所以,人的前途还是要靠自己拼出来。 见侄子宽慰自己,侯夫人心里也舒服了些,将话题转移,“上次去宋府的时候,我让媒婆提前透露了一些口风,说想要提早成亲,宋大人很是为你着想,已经答应了。若无意外,婚期便定在两个月后。” 宋念白一时没绷住,瞪大眼睛,震惊非常。 她才做好要去给周棠下聘的心理准备,两个月后就要让她迎亲了吗? 如果那天换不回来可怎么办? 听说接新娘的时候还要做催妆诗…… 她那个探花爹,说不定会暗中吩咐堵门宋锦书让她做十首八首诗才肯放周棠出去。 一想到那个场面,她瞬间就想崩溃。 谁、来、救、救、她! 侯夫人还以为她是在惊喜,失笑道:“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呵呵……这亲没法成了。 第32章 第32章 去下聘的当日,宋念白特地穿上了侯夫人为她准备的新衣服,不得不说,人靠衣冠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换下了书生袍后,周棠的美貌程度竟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宋念白在铜镜前捧脸欣赏了一会儿,捏捏脸侧,觉得自己嫁给周棠,似乎是占到了点便宜。 到了宋府,宋修开了大门迎接信阳侯一行人,由于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哪怕是两家小辈结亲,他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宋念白在心中暗道:身份差距大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她父亲不会当着信阳侯的面当场来考校一下她的学问。 宋念白是真的怕他突然问自己最近读了什么书,她要是脱口而出一个话本的名字,那场面就太可怕了。 下聘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尤其遇上了一贯沉默寡言的信阳侯,就是有什么问题,别人也不敢随便提。 原本有些小心思的薛氏,从头到尾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信阳侯没急着离开,宋修便顺势邀请几人留下来用午膳。 今日侯夫人特地要宋念白来宋府,就是打着要两个新人见一面的主意,信阳侯向来听夫人的话,自然应下了宋修的邀请。 眼看午膳时间还早,宋念白非常上道的提出自己要去花园里逛逛。 宋大人立即表示花园里的桃花开得很不错,非常值得亲自去看一看,于是迫不及待地派了个小厮带她出去。 方进其实也有点好奇未来表弟媳是个什么样,坐在信阳侯身旁的他刚动了一下,就被他爹用凌厉的目光钉回了椅子上。 向来霸道惯了的世子也是怕亲爹的,他失望地目送表弟离开。行吧,等表弟成亲那天再看也不迟。 带着宋念白去花园的小厮并不是平时伺候宋修的人,以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更喜欢美貌乖巧的丫鬟伺候,这小厮大约是为了避嫌,特地找过来的。 看着在前带路的小厮,她有些好笑,宋大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可真是思虑到位。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是不能做到最好,只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罢了。 可惜宋大人一定想不到,他的二女儿会出现在花园的小径上。 走过月亮门,两人正要走进花园里,迎面就看到假山附近的石头小径上,宋家二小姐宋微澜正伸手去摘花枝。 她穿着粉色的裙衫,抬脚摘花的动作让她腰肢的弧度更加明显,从宋念白的视角来看,这腰略粗。 “二小姐。”直到那小厮叫了一声,宋微澜仿佛才注意到了两人。 她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厮身后的宋念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念白没什么兴趣跟她玩这种巧遇登徒子的戏码,似嘲讽道:“听说宋家两位小姐非同母所生,可真让人庆幸。” 自从她和周棠换了身体后,她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薛氏母女,总能让她破功。 带路的小厮听到宋念白这番话后,心中一惊,知道这位未来的新姑爷一眼就看穿了二小姐的把戏,且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什么意思?”宋微澜被她的话气到,大声与她争辩。 “她的意思是,二妹妹从今日起,大概会一直住在祠堂,直到我出嫁了。”另一条小路上,周棠带着丫鬟玉桃款款走来。 宋微澜没想到周棠会这个时候出现,并且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顿时羞恼地转身就走。 周棠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对着她的背影道:“我会让父亲转告母亲,好好教一教二妹妹,做人的道理。” 哇哦,一箭双雕,好毒。 宋念白在心里拍拍手,觉得周棠这个宋家大小姐当的比她气派多了。 一对新人见上面了,旁边碍眼的小厮和丫鬟自然就要功成身退。 玉桃怕她家小姐不善言辞,让未来姑爷不喜,特地在月亮门外偷偷看了几眼,结果发现两人竟然相携去了花园里的凉亭。 由于隔得太远,还有树木遮挡着,她只好放弃了继续观察的念头。 两人进了凉亭后,宋念白的脸就垮了下来,幽怨地瞪着周棠,“我现在特别后悔答应你的求亲。” 周棠轻咳一声,自知理亏,“让你费心了。” “你当我只是费心了吗,我还费了手!”说着,她伸出手。指着手掌上长出的茧子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为了给你射大雁磨出来的。” “哦?”周棠挑眉,“这么说念白你亲自射了五对大雁?” 宋念白目光闪躲,“那、那倒没有。”随即理直气壮道:“但是我努力过了!” 哪怕她只射下了几根大雁的羽毛,但也不能抹杀她的付出。 周棠特别配合的拍拍手,真诚地称赞,“念白真厉害。” 宋念白对这个夸奖表示很满意。 “你呢,你最近在宋家做什么?” “绣嫁衣。” 宋念白看了好几眼他的手,有点担心地问:“我的手还好吧?” 她从小没母亲,许多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她都没有认真学过,刺绣对她来说,难度也就仅次于射雁了。 周棠微笑,“放心,很简单的,过段日子嫁衣绣好了,我绣个荷包送给你。” 宋念白心理活动激烈:你突然这么贤惠,我有点慌。 “可以吗?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棠失笑,“无妨,既然已经下聘,我们便可以书信往来了,你以后有事要告诉我,可以让人送信到门房,我会让玉桃去取。” 宋念白立即高兴了些,总算能光明正大和周棠联系了。 今日难得见上一面,她赶忙将最近搬了新宅子的事告诉了周棠,说完又有些担心地问,“这样收了你表哥的宅子,会不会不好?” 周棠听她说完,并没有惊讶,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一开始没有同意,而是提出花银子来买。 其实周棠本人并不在意欠下姑母一家人情,因为他总能够还上。他只是没想到宋念白会这般为他着想。 看着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周棠轻声安抚道:“放心,我家中藏着一把前朝古剑,等我们回乡时取来赠与表哥就好,他一定会喜欢。” 见周棠说的轻描淡写,宋念白也就放心了。 书香门第就是这点好,家里随便什么东西都可能非常值钱,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家墙上挂的鸡毛掸子,当年是不是打过皇帝的屁股。 第33章 第33章 “你说……要是两个月之后,我们依然换不回去可怎么办?”虽然第一次交换身体的时限并不长,可这种事又不能够人为操纵,宋念白这段日子总在纠结这个问题。 周棠倒是看得开,他笑道:“那我只好在宋家等着你来迎娶了。” 宋念白白他一眼,“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催妆诗啊!”在脑子里想了一下那时候可能的场面,自暴自弃道:“有我爹在,我觉得你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周棠忍不住笑出声,最近这位岳父大人不时会在他面前提起未来女婿,并透露出非常想要考校一下他学问意愿。 大概是探花与探花之间的宿命对决? 他倒是不介意与未来岳父切磋一番,但是最好还是等他回到自己身体上才好,就别折腾宋念白了。 “念白考虑的可真周到。” 宋念白给他一个冷漠脸,“毕竟我是要娶媳妇儿的人了。” 周棠含笑看着她,看到她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才开口道:“我有一个书箱,你还记得么?” “记得。”搬家的时候,东西都是她亲自收拾的,当然不会忘。 不过那里面的书她基本看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一直没怎么翻过。 “书箱的最下面压着一册诗集,是我这些年写过的诗。在诗集的最后几页,是我最近写的几首催妆诗。” 宋念白:…… 我们换回去的时候你明明还在忙着考科举,为什么已经写好了催妆诗?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娶我的? “你……什么时候写的?”宋念白迟疑地问。 周棠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在我决定向你求亲的前一夜,突然有了灵感,就多写了几首。” 毕竟是才子,灵感来了一首诗根本挡不住。 宋念白已经没脾气了,论深谋远虑,她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赶超周棠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惜两人毕竟还只是未婚夫妻,不好私下相处太久。 从凉亭里看到带着她过来的小厮开始探头探脑,宋念白便知道,是该走了。 周棠也注意到了,他站起身,朝着宋念白福了福身,嘴里还对她说着,“一个人在外面住要小心些,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找表哥帮忙。”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 周棠见她小声嘟嘟囔囔,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要是能换回去就好了。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依然还得住在宋家,而宋念白,则要在外辛苦打拼。 宋念白大概出去了半个多时辰,见她回来的时候脚步轻快,嘴角带笑,正厅中的几人就知道,这次见面多半是聊得很不错。 宋修也长长舒了口气。 他这个大女儿,口风太紧,至今他也没探听出两人是怎么相识的,所以在面对侯府来人的时候,他心中也有忐忑,生怕认错了人,或者是出了其他变故。 此时,宋大人还不知道自己二女儿做过的事,不然一定不会放心这么早。 宋念白并不打算说出这件事,让宋修难堪。毕竟也是她父亲,宋家丢脸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她相信以周棠的手段,宋微澜大概是难逃住祠堂的宿命了。 一顿饭吃下来,宋修与信阳侯聊得还算不错,方进和周棠都安静听着,偶尔说上几句话。 一直到离开,两家人之间的气氛都十分融洽。 直到宋府大门关上,宋修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问身旁跟着的小厮,“夫人呢?” 从方才他便注意到了,周棠总是若有似无地看向薛氏的方向,而薛氏从一开始的坐立难安,到最后更是推脱有事直接离开。 显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似乎还牵扯到了薛氏。 小厮低着头,回道:“夫人去了二小姐那。” 宋修心里一惊,“你带周棠去花园的时候,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小厮硬着头皮道:“遇到了二小姐在摘花……” 他都不需要多说,后面的话宋修也不想听了。 “那个混账!”一直温文尔雅的宋大人难得气的想要骂人,难怪周棠对薛氏态度古怪,敢情是她教出来的那个孽障跑出来丢人了! 小厮缩着脖子,生怕老爷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周棠当时是什么态度?” 听他这么问,小厮愣了一下才说:“周公子说,幸好两位小姐非一母所生。” 这就是杀人诛心了。 薛氏这么多年的付出,被宋念白一句话给毁的干干净净。 毕竟,一个女人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养歪了,可见她本身,也实在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宋修阴沉着脸,抬脚往宋微澜的院子走去。 “这些年,是我太纵着她了。” 当天,宋家着实鸡飞狗跳了一番,宋修当着一院子下人的面训斥了薛氏,并将宋微澜强行押去了祠堂反省。宋锦书得到消息赶回来之后,甚至都没敢去劝盛怒中的宋修。 周棠听着玉桃打听来的消息,并没有觉得惊讶。 他可以理解宋修对他这个未来女婿的偏爱,甚至为了维持住这桩婚事,不惜严惩一贯疼爱有加的二女儿。 如果他是宋修,在发现儿子扶不起来之后,也会将希望寄托在看起来就很有前途的女婿身上。 “小姐,这一次二小姐再也不敢来找茬了。”玉桃兴高采烈地说着。 周棠随意应了一声,正拿着一条小鱼干逗那只小狸猫。心里却在想着,不知道宋念白喜不喜欢狸猫,如果喜欢的话,倒是可以把这只小猫抱回家陪她玩。 宋念白回到侯府,心情依然很好。 她在宋府的时候,刻意当着宋修的面去看薛氏,当然是有目的的。 不知道她父亲,有没有感受到来自女儿的提醒呢? “小棠,今日可见到了宋姑娘?”侯夫人的问话,把宋念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脸上还带着笑,在别人看来明显是见到了未婚妻后心情极好的表现,谁也不知道她只是在笑薛氏和宋微澜即将倒霉而已。 “娘,你就别问了,见了宋家姑娘后,表弟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方进实在有点看不过去,出声道。 结果侯夫人突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你表弟笑怎么了,要成亲的人就有资格笑。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娶回家来,我告诉你,今年你必须娶个媳妇儿回来,要是耽误了你妹妹嫁人,我让你爹揍你!” 侯夫人说了一串,方进目瞪口呆。 他做错了什么?连娶媳妇儿都只是为了让妹妹顺利出嫁。 他是亲生的吗? 以上,来自方世子灵魂的质问。 第34章 第34章 由于方进被侯夫人训得太惨,宋念白非常识趣的提前告辞离开。 结果走了没多远,方进就从后面跟了上来。 “表哥,你有事要出去?”刚刚不是还在聆听侯夫人的教诲么,怎么突然就要出门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宋念白在心里暗想。 方进沉着脸,被他娘无端训了一顿,有气还没出撒,他只能扯着宋念白道:“走,陪我去喝两杯。” 非常想拒绝的宋念白被他扯的一个踉跄,考虑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她决定妥协。 方进似乎格外偏爱飘香楼,这一次依旧带着她来了这里。 掌柜显然是认识方进的,见两人进门,手中算盘都扔到一旁去了,赶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方世子,几日不见,您越发威武不凡了。”掌柜一边把他们往楼上引,一边不要银子一般拼命说好话。 见掌柜把他引向荷花间,方进看了眼他经常会用的牡丹间,问掌柜,“牡丹间有人?” 掌柜略带些歉意道:“是叶太傅家的小公子在里面。”又怕方进不高兴,小声解释道:“本来叶小公子已经打算离开了,谁知镇北侯府的大小姐过来了,这不,两人现在还没出来。” 他一说,方进立即明了,而宋念白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她对镇北侯几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位侯爷镇守西北边关许多年,至于他家里的千金,宋念白更是见都没见过了。 荷花间其实也不错,窗户开着,里面很是亮堂。 方进要了一坛上好的梨花白,和几个小菜,大概是准备拉着宋念白不醉不归了。 两人坐着等小二上菜的时候,听到窗外吵吵嚷嚷,聚集了不少人。 宋念白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她发现那群人都在往楼上看,而被人群围住的,似乎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头,她手上似乎染了血。女人手旁,还有一个扣在地上的花篮。 怎么这么眼熟? 宋念白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便记起来了。这不是之前卖蒸饼的女子么,看她早上的样子,似乎是出来卖花的,这是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她弄明白情况,就听楼上有女子喊了一嗓子,“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 这一嗓子之后,围观的人有些识趣的散去,余下一些人,也都远远的站着。 大家都知道,飘香楼的包厢,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勋贵子弟,哪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由于这声音穿透力太强,连方进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探出头往旁边看了眼,便直接关了窗户。 “表哥认识刚才说话的女子?”宋念白还从没见过方进脸上流露出这样混合着不屑与厌烦的表情。 方进一脸晦气道:“除了镇北侯的女儿,哪家姑娘会么般嚣张跋扈。” 宋念白顺势问:“方才听掌柜说,这位小姐似乎与叶子墨有些关系?” 方进嗤笑一声,“叶子墨是你们这届的榜眼吧?他也是倒霉,要娶这么个女人。” “两人是未婚夫妻?太傅府与镇北侯府联姻么?”宋念白感觉出几分不妥来。 听到宋念白这么说,方进笑了一下,“连你这个还没入朝的人都看出来了。” “皇上……会同意?” 方进扯了下嘴角,“家中儿孙结亲,两家人愿意就行,皇上不同意,也不耽误他们成亲家。” 这话里似乎另有玄机。 可惜,宋念白的敏感度也就这样了,能分析出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她将话题转移开,随口说道:“这位姑娘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在京里,被她用鞭子伤过的人不在少数。” 宋念白若有所思道:“表哥似乎与这位姑娘认识?” 不认识的话,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而且,方进显然对这位镇北侯家的千金有非常恶劣的印象,难得见他如此没有风度的评价一名女子。 方进倒也不瞒着她,开口道:“当年镇北侯想要把他女儿嫁给我,但是我母亲不同意。后来这事被许姚华那女人知道了,有一次春猎,她非要找我赛马,另外还有一群人起哄,我也不好推拒。但是在拐弯的时候,她一鞭子抽到了马腿上,当时我摔下了马,幸好我功夫还不错,只受了点小伤。” 宋念白听的直皱眉,这女子未免有些恶毒了。 以她对侯夫人的了解,便是没有同意这桩婚事,也断然不会说出去让别人知道,根本不会损伤对方名声。那许小姐只因为婚事没成,就这样报复方进? “那后来怎么样了?” 方进扯了扯嘴角,“后来她回来炫耀,我把她扯下了马,当着她的面把她那匹马宰了。” 方进那会儿年轻气盛,但好歹知道不能动许姚华,只能给她个教训。 当时他也是气急,抢了旁边侍卫的刀,一刀劈下去,溅了许姚华满身满脸的血。 后来他父亲因为这事还受了皇上的斥责,而许姚华之后就跟镇北侯回了边关,很久没有回来过。 他从小到大犯过的错太多,父亲向来都会严惩,只有这次并没有说他不对。 宋念白在心中暗自咋舌,周棠这位表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窗外的嘈杂声音渐渐没有了,小二上菜的功夫,宋念白又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那卖蒸饼的女子也已经不在,地上只有一只被砸碎的茶杯,似乎是有人从上面扔下来的。 她摇摇头,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方进虽然是拉着宋念白出来喝酒的,但是他一点都没打算把上好的酒分享给自己表弟,用他的话来说,这么好的酒,给你喝了浪费。 宋念白也是很无奈,她还是头一回知道,所谓的陪他喝两杯,是他喝两杯,而自己看着他喝。 方进酒量很好,一坛酒下肚,也只是面颊微红,意识清醒,走路也正常。 确认了他一个人回府没问题,宋念白才自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早上遇到蒸饼老板的那条小巷时,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却见叶子墨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迎面碰上,叶子墨一愣,两人短暂愣怔后,互相拱了拱手,谁也没说话。 宋念白看他离开,心中暗道,周棠或许和这位榜眼关系不太好。 第35章 第35章 在路上突然碰到周棠,叶子墨心情有些复杂。 前几日,他已经与状元王通一同进翰林院当值了,但是听说今科探花周棠尚未被授官,至今仍然在家中等候。 按常理说,除非是殿试上当众惹怒了皇上,被皇上厌弃,否则这种情况几乎是不会出现的。 那日他回府后,与祖父交谈,提起了这件事。 那时候,他祖父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说道:“是我建议陛下不让他留京的。” 叶子墨记得,自己当初还十分不解地问:“为什么?” 祖父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周家的人,还是离京城越远越好。” 那之后,祖父再没有多说任何关于周家的事。可叶子墨在见到周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避开他,或许如他祖父所说,他还是太年轻。 叶子墨从侧门进了府,正要往自己的院子走,却见到他父亲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叶子墨抿了下嘴角,眼微垂,朝着叶博行了个礼,“儿子见过父亲。” 叶博冷冷地睨了一眼小儿子,开口道:“今日你又见了妙烟?” “……只是恰好遇上了,父亲是如何知道的?”叶子墨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清楚,他身边的小厮,会把他的行踪告诉给家中长辈,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恰好遇上,怎么这么巧,你每次去飘香楼,都能遇上她。如果不是姚华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竟还敢暗中与她勾勾缠缠!”叶博冷声呵斥,“叶子墨,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叶子墨深吸了口气,冷静道:“父亲,妙烟伺候了我多年,她在我府上被毁了容貌,又被母亲赶了出去,如今连生计也要断了,您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 “被主子看不顺眼,就是她最大的过错。” “主子?”叶子墨轻嘲,“许姚华她算什么主子,我不承认!” 叶博冷眼看着愤怒的小儿子,沉声道:“这桩婚事是你祖父定下的,你祖父不会允许期间出任何差错。你若真的不想成亲,现在可以与叶家断绝关系,从此改名换姓离开京城,你愿意吗?” 叶子墨沉默了。 叶博没再说什么,离开前瞥了一眼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的小儿子,说道:“以后离妙烟远一点,能让她活着,已经是你母亲的仁慈,再有下次,谁都保不住她。她要是真的聪明,就该早早离开京城。” 直到父亲走了,叶子墨的身体好像才有了知觉一般。 他慢慢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身上带着浓重的沉郁的气息。 在外人看来,他是春风得意的今科榜眼,叶太傅最宠爱的小孙子,所有人见了他都要说上一句:叶小公子肖似叶太傅,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可他心里明白,他跟祖父一点都不像。祖父或许很喜爱他,但这份喜爱不会多过整个叶家。 他是被叶家培养长大的,理当为叶家付出。所以哪怕他再厌恶许姚华那个女人,都必须要娶她。 不知道为什么,叶子墨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 隔了几日,宋念白就忍不住给周棠写信了。 因为怕笔迹被认出来,她并未在信封上留下字迹,还多给了跑腿的几文钱,要他亲手把信交给玉桃。 那送信人刚过晌午便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信封上写着:周公子亲启。 宋念白怎么看,那信封上的五个字都是她自己的字迹。 打发了送信人,她拿着信回了屋子。 她给周棠写的信里多是一些琐事,包括他表哥被侯夫人嫌弃式催婚,以及方进和镇北侯千金的那些说不得的过往,还有叶子墨与丫鬟的二三事等等。 好在周棠的回信并没有用她的字迹,多少让宋念白没那么别扭了。 周棠的回信也不短,开头和她一起嘲笑了一下方进,提到镇北侯的时候,他在信里写到:镇北侯此人专横弄权,心思深沉,此人非良善之辈,念白切勿与其女产生任何交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重了,宋念白还从未听过周棠用这样堪称诋毁的言语来说别人。 更别提这个人是镇北侯。 在百姓口中,镇北侯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几十年镇守西北,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 但是比起百姓们对镇北侯的印象,宋念白更相信周棠。 想起那日镇北侯千金的所作所为,她有理由相信,养出那般狂妄嚣张的女儿,镇北侯绝对不止是别人口中一个英雄那么简单。 甚至,他很可能与周棠的祖辈或是父辈有什么恩怨。 先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她继续往下看。 她在信里提起叶子墨和那个卖蒸饼的又去卖花的女子,以及她听人说的,对方和叶子墨的关系。 也不是想要周棠能告诉她什么,纯粹是单纯的好奇和周棠分享一下。 毕竟,那女子被伤之后,她还在对方家附近撞见了叶子墨,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只是丫鬟和少爷那么简单。 周棠在信中回:你我在飘香楼相见那日,叶兄离开时也巧遇卖花女子,女子维持生计艰难,如此三番五次巧遇,实属不易,两人可堪比牛郎织女。念白或可偷偷观察,自娱自乐一番。 宋念白从周棠的信里读出了点味道来,之前或许是她真的想的太少了,被他点破后才发现这事儿有点意思。 那女子被赶出太傅府,之后又处处受人刁难,竟然还坚持不懈地出现在叶子墨面前,她想干什么? 当然了,她给周棠的信里写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关于他授官一事。并把侯夫人当时对她说的话转述了一番。 周棠对此似乎并不惊讶,却也没有如宋念白想的那般全然接受。 他在信中写到:念白或可与表哥提及,凉州桐杨县不错,请姑父为我筹谋一二。 若是表哥问起,便说曾经游学到此,对此地甚是熟悉。 宋念白把这个地名记下了,决定改日去查一查桐杨县是个什么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周棠若是去当县令,她这个未来的县令夫人也是逃不掉的。 第36章 第36章 那卖花女的事情被周棠点破之后,宋念白便经常早起出去吃早餐,只为了能够碰到对方。 唯一的麻烦就是,家里的厨房大娘以为自己手艺下降了,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变了法的给她做新菜,以至于十几天时间,她发现周棠的脸竟然圆了一点? 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 宋念白疯狂否定自己的猜测,并立即制定了节食计划。 虽然这是周棠的身体,但她绝对不允许成亲当日,她顶着周棠圆成大饼的脸去迎娶自己! 因为宋念白经常会在卖花女那里买蒸饼,她也从其他熟悉对方的客人口中听到他们叫她“妙娘”。 宋念白便也随着旁人一样叫她妙娘。 妙娘对她的印象其实很深,虽然宋念白自觉十分隐蔽,可十日中,有八日会来买蒸饼的人,又是位看着温文尔雅的书生,她如何会不记得。 她还知道了,对方姓周,是一位进士,家就在附近,除了早起出来用早饭之外,他几乎很少出门。 这片不大的地方,大家是什么样的情况,邻里间几乎一清二楚。 宋念白带着一个老婆子住着三进的大宅子,自然也要被人说道一番。 这日,妙烟卖完了蒸饼回家,恰好碰到了邻居家的石大嫂,石大嫂娘家是杀猪的,一家人都壮硕,她也长得膀大腰圆,一个人站在巷子里,几乎没别人走路的地儿。 她见到妙烟,笑道“妙娘卖蒸饼回来了?”边说边往她捧着的蒸笼里看。 以往,要是蒸饼卖不完,他们这些邻居还能便宜买来。 可惜今日却是没有了。 妙烟抿嘴朝石大嫂笑了笑,“大嫂这是要出门?” “是啊,你石大哥馋肉了,我去买点。”两人走到近前,石大嫂突然停下脚步,略带着些神秘地对妙烟道:“妙娘啊,听说最近周公子天天去你的摊位上买蒸饼,有这回事么?” 妙烟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我听说他一个人带着个老婆子住在附近,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妙烟脸色微变,“大嫂想到哪里去了,周公子如何看得上我。” “哎,那可说不定,你要是没有这疤,配谁配不上。便是现在,也好看的紧。” 说话的时候,石大嫂还打量着妙烟的表情,见她好像真没什么反应,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她之前的话可不是胡说,妙烟就算脸上有了疤,这附近的汉子也都时不时要在她家门口张望,她家里那个杀千刀的有时候也盯着妙烟看。 石大嫂心里不乐意,在家里打了几架,又不能无缘无故去找妙烟的茬,只能盼望她早早嫁出去算了。 可惜,自从妙烟的老子娘死了之后,她一直没动成亲的心思,哪怕有媒婆登门,最后也都被她打发走了。 两人分开后,妙烟一路上想着石大嫂说的话,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她现在,谁都配不上。 第二日,宋念白准时出门。 还没到蒸饼摊子,就看见几个人围着摊子砸了起来。和那一次看到的不同,这一次来的人不仅砸摊子,还拎着她的衣领狠狠打了她几巴掌,一边打一边喝骂道:“好你个小贱人,说了这块地不准你摆摊,你还敢不听,我让你不听!” 妙烟尖叫着,“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开这里!”边喊边努力想要从男人手上挣脱,可她哪有力气,只能被对方扯着又扇了好几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渗血,脑袋嗡嗡作响。 宋念白看着他们打人,眉头紧皱,旁人也有看到的,都远远地看着没人上前。 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朝着几个人走了过去。 那群人见有个不识相的人过来了,立即有两人朝她走来,挡在她面前,嚣张地问,“小子,你谁啊?” 宋念白目光扫过两人,“今科探花,周棠。几位在这里打砸,影响了我散步的心情。” 她的话说的强硬,态度十分傲慢。这个时候,她越狂,就意味着后台越硬。真正的地痞,没几个会来碰官场上的人,这是底线。 那两人目光立即闪烁了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朝正在打妙烟的男人喊了声,“莽子,走了。” 那个叫莽子的随手扔了妙烟,回身面色不善地瞪着宋念白,显然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宋念白神色不变,被周棠的姑父瞪习惯了,虽然信阳侯对她还挺好,但他平时看人的时候实在有点吓人。后来,宋念白竟然也习惯了。 三个人不知是惧怕她的身份,还是有其他原因,最后还是离开了。 宋念白看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 这三个人,可不像是之前见过的地痞流氓。尤其是那个叫莽子的,一巴掌就把妙娘的脸扇的肿了起来,他手劲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还能轻易分心听到她的说话声,这人是真正会武功的。 他们行走之间,步伐几乎一致,脊背挺直,这是当过兵的人才有的习惯,或者说,他们现在依然是兵。 看来,任妙娘的小心思再多,依然敌不过镇北侯千金的雷霆手段。 宋念白这一次会救下妙娘,只是看那些人下手太狠,怕真的出了人命,下一次她未必会为对方冒这个险。 她差不多也弄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妙娘便是累死也不会成为那个赢家的。别说叶子墨是太傅府的小少爷,便是他毫无根基,以妙娘的身份也几乎和他毫无可能。 更别提,他还有个正经的未婚妻,那可是镇北侯的千金。 将目光收回后,她上前问妙娘,“姑娘还好吧?” 妙娘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脸肿了一圈,头发也被扯得很乱,摊子再次被砸,蒸饼滚了一地。 她抬头看向宋念白,突然顺势跪了下来,朝她磕头,“谢谢周公子救命之恩。” 说完,也不等宋念白说什么,连摊子也不顾了,转身走了。 她走的那个方向并不是要回家的,宋念白没有拦着她,只是觉得她看起来不太好。 妙烟没有回家,她去了叶子墨上下值时经常走的那条路。 这个时间,叶子墨已经上值了,所以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太阳西斜,终于等到叶子墨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第37章 第37章 当妙烟冲到叶子墨近前的时候,他甚至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人。 他略带惊讶地看着这个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看起来伤的不轻的女子,迟疑地询问:“姑娘你是……” 妙烟这时候开口,叫了一声,“少爷……” 叶子墨惊愕地睁大眼,“妙烟,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他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低。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妙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妙烟跟了叶子墨近十年,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如何看不出来,叶子墨的逃避。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谁一直在针对妙烟,可之前,谁都没有挑明。但是这一次妙烟却顶着这张脸来找叶子墨,她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样子。 “少爷,奴婢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边说着,边去抓叶子墨的手放在她的脸上。 “你看,连你都认不出奴婢了。” 叶子墨被她说的心中难过,出声道:“妙烟,你别……” 妙烟打断了他,她放开叶子墨的手,垂着头,“奴婢只是想来见少爷一眼,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当然能。”叶子墨双手握住妙烟的肩膀,“我会把你接回府的,你相信我。” 妙烟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看不出的笑容来。 “少爷,今天是我鲁莽了,你回去吧,别管我了。” 她越是这么说,叶子墨越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没关系,我送你回去。”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哪怕父亲要惩罚,他也会一力承担。 叶子墨一直把妙烟送回了家里,她家中无人,屋子里一片漆黑。 两人站在大门外,叶子墨有些奇怪地问:“妙烟,你兄长不在么?上次来似乎也没见到他。” 妙烟轻声道:“兄长外出做活去了,平日里很少回家。” 叶子墨“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少爷,快回去吧,不然老爷和夫人该生气了。”妙烟对他说。 叶子墨依然有些担心她,不过他之前在路上已经给妙烟买过了伤药,而且时间确实不早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开后,妙烟才回身打开了门上的锁,走进了一片黑暗中。 第二日一早,宋念白如往常一样出去买蒸饼。但是妙娘并没有出摊,还有几个和她一样的常客也在原处徘徊。 见他们似乎在聊什么,宋念白便凑了上去。 走过去才听到两人在谈论妙娘的摊子被人砸的事,其中一位客人摇头叹息,“可惜了妙娘的好手艺,在哪里不能维持生计,偏偏总有人来捣乱。 另外一个客人附和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宋念白适时询问二人,“请问两位大哥,今日妙娘怎么没出摊?” 那两人见宋念白也很面善,知道是和他们一样的,便随口答道:“听说昨日有人不但砸了摊子,还伤了妙娘,估计今日是出不了摊了吧,可惜,我家那小儿子偏要吃她做的蒸饼才肯不闹。” 说着,与旁边人打了声招呼,就打算离开了。 宋念白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人出来,没办法,只好往旁边的馄饨摊位上去。 谁知还没走到摊子上,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女人惊恐的叫声响彻天际。 附近的人几乎都听到了那近乎凄厉的尖叫声,着实被吓了一跳,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宋念白跟着人群往前,走到了巷子口才发现,这不是妙烟家的方向么。 她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刚进了巷子,就见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冲了出来。 她跑出来的时候,宋念白甚至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都在颤动,实在是敦实非常。 “大娘,出什么事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汉子拦住了那女人,问道。 结果被那女人狠狠瞪了一眼,“你才是大娘,你全家都是大娘!老娘我风华正茂,你眼瞎了吗?” 前一刻还在尖叫的女人这一刻已经插着腰开始骂人了。 那汉子被她吐沫横飞的样子惊到了,抹了把脸才改口道:“大妹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女人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这时候也才想起来重要的事,连忙道:“你们快去报官,我家邻居死了。” “什么!”听到女人这么说,后面挤不进去的人只好调头去报官。 剩下的人还想着过去看看,宋念白目光微转,转过身对着后面的人高声道:“诸位,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人命案,在官差到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离案发现场远一些比较好,不然谁知道凶手会不会混到我们中间?” 她这么一说,后面往前挤的人也都安生了下来。 有些人已经往后撤了,在京城里生活的老百姓,都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很快官差就过来了,京中有命案,来的自然是京都府的差役。 其中一名差役竟还记得宋念白,上前朝他拱拱手,笑道:“恭喜周探花。” 宋念白对他隐约还有印象,立即笑着还礼,“多谢多谢。” 那差役自我介绍道:“您叫我王三就行,不知这里面是什么情况?” 宋念白跟着王三一起来到了案发的那座宅院前,这附近的邻居都在自家观望,没人往门口凑。 只有最开始跑出来的女人站在门口,不时往里张望。 宋念白也没有进去过,只能摇头道:“在下担心破坏了现场,并未让人进去过,唯一进去过的,只有这位大姐了。” 她给王三指了指那位身材壮硕的女子。 王三把那女子招呼过来,得知对方夫家姓石,邻里都叫她石大嫂。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三在询问的时候,已经有两名差役进了宅子。 石大嫂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一边跟他们讲自己的遭遇。 “大人,您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我本来是听说昨日有人伤了妙烟,今早上想着拿点药油给她,谁知她家大门也没锁,我进去后发现她赤条条的吊在屋里。” 边说,她边捂胸,“哎呦,您可想象不到那场面,简直吓死个人。”说罢,她又叹了口气,“你说这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第38章 第38章 听到石大嫂说出妙烟的名字,宋念白在心底叹了口气,竟然真的是她。 进去的两个差役有一个走了出来,对站在宋念白身边的王三道:“头儿,人是吊死的,没穿衣服,不像是自尽。” 不是自尽的话,就有很多门道可说了。而且石大嫂也提过,她去妙烟家的时候,她家大门也是开着的。 王三刚想跟着差役一起进去,忽听宋念白道:“王大哥,这妙烟的身份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二。” 王三眼睛一亮,转身看向宋念白,“还请周探花明示。” 宋念白说道:“她原本应该是太傅府的丫鬟,伺候太傅最小的孙子叶子墨,不过在叶子墨定亲后,她就被赶出了家门。 在下搬来时她在附近摆摊卖蒸饼,不知为何,时常有人会来砸她的摊位,在下至少遇到过三次,想来其他人也应当见过。昨日又有三人来砸了摊子,甚至伤了她。” 王三目光微微闪烁起来,太傅府的丫鬟,还总被人砸摊子,这案子有点棘手啊! 宋念白在旁幽幽道:“叶太傅一身正气,想来不会允许家人如此这般对待一个出府的丫鬟。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这脏水,怕是要泼到太傅身上了。” 王三神色一凛,脑子转的飞快,心中暗暗思索。 半晌后,他不得不承认宋念白说的是对的。 巷子外的围观百姓听说死的人是卖蒸饼的妙娘,已经在小声议论妙娘的出身了,甚至隐约能听到有人提起太傅府。 现在这案子还没扩散开来,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怕是真的要对太傅不利。 他虽然和太傅没什么关系,可官位这般高的官员,哪怕是他们府尹也开罪不起。 他朝宋念白深深一揖,随后吩咐两个差役看好案发现场,他则打算回一趟京都府衙门。 一来是禀报府尹大人,二来也是需要更多兄弟来帮忙。 王三走后,看热闹的人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宋念白左右无事,也想见识一下接下来差役们会怎么办这个案子。 王三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几名差役和一名仵作匆匆回来了。他让两名差役守在巷子口,把围观百姓也都堵在外面,不许他们进来。 倒是宋念白,因为身份特殊,王三特地给了她优待,允许她在妙烟家门外站着看。 王三对几名差役道:“这案子务必要仔仔细细调查清楚了,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明白吗?” “明白。”仵作和差役进入宅院后,王三让另外两名差役去挨家挨户询问昨夜是否有异状。 而他自己则选择了石大嫂。 石大嫂作为妙烟的邻居,虽然身上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两家相处的其实还不错。 王三要问话,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我见这宅中并无旁人居住,她家中父母兄弟呢?”王三问石大嫂。 石大嫂叹了口气,“妙烟这丫头命不好,她爹娘早些年去了,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前阵子出去干活,不知怎么惹了强人,被发现的时候人死在了路边的沟里。” 王三皱眉,这么巧,哥哥也死了,竟还是被人杀的。 “你怎么知道是惹了强人?既然死人了,为什么不报官?” 石大嫂苦笑,“她哥哥是跟着一群人出去做活的,出事之后,那主家怕惹出麻烦,特地找了妙烟,似乎许了她不少银钱,妙烟就没声张。 要问我怎么知道,妙烟那兄弟的尸体还是我男人帮着抬进棺材里的,脑袋后面被砸瘪了,发现他的地儿又没有树或者山崖,怎么能把人脑袋伤成那样子。” 显然,石大嫂夫妇二人私下里聊过这些事,不然不能说的头头是道。 宋念白对于妙烟的事情,知道的比眼前两人都要多一些,所以心中有些猜测。 只是,她对于镇北侯千金的了解都来自于周棠表哥的描述,她并不清楚对方只是蛮横不讲理,亦或者是阴狠毒辣,是会真的下死手的人。 但是,那位镇北侯千金,无疑是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 王三又问了一些关于妙烟的事情,石大嫂都说的很清楚。 问到昨晚的事,石大嫂却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和我家那口子睡觉都特别踏实,便是家里进了贼都未必听得见,以前真有贼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来偷过东西,邻里街坊都知道的。” 没问出特别有用的线索,王三有些失望。 但很快,失望就变成了惊喜。 一个差役从不远处一间院子里跑出来,对王三道:“头儿,问到了,这家人三更天的时候见到妙烟家里有人出去。” 那差役呆的人家就在妙烟家后面,两家之间砌着一道矮墙,王三走到那家门口,那家的人就走了出来。 是一位老者,头上已经花白,脸上皱纹颇深,但身板还算结实。 他朝着王三行了礼,王三的态度还算和善,问他:“大爷,你把昨晚上的事再说一遍。” 那老者点头道:“昨晚上三更天刚过,我这肚子就闹了起来,只能出来上茅房。走到墙边的时候,发现有个人从妙烟家里出来。” “你能说一下那人的样子么?” 老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当时天黑,又没有月亮,老头子我眼神不济,看不清那人样貌。不过,那人身材特别壮硕,比隔壁的小石头还高出一截的样子。” 老头口中的小石头,自然是石大嫂的男人石大哥。 他们都是几十年老街坊,石大哥也是老人看着长大的,现在还喜欢叫小名。 石大哥能娶石大嫂这般体态的女人,本身体格也不是一般的健壮,他身高八尺有余,那人若是比他还高大,可就不常见了。 偏偏这样身材的人,宋念白最近还真的见过一个。 昨日那个打了妙烟的男人,被人叫莽子的那个,从他的体型和身高上来看,很符合老人的描述。 这一次宋念白没有跟王三说,因为他发现王三叫了个差役过来,去巷子口去询问那些围观百姓了。 想来他心中也是怀疑昨天打了妙烟的三人,再者也是为了确认宋念白之前和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很快,去巷子口的差役就回来了,还带了个中年人过来。 那中年人正是馄饨摊的老板,因为客人都过来看热闹了,老板干脆把摊子撂给了儿子,自己凑了过来。 因为挤得太靠前,那差役找人问话,第一眼就找上了他。 老板也不好拒绝,只能如实回答。 昨日他也确实见到了三人,并将三人样貌和所作所为给王三形容了一番。 “如你所说,昨日来砸妙烟摊位的人里,有一人身高八尺五左右?” 老板点头,“大人,不光是我看见了,我摊位上的客人都瞧见了,那人下手特别狠,若不是这位小哥仗义执言,妙娘怕是要遭罪了。”他指着宋念白道。 宋念白点头,确认了老板的话。 这案子说复杂也复杂,但刨除妙烟的背景来看,也就是个普通的案子。 不管害死她的人,是被人派来的还是自己行动,他们总算是有了嫌疑人。 于是王三请了宋念白与老板一同去衙门,打算让画师将那人画像先画出来再说。 在差役带着妙烟的尸体回衙门的时候,这案子也渐渐传开了。 第39章 第39章 宋念白与馄饨摊老板一起去了衙门,帮着画师画出了那个叫莽子的男人的画像。 画像画好后,王三送两人出去。 在走出衙门的时候,这么巧遇上了叶子墨。 叶子墨也从衙门里走出来,宋念白对于衙门的人找上叶家不算惊讶,只是惊奇于他会亲自来一趟。 叶子墨身边还有一名中年男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近乎谄媚。 那中年人一边走一边说:“叶公子,此事大人一定会给叶家一个交代,还请太傅放心。” 叶子墨一直沉着脸,只是碍于礼貌,才稍微颔首,算是应和对方。 看到了宋念白,叶子墨脚步一顿,“周兄怎么在这儿?” 一旁的王三赶忙道:“周公子见过疑似行凶之人,是来配合画画像的。” “周兄见过行凶之人?”叶子墨愣了一下,随即又问,“周兄为何不亲自画?” 宋念白神色淡定,“在下不善绘画。” 她也不是不能画,就怕画出来之后吓到人。 反正也是周棠让她这么说的,她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兄,在下有些事想问你,不知道你方便吗?”叶子墨突然开口。 “当然。” 两人一起走出衙门,叶子墨似乎很急迫,并没有邀他去茶楼酒肆谈话,而是直接找了个没人的街角。 “周兄,还请你与我说一说那凶手的相貌。” 宋念白微微皱眉,劝道:“叶兄,那人虽然与妙烟姑娘有过瓜葛,但现在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 叶子墨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倔强地道:“还请周兄告诉我。” 宋念白叹了口气,“好吧。” 随后,叶子墨带她进了一家书铺,老板似乎认识他,给他准备了笔墨之后,宋念白在旁边说,叶子墨则在一边画。 不得不说,叶子墨的画技要比衙门里的画师高明许多。 他笔下的莽子,已经有了□□分神似。 “就是此人,我曾见他与其他两人一同砸了妙烟姑娘的摊子。” 宋念白说话的时候,叶子墨却一直盯着画中的人在看。 “妙烟脸上的伤也是他打的吧?”叶子墨突然问。 宋念白点头,“确实如此,也不知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对一名女子下如此狠手。” 说完,她看向叶子墨。其实她很好奇,叶子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无论怎么看,妙烟的艰难的处境,都是叶子墨带给她的。甚至是她的死,说不定也和他有关。 叶子墨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收了画,对宋念白深深一揖,“多谢周兄,改日必登门拜谢。” 宋念白笑了笑,“叶兄太客气了。” 两人出了书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宋念白转身看了看叶子墨离去的方向,在心里想,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去质问镇北侯千金吗? 和宋念白想的不同,叶子墨什么都没做,他拿着这幅画回了家,然后将画烧了。 他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见过的人也能够一眼认出来。 画中之人,他见过。 镇北侯远在西北,整个侯府,除了许姚华这个主子之外,剩下的都是镇北侯派到他女儿身边的护卫。 画里的人,就是镇北侯府的一名护卫。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京都府口口声声说必会抓到凶手,可要是他们查出那凶手可能是镇北侯府的护卫,谁敢去抓人? 他们都需要向现实妥协。 在知道妙烟死的那一瞬间,叶子墨甚至想过去告诉祖父,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根本没有用,祖父不会在乎妙烟是谁害死的,哪怕是许姚华亲自动的手。 宋念白一直关注这个案子,所以很快她就听说,之前提供证据的那家人突然改口了。 她去馄饨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骂那改口的老头,旁边有人在劝说。 老板已经与宋念白熟悉了起来,给她送上馄饨的时候,低声与她说:“那老头一口咬定自己最开始看错了,因为害怕差役,所以胡乱说话。” 宋念白惊讶,“府尹大人放过他了?” 老板摇头,“被打了十棍子,伤的不轻。” 宋念白在心中暗暗思索,宁愿挨上是棍子,都要改口,怕是镇北侯府那边动了手。 因为唯一的证人改了口,之前的疑似杀人凶手也被排除了。 此时,距离妙烟死亡已经过了三天,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停尸衙门。叶子墨叫人准备了棺材,他要为妙烟处理后事。 他并没有为妙烟操办丧事的打算,只是选了一块坟地,让人运送棺材出城,将她安葬就好。 哪怕他并不想这样草率的将妙烟埋了,也必须要顾及叶家的脸面。 他跟着运送棺材的马车一直到了城门口,却见许姚华一身大红骑装,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姚华似乎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叶子墨此时并没有心情与她分辨这些小事了。 他只是看了许姚华一眼,就要跟着马车一起出城。 许姚华抬起鞭子,拦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叶子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我送妙烟去城外安葬。” “一个丫鬟而已。”许姚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似乎觉得他的行为太过小题大做。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这是她应得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许姚华突然改了口。 叶子墨眉头微皱,深深看了她一眼,但也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跟在后面。 妙烟的坟地选在半山腰,坟坑已经挖好,棺材落地之后,便可以填土掩埋了。 叶子墨站在一旁,看着棺材被泥土掩盖,最后变成一个坟包。 那日妙烟与他说话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可是转眼之间,她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座坟,成了她唯一存活过的痕迹。 那几个运送棺材来的汉子收了叶子墨的赏钱后乐呵呵地走了,叶子墨却依然站在坟前不动。 许姚华脸上已经有了些许不耐,“你还要在这儿看到什么时候?” “你可以先离开。”叶子墨冷冷地道。 许姚华突然嗤笑一声,“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能帮她,死了来忏悔么?” “闭嘴!”叶子墨突然怒喝一声。 许姚华丝毫不把他的愤怒放在心上,“叶子墨,你最好搞清楚,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希望你心里有其他什么东西存在,哪怕死了也不行。我想你不希望有一天,连她的坟地都找不到了吧。” 叶子墨恶狠狠地瞪着许姚华。 许姚华只是冷笑,“悼念结束了吗?走吧。” 第40章 第40章 叶子墨一动不动,他用冰冷的眼神瞪着许姚华,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真让我恶心。” 许姚华沉下了脸,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她。 “叶子墨,是不是我对你太好,让你忘了自己是谁?” 叶子墨不语。 许姚华声音阴冷,“别忘了,当初是叶太傅求着我父亲,他才答应了这门婚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悔婚,你会立刻被赶出叶家。” 叶子墨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握紧,他知道,许姚华说的是真的。祖父对没有价值的子孙向来无情。 “叶家想娶我的人很多,我会和你定亲,是因为我选中了你。这一次,我当你是无心的,如果还有下次,我会告诉你爷爷,嫁给你二哥。” 叶子墨心头陡然一惊,“我二哥已经成亲了!” 许姚华嗤笑一声,“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想嫁,他就必须要娶。” 说罢,也不管叶子墨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转身离开。 叶子墨站在半山腰,看着她骑着马飞驰而过,身影渐渐消失。 山林里,只剩下虫鸣鸟叫,莫名带着一股阴森之意。 他蹲在妙烟的坟前,将腰间的一枚玉佩解下,用手挖出了一个坑,将玉佩埋了进去。 他给不了承诺,也没办法陪着她,或许死亡真的是她最好的归宿? 叶子墨不清楚,但是在知道妙烟死的时候,他却是从心底松了口气。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骑着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一切都回归了正常,直到第二日,他下值后回到家中,却发现管家早早等在门口,一见到他赶忙迎上前来。 “小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福伯,你怎么在这儿?”叶福是太傅府大管家,也是他祖父的书童,从小跟着他祖父,在整个叶家的地位非同寻常,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叶福叹了口气,只是说:“老爷在正厅等你,快过去吧。” 听说祖父在等他,叶子墨不敢耽搁,赶忙往正房走去。 在去正房的路上,他还在心里思索,是不是许姚华又跟祖父说了什么?或许他会被祖父教训一顿? 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场面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正厅里,除了他祖父和他父亲之外,还有镇北侯府的管家也在。 那管家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早年跟着镇北侯打仗,如今替他管理京中府邸。 他冷着一张脸,便是面对叶太傅的时候,也不见丝毫敬意。 在叶子墨走进来之前,正厅里一片安静,直到他出现,镇北侯府的管家猛地站起来。 叶子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脚步一顿。 “子墨,过来。”叶太傅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那管家回头看了眼叶太傅,终究是没做什么,看着叶子墨走到叶太傅身边。 “祖父,孙儿给您请安。”叶子墨如往常一般,先给叶太傅行礼请安。 叶太傅微微颔首,指着他父亲旁边的位置,对他说:“你先坐下。” 他走到一旁坐下,余光瞥见了父亲的表情,发现一贯沉稳的父亲,此时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难解之事。 镇北侯府的管家此时再也忍不住,问叶太傅,“太傅,贵府小公子已经回来了,我可以问了吧?” 叶太傅点头,“问吧。” 那管家直视叶子墨,问他:“小公子可知我家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叶子墨被他问的一愣,许姚华在哪里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许小姐下落。” 却听管家继续问,“昨日小姐可是与小公子一起出了城?” 叶子墨点头。 “不知叶公子去做了什么?” 叶子墨并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他发现祖父与父亲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心中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去为一个认识的人送葬。” “送葬之后呢?小公子为何没有与小姐一同归来?” 管家的问题让叶子墨眉头微皱,但还是回道:“我与许小姐产生了一些争执,后来她骑马先走了。” “小公子可否告诉在下,既然小姐先走了,为何她至今仍未归家?” 叶子墨一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管家神色不善地盯着叶子墨,声音森冷,“叶小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隐瞒了在下?” 见对方越发的咄咄逼人,叶子墨脸色也不好看,“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许姚华先我一步离开,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 “那为何你没有与我家小姐一起走。” 叶子墨神色不耐,“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产生了争执。” “为什么争执?因为你觉得那个丫鬟使我们小姐派人杀的,可对?”管家死死盯着叶子墨。 叶子墨没说话,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昨日许姚华的态度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如果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不解释,分明是已经默认了,甚至还用妙烟的尸首来威胁他。 “所以叶小公子一怒之下,□□了我家小姐?” 听到管家的这句话,叶子墨感觉十分荒谬,“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她?” 管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扔给他。 信封上一字未写,他拿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欲寻许姚华,带十万两银票去妙烟坟前赎人。 “这……许姚华被人绑架了?”叶子墨此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努力思索昨日两人分开时的情形,可想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他在回去的时候,路上也都一切正常。 最后,他只能对着管家再次重申,“我绝对没有让人绑架许姚华,这件事和我毫无关系。” 他虽然这样说,管家眼中的怀疑却并未消除。 管家转身看向叶太傅,问道:“太傅,我们侯爷如今远在西北,小姐出事,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太傅目光扫过叶子墨,随后落在了那管家身上,用略显疲惫的声音说:“先筹备好银票,去会会幕后之人。” 敢在京城绑架镇北侯之女,也不知到底谁给了他们胆子! 第41章 第41章 叶太傅并没有亲自过去,镇北侯府的管家带着叶子墨一同出了城。 外面天色渐暗,一行人骑着马,手持火把。 叶子墨在前面带路,很快就来到了妙烟的坟前。 周围的林子里空荡荡的,能听到风刮过树林,带起的沙沙声,以及虫鸣声,和远处瘆人的狼嚎。 管家以及他身后的护卫神色丝毫不变,一群人各自散开,在林子里搜寻半天,最后回到坟前,朝管家汇报。 “大管家,林子里没有人。” 为首的护卫沉声说道。 叶子墨看了对方一眼,意外发现他就是疑似害死妙烟的那个人。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叶子墨的注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问道:“叶小公子有何吩咐?” 叶子墨摇头,问他,“你叫什么?” “属下冯莽。” 冯莽…… 叶子墨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管家看了眼冯莽,眉头微皱,朝他打了个手势,他当即退入护卫之中,不再与叶子墨说话。 “小公子,我们恐怕需要多等一会儿了。” 因为信上并未写明交易时间,所以他一早就派了人在附近探查,可惜一直到刚才,依然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从拿到信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四个时辰了。 小姐是从昨日便失踪的,算起来已经一天有余。 管家虽然面上沉着,心里却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淡定。若是小姐真的出了事,他们这些人怕是死罪难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月上梢头,仍然没有任何人出现。 管家终于按捺不住,他在坟前来回踱步,目光扫过坟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步迈上前,用手捏着坟头上的土搓了搓,随后又在鼻前闻了闻。 然后吩咐一旁的护卫,“把坟挖开。” 叶子墨当即出声质问,“等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转身看向叶子墨,冷声道:“这坟上的土带血,小公子,以防万一还是挖开为好。” 不管叶子墨多么生气,那些人依旧不管不顾上前挖坟,很快露出了里面的棺材。 就着火光,叶子墨也发现不对劲了。 妙烟入棺之后,他亲眼看着棺材钉钉下去的,可现在,上面的棺材钉已然不见。 管家上前,一把推开了棺材,里面的情形让所有人愣在当场。 失踪的许姚华此时就躺在这副棺材里,而原本该在棺材里的妙烟,不知去向。 许姚华身上有许多伤口,棺材里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她死前似乎受到了很残忍的折磨,脸上依稀带着惊恐与痛苦,双眼大大的睁着。 叶子墨只看了一眼便后退了好几步。 他曾在心里诅咒过许姚华不得好死,可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把棺材抬回去。”管家下令,随后他看向冯莽,对她说,“莽子,你即刻带人前往西北,把这件事告诉侯爷,记住,一字一句都不能差。” 冯莽看了眼叶子墨,沉声应“是”。 这个时候城门已封,守城的卫兵听说几人是镇北侯府之人,有重要之事需要即刻进城。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去禀报长官。 很快,有校尉与几人核实身份,确认无误之后才开了城门让几人进去。 镇北侯的地位比较特殊,时常会有士兵从西北传递情报回京,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与镇北侯府之人打交道,故而才会这般轻易放行。 叶子墨见状默然。 他此时才意识到,镇北侯的地位多么的非同寻常,今日若想要进城之人是他,恐怕是绝对进不来的。 管家与护卫一行人并未让叶子墨离开,而是带着他直接回了侯府。 进入侯府之后,叶子墨看着站他左右的护卫,质问道:“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冷声回道:“我家小姐的尸体在叶小公子准备的棺材里找到,莫非小公子以为这件事与你无关?” 叶子墨当然不会直接否认,他已经察觉到这些人情绪不对,只能解释道:“此事在下确实不知情,不如管家先送在下回府,待我禀报祖父后再做定夺如何?” 管家冷笑,“叶小公子还是在侯府先住下吧,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也不管叶子墨愿意与否,直接让两名护卫带他下去。 叶子墨被软禁了起来,因为之前见过许姚华的尸体,他一晚上都没能闭上眼。 这里面有很多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什么人敢杀害镇北侯的女儿?为什么许姚华会出现在妙烟的棺材里?妙烟的尸体又去了哪里? 这一切似乎真的与他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可又好像毫无关系。 直到第二日一早,太傅府来人。 来的人是叶博,叶子墨的亲爹。 昨日,叶太傅便收到了镇北侯府一行人进城的消息。但一直没等到叶子墨回来,今日一早,他去上朝之前便吩咐儿子去侯府接人。 只是叶博没想到,一贯对太傅府众人十分客气的镇北侯府管家这一次却没有给他好脸色。 听说他来接人,更是直接沉下脸来,“叶老爷,令公子暂时还需呆在我镇北侯府,直到我们侯爷传回消息才能放人。” 何时有人敢这样对叶博说话,他冷哼一声,“今日我便要带叶子墨离开,我倒要看看,你敢如何拦我!” 管家一个动作,叶博等人瞬间被手持□□的护卫团团围住,他只带来了四个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管家站在护卫之后,神色恭敬,语气中却不见丝毫敬意地对他说:“还请叶大人回去转告太傅,我家小姐不能白死,若是叶家不给个说法,那就别怪在下不认两家情谊。” 最后,叶博没能见到叶子墨,被人赶出了镇北侯府。 等叶太傅回府后,叶博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镇北侯府管家之言全数转告了他父亲。 叶太傅沉默半晌,才问:“可查到了许姚华的死因?” 叶博摇头,“儿子只听城门官说,昨夜这些人是抬着棺材回来的,恐怕他们是在妙烟的棺材里找到的许姚华。” “妙烟……”叶太傅手指在茶碗上轻轻擦过,“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两家结亲啊。” “父亲,那接下来怎么办?” “哪怕婚事结不成,也断然不能与许家成仇,先看镇北侯府那边的态度再说。” 叶博心中有些担心儿子,但父亲的命令他也不能违背。 第42章 第42章 宋念白发现,这几日京里的巡卫似乎变得多了起来,他们甚至在见到形迹可疑之人时,会不由分说将对方抓起来带走。 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她带着些厨房大娘做的家乡点心,往信阳侯府去。 沿路上,遇到了三波巡卫,甚至还有人上前盘问她。直到她说要去信阳侯府,这才放行。 到了侯府去拜见侯府人的时候,她意外发现方进竟然也在。 将点心递给侯夫人身旁的丫鬟,她先上前问好,“几日不见姑母,姑母气色越发的好了,头上的发簪也漂亮,和您今日的衣裳十分般配。” 侯夫人脸上笑意顿时深了几分,抬手抚了抚发间的金簪,金色的蝴蝶落在红宝石上,翅膀轻轻颤动,很是精致。 然而,这般精致的首饰,她儿子,她夫君通通没看见! 果然只有侄子对她是真心的,养儿子到底有什么用! 方进莫名其妙的挨了母亲一记白眼,特别无辜。他发现,只要有表弟在,母亲看他就格外不顺眼。 “今日表哥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赞美了一番侯夫人之后,宋念白转头与方进说话。 说到这个,侯夫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方进也是面色微沉,他对宋念白道:“镇北侯的女儿死在了京里。” 宋念白双目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是那位许姑娘?” 方进点头,“是她,听闻她和叶太傅的孙子一起为一个丫鬟送葬,结果第二天,她被发现死在那丫鬟的棺材里。” 宋念白神色微动,丫鬟……应该是妙烟吧。 许姚华死在妙烟的棺材里,这里面似乎很有说道。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从此事上移开,“这桩案子与表哥你又有什么关系?” 方进沉着脸道:“镇北侯得知女儿被杀之后,派了他大儿子许卫江回京,如今大理寺找不到凶手,许卫江便要求大理寺调查所有和许姚华有仇怨之人。” 宋念白心下了然,方进与许姚华的仇怨,说起来也不算轻。 “所以表哥必须呆在府上任由他们调查?”宋念白觉得此事有些荒谬。方进同样是侯府世子,以对方的身份,哪来的权利命令大理寺这般行事? 方进叹了口气,“最近西北那边不太平,恰好许姚华又在这时候死了,皇上有意安抚镇北侯。” 许卫江当然没那个面子,若不是皇上的态度摆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指使动大理寺。 况且,和许姚华有仇怨的,哪家势力都不小,便是镇北侯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偏偏他派了行事最嚣张的大儿子回来,大概已经料到了皇上的纵容态度。 宋念白眉梢上扬,“皇上下了口谕?” 方进忽然笑了一声,“非是皇上口谕,而是叶太傅做了榜样,其他人自然要学着点。他那个和许姚华定了亲的孙子,至今还被关在镇北侯府呢。” 宋念白在这时候,突然又想起了周棠给她写的信。信上提过妙烟此人举止另有目的,在得知她死讯的时候,宋念白以为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源于不甘心。 可现在许姚华也死了,还死在了她的棺材里,这让她忍不住重新思考,妙烟的那些举动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就在调查僵持住的时候,一名住在京郊附近村落的妇人突然去了京都府,说是要见府尹。然而外面的衙役根本不予通传,最后那妇人敲了鸣冤鼓。 鸣冤鼓一响,自然会引来周遭百姓的注意,等府尹派人将那妇人带入衙门之前,她已经把此行目的告诉了旁边的人。 这妇人告诉众人,她在半月之前目睹了一起杀人案,当时以为是被鬼迷了,吓的生了一场大病。 谁知半个月之后,经常有衙役来他们村里问话,她才想起了那日所见。 如她所说,她亲眼见到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被袭击,但是袭击她的却并非是人,而是鬼。 随后,那妇人被带入了衙门里,围观的百姓们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又在衙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被衙役们赶走。 最近大理寺和京都府衙门在满京城的查案,许姚华的死并没有瞒住多久,京里不少人都知道镇北侯之女在京郊被人给杀了。 现在又有人来报案,说在京郊见到了鬼杀人,那岂不是是说,镇北侯的女儿是被鬼杀了! 知道这些后,百姓们又开始好奇,这镇北侯的女儿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有鬼找上门来? 很快,有那心思缜密之人就将莫名死在家中的妙烟,与许姚华之死联系了起来。 这消息似乎传的特别快,几乎在一夜之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北侯之女嚣张跋扈,害死了与叶小公子私定终身的婢女,那婢女死的冤屈,死后阴魂不散回来复仇了。 这件事传的有板有眼,不少人都说曾见过有人刁难那婢女,每次都是叶小公子为她解围的。 更有人找上了妙烟以往的邻居,从他们口中问出了妙烟兄长之事,还有与妙烟兄长一同外出做活之人,暗地里透露,妙烟兄长的死,也与许姚华有关。 原本大理寺只是为了调查许姚华被害的案子,可谁知京中传言越来越多,许姚华也从被害人,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 大理寺的人出去查案的时候,甚至还听到有人说她死得好。 消息传来传去,自然传到了镇北侯世子许卫江的耳朵里。 他妹妹前脚刚死,竟然就有人说她妹妹的坏话。偏偏这件事里的主角还是叶子墨。 明明叶子墨早早与他妹妹定了亲,现在却冒出个什么丫鬟来,她们两个人倒是情真意切,那他妹妹算什么? 他之前还奇怪,为何妹妹会独自一人去郊外,竟然是为了叶子墨心仪的丫鬟送葬,叶家小儿实在欺人太甚! 这样的消息越多,许卫江就越是愤怒。 这天夜里,他喝了点酒,更是压抑不住怒意,拎起佩刀起身朝着叶子墨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第43章 第 43 章 叶子墨毕竟是太傅的亲孙子,哪怕镇北侯府上下迁怒于他, 也并不敢对他如何。 许卫江拎着刀闯入他屋中时, 叶子墨正在读书。 见对方一脸凶恶,来意不善的样子, 叶子墨心中微惊,赶忙起身,“许世子。” 许卫江看见叶子墨, 他仿佛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就是他害死了你妹妹。 他和其他女人有染,合伙杀了你妹妹。 他把你妹妹骗出城, 都是叶太傅指使的。 叶太傅早就想除掉镇北侯府, 他们是故意的! 杂乱的说话声有男有女, 在许卫江耳边反复回荡,他感觉头脑发昏, 眼前的人好像变成了两个, 一脸狰狞的朝他嘶吼, 向他扑过来。 许卫江大吼一声, 并下意识地拎刀一劈,一道血柱喷起,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 屋外的护卫听到世子的吼声,赶忙冲进屋去。 进去后却发现, 他家世子手上拎着刀, 双目赤红。而叶子墨身上有一道巨大的刀口,血喷的到处都是,他此时正倒在地上, 生死不知。 许卫江生来力大无穷,他们两人根本没把握制住似乎失去意识的世子,只能去去外面喊人。 很快,管家便闻讯赶来。 见到屋中场景,心中就是一寒。 他一边叫人去制住许卫江,一边吩咐手下去请太医。同时,他又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叫人连夜送出城去。 若是叶子墨死在了镇北侯府,许叶两家怕是要结成死仇,他不得不提前做好预防,即便到时候撕破了脸,也必须得让侯爷知晓事情原委。 两名太医很快赶了过来,他们上前去查探叶子墨情况,发现他身上的伤极重,刀口一直从肩膀到腰侧,好在只有一刀,而且刀挥过来的时候他往后避退了,所以伤的虽重,但还有气在。 上药之后,两名太医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他的伤口缝起来,否则这么长的刀口怕是很难长好。 两位太医也只是突发奇想,针线活并不精通,只能叫来府上绣娘,那绣娘胆子还小,见到那可怕的伤口吓得浑身发抖。 这样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处理好了叶子墨身上的伤,期间并不见他醒来,但也没有断气的迹象,两人才松了口气。 管家很想将两名太医留在府里,但现在侯爷不在,他们没有这个权利。 临走之前,那名年纪稍大的黄太医略有些迟疑地对管家道:“这位小公子身上的伤虽然无碍,但失血重伤后必然会发热,若是高热不退,人恐怕也保不住了,最好还是叫他家人知道。” 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医,自然也被请去过太傅府邸,开始只顾着治伤没注意,之后如何能认不出那位太傅家的小公子。 管家脸色变了变,若非他心知这件事根本没办法瞒下去,恐怕已经动了灭口的念头。 将两名太医送走后,又找了四个丫鬟在旁边看顾着,管家才去正房里见许卫江。 许卫江被灌了两大碗醒酒汤,但效果并不好。 见管家过来,正压着许卫江的几名护卫赶忙道:“大管家,世子的情况有些不对,不像是醉了酒,而像是中了药。” 他们世子平日酒量极好,断不会这么轻易喝醉。更别提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他依然不见清醒,怕是中了招了。 管家看了那侍卫一眼,沉吟片刻便道:“将世子的衣裳换了,然后去请府上的大夫替世子诊治。记住,世子醉酒,一直在屋内歇息,没有去过别处。” 几名护卫心头一凛,连忙应“是”。 一切收拾妥当后,府上的大夫被叫来,仔细把过脉却只是皱眉不语。 “如何?”管家有些急切地问。 大夫一脸疑惑地对管家道:“大管家,恕在下才疏学浅,世子脉搏不见异常。” “那为何世子依然醉酒不醒,且行为狂躁?”管家差点被这个大夫气死,眼睁睁看着世子不对劲,他还敢说世子没有异样? “许是这酒太过醉人?”大夫语气中带着迟疑。 管家神色不耐地把大夫赶了出去,也拒绝了手下要讲两名太医拦回来的建议,只是一直守在许卫江身边。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许卫江终于清醒了过来。 见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管家赶忙上前将昨日发生之事一一诉说。 许卫江听说自己在醉酒时砍了叶子墨,整个人都惊呆了。 “叶子墨现在情况如何?”他连忙打断管家的话,匆忙问道。 “叶小公子如今还在客房,太医来处理过伤口后,属下派了四名丫鬟照看着,想来没什么大碍。” 管家这一晚上都只顾着许卫江,根本没心思关心叶子墨如何。既然底下的丫鬟没来汇报,应当是无事的。 许卫江不放心,下了床匆匆赶往客房。 却见客房早已忙乱成了一团,那四个婢女又是去冰窖取冰,又是拿酒擦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管家见状顿知不好。 他叫住一个婢女,厉声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婢女见到管家,忙道:“叶小公子半夜便起了高热,至今还未退热。” “你们为何不来禀报?” 婢女委屈道:“奴婢去找过您了,可是被人拦下了,他们说您在照看世子,不许奴婢打扰。” 许卫江当机立断道:“去请太医,再去派人通知叶太傅。” 他常年在边关,还跟他父亲上过战场,也见过许多人受这么重的伤,能够熬过来的,寥寥无几。 管家说,叶子墨是他醉酒后亲手所伤,可他却毫无印象。此事事关重大,便是他本人也无法处置,只能请父亲定夺。 偏偏西北太远,等到父亲消息传来,就都来不及了,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世子,接下来该怎么办?”管家满脸愁容地问。 “我会向叶太傅赔罪。”许卫江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万万不可。”管家赶忙出声阻止,“世子,若是你担下了罪名,叶太傅就等于拿捏住了侯爷。” 许卫江被他说的心中烦乱,反问他,“那该如何?叶子墨还没死,他亲眼见到我伤了他,就算我有心骗过叶太傅,等人醒了他们一样会知道真相。” 管家声音压低,“那就让他醒不过来。如果他不醒,谁知道真正害他的人是哪个。” 许卫江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管家,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叶太傅会信么?” 管家眼神闪烁,“有人想要暗中破坏我们两家联姻,先杀害小姐,再杀害叶子墨,并且嫁祸我们镇北侯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卫江双手交握,神色略显纠结。 管家继续道:“左右这叶子墨也未必能活,他要是被世子害死,就是我们侯府对不起叶家,侯爷势必陷入被动。若是他被刺客伤害,我们府上顶多是护卫不利,叶家也抓不到我们把柄。” 虽然管家没说出口,但许卫江也听出来了,无论如何,叶、许两家的仇肯定是结了,既然结了仇,又谈何仁义。 “世子可别忘了,小姐的死和叶家脱不开关系,你若承认伤了叶子墨,大家都会觉得这一切是镇北侯府的错,小姐怕是也白死了。” “行了。”许卫江抬手制止了管家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看了眼还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叶子墨,“就按你说的去办,别让人看出马脚来,还有,务必不能让他醒过来。” 管家深深低下头,“世子放心,属下必然将这事儿办妥。” 叶太傅这几十年来历经官场沉浮,朝中数次变动,却始终是那个成功之人。他这一生,几乎可以作为文官的教科书来供人揣摩研究。 便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周丞相,在他这个年纪,也被迫离开朝堂,而他依然是一呼百应的太傅,皇帝依仗,皇子敬重。 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别人能算计到他头上来。 接到镇北侯府的消息时,有一瞬间叶太傅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孙子在镇北侯府遭遇刺杀,此时生死不明? 本不该亲自过去的叶太傅这一次破了例,他去了镇北侯府,见到了几日之前还活生生的孙子,如今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太医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然而毫无用处。 “太医,我孙儿如何了?”叶太傅拉住旁边的太医,轻声问。 那老太医一见是叶太傅,赶忙见礼,随后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小公子情况不好,若是撑不过今日,怕是……怕是要准备后事了。” 叶太傅身子晃了晃,一旁的叶博赶忙扶住了父亲。 “许世子可否告知在下,子墨是如何遭人刺杀的?”叶太傅转头看向一旁的镇北侯世子。 许卫江深深朝叶太傅一揖,“此事都是在下之错,昨日夜里,护卫在叶公子门前的侍卫疏于职守,等他们发现时,叶公子已经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在下找人探查过,那贼人是从墙头跃入,并且似乎早已知道叶公子所在,是直接奔着他来的。” 叶太傅盯着许卫江看了许久,才点头,这些时日,麻烦许世子照顾子墨了。老二,把子墨带回府。” 说完,叶太傅转身离开。 第44章 第 44 章 叶子墨本就身受重伤,叶太傅不管不顾的要将他带回叶家, 已经对他能活下来, 不报丝毫希望。 虽然太医觉得此举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可太傅是叶子墨的祖父, 他的话别人无法反驳。 许卫江明知叶太傅对他已经心存芥蒂,仍然恭敬地将叶家人送出去。 直到叶家人带着叶子墨走了,镇北侯府大门关上, 许卫江才站直身体,对一旁的管家道:“可处理妥当了?” “世子放心便是, 用的是秘药, 绝对查不出来, 这位叶小公子若是死,也只会死于伤后高热。” “如此便好。”说完, 许卫江叹了口气, “我也是迫不得已。” “世子并无过错, 是叶家有错在先, 如果不是叶子墨,小姐如何会不明不白的死了。” 听到管家的话,许卫江心情稍微好了点,他对管家说:“我去写信告知父亲, 现在虽然还没有与叶家撕破脸皮, 但叶太傅那老匹夫断然不会轻易罢休,需得让父亲提防一二。” “世子说的是。” 管家目送许卫江离开,不知想起了什么, 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 在满京城都在谈论镇北侯之女被女鬼索命之时,宋念白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听到叶子墨过世的消息。 作为本届榜眼,叶子墨的风头甚至盖过状元。叶太傅的孙子,才学极佳,又被皇上钦点进了翰林院。不出意外,几十年之后,他未必不能走到他祖父的位置上。 可现在,人就这么没了? 方进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在说笑。 直到一旁的荣亲王世子李睿也插了一言,她才敢确认,叶子墨是真的死了。 就在昨日,死在了太傅府中。 暂时外界还没几个人知晓他是因何而死,太傅府那头也没传出任何消息。不过作为荣亲王世子,父亲又因病动弹不得,李睿现在可谓风头正盛。 他想要打听些消息,要比旁人容易得多。 李睿对他们说:“太医院的太医说,叶子墨是被人砍伤,高热不退才死的。” “砍伤?我记得表哥说他被软禁在镇北侯府。”宋念白心中疑惑更多了。 李睿笑了笑,“听说当日,镇北侯世子跟叶太傅说,有刺客袭击了叶子墨。” 宋念白偏了偏头,“刺客?理由呢?” “大概是有人不想叶、许两家联姻。”李睿轻轻摇着手中折扇,嘴角含笑。 “表哥觉得呢?”宋念白毕竟见识有限,她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人为了阻止两家联姻会这么做,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进双手环胸,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比起刺客,我更愿意相信是镇北侯府有人对叶子墨下了黑手。” “你是说镇北侯世子?他怎么敢?”宋念白更加不信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许卫江虽然为人狂妄,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他绝对不敢杀了叶子墨,尤其叶子墨还在镇北侯府的时候。” “表哥的意思是……” “你知道派刺客进镇北侯府的难度有多大吗?更别提还要避开护卫,甚至在杀人之后还能安然脱身,且不惊动任何人。”方进突然问她。 宋念白思索了一下,迟疑道:“听闻镇北侯府中的护卫皆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想来闯进去并不容易。” “要是刺客真有这个本事,我觉得幕后之人更愿意让刺客去刺杀叶太傅,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比刺杀他一个孙子有用多了。” 方进说完,宋念白点了点头,确实有道理。比起许卫江突然发疯杀人,刺客之说,似乎更加不靠谱。 “如果叶子墨真的是被许卫江杀害,理由是什么?” “谁知道呢。” 在场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的疑惑,也是叶太傅的疑惑。 失去了一个孙子,叶太傅确实十分悲痛,况且这个孙子是他最欣赏的孩子。 叶子墨除了心肠软了些,并没有其他毛病。叶太傅甚至想过,心肠软算不得太大的毛病,等他在官场上跌过几个跟头就能改过来了。 甚至是他偷偷与妙烟见面,也是叶太傅有意放纵的结果。女人总会成为男人的一道坎,有时候彻底掐断了两人的联系只会让叶子墨对家中芥蒂更深,妙烟身份低微,便是真的闹起来也掀不起大风浪。 可没想到,他的种种设想都没有机会实现,叶子墨根本没能等到那天。 许卫江那黄毛小儿所谓的刺客之说,他根本不信,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无论原因为何,他孙儿之死与许卫江难逃干系,许家欺人太甚! “父亲,子墨……就这么算了吗?”叶博骤然失去了小儿子,整个人都垮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几天前还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此事不会就此罢休。”叶太傅看都没看儿子一眼,只是冷冷开口。 他确实不愿意失去许家这个同盟,但是许家的所作所为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若是人人都敢对叶家人动手,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来日叶家便会被人踩到脚底。 第二日上朝,朝中许是不少人都听说了许家最有出息的小孙子意外身亡,他们看向叶太傅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 叶家虽然不缺后辈,叶太傅也不止这一个孙子,可教的这么出色的,却只有这一个。 皇上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隐约对今科榜眼还有印象,那年轻人相貌不错,与太傅年轻时候还有几分相似。 若非太傅之孙,他甚至有意让对方尚主,后来听贴身太监说,叶家与许家早早定下了亲事才就此作罢。 朝会上,叶太傅一直沉默不语,一直到朝会即将结束,突然有御使上前启奏。 “启禀皇上,臣弹劾镇北侯,放纵其子女残害百姓。” 御使以站出来,朝堂上的众多大人们纷纷来了精神,听着那御使继续往下说。 “据微臣所知,镇北侯之女,曾因被百姓挡住其车马,使人鞭笞对方,将人打成重伤,直至不治身亡。” 皇上听后目光微冷,“京都府府尹何在?” 京都府府尹当即上前一步,深深弯下腰,“臣在。” “可有此事?” 府尹沉声道:“确有此事,原本那家人曾来报案,但不知为何,那家人突然搬离,再没露面,这案子只能搁置。” “皇上,镇北侯之女所做恶事不止这一桩,前些时日,有一名卖蒸饼的女子,因得罪了对方,被发现陈尸家中,有人亲眼目睹镇北侯府的侍卫半夜闯入女子家中行凶。” 京都府府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赶忙开口解释,“皇上,此案尚在调查中,证人一开始指出了行凶者容貌体型特征,与镇北侯府一名侍卫十分吻合,然而下官再次差人询问时,他又突然反口,所以,尚不能断定此案与镇北侯之女有关。” 那御使却突然冷笑一声,“府尹大人怕是不知道,那女子的兄长也是死在镇北侯之女手中,在下找到了人证!能够证明镇北侯府的侍卫曾找过对方兄长,并将其重伤。在那女子兄长死后,有人又见到那侍卫出没于凶案现场。” 这名御使口中所说证据,在办案过程中,未必能够让人定罪。但要是拿到朝堂上来说,大家自有分辨。 能够站在朝会上的人,没有脑子不好使的。他们稍微一想就知道,事情不可能会巧合到这个地步,哪怕人未必是许姚华害死的,但她绝对难逃干系。 若不是御使上奏,皇上也不知道,镇北侯的女儿竟如此嚣张,接连在京中犯下人命案。 不过很快他便开口询问,“朕听闻,镇北侯之女在数日前被害身亡,可有此事?”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启禀皇上,确有此事,臣已着手调查,臣无能,暂时没能查出凶手。” “既然人已经死了……”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御使赶忙大声道:“皇上,若是人死罪消,那被害之人何其无辜?” 皇上沉吟片刻,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太傅,出声询问,“太傅以为如何?” 叶太傅沉声道:“子不教父之过,想来镇北侯这些年忙于军务,疏于教养女儿,才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惨事。 臣以为,镇北侯也非有心,况且,镇北侯之女已亡,不如请皇上下旨申斥一番,再罚镇北侯一年俸禄,用以赔偿受害之人。” 皇上点头,满意道:“太傅所言甚是。” 这案子虽然让他心中不快,但镇北侯如今还不能动,只能先敲打敲打。 叶太傅开了口,那名御使没再争论,此事就此了结。 远在西北的镇北侯许光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而此事也在朝中短暂议论了一些时日,就没了声息。 许卫江得知父亲被弹劾,皇上还要下旨申斥,连死去的妹妹也被泼了脏水,心中愤怒自是难以言喻,若不是管家拦着,他必要亲自去问问那弹劾他妹妹的御使,是不是眼瞎! 还有京都府府尹,前几日明明已经确认妙烟之死与他妹妹毫无关系,现在却突然反咬了他们一口,不过是欺他父亲不在,欺人太甚! 第45章 第 45 章 管家比许卫江冷静许多,对他道:“世子, 这只是叶太傅的一个警告罢了, 还需要让侯爷早做打算。叶太傅此人精于算计,且在朝中势力惊人, 侯爷多年未曾归京,如何斗得过他。” 许卫江恨恨道:“姚华莫名被杀,他们不去调查也就罢了, 专门挑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若为父亲驻守西北,他们如何能安稳度日, 一群白眼狼!” 管家闻言叹息, “小姐被害之事, 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许卫江表情狰狞,“你且等着, 我必会为妹妹讨回公道!” 叶子墨在家中停灵七日, 期间, 同期进士约了宋念白一同去太傅府吊唁。 周棠这个探花虽然出人意料的没有留在京中, 且和其他人一样都未授官,但他人缘也不是真的那么差,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与他交往的。 不过是宋念白不熟悉这些人,又怕露馅。这群书生吃吃饭就要赋诗一首, 她实在扛不住。所以大部分时间只能拒绝他们的邀请, 只有实在推拒不了的情况下才会应约。 这一次,榜眼意外身亡,作为同期考生, 不管怎么样也该上门吊唁。更别提,那还是太傅府的门。 若是有幸碰到太傅,能让太傅记住自己,焉知不是自己的机遇? 宋念白与几名进士约好之后,便一同去了太傅府。 听闻几人是来吊唁叶子墨,门房并未通报,而是直接引着几人去了灵堂所在。 灵堂上,有一名僧人在念经超度。棺材摆在灵堂正中,因叶子墨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是他一名侄儿替他烧纸上香跪谢客人。 几人上香之后,叶子墨的母亲闻讯而来。听闻几人是叶子墨同科,连连与几人道谢。 对于所有能够来送她小儿子的人,叶母都心怀感激,她只是内宅女子,不知为何儿子好好的没了,相公不说,也不许她去问公公,她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伤痛。 她儿子没有后代,日后她们做父母的不在了,如何享用香火? 只要有人来吊唁,她就会露面,至少,这说明有人和她一样,记挂着她儿子。 几人上香后与叶夫人告辞离开,经过叶府花园,忽而见到一名老者站在一棵枯死的树前。 那老者有些驼背,想来年纪不小了。 有进士小声说,“这位,该不会是叶太傅吧?” 太傅府年纪如此大之人,怕是只有叶太傅了。 对方仿佛听到了那人的话,突然转过头来,凌厉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 那名说话的进士赶忙闭上嘴,几人同时朝对方行礼问好,“学生见过叶太傅。” 看到正脸,他们立即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叶太傅无疑,只是私下里的叶太傅看起来比朝堂上还不好接触。 他们虽然抱着能让叶太傅认识的心思,可真见到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叶太傅朝他们微微颔首,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你们是来吊唁子墨的?” “是。”几人赶忙点头。 “有心了。” 说完,他目光突然落到了宋念白身上,“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是今科探花?” 宋念白再朝叶太傅一揖,“学生周棠,见过太傅大人。” 叶太傅隔了一会,才语气淡淡地说,“起来吧,不必多礼。” 宋念白神色不变,却在心里暗自疑惑,这位叶太傅,似乎对她不太友好?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不过这大概是女人的直觉。 叶太傅又说道:“周家也曾显赫一时,你祖父行事虽有瑕疵,但也光明磊落,务必不要堕了先祖名声。” 宋念白碍于眼前之人身份,只能点头称是。 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问问周棠,周家是不是和叶太傅有仇?这老头死了孙子都没忘记盯着他用言语打压一番,不是深仇大恨都做不到。 刚走出叶家大门口,宋念白眼前景色突然一暗,再睁眼人已经在闺房之中了。 这就换回来了? 她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覆着一层薄纱,似乎是湿的,还带着一股花香。能在成亲前还回来,她心里虽然惊喜,但刚才被叶太傅出言教训的气她都还没咽下去呢。 周棠同样很惊讶,他刚才正在保养宋念白珍贵的脸,根据玉桃的指点,成婚前这些日子,最好每隔两日就要用取花露敷脸,这样皮肤才好。 刚刚修满刺绣课的周探花,现在俨然成为了护肤小能手。所以在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竟然……还挺光滑? “周兄。” 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叫他,周棠转头看过去,发现是同科进士。他这段日子为了准备嫁衣,已经许久没能打听到外面的消息了。 再看一眼身后的太傅府邸,周棠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秦兄有话要说?” 被称为秦兄的进士对他道:“或许是叶兄离世使得太傅过于伤心,方才的话,周兄还是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几个人也都看出了,太傅似乎对周兄印象不佳,然而那是当朝太傅,他们小小的进士,即便心中有怨也不能表现出来。 秦让一直觉得周棠此人值得结交,怕他一时想不通,所以有意出言提醒。 太傅、叶兄离世?这些词汇让周棠很快组织起了事情经过。叶太傅刚才似乎还对他说了什么,想必不会是好听的话。 对此,周棠并不惊讶。 如果叶太傅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才要惊讶。 倒是秦让口中的叶兄,是叶子墨吗? 这些念头只是短暂的在周棠脑中闪过,他随即朝秦让拱拱手,“秦兄多虑了。” 见周棠神色坦然,似乎真的没有为方才之事纠结,秦让也才放心下来。 再看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与周棠保持了一些距离。 还没入官场就已经得罪了当朝太傅,这位周探花将来前途怕是有限。 众人心思各异,在路口便各自分开,周棠则按照宋念白信上写的家中地址,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家。 回家后,他先是手书一封,让人送去了宋府。信中大致内容是约他的未婚妻春日踏青,想必未来岳父知道后,不会拒绝。 宋念白回来不到半日,就收到了周棠送过来的信。 拆开信看过之后,宋念白没回信,让玉桃给了跑腿之人一些打赏,让他带话回去,就说三日后在金山寺见。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比较有纪念意义,宋念白便约在了此处。 在宋家,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才收到信不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二日去宋老太太那里请安时,薛氏见到宋念白就忍不住想起还在祠堂受罚的女儿。 这一次夫君气狠了,任她如何求情,也不肯将微澜放出来。 她的微澜在受苦,偏偏宋念白还能与未婚夫鸿雁传书,这让薛氏心中怒意如何能平。 于是她的言语间就带着几分挑刺的意味,“念白,你虽与周公子定下了亲事,到底还未成亲。这段日子,也该谨慎些才是,断不能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宋念白点头,“女儿受教了,不过女儿自认光明磊落。母亲若是有时间,不妨多教教二妹,毕竟与未婚夫书信往来天经地义,但是勾引自己未来姐夫,就是不要脸了!” “宋念白,你什么意思!”薛氏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宋念白问。 宋念白端坐着,转头问宋老太太,“祖母,您觉得呢?” 宋老太太重重拍了下桌子,“够了,薛氏。你自己没有教好女儿,还有脸说念白!” 宋老太太这人,没什么主见,甚至是非不分,但有一点她做的非常好,那就是,她儿子说的都是对的,她儿子喜欢的,她都喜欢。 宋念白很清楚,父亲十分欣赏周棠,不仅仅是他的才学,还有后面的信阳侯府。 所以,在她出嫁前的这段时间,谁来找她的麻烦,都会被视为找宋修的麻烦。 薛氏并不是个愚笨的女人,她只是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久了,以为终于可以安枕无忧,谁知翻车了。 以前的她屡次败在薛氏手里,薛氏自然会生出一种可以随意打压她的想法,却没想过,人是会变的,她所能够依靠的男人,也是会变的。 “母亲,儿媳只是、只是随口说说。”薛氏在宋老太太嫌恶的目光下,还是退缩了。 如今的宋念白才能看得清楚,别看薛氏管着整个家,可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并没有那么高。 哪怕宋老太太什么都不管,哪怕薛氏再不喜欢这个婆婆,也只能暗地里使些小手段,断然不敢做些什么。 以前的她怎么会认为这个女人难以打倒呢? 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听身边的吴妈妈说,在自己母亲病重之前,这个女人便与父亲不清不楚,母亲死后不久她就进了宋家,并生下一双儿女,成功替代了她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女人很有心机和手段,难以打倒。 原来有些人,不是没办法战胜,只是你没找对方法。 第46章 第 46 章 宋念白得出的这个结论,恰好与某些人不谋而合。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 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是内宅争斗,亦或者是朝堂争斗,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人是打不倒的,就看你用了什么样的方法。 作为过继来的亲王世子,李睿看着就是一个只会附庸风雅的纨绔, 当他还是宗室子的时候,家中父亲因为一些原因并不喜欢他, 继母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意打压他这个先夫人留下的嫡子, 他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辛。 然而, 在宗室有意为荣亲王选一个儿子过继的时候,不起眼的他却脱颖而出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招人喜欢, 只不过是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清早, 李睿给母亲请过安, 想着今天回来的时候, 要去福寿斋买母亲喜欢的点心带回来,又去陪病床上不能言语的父亲说了会儿话,聊了一下母亲的近况,才带着身边小厮出门。 他的此行目的地是西京戏园。 今日的曲目, 有他最喜欢的百花图谱, 戏中的美人儿,端得是活色生香,让人见之忘俗。 二楼的包厢里, 李睿坐在躺椅上,悠闲地喝着茶,等着表演开始。 名角们都还在后台准备,这会儿有弹曲儿的在台上热场,早到的观众们也算捧场,都还挺认真的听着。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名身穿锦袍,头戴玉冠,与李睿相貌竟然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李睿朝着男子招了招手,“四哥,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被他称作四哥的男人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哪怕是躺椅,对方都坐出了端正的姿态。 “不是你让我早些过来吗?” “嘿嘿。”李睿干笑了一声,他能说他早把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吗?肯定不能啊! “你叫我来,是信阳侯府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信阳侯府一切都好,我来是想为四哥举荐一个人。”李睿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谁?” “四哥可知道周丞相?” 男子点头,“当然,哪怕是父皇,也会不时提起这位丞相。” 李睿无奈地看了男子一眼,“四哥,你现在是纨绔子弟李四,麻烦不要随便暴露你皇子的身份好吗? 四皇子李肆不是很理解李睿的想法,他又不是不能见人,为什么非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当皇子难道不愉快吗? 李睿就知道,这位四哥,满脑子都是正经事,跟他开个玩笑他都听不懂。 于是只好说回正事,“我跟四哥推荐之人就是周丞相的孙子,今科探花周棠。” “周棠?有些印象。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作为一名皇子,上头还压着位太子,四皇子对于新科进士的关注不算太多,因为他大哥,也就是太子很喜欢文人,他为了避嫌,从不往这里伸手。 而且他觉得,培养一个进士,耗时太长,期间还可能发生许多变故,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 “他是个聪明人,且周家与许、叶两家也有仇怨。” 四皇子笑着摇头,“许、叶两家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你可曾见他们跌过跟头,若是周丞相还活着,我或许还会赌一把。” 虽然四皇子并未一口拒绝,却也表达出了不看好他的意思。 “况且,此次授官,父皇没有让他留在翰林院,你可知想要从一个县令往上爬,需要多少年?” 李睿却抱着不同的意见,“四哥此言差矣,皇伯父如果真的不看好周棠,当初完全可以不点他为探花,焉知离开京城对他而言不是一种保护? 要知道,周丞相可是皇伯父正经的老师,多年教导的恩情,并不会轻易耗尽,且当年之事,周家也只是被牵连。你认为皇伯父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他既然不避讳在你们面前提起周丞相,心里必然记挂着,你猜他会不会对周丞相的后人格外看重几分?” 四皇子陷入沉默,他父皇对周家的态度很是奇怪,当年他能狠心将周丞相赶出朝堂,一手提拔起了叶太傅。 偏偏又从不在他们这些皇子面前避讳提及周丞相,他们几个年长的皇子,甚至见过父皇收藏的,周丞相留下的笔墨与画作。 或许李睿是对的,他确实不该如此武断的认定父皇对周棠的印象。 “你的意思是……” “方进与我说,周棠打算去凉州桐杨县做县令,四哥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哦?”四皇子挑眉,“什么地方?” “叶太傅的祖籍就在凉州桐杨。” 四皇子若有所思。 李睿接着说:“前些日子吏部尚书有意将女儿下嫁于他,结果被拒绝了。我希望,他被授予桐杨县令这个决定,是尚书大人的意思。区区探花,敢拒绝尚书千金,总要受到点惩罚不是吗? 那桐杨县十年内连续换了五位县令,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四皇子懂了李睿的意思,想了想,忽而笑了一声,“这小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叶家的地盘,他也敢跑过去,就不怕一头撞死在里面?” “我倒是觉得他会全身而退,四哥若不信,不妨与我赌上一把,如何?” 四皇子从腰间解下一枚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若我输了,这玉佩就给你了。” 李睿从怀里掏出一枚样式一样的,只是刻着如意二字的玉佩,笑道:“如果我输了,这枚玉佩就送给四哥。” 两人拿着一样的玉佩,相视而笑。 各自将玉佩收好之后,李睿将话题移开,“此次叶家与许家的仇是结定了,叶太傅已经先走了一步,不知道镇北侯会如何还击?” 提起许家,四皇子脸上淡淡的笑意散去,眼中有着森森寒意,“只要许贵妃还在,许光年就不会轻易认输,让许家和叶家翻脸还只是第一步。” 李睿沉默不语,他的姨母,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当年就是因为开罪许贵妃而死。而他的母亲,也因此受到迁怒,不明不白的没了。 四皇子对许家恨之入骨,足足等了十几年,他们才等到了这次的机会。 既然他们无法对付许家,那就让叶太傅来。 如果死一个孙子还不够,就让他多死几个。 “如果有什么人能搬倒许贵妃就好了。”李睿喃喃自语。 “只要许光年还是镇北侯,许贵妃就不会倒。这兄妹二人守望相助,不过……”四皇子似乎想到了谁,语气中略带一丝迟疑。 “什么?”李睿疑惑。 “若是昭妃肯的话,也不是不能对付许贵妃。”在他父皇的后宫里,最风光的无疑是许贵妃,她生了五皇子,又有执掌军权的兄长,地位比之其他妃子更重。 但四皇子这些年在宫里看得清清楚楚,父皇的妃子里,最受宠的那个,是昭妃。 这位没有母家支持便能登上妃位,生下七皇子,被许贵妃忌惮的女人,不但好好的养大了她的孩子,还挡住了许贵妃的种种手段。 他父皇为此必然用心颇多。 可惜,昭妃鲜少露面,便是他这个四皇子,也只见过昭妃几次而已。 四皇子也只是想了想,随即摇头,“还是另想他法吧。” 两人短暂的见面之后,四皇子便离开了。 李睿依然呆在包厢里听曲儿,心思却已经飞到了远处。 插手皇子之间的争斗并不明智,尤其太子还在,五皇子虎视眈眈,四皇子上无母妃,又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他的竞争力是最低的。 可惜李睿没有其他选择,他不希望自己庸庸碌碌一辈子,只为了和家中兄弟为争夺一个爵位而费尽心机。 人嘛,总是要拼一把的,说不定就赢了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了很多人的血,看不见又洗刷不掉。 有那个叫妙烟的丫鬟的,有她哥哥的,有许姚华的,还有叶子墨的。 以后可能还会沾上更多人的血,这是他选择这条路,不得不背负的罪孽。 皇室之间的风起云涌,并不在宋念白的关心范围内。 到了和周棠约好的日子,她早早起来,让玉桃给她画了个淡妆,又挑了件浅绿色裙衫。用手摸了摸腰侧,嗯,弧度很完美。 她出门的时候,天蒙蒙亮,车夫驾着马行驶在路上。 忽然听到一阵哀乐声响彻整条大街,宋念白掀开帘子一看,一条送葬队伍从旁边的街道拐了过来,她走的这条路正好是出城的,对方显然也是为了出城。 她让马车夫靠边先停下,让送葬队伍先走,队伍走过,她在一群披着白麻的人中找到了在棺材边擦拭眼泪的叶子墨的母亲。 一群叶家人里,只有这位夫人哭得最伤心,她的相公和其余人都安静地跟在棺材后。 宋念白在马车里,目送送葬队伍走远,她忍不住想,或许离开京城也挺好的。 这座城里,到处都是阴谋诡计,连太傅的孙子都这样轻易的死掉了。她不敢想若是有一天周棠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能做些什么? 或许也和这位叶夫人一样,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吧。 第47章 第 47 章 周棠到金安寺的时候,宋念白刚刚解签出来, 她手上还捏着签文, 目光并未聚焦,似乎想什么东西想的出了神。 周棠站在外面, 看着她从大雄宝殿里走出来,水绿色的裙摆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如流水一样摇曳。 纤细的腰间还挂着他之前绣的荷包,上面只是正在扑绣球的小狸猫。 前些时日, 绣娘来定新衣的时候,他选款式的时候便想过, 她穿这样的裙子一定很好看。 宋念白一直垂眼想着心事, 没注意到周棠, 直到他走到自己身边,才被他吓了一跳。 “没求到好签吗?怎么不开心?”周棠温声问。 宋念白把签文递给他, “金安寺的签筒里至少有一半上上签, 我是运气多差才可能求到坏签。” 周棠打开看了一眼, 上上签。 “求到上上签应该高兴才是, 还是见到我才不高兴的?”周棠逗她。 宋念白轻轻捶他一下,周棠捏住她的手,握在手里。她只是晃了晃,并没有挣开。 后面的玉桃见状移开眼, 当做没看见, 毕竟小姐和未来姑爷还有一些时日就要成亲了,举止稍微亲昵点也没什么问题。 宋念白小声与他说:“今早在路上遇到了叶子墨出殡,之前听你表哥和李公子说, 他可能是死在了镇北侯世子手上的,我就是觉得,世事无常。” 周棠并未如何惊讶,他的声音稍显清冷,“叶、许两家一方是文臣领袖,一边是西北军统帅,无论皇上如何器重他们,都不会乐于见到两家联姻。” “你是说,这件事里有皇上插手了?” 周棠摇头,“未必是皇上,这两家得罪的人太多了,见不得他们好的人,比比皆是。事情闹得这样打,皇上未必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他应当不会管,甚至还有可能推波助澜。 我听人说过这段日子京中的传言,几乎一面倒的抹黑镇北侯之女。无论传言的几桩杀人案是不是她主使,人已经死了,镇北侯世子没能当机立断,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现在想要解释,已经没人会听了。 以镇北侯在军中地位,他不可能咽下这口气,所有的过错都会被推到叶家,而叶太傅的孙子又死在了镇北侯府,两家翻脸,是迟早的事了。” “你说妙烟真的是许姚华派人杀的吗?”之前,她觉得凶手就是许姚华,现在却不敢肯定了。 周棠慢条斯理地说:“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经常派人去骚扰被害者,甚至与对方动过手,如果人死了,那她就是罪魁祸首。” “有人说见到镇北侯府的侍卫闯入妙烟家里,应当是他们做的吧……” 周棠笑着摇头,“作为整件事里最关键的一环,那个叫妙烟的丫鬟一定会死。许姚华在此之前没有想过要她死,之后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去要她的命。” 宋念白捂住头,“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太够用。” 周棠摸摸她的头,“妙烟对叶子墨的目的很明显,一个在太傅府呆过的丫鬟还这么勇于追求爱情,一个可能是她为了爱情不想活了,一个可能就是她背后有操纵者。可惜,叶子墨被蒙蔽了,而叶太傅并没有把这么个小人物放在眼里。” 要打动一个小人物太容易了,尤其是在对方相信,自己的兄长被人所害之后。 一个无父无母兄长又被害死的女子,屡次遭受来自许姚华的羞辱,她为什么不能反击? 周棠在听到那些流言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妙烟兄长的死,才是一切的开始。 高高在上的人,不会知道,当小人物被逼的走投无路时,她们可能不会乖乖等死,而是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对方一命。 想来,幕后操纵者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妙烟的兄长,真的是许姚华派人害死的吗? “叶太傅应该能看出来这些吧?”宋念白想到了那天见到的叶太傅,他看起来可是个精明厉害的人。 “是啊,他一定能看出来,但是已经晚了。” 如今这件事尘埃落定,能看清楚其中问题的人不在少数,可已经没用了。叶家与许家,注定没办法再站在一条线上。甚至会因为这一出为他们设计好的阳谋,不得不翻脸。 “那个老头是不是和你家有仇,他不但说你祖父坏话,还说你的坏话!” 什么先祖光明磊落,务必不要堕了先祖名声。她家周棠有什么秘密都不瞒着自己,行事特别光明磊落好嘛! 周棠莞尔一笑,“随他去说,他也只能私下里酸一酸。” “人家好歹是太傅呢,有什么可酸的。”宋念白戳戳他的腰,反驳道。 周棠捏住她不老实的手指,慢条斯理道:“能让叶太傅如此失态,必然是皇上说了些什么。你要知道,祖父是皇上的老师,他无论曾经做过什么惹怒了皇上,人都已经故去了。人在衰老的时候,总是怀念年轻那会儿,怀念对他毫无私心一心为国之人,祖父就是这样的人。” “叶太傅不是吗?” “他当然不是,他是权臣,每一个老去的皇帝,最后忌惮的都是权臣。而叶家家世越来越大,他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和皇上一条心了。” 宋念白点点头,又问:“他这么讨厌你祖父,那他会不会暗地里动手脚,算计你啊?” “我还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他亲自动手。”宋念白刚想松口气,又听他说,“他最多只会在授官之时对下面示意为难我一下。” “啊?怎么为难?” 周棠给她举例,“可以将我分到一些贫穷或者难以治理的县城,三年不出成绩再熬三年,然后又是三年,很快锐气就会被磨掉了。” 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般待遇,不过他们周家人,最不怕的就是困难。 “你不是说要去桐杨县?叶太傅发现后会不会改成其他地方。” “当然不会。”周棠回答的笃定,随即解释,“因为那里是他老家,叶氏族人遍地,我过去之后,怕是没人肯听话。那就是他认为的,最糟糕的地方啊。” 宋念白:…… 突然有点不想嫁了。 “既然全都是叶氏族人,那你处境不是很危险?” 见宋念白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周棠故意说,“哦,那也说不定,但是娘子你会保护我的吧?” “我才不会!”她斩钉截铁。 周棠立即露出难过又失望的表情。 然后宋念白才反应过来,踩他一脚,“我才不是你娘子,你不要乱说。” “很快就是了。” 宋念白望天,“你说我现在悔婚来得及吗?” 周棠思索了一下,对她说,“前些日子岳父大人与我分析了一下嫁给我的好处,像我这般父母双亡,又有侯府在背后支持的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以岳父对我的满意程度,悔婚恐怕是不行的。” 宋念白简直想要捂脸,她爹这个操作真让人窒息。 跟女儿说点贴心话,最后全被未来女婿听到了耳朵里。 不过这样至少有一个好处,周棠在成亲前就充分了解过未来岳父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也就不会对她家里期望太高。 两人正说着玩笑话打趣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走来几人。 都是些年轻的小姐,似乎也是约好来上香踏青的。 其中有几人认得宋念白,都被她一手画技征服过。 周探花深藏功与名。 走在几人中间的,正是吏部尚书严大人之女,严润月。 自从知道了严润月对周棠起过心思后,宋念白便对这位严小姐感情复杂了许多。 之后她和周棠换了身体,又忙着准备定亲事宜,周棠还要学着给她绣嫁衣,之后应当再没与严润月见过面。 严润月看到宋念白与一名男子在一起,心中还有些诧异。不过看到宋念白的丫鬟在不远处跟着,神色并无异样,想来那男子应当是她的未婚夫。 几人走到对面,也都看清了周棠的相貌。 大多数小姐们都去看过游街,但当天更受欢迎的是叶子墨,记住周棠长相的人其实并不多。 然而不记得周棠的人里,定然不包括严润月。 这群小姐们不好直接过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与宋念白互相见礼,只有严润月直直地站着,依旧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身旁有人觉出了她的异样,轻轻推了推她。严润月这才恍然,扯出了一抹笑来。 宋念白也朝她笑了笑,两边之人交错离开。 等宋念白与周棠他们走了过去,那几位小姐忍不住偷偷回头又瞧了几眼,“那位应当是宋姑娘的未婚夫吧,不知道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几人议论了几句转头看向严润月,毕竟她们与宋念白也不是很熟,不过听说严小姐与宋小姐关系还不错。 严润月在她们的目光下,扯动了一下嘴角,“是今科探花。” 求知欲得到了满足,几人顿时又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除了信阳侯府与严府,并没有旁人知晓两家差点就结了亲,故而也没人认为严润月此时的异样与今科探花有什么关系。 严润月心中烦乱,却不知在她离开后,两人也在谈论她。 “你与严小姐很熟?”周棠这些时日在家中备嫁,外面也没人约他出去,所以并不知道宋念白和对方是熟识的。 在他印象里,参加吏部尚书夫人举办的宴会时见过这位严姑娘,是个端庄的姑娘,其余印象就没有了。 在他人生的二十几年里,最鲜活的那个姑娘只有宋念白。 “是啊,是不是很惊讶。她还带我去看过你骑马游街。”宋念白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说。 周棠:我好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新书《嗑过我丹药的都真香了》作者:豆是豆芽的豆 帝都巩家有个废柴,被发配到了原始星 可后来,人们发现这哪里是“废柴”? 分明就是行走在爽点上的女人 红遍全联邦的美食直播只是兴趣 改善“基因崩溃”的蔬果是她的爱好。 千金难购的美容霜只是业余 众网友纷纷献上膝盖的时候。 只有巩凡凡自己还在忧愁,凡人果然愚昧! 炼丹才是她的主业!丹药才是好东西! 怎么就没有人买呢? 第48章 第 48 章 为了哄好乱吃飞醋的未婚妻,周探花使尽浑身解数, 可惜诗词歌赋全都没用, 最后他用一篮子栗子糕换回了未婚妻的心。 也是非常不容易。 宋念白挎着小竹篮,左右看看没有人, 偷偷拿起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 绵软甜香的栗子味儿几乎入口即化,她满意地眯起眼,“以前怎么不知道斋堂的师傅还有这种手艺?” 周棠轻咳一声, “这是特地为方丈做的。” 宋念白震惊,“别告诉我你把方丈的点心偷来了!” “怎么会。”周棠失笑, “方丈还是很大方的, 只是一篮子点心而已。” 她回忆了一下每次见到那位方丈的情况, 如果不给丰厚的香油钱,方丈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因为母亲的长生灯点在金安寺, 宋念白手头也不紧, 算是比较大方的香客, 素来能享受到极好的待遇。 其他人嘛, 那就见仁见智了。 见宋念白一脸你一定是在骗我的表情,周棠只能实话实说,“初来寺院寄宿之时,我送了方丈一幅我父亲的画作, 是一幅观音像, 方丈十分喜爱。” “你父亲的画就这样送人好吗?”周棠并不常提起亡故的父母,她只看过那本被他随身带着的,他父亲写的游记。 由书看人, 想来他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周棠不以为意,“没关系,家里还有很多张。” “为什么会有很多张?” “哦,父亲闲着无聊的候画了很多,大概有上百张。”见宋念白一脸佩服,他继续说:“缺钱的时候卖一副,就能维持半年生计。” 她终于明白,周棠的那点银子为什么总也花不完了。竟然是靠卖画维生的吗?还是卖他爹的画! “你父亲为什么要画那么多幅画?”宋念白有些好奇,就算是喜欢画画,这数量也夸张的过了头。 “父亲的画很受欢迎,他那时候担心我以后把家底败光,所以,留一些画当做传家之宝,没钱的时候就可以去卖一张。他算我能活到七十岁,每幅画能维持半年,所以他画了上百幅。” 周棠说着,面色又古怪起来,“祖父过世的时候也留了一幅画,听说是给父亲读书用的,父亲这算是学以致用。” 很显然,周棠的父亲要大方的多,他足足给儿子留了上百幅,虽然加起来也不一定有周丞相那一幅值钱。 宋念白不知道该说周棠的父亲有想法,还是该说周棠啃老。 “那祖父的画卖掉了吗?”听周棠提起他祖父,宋念白顿时很好奇,有点想瞻仰一下丞相墨宝。 “卖过几张吧……”周棠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等等,是我听错了吗,不是只留下了一张画?” “父亲觉得一幅画不经卖,而且毕竟是祖父手书,留在家中最好。所以他又多临摹了几幅,他临摹过祖父的字,还有祖父的私印,也算是祖父画的了。还说我将来娶媳妇的时候,可以拿一幅画去京城卖给皇上,说不定能换来一座宅子。” 宋念白目瞪口呆,“你们文人卖画都这么草率的吗?” 还有皇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惨到连一幅正版画都买不到! 周棠微笑,“别人不会发现的。” 宋念白沉默,是哦,你们周家人满身才气,最终目的就是造假骗皇上的宅子,你的话听起来好没有说服性。 她现在真是好庆幸收下了方进送的宅子,不然她还没成亲就要背上一个欺君之罪了。 未来公公真是个很神奇的人的,胆子还很大!为了防止儿子养不活自己,一直把儿子七十岁的养老钱都安排好了,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穷?”宋念白突然意识到,周棠可能不算富裕,但也绝对不算贫穷。 靠卖亲爹画过日子的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周棠摇头,“还是有些穷的,画太多了就不值钱,必须隔一段时间才能再去卖。”说着他露出了穷人心酸的表情。 宋念白一头黑线,我信你才有鬼了。 今天的见面,让宋念白心情格外复杂。以至于分别的时候,她都忘了跟周棠说再见。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们就会再见面了。坐在马车里,她掀开帘子,朝着站在街口的周棠挥挥手。 即将嫁人的那种紧张感,在见到周棠后,已经逐渐散去了。 她对于未来可能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依然充满了期待。她也相信,周棠不会让她失望。 与一对即将成亲的新人相比,严润月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她回到家后照例去母亲那里请安,结果发现两个嫂子在陪母亲说话,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言。 发现女儿面色不好,黄夫人便打发了儿媳,单独留下了女儿。 黄夫人心中暗叹,自从上次与信阳侯府的婚事没成,女儿一直闷闷不乐,这几日总算好了一点,被劝着出去散散心,结果回来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母亲,我今日见到了周探花。”严润月突然道。 黄夫人一愣,她走到女儿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润月,既然这婚事不成,就别再想他了。 毕竟你们也没相处过,他人品如何尚且不知,这桩婚事没成,未必不是好事。” 一般情况下,黄夫人不会这般诋毁别人,只是周棠此人实在不识时务,害得女儿如此难过,实在让她心中懊恼。 严润月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我见到他与宋家小姐在一起。” “宋家小姐?” 严润月点头,“就是画技极好的宋小姐。” 黄夫人眉头微皱,“那位宋小姐不是大理寺右少卿的女儿吗?怎么会……”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大理寺右少卿的女儿,便是名声再好,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女儿。 论才学,润月与那位宋姑娘或许不相上下,但她家老爷是吏部尚书,这个周棠到底在想什么? 若不是老爷非看上了那周家小子,以他的身份,怕是连尚书府大门都进不来。 严润月不知母亲是如何想的,可她一回想起宋念白与周棠在一起说笑的样子,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脸上也带着几分黯然。 金榜游街的那日,还是她约的宋念白出来。明明是她先看上了周棠,可最后却被对方抢了先! 他们是在那日之后认识的吗?宋念白是不是当时也看上了周棠,故意提前她一步与她争抢? 严润月思绪纷飞,连母亲与她说话都没听到。 直到母亲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母亲,您刚才说了什么?” 见女儿一脸茫然,黄夫人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说,此事都是你父亲的错,等他回来,必要他给个说法才行。” 严润月赶忙劝道:“母亲,这件事本就是女儿看不开,父亲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了我好。” “什么为了你好?你现在这样子,哪里好了!”黄夫人越想越生气,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对丫鬟说,“去门口等着老爷,他要是回来了,给我立即请过来!” “是。”两名丫鬟领命后立即去府门口候着了。 严尚书在外忙碌一天,刚刚到家,还打算去一趟书房,谁知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说夫人急着见他,只能穿着官袍,匆匆赶往正房。 严慎刚进正房,恰好见到女儿走出来,严润月与父亲见礼后就离开了。 他走进屋,见到夫人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样子,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黄夫人见到夫君就忍不住生气,埋怨道:“还不是你,非要看上那个什么周探花,今天润月在金安寺见到了他,他已经和别家姑娘定亲了。” 严慎满脸惊讶,“和哪家的姑娘?” “大理寺右少卿家。” “宋修么……”严大人微微蹙起眉头。 “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吏部不是管授官吗,你把周棠弄到偏远的地方去当县令,以后也别让他回来了!”黄夫人正在气头上,说的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严慎满脸无奈,“夫人,周棠只是和润月没缘分,人家也没做过什么,怎么能这般轻易毁人前途。” “我不管,润月现在只是见了周棠一眼就神不守舍,若是他留在京里,以后润月还用不用嫁人了!你劝我答应这桩婚事,我都与女儿说好了,现在婚事不成,难道是我的错吗?” “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为夫做事不够谨慎。”严慎也知这一次是他过分自信,以为婚事一定能成,以至于女儿受到了伤害。 “那你想办法把他给我弄得远一点,最近几年最好别让他出现在京里。”黄夫人见严慎认错态度好,总算冷静了一些,但依然不肯松口。 严慎无奈摇头,也不好与气头上的夫人说什么。 他当然可以下决定,但是,一来他不忍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二来,他也担心皇上不满。 之前老师提议将周棠下放,皇上虽然满口答应,可他能感觉到皇上的不悦。 他有提及此事,老师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周探花:我有特殊的啃老技巧。 过年好,祝大家2020年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第49章 第 49 章 第二日,严慎在下朝后回到衙门。如往日一样, 他手头依旧有成摞的公文要看。 忽而, 外面敲门声响起,他头也没抬, 说了句,“进来。” 本以为是来送热茶的小吏,谁知半晌也不见小吏过来倒茶, 严大人抬起头,却见来的人是文选司郎中林密。 “大人。”林密朝着严慎行礼。 “坐。”严慎指着一旁的椅子, 见他坐下后才问,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科举刚刚结束, 又有一批进士会被授予地方官职,作为文选司郎中, 现在应当是林密最忙的时候。 “大人, 昨日属下下值时偶遇鸿胪寺卿黄大人。” 严慎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黄明志与他是同科, 当年更是与他一同拜入太傅门下。 只是他不是很欣赏对方的为人,故而两人虽然算是同门,却鲜少见面。哪怕是见了面,也几乎不会闲聊。 他是看不上黄明志这个人, 至于黄明志, 八成是看他不顺眼。 这也正常,当初科举,黄明志是榜眼, 而他堪堪列入二甲。可进了官场之后,一切却都倒着来了。 严慎如今已经是正二品大员,掌管吏部,得皇上看重。而黄明志却还是正四品。 别看中间只差了二品,这差距有人用一辈子时间都跨不过去。 林密并不知晓其中门道,接着道:“黄大人与我闲聊时,提起了授官之事,属下本以为他有子侄参加了科举,想为子侄求官,谁知他却问到了探花身上。” “他说了什么?”严慎眉头一挑,沉声问。 “黄大人问属下可想好了把周探花分去哪个县,属下回他并未考虑好。而后,他为属下提了个建议,说凉州桐杨县是个不错的去处。” 林密能够坐上文选司郎中这个位置,全靠严慎一手提拔。能够掌控各地方官的官职调动,哪怕他才是个五品,其重要程度也不逊于一般三、四品的官员。 严慎最看重他的一点,就是他足够谨慎。 任何他觉得有异常的事情,从不会擅作主张。他今天既然过来,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桐杨县有什么说法?”严慎只觉得这地名似乎有些耳熟,但没有太多印象。 林密微微叹了口气,“这桐杨县十年内换过五任县令,其中三人被罢免,据说都是当地百姓不满县令,集体上告知府,最后难以收场,不得不处置县令。” 严慎当即拍桌怒道:“胡闹,罢免官员难不成还要看百姓的意思?” 林密没有附和,而是低声说:“下属找人打听过才知道,桐杨县乃是太傅老家,整个县城中,叶氏势力最大,几乎一手遮天。” 严慎贴在桌子上的手掌渐渐握成拳,最后无力地松开。 屋子里一片寂静。 “此事……” “大人。”严慎刚想要说出“此事再议”时,忽听林密喊他。 严慎抬头看向他最看重的下属,林密也在看着他,“大人,属下以为,那桐杨县十分富庶,若是能安稳当上三年知县,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既然是黄大人的推荐,想来不会出错。” 他着重说了黄大人三个字,严慎到了嘴边的反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黄明志跟周棠几乎没有交集,如何会管他被分到哪个县,他所作所为,背后分明有人授意,能指使动黄明志的,除了老师还能是谁。 或许,老师根本没有明说,只要一个授意,黄明志向来很会为老师分忧。 “……那就按你说的去办吧。”最终,严慎也没提出任何反对之言。 林密得了准话之后,行礼离开。 回到办公处,他在写了周棠名字的文书上,写下了凉州桐杨县五个字,并盖上印章。 接下来,只需吏部尚书批复,周棠便是板上钉钉的桐杨县的县令了。就是不知,他是否会步那些前辈的后尘。 林密一直在衙门里忙到傍晚,直到有同僚来提醒,他才意识到该下值了。 出了衙门后,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两条街外的一家小酒馆。 他一走进酒馆,老板就热情地打招呼,“林大人,今日有刚出锅的酱肉,可要来上一盘带回家添菜?” 林密笑吟吟道:“正巧,今日想吃肉,便来找老板了。” 旁边坐着喝酒的客人闻言也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起林大人。 他们都是常客,林密同样也是。 不过这位林大人向来喜欢把菜打包回家,老板也都习惯了。 老板吩咐了一声后厨去切酱肉,便与走到柜台前的林密闲聊了起来。正聊天喝酒的客人们并不知道,林密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好的信纸,被老板收入了袖中。 伙计很快拎着打包好的肉出来了,林密接过肉,付了钱朝老板拱拱手。 老板一路把他送到门口,“林大人有空再来。” “一定一定。” 当晚,那封信便被送到了四皇子手上。 李肆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烧尽。 授官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不过想要说动严慎还是有些困难的。 虽说李肆很讨厌叶太傅,但对于叶太傅门下的严慎,他也不得不说一句为人正直。 严慎能够得到他父皇的看重,掌管六部之中最重要的吏部,自然不是因为他是叶太傅的门生,而是此人从不滥用手中职权。吏部自从有了他坐镇之后,风气大变。 不过,严慎毕竟也是个人。或许他的亲朋好友无法让他动摇,但作为他座师的叶太傅就不一样了。 叶太傅真的有授意过黄明志么? 谁知道呢,想来没人会去问叶太傅这种问题,而黄明志也不会承认。 至于中间传话人的林密,他很乐意为上司分忧,反正授官文书是他写的,官印也是他盖的,与严大人并无关系。 周棠还不知道,他的官职已经定下了。想要去什么地方当县令,他自己是说的不算的,所以才托了表哥。 他的官职只是个县令,以表哥的身份,想来并不算困难。 谁知他去侯府时,方进却对他说:“你的官职已经定下来了,是桐杨县县令。” “还要多谢表哥。”周棠嘴角微微翘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着朝方进行礼。 方进把他拦住,“别谢我,这次是李睿帮的忙,你要谢就谢他。” 周棠眸色微闪,随即笑道:“等李世子娶了表妹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谢表哥也是一样的。” 这话听着就让人舒心,方进觉得,这个表弟定亲之后,越看就越顺眼了。 “听说桐杨县此地甚是富庶,再过一两个月表弟便要赶往凉州,可要准备些什么?” 李睿既然说把事情办好了,方进便没有更深入的了解桐杨,只以为桐杨这地方不错,况且周棠自己选的地方,还是他亲自过去看过的,必然不会太差。 估计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表弟跟别人的思维方式完全相反。 周棠思索了一下,才道:“不知表哥能否为我寻几名护卫,若是有女护卫就再好不过了。” “没问题。”方进一口答应下来。 便是周棠不说,他也得找了可靠的护卫跟过去才行。再怎么说,周棠也是他母亲唯一的侄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母亲必定会悔恨终身,作为儿子,他当然要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你打算带宋姑娘一起去上任?”方进问。 “自然。”周棠回答的理所当然。 方进略有些犹豫地说,“宋大人恐怕未必会同意。” 虽然婚期提前,不到一个月就是迎亲的正日子了,可成亲之后立刻离开京城,想来做父母的都不会愿意。 “无妨,此事我已经与宋姑娘商量过了,她答应了。” 方进觉得周棠脸上的笑容有点傻,他莫名有点心酸。 亲妹妹定亲了,表弟眼看着成亲了,而他,至今还孤家寡人一个,一会儿去见娘的时候肯定还要挨骂,实惨。 这次方进猜错了,由于他娘见了侄子心情好,暂时没顾得上骂他。 他坐在一旁看着姑侄二人和乐融融地在那讨论,成亲当日的喜服是要绣云纹的,还是绣福纹的? 完全看不出区别的方世子双眼放空,一个人继续偷偷心酸,他娘刚才就见到她侄子了,直接把儿子给无视了,这还不如被骂一顿呢! 做喜服要比嫁衣简单许多,饶是如此,侯夫人也提前让府中的绣娘做了三套出来。 周棠挑了一套,又上身试过之后,侯夫人心下满意,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赞道:“这般英俊的儿郎,不怪宋家姑娘倾心。比你表哥强多了。” 突然被远程伤害的方进:??? 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周棠告辞之前,侯夫人还不忘了嘱咐,“这段日子先忍忍,就别与宋姑娘见面了,这可是规矩,不能破的。” “侄儿知道了。”周棠虽然心中急切,但也知道不好坏了规矩,免得宋家人说嘴。 说完了侄子,侯夫人的目光立即转向儿子。 方进一把拉住周棠的手腕,急速离开,门关上之前,侯夫人还听到儿子说了一句,“儿子送表弟回去。” 然后人就不见了。 本来想问问儿子要不要定两套新衣裳的侯夫人:…… 所以说,养儿子到底有什么用?连媳妇都娶不到! 周棠被一路拽出了侯府,方进才把他放开。 “我约了李睿喝茶,你去不去?”方进问。 “自然,李世子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要亲自感谢他一番。” 方进点头,他也有这个意思。 如今李睿尚且只是个世子,大家地位相仿,是最好的拉进关系的时候。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方进微微垂下眼,说不得等妹妹嫁过去时,就是亲王妃了。 第50章 第 50 章 茶楼在永安街,距离侯府并不远。 两人到茶楼的时候发现李睿已经先到了, 他坐在二楼角落的一桌, 有茶娘正在给他泡茶。 周棠在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过整座茶楼, 这里面的环境不算嘈杂,但也并不怎么安静。 如李睿一般来喝茶的勋贵子弟基本没有,更多的是文人。 他甚至还见到了几张熟面孔, 应当是在考场上打过照面的。 周棠若走上二楼就看到距离李睿那张桌子不远处,有几名书生打扮的人正在聊天。 方进惊讶于李睿竟然会选在这里见面, 他坐下后有些口渴, 接过茶娘端过来的茶, 一饮而尽。 茶娘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般牛嚼牡丹的客人。 方进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目光, 而周棠, 暂时还没有研究过茶道, 也只能尝个滋味儿。 只有李睿, 一手拿着茶杯,在鼻下轻轻嗅闻茶香,并不急着入口。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看不远处的几名书生所在的桌子。 那几人说话的声音并不低, 聊天的内容竟然是关于叶子墨的。 其中一人说, “可惜了叶子墨,刚得了榜眼,人就这么死了。” 他旁边的却摇头道:“有什么可惜, 他能考上,还不是靠着叶太傅。说着又压低声音,“听说皇上原本不想点他,后来不少官员都为他说了好话,逼着皇上点了他榜眼!” “真的假的?”旁边人急忙问。 那人得意地笑了笑,“自然是真的,你们不会真以为叶子墨有什么才学吧?也就那帮凉州学子,因为他是太傅孙子,有意巴结他,到处鼓吹他才学多么惊人。” 又有人插言道:“宫兄所言甚是,今年凉州学子可是有不少落榜的,还有人说什么凉州出才子,也不过如此。” 那几名书生聊得正起劲,突然听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几人被吓了一跳,都站了起来。 二楼客人的目光一同看向距离几人最近的那张桌子,桌边坐着个袍子有些皱的年轻书生,方才就是他摔了杯子。 此时,他双目赤红,猛地拍桌站了起来,朝着那一桌书生怒道:“亏你们还是读书人,竟然背地里说人闲话,叶兄活着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真真是一群小人!” 那人骂完之后,隔壁桌的几名书生脸色顿时难看,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忽而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凉州的张公子吗?我记得张公子是叶子墨同乡,前些时日可是风光得很,但凡叶子墨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张公子,现在怎么这么狼狈?难道是落榜了?” 他说完,同桌的几个人就笑了起来。 对方嘲笑的模样,气得张旭冲的脸瞬间涨红。 张旭冲朝几人怒道:“我落榜了,难道你们几个考上了?你们还不如我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叶兄长短!” “落榜又如何,我们三年后考得起。我听说张兄家中不宽裕,这次科举的路费都是叶子墨借给你的,这次落榜,张兄下次怕是来不了京城了。” 那几名书生显然是不好惹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几句话就说的张旭冲哑口无言。 “还有,我们想说谁就说谁,你不想听可以不听。” 那说话的书生就是最先说叶子墨名不副实的人,显然是家中在京里有些背景,说话十分不客气。 这京里,有些大官的私事是不能随意说的,至于官家子嗣,只要不被人抓到,便是说了又能如何?谁又不是官家子嗣了。 “我还当文人一向和睦,原来吵架也这般厉害。”李睿看过之后,笑着转过身,对周棠说。 周棠听到几人对话之后若有所思,他看了眼那个被挤兑的书生,他和叶子墨是同乡,想来是桐杨县的人了。 听到李睿说话,周棠将注意力转了回来,笑了笑,“嘴上说说,总比动手要强。” 谁知周棠话音刚落,那姓张的书生就朝着几个人扑了过去。 李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看向周棠。 周棠表示他也很震惊。 张旭冲不管不顾,抓着之前嘲讽他的人就是一顿痛揍,哪怕其他人用力将他拉开,他依然打了对方几下。 被揍的那人见他被制住了,似乎还想还手,被一旁的人劝住了。 他们都看出张旭冲的情况不对劲,他现在跟疯了死的,眼睛通红,眼珠子死死盯着他们,像是濒死的饿狼一样,只看上一眼就让人浑身发寒。 掌柜闻讯赶来,见是一帮书生打了起来,桌子椅子都倒了,地上还有许多茶具的碎片,顿时神色不悦地上前道:“几位客官这是何意?可是小店有招待不周之处?” 那几名书生面对掌柜却不敢嚣张,连连道歉,还道会按价赔偿。 得了这话,掌柜脸上表情才缓和几分。又听旁边的茶娘说起方才发生的事,对于闹事的张旭冲顿时毫无好感,皱眉道:“我这里不欢迎闹事的客人,还请公子付了茶钱后就离开吧。” 张旭冲被放开,他瞪了那几人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从袖袋里拿出碎银要付账。 却见掌柜并未接他的银子,只是扫了一眼说,“砸坏的桌椅板凳和茶具公子需要赔一半的价钱,这些钱怕是不够。” 张旭冲拿着碎银的手一僵,他又去摸钱袋,里面只剩下几枚铜板。 见他摸索半天也没掏出前来,老板也看出了,这人估计手头紧。他不愿意打扰其他客人,便一脸晦气地朝他摆手道:“行了,就这些吧,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 拿出了身上的所有银子,被赶出了茶馆,张旭冲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口。 茶馆里,已经有人嘲讽道:“没钱还来喝什么茶,现在的书生,为了脸面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这时候,李睿对周棠说:“还未恭喜周兄心愿达成。” 周棠知道他说的是授官之事,遂拱手道谢:“在下听表哥提起,这一次多亏了李公子。” “都是一家人,别客气。”李睿笑得热情。 周棠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他和信阳侯府或许是一家人,但是和这位李公子,可就未必了。有些亲戚,是不能随便攀的。 “那书生将来可是周兄治下的举人,不去结识一番吗?”李睿又道。 周棠之前听他说是桐杨县人,也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可现在听李睿这么说,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来,这位李公子,该不会故意安排在这里见面吧? 他想自己结识对方,为什么? 周棠没有往深了想,如今他所知不多,想多了也没用。他确实打算去认识一下对方,但不是现在。 他笑了笑,拒绝道:“我与那位公子并不熟悉,贸然上前不太好,还是以后再说吧。” 李睿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和方进聊起了一些勋贵子弟们的闲事。 周棠也不嫌被冷落,安静地在旁边听着。 喝过了茶,三人各自离开。出了茶馆,周棠发现这里离他的宅子不算太远,于是打算步行回家。 走出几步,在茶馆的拐角处,发现之前被赶出去的书生正瑟缩着坐在角落里,看样子有些凄惨。 想到之前,他浑身上下就摸出了几枚铜板,周棠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略一思索,他走上前,“这位兄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张旭冲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见周棠站在不远处,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关切地与他说话。 张旭冲赶忙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在下回乡的盘缠不够了。” 周棠微微颔首,倒也没露出什么鄙夷之色,只是问他:“兄台可是来赶考的举人?” 张旭冲点点头,“今年落榜了。” “不知兄台是否介意抄书,在下倒是知道一些可以抄书换钱的书局。” 张旭冲一脸惊喜,“当然不介意,如果兄台能介绍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十分后悔,没去找个赚钱的营生。来京之后他一心跟着叶子墨,期望他考中之后能帮自己的忙,谁知叶子墨是考中了,可才几日人就没了。 现在他不但落榜,更是再无盘缠,难以在京中呆下去。可是回乡……这一次他能离开凉州参加科举,全赖叶子墨,如今叶子墨没了,回去后他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唯一的希望死了,他根本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那随我来吧。”周棠在前带路,很快找到了附近一家书局,他偶尔会来看书,知道这里抄书的价格还不错,若是字写得好,价钱会更高一些。 作为书生,想要谋生并非难事,他倒是有些奇怪,眼前这人到底是怎么混的这么惨的? 询问了书局老板,老板见了张旭冲的字,当即同意了他在这里抄书,还给了不错的价钱。 张旭冲满脸感激地对周棠道:“这一次多亏兄台帮忙,在下凉州张旭冲,不知兄台贵姓?” “在下通州周棠,张兄不要客气,只是举手之劳。” 周棠说的不甚在意,张旭冲却把此事放在心上,“周兄大恩,来日若有机会,在下定然报答。” 第51章 第 51 章 周棠从来不是什么好心人,他会帮张旭冲, 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现在他还不是桐杨县令, 暂且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联系就好,以后,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安置好了张旭冲,他便起身归家了。 至于张旭冲之后在京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帮人也是要讲分寸的,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他从不高估人性。 之后的一段时间, 算是周棠最忙碌的时候。 迎亲在即, 哪怕一贯处事淡然的他也不禁焦躁起来。 被侯夫人派来周家, 帮着收拾宅院的两个妈妈时常能够看到表少爷在花园里念诗。 每一次经过,听到的诗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没听错的话, 是催妆诗? 两位妈妈一边暗叹未来的表少奶奶运道好, 一边赞叹表少爷文采斐然。男人对女人上不上心, 从很多地方都能够看出来。 嫁人之后,女人的前程全看所嫁之人。在她们看来,这位表少爷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侯夫人派来的两位妈妈经验十足,做事也周全, 府上的事基本不用周棠操心, 可他总觉得应该些点什么。 一日,他在途径一家银楼的时候,突然有了想法。 他推开银楼大门, 当即有掌柜上前招呼。 见是一位男客,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银楼和胭脂铺子一样,女子光顾的时候更多,虽然也有男客,到底还是比较少的。 “不知客官是想要挑金饰还是银饰?” 从穿着上来看,这位客官应当算不上顶有钱的主,但看周身气质,生活也绝对不会窘迫。 “金饰,我想先看看。” “自然可以。”掌柜上前引路,“这边都是金饰,镯子,发簪,耳坠应有尽有。” 周棠看过之后感觉一般,他微微摇头,问道:“不知可还有其他的?” “这……”掌柜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道:“二楼还有许多,不过此时有位小姐在二楼挑选饰品,客官不便上去。” 周棠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不知这里能否定制首饰?” “自然可以,不过需要客官出图样,我们金银楼口碑在这儿,保证不会泄露客官的首饰图样。”掌柜立即道。 “也好,明日在下带图样来。”周棠觉得与其买成品,不如自己画出来的更合心意。 掌柜正要送周棠出去,二楼传来脚步声,还有女子的说话声。 严润月从二楼走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丫鬟还在叽叽喳喳地说:“小姐,这套头面夫人一定会喜欢。” 严润月笑笑,目光向下扫过,脚步陡然顿住。 “怎么了?”后面的丫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看到了站在一楼的周棠。 周棠听到声音后,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虽说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但盯着其他姑娘看也是失礼的。 见周棠推门离开,严润月脚步加快,也跟着走了出去,可惜人已经走进人群不见了。 严润月身边的丫鬟跟了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丫鬟小声说:“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严润月迟疑了一下,又回了金银楼,与那掌柜打听,“不知那位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掌柜自然知无不言,对严润月道:“这位公子应当是来看首饰,只是不太合心意,打算明日自己带图样过来。” 严润月脸色稍显暗淡,买首饰啊……是送给宋姑娘的吗? “明日那位公子何时会来?” 掌柜面露难为之色,“这……在下就不知了。” 严润月有些失望。 一旁的丫鬟赶忙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府吧,不然夫人该担心了。” 严润月点点头,心中已经在想明日要不要再来金银楼一趟。 丫鬟回府后不敢耽搁,趁着严润月没注意,偷偷跑去了正院,把今日小姐遇到周探花的消息告知了夫人。 她们小姐近些时日心情一直低落,可能是听说了周探花再过一段时间便要娶妻,今日好容易出去一趟,谁知道又撞上他了。 黄夫人从丫鬟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重重放下手中茶碗,冷声道:“那个周棠还真是阴魂不散。” 黄夫人的屋子里除了伺候的贴身婢女之外,还有她大儿媳。 大儿媳已经知道了小姑最近的烦恼,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听着婆婆说。虽然她心中觉得,那位周探花实属无辜。 “母亲何必在意此人,听说他已经授了官,不日将离开京中。”大儿媳劝慰道。 黄夫人神色稍微好了一点,“你父亲也就这一点做得合了我的心意,他这种人,合该吃些苦头。” 虽说严大人并非是因为夫人的提议将周棠分到桐杨县,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为了不让夫人继续和他生气,他只告诉夫人事情已经办妥了,并没有说其中涉及到叶太傅的部分。 大儿媳微笑,“小姑只是一时晃了眼,母亲不必忧心。再过一些年,那周探花怕是依然还在当县令,如何配得上小姑的身份,到时候小姑也该看开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严润月其实就站在门口。 在外面守着的丫鬟在她警告的目光下没敢开口禀报,只见她们这位姑娘听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也看不出喜怒来。 严润月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心情格外复杂。 虽然没有明说,她又如何听不出来。因为自己的事,父亲与母亲都对周公子生出了不满的心思,父亲很有可能在授官时做了些手脚。 她并非全然不懂朝廷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很清楚,父亲的一个命令,很可能会改写一个官员的前途。 若是周公子因为她而失了前途,她心中如何过意的去? 怀揣着这样的愧疚,严润月第二日带了另外的丫鬟去了金银楼。昨日那个与她母亲告状的丫鬟如今还在受罚。 周棠回府后在书房里呆了一整天,画出了一只发簪的图样。 拿着图纸欣赏了片刻,觉得会是宋念白喜欢的款式,遂心情极好地收了起来。非是他不能画出整套头面,实在是囊中羞涩,便是画了也没法做出来。 一直啃老一直爽的周探花不由叹了口气,父亲想的还是不够周全啊,娶媳妇儿的时候,怎么能只想着宅子呢?只有宅子也并不能讨未来媳妇的欢心呀。 他在心中暗暗记住,等到自己有了儿子,一定不能让儿子像自己这般。 第二日,周棠带着图纸再次来到金银楼,掌柜还记得他,热情地迎上前。 “公子今日可是带来了图样?” 周棠将画好的图样拿出来递给掌柜,“不知能不能尽快做出来?” 掌柜打开看了一眼,并不是太复杂,做出来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于是合上了图样对周棠笑道:“公子放心,这样子应当能做。我先上楼问一下师傅们的意思,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周棠颔首,“那就麻烦掌柜了。” 平日里,掌柜自然不会把客人留在一楼,自己上去。 但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他上来不止是为了给师傅们看簪子的图样,还要通知那位小姐。 虽然觉得这位小姐的举动有些大胆,但也轮不到他来说,他们金银楼得罪不起这般家世的贵女。 周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掌柜,却见到了严润月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自然是认得对方的,昨日其实也认出来了。不过,他见严润月的时候,用的是宋念白的身体,此时的他,不应当认识这位严姑娘。 “周公子。”严润月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朝他福了福身。 周棠眼中带着疑惑,“姑娘认得在下?” 严润月抿了下唇,轻声道:“小女子姓严,周公子应当听说过我。” “严姑娘。”周棠露出一丝恍然,朝她拱手,“严姑娘有事吗?” “听说周公子不日即将与宋姑娘成亲,我与宋姑娘是好友。”看着周棠温和的目光,严润月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还真巧。”周棠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 见他不搭话,严润月只好继续说,“周公子与宋姑娘相识了很久吗?” 周棠眉眼微垂,他有点明白这位姑娘过来的目的了。 这些问题,他并不怎么想回答,因为本就与外人无关,不过未免这位严姑娘以后找到宋念白跟前,他只好先解决这个麻烦。 “我与念白第一次见面是在金安寺,确有一段时间了。” “啊。”严润月短暂的轻呼一声,竟然不是在游街那时候么…… 这么说,是她来晚了。 周棠继续道:“放榜之后家中长辈便去宋家提亲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严家,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对方,他和宋念白的关系,从来就和别人无关。 严润月垂着头,有些尴尬。 她觉得自己那些心思,好像被眼前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严润月毕竟脸皮薄,能问到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了,她朝着周棠微微福身,“今日,打扰周公子了。” “严姑娘慢走。” 走到门口,严润月推门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她转身问,“听闻周公子即将外放,你真的不后悔吗?” 第52章 第 52 章 周棠一愣,随即回道:“对在下而言, 留在京城与外放出京并无不同。” “你不介意……宋姑娘也不介意吗?” 这句话就有些挑拨的意味了, 严润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这么说,她只是……只是心里不舒服。 周棠神色陡然转冷, 语气淡淡道:“严姑娘不是说与念白是好友么,她是什么样的人,严姑娘难道不知?” 严润月当然不知道, 但周棠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他在嘲讽她, 背地里说自己好友的坏话。 严润月如何经得起这般的讽刺, 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匆匆而去。 待她离开,周棠目光微垂。 这位严家千金竟然知道他被外放, 显然能够促成这件事, 严大人必定做了什么。或许, 因为他的拒婚, 严家对他产生了不满…… 虽然这里有他自己的算计,但严家到底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很快,他就将此事放到脑后。 那掌柜又过了一会儿,才面带笑容地走下来, 对周棠道:“公子, 上面的师傅说簪子可以做,若是不着急,可以在三日后来取。” “好。”周棠先付了定金, 拿着掌柜写的凭据离开了金银楼。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迎亲当日。 侯夫人一大早便带人来了周棠家里,侯府的下人们开始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虽说周家亲朋不在,可侯夫人还在。许多客人都是以侯夫人的名义请来的,必须要好好招待。 还有方进的一群朋友们,听说他表弟成亲,也纷纷来捧场。 倒是显得这桩婚事热闹非凡。 周棠作为新郎官早早便起了,换上大红色的新郎服,胸前绑上红花,整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 他一走出屋,侯夫人第一个称赞,“我家小棠当真俊朗非凡。” 这话倒也没怎么夸张,周棠皮肤显白,穿一身红色,衬得他气色极好。人长得本来也好,叫人一眼难忘。 周家这边热闹的时候,宋家也不遑多让。 宋念白作为宋家的长女,是第一个出嫁的。宋修甚至比他女儿这个当新娘的还急迫,刚到五更天就先把薛氏给叫了起来。 昨晚上因为宋念白要出嫁,憋屈了一晚上没睡着的薛氏才刚刚闭眼,就不得不起来应付宋修。 宋修才不管薛氏脸色如何,匆忙问道:“已是五更天了,喜娘怎么还没到?” “夫君稍安勿躁,喜娘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到。” “怎么也不让她早些时辰过来。”宋修抱怨了一句,又问:“锦书呢?他可是要背着念白出阁的,也该早早准备起来。” 薛氏一边掐着掌心,还得保持着微笑,“妾身一会儿就去叫锦书起床。” 宋修这才满意了一点,实际上,这些流程也不是太懂,但是不做点什么好像浑身不得劲一样。 薛氏见宋修坐在椅子上,便披着衣裳踩着绣鞋走过去,轻轻给他捏肩。 “夫君,念白今日出阁,微澜作为她妹妹不好不露面,是不是……” 这些天,她不知道求了宋修多少次,可他始终不肯松口。 自己的女儿被关在祠堂里这些日子,每去看一次,薛氏就禁不住的心疼。女儿现在看人都有些呆滞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关出了毛病。 所以,哪怕可能会惹恼夫君,她也不得不提上一提。 宋修沉吟了片刻,终于点头,“也罢,今日是念白的大喜日子,就把她放出来。你让人好好看着她,若是惹出了麻烦,我便把她赶出家门!” “多谢夫君,妾身一定派人好生看顾着微澜。”薛氏心下一喜,连忙叫了丫鬟进来,让她去吧宋微澜从祠堂里接出来。 宋微澜在祠堂里被关了近两个月,这时候不得不说宋修心肠狠,期间硬是没让她走出过祠堂,虽然祠堂里也准备了被褥,有吃食,可没人说话,到了夜里,祠堂空荡荡的,只有宋家先祖的牌位,宋微澜又只是个闺阁小姐,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吓。 不过几日,就有些神经紧张。 后面大概渐渐习惯了,也就好了,可她到底是被吓怕了。 听到丫鬟说来接她出去,宋微澜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像是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可以,是老爷亲口说的要放小姐出去。”那丫鬟见二小姐这般小心翼翼,忍不住心疼。 直到确认了,宋微澜才松了口气,跟着丫鬟一起走出了祠堂。 那丫鬟带着宋微澜回了院子,不多时,薛氏便匆匆赶来。 看见宋微澜,眼眶瞬间红了,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连声说道:“都是娘亲没用,害得我儿被关了这么久。” “娘!”宋微澜抱着薛氏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恐惧全部哭出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阵,薛氏不得不把女儿放开,对她说道:“今日宋念白出嫁,我求了你父亲才把你放出来,你且记得,今日务必离她远些。” 宋微澜抽噎着,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难道女儿的罪白受了?就这样让她高高兴兴的出嫁!” 薛氏眼一眯,冷笑,“嫁人也不过是第一步,日子长着呢,你且看着就是。” 宋念白那贱丫头如此算计她女儿,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怎么能让薛氏出了这口恶气。 夫君既然看重这场婚事,她定然不会做手脚,但是人嫁出去了,可就不归夫君管了。 宋念白自然不知道继母如何在后面算计,她被玉桃叫醒之后,屋子里便忙碌起来。 一边给她梳洗,一边还要帮她穿嫁衣。 喜娘捧着她的裙子,口中连连称赞,“姑娘的绣活儿做得好,那周家儿郎有福气了。” 一针没动的宋念白:…… 莫名脸红。 嫁衣换好之后,在外等候有一阵的宋夫人被请了进来。 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对宋念白的印象极佳,听说她即将成亲,想请她当全福太太,当即答应了下来。 这位夫人儿女双全,上有双亲,且与夫君琴瑟和鸣,自然是最佳人选。 宋夫人用手挑起宋念白的长发,一梳子梳到底。 只听一旁的喜娘高声道:“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齐眉。” 一旁的丫鬟齐声道:“恭喜姑娘。” 梳头之后,她便盘起发髻,带上发冠,再由喜娘开脸。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隐约还能听到前院热闹的声音。 有小丫鬟跑出去看,不多时一脸兴奋地跑回来说:“姑娘,姑爷已经来了,正被拦在二门那儿呢。” 宋念白忍不住想起了他的催妆诗,庆幸迎亲的不是自己。她却不知,周探花从来不屑于旁人代笔,心中已经准备好了一摞腹稿。 宋锦书虽然与宋念白感情不见得多好,但是今日,他作为宋念白的弟弟,必然不会轻易就这么把周棠放进去。 好在,宋修有许多同僚,家中的儿郎也过来帮忙堵门,总算是没被新郎的表哥一波团灭。 宋锦书这边,全是文官之子,也都是一水的文人。 轮到周棠这边,除了新郎官本人外,全是勋贵子弟,看着膀大腰圆,伸出一根指头说不定都能按倒两个。 “姐、姐夫,还是要按规矩来的。”宋锦书眼巴巴看着周棠,如果不是怕现在往后退会被父亲吊起来他,他已经跑远了,这群来接亲的,看起来有点吓人,压力好大。 周棠面带微笑,“锦书不必如此,不就是催妆诗,拿纸笔来。” 一旁的纸笔早已准备好了,一群人在旁围着,只见周棠拿笔沾墨,提笔就写。 一张两张三张……十张……二十张。 宋念白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连收了二十多首催妆诗。 听说前面还在持续出诗中。 宋夫人见宋念白拿着一摞诗发愣,轻笑道:“看来新郎官已经迫不及待要来接新娘了。” 宋念白顿时脸一红,之前还觉得催妆诗越多越好,可被人这么一说,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感觉有点像周棠大庭广众之下给她写情诗,结果一群人在围观一样。 屋里的丫鬟门早就呆不住了,都跑过去看新姑爷是怎么瞬息成诗的。 门口,周棠一个人摆平了一群人,他一身喜服站在人堆里,面带微笑,“诸位可还嫌诗不够多?再下还可再写二十首。” 其他人都缩在宋锦书身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诗气太盛,完全不敢直视。 在方进身旁的一群勋贵子弟们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做不出诗完全可以冲进去先抢新娘,现在计划彻底泡汤。 有人在方进身后小声嘀咕,“文人真可怕啊!”不就是娶个媳妇儿么,怎么能这么显摆呢! 以后轮到他们娶媳妇儿,这要是做不出十首八首诗,难道连媳妇儿的面都不配见了吗? 有人捂脸:“周表弟的文采要刺瞎我的眼了。” 方进也没眼看,他表弟到底是多着急见媳妇儿!就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吗? 最后,宋锦书还是没能挡住他大姐夫温和的笑脸,后退了一步。 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屋子里的人赶忙扶着宋念白坐到床上,盖上红盖头。 房门被推开,宋念白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带着隐隐的笑意,“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第53章 第 53 章 宋念白趴伏在宋锦书的背上,耳边尽是道喜的声音。 她能够听到父亲客套地回应着客人们, 语气里尽是喜悦。 “大姐。”宋锦书背脊虽然单薄, 但脚下的步子还是很稳当的。 他叫了宋念白一声,顿了顿才说, “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回来告诉父亲,父亲会为你做主的。我、我也会。” 宋念白眼前红艳艳一片, 看不见这个弟弟的样子,只能听到他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声音, 声音粗嘎, 不算好听。 她以前不太喜欢这个弟弟, 因为她很清楚,薛氏能在宋家立足, 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儿子。 宋家的一切, 将来全都是属于宋锦书的, 是属于薛氏的。她的母亲, 将不会在宋家留下任何痕迹。 她这个宋家的大女儿,将来在宋修过世后,很可能和这个家族再无瓜葛。 现在,她依然不喜欢宋锦书, 但至少, 这个弟弟看起来,比他母亲和姐姐要强点。 “放心,他不会。”宋念白轻声回答, 语气笃定。 对于她而言,整个宋家加起来都不如周棠更能让她安心。 她今日能得到的一切,包括未来的生活,全都是周棠给的。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宋锦书一路将她背出门,直到坐上了花轿,她抬手撩开了盖头,通过轿子的窗帘缝隙,看了眼外面。 父亲与薛氏站在一起,宋微澜和宋锦书站在他们身后,那才是一家人。 轿子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宋念白安稳地坐在轿子里,宋家渐渐远去了。 周棠双亲亡故,今日拜堂,坐在堂上的是他的姑父姑母。没人觉得这不合规矩,反而认为信阳侯府十分看重这位表少爷。 拜堂之后,一群人簇拥着新娘新郎一同往喜房去。 宋念白被搀扶着坐在床上,喜娘用托盘托着喜秤,站在一旁。 周棠走上前,拿起秤杆。他在参加殿试的时候都不曾颤抖过的手,此时微微轻颤。 秤杆的一端撩起了红色的盖头,宋念白在此时抬眼,两人互相对视时,她红唇上扬,露出了一抹笑。 周棠的心砰砰的快速跳动了起来,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终于成功的把人娶回来了。 方静姝作为女眷,自然也跟过来看她表嫂了,盖头一掀,她仔细看过新娘子之后,神情略微有点惊讶。 这位表嫂的样貌可真好,只是漂亮的让人觉得不那么好亲近的样子。 她还以为表哥应当会喜欢那种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女孩子,就像严姑娘那样,没想到表哥喜欢的和她以为的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啊。 看着两人对视的眼神,方静姝默默红了脸,总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太适合旁观呢。 来凑热闹的妇人们可没小姑娘那么敏感,连连称赞新娘子好相貌,并祝他们早生贵子云云。 被人短暂的围观之后,来看热闹的妇人们都去前院参加宴席了,周棠作为新郎自然是要去招待客人的。 而且前院的客人大多是冲着姑父与姑母来的,算是额外的人脉关系,他总不好怠慢了。 旁人都走了,方静姝却留了下来,之前表哥特地交代了她别的任务。 见门被关上,方静姝微微红着脸蛋凑到宋念白跟前,“表嫂,表哥让我问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丫鬟给你送来。” 宋念白摸了摸肚子,这会儿应该已经未时末了,她一早上只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到这个时候,已经饿得身上发软。 听方静姝这么说,也没有和她客套,对她道:“那就来碗面吧。” 方静姝吩咐了自己的丫鬟去厨房端碗面过来,今日府上的后厨都是侯府的人,不管这么做合不合规矩,侯府千金的话,自然是没人敢拒绝的。 不多时,丫鬟端了面进来,宋念白穿着繁复的嫁衣坐到了桌旁,她拿着筷子挑面吃,方静姝则在观察这位表嫂。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只是没见过这么淡定的。 “表嫂,你和表哥是怎么认识的?” 宋念白停了下筷子,回答道:“在他科举之前,我们在金安寺见过几面。” 方静姝眨了眨眼,“就这样?” 她有点失望,话本里根本不是这么写的。 宋念白看了眼方静姝,笑了笑,“我的前一个未婚夫在金安寺和人私会,被我看到了,你表哥当时非拦着我不让我去捉奸。” 这些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告诉方静姝的,虽然之前她以周棠的身份跟侯夫人说过,两人是一见倾心。可侯夫人真想查,怕是很轻松就能查到宋念白曾经退过亲。 她不希望将来侯夫人从别人那儿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现在透露出一点口风,由她来说,总比听外面打听来的消息要好。 方静姝张大嘴,看着宋念白,这个版本听起来可比话本精彩多了。 “然后呢?”她急忙追问。 “然后我知道我那个前未婚夫和你表哥不但认识,还是同乡,以为他是故意的,就揍了他一顿。” 方静姝有点想拍拍手,好、好精彩。 “后来表哥就对你一见倾心了吗?”关于一见倾心这件事,整个方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 宋念白抿嘴笑,点了点头,“对。” 她又不能告诉别人两人是换了身体后才慢慢互相产生好感的,只能掐头去尾,就让方静姝以为她表哥爱好非同寻常吧。 “真好啊……”方静姝眼睛闪闪发光。 宋念白:…… 不是很理解这些小姑娘的心思。 听完了表哥和表嫂的浪漫爱情故事,见宋念白把碗里的面条吃光了,方静姝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告辞。 方静姝走了,喜房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头上的发冠。这发冠有些重,压得脖子很累。 反正一会儿只有周棠能看到,他应该不会介意。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敲了三声。 “谁?”宋念白出声问。 “姑娘,是奴婢。”门外,玉桃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来。” 玉桃开门走进来,作为陪嫁丫鬟,她本来应该早早过来伺候的,可是之前方静姝在,玉桃只好等对方走了才过来。 玉桃见她在拆发冠,赶忙上前帮忙。 她一边拆上面的发饰,一边迟疑地开口,“小姐……” “怎么,出了什么事?” 今日她成亲,玉桃看起来却满怀心事的样子,宋念白忍不住问。 玉桃抿了抿嘴,对她说:“之前夫人说只带我一个陪嫁丫鬟会让宋家失了颜面,所以又派了三个人过来。 宋念白柳眉微挑,“那三个丫鬟有什么问题?” 玉桃鼓着腮帮子,“她们看起来妖里妖气的,以前也没在府上见过,不知道夫人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我觉得她们不怀好意。” 宋念白拿起桌上的梳子梳了两下,冷笑,她还道薛氏终于老实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薛氏倒是好手段,还知道在她无暇顾及的时候把人给塞过来,打量着她没办法把人送走么? “无妨,你先把她们安置妥当,等我有空再处理她们。”宋念白出声安抚道。 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周棠见异思迁,薛氏这般做,纯粹是因为她遇上了宋修这般男人,以为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如果周棠是第二个宋修,今天她就不会在这儿了。 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暂时没心思去管别人,往后再来处理就是。 玉桃倒也知道分寸,应了声之后就没再提那三个陪嫁丫鬟了。 玉桃陪着她,一直到戌时,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自觉的先行告退。 没等多久周棠便被人扶着到了门口,扶他过来的自然是方进。方进本来打算推门把他扶进去的,结果手一伸,就被他表弟“啪”一声打掉了。 “你想干什么?”虽然声音清晰,眼神看着也挺正常,但是方进已经看出来了,表弟醉的不轻。 “我把你送进去。”方进耐着性子道。 “你分明是想偷看我娘子!”周棠不满,“你做梦!” 方进:…… 我真是好冤。 “我要告诉姑母!” 喝醉了还会告状,是不是人啊!方进在心里吐槽,脸上还得保持微笑,“怎么会,不然你自己进去好了。” “你一定是心虚了!”周棠强有力地指责道。 这一刻,方进非常后悔,自己刚才就不该开口,直接把人扔门口不好吗? 就在两人在门口纠缠,或者说是方进单方面被醉鬼周棠用言语吊打的时候,宋念白推开了门。 见到这位表弟媳就这样出来了,方进有点尴尬。 还没等他说什么,周棠已经朝着宋念白扑过去了。 嘴里还喊着,“娘子。” 宋念白被他扑的一个踉跄,勉强把人架住,朝着门口的方进微微颔首,“辛苦表哥了。” “不辛苦。”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想他再跟周棠喝一滴酒。 周棠的手不老实地往宋念白脸上摸,嘴里还小声嘀咕,“娘子你的脸真滑,都是我的功劳。” “对,都是你的。”宋念白温声附和,然后面带微笑的关上了房门。 方进:…… 夫妻情趣真难理解啊。 第54章 第 54 章 周棠黏在宋念白身上,跟着她走到桌旁。 桌子上还摆着两杯酒, 交杯酒是今天最后的一项仪式, 不过她实在怀疑周棠还能不能喝下去了。 还没等她开口,周棠眼睛一亮, “我知道,要喝交杯酒!” “对,你知道的可真多。”宋念白把周棠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双腿并在一起,手放在膝盖上, 坐的特别端正。他微微仰着头, 目光一直在宋念白身上。 宋念白端着一杯酒, 放到他手里。 周棠把酒杯凑到嘴边,似乎打算来个一饮而尽, 被宋念白赶忙呵止, “别喝!” 周棠委屈地看她。 她赶忙端起自己那杯, 把他的胳膊拧出了一个弯, 把自己的胳膊跨进去,这才说:“喝吧。” 结果人家周探花不喝了。 宋念白的酒杯还没沾到唇,就听他幽幽地问,“娘子, 你的酒是不是比我的好喝?我要喝你的。” 宋念白发誓, 如果今天不是成亲的大喜日子,她一定把酒杯都塞到周棠嘴里。 她没理周棠的话,把杯里的酒喝光, 见周棠半天不动,又顺便帮他把那杯酒怼进嘴里。 然后周棠就生气了。 他委屈地把椅子转过去,不看她了。 宋念白:…… 我那个睿智的新婚夫君,脑子是被酒泡没了吗? 事实证明,并没有。 至少在重要的事情上,哪怕喝醉了酒都不能随便忘记,比如说陪娘子一起睡觉什么的…… 宋念白去隔壁洗漱之后,换下了一身嫁衣,打算睡觉。 这一天折腾的,哪怕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坐着,身体也能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她才掀开红色绸面的被子,还在生气的周棠已经窜到了床边,开始宽衣解带了。 “你不是还在生气吗?”她胳膊压着被子,斜眼睨他。 “要陪娘子一起睡觉。”周棠认真地说。 有点不想让他上来的宋念白,犹豫再三,还是往里面挪了挪。 周棠爬上床,躺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来。 他拿着那本封皮叫做风月鉴的书,对宋念白道:“娘子我给你念故事听。” 宋念白:…… 薛氏不是她亲娘,自然不会教她人事,然而宋念白又不能什么都不懂,就只能拜托玉桃的娘,玉桃娘教完之后还特地捎过来一本书,让她好好看看。 这本书,现在就在周棠的手里。 周棠拿起这本书,翻开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念白,“……娘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可好玩了。” 其言辞之恳切,眼神之诚挚,她差点就信了。 宋念白又往旁边挪了挪,没告诉他,在说玩游戏的时候,周棠的眼睛好像在发光,那种饿狼遇到绵羊一样,饥肠辘辘的光芒。 “我……” 那个“不”字还没有说出口,周棠已经扑了过来。 被迫和周棠一起研究了半夜的风月鉴,宋念白已经失去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然后在后半夜,周棠渐渐从醉酒失去大脑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伸手,又摸到了那本万恶的风月鉴。 宋念白:有些书,真的看不得,这是血泪的教训。 等她终于可以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清早,以为自己一定会瘫软在床上的宋念白,精神奕奕地一跃下了床。 而周棠,正委委屈屈地缩在被子里,感受昨晚上强拉她玩游戏带来的后遗症。 这是她唯一一次感谢不知道哪位神仙,让她能和周棠互换身体。 她决定把昨晚上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完整地送给周棠! 昨日的热闹过后,今日府里一片安静。 周棠用他坚强的意志,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周探花的生活作息是绝对不允许赖床的。 好在两人又没有父母可以请安,周棠爹娘的牌位也没有在这儿,两人吃了顿安静的早饭,用了饭之后竟然不知道可以干什么了。 “你要不要回卧房再休息一下?”宋念白假模假样状似体贴地问周棠。 周棠这辈子大概第一次翻车这么严重,情绪地落地“嗯”了一声。 目送周棠小步挪回卧房,宋念白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愉快地去书房,找她之前看了一半的话本去了。 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也不知道周棠有没有回去好好休息,他早上吃饭的时候都没说几句话,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种念头不停在她脑子里回荡,宋念白猛地站起身,决定还是得回去看看。 谁知她刚要往外走,就听到书房外有人敲门。 “谁?”宋念白微微皱了下眉。 “姑爷,奴婢来给您送茶。”门外,女人的声音妩媚婉转。 宋念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府里之前除了厨娘就没个女人,现在会跑到周棠面前的,除了被塞过来的那三个陪嫁丫鬟不作他想。 她倒是没想到,薛氏的人会这么迫不及待,这才新婚第一天就敢露面。 是打量她不能把人怎么样么? 宋念白打开了门,那丫鬟穿着浅粉的裙衫,雪白的脖颈露在外,她为微垂着头,耳垂上还坠着两枚金珠在轻轻晃动。 那丫鬟朝她福了福身,似羞怯一般偷偷看了她一眼,声音仿佛染了蜜一般,“姑爷。” 第一次被人当面勾引的宋念白: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你是谁?” “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鬟玉凝。” “既然是陪嫁丫鬟,为什么不去伺候你家小姐?” 玉凝微微一愣,赶忙道:“小姐那里有玉桃姐姐,奴婢既已来了周家,自然也是要伺候好姑爷的。”说完,还往她这边凑了凑。 宋念白笑了笑,“是么,希望一会儿见到你家小姐之后你也这么说。” 玉凝在来之前就听夫人说了大小姐是多么难缠,自然是不想现在就和她碰上的。 可谁能想到,这位新姑爷竟然要把她带去了大小姐跟前,玉凝脸色有些难看。 到了正院,没想到周棠这里也挺热闹。 另外两个陪嫁丫鬟倒是更聪明一些,全都跑到这边来了。大概是想表现一下,争取能留下来。 宋念白走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个丫鬟正在给周棠献殷勤,又是要捶腿又是要捏背。 另外一个则在院子里打扫,见到她进来,也只是远远地福身行礼,然后垂着头继续扫院子。 见到宋念白进来,玉桃瞪了眼跟在她身后的玉凝,眼神不善。 玉凝垂着头,心中忐忑。 她本以为这点小事姑爷定然不会放在心上,谁知情况和她想得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了?”看宋念白身边跟着个丫鬟进来,周棠瞬间感觉到不对了。 直到宋念白坐到床边,没好气地白他:“特地跑来伺候新姑爷的陪嫁丫鬟呗。” 周棠了然,对玉桃道:“玉桃,把她带下去,先好好教一教规矩。” “是。”玉桃应下之后,又示站在周棠身边的那个,“小姐,这个呢?” 周棠挥挥手,“一起带走。” 哪怕他现在用的是宋念白的身体,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让丫鬟碰他,便是玉桃,知道他不喜与人接触,也一贯很有分寸。 把人都打发走了,宋念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笑眯眯地拿出话本,对周棠道:“娘子,我给你念故事听啊。” 虽然喝醉了酒,但是记忆仍存的周棠:…… 昨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几乎把一辈子的尴尬都用光了。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方才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宋念白脸上笑容转淡,“还能怎么回事,薛氏不死心,给我添堵。” “那就过两天把人送回去。”周棠不是很喜欢家里无关的人太多,虽然薛氏对他完全是一番美意,可惜最后全被宋念白体验去了。 “全送回去父亲脸上不好看。”宋念白轻轻哼了一声,哪怕她父亲知道薛氏故意找麻烦,也不会完全不顾她的脸面。 毕竟,现在自己出嫁了,他还是要跟薛氏过一辈子的。 “没关系,先送两个回去,剩下那个以后再说。” “你去跟他说。”宋念白斜睨他,说到底塞来三个丫头,还不是因为周棠。 “好,我去说,保证岳父向着你,好不好?”周棠深谙此道,夫妻关系和谐,全靠岳母衬托。 宋念白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然后又摸了摸,不怪周棠喝醉了还惦记她的脸,手感真好啊。 新婚三日转瞬即逝,婚后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轻松,主要还是因为两人新婚夜结束就换了身体,就算周棠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三日回门,宋念白去雇了马车。两人带着四个丫鬟,晃晃悠悠地回了宋府。 宋修一早便等着了,听说大女儿夫妇二人到了,甚至迎到了院子里。结果发现女儿脸上笑容很淡,身后还跟着四个丫鬟。 他记得女儿当时和他说过,只带玉桃陪嫁,怎么又多出来三个?而且这三个丫鬟容貌十分出挑,看着不是很安分的样子。 男人就是这样,他自己可以喜欢美貌的丫鬟,但他女婿肯定不行。 他看了眼与女儿走在一起的神清气爽的周棠,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第55章 第 55 章 任宋大人心里如何百转千回,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淡定, 姿态优雅地把女儿和女婿迎进厅里。 正常情况下, 在这个时候,他本该让大女儿去薛氏那里问安, 自己与女婿聊一聊。 但是,宋修现在更想跟女儿聊。 宋念白瞥了眼正在用手指敲桌子的父亲,都快敲出节奏来了。 于是, 她只好自己配合一下,端茶杯的时候手一抖, 瞬间浇了一腿的茶水。 她感觉到, 父亲隐晦地高兴了一下。 宋念白:心情莫名复杂。 “玉桃, 带着姑爷去收拾一下。”周棠吩咐站在一旁的玉桃。 宋念白起身与宋修告了个罪,“小婿失陪, 请岳父见谅。” 宋修微微颔首, “无妨。”觉得这时机来的极好。 其他人都走了, 宋修目光转向周棠, 问他:“念白,这几个丫鬟是?” 周棠轻笑了一声,“是母亲为女儿准备的陪嫁丫鬟。”说罢他目光微转,“第一日就知道去伺候相公, 着实贴心。” 周棠话里有话, 宋修如何听不出来。 他脸色有些阴沉,本以为薛氏这段日子安分了,没想到她竟还敢暗中使这些小手段! 他把女儿嫁给周棠自然是为了周棠将来的好前途, 若是被几个丫鬟笼络走了,这像什么话! “此事是父亲思虑不周,只是……”宋修略有些迟疑,如果把人退回来,让外人知道了,薛氏的脸面就丢尽了。 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过门的,又是锦书的母亲,不好这般落她的脸。 “父亲。”周棠开口,“母亲一番好意,女儿本该心领了。只是,相公本就家贫,养一个厨娘都勉强,一下子多出三个丫鬟来,父亲是打算让女儿出钱养家吗?” 宋修一愣。 不禁想到了当初的自己,白氏当初嫁给他时也带了许多银钱,可家中日子过得并不多富裕。 并非白氏不肯给他银钱,只是他不愿意接受。 一个男人若是连家都养不了,又如何敢说能搏出一个前程来。 薛氏这一招,看似是给女儿添堵,实则却是在刁难女婿! 宋大人脑补了一番后,才开口道:“你母亲毕竟是为你好,如此你便从中挑一个带在身边,一会儿找你母亲要身契,剩下两个便留在家中好了。” “多谢父亲体谅。”周棠脸上浓浓的孺慕之情,让宋修心情极好。 他也就顺手指了三人中,相貌最平凡的那个,也是之前在周家最安分的那个丫鬟道:“就留着她吧。” 那两个丫鬟听到老爷说把她们留在府上,眼中带着惶恐,想要开口求情,却见宋修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对她们道:“都出去。” 三个丫鬟只能乖乖退下。 人都走光了,宋修才肯和女儿说点贴心话,“这三日周棠待你如何?他可是对那丫鬟见色起意了?” 周棠憋出一个羞涩的表情,“相公待我极好,也并未多看那丫鬟一眼。” “如此就好,你该知道,男人大多喜好美色,将来若是他把持不住,切勿与他因此争执。” 周棠故意拧起眉,“难道女儿要忍着他纳小不成?” 宋修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育道:“女人嘛,不能太贤惠也不能不贤惠,你且记得,无论他纳了多少女人,只要他的孩子是你生的,谁都越不过你去。入了府的女人,你想折腾她,有无数法子,何必让自己面目狰狞。” 周棠心中暗道:此番教导,完全是按照岳母的行事准则来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父亲想的太多了,相公并未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宋修点点头,“眼下他一心奔着前程,应当不会流连女色,你与他好生培养感情,日后若是人心变了,以他的为人,倒也不会全然不顾你。” 周棠:岳父大人对他还真是够虚情假意的,背地里就这么猜他为人的吗? “女儿受教了。” 他除了微笑还能干什么呢? 宋大人父代母职,将自己这些年的心得体会悉数交给了女儿,心想女儿若是能听进去,也不枉他一番苦心了。 “对了,还有一事。”宋修突然想到了正事,神色不禁严肃几分。 “父亲请说。” “你们既已成婚,想来他不日即将启程赶往桐杨县。为父找人打听了一番,那桐杨县虽然富庶,却有氏族盘踞,一旦处理不好,恐生事端。你回去后,记得提醒他,最好让信阳侯找些可靠的护卫才好。” 宋修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哪怕更深入的消息没查出来,也觉得桐杨县不是太好的地方。 奈何女婿已经分过去了,只能尽力帮他想想办法。 周棠点头谢道:“多谢父亲,女儿回去后便与相公提此事。” 虽说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妥当,但宋修这个岳父能做到如此,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毕竟,前一刻他还在谋算自己子嗣呢。 “将来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也可让你相公给为父来信,我在京里总好为你们周旋。” “女儿省得。” 嫁了女儿,宋修才有种当老父亲的辛酸感。恨不得把什么都教给女儿,又担心她日子过的不好。 不过到底,女儿已经是周家的人了。 宋念白磨蹭了一会儿,约莫两人已经聊完了,这才回去。 门一开,她就感受到了和入门时截然不同的态度,热情洋溢的那种。 她瞄了周棠一眼,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让她爹变脸这么快? 在对付亲爹的时候,宋念白也不得不承认,周棠比她厉害多了。 三人又聊了些家常,宋修便打发二人道:“先去给你们祖母问安,还有你们母亲。” 两人应下后,周棠领着宋念白先往宋老太太的住处去了。 “刚才爹跟你说了什么?”路上,宋念白小声问他。 周棠回忆了一下,总结成四个字:“一言难尽。” “说嘛~”她扯了扯周棠袖子。 “嗯……岳父关心了一下我们俩的未来,以及子嗣问题。”周棠用尽量委婉的词汇来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爹还管这个?”宋念白惊讶。 周棠笑而不语。 岳父管的东西可多,他一个人慢慢消化便好。 两人先去陪着宋老太太唠叨了一会儿,才去给薛氏问安。 薛氏从贴身妈妈那里听闻宋念白把她送出去的三个丫鬟领回来两个,心中气闷不已。 在宋念白他们过来之前,管事妈妈还在劝她,“夫人,此事老爷还是向着您的,最后大小姐不还是留了一个嘛。” “一个丫鬟顶什么,若是那周棠看腻了又该如何?”薛氏冷着脸,心中气闷。夫君若是真把她放在心上,就该回绝了宋念白把人送回来的无理要求! 管事妈妈也无奈,夫人非要给二小姐出口气,早早的让人从外面寻了三个□□好的女子来,各个都有迷惑男人的本事。 可她也不想想,小姐新婚燕尔的,姑爷若是和丫鬟有了首尾难道宋家脸面好看?老爷如何能不怨夫人。 再者,说句丧气的,大小姐那容貌,只要不是真的惹怒了姑爷,有几个男人会舍了她找旁的不如她的女人。 一直到宋念白两人到了薛氏房里,她也没给个好脸色。皮笑肉不笑地与周棠寒暄几句,就打发了他们离开。 之后,宋修留了他们吃午饭,所以两人一直在宋府留到午后。吃过饭后,才打算离开。 宋修知道女儿这一走,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几年之后,心中带着些许不舍,便与薛氏一同将他们送出门。 宋念白扶着周棠上了车,玉桃与留下的那个丫鬟也跟着上了马车,她朝宋修再次拜了一拜,才一同上车离开。 薛氏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柳眉微微蹙起。 宋修已经转身回府了,却见薛氏仍然站在那儿不动,不禁问了句,“可是有什么事?” 薛氏恍然惊醒,连忙摇头,“无事。” 回去的路上却还是一脸沉思。 直到回了房里,她叫来了管事妈妈,有些疑惑地问,“给宋念白挑的三个丫鬟可是你经手的?” 张妈妈点了点头,“是奴婢经手的。”她见薛氏脸上仍带着疑惑,忍不住问,“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薛氏摇了摇头,“总觉得被宋念白留下的那丫鬟不像是三个人里面的。” “不会吧……”张妈妈迟疑,“大小姐新婚前一日,是老奴将她们三人接入府中的,如何能出错?许是故意把自己往丑了装扮,夫人才一眼没认出来?”张妈妈猜测道。 薛氏眉头微微松了松,“倒也有这个可能,那两个先出头的被送了回来,只留了她,倒也是有手段的。” 薛氏还想着那个被送出去的丫鬟,没工夫去管被留下的两个,等她想起两人的时候,这两个丫鬟的差事已经安排妥了。 张妈妈本打算把人送走的,这般狐媚的丫头如何能留在府上!谁知去问了管家才知道,老爷亲自吩咐的,把人都留在了书房伺候。 回去禀报薛氏,自然难逃狠狠一顿责骂。 第56章 第 56 章 虽然两人最后不得不带着一个丫鬟回来,但至少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宋念白看了眼那个老老实实呆在玉桃旁边的丫鬟, 轻轻推了一下周棠。 周棠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垂着头, 轻声回答:“奴婢以前叫水娘,还请小姐为奴婢赐名。” “既然父亲要你留下,那你就改名叫玉梳吧。”周棠随口道。 “多谢小姐赐名。”那丫鬟当即跪下, 朝着周棠磕头,看起来似乎很老实也很听话的样子。 宋念白忍不住看周棠, 他神色不动, 继续问, “以前在府上没见过你,你是新进府的?” 玉梳摇了摇头, “奴婢原本被卖去了窑子, 还没开始接客, 后来被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买了去, 小姐成婚的前一日才进府。” 宋念白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丫鬟,不知道该生薛氏的气,还是该说她一句实诚。 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就不怕被赶走吗? “往后你便做些杂活, 屋里不需要你伺候, 明白了吗?”周棠神色不动,似乎也并不惊讶她的出身。 “奴婢明白了。” 玉梳性格似乎真的很温顺,哪怕听到周棠这样的话, 也都顺从地应了,脸上不带丝毫不满。 马车把他们送回家,宋念白用了她练习了很久,看起来比较潇洒的姿势跳下了车,然后回身去接周棠。 正想跳下车的周棠不得不把手放在她手上,给了她一个表现夫妻恩爱的机会。 两人手牵着手进门,玉桃和玉梳则远远地跟着。 “这丫鬟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宋念白对周棠说。 周棠摇了摇头,“她不太像是窑子里养出来的,暂时看一看,如果有问题,我们去了凉州再赶走不迟。” 就算要赶走,也不能在这里,他们毕竟还要顾及宋修的面子,哪怕他暂时不知道,以后若是听说了心里也会有个疙瘩。 周棠从来不觉得他岳父是个什么心胸宽广的男人,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 宋念白点点头,随即又道:“既然这几个人都是从窑子里买来的,你说要不要告诉父亲,他或许会改变主意?” 周棠摇头,“你觉得岳父看不出来吗?” “啊?”宋念白惊讶地看他。 周棠捏捏她的手指,“家里有没有多出几个美貌的丫鬟,岳父一定比你清楚。” 更多的话他并不想说,毕竟那是宋念白的父亲。男人向来很清楚,会伺候人的女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宋念白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娘早早的去了,也不知道时好时坏,如果她活到现在,看到自己相公这幅样子,估计会很失望。” 那时候,她娘说不定会变得和薛氏一样?整日谋算各种事情,为了儿女,为了争宠。 她觉得,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变成了那个样子,未免太可悲了。 “你的眼光比岳母好多了。”周棠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宋念白抿唇一笑,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回门后第二日,两人一同去了信阳侯府。 和宋家的冷清不同,信阳侯夫人就差把全府下人集合在门口列队欢迎他们了。 就连信阳侯都特地留在家里,一家四口都对他们夫妻二人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 尤其是方静姝,自觉和表嫂说了些私房话,两人已经算是好闺蜜了,拉着周棠的手就不肯放。 周棠在宋念白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坐立不安,一度非常想要把对方的手甩下来,最后为了维护属于他娘子的交友圈,没敢。 一家人坐在一起,侯夫人生怕冷待了侄媳妇,聊起了一些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 宋念白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周棠正在和侯夫人还有方表妹一起研究绣线的问题。 真是深奥啊…… 至于她这边,方进还好一点,信阳侯如非必要基本不开口。 两个小辈只能聊一些有的没的,让气氛活跃一点。 方进见到表弟,就忍不住想到了几日前的婚宴,表弟喝醉了依然护得紧的弟媳。 他看了眼和母亲妹妹说话的表弟媳,心中暗自点头,虽说家世差了些,但其他方面确实不错,人瞧着也落落大方,倒是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的任职文书已经下来了,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去凉州,行礼可收拾好了?”信阳侯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地问宋念白。 宋念白微微颔首,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但不妨碍她与这位姑父沟通。 “已经准备好了,请姑父放心。” 信阳侯点点头,看了眼方进,说道:“你表哥替你寻了些护卫,都是当年跟着我的老人,忠诚度你可以放心。” 宋念白心中微微一惊,竟然需要特地安排护卫,桐杨县的情况恶劣到这种程度吗? 虽然周棠之前与她说过,她对于即将面对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她想的好像太过简单了。 收敛了心中的讶异,宋念白点头,朝两人道谢:“多谢姑父与表哥。” “一家人不必见外。”信阳侯摆摆手,“倒是女护卫不太好找,现在只找到一个,是跟着你的一个老兵的女儿。” “姑父费心了,小侄不会亏待他们。” 信阳侯点头,他想听的也是这句话,他手下得用之人自然不缺,但是跟着他的老人,哪怕放出去他也不愿意他们受到亏待。 自己这个外侄在这方面倒是没让他失望过。 两人一直在信阳侯府留到傍晚,侯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回家。期间,周棠还收获了来自侯夫人的羊脂玉镯一对,首饰若干。 在马车上,两人凑在一起,宋念白小声问他,“有没有回娘家的感觉?” 比起宋家来,信阳侯府更能让她感觉到温馨,没什么勾心斗角,更多的是关心,他们才像是家人。 周棠满脸无奈,他从来不知道姑母的聊天话题会这么广泛,她甚至还背着表妹,教了他什么样的姿势容易受孕。 没有当场尴尬的昏过去,已经是他意志坚定了。 成婚后的第七日,周棠的任职文书终于到了,宋念白将文书交给周棠收好,他们必须在三日内启程,一个月之内到达凉州。 好在两人并没有太多行李,有些不便携带的东西宋念白决定去凉州的时候再行采购。 而侯府派来的护卫,在昨日已经到了。 一共七名护卫,都是四五十岁,身体健壮,行动利落,看人的目光十分犀利还带着警惕。想来在军中,也是一把好手。 几个人的头儿叫老肖,只有他五十出头,那个被送去周棠身边的女护卫就是他闺女,叫肖潇。 老肖身有残疾,他没有右手,但是很快宋念白就发现,几名护卫都十分信服他,而且他还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只到了一日,几名护卫的工作,以及家中的各项事宜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很可能是信阳侯特地挑出来,为他们管家的。 可靠的管家本就难寻,信阳侯的这番准备,无疑让他们两个省了许多麻烦。 就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行礼也打包结束,一家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名叫张旭冲的书生找上了门。 老肖进来通报的时候,宋念白正在屋里和周棠下棋。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被下。 毕竟她毫无棋力可言,而周棠……毫不手软。 一个时辰下了足足二十盘,后面十盘全靠她悔棋耍赖才能拖延那么久,毕竟她也是要面子的。 “少爷,外面有个叫张旭冲的书生要找你。”老肖嗓门大,在门口喊了一嗓子,根本不需要叫门。 他来的时候就听侯爷说过,他的这位主家新婚燕尔,所以他格外注意这个问题。 当门关着的时候,能不打扰,就千万不要打扰。 “张旭冲是谁?”宋念白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印象。 周棠把棋子收好,慢条斯理地对她说:“张旭冲是个落榜的举子,原籍凉州桐杨县,我见他可怜,为他寻了份生计。想来他也该攒够回乡的盘缠,此次大概是来辞行的。” 宋念白懂了,这应该是个有些用处的人,她才不信周棠会平白无故去帮人呢。 既然他是桐杨县的举子,或多或少对他们应该是有帮助的。 “要不要让他和我们同行?”宋念白问。 周棠摇头,“我们需要先去一趟通州老家,然后再去凉州,想来我们并不同路。而且他并不知晓我即将就任桐杨县,等有缘再见的时候再说不迟。” 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宋念白还是应了下来。 张旭冲此时已经被请进了府内,正在厅里等着。 宋念白走进厅里,见这人相貌端正,只是穿的有些朴素,倒是不怎么让人讨厌。 张旭冲见到她,当即上前拱手,“周兄,多谢周兄帮衬,在下此番是来辞行的。” 宋念白露出些许惊讶,“张兄难道要回乡了?” 张旭冲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在下父母皆在凉州,不得不回去。” 宋念白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听起来特别不情愿的样子?回乡而已,哪怕没考上也不算丢人,毕竟全国才考上这点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第57章 第 57 章 “怎么这般匆忙?”宋念白关切道。 张旭冲摇了摇头,“家中捎了信过来, 我也不好继续逗留京中。” 说这话的时候, 宋念白注意到,他双手握成拳, 似乎十分愤怒,只是压抑的很好,从脸上并不能瞧出端倪来。 难道是他父母逼他回乡? 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她再好奇也不能多问,只是笑着与张旭冲道:“你我相识一场, 张兄既要归家, 我也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 她从一旁的老肖手里拿过一个荷包,将荷包塞入张旭冲手中。 “这……这怎么使得!”张旭冲只凭手感就知道这里定有不少银钱, 连忙要将荷包推回去。 宋念白不肯去接, 只是道:“还请张兄收下, 就当在下借给你的路费, 将来若有相见之日,张兄再还不迟。” 张旭冲捧着荷包,深深朝着宋念白鞠躬,双眼泛红, 语气哽咽, “多谢周兄,多谢周兄。” 将张旭冲送走,宋念白匆匆回到房里, 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棠。 周棠并不介意她额外给了张旭冲银钱,之前不肯帮他,是不想让他产生了依靠自己的念头。如今分别在即,帮上一把,更能让他牢记这份恩情。 倒是其他的事情,让周棠有些在意。 “你说,这个张旭冲好歹是个举人,他怎么这么落魄?”宋念白坐到周棠身边,有些好奇地问。 周棠笑了笑,“进京赶考的花销还是很大的,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张旭冲的情况确实不太正常。” “怎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宋念白眼巴巴地瞅着他。 周棠本来想抬手摸摸她的脸,然而在对上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时,他默默把手放下。 “听人说,张旭冲能来京城,全靠叶子墨,叶子墨死后,他手中并无多余银钱。”说罢,他摇了摇头。能考上举人的,有几个能落魄到张旭冲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费解。 “什么叫全靠叶子墨?叶子墨给他拿盘缠吗?” 周棠没有回答,当日那几个和张旭冲产生冲突的书生,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并不只是在嘲讽他穷。 “或许吧,真对他好奇的话,等我们到了桐杨县就知道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 一早,信阳侯府的管事便过来了,宋念白将家中门钥匙给了对方一份,此次离京,这京城里的宅子便由信阳侯府的人代为打理。 原本宋念白是想把厨房大娘和她儿子留下的,但是大娘并不愿意,对于她来说,当初周棠把她买下,还愿意收留自己儿子,就是天大的恩情,恩公去哪里,她就得跟去哪里。 那管事收下钥匙,又拿出一匣子点心,朝着宋念白笑道:“夫人一早起来亲手为表少爷和少奶奶做的,希望表少爷一路前程似锦,早日回京。” 宋念白接下点心,心中微暖,朝着那管事颔首,“还请姑母放心,我会的。” 几辆马车载着宋念白与周棠不算太多的家当,沿着朱雀大街驶出城门,渐渐远离了京城。 宋念白这辈子就没出过京城,现在终于能走出来了,看哪里都特别新鲜。 而且老肖对路线的规划早已做好了,并不需要她来安排到何处歇脚,何处住宿这种她完全不懂的事。 开始感觉还好,在车上坐了四天,宋念白就有点难受了。 他们走的路并不全是官路,这就意味着马车的颠簸程度会更重。到了第七天,她已经趴在周棠身上不想动了。 周棠被她压着当靠垫,看起来特别委屈。 这也不能怪宋念白,谁让她自己身体上的肉是软的呢,特别好躺。 第十八天,马车终于进了通州地界,周棠家就在通州府下辖的一个村子里。 眼看着就要到了,周棠不得不把宋念白强行从身上推起来,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冠,“我回来之前已经写信给族长了,知道我们回来,他应当会带人来拜访。” 宋念白立即想到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我得怎么称呼他们?” “族长是我的二堂伯,你只需要记住他就好,其他人只要微笑点头就行。我与周家亲戚来往并不频繁,往日也是这般。” 宋念白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周棠安慰道:“不用担心,此番堂哥应当也会过来,你不是见过他么,与他稍微亲近些,他会为你挡下那些人的。” “你不是跟周奇关系很一般么。”宋念白斜眼看他。 周棠微笑,“堂兄并不会这么认为。” 宋念白撇嘴,她对周奇的印象依然不怎么好,不过她确实就认识这么一个人。 马车最终停在了村东边的一座不算太大的小院外。 院子的大门上着锁,能看到里面的两间瓦房,院子里还长了些杂草,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宋念白将钥匙递给外面赶车的护卫,那护卫跳下去开门。 肖潇已经先跳下了车,玉桃和玉梳跟着她一起下来了。院子看着简陋,就连屋子里也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两个丫鬟很快的在院中的井里打了水,收拾起来。 等人都下去了,宋念白和周棠才一起下了车。 第一眼看到这种简陋的过了头的房子,宋念白还是心疼了一下自家相公的。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过世的公公留给相公的上百幅画,顿时这种感觉就被驱散了。 其他人都在外面收拾,宋念白扯着周棠的手,快步往屋子走。 “做什么?”周棠一脸茫然。 “去看画呀!”宋念白兴致勃勃,走了两步她又停下,“画你放在家里了吗?” 周棠点点头,带着她去另外一间房里。 走进去后宋念白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书房,书架上摆着许多书。她的目光扫了一圈,也没见到一幅画的影子。 “不会被人偷了吧?”她有点担心。 周棠没回答,他走上前,似乎想要挪开书架,宋念白赶快上去帮忙。 两人将书架移开,宋念白见他敲了敲墙,听声音,后面显然有一块是空的。 周棠摸索了一会儿,往里一推,原本一体的墙,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门。 门里的空间并不大,随着门的打开,一股灰尘飘了出来。 两人站在外面散了散味儿,周棠才躬身走进去,不多时,他就抱着几个画轴出来了。 其中一个画轴最大,周棠拿出来递给她,对她道:“这是祖父画的江山图。” 两人将画轴打开,足足铺了半个书房,上面画的是奇险的山峰,还有一座热闹的城池。城中人间百态,尽能在画中寻找。 “这是哪里?”宋念白奇怪,这幅画叫江山图,可是只画了一座城而已,这里似乎也不是京城,怎么代表江山? “这是西北的天关府,这座城就叫天关城。”周棠目光中带着些许回忆,“祖父曾经在天关府做过知府,可能他觉得,守住了这里,就等于守住了江山吧。” 宋念白的手轻轻碰了碰画上的热闹城池,突然很遗憾无缘得见这位祖父了。 同时她似乎也能够明白,周棠的父亲为什么宁愿临摹,都不肯把这幅画卖了。 两人将画卷好,然后开始看其余的几幅。 “这些都是父亲临摹祖父的画,其实也都是天关城,没什么可看的。” 周棠将四幅画同时打开,放到一起让宋念白开。 这四幅画里没有山峰,只有天官城里的景象。 不过,她忍不住感慨一句,“画的好像啊!不过那座山为什么没有了?” 周棠笑了声,“父亲当时还年轻,他的画技不足以画出那座冲云峰,所以没敢画出来。” 宋念白瞥了一眼正嘲笑他父亲的周棠,“我觉得你也画不出来。” 看到那座山峰的一瞬间,会让人觉得震撼,想来这里面包含了祖父很多的情感与抱负在,那是通过时间和岁月积累出的情感。 周棠闭上了嘴,他确实画不出来。 宋念白一幅一幅的看过去,在看到第四幅画的时候,她突然整个人凑了上去。 “怎么了?”周棠奇怪地问。 “你来看。”宋念白让他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她伸手指着第四幅画的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是镇北侯府。” 周棠点点头,叶子墨那件事后,两人对于镇北侯印象很深。 “你看这里,这间屋子。”这幅画用的是俯视的角度,他们能够看见侯府的院子,甚至能通过窗户看见屋子里的一些摆设和人物。 “有什么问题吗?”周棠没看出什么不对。 “这个人的发型不对啊!”宋念白指着画中屋子里对坐饮酒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并不像他们一般束发,而是披散着头发的,因为画的细致,他们甚至能看到那人散着的头发里还编着许多小辫子。 “我听说,异族之人向来是散着发的,是真的吗?” 周棠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点了点头,“是真的。” 以前,他从不曾认真看过父亲留下的这幅画,因为和祖父画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却不知里面还有这种细节。 两人又把祖父的画打开,同样找到了镇北侯府的位置,同样的屋子里,并没有画人,只是在窗前摆着一个花瓶而已。 第58章 第 58 章 “父亲在告诉你,镇北侯和异族有联系?”宋念白的心怦怦直跳, 那是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的惶恐。 如果西北的镇守大将通敌叛国, 眼下平静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周棠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自顾自地说着, “父亲留下这些画是在十几年前,是他在任上托人带回老家给我的。” “父亲在哪里任职?” “天关府,他是天关府的知府。” 这个答案竟然没让宋念白觉得多惊讶, 她追问,“那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周棠沉默了一下, 才道:“据说是回京述职的途中遭遇劫匪, 我母亲当时提前回了京城, 逃过了一劫,但是不久之后她也死了。” “你呢?” “我还在老家读书, 他们的丧事都是姑父与姑母帮忙办的。” 那时候的他只有几岁, 虽然他早慧, 但是依然无法理解, 父亲为什么宁愿将他托付给周家的亲戚,也不肯带他一起去天关城。 直到父亲过世,他甚至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他的聪慧,让他意识到了一些, 普通的孩子不会思考的问题。 说起往事, 周棠脸上并没有特别伤心的表情,可宋念白能够感觉到,他很难过。 无论何时, 父母双亡对于任何孩子而言,都是最沉重的打击。 她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会查清楚真相的。” 之前或许她还会信周棠的父母死于意外,但是看到了这幅画,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当初的结论了。 而周棠,或许他很早之前就怀疑过,但是没有头绪。 周棠垂下眼,“如果要调查,我们就要去天关城。” 宋念白轻声说,“那你努力一下,我们争取三年就从县令升为知府,好不好?” “那里很危险。” “但是那里是祖父心里的江山,你作为他孙子,得去亲自看一眼。” 宋念白害怕么? 现在她还没有害怕的概念,可是比起害怕,她更相信周棠。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周棠做不到的。如果镇北侯真的通敌,总要有一个人来揭破。如果周棠的父母并不是死于意外,这个仇,他也必须去报。 周棠默默地卷起那些画,宋念白在旁帮忙。 半晌,才听到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原本只是一趟很简单的回乡之旅,因为这次的意外发现,让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周棠将他父亲的所有画都拿了出来,还有一些收藏。其中大部分是名家字画,听说是祖父以前收藏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匕首,念珠,还有一个镶着宝石的帽子。 宋念白拿起那个明显是给小孩子带的帽子,因为年头久远已经褪了色,但还是能够看得清上面金线绣的精致的龙纹。 “这是……皇上的帽子吗?”宋念白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周棠点了点头,“听说皇上小时候偶尔会偷偷跑去家里,有一回祖母给皇上缝了顶漂亮的帽子,他就把原来的帽子扔在家里了。” 原来皇上曾经和祖父这么亲密? 再想到祖父最后的结局,宋念白还是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叹。 周棠把帽子一并放到了收纳的箱子里,见她似乎有些伤感,轻笑了一声,“祖父对皇上很好,但也仅止此。这帽子会让他想起祖母,所以才留到现在。” 宋念白愣住。 周棠低着头继续收拾东西,突然,他出声道:“念白,祖父做了一辈子的官,到最后依然能够全身而退,总是有原因的。”说着,他抬起头朝她眨眨眼,“你猜,如果皇上看到了这顶帽子,会想什么?” 宋念白呆在原地。 将那些东西整理完毕,在最下面他们才找到了那把打算送给方进的前朝古剑。看起来,实在有点灰扑扑的。 宋念白拿着那把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东西有什么收藏价值。,忍不住问他,“表哥收到这把剑真的会高兴吗?” “当然,这是前朝开国名将的佩剑。”周棠指着剑柄的位置让她看,上面有一个模糊的战字。 “这位战将军堪称战神,后期他退隐之后,曾著有几本兵书,他的兵法至今仍被沿用,表哥很崇拜这位将军,他书房里那些战将军写的兵书已经被翻烂了。” 宋念白有点明白周棠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有信心,能够还方进的人情了。 当周棠想要让一个人高兴,你实在很难继续生气。 她有点怀疑,当初周棠和这位表哥关系不好,主要原因是他根本就不想搞好关系。 两人收拾了半天的家传宝贝,每一件东西都有历史,周棠会一一告诉她,颇有乐趣。 除了那些需要谨慎保存的书画之外,其他的物件零零碎碎的也装了两大箱子。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周棠的这些家底,真算起来,可能比她的嫁妆还值钱。 有种一夜暴富的惊喜感。 两人刚收拾好了东西,门外就有护卫禀报:“少爷,外面有自称周氏族长之人求见。” 宋念白与周棠对视一眼,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本以为这位堂伯会带来许多同族,结果他只带了一个周奇过来。 只有两个人,这让宋念白瞬间松了口气。 她上前先给族长行礼问好,“二堂伯安好?” “好好好。”这位二堂伯名叫周元,是一名秀才,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健壮脸庞黝黑,并不显老。 他看到宋念白后,眼中的喜悦几乎难以抑制。 随后,宋念白与周奇互相见礼,“京城一别,甚是想念堂兄。” 周奇似乎因为在京城的那一番遭遇,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面含笑容,带着几分感慨道:“京城一行,多亏堂弟帮衬。” 那段回忆,对他像是噩梦一般。回乡许久,他才渐渐恢复过来。 周元转身看了眼周奇,对宋念白说,“青山如今在县里开了学堂,族内不少孩子都过去读书了。” 宋念白了然,周奇这是彻底放弃了科举之路。 他这种选择无疑造福了整个周家,乃至于整个县城,虽说周家出了两个举人,可放在整个通州府,举人也是有限的,更何况是开学堂。 如果能教出几个秀才来,想来周奇未来的日子会很好。 宋念白面带愧色道:“真是惭愧,小侄反而没能为族中做些什么。” 周元当即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若非你中了探花,我周氏族人如何能过得这般好,便是县太爷也要与我们礼让几分。” 周氏当年也曾风光过,不过自从周棠的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已经沉寂了十几年。 他始终相信,只要有周棠在,周家还会崛起的。 周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太大的压力,只要你好好的,就是对周氏最大的贡献,所有族人都会记得你的好。” 宋念白朝着周元深深一揖,“小侄定不负众望。” 她似乎有些明白,周棠当初为什么要拉周奇一把了。 宗族或许并不能给与他支持,但他们永远都会是最后的退路。只要他不抛弃宗族,宗族就不会抛弃他。 周棠中了进士,并且是探花,必然要去宗祠祭拜。 得知他要去凉州上任,并不能在家中久留,周元当即做了决定,明日一早就会开祠堂祭拜先祖,而后摆流水宴庆祝。 因为要提前通知所有族人,他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周奇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宋念白就被周棠叫醒。两个丫鬟已经烧了热水,周棠拧了湿帕给她擦脸。 洗漱之后,她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有点不满地对周棠说,“为什么这么早就要起来?” “这是规矩,忍一忍。”周棠温声安抚,知道她睡不好就要发脾气。 果然,不到半刻中,周奇便来请人了。 宋念白与他一同去了祠堂,此时祠堂大门打开,周氏族人全都站在族长周元身后,黑压压的一片。 周元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念了一篇祭词。 大致意思就是,周氏后人周棠为族内争了光,特地告诉祖宗一声,希望祖宗能保佑他平步青云等等。 祭词念完后,宋念白从族长手上接过一炷香,独自走进祠堂里,朝着所有祖宗的牌位拜上三拜,然后敬香。 能够摆在祠堂里的牌位,都是对周氏做出卓越贡献的先祖。她看到了祖父的牌位,祖父的牌位下面,是周棠父亲的牌位。 在牌位后的墙上,还有一副祖父的画像,落款是周桥。 看着画中面容清癯,眼中含着笑意的老者,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垂垂老矣的周棠。 如果周棠老了之后会是这样子,似乎也不错? 祭拜先祖之后,全村就热闹了起来。 由族长牵头摆起了流水席,他不肯收宋念白送的银钱,非说是族人的心意。 在村里,并不十分在意男女大防,周棠作为新妇,自然也是要露面的。 看着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拉着周棠不放,还拉着他的手花式称赞,宋念白在心里偷偷笑了好几声。 一场宴席之后,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在村里又呆了一日,周棠与宋念白再度启程。 去往周棠官场生涯的第一站,桐杨县。 第59章 第 59 章 马车在驶入凉州的第三日,两人的身体莫名其妙的换了回来。 宋念白着实松了口气, 约莫明天, 他们就能到桐杨县了,虽然互换身体这么久都没出现差错, 但顶着他的身体去见那些即将成为他的下属,却不知好坏的人,她还是很有压力的。 如今这些都可以交给周棠了。 他们六月从京城出发, 那时候京城还不算热,如今进入凉州地界, 宋念白已经能够感觉到热了, 一行人也都换了夏日的凉衫。 玉桃与玉梳特地找了纱布, 给她做了个帷帽,说是凉州的日头太毒, 怕把脸晒黑了。 若是停车出去散步的时候, 宋念白都会乖乖戴上。 不久之后她说不定还要见周棠下属的妻子, 输人不输阵, 至少不能输在脸的颜色上! 距离桐杨县越来越近,已经赶路接近一个月的众人都有些急切。 “少爷、少夫人,前面有茶棚,要停下歇歇脚吗?”老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宋念白依然是习惯性地闻声掀开车帘, 都没给周棠机会。 等她先冒出头, 发现老肖眼中带着些许吃惊,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周棠了。 她当即做出虚弱的样子, 轻声和老肖道:“停下歇歇吧,车里太闷了。” 老肖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身体不舒服,赶忙打了声口哨,后面几辆马车便跟着降下了速度来。 茶棚就在前面百十米远,从这里就能够看到那边停了大概几辆马车,里面似乎不少人在休息。 他们一行人靠着茶棚附近停了车,在里面歇脚的客人顿时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宋念白在周棠的搀扶下下了车,今日的车速有些快,虽说官道平整,却也颠簸的让她身上跟散了架一样。 茶棚是一对夫妻开的,老板约莫四十多岁,穿着短打,见到这一群人簇拥着周棠夫妇二人走来,赶忙迎了上来。 他朝着周棠打招呼,“诸位一路辛苦,快进来歇歇脚。” 周棠朝他微微颔首,“老板,上几壶凉茶。”他知道宋念白不太喜欢凉茶,想着给她要点儿别的,可只见到几个大茶壶,并没有见到旁的饮品。 那老板也是个懂人颜色的,当即笑道:“我这里还有绿豆汤,最是解暑,客官不如给尊夫人要上一壶?” “也好。” 几人各自找了桌子坐下,宋念白已经喝上了绿豆汤。 入口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竟然不是温的,而是凉的! 见她脸上难掩惊讶,给其余人倒茶的老板娘笑道,“夫人可喜欢这味道?” “很好喝。”宋念白点头。 没太多甜味儿,但是这种时候,只要带着凉意就是好东西了。 那老板娘自豪道:“还多亏了林大人,传了我们制冰的法子,虽说耗费大了些,生意却好了不少。” “制冰?”宋念白眨眨眼,看向周棠。 周棠小声对她说:“书上有记载,硝石可制冰,不能直接入口。” 老板娘听到了,惊奇道:“客官可真是有学问,我们都是把绿豆汤和凉茶放到壶里再用冰镇着,虽说不能直接用冰,却也解暑。” “你说的林大人是县令吗?”周棠询问。 “正是县令大人。”老板娘点头,“林大人对我们老百姓可好了,还盖了济民局,若是有老人无家可归,或是在外流浪的孤儿,都可以去那里,由县衙出钱赡养呢。” 老板娘说完,却听到一旁歇脚的,似乎是另外几辆马车的车主嗤笑了一声,他朝老板娘道:“林大人也就能做些微末小事罢了,你瞧他之前处处找县里几位员外的麻烦,出了事还不是要求上门去。” 老板娘和那说话的人似乎也熟悉,对他并不如何客气,白了那人一眼,“若不是为了老百姓,林大人何必跟人低声下气。” 那人哼笑两声,“别管是为了谁,县里差点闹饥荒就是他的错,若是他没错,何必换个新的县令来。” 老板娘被那人说的没了动静,那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喝完了茶,留了钱就带着人走了。 周棠方才看得清楚,是老板扯了老板娘一下,她才不再和那些争执。 等他们走了,周棠有些好奇地问,“听闻桐杨县十分富庶,怎么会差点闹饥荒?” 老板娘见没人了,才道:“什么闹饥荒,不过是林大人得罪了人,那些米粮商人联手抬了粮价,搞的大家差点买不起粮吃。” “县衙里难道没有储粮?”周棠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会没有,可林大人的话没人听有什么用。” “如何会没人听?” 老板看了几人一眼,低声道:“我们桐杨县的衙门里,只有林大人是外地来的,你说为什么会没人听他的话。” 周棠若有所思。 本朝的规矩,只有七品县令是朝廷认命的,至于县衙里的几个小官,可以就地任职,只要知府大人批示同意即可。 那位林大人可能不想任用自己人吗?当然不可能。这意味着,凉州知府并不站在他这边。 这大概不止是林大人要面对的难题,也是他即将需要面对的。 从茶棚里出来,周棠神色还算淡定,倒是宋念白忍不住担心起来。 上了马车后,她被周棠搂着靠在身上,能减轻许多颠簸带来的不适。她转过头,刚抬起手就被周棠握住。 “怎么了?”他微微垂下头,问她。 “刚才他们说的,你不担心吗?”她不知道周棠怎么想的,但是把那位林大人带入一下自己,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感觉,整个县城好像都是他的敌人一样。 周棠笑了笑,“我来之前李世子托人送了些关于桐杨县历任县令的资料过来,他们大多都是寒门子弟,虽有抱负,却没多少人脉。” “等等,那个李睿为什么要给你送这些东西?” “之前我不是让你跟表哥说了要来桐杨县么,表哥找了他帮忙。” 话是这么说,宋念白还是想不明白对方的行为,就算他即将娶方静姝,也没必要会突然对周棠这么好。 她喃喃道:“总觉得他有所图谋。” “有没有图谋,暂时他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周棠并不怎么在乎,事情没发生之前,心中要有所提防,但没必要彻底断掉这些联系。 以他现在的身份,人脉自然是越多越好。 宋念白点点头,她知道周棠心中自有成算,提醒他一句也就够了。 两人将话题转了回去,她问,“如果那些人跟对付其他县令一样对付你,该怎么办?” “没什么同盟是永久的,人总有些小心思,耐心点,一个个击破就行了。” “可是,其他县令都没有做到。”宋念白依然担心。 周棠聪明,可其他县令也是进士出身,没道理都想不到这一点。 “是啊,因为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无法对抗知府。” “知府?”宋念白惊讶,怎么还扯上知府了? “你以为没有知府撑腰,那几个□□品的小官如何对付得了知县。” “那你能对抗他吗?”她有些期待地问。 “或许,至少明面上,他不敢把我得罪狠了。” 因为他姑父是信阳侯,是勋贵,能够面见皇帝。他岳父面子再小也是个四品京官。在地方上,他背后的人脉,会为他解决掉不少麻烦。 周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安宋念白的心,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乐观。 他可不觉得叶太傅会让中立派来管理他的老家,这位知府必定是叶太傅那一派的。也就意味着,明面上虽然要过得去,但暗地里,他依然会遭遇到针对。 这些,在来之前他已经有所准备了。 新任县令的马车进了桐杨县,这个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传到了衙门里。 虽然上一任县令现在还在衙门里没有离开,但已经没人在意他了。 这位县令如今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几乎也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找人问了两次路,马车最后停在了衙门外,守在外面的衙役早早进去通禀了。 等着周棠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的就是桐杨县县衙里所有说得上话的人排队站在衙门外迎接。 站在最前的是县丞,他见到周棠后,便一脸热情地上前,朝着周棠行了个大礼,“属下赵文江拜见大人。” 周棠朝他微微颔首,“不必多礼,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入衙门歇息。” 周棠与赵文江等人一同往衙门里走去,忽然问道:“林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啊,尚未离开,大人是要见见林大人吗?” “本官毕竟是后进,自是要见见前辈的。”话虽这么说,赵文江却没从这位周大人脸上看到什么对前辈的尊敬。 他暗自笑了笑,“那下官这就带大人去见林大人。” 林大人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其实该收的都收拾完了,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满怀期待的来了桐杨县,本想把这里变得更好,谁知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击,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束手无策,什么是无能为力。 如今他就要离开了,这桐杨县城中,大概有很多人拍手称快吧。 第60章 第 60 章 桐杨县的衙门很大,且最近应该修整过。前衙是办公之所, 后衙却是不小的院子, 哪怕上任的县令拖上十几口,住的也极为宽敞。 将周棠送到那位林大人住所外, 赵文江便不再往前。 他对周棠道:“林大人应当还在收拾行李,大人请进吧,属下在外面等着您。” “也好。”周棠没有拒绝, 径自走了进去。 屋子外的门是掩上的,周棠并未敲门, 而是直接推门进去了。 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赵文江见状摇摇头, 听说这位新来的大人是今科探花, 可真是年轻气盛啊! 林大人被推门的声音惊了一下,他猛地转头, 见周棠走了进来, 刚想呵斥, 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是新来的周大人?” “周棠见过林兄。”两人现在官阶一样, 周棠只能这般称呼。 林大人赶忙还礼,“不知周兄今日就到,东西还没搬走,真是失礼了。” 这位林大人面皮有些薄, 周棠在心中暗道。 “林兄不必如此, 在下在来的路上听人说林兄为桐杨县百姓做了许多好事,特地加快了行程想来见见你。” 林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周棠的话。 会有百姓认为他做了好事吗?他们不是都恨不得他早点离开桐杨县吗? “他们说林兄教了他们制冰的法子, 还盖了济民局,他们心里都记得。” 林瑱的肩膀突然塌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绪,“……竟然真的有人记得。” “只是……”周棠话题一转,“在下听说,不久之前桐杨县闹了饥荒,可有此事?” 林瑱脸色变了变,点头,“确有此事。” 虽说这三年他算不上有什么功劳,但确实没搜刮民脂民膏。可就是因为前阵子的饥荒,让他的名声在桐杨县差到了极点。 他偶尔私服外出,都能听到百姓在偷偷骂他,骂他不干正经事,害得米粮价钱疯涨,他们连米都吃不起。 “能跟在下说说事情原委吗?” 林瑱本来并不想和下一任县令有任何接触的,在他看来,他的下一任不会比他好多少,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可见过这位周大人,两人说了几句话后,他心里生出几分迟疑。 至少,至少也提醒一句,哪怕没用,也算是尽力了。 林瑱吸了口气,对他道:“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县中的豪富黄员外。” 周棠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在下发现,县城中时而有幼童走失。有一次,走失孩童的一家人击鼓鸣冤,说是发现孩子在青楼里,县城里唯一的青楼就是黄员外的。” “想来林兄得到消息后很生气。” 林瑱点点头,苦笑道:“我带着衙役闯了青楼,真的找到了两三个孩子,其中就有个那个走失的孩子。” 周棠微微皱眉。 林瑱继续说,“本以为证据确凿,谁知审问了老鸨和青楼里的帮工后,他们一口咬定那孩子是自己走丢,被他们捡回来的,根本不是被青楼拐走。”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豪富,想来林兄选择了帮助百姓。” 林瑱点头,“对,我让人封了青楼,后来黄员外去那丢失孩子的父母家登门致歉,又赔了些许银钱才算事了。” “林兄此举并无不妥。”虽说没找到更切实的证据,但作为一县之主,封一个青楼的权利他还是有的。 林瑱苦笑,“我觉得事情结束了,可黄员外却没这么觉得。去年收成本不算太差,百姓交了税之后,大多把余下的粮食都给卖了,再来县里买陈粮。谁知城中粮商突然同时涨价,半个月时间,足足把粮价抬高两倍。我才知道,这黄员外有个哥哥,是府城的粮商。无奈之下我只能亲自去了黄府……不久,粮价终于降了回去。” 周棠甚至没问,为什么粮价如此波动,却不见知府过问。 在他看来,这位林大人,着实憋屈。 林瑱已经拎起了最后一包行礼,出去之前,他看了周棠一眼,低声说,“这县里的生意,大多被黄、叶、赵三家垄断,三家同气连枝,县丞便是赵家之人。” “多谢林兄提醒。”周棠朝他一揖。 站在屋门口,周棠听到了院门口,赵文江刻意抬高的声音:“林大人慢走。” 等着林大人走远了,周棠才走出屋子。 “大人,林大人刚才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文江见周棠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又想到刚才林瑱那阴沉的脸色,顿时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周棠哼笑了一声,“那位林大人可真是不知所谓。” “大人莫气,林大人一贯如此,日后自有苦头吃。”赵文江立即道。 “罢了,你找几个下人来打扫一番,夫人最是怕脏,若是让她知晓这屋子林大人住过,定然要跟我闹。” 赵文江赶忙道:“属下这就去找婆子们来打扫,保证干干净净。” 周棠已经往外走了,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 倒是赵文江,隐约听到他在说,“区区一个四品官之女,毛病倒是不少。” 赵文江眉头颤了颤,那可是四品官的女儿,在这位周大人嘴里都不算什么了。 原本他们还想着闹出点小事儿,来探探这位新大人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识趣也就罢了,若是不识趣的,他们并不介意先来个下马威,现在看来怕是要往后推一推了。 需得往后探探底,才好决定该怎么对待这位大人。 因为突然被周棠打岔,赵文江倒是把接风宴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实在是这位县令夫人不好伺候,他丝毫没工夫去想其他事儿。 也不知县令夫人到底是哪位京官家的千金,平素过着多奢侈的生活,反正,从她的脚踏入了内院,几乎入眼所见,没一处是合心的。 赵文江只能陪着笑,让人挨个给她换。 就连院子里摆着的那口养荷花的缸,都被这位夫人的丫鬟说挡着风水了,不得不砸掉挪走。 一直折腾到傍晚,赵文江说话说得嗓子都要哑了,才总算让这位夫人肯移步进院子了。 “成了,今儿多亏你了。”宋念白站在门口,已经露出赶人的态度了。 赵文江心里再多不满,也不能这时候发泄出来,只得依旧陪着笑,对她道:“夫人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属下定然给安排妥当。” “算了,这小破地方。若不是朝廷非要县令住衙门里,谁要住这儿啊。玉桃,去送送赵大人。” “夫人客气,夫人客气了。” 玉桃把赵文江送出门口,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赵文江手里,“劳烦赵大人了。” 赵文江还在惊讶的时候,玉桃已经转身走了。 他颠了颠这银子,得有五两重了。 这位夫人倒是个大手笔的,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倒是让赵文江心中火气消去不少。 只是,再大方,也不是个好性儿,他们这位县令大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将行礼都安置妥当,宋念白打发了身边的丫鬟,等着周棠回来。 周棠在典史于德义的陪同下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又去翻了翻往日的案卷,随后去了县衙的库房里转了一圈。因为他一路磨蹭,整个县衙竟然都还没逛完。 眼看着天黑了,周棠才道:“就到这吧,今日多亏于典史了。”说罢也不管对方,自己朝着后衙走去。 于德义出了衙门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拐到了不远处的顺意斋,二楼的包厢里,县丞赵文江以及新上任不久的主簿黄飞已经点了菜要了酒,就等他过来了。 于德义落座后,黄飞赶忙给他斟酒。先喝了一杯酒,于德义才露出满意之色。 “如何,咱们这位大人今日可有刁难于兄?”赵文江问。 于德义拿着酒杯摇了摇头,“刁难倒是没有,就是事儿忒多,什么都想看一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听说咱们这位大人可是探花,想来学问还是不错的。”赵文江笑了笑。 “夫人那边如何?”于德义随口问。 “夫人倒是大方。”赵文江轻笑,“今儿的酒菜可都是夫人请的。” 于德义挑眉,“这么说,这位夫人有些来头?”这一桌的酒菜,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可不便宜。 “四品官家的千金,便是咱们凉州知府家的千金来了,也比不上啊。”赵文江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 “如此说来,我们对这位周大人倒是要小心着些了。” “且看着吧,若是个识趣的,咱们就先依着他。” 一旁的黄飞看了看两人,迟疑地问,“若是不识趣呢?” 他是才进衙门的,这主簿的位置,是之前林大人补偿给他们黄家的,他可是在家里和几个兄弟争了许久才争来的。只是地位上,自然不如另外两位了。 赵文江与于德义对视而笑,于德义给他倒了杯酒,“小黄啊,这人呢还是要识趣点的,日子才过得好啊!” 若是不识趣,前面的几任名声扫地的县令,就是前车之鉴。 第61章 第 61 章 周棠回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摆着的饭菜并没有动过,宋念白正歪在软榻上看书, 显然一直在等他回来。 他凑过去坐到宋念白身边, 把人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问, “怎么不自己先吃?” “闲着也是闲着,你那边情况如何?”把书放到一边,宋念白仰头枕在他肩上。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看起来?” 周棠笑了笑, “衙门各处井井有条,账目没问题, 案子也没问题。” “看来是人有问题了。” “林大人临走前提醒我小心赵、黄、叶三家, 这衙门里的三个人, 县丞姓赵,主簿姓黄, 只有典史姓于, 不过我猜这位典史与三家大概也有些莫名的联系。”周棠捏着宋念白的手指, 漫不经心地说。 “那位林大人得罪了哪家?”宋念白好奇地问。 “黄家。” “得罪了人, 县衙里偏偏还有黄家的人,在桐杨县当官可真不容易。”她说的不止那位林大人,便是周棠也是步步小心。 初来乍到,他们得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才好走下一步。 宋念白倒是没觉得装成个挑剔刁钻的官家千金有什么难的, 她又不需要与那几个人面对面,倒是周棠,必须要小心应付着这些人, 天知道他们挖了什么坑等着他。 转眼间,周棠来桐杨县上任已经小半个月了。 百姓们只知道换了个县令,至于这位县令大人长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他们却一概不知了。 事实上,这半个月来,周棠也并没有做什么。 桐杨县以及周围村落似乎十分和平,这些天都没见有谁因为纠纷闹上衙门。所以周棠大部分时间都在衙门里,翻翻以前的案卷,找几个衙役聊聊县里的大小事儿,又或者在下属的陪同下,出去听听曲儿什么的。 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也让他和几个下属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县丞赵文江此人特别会来事,每次出行,几乎都是他做东。有时候在铺子里闲逛,周棠但凡瞧上了什么,第二日准会送去衙门。 典史平日极少和他们一同外出,看起来是个实干派。至于主簿,年轻,又没什么主意,县丞说什么他都听。 十几日时间,足够周棠把他们的底子摸清楚了,这还要多亏姑父派来的护卫们。他们不但摸清了三个下属的身份来历,甚至连回乡的张旭冲都找到了。 如周棠之前预料的一样,典史于德义并非三家之人,但他却娶了叶家的女儿,说到底,这县衙还是被三家把持着。 至于张旭冲,他的情况比周棠想象的更糟糕一些。 作为一个举人,张旭冲在桐杨县的名声可谓极差,差到有人经过他门口,甚至会往大门上吐口水那个地步。 这些消息都是老肖的女儿出去打听的,这姑娘到了桐杨县不过十来天,就学了一嘴的本地话。她没事儿就往张旭冲家附近晃悠,不几日就打听来了周棠想知道的消息。 老肖从女儿那得来消息后,立即去禀报周棠。 此时,周棠坐在县衙后的小花园里,戴着斗笠,拿着钓竿,正在钓前面大缸里养的鱼。 这些缸是前几天赵文江给他搬来的,因为周棠说养鱼聚风水,赵文江就专门给他买了个风水缸。可惜夫人又不让在院子里放缸,两人上来难过了一下,只能搬来花园。 老肖看了左右没人,站在周棠身后,低声道:“大人,关于张旭冲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说来听听。”周棠的脸盖在斗笠下,声音懒洋洋的。 “据说张旭冲此人为了科举,先是卖了上头的一个姐姐,第二年他考上举人,随后又卖了小他两岁的妹妹。” “这种事并不罕见。”周棠语气没什么起伏,卖女儿这种事他小的时候甚至亲眼见过。周家村的日子虽说还算不错,但总有一些家里想着卖女儿给儿子挣前途的,若非族长出面,说卖了女儿就给他们除族,怕是已经成了。 “确实,若只是如此,他名声也不会如此差了。据说他卖了小妹之后却不肯承认,非说有人把他妹妹拐走了,甚至攀扯到了叶家头上。” “和叶家有什么关系?” “说是叶家的一位公子曾经对他妹妹不规矩,他便一口咬定,是那人将他妹子拐走了。” “那最后是怎么查出来是他把人给卖了的?”周棠询问。 “最后有人找到了人牙子,人牙子亲口承认张旭冲把妹妹卖给了她,她还给了张旭冲十五两银子,张旭冲父母也确实在家里找到了藏起来的银子。”老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厌恶,他平生最恨这种伪君子。 “后来呢?”周棠问。 老肖接着道:“后来听人说,那张旭冲的父母与他在家撕扯起来,第二日张旭冲外出访友,隔了几日再回家的时候,他父母已经吊死家中了。” 周棠眉头微皱,“听起来似乎是个贼喊捉贼的故事。” 老肖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转头看向沉默着的老肖,问,“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认为张旭冲害死了他的双亲?” “少爷难道不这么认为吗?”老肖反问。 “做出判断之前,我更想知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人牙子,为什么没把张旭冲的妹妹叫出来当面对质。” “或许人已经被卖了?”老肖迟疑道。 “也可能,是人牙子在撒谎。”周棠起身,把鱼竿放到老肖手里,抻了懒腰,“去找夫人睡午觉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闺女打听了消息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他听了这消息之后也有些生气。 尤其不久之前,他还见过那个张旭冲。 本以为和少爷结交之人,品行不该太差,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可听到少爷的话之后,老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回屋后,周棠把听来的故事告诉了宋念白,问她,“娘子觉得张旭冲此人如何?” 宋念白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张旭冲人品如何,只是觉得这县里不□□宁。先是张旭冲说走失了妹妹,随后又有林县令办了女童走失的案子。相公不觉得,对于一个半个月都没案子的县城来说,这种事有些太过不寻常了吗?” “你觉得张旭冲没说谎?” “他卖过一个姐姐,却说死不肯承认又卖了妹妹,难道是因为之前没有羞耻心,现在羞耻心又长回来了不成?”宋念白轻嗤一声,当日见了张旭冲倒是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周棠不禁大笑出声,“娘子果然看得透彻。”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鼓声。 鼓声十分短促,似乎敲击之人没什么力气。 周棠赶忙起身,宋念白替他整理了一下官袍,他便匆匆走了出去。 赵文江已经来后衙找他了,见他从内院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愁色,“大人,出了人命案。” “急什么,先说说什么情况?”比起赵文江的急迫,周棠却是不紧不慢的,似乎人命案子也没能吸引来他的多少注意力。 赵文江抹了把汗,“来报案的是城西货郎家的老母,货郎何正昨晚被刺死在家中,她说是她儿媳王氏杀了她儿子。” “她儿媳呢?把人抓来。” 见这位大人什么都没问,开口就要抓人,赵文江面露无奈之色,“大人是不是先去见见何正的老母?” “行吧,升堂。”周棠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周棠走到堂上坐下,用力拍了下惊堂木,把跪在下面的老妇吓得一个哆嗦。 两边的衙役偷偷瞧了他们这位大人一眼,觉得大人今日心情大概不太好。 “堂下何人?” “老妇、老妇何田氏。”妇人声音哆哆嗦嗦,只觉得这位大人虽然看着年轻,但目光着实不善。 “方才是你敲的鸣冤鼓?所为何事?” “大人,老妇的儿子,他、他被王氏那个贱人害了啊!”说着,何田氏便哭了起来。 周棠眉头紧紧拧着,他转头瞪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赵文江。 赵文江立即会意,大声呵斥,“肃静!大人面前安敢哭哭啼啼,何田氏,还不把事情始末讲清楚。” 那何田氏被训斥之后,只能憋住眼泪,哽咽着道:“三日前,我那儿子外出卖货,王氏带着我的孙儿和孙女回了娘家。我素来不是计较的人,也就没有在意。 谁知王氏回来后,只带回了我小孙儿,孙女却是不见了。” “难不成是王氏把孩子弄丢了?”周棠问了一句。 何田氏咬着牙道:“那贱人回来之后便与我哭诉,说是在路上,孩子被人给抢走了!” “后来呢?说个话怎么这么费事!”周棠神色有些不耐。 何田氏赶忙道:“后来我出去找人打听,得知王氏这几日根本没回娘家,而是出去会了情郎,孩子也是被她给卖了。 我儿回来后,我便把事情告诉了他,两人昨日便吵了起来,今天我去了我儿屋里一看,王氏那贱人已经不见了,我儿也被人刺死了!” “孩子丢的那日你怎么不来报官?”周棠问。 何田氏神色一滞,目光有些闪躲,“老妇当时以为能找到,就没想着劳烦官老爷。” “呵,你倒是为本官着想。”周棠嗤笑一声,正想喊堂下的捕头,却突然卡壳了。 最后,他又将目光移向了赵文江。 赵文江赶忙凑了过来,小声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捕头姓什么来着?” 赵文江嘴角抽了抽,合着半个月了,大人都没记住捕头叫什么。 他赶忙道:“捕头姓王,大家都叫他王三。” “这名字不错。”周棠没什么诚意地夸奖了一句,高声道:“王捕头何在?” “属下在。”王捕头当即上前一步。 “你带人去何田氏家里走一趟,调查一下案件是否属实。” “属下明白。” “退堂。”说完,周棠便把惊堂木扔到了一边,背着手溜达走了。 还站在原地的赵文江与典史于德义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位大人倒是真性情,实在是个很好的上司。 第62章 第 62 章 回到后衙,周棠让人去叫老肖。 老肖接了周棠给的鱼竿, 从缸里钓了两条巴掌大鲫鱼出来, 刚把鱼送去厨房,打算让厨娘今晚给少爷添碗汤。一转身的功夫, 又被周棠叫了过去。 “少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让人跟着衙门的捕快,一起去何家看看情况, 查一下何正到底是怎么死的。再仔细查一下何正的妻子,看她是否真的与人有首尾。” “是, 老奴明白了。”老肖神色郑重, 不敢有丝毫耽搁, 当即叫了人过来。 正常情况下,县城里出现人命案, 作为一个县令, 哪怕很闲, 也该表现出勤政的样子。 然而周棠却连装都不肯装, 作为下属的赵文江却不得不在前面替他盯着。 衙门的人去的快,回来的也不慢。 王捕头让手下带着何正的尸体回来,让仵作检查。随后他走进县令大人一贯的办公场所,谁知不见县令, 却见县丞大人在里面。 “大人。”王捕头赶紧给赵文江躬身行礼, 态度十分恭敬。 赵文江从公文中抬起头,“可查到了什么?” “经属下探查,何正确实是被人刺死, 不过还不能确定是其妻子王氏所为。至于王氏,据邻里所说,平日确实不□□分,有人曾见过她与男子私会,何正死亡当晚,邻里都听到他们在争吵。” 赵文江目光微沉,“王氏区区一妇人,如何有力气杀死成年男子?况且,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只能听听而已,不能作为证据。王氏为何家生儿育女,怎能随意诋毁她的名声。” 王三顿时领会了赵文江的意思,当即改口道:“大人所言甚是,那群贱民恨不能把事情闹大,他们的话不足取信。”说罢,他抬头看了眼赵文江,“那……属下是否还要寻找王氏踪迹?” “既然案件与她无关,要不要寻她就看她家人的意思吧,说不准贼人害死何正的同时也把她绑走了呢。” 王三回忆了一下在何家的调查情况,家中值钱的物什都已经被拿走了,还有一些王氏的衣物,显然王氏是自己离开的,并非被人强迫。 不过……既然赵大人这么吩咐了,他自然不会违逆。 只是,县令大人那边能交代过去么?王三对新上任的这位大人不是很了解,心中忐忑。 见王三仍然站在原地,赵文江皱眉看他,“还有何事?” “大人。”王三压低声音,“县令大人那边……” 赵文江摆摆手,“无妨,些许小事而已,我会将调查结果如实告知大人。” 第二日,周棠见到赵文江的时候,状似随意地问了句,“昨天那个案子查完了吗?” 赵文江赶忙道:“大人,已经查出结果了?” “哦?”周棠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这么快就查完了,那个王三还挺能干。” “全靠大人提点。”赵文江赶忙恭维道。 “说说,杀死那个谁的,是不是他娘子?” 赵文江摇头道:“并非他娘子,而是外来匪人,知晓那货郎家中有银钱,半夜翻墙进入何家将何正刺死。” “这么说,那何田氏是诬告?” “这……” 赵文江稍一迟疑,周棠已然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竟敢戏弄本官,本官必要把她拖回来打上三十大板。来人,去把何田氏给我抓回衙门。” “大人,等等。” “是。” 还没等赵文江缓过劲来,门外已经有人应了一声,显然是去抓人了。 赵文江简直一脸懵逼,怎么就诬告了?还要打三十大板?壮年汉子都承受不住,放在一个老妇身上,岂不是要人命。 他没想到,这位大人是如此混不吝的性子。 事实上,他没想到的多着呢。 去抓何田氏的衙役自然不是衙门的人,而是周棠带来的两个护卫。两人穿着衙役的衣服,去了何家也不敲门,一脚踹开大门进屋就把何田氏抓了出来。 何田氏如何见过这阵仗,连忙大声呼救起来。 那两人把她拽到了院子里,也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院子中间对她道:“县丞大人说了,何正被杀一案乃是匪人作案,与王氏毫无干系。何田氏诬告儿媳,且败坏王氏名声,特带回衙门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从何田氏喊人的时候,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不少老百姓,听完这两个衙役话,围观的人都面面相觑。 住在何田氏旁边的一户人家正站在院子里踮脚往何家瞅,听到喊话,这家的妇人顿时气道:“王氏与人通奸我们家家户户都知道,那等不守妇道的女人哪有名声可言!” 如果不是这两个衙役说的太离谱了,他们这些当邻居的根本不想掺和此事。 大家原本都以为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何正死了,王氏卷着家财失踪了,就算不是她杀的人,肯定也和她有关。 谁知道,这两个衙役上来不但说王氏无辜,还要带何家的老太太去挨板子,这不是让人去死吗! 有一个人带了头,其他人顿时群情激奋起来,大家喊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谁捡了石头朝两个人扔了过去。 两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这是县丞大人的命令,你们若是阻挠办案,就把你们都抓回衙门去!” “什么狗屁县丞!赵家什么德行大家谁不知道。”人群后,突然有人喊了这么一声。 然后立即有人跟着附和,“赵文江就是个小人,伪君子!” 眼看着大家都骂起了赵文江,两名衙役扯着何老太夺路而逃,后面还跟着不少百姓。 两人把何田氏带回衙门后,把人交给了守门的衙役,说是县丞大人指定要抓来的人。 门口的衙役不敢耽搁,赶忙押着何田氏进了衙门。 那两人进了衙门后,身形极快地避开了所有人,回到了后衙。他们回到屋子里,换下衙役的衣服,洗掉了脸上涂抹的痕迹,俨然变成了两个容貌完全不同的人。 门外,老肖敲了敲门板,“事情办得怎么样?” “不负大人所托。” 老肖满意地溜溜达达的走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当何田氏被拖到赵文江面前时,他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哪怕他从来没把县令放在眼里, 哪怕他在县衙里可谓一手遮天, 他也断然做不出无缘无故打人三十大板这种决定。 他是桐杨县本地人,还要在这边生活, 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出门让人砸臭鸡蛋吗? 老百姓确实怕当官的,但不意味着他们被人逼到绝路上时都不会反抗。 周棠却跟没事的人似的对赵文江道:“文江啊, 这人呢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挨板子, 让他们看清楚, 诬告的下场!” “大人, 这怕是不妥,何田氏年纪有些大了, 如何能承受得起?”赵文江现在是有苦难言。 周棠脸色顿时一沉, “不是你告诉本官她诬陷了自己儿媳吗?王氏这般无辜, 却被她毁掉名声, 着实可恶至极。” 见周棠根本不听自己解释,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何田氏恨恨地瞪着赵文江,恨不能扑到他身上去撕下来一块肉。 “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手上有那贱人与别的男人私通的证据!” 周棠眨了眨眼, 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这个何田氏, 竟是早知道她儿媳与人通奸? 可惜,何田氏这番说法却并没有打动周棠。 他转头看向赵文江,情真意切道:“文江你尽可放心, 本官只相信你的调查结果,这何田氏满嘴谎言,不惩罚她不足以平民愤!” 赵文江已经在心里骂娘了,他要是真的对何田氏做了什么,才是真的要起民愤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外面来了许多百姓,他们把衙门口给围了。” “什么?”周棠面上一惊,“怎么回事?” 那衙役苦着脸道:“这些老百姓都在骂大人草菅人命。” 他是对着赵文江说的,实际上,他也不是很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跳过县令专门骂县丞大人。 这消息更是让赵文江坐立不安起来,他急忙对周棠道:“大人,不如下官去前面和这些百姓们解释一下吧。” 周棠摆摆手,“这些老百姓如此野蛮,怎么好让文江你一个人过去,本官先去给你挡一挡。” 说着,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赵文江拍了下额头,跟在了后面。 至于何田氏,他看着眼晕,但也不得不让人把她一起带去了前衙。 群情激奋的百姓们正挤在门口,突然见衙门里走出个穿着官服的年轻官员,当即有人喊了起来,“是县令大人,求县令大人做主!” “求县令大人做主!” 后面的人接二连三地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听起来声势浩荡。 周棠呵止了正在驱赶这些百姓的衙役们,抬手往下压了压,“诸乡亲,不知发生了何事,大家为何要聚集在衙门外?” “大人,是为了何田氏的案子。” 周棠面上有些疑惑,“赵县丞已经将这案子的调查结果呈上,怎么,难道案子还有错漏?” “大人定是被人蒙蔽了!” “大人,何田氏是无辜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周棠表情严肃道:“本官并未说何田氏有罪,她被带来衙门,只是因为诬告其儿媳王氏与人通奸。” 赵文江刚走出来,就听见了周棠的话,他顿时眼前就是一黑。 他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一会儿那些老百姓看到他,会冲过来对他做点什么。 可他又怕周棠一不小心,把自己给供出去。 谁知周棠并没有这么说,他对面前的诸人道:“你们也知道,女子名节事大,本官不敢草率下决定,所以赵大人才派人去将何田氏带来衙门问话。” “大人。”就在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绑着花头巾的妇人挤上前来,正想跪下,却被周棠拦住。 那妇人一脸激动地对周棠道:“民妇是何正的邻居,民妇敢对天发誓,王氏此人不守妇道,她趁着何正与何田氏不在时,曾带着陌生男人回家,此事民妇亲眼所见。” 周棠眉头紧皱,“如此说,那王氏并不如调查中的那般无辜?” 妇人接着道:“民妇不懂断案,但昨天夜里,民妇亲耳听到何正与王氏争吵之声,何正因为王氏卖了女儿要休了她。” 周棠吸了口气,朗声道:“诸位乡亲不要急,若此案真有疑点,本官定然不会草草结案。这位大姐,你可愿意与本官一同进衙门写一份口供?” “民妇愿意。”妇人连连点头。 “本官早听说桐杨县民风淳朴,不曾想竟会发生如此恶劣的案件。此案本官会重新调查,并公开审理,诸位乡亲尽可监督本官。大家也不必埋怨赵县丞,想来他也是被人蒙蔽。” “大人英明!” 周棠得了一连串的英明赞美之后,乐颠颠地带着那妇人回来了。 见躲在廊柱后的赵文江,满脸关切道:“文江可是中了暑气,怎地热的一头汗?” “下官……天太热了。”赵文江干巴巴地解释。 “文江还是进衙门里面呆着吧,你身体要紧,这案子本官还要依仗你呢。” 他说话的时候,跟在周棠身边的妇人警惕地看了眼赵文江,似乎想要把他的脸记住一样。 赵文江赶忙拱手道:“此番还要多亏大人为我向百姓们解释,下官真是惭愧。” “哎,文江何必与我客气,你与王氏素不相识,自然不是为了包庇她。一时疏漏,不必放在心上。” 赵文江跟在周棠身后,不再言语了。 既然周棠已经夸下海口要重审此案,还要公开审理,之前的调查自然是要全部作废。 且他丝毫不介意赵文江之前的错误,依然打算把案子交给他负责。 这一次赵文江却推辞道:“大人,属下上次有负大人所托,险些犯下大错,不敢再插手此案。” “这可如何是好?文江若是不肯接手,还有谁能帮本官分忧?”周棠一脸焦急。 赵文江:…… 他刚才还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是不是周棠在暗地里给他设套? 但是,见到他们这位大人急的满地乱转的样子,他又忍不住觉得,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这位周大人文采是真的出众,但是于办案上,几乎一窍不通,并且十分的不感兴趣。 这样的县令,他也不是没见过,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满脑子之乎者也的文人懂许多人情世故与县中琐事。 若是要分心去注意其他琐事,他当初怕也考不上太好的成绩。赵文江用自己的常识衡量了一下周棠,觉得周大人还是很真实的。 赵文江轻咳一声,“大人,此案是您亲自接下的,还需您亲自查证才行。” “本官哪有时间去查什么案子!” 他耐心劝解道:“此案若是解决的好了,有助于大人扬名。” 一听扬名,周棠顿时来了精神。 赵文江就知道,这位周大人,对于名垂千古十分的感兴趣,但凡有出名的机会从来不放过。 前些日子,他带着这位大人去一些茶楼酒肆,但凡做出了诗词,大人都要求刻在墙上,力求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虽说那诗词写的十分不错,但也没有强迫人家老板刻诗的啊!有时候他甚至需要掏些银子才能说服老板,总之是一言难尽。 “依文江的意思,此案该从何查起呢?” “大人,百姓都觉得此案与王氏有关,不如就从王氏开始查吧。” “行吧,本官就先小试身手。” “有大人出马,定然马到功成。”赵文江赶忙吹捧了一下。 重新查案,自然要派捕快。之前去查案的王三,因为没能把案子查清楚,挨了十板子,自然是没办法再去查的了。 周棠不怎么乐意地从一众衙役里挑了一圈,最后点出了两个……容貌最出众的。 赵文江在旁看的完全不想说话,他还以为周棠是在衡量哪个能力出众,谁知根本不是! 不过,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周大人的审美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新提拔上来的两个捕头,收拾起来确实人模狗样。 两个新上任的捕头一个姓张一个姓刘,也是在衙门里混了几年了,王三的前车之鉴他们都记在了心上,不敢耽搁,带了人再次赶往何家去查案子。 并在大人的吩咐下,顺便把何田氏也一起带了回去。 并且,周棠担心何田氏受了惊吓,还特地自掏腰包,给了她些许补偿。 一直到离开衙门,何田氏嘴里还在叨念着周大人是好官之类的话。 周棠在前衙忙碌一天,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内院,一进屋他就瘫在榻上不想动了。 宋念白坐在他旁边,给他捏捏胳膊,按按肩膀,一边笑道:“听说今日周大人大发神威,竟要公开审案了?” 周棠把头埋在柔软的靠枕里,不想说话。 虽然他是为了案子,使了些小手段,但是被当面说出来,还是特别尴尬。 他该庆幸,宋念白不能去前衙,也看不见他那时的样子。 宋念白确实看不到,但她能猜到。她不觉得装无能的周棠有什么可笑,只是心疼他罢了。 任他百般能耐,却连查案都需要用些手段才行,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第64章 第 64 章 “这案子你不是已经派人查过了么,还有什么疑点吗?”宋念白一边给周棠按头, 一边问。虽然衙门那里有人拦着, 但他们带来的护卫一早就跟着查过这起案子了,毕竟是来到桐杨县的第一起案子, 自然不能草率。 周棠舒服地眯起眼,随口道:“杀人凶手应当是王氏无疑,仵作那边的验尸结果早就出来了, 何正是被人正面刺了几刀,没有反抗, 而且是他平躺着时候刺的, 除了与他同房的王氏, 不作他想。” 宋念白微微惊讶,“没有反抗, 是睡着了?不, 是被下药了?” 如果是睡着了, 除非一刀就把人杀了, 不然何正醒来之后没道理不反抗。 “娘子果然聪明。” 宋念白得意地勾唇一笑,听周棠继续说,“虽说她是凶手无疑,但她的下落至今仍然成谜, 而且还有许多细节我需要弄明白。” “比如说?” “比如说王氏为什么会突然卖掉孩子?她明知道这件事隐瞒不下来, 偏偏还这么做了。” “因为缺钱吗?我记得你说过,何正是个货郎,他家里不该太穷吧。”宋念白顺着他的疑问往下想。 “还有, 今日何田氏被逼急了,说她早就知道王氏与人通奸,你觉得她为什么要瞒下来?” “为了面子?有些说不过去……被人发现了岂不是更没面子。” “周棠笑了笑,“她第一次来报官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孩子丢的那日她不来报官?她说当时以为能找到,就没想来衙门。” 宋念白目光微凝,“怎么觉得这个何田氏似乎也没那么想要找回孩子?” “我也这么想。”周棠转了个身躺在榻上,他握住宋念白手腕,往他这边一扯,把人扯到自己怀里,抱住。 宋念白微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身上,用食指点了点他胸口,“我也想到一个疑点。” “哦?娘子说说看。” “那个赵文江,他就算要拿你立威,也没道理用包庇杀人凶手的方式。他会这么做只能说明他认识王氏,你说和王氏通奸的人会不会是他?”她眼睛突然一亮,觉得这个猜测十分靠谱。 周棠思索了片刻,看着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就算两人通奸,只要赵文江不认,王氏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又何必非要颠倒黑白?” 宋念白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是不是赵文江也参与了这个案子,所以他才要保下王氏的?” “这些疑问大概只有王氏本人才能回答我们了。”周棠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赵文江和王氏的关系,确实十分值得琢磨。 赵文江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周大人的首位怀疑目标。 他下值后回到家中,一进院子,一群莺莺燕燕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相公回来啦。” “相公今天办差是不是很累?” “相公,妾给您唱个小曲儿可好?” “相公……” “相公……” 赵文江被叫得头大,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都闭嘴。” 那群女子顿时安静下来,但依然围着他,有给他更衣的,有给他脱靴的,还有给他用湿巾擦脸的,完全没丫鬟们什么事。 赵文江的正房夫人秦氏冷着脸坐在一旁看着,哪怕看到一个小妾已经扑到了赵文江怀里,她眼皮都没眨一下。 被一群小妾伺候的舒服了,赵文江才打发了人,走到秦氏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文江平日里最是讨厌秦氏这样子,活像是谁欠了她多少银子一样。 “今日又怎么了,甩脸子给谁看呢?” 秦氏微微吸了口气,开口道:“今日赵淼那孩子与浩儿一起玩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胳膊。” 赵文江脸色顿时变了,“我让你好好照顾淼儿,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秦氏坐在那里,脸色愈发的不好,“妾身派了四个丫鬟去盯着,他们两个实在太调皮了些。” 赵文江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解释,只是怒道:“淼儿文海唯一的子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好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房。 门口守着的丫鬟见老爷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转身回了屋子,小声问,“夫人,老爷会不会惩罚少爷啊?” 今日她一直跟在两个小少爷身后,浩少爷脾气有些大,和淼少爷玩着玩着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最后更是直接把人推到了。 谁知道这么巧淼少爷就摔在了一块石头上,胳膊被折断了。 她回来禀报夫人的时候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好在夫人并未因此惩罚她。 “无妨,浩儿毕竟是他亲儿子。那个赵淼,说到底不过是个外来的,赵文海都死了几年了,给他找了个儿子继承香火又能如何?赵家将来还是我浩儿的。” 丫鬟听了夫人的话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赵文江出了正院,直奔儿子住的听江阁去,走了一半路,脸上的怒意微散,却是调转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问海阁走去。 问海阁里,一个丫鬟正端着饭碗,一口饭一口菜地给一个胳膊上缠着木棍,老老实实坐在桌旁的小男孩儿喂饭。 小男孩额头上有些许擦伤,脸蛋白净,眼睛很大,丫鬟喂什么就吃什么,很安静也很乖巧。 赵文江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推门走了进来。 丫鬟一见是他,正要起身行礼,赵文江只是摆了摆手,道:“先让淼儿吃完饭。” “大伯。”赵淼个子不高,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两条腿并不能挨到地上。 他见到赵文江,眼睛微微亮了亮,从凳子上跳下来,“大伯你来陪我吃饭吗?” 看了眼桌子上简单的两碟小菜,赵文江露出一抹笑,上前揉了揉他的头顶,“好,大伯陪你吃。” 说完,转头对丫鬟说,“去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告诉管事的,以后每餐给淼儿的菜式与浩儿一般,别再让我知道他给淼儿吃这种东西!” 那丫鬟赶忙低头称“是”。 丫鬟退下了,没人给赵淼喂饭,他正想自己去拿筷子,却被赵文江给拦住了。 赵文江让他侧身坐在自己腿上,温和地说,“淼儿等一会儿再吃,大伯让厨房给你做了新的菜。” 赵淼眨了眨眼,“现在的菜我也很喜欢。” 比他以前吃的要好吃太多了,而且还能够吃饱。 赵文江口中微微一叹,有些心疼摸了摸他和木棍绑在一起的胳膊,“胳膊还疼吗?” 赵淼摇摇头,“大夫给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他说完,偷偷看了赵文江一眼,小声道:“是我不小心摔在了石头上,并不是浩哥哥推的,大伯不要怪他。” 赵文江挤出一抹笑来,“好,大伯不怪他。” 等了一会儿,丫鬟和厨房管事一起拎着食盒过来了一趟,那管事见到老爷在屋里,并没有迁怒他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把饭菜摆好后,他拿着食盒赶忙离开。 同时在心里暗暗警惕道,这赵家说到底还是老爷说的算,哪怕夫人不高兴,他也不能得罪了老爷才是。 而且,淼儿少爷如何说也是赵家子嗣,哪怕他才被找回来,而且亲爹死了有几年了,但只要老爷认下这个孩子,就轮不到他们当下人的为难。 有赵文江陪着赵淼一起吃饭,赵淼难得多吃了一点。 吃完饭后,丫鬟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就退了出去。 赵淼则用小手揉了揉鼓鼓的小肚子,回味着刚才吃到的炖肉,这都是平日里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 赵文江见他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帮他揉揉肚子,问道:“淼儿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大伯。” 赵淼微微张开小嘴,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他的眼睛一亮,坐直身体一脸期待地问,“大伯,我想娘了,我能见见娘亲吗?” “这……”赵文江迟疑了一下,“现在还不行,你娘回了你外祖家,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哦。”赵淼低下头,小声说:“可是娘前几天才回了外祖家,为什么又要回去啊?而且娘把妹妹也带走了,我也想妹妹了。” 赵文江抱着赵淼拍了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衙门里,两个新上任的捕头在调查结束后,赶忙回来找周棠禀报。 他们两个虽然没有什么别的能耐,但跟在王三身边也有些日子,查案的流程他们还是清楚的,说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刘捕头上前一步道:“大人,属下重新检查了何家前后,何家并没有被人闯入的痕迹,且家中王氏的细软首饰都已经不见,属下怀疑王氏在这起凶杀案中难逃嫌疑。” 另一边的张捕头也不甘示弱道:“大人,属下询问过仵作,造成何正死亡的伤口乃是一把杀猪刀,据何田氏说,家中确实有这么一把刀,但是现在刀已经不见了。属下怀疑,王氏在杀人之后将刀也一并带走了。” 周棠微微点头,“还有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王氏的儿子也一起失踪了。” 第65章 第 65 章 “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否是王氏带走的?”周棠询问二人。 刘捕头赶忙道:“属下询问过何家附近邻居, 他们都说在何田氏外出报案之时都见过何家的小儿子, 其中一家老人还给了那孩子一块花生糖。” “也就是说,这孩子不是被王氏一起带走的?”周棠沉吟道, “周围邻居最后一次见到何家小儿子是什么时候?” “是在何田氏报案当天傍晚,有人外出挑水,见到何田氏领着孙子出去,说是这孩子非要吃糖糕,她带孩子去买。” “儿子刚死就出去给孩子买甜糕?何田氏果然不老实!”周棠猛地拍了下桌子, “去把她给我抓回衙门审问!” 两名捕头被突如其来这么一拍吓了一跳。 刚走到门口, 站在外面想要听听周大人是如何断案的赵文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高声道:“大人万万不可啊……” 周棠怒气冲冲道:“本官觉得,何田氏分明对死去的何正毫无感情, 她极有可能是王氏帮凶。”在原地转了两圈, 他又道:“说不定她把孩子送去给了王氏!” 赵文江嘴角抽的简直停不下来,这位周大人惊人的想法简直不要太多。 他好声好气地劝说, “大人,是何田氏来告发的王氏,她若是帮凶又怎么会来衙门?” 周棠眼一眯,“两人分赃不均, 何田氏打算先发制人。” 旁边两个捕头一脸震惊,虽然大人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但是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好好的,非要给人家一个死了儿子的老太□□上个杀人的罪名。 赵文江倒是不介意让这位大人审出个冤假错案,只是这案子之前是由他接手, 已经惹怒过一次百姓,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还得算在自己身上。 他只能尽心劝阻道:“大人,下官觉得何田氏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且邻里都知道,何田氏对自己儿子向来宠爱,对儿媳却十分不满,两人并无合谋可能。” 周棠面上露出几分失望,“真的不能是她吗?” “真的不能。” “行吧。”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就先贴榜通缉王氏,至于孩子的事儿……” 他正犹豫着,就听赵文江赶忙道:“此事何田氏既然没有报案,想来也可能是她安置了孩子,就不必多管了吧。” “也罢,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见周棠似乎并没有把何家小儿子的事放在心上,赵文江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何家附近的人家在他死后,都没见过王氏,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何正之死与王氏难逃干系,大家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王氏就是凶手。 他们在告示栏里看到王氏的通缉榜文和她的画像,也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大人还是听得进他们老百姓的话的。 邻居有人扶着何田氏一起来看榜,何田氏布满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恨意,“大人英明,早些把那贱人抓到,千刀万剐才好!” “婶子你放心,那王氏肯定逃脱不了。”旁边的妇人附和道。 人群外,一个满身脏污,乞丐模样的人正死死盯着何田氏的方向,听着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和别人一起辱骂她那个不守妇道又丧心病狂的儿媳。 看过了榜文之后,何田氏独自一人去了一家杂货铺子。 店铺老板见到何田氏立即笑脸相迎,“大娘想要买些什么?” “给我孙儿买些小玩意,你这儿有卖的吧?不好的我可不要。” “有有有,大娘你稍等。”老板赶忙去拿了一堆小孩儿的玩意出来给何田氏挑选。 何田氏拿起一个涂了红漆的拨浪鼓摇了两下,又拿起一旁的七巧板看了看,最后又添上一个九连环。 “也就这三个我乖孙勉强能看得上吧。”她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不太满意的神色。 “大娘的孙子定是个聪明的小子。”老板赶忙恭维了一句。 何田氏满意地付了钱,拿着包好的玩具走了。 买好了东西,何田氏并不直接回家,而是绕去了县城西边的一户人家,在外面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才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穿着浅绿色的裙子,裙边绣着兰草,身形纤瘦,脸上虽然带着几分憔悴,但难掩姿色。 这女子脸上原本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在看见何田氏的时候,立即变成了笑容,“娘,您怎么来了?” 何田氏仿佛不太满意女人的这身打扮,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来看看我乖孙,好几天不见,我乖孙定然想我了。” 那女子背对着何田氏翻了个白眼,但转过身却又笑盈盈的,“娘说的是,小宝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哭了一场,非要找您呢。” “我就说么,你年纪轻轻的哪里会带什么孩子,还不是得靠我。”何田氏的声音里略带着几分得意。 女子关门前往外扫了一眼,见不远处站这个乞丐在往这边瞧,忍不住呵斥道:“看什么看,臭乞丐!” 说完,便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何田氏一直在这女子家中呆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她脚步轻快地朝家走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乞丐一路跟着她一直走到了她家门外。 回到家后,屋子里一片漆黑,何田氏还站在门外就下意识地朝屋子里喊,“你个杀千刀的烂货还不赶紧出来做饭。” 喊完之后,她才意识到王氏害死他儿子,已经跑了。 不得已,她只能自己去烧火做饭。 饭还在锅里,何田氏已经感觉有些饿了,她坐在灶台前嘴里便骂骂咧咧的,“小贱人,看我儿死了,连口饭你都不给我吃,要不是看在我大孙子的面子上,早把你赶出去了,我手里的银钱你是一分都别想得!” 她嘟嘟囔囔的骂了一串,忽然听到有人在拍门。 她以为是旁边的邻居,也就没问直接把门打开了。 谁知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熟人,而是乞丐。 何田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滚滚滚,谁让你来我们家要饭的,脏了我的地儿,快给老娘滚!” 骂人的话连珠炮似的从何田氏嘴里说出来,那乞丐开始只是站着不动,等到何田氏要关门的时候,突然冲了进去,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上赫然拿着一块石头,狠狠朝着何田氏的后脑砸了下去。 何田氏只挣扎了一下就再无法反抗了,那乞丐用脚带上了门,拖着她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子之后,那乞丐从灶台旁扯了块脏污的抹布,直接塞到了何田氏嘴里,然后拖着人进了里屋。 她把何田氏放到了一张椅子上,转身去柜子里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条绳子。 她把人绑到了椅子上之后,转身去了外屋,也不管锅里的饭熟没熟,掀开锅盛了满满一碗干饭,用手抓着就吃了起来。 吃了足足两碗饭,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候,屋子里的何田氏已经悠悠转醒。 她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被堵着,身上也被绑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何田氏脸上闪过恐慌之色,她已经想起来了,一个乞丐打晕了她,她是不是碰到了强人? 想到在家里藏着的银钱,她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墙角。 没等何田氏再多想些什么,屋子的门被拉开,刚才袭击她的人拎着一把刀走了进来。 那刀的刀把上绑着块红布,此时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看见那把刀,何田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记得家里原本也有这么一把刀。王氏那贱人逃了之后,刀也跟着不见了。 “娘……”那人在距离何田氏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她的脸脏污的看不清表情,但是眼睛却死死盯着何田氏。 这声音一出,何田氏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她听出来了,这是王氏的声音! “儿媳这几日总在担心娘,没人给你做饭,没人给你洗衣,没人让你打骂,你会不会过得不好?”王氏声音幽幽地响起,她往前迈了一步,“直到今日,儿媳听到另外一个女人也叫你娘。” 王氏把手中的刀贴在何田氏脸侧,“她哪里比我好?我也曾那么漂亮过,我也喜欢花裙子,可是娘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穿的花枝招展。” 何田氏呜呜两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王氏根本不把她的反应放在眼里,她呵呵笑道:“我还会赚钱,相公的赌债都是我还上的,我对他那么好,可是他呢?他骂我烂货,还说迟早要休了我。” 王氏的脸突然凑了上来,阴森森地问,“明明是娘你逼着我把巧娘卖了的,那些银子明明是娘收了起来,可你为什么到处和别人说,是我偷偷卖了巧娘?” 何田氏被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王氏咯咯笑了两声,“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个贱人,儿媳要是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娘你的一番心意?” 说完,她手上的刀朝着何田氏的脸就划了下来。 第66章 第 66 章 清晨, 一缕阳光溜进了窗缝。 昨晚上周大人抱着媳妇儿忙了半宿, 可能是因为新婚夜的教训太沉重,他没敢太折腾。 一觉睡到辰时, 人虽然醒了,怀里却还抱着娇软的媳妇儿,周棠思索了一秒钟,决定赖个床。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叫喊, “大人不好了, 大人出事了。” 靠在周棠怀里的宋念白因着这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渐渐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刚想说话, 视线突然调转了。 外面还有人在心急火燎的喊大人不好了, 结果他们俩就换了! 这下周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继续睡懒觉,因为他媳妇儿得替他出去面对那群扰人清梦的下属。 宋念白特别认命地爬下床, 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在外面大喊大叫的是周棠前两日才提拔起来的刘捕头,他被玉桃和玉梳挡在了大门外,早起练武的肖潇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样子他若是敢迈进哪个腿, 今儿怕就是要失去那条腿了。 刘捕头可能也感觉到了危险,硬是让两个姑娘给挡住了,不过他嗓门倒是不小,看他焦急的模样,应该是真的遇上了大事儿。 宋念白走上前, 朝着两个丫鬟摆摆手,对她们道:“夫人醒了,快进去伺候吧。” 两个丫鬟朝着她一福身,赶忙进去了。 宋念白得意的一撇嘴,她都没有懒觉可以睡,周棠凭什么觉得他可以睡,哼! “大人,快去前面看看吧,出大事了!”刘捕头总算见到了人,赶忙上前行礼。 “别急,慢慢说。”宋念白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周棠在外人眼里可不是什么清正严明的县令大人,她可不能演砸了。 刘捕头见大人这样子,也跟着放松下来,他低声对宋念白道:“大人,今早上,何田氏被发现死在家里了。” 宋念白微微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周棠最近在办什么案子,甚至周棠还跟她说过一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细节,她只知道周棠派了人出去查何家,却不知道查到了什么,怎么人突然就死了? “难不成是王氏回来寻仇了?”能够称得上跟何田氏有仇的,大概也只有她儿媳王氏了。可是,到底多大的仇,杀了一个何正都不够,还要杀何田氏? 宋念白这个猜测算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了。 刘捕头摇头,“属下也不能确定。”他顿了顿,脸色难看道:“何田氏死状极为凄惨,属下带着几个小捕快过去的时候,好几个都吐了。”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在手下面前维持住形象,刘捕头很想第一个冲出去吐的。 “尸体已经运回衙门了?”宋念白询问。 “是,大人要去看看吗?” 宋念白眼珠转了一下,问:“县丞人呢?” 刘捕头赶忙道:“县丞大人听说有案子,一早就在前面候着呢。” “那就先去前面。” 到了前衙办公之所,赵文江正在喝茶,似乎已经来了多时,他一见宋念白进来,赶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拱手行礼,“大人。” “听说何田氏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文江面色微沉,似乎很担忧,“属下还不知案情,正想等大人来了一同听两位捕头说一说。” 没一会儿,张捕头也进来了,他脸色发白,脚步有些飘,他朝着两人行礼,“属下见过大人。” “你们两个人还不快把案子如实告知大人。”赵文江在旁呵道。 刘捕头上前一步,道:“今早属下在衙门当值,何田氏的邻居朱氏来报案,说早上去何家叫门的时候始终没人应,她担心出事便叫了附近几个人一同把门砸开了,进去之后就发现何田氏被人绑在椅子上,人死去多时了。” “人是怎么死的?”宋念白问。 刘捕头与张捕头对视一眼,张捕头惨白着一张脸道:“刚才仵作看了尸体,说何田氏可能死于失血,也可能是疼死的。” 见两位大人都不以为然的样子,张捕头继续道:“何田氏身上的肉都被割了下来,仵作说凶手应当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下的手。” 刘捕头在旁补充,“何田氏家中,她被杀的那间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属下找到了两个血脚印,脚印不大,不像是男子的。” 宋念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赵文江道:“文江啊,不如你替本官去看看何田氏的尸体吧,他们说的太骇人了,本官实在信不过。” 赵文江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想说大人其实你不必这么信任我的,然而宋念白已经把头转过去了,仿佛这事儿就说定了,他明明还没答应! 赵文江在心里咆哮了两句,不得不起身,指着张捕头道:“你带我先去看看尸体。” 说实话,他也觉得两人的说法有点耸人听闻了,不亲自去看看他也不能相信。 大概一刻钟之后,张捕头匆匆忙忙跑过来,一脸急切道:“大人不好了,赵大人晕过去了!” 宋念白双手撑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急什么,慢慢说。” 张捕头冷静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挺急的,赶忙道:“刚才属下与县丞大人一同去看何田氏的尸体,哪知道县丞大人只看了一眼,当时眼睛一翻人就过去了。” “那你来找本官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个大夫来给赵大人看看。”宋念白不满地呵斥道。 “哦。”张捕头应了声,赶忙又跑了出去。 宋念白坐在桌子后面,心情愉快地抖了抖脚。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大夫总算被请过来了,老大夫掀了掀赵文江的眼皮看了两眼,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打开后在他鼻子下晃了晃,赵文江终于悠悠转醒。 赵文江一睁眼,就看到宋念白凑上来的脸,她满脸担忧道:“文江这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她不提还好,一提赵文江又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个所谓的尸体,眼睛一翻,还想再晕一下。 老大夫眼疾手快,狠狠在他胳膊内侧掐了一下,赵文江疼的“嗷”了一声,又清醒过来了。 来回被折腾了一阵子,老大夫一口咬定,赵大人并无任何不适,若是下次再晕可以掐人中,也没要诊费,拎着药箱就走了。 赵文江强打起精神来,苦着一张脸对宋念白道:“大人,何田氏的尸首已不成人形,凶手实在是丧心病狂!” “哦?果真如此可怖?”其实只看赵文江这样子,她就能猜到个大概了。 为了防止晚上做噩梦,这尸体她还是不看了吧。 赵文江连连点头,“何田氏尸体上许多处已经能见白骨,肉……”说到这里他捂嘴干呕了一下,“已经被剔掉了。” 只听他描述,宋念白就直皱眉头,“这般心狠手辣,凶手与何田氏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文江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刘捕头开口了,他上前道:“大人,属下今日倒是听到有人隐约提起何家的事。” 赵文江与宋念白一同去看刘捕头。 刘捕头觉得这是自己出头的好机会,赶忙道:“之前何家的很多邻居都说何正与何田氏不在的时候,王氏经常与陌生男子在家私会。” “不错,你与本官说过此事,这有什么问题?”宋念白点点头。 “属下一直觉得奇怪,王氏如此不守妇道,为何邻居一直不曾告诉何田氏?直到今日,属下碰到一名住在街口的老丈,他的说法却与何家邻居的说法完全不同。” “说来听听?”宋念白颇为好奇地问。 “那老丈说,何田氏与何正早就知道王氏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他们不肯说不过是因为那些男人给王氏的钱,最后都流进他们母子口袋里了。”刘捕头说的吐沫星子横飞,宋念白往赵文江身后躲了躲。 赵文江:他竟奇迹般地感觉到了大人的嫌弃。 可惜刘捕头丝毫没有感觉到,仍然口若悬河地说着,“那老丈还说,何正此人不正干,虽然对外说是货郎,经常一出去就三四天,实际上他是去赌了,何家原本的家底早就被他输光了,现在何家全靠王氏一个人撑着。” “你的意思是,王氏是做皮肉生意养活何家一家人?”宋念白简直大开眼界。 刘捕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有个确切的说法才行,你派人再去何家附近的人家询问,务必让他们说实话。” “属下明白。”刘捕头赶忙答应下来。 “你很不错,本官看好你,如果你能把这案子破了,总捕头的位置就给你了。”宋念白连忙抛出好处来。 刘捕头顿时兴高采烈道:“属下必不让大人失望。” 等刘捕头乐颠颠地走了,宋念白走到赵文江身边,小声问,“咱们衙门里有没有总捕头这个职位?” 赵文江轻咳一声,觉得县令大人不靠谱的程度再创新高。 他只能小声回答:“原本是没有的,不过大人说有,口头封个总捕头就是,反正现在有两个捕头,把他提起来,领导张捕头正好。” 宋念白拍拍赵文江肩膀,“多亏文江为本官分忧。” 赵文江扯了扯嘴角,实在有点笑不出来。 见他一直魂不守舍的,宋念白便开口询问道:“文江可是身体依然不适?不如今日回家休息一阵子吧,左右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赵文江确实有别的事需要处理,既然宋念白让他回家,他也就没客气,一脸感激道:“多谢大人体谅下官。” “本官日后都要依仗你呢,你可要把身体养好了。”宋念白一副不要跟我见外的表情,让赵文江心中安稳不少。 这些时日过去,看起来这位周大人是真的很看重自己,这倒算是一件好事了。 他走出衙门后,想起周棠,还在心中暗道,这位周大人倒是比上一任林大人懂事多了,一来便知道依仗他,不像林大人防他跟防贼一般,若是能一直如此,三年之后倒是可以稳妥地离开桐杨县了,说不定还能把官位升上一升。 把人都打发了,宋念白匆匆忙忙回了后面。 虽说平日里和周棠换身体的时候她从来没被人发现过,但之前的周棠又不需要查案子。 今天这案子,让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暂时把人支开,然后找周棠拿主意。 见她出去不久,竟然又回了内院,两个丫鬟只得告退先出了屋子。 周棠见她回来的匆忙,便知道前面遇到的事儿有点麻烦。 果然,宋念白坐下后直接对他说,“何田氏死了,尸体已经被运回了衙门。” “怎么死的?”周棠有些惊讶地问。 “她身上肉被割掉了,仵作说是流血过多死掉的,也可能是疼死的。”宋念白说起这个,脸色不太好。 “刚才找过来的是刘捕头吧?他还说了什么?”周棠继续问。 “他还查到了何正生前好赌,王氏一直在做皮肉生意供他花销,现在已经被我派出去调查这件事了,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周棠微微吐了口气,“确实是真的,而且不止如此。” “怎么说?”宋念白赶忙问。 “我之前让老肖派人去调查何家,查出来的消息……”周棠摇了摇头,“何正不仅好赌,且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宋念白听得直皱眉,“这个何正也太恶心了。” 简直是个人渣,她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骂比较好。 “何正养了外室之后,花销越发的多了,王氏赚来的钱渐渐的已经供不上他的需求了。” “所以?” 周棠有些嫌恶道:“所以何正与何田氏一起卖了王氏的女儿。” 说实话,恶人他见得不少,可是像何家这样,已经毫无人性可言的一家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想着当时何田氏在衙门里,口口声声说王氏卖了她孙女,又与别的男人勾搭成奸,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再联系上这些他暗地里叫人调查出来的消息,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第67章 第 67 章 “王氏杀了何正是因为这母子二人卖了她女儿?”宋念白问。 周棠摇头, “还不能确定。” “怎么说?”她有些不解, 孩子都被卖了,王氏怀恨在心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王氏平日里对女儿并不如何上心, 动辄打骂,而且孩子不是才被卖掉的,她若是真的有心,周围的邻居也不至于全都听信了何田氏的谎言。”周棠不如她这般感性,不会站在谁的一边来判断对错, 尽管王氏的遭遇看起来很值得同情也没能打动他分毫。 “你的意思是, 还有别的事情刺激了王氏,才让她突然决定反抗杀人?”宋念白陷入沉思,“除了女儿被卖, 还能有什么事?” “别忘了, 她还有一个儿子。” “儿子……她儿子好像也不见了?”经过周棠提醒,宋念白突然想起来, 之前他提过王氏的儿子失踪了,“难道也被卖掉了?” 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应当不会吧, 何田氏那种人,按说应该很看重孙子的吧?” 周棠颔首,“之前确实如此,周围邻里也说何田氏对孙子很好。不过,现在她又有了一个孙子。” “那又怎么样?多了一个孙子就不喜欢另外一个了?”宋念白觉得有些说不通, 不管在什么时候,男孩儿的受重视程度都要超过女孩儿很多,普通人家更是如此,因为男孩儿代表着传承还意味着劳力,是家中的顶梁柱。 “多了一个,现在这个就可以被代替了。现在来看,何正应当就是王氏所杀,有这样一个娘,可想而知何田氏对王氏所出的这个孙子感情是何等复杂了。”周棠叹息。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口,王氏做的是皮肉生意,何家能一直忍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赚来的银钱,等她赚不来钱的那一日,下场一定极为凄惨。 王氏与人通奸之事何家附近的邻里几乎都知道,在看到何家的小孙子时,他们会不会暗地里议论,譬如,这孩子真的是何正的种吗?会不会是别的男人的? 所谓三人成虎,哪怕孩子真的是何正的,日子久了,说的人多了,何家母子真的不会怀疑? 之前没有替代者,何田氏只能忍了,现在有了母亲出身更好的新的孙子,牺牲前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宋念白勉强被他说服了,喃喃道:“这样说来倒是能够对得上了,何田氏卖了一个孙女不够,在何正死后又卖掉了孙子,王氏知道后才被激怒了,跑回何家又将她杀了。” 不过随即她有些失望地垂下肩,“何田氏已经死了,再想查那孩子的下落就难了。” 此时周棠却笑着摇头,“依我看,那孩子的下落倒是不难查。” 宋念白眼睛一亮,“你知道去哪儿查?” 他暗自啧了一声,如果今早上没换身体,给媳妇儿解惑的时候还能骗点甜头,可惜了。 这边,宋念白急着听他说答案,扯着他袖子让他快说。 虽然是顶着自己的脸,莫名还有点可爱。 周大人被小小的迷惑了一下,笑道:“娘子忘了,之前可是你说的,赵文江也有嫌疑。” 见宋念白陷入沉思,他接着道:“赵文江从一开始便阻挠查案,甚至想要颠倒黑白,若非后来百姓闹了起来,这案子怕是根本牵扯不到王氏身上,而是把嫌疑推到一个莫须有的贼人身上,就这么了结了。” 宋念白瞄他一眼,小声嘟囔,“什么都推到百姓身上,分明是你撺掇那些人闹上衙门的。” 周棠眉头一挑,“娘子在说什么?” “我说赵文江可真不是个东西。”宋念白赶紧扯出一个笑脸,可不敢得罪她家记仇又小心眼还手段特别多的相公。 周棠露出满意的表情,“而后,在查到何家的小孙子失踪时,他找了个不太有说服力的借口,想让我不要继续查下去。” 他当时虽然顺势而为,但不意味着将这件事完全放下了。 赵文江两次刻意的引导,周棠已经将对他的怀疑提升至最高了。 宋念白一开始也觉得赵文江可疑,不过之前只是猜他可能跟王氏通奸,后面知道了王氏并不是与某一名男子勾搭在一起,倒是没再往这边想。现在听周棠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他的嫌疑非常大。 “他今天在看过何田氏的尸体后脸色一直不太好,还有些魂不守舍,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知道王氏的下落,跑去找她了?” 周棠略一思索,“有可能。” “那怎么办?” “让老肖派人去盯着他,顺便再让他们查一下赵文江家中情况,应该会有收获。” 周棠的目的十分明确,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只要盯着这个人,想要查出线索来就容易得多。 宋念白听了他的话,出去叫来了老肖。 老肖听说她要查赵文江一家,没有犹豫,当即叫了两名护卫还有他闺女一起过来。 肖潇原本是周棠要过来保护她的,不过最近她都没出过门,肖潇就有些呆不住了,每次出去查案都冲在最前面。 别说,在打听消息方面,肖潇出马确实比其他人要强。毕竟人们对于女子的警惕心要低于男子,况且她又是一嘴的本地话,更能融入当地百姓当中。 之前宋念白还偷偷想过,周棠一直指使这几个护卫去替他查案,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现在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乐在其中。 其实她是想多了,信阳侯派来的人虽然算是精挑细选的下属,平日里却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 如今虽然离开了侯府,但竞争却少了,若是能表现出色,被新主子看重,对他们而言都是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周棠的前途上。 他们现在因为周棠是信阳侯的外侄而看重他,若是想他们将周棠当成主子彻底信服,还需要很长时间。 三个人经过乔装打扮之后各自离开了衙门,宋念白只需要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得去前衙呆着,一会儿刘捕头应该还会回来报告调查结果。 说实话,当官的感觉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好。 不管周棠这个官有没有被架空,他都得天天看公文。上至州府衙门那边传下来的各种政令,下至县丞下辖的某某两个村子因为纷争而起矛盾,总之,都要亲自看过才行。 宋念白只看了两眼就完全失去了兴趣,这些文书的叙述方式跟她看的话本完全不同,不但看着费事儿,一句话还偏要绕来绕去,让人暴躁。 也不知道周棠一天天是怎么忍下来的。 作为一个不那么合格的县令,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发挥一下。 今天正好赵文江不在,倒是典史于德义在,她干脆找了个衙役,让他把于德义叫过来。 于德义和赵文江不同,他看起来更安分,从来不试图对周棠指手画脚,不过这人毕竟娶的是叶家的媳妇,是站在叶家那一边的。哪怕暂时县城里的三家都没有想要接触周棠的意思,宋念白也不敢掉以轻心。 前面那位林大人,又不是赵文江一个人弄倒的,还有之前的几任县令,都是前车之鉴。 于德义被找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奇怪,这位大人一直以来都十分依仗赵文江,他和黄飞向来都是被忽略掉的,怎么今天突然想着找他了? “大人。”于德义见到宋念白,先行礼问好。 “不必多礼,于典史快坐。” 于德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语气依然恭敬,“大人今日找下官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哦,也没什么吩咐的,这不是最近闲着没事儿么,想着于典史应当破过不少案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不如说来听听?” 虽然宋念白说的委婉,但是于德义还是第一时间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敢情是叫他来说书打发时间的? 于德义吸了口气,很想拂袖而去,但是又想到之前赵文江跟他们说这位大人的荒唐,能靠脸来选捕头的人,何必真的跟他置气。 他做点荒唐事,总比做正事要强。 于德义在心里说服了自己,神色便和缓起来,“不知大人想要听哪方面的?” “小偷小摸的就不用说了,有没有精彩一点的,最好比这次的案子还有意思的?” 见宋念白兴致勃勃的样子,于德义略一思索,说道:“可能要让大人失望了,眼下这种案子怕是十几年都难遇一次。” 宋念白顿时一脸失望。 不过很快,于德义又说,“下官倒是知道个颇有意思的传言,这传言中的主人公大人许还认识。” “哦?快说来听听。”宋念白顿时来了兴趣。 “下官说的这人是我桐杨县的举人,叫张旭冲,大人可听说过?” 宋念白心中诧异,于德义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张旭冲?他是查到了什么,想要试探自己,还是无心的? “张旭冲?他今年考上了进士?”宋念白问道。 “这倒没有。” “那我怎么会认识,连进士都考不上,本官为什么要记住他的名字。”她一脸鄙夷之色。 于德义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张旭冲虽然运气好跟着叶家小少爷去了京城,但他与周棠的地位差距还是很大的,确实未必认识。 他不再试探下去,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题,“下官今日说的就是这个叫张旭冲的举人,此人虽是考中了举人,在县中名声确实极差,大人可知是何缘故?” “难不成他犯了什么案子?” “这倒不曾。”于德义摇头,倒也不跟她卖关子,“这张旭冲为了凑够科举的银钱,卖了自己的亲妹妹。” 说完,于德义抬头去看宋念白的表情。 宋念白捏着下巴,目光闪烁,略有些迟疑,“这个么……也算是为了前途逼不得已吧……” 见她这般说,于德义继续道:“偏偏这张举人卖了妹妹之后还不肯承认,偏说妹妹是被叶家少爷拐走的。” “叶家少爷是何人?” “大人可知当朝叶太傅?”于德义朝着北方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与尊敬。 “自然知道,本官不但知道叶太傅,还在金殿上见过他。非但如此,本官还和他孙子叶子墨是同科,可惜叶兄……哎!”想到了叶子墨的死,宋念白倒是真情实感地惋惜了一下。 于德义目光微动,“那大人可知道,叶太傅的老家就在桐杨县,本县的叶家与太傅乃是同族。” “什么?叶家是太傅亲戚,那本官要不要登门拜访一下?”宋念白蹭地一下站起身,颇为激动的样子。 于德义抽了抽嘴角,“这倒不必,叶家一向低调行事,从不把叶太傅挂在嘴上,大人心知肚明就好。” 宋念白在心里冷笑,不把叶太傅挂在嘴上你今天为什么会专门跑过来跟我说这些话? 来之前,她不是没和周棠讨论过,叶家会不会提前得到叶太傅的消息,刻意为难周棠。 不过周棠觉得,叶太傅这种地位的人,定然不会专门说些坏话只为了针对一个小小的县令,他甚至都不会提周棠,只等着他碰壁。 于德义今日故意来试探,恰恰说明了他们并不了解周棠,想来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或许叶太傅认为,以周家人的性格,进了桐杨县基本上就等于栽在这里面了。却想不到周棠能屈能伸,硬是忍下了。 “这张旭冲真真是个小人,叶太傅如此正直不阿的一个人,他的族人如何会做出拐卖人口的勾当。”顿了顿,她又气愤地说,“本官要参他一本,此人满嘴谎言,怎么配有功名在身。” 见这位大人拿起笔好像打算写点什么,于德义赶忙开口制止,“大人,此事已经发生许久,当时叶家不曾说些什么,也是看在张旭冲得功名不易,大人如此做,岂不是置叶家于不义。” “不行,这张旭冲如此狼心狗肺,本官得找个机会敲打他一番才行。” “合该如此,大人真君子也。” 第68章 第 68 章 宋念白矜持地笑了笑, 觉得于德义没有赵文江会拍马屁, 连试探都这么生硬。赵文江能当上县丞,他只是个典史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德义这一番话, 先是试探周棠对叶家的态度,又故意点了一下张旭冲,给她留下一个此人为恶的印象,这是怕张旭冲来告状,担心她被影响了? 按说张家的那件事应该发生了有些年了, 张旭冲还这么锲而不舍么? 她心里正盘算这事儿的时候, 刘捕头已经回来了。不但回来了,听说他还抓了一串人一起带了回来。 刘捕头走路带风,脸上还带着些许怒意, 见到她之后上前行礼, 向她汇报道:“大人,属下已经查明了, 王氏做皮肉生意这事儿邻里间分明不少人知道,但这些人一直故意隐瞒。” “哦?可查出了原因?” “查到了。”刘捕头一拱手,“属下带人挨家挨户去查,抓到了现行。” “什么现行?”宋念白被他说的有些愣。 “何家周围不止王氏一人做娼门生意, 还有别户人家也做这等勾当!” 宋念白瞬间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那些人也是逼迫儿媳养家?” “那倒不是。”刘捕头摇头,“据属下查探, 这些人家里多数是从外面买了人,然后挂起帘子做这勾当的,除了一家寡妇是自愿的,其余并未发现有逼迫自家女子为娼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是她见识太少了吗? 刘捕头叹息一声,别说是大人震惊,他也很惊讶。 “属下找人打听后才知道,何家住的那条街很早之前就有此等勾当,他们用不同颜色的门帘子区分家中是否有人接客,平日里与正常人家都是一样的。” “……你抓回来的这些人都是从外面买了姑娘的人家?” “正是,属下抓了其中一家后,他们便互相攀扯,又扯出了其余七家。属下已经问过,有些人家买来的姑娘分明是被拐卖的,这些人明知故犯,合该被抓起来。”刘捕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况且,他们还没交税!” 宋念白觉得她不该小瞧自家相公的识人眼光,这位刘捕头周正的脸蛋并不能掩盖住他四溢的才华,这是个人才啊! 宋念白转头看向于德义,有些为难地问:“于典史,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于德义赶忙起身,严肃道:“大人交给下官去办就好,这些人目无法纪,不但买卖人口竟还敢偷税漏税,下官一定从严处理。” “于典史尽管放开手去办。” 把于德义打发走了之后,宋念白又问刘捕头,“可盘问过这些人,何家的事他们知道多少?” “已经问过了,那些人也写下了口供,大部分人家都知道王氏是挂帘子的暗娼,还有人跟属下说,王氏杀了何家那两个人,他们根本不觉得惊讶。” “哦?可有什么说法?”宋念白觉得这案子的走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一个杀夫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内幕来,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那人说,王氏算是是何田氏早年花了大笔银子买来的儿媳妇,王家收了银子后基本就不管王氏了。因为何正有毛病,根本生不出孩子来,于是何田氏就想了个法子。”说到这里,刘捕头顿了顿。 “什么法子?”宋念白好奇地追问。 “让王氏借种。” 宋念白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虽然她已经成过亲了,但借种是什么意思? 见大人一脸茫然,刘捕头贴心地补充,“就是借其他男子的种生孩子。” “王氏同意了?”本以为之前对何家母子的了解已经足够说明他们的丧心病狂了,结果她还是太天真了,这才哪到哪! 刘捕头摇头,“属下也不知王氏是否同意了,反正她并没有将此事闹开,她进门后不久就生了一儿一女,外面有知道内幕的只当个笑话,但也有不知情的,以为何家和乐。” “后来呢?” “何田氏开始对王氏还算不错,但是后来何正开始赌钱,家中没有进项,所以王氏终于开始挂帘子接客了。” “这和王氏杀人有什么关系?她接客也非一日两日,突然杀人总该有个原因吧?” “据说是因为何正在外面勾搭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何正有了亲儿子,何田氏有了亲孙子,他们自然想把人接回来,但是王氏不同意,两边闹翻了,属下觉得这才是王氏怒而杀人的原因。” “等等。”宋念白抬手制止他,“你不是说何正不能生吗,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 刘捕头瞬间对她露出了男人都懂的表情,“大人,有人宁愿自己骗自己,旁人就是说了也没用啊!” 宋念白又长见识了,敢情这个后生的也不是他的,但是他认死理了。 她有点庆幸了,何正一早就被王氏干掉了,如果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让人拖出去把他给砍了,什么糟心玩意儿! “你做的很好,这案子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只要你能把王氏抓回来,总捕头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刘捕头并没有提起关于王氏那两个失踪的孩子的情况,可能是没想到这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之前赵文江的吩咐所以没有去查,不过能查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用心了。 “属下定然不负大人所托。” 衙门里发生的事儿,赵文江全然不知。 他此时正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往乔家村附近的田庄。 赵家经营了几代,在桐杨县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光是下面的田庄就好几个,往日里庄子都交给了府上的管事来管理,他本不会去下面庄子,但是今日情况不同,他必须要亲自过去一趟才行。 从县城往乡下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最近雨水颇多,路上到处都是坑洼,坐在马车上就是受罪。 赵文江在车上熬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他刚到田庄外,庄头就赶忙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大人。” 庄头知道,赵老爷最喜欢别人喊他大人,他自然不能喊错。 赵文江此时却没心情跟他废话,上来就问,“我前两日送来的那个女人呢?” 庄头愣了一下,“应该还在庄子里吧?” 两日前,大人突然送了个女人过来,说是养在庄子里,不能让人看见。 他见那女子容貌还可以,以为是大人的相好,怕被夫人发现才送来了庄子,也就找了间空屋子安置了对方,之后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家婆娘,他并没有再过问。 “赶紧带我去见她!”赵文江急忙道。 庄头不敢耽搁,在前面带路。 结果到了他给那女子安排的屋子里之后,两人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人呢?”赵文江怒极,大声叱问。 庄头先是懵了一下,赶忙道:“我、我去问我婆娘,之前我把人交给她安置了。” 庄头也是被赵文江吓得不轻,哪里敢怠慢,连吼带骂的叫来了他家婆娘,张嘴便问,“老子之前让你安置的那女人哪去儿了?” 庄头的婆娘身材瘦高,脸上颧骨有些高,眉毛上挑,看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平日里都是庄头哄着她,今日见他还敢吼自己,当即变了脸色,叉腰骂道:“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娼妇还敢问我?老娘天天给你忙里忙外还不够,还得给你养小的,我呸!你想得美!” 因为赵文江的吩咐,不许对外人说那女人的身份,庄头并没有告诉他婆娘那女人是谁,以至于竟然被误会了。 庄头被她骂的直冒火,大声吼道:“闭嘴!”随后压低声音,“那是大人送过来的人,现在大人找过来了,你还不赶紧说,人到底叫你弄哪儿去了?” 他婆娘也被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快说啊!” “这……我没注意,你把人安置了之后我也没管她,昨天人就不见了。” 她因着丈夫带了个女人回来,心情不好,故意没给那女人送吃食,昨天去看那女人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当时她还在心中偷着乐,兵不血刃就把一个小贱人给赶跑了,谁知这人竟然不是她家男人带回来的。 庄头气得直接抬起了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带着他婆娘一起去给赵文江请罪去了。 见这夫妻俩跪在自己面前,赵文江气得眼前发黑,他抖着手指着庄头夫妻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都给我滚!” 于是俩人识趣地滚远了。 知道王氏已经不在庄子上了,他并没有久留,催着车夫把他送回县城。 赵文江花了一上午时间也没找到人,后来实在是又热又颠,只好先让车夫把他送回家里。 那车夫是他从外面雇来的,把他送到地儿,收了钱之后就赶车离开了,他则穿着湿透的袍子进了家门。 此时外头太阳正盛,平日里一见他回家就围上来的姬妾们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 赵文江直接朝着正院走去。 秦氏此时正在窗边坐着缝制一件外袍,看样式和大小,是给小儿做的。屋外阳光刺眼,屋内却十分清凉,四角都摆着冰盆,有冰盆化了丫鬟立即会来换上新的。 她的贴身丫鬟端了冰镇好的酸梅汤过来,放到了秦氏手边,轻声道:“夫人已经缝了一上午了,该歇歇了,免得累坏了眼睛小少爷也会心疼的。” 秦氏将最后一针缝完,剪断了线,将还没完全做好的衣裳放回笸箩里。 见着酸梅汤,立即问,“可给浩儿送去了?” 丫鬟赶忙回道:“奴婢让人先送了。”顿了顿,她又道:“也给问海阁那边送了。” 秦氏“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夫人,今日来的那女人怎么办?”丫鬟似乎有些忧愁地问。 今日一早,老爷刚出门不久,突然有个女人来敲门,张嘴就说是她们老爷的远房亲戚,来投奔老爷的。” 门房如何敢把不知来历的人放进来,当即禀报了夫人,还是夫人心善,见那女子一身狼狈就让人给她安排了屋子先住了下来,打算等老爷回来再做计较。” 夫人虽然并不把那女子放在心上,但她们做丫鬟的如何能不上心。 要知道,这种外来投亲戚的女人最是不老实,天知道她到底是老爷的哪门子亲戚,若是个表亲,借势勾搭上了老爷可如何是好? 一开始老爷与夫人感情还是很好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就变得越发的冷淡起来,后来夫人又给老爷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老爷喜好新鲜颜色,哪里还记得夫人。 若不是有小少爷作伴,她都不知道夫人如何熬得下来这般日子。 秦氏并不知道在自家丫鬟眼里她已经如此可怜了,她喝了口酸梅汤,刚放下手里的杯子,就见赵文江从外面走了进来。 秦氏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老爷不是去了衙门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赵文江满肚子心事,只是随口回了句,“有些事,你别管了。” 他语气不算太好,一旁的丫鬟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去看秦氏。 秦氏神色淡淡,又坐了回去,出声吩咐丫鬟道:“去给老爷换套干净衣裳。” 赵文江倒也没拒绝,外面又进来两个丫鬟给他擦洗一番,又帮他换了套新衣裳。 他换了衣裳出来后,秦氏突然开口道:“今日老爷离开不久,就有一名女子上门,说是老爷的远房亲戚,要来投奔。” “她人呢?”赵文江猛地睁大眼睛,急切地问。 “妾身已经把人安排在梨花院了,老爷若是要见她,妾身让丫鬟去叫她。” “不用,我亲自去。”话音落下,赵文江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秦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垂。 第69章 第 69 章 赵文江脚步匆匆地朝梨花院走去, 那院子原本是他庶妹未出嫁之前住的, 在赵府的西北角,十分偏僻。 他走进院子里的时候, 正见两个婆子抬水出来,他脚步一顿,呵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个婆子放下桶里的水,给他行礼,其中一个回答道:“里面的夫人住进来的时候身上有些脏污, 奴婢们打水给她沐浴。” 赵文江朝两人摆摆手, “行了,出去吧。” 婆子们不敢久留,赶忙拎着水桶走了。 他推门进去, 正看见一妇人穿着轻薄的衣裳在擦拭头发, 那妇人背对着他坐着,从背后也能看出窈窕的身姿。 赵文江目光扫过, 喉头微动。 那妇人似乎听到了开门声,放下手中的干帕子,转过身来。 突然见到赵文江站在门口,她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低低叫了一声,“赵大人。” 这女人,赫然是正在被通缉的王氏。 换了衣裳,洗干净了脸上的脏污,能看出她皮肤十分白皙, 容貌也算过得去。只是,一双眼睛黑沉如死水一般,看不到半点光亮。 赵文江沉着脸关上了门。 “我不是让你在庄子里呆着吗?你回来干什么?还去杀了何田氏,你是不是疯了!”赵文江低声怒吼。 王氏的身子晃了晃,“我……” 她才一张嘴,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之前救你一命已经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现在衙门在四处通缉你,哪怕是我也护不住你。”赵文江冷声道。 王氏听到这话赶忙上前跪倒在赵文江面前,抱着他的腿哀求道:“妾身知道错了,求大人救我一命吧。” 王氏本就是刚沐浴出来的,穿的衣裳不多,她这一动作,从上往下却也能瞥见一丝风光。 赵文江动了动脚,却并未真的使力挪开。只是冷哼一声,“早些时候你在想什么,倒是长本事了,杀了一个不够还敢杀第二个。” “是、是何田氏欺人太甚,她竟然卖了我儿,淼儿可是妾身的命根子啊!”王氏低声啜泣着。 赵文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消失了。 “行了,人都死了说这个也没用,我这里你是绝对不能多呆……” 赵文江话没说完,王氏再次哀求起来,“求大人帮帮妾身吧,大人要妾身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走。” 王氏说话的时候,她衣裳松松垮垮的系带也松开了,衣裳堆到了肩下,露出一片白皙的后背。 啧,想到王氏的滋味儿,赵文江心头微动。 这王氏内里就是个最低贱的娼妓,但表面上却是良家女子,那些作态十分勾人,且在床榻之事上很是能够满足他,若是真把人给送官府去,他还有点舍不得。 但这女人实在有些心狠手辣,而且她还不知道何田氏是把她儿子卖给了自己,若是知道了,说不准会得寸进尺,以此要挟。 当初他不是没试探过王氏,让她不如把儿子给了自己养,反正何家待她儿子也不见多少真心,毕竟不是亲生的。但王氏却非说儿子在哪儿她就去哪儿,在赵文江看来,她的心未免有些太大了。 赵家不是养不得一个女人,但是王氏这般低贱的身份,绝对不能进门,成为赵家小少爷的娘。 所以,他之后没再跟王氏说这事儿,偏偏俩人说话的时候被何田氏听到了。那老虔婆当然不会放过赚银子的机会,听说他不要丫头,就随便把丫头给卖了,然后转头把小子给了他。 哪怕她死了儿子,都没耽误先去卖了孙子赚上一笔钱。 至于何家的血案,在赵文江眼里不过是这些贱民的小打小闹而已。况且何家母子知道赵淼是他们赵家的孩子,往后说不得还得上门来,他本也想过处理了两人,现在王氏杀了他们,倒是省了他的事。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王氏,他真想藏一个人,衙门那头是绝对找不到的。王氏又失了儿子,现在只能依靠他,还不是任他摆布。 不过这样的人,他是断不敢留在身边的。 “这样吧,这几日外头风声紧,你先在府里老老实实给我呆着,等过些日子我再送你去出城。”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王氏不住给他磕头。 赵文江看着她那一身白花花的肉心头火起,也不管青天白日,一把拽着她的头发,也不管王氏脸上吃痛之色,就往床榻去了。 梨花院这里一片春光旖旎,正院那边丫鬟垂着头小声问,“夫人,午膳还要等老爷一起用吗?” 她一边问一边偷瞄夫人的表情。 秦氏冷淡地看了眼外面,赵文江去梨花院那边将近一个时辰了,一直都没出来过。 “不必了,摆饭吧。” “是。”丫鬟不敢多说什么,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是戳夫人的心窝子。 谁能想到早上那么个邋遢狼狈的女人,竟也能勾得上老爷呢。早知就该劝夫人不要收留那人了。 用完了午饭,往常秦氏本该小睡一会儿,可今日她却一直坐在窗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柳妈妈还没回来吗?” 正给秦氏打扇的丫鬟愣了一下,才道:“柳妈妈不是替夫人给舅老爷送信了吗,约莫得今天晚上才能回来呢。” 她口中的舅老爷是秦氏的哥哥,秦家是隔壁县的大户,家资颇丰。她兄长秦月生早些年一心科举,考上举人后觉得自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便安心在家培养下一代。 秦氏这些年几乎没有回过秦家,只是偶尔会写信送回家里。 “夫人是急着想看舅老爷的回信吧?”丫鬟体贴地问。 “嗯。”秦氏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夫人也很多年没回去了,不如今年回去看看吧,想来舅老爷也很想夫人呢。”丫鬟其实还想着若是秦氏回去了,说不定能当面告上一状,好歹让老爷不敢再如此慢待夫人。 秦氏摇摇头,“不必了。”她站起身,对丫鬟道:“一会儿如果柳妈妈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丫鬟点了点头,伺候秦氏去午睡了。 第70章 第 70 章 赵文江在王氏这边泻了火, 一直磨蹭到申时才离开。 临走之前, 他叫了两个护院过来,吩咐道:“你们俩给我看住这个院子, 只准婆子进去, 不准里面的出来,明白吗?” 两个护院赶忙点头, “明白了。” 赵文江并不知道, 他以为睡得正熟的王氏此时就站在只开了一条缝的窗边, 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走远。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因为刚跟王氏厮混了一晌午, 他也就没去正院, 而是去了书房。 在书房里呆到傍晚,赵文江去了问海阁。 由于上次底下的人被他教训了一顿, 再没人敢背着他做什么小动作, 赵淼的生活也逐渐好了起来。 因为吃得好, 原本有些瘦小的赵淼长胖了许多, 人也精神了不少。 他现在这样子, 只看眼睛和嘴,倒是能看出一些赵家人的模样了。 赵淼见到赵文江, 直直地扑到他身上, 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欣喜,“大伯,我好想你。” 赵文江弯腰把赵淼抱到自己怀里, 用胡子蹭了蹭他的脸蛋,“大伯也想你。” 爷俩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丫鬟才在外面轻声询问,“老爷,要摆饭了吗?” “嗯。”赵文江应了声。 很快有丫鬟将饭菜摆上,赵淼这些日子有先生教导礼仪,吃饭的时候规矩了许多,赵文江看着他挺直了腰板,努力想要用筷子夹起一块烧肉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他把那块肉夹到了赵淼碗里。 赵淼赶忙道谢,“谢谢大伯。” “不客气,喜欢什么告诉大伯,大伯给你夹。” “我还要吃鱼,但是鱼刺卡嗓子。” “大伯给你挑鱼刺。”说着,赵文江夹了一大块的鱼肉放到碟子里,把鱼刺挑好了,才推到赵淼手边。 赵淼低着头,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鱼肉。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半刻钟,赵文江才在赵淼依依不舍地目光中离开。 等他走了,两个丫鬟小声嘀咕起来,“我怎么觉得老爷对淼少爷比对浩少爷还要亲?” 她们两个自从被派来照顾淼少爷之后,可是亲眼看到老爷多次过来看过淼少爷,对淼少爷的态度更不是一般的亲近。 另一个丫鬟小声道:“毕竟是二老爷唯一的子嗣,老爷自然要上心了。” “也没见老爷平日里对浩少爷这么上心。”那丫鬟嘀咕起来,别说陪浩少爷吃饭,便是父子平日里见面的机会都不多。 “行了,别那么多话。”另一个丫鬟不让她继续说了。 整个府上觉得奇怪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他们心里都在猜,淼少爷很可能是老爷的儿子,老爷才对他这么好。不过,那边可还有夫人在呢,夫人生下的浩少爷才是赵府的继承人,所以老爷才假托已经死去的二老爷的名头,把人接了回来。 到了晚上,秦氏的情绪明显不高,她去院子里走了两圈,回身跟身边的丫鬟道:“柳妈妈还没回来吗?” 丫鬟愣了一下,不知道今天夫人怎么总是询问柳妈妈,她摇了摇头,“可能路不好走,柳妈妈许是明早上才能回来。” 秦氏面色阴沉,来回走了几圈,又问:“老爷呢?” “老爷回了书房,说是要在那边歇着。” “梨花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秦氏又问。 丫鬟低下头,“老爷叫了两个护院守着梨花院,并不允许那位夫人出去。” 秦氏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语气淡淡,“她初来府上,想来也没带什么衣物,把我穿过的衣裳送两套给她。” 丫鬟满脸诧异,“夫人?” “算了,我自己去收拾,你在外面等着吧,一会儿给她送过去。” 丫鬟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听话地守在了门外。 很快,秦氏就拎着一个小包裹出来了,交给了门外候着的丫鬟,对她道:“这里面还有些小衣,若是那两个护院问起来……” “夫人放心,他们断不敢多看一眼。”丫鬟赶忙道。 哪怕是夫人要送人的衣裳,那也是夫人穿过的,怎么能让旁的男人看见。 她拎着包裹去了梨花院,院外果然守着两个护院。 那两个护院也是认识她的,知道她是伺候夫人的,但还是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谄媚地笑问,“姑娘,这么晚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那丫鬟微微抬起下颚,“夫人担心里面的客人没带换洗的衣裳,让我来送些衣裳。”说罢,挑起眉梢,“怎么,你们不会是想看看夫人赏下来的东西吧?” “怎么会,姑娘快请进。” 护院赶忙打开门让她进去。 那丫鬟走进去之后随意敲了两下门,不多时王氏便来开门了。 她身上还是那身单薄的外罩,那丫鬟看了眼,有些嫌弃。果真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穿成这样子来勾引老爷的。 她也不进去,将手中的包裹扔到王氏怀里,“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给你换洗的。” 王氏抱紧了手中的包裹,低声道:“谢谢夫人。” 那丫鬟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王氏关上了门,拿着布包去了床边坐下,她一层层打开布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又将布包系了起来,放到了柜子里。 很快,梨花院的烛火熄灭了。 第二日一早,赵文江觉得有些疲乏,就叫了个管事过来,替他去衙门说一声。虽说他就算不去衙门那位县令大人八成也不会过问,但他习惯把事情做周全了。 管事离开后,他又歇了会儿才起身。 他才刚起,就听下面人来禀报,说府上两个少爷打了起来,他儿子又把淼儿打伤了,一早夫人就请了大夫过来。 他沉着脸去了正院,结果扑了个空。等了一会儿,秦氏才脸色不善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不悦地问,“你是怎么教导浩儿的,我早说过淼儿是二弟唯一的儿子,你不好生照顾也就罢了,还让浩儿与他动手!那孩子身子弱,若是出了个好歹,我可怎么对得起二弟!” 秦氏看了他一眼,声音冷硬,“有丫鬟在浩儿面前嚼舌根,说赵淼是你儿子,他一时气不过就去找了赵淼,两人才打了起来。” 赵文江神色一滞,“胡扯!” 见秦氏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赵文江甩着袖子离开了。 等他走了,一直躲在外面的一个小男孩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白净的脸蛋上带着些许害怕。 他扯着秦氏的衣摆,担忧地问,“娘,我和赵淼打架,爹罚我怎么办?” 秦氏弯下腰,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小袍子,又揉了揉他的头顶,柔声道:“不妨事,娘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我也不想和赵淼打架的,可是他们都说他是爹的儿子。”赵浩垂下头,有点后悔又有点生气。 “他不是,他是你二叔的儿子,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秦氏轻声哄着儿子,她的目光越过儿子看向外面。 今天天气真好,当年她嫁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 那时候,她满怀希望,可惜后来…… 赵文江在秦氏那边找了个没趣,去赵淼那边看了一眼,见那孩子只受到了些皮外伤,便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眼就离开了。 他在花园里逛了逛,最后调转了方向,朝着梨花院走去。 在梨花院门口,他沉着脸询问了两个护院,“里面的人可出来过?” 护院摇头,“不曾出来过。” “可有旁人来过?” 那护院点头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过,说是送几件衣裳来。” 赵文江眉头一皱,秦氏让丫鬟送衣裳,她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进屋后,他见王氏穿着往日秦氏穿过的衣裳,在心中暗自摇头。秦氏大概是发现了他和王氏的关系,特地让丫鬟送了衣裳来羞辱她呢。 殊不知王氏身份如何低贱,怎么可能看得懂她的心思。 秦氏这人除了给他们赵家生了个儿子,也就没别的贡献了,只知道在后宅玩弄些小心思,真是上不得台面。 赵文江很快将脑中的念头抛到脑后。 虽说王氏穿的都是旧衣裳,但也有八成新,这件衣裳她穿在身上尤其有韵味。 赵文江昨日弄得狠了,今日还没提起太多兴致,不过王氏有一手极好的推拿术,以前他可是体验过的。 那会儿在何家,他又不能呆的太久,如今在自己府上,倒是可以安心享受一把。 王氏倒是温柔小意,见他坐下,赶忙给他倒了杯茶。 然后上前给他揉捏肩膀,边捏还边柔声道:“大人的肩上的肉太紧了,不如让妾身给按按吧。”边说边往他身上蹭。 赵文江眯着眼,喉头干渴,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压了下来,“也好,去榻上再捏。” 王氏将赵文江外衣与中衣褪去,将他安置好了,起身去洗手,又点了香炉,这才回到榻上。 她坐在赵文江身上,不算细腻的手在他身上按捏起来,力道不轻不重,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开始,赵文江还哼哼两声,到了后来竟直接睡了过去。 王氏又按捏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停了手。 “大人。”她站在旁边,垂眼看着赵文江,叫他。 回应的只有对方的鼾声。 王氏看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 第71章 第 71 章 她走到桌旁, 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里没有喝完的茶都从后窗泼了出去。 然后打开了柜子, 从里面抽出一把刀来。 粗糙的指尖抚过刀身,她用这把刀杀了何正, 又一刀一刀割下了何田氏身上的肉, 现在该轮到赵文江了。 她拎着刀,一步步朝着昏睡中的赵文江走去。 她将赵文江的身体翻了过来, 让他仰躺在榻上, 然后用帕子堵住了他的嘴, 他只是不舒服地哼哼了一声, 并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随后,王氏举起了刀, 狠狠地扎了下去。 然后拔出再扎下去, 再拔出,如此反复, 直到她用尽所有的力气。 血喷了她满身满脸, 王氏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赵文江在她第一刀刺下去的时候睁开了眼, 只是还没来得及呼救, 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衙门这边, 虽然刘捕头依旧没有能找到王氏的踪迹,但是宋念白已经提前知晓了王氏所在。 说来也是凑巧, 肖潇一早被派出去盯着赵家, 恰好发现了一个婆子从侧门偷偷出去,她就跟了上去。 谁知那婆子竟然来到了距离赵家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小宅子里,跟里面的人说了些话又匆匆出了城。 其中一个护卫跟着那婆子走了, 肖潇则盯上了那宅子里的人。 她盯着宅子没多久,里面就出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破布衣裳,脸色黑黄,她却一眼就看了出来,对方肯定是涂了东西在脸上。 再仔细看,她惊愕地发现,那女人赫然就是杀了人到处被通缉的王氏。王氏的画像,现在正满县城的张贴,她竟然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甚至还敢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她没有立即抓住王氏,而是让同伴把消息传了回去,自己则跟在王氏身后,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之后的发展,简直出乎她的意料。王氏来到了赵家门外,然后被赵家家丁迎了进去。 如今,距离王氏进入赵家宅子已经差不多一天时间,她依旧没见人从里面出来。 之前大人特地吩咐,要他们调查赵家,说可能找到王氏的线索。 事情倒是不出大人所料,只是谁都没想到,赵家竟然这般大胆,连通缉犯都敢收留。 肖潇对于大人的处境虽然知道的不是太多,但也听她爹说了,在桐杨县内一切以低调为主,做事之前需要先禀报大人,于是她没有冲动,跟大人回禀了之后,就按照吩咐一直守在赵家外面,而不是偷偷溜进去查探。 而宋念白在得知赵文江把王氏弄回家里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 当天晚上回房的时候,她气呼呼地对周棠说:“你说赵文江怎么想的,身边留着一个杀人犯,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原本她还能直接给刘捕头透露消息让他抓人,可现在人进了赵家,倒是不好直接闯进去了。 毕竟,现在可不是跟赵文江撕破脸皮的时机。用强硬手段搬倒一个赵文江,之前周棠的伪装就都白费了,而且反噬的会非常严重。赵文江毕竟也只是个小人物,叶家才是重点。 他们必须想一个温和的法子,不但能抓到犯人,还得把周棠从里面摘出去。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赵文江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她心里憋着气呢。 周棠却不如宋念白那般生气,他温声道:“像赵文江这种人,哪怕没有亲自杀过人,手上也不会太干净,王氏对他而言,只是小角色,并不需要过分担心。” 宋念白一手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看他给信阳侯夫人写信,一边哼哼,“小瞧女人可是要吃亏的,我觉得王氏杀了何田氏那会儿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正常人可不会把人切成那样子。” 周棠想了想,表示赞同,“娘子说的也有道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县丞有些托大了。” “他才不是君子,明明是个小小小小人。”宋念白的言语间充分的表达了对赵文江的鄙夷。 “娘子说的对。” 当娘子不高兴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是对的,这是夫妻相处之道。周大人为了夫妻关系和谐,特地做出了总结,眼下看来,果然很有成效。 夫妻俩正在闲聊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宋念白打开门,老肖微微弓着身在外面站着,他低声道:“少爷,跟着赵府婆子出城的护卫回来了。他说那婆子去了一趟隔壁县的秦家送信,赵文江的夫人秦氏是秦家嫁出去的姑娘。” 宋念白一怔,“那婆子是秦氏的人?” 什么情况,怎么赵文江的夫人也掺和进来了? “正是,他还说那婆子今晚没赶得及进城,大概明早才能回到赵家,要不要提前把人截住?” 宋念白有些犹豫,她现在有点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肖。 就在这时候,周棠在里面突然开口了,“相公,你过来一下。” “你稍等。”宋念白对老肖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屋里。 老肖安静地在门外候着。 “让他把人带回来。”周棠小声在她耳边说。 宋念白也没问理由,去了门口告诉老肖,“去把人偷偷带回来,先找个地方关起来。” “老奴明白。”老肖得到指令后很快离开了。 宋念白快步走回屋子里,急切地问周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你不怕打草惊蛇了吗?” 周棠放下写了一半的信,吐了口气,表情颇有些复杂。 “怎么了?”宋念白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问。 “原本我以为是赵文江想要保下王氏,现在看来,娘子怕是猜对了。” 宋念白一脸茫然,她猜对了什么? 只听周棠接着说,“女人心狠起来,可比男人要决绝得多。赵文江的夫人派婆子联系了王氏,你猜这是赵文江的意思,还是他夫人的意思?” “王氏现在可是通缉犯,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吧?”宋念白想了想,有些迟疑,“而且,他和王氏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他夫人怎么可能愿意帮他。” 说了这番话,宋念白陷入了沉思,如果王氏去赵府不是赵文江的意思,而是秦氏的意思,这就有点吓人了。 她弄一个和自己相公关系暧昧,却杀了两个人的女人回家,想要干什么? 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宋念白太久,因为第二天上午,她就接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赵文江死了。 来报案的人说,他是死在一个昨日来投奔的远房亲戚手里,对方突然发疯将他刺死。 宋念白如何不知道那所谓的亲戚是个什么身份,她现在是越发的看不懂这案子了。 “凶手可抓到了?”宋念白问赵家来报案的家丁。 那人连连点头,“凶手并未逃走,夫人已经让护院把人捆住了。” “此时事关重大,本官要亲自走一趟。” 宋念白的这个决定也不突兀,赵文江毕竟是县丞,在这桐杨县里可是正经的二把手,她亲自去一趟也是应当的。 她带着刘、张两个捕头,还有几名捕快一同赶往赵家。 此时的赵家已经乱成了一团,秦氏知道赵文江死后,先是让人把杀了人却并未逃走的王氏捆了起来,然后就趴在赵文江身上痛哭,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伤心欲绝。 王氏被两个护院死死按在地上,她扭着脑袋看着正在痛哭的秦氏,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来。 宋念白带人赶来赵家的时候,秦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个丫鬟婆子都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地守着她,还有人在劝说,“夫人,老爷已经没了,您可要振作起来,小少爷还指望着您呢。” 就连赵家的管家也在旁附和,要知道往日这位管家可是只听老爷的话,哪怕是夫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如今,赵家的顶梁柱死了,赵文江这一脉没有旁的兄弟,因为他仅有的一个弟弟几年前也死了。 赵家眼下能指望的,只有秦氏,还有秦氏所出的赵浩了,或许还要加一个赵淼。然而,老爷死之前,还没来得及给淼少爷上族谱,承不承认他的身份,现在可都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儿了。 “夫人,县令大人来了。” 直到宋念白走了进来,一旁的婆子提醒,秦氏才抽噎着起身,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给宋念白行礼时脸上还带着泪,“妾身秦氏见过县令大人。” 宋念白见到这位秦氏的时候,强压住了往后退一步的冲动,露出同样哀痛的表情,“夫人请起,昨日本官还与文江畅聊,怎么今日、今日就……” 秦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夫君生前也常与妾身说,大人将他引为知己,他心中不胜感激,恨不能为大人鞠躬尽瘁。”边说着,她又哽咽起来。 宋念白强挤出了几滴眼泪,“文江之死乃是整个桐杨县的损失,断不能轻易放过凶手,夫人还请将凶手交给本官,本官定要审个清楚明白!” “大人英明。” 第72章 第 72 章 宋念白第一眼见到王氏, 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活着的感觉, 她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 这个连续杀了三个人的女人,满身是血, 头发散乱, 被人强按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个疯子, 可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她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宋念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过去那些年王氏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是被逼出来的。 看过了王氏后, 她又转头看向秦氏,秦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 哪怕方才哭的再伤心, 她头上的发丝都不见散乱。此时她也在垂眼看着这个刺杀了她相公的女人。 两个女人眼神没有丝毫交汇,就像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肖潇亲眼看到秦氏手下的婆子与王氏接触, 恐怕没人会怀疑她们。 这两个有着完全不同人生的女人, 是怎么站在一起的? 没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赵文江的死清楚明白, 凶手也被抓到了, 所以衙门并未把他的尸首带走。 不过, 王氏为什么会出现在赵家,这却是要查清楚的, 所以捕快们从赵家带走了两个伺候王氏的婆子。 秦氏对于他们要带府上的人去衙门问话不见丝毫不悦, 似乎很愿意配合。 凶手也抓了,正当宋念白打算提出告辞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小男孩儿从屋外跑了进来。 他直直地扑向秦氏的怀里, 叫了一声,“娘。” 小男孩儿脸色有些苍白,他仰着脸看着秦氏,“娘,爹呢?他们说爹出事了,是不是真的?” 赵文江的尸首依旧摆在榻上,但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布,所以男孩儿进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秦氏摸了摸男孩儿的脸,垂着眼对儿子道:“是,你爹他被人杀了。” 男孩儿突然就愣住了,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秦氏抚摸着赵浩的头顶,有些歉意地朝着宋念白福了福身,“家中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大人。” “不妨事,这孩子也是可怜的。”她看了那男孩儿一眼,对秦氏道:“本官就先走了。” “管家,替我送送大人。” 管家赶忙躬身应下,一路引着宋念白和众多捕快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刘捕头有些闷闷不乐,他升官发财的美梦飞走了。谁能想到王氏竟然会因为杀了赵大人而直接被赵家的护院抓到呢! 宋念白没注意到下属的情绪低落,她正在想心事。 回到衙门后,她叫住了刘捕头,“王氏便交给你审问,务必将她所犯下的三桩血案问得清楚明白,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本官为你是问!” “属下明白。”刘捕头一个机灵,连忙点头。 她又把从赵家带回来的婆子交给了张捕头问话,问话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听着。 那两个婆子见县令大人一直盯着她们,都有些紧张,回话的时候也都磕磕巴巴。 不过她们倒是把王氏为什么会出现在赵家的事说清楚了。 “那位夫人是昨儿个一早来府上的,说是老爷的远房亲戚,夫人瞧着她可怜就把她留下了。”说完,那婆子嚷嚷,“大人明鉴,夫人根本不知道她是个杀人犯啊,不然断不敢收留她了。” 张捕头暗暗吸了口气,他听了两个婆子的话就有点发毛,王氏竟然和赵县丞扯上了关系。 难怪一开始县丞无视了所有的证据,非说王氏无罪呢。他可以保证,这俩人绝对不是什么远房亲戚,要知道赵县丞可是死在了王氏屋里的榻上,身上还没穿外袍,没听说哪个正经亲戚会在对方屋子里脱掉外衣的。 他忍不住看了眼宋念白,小声问,“大人,这段要写进去吗?” 宋念白瞥他一眼,“不写清楚了,将来本官将案子上报知府大人的时候,你来解释王氏为何会出现在赵家吗?” 张捕头瞬间没了动静。 这案子牵扯到三条人命,在整个凉州府都算是大案了,况且还死了一个县丞,知府大人肯定要过问的。 若是赵县丞还活着,他是断然不敢这么写的,但是谁让他死了呢。 张捕头把这段话写进两个婆子的口供里,又问,“你们老爷和王氏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个婆子互相对视一眼,“奴婢们也不清楚啊!” 张捕头满脸不耐烦,“是不是要送你们去牢里住几天才能清楚?” 他如何不懂,这些下人们最是会嚼舌根,但凡府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们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可能不清楚么? 那两个婆子也没见过多少世面,竟真的被吓住了,赶忙道:“奴婢们只是瞧见老爷昨日去了那人屋里,一直呆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期间还抬了水进去。” “这么说,王氏之前就与赵县丞有了不正当关系?” “应、应当是的。” 张捕头扯了扯嘴角,这个王氏可是做暗娼的,没看出来,他们这位县丞大人还真是不挑。 你说这县里又不是没有青楼,至于去找个暗娼么?连杀了两个人,还敢把人弄回府上去,这下好了吧,自己的命也送进去了。 宋念白在一旁站着,并没有插手张捕头的审问,一直到审问结束,两个婆子在口供上画押,她突然开口询问,“赵县丞只有一个儿子吗?” 两个婆子被她问的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大人这些年只有浩少爷一个儿子。” “没有其他孩子?”宋念白又问了一遍。 “这……”婆子们对视了一眼。 “大人问话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样子,还不快说!”张捕头大声呵斥。 那两个婆子不敢再犹豫,赶忙道:“其实大人不久之前带回来了一位小少爷,说是叫赵淼,是二老爷的遗腹子。” “二老爷?” 婆子们连连点头,“二老爷几前遭遇了意外,人没了。也不知道老爷是从哪里找来的淼少爷,但是淼少爷的容貌确实很像是赵家人。” “那位淼少爷今年多大了?” “五六岁的样子,具体老爷没说。” “他是什么时候被带回来的?” “就几日之前。”那婆子说了个日子,恰好是他们发现何田氏带着小孙子外出的那天。 宋念白陷入沉思,也就是说,何田氏把自己的小孙子给了赵文江? 不,她觉得以何田氏的德行,那很可能不是给,而是卖。 王氏知道这回事儿吗?她觉得王氏应当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去杀了何田氏。 那她杀了赵文江,会不会因为她知道了赵文江买走了她儿子?可是儿子成了赵家少爷,王氏难道不高兴吗? “你们老爷对赵淼好吗?”她又问。 婆子点头,“老爷对淼少爷特别好,总是去看他,还陪着他吃饭。” 作为女人,宋念白这方面的敏感程度显然很高,她从两人的话里感觉到了不对劲,“你们老爷平时对你们家夫人生的少爷也这么亲近?” 婆子们同时摇了摇头。 “府上就没什么传言?”宋念白挑眉问。 一个婆子小声道:“大家都在怀疑,淼少爷是老爷亲生的。” 宋念白有点惊讶,她记得王氏的两个孩子都是借种生的,她本人肯定不会出去找男人,那就是何家母子促成的这事儿。 何家母子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直接找到赵文江头上? 她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些她所不知道的关系存在。 其中的很多疑问,大概只有王氏能给出解答了。 然而宋念白的这个希望最终破灭了,王氏在被抓住的当天晚上,在牢里自尽了。 她把自己的外衣搓成绳子,趁着后半夜狱卒都去睡觉,把自己吊死在了牢门上。 这个女人,杀人的时候干脆利落,死的时候也是一样。她的前半辈子浑浑噩噩任人摆布,临到最后竟然如此干脆,实在让人唏嘘。 王氏的死亡意味着案子的戛然而止,她是杀人凶手,她被抓到了,她死了。 案子似乎就这样完结了。 宋念白并没有对外大肆宣扬王氏是从赵府抓到的,她只是让衙役们贴了告示,让老百姓知道王氏已经伏诛。 老百姓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渠道能打听到消息,很快,王氏是从赵县丞府上抓到的这件事就传了出去,随后也有人说王氏是做暗娼的,赵县丞就是她的恩客。 还有人想的更多更深一点,他们联想到了一开始王氏案发时候,赵文江作为县丞接手了案子,一番调查之后竟然宣布王氏无罪,这明显就是要包庇啊! 要不是百姓请命,请动了县令大人重审此案,王氏岂不是要逃脱了?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百姓们一下子转变了态度,包庇真凶,最后被凶手杀了,这分明就是活该! 赵文江经营了半辈子的好名声,在他死后荡然无存。 赵文江没了,但是赵氏家族还在,他们在桐杨县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般瞧不起过。 几个族老商量了一下,在赵文江出殡那日找上了秦氏。 赵文江的儿子年岁还小,现在府上只有秦氏一个人撑着,赵氏的不少人就动了心思。 要知道,赵文江他们这一支可是族里混的最好的,这些年积累的家业那是一大笔让人垂涎的财产。 赵家现在就剩下一个儿子,还没长大,族人可不是应当帮忙支撑着点嘛。 外面被请来的僧人正在念经超度,秦氏坐在厅里,赵氏族长连带着族老们全都在场。 族长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他早些年考上了童生,一直以读书人自居。 之前赵文江在桐杨县势大,赵家也借了不少的光,连着这些族人们也跟着风光了起来,很多人捧着他,让他自觉是个体面人了。 秦氏的目光扫过这一群人,“诸位长辈今日来找妾身,可是有什么事?” 族长咳了两声,先开口道:“最近外面风言风语不断,有不少人诋毁文江,连带着我赵家的名声也被败坏了。” 秦氏八风不动,听着他继续说。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治家不利引起的!若非你将王氏放进府中,文江如何会丧命!” “是啊,文江侄儿死的不值。”一旁有人附和。 感觉到这些人责备的眼神,秦氏冷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她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赵家人是什么德行,早就已经不生气了。 她看向族长,问他,“那族长是什么意思?” 族长眼中精光闪烁,“我赵家的名声需要扭转,如今府上只有你一个妇人,浩儿还没成年,这般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族长想做什么呢?” “文江和文海接连丧命,这一支没了撑门户的,需得从族内过继一人,撑起门户才好。” 族长话音落下,其他族老连连附和。 “不错,文江文海都没了,文江爹娘岂不是断了香火,合该给他们过继一个儿子。” “是极是极,过继来之后不但能帮着支应门户,也能接下县丞之职,一举两得。” 看着这帮人恨不能现在就把赵文江的家产都拢到自己手里,秦氏冷笑了一声,“多谢族长美意,不过文江已经有了浩儿作为继承人,而不久前,他又将文海流落在外的孩子找了回来,我赵家两个儿郎,不需要别人来帮忙。” “秦氏,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族长!”族长听到她的拒绝,当即怒呵一声,站起身愤愤地瞪着她。 其他人也是同样举动,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秦氏却丝毫不以为意,她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那抹冷笑,“我敬你你才是族长,我不敬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完,直接把手中的茶杯摔到了他脚下。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族长,“怎么,赵文江活着的时候你在他面前像是一条狗,他死了你就敢来咬我?好让你知道,我秦家可不是好惹的!” 说完,秦氏朝门外高声喝道:“来人。” 立即有七八名家丁手持棍棒闯了进来,这些人同时开口,“夫人。” “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秦氏,你敢!”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趁着文江过世就欺辱我赵氏族人!”那些人被家丁架着拖了出去,一边挣扎一边叫骂。 第73章 第 73 章 到了院外, 秦氏突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管家。 “等等。”她开口制止了那些家丁。 赵家人心头一喜, 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却又听她对着管家说:“从今儿起, 属于我赵家的铺子, 都给我收回来,这些年的租金给我一点一点的算明白, 少了一两银子, 我就让你赔, 懂了吗?” 赵文江手上的不少商铺之前都低价租给了赵氏族人, 让他们经营,哪怕有人经营不善, 也因为赵文江的势力能够勉强支撑下去。现在, 秦氏不愿意让他们占这个便宜了。 管家可比这几个不长眼色的赵家族老看得明白,赵家的威风都来自于赵文江, 可现在, 家中是夫人说的算。 夫人背后还有秦氏呢, 赵氏族人现在上门找事儿, 还不是挨收拾的命。 他赶忙躬身应道:“老奴明白了。” 赵氏族人来找茬未果, 被秦氏用雷霆手段打发干净了,这让不少暗地里想要瞧笑话的人都有些失望。 打发走了赵家人, 秦氏回到厅里, 脸上不见轻松,反而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妈妈至今没有回来。 虽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柳妈妈却是她的一个把柄, 如果她人不是被留在了秦家,那就是路上出事了。 有人劫走了柳妈妈,唯一的可能就是发现了什么,可赵文江现在已经出殡了,始终不见有人找上门,这让秦氏心中越发不安。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有丫鬟禀报,“夫人,县令大人与县令夫人一同登门了。” 秦氏赶忙起身,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带着丫鬟婆子们去门口迎接。 她之前见过县令,却从未见过县令夫人。 听说这位夫人是四品京官之女,性格十分跋扈,不好相处。 今日见到了正主,不提别的,单看这艳丽逼人的容貌,确实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 她与这位周大人,站在一起乍一看倒是般配,不过看久了就会觉得,周大人在家中地位怕是不高。 秦氏作为主家自然不能怠慢了客人,她挤出一抹笑,上前朝两人行礼,“妾身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宋念白安静地站着,等着看周棠表演。 周棠用她的身体已经十分习惯了,表情拿捏的也恰到好处,他冷淡地打量了秦氏几眼,“嗯”了一声,“秦夫人多礼了,快起来吧。” “本官听说今日文江出殡,特地来看上一眼,若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请夫人尽管开口。”宋念白与周棠的态度完全是两个极端,她一看就特别乐于助人! 果然,秦氏因为她的话面露感激,不过还是拒绝了,“多谢大人,家中上下有管家安排妥当了,再过一日家兄也会赶来帮忙。” “如此便好,那本官去给文江兄的灵牌上一炷香吧。” 赵文江虽然已经入土了,但赵家并没有撤掉灵堂,甚至还有和尚在念超度经,听带她过来的管事说,因为是横死,所以才有这诸多说法。 宋念白倒是觉得,秦氏之所以还把和尚留下超度,很可能是心虚,毕竟赵文江的死,秦氏的手上未必那么干净。 宋念白来上香了,倒是把周棠给留下了。 秦氏还有些奇怪,却见这位县令夫人已经看向她,“我想与秦夫人聊聊,不知方不方便?” 秦氏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当然,夫人请。” 她将周棠带进了方才的厅里,丫鬟们上了茶点之后都被打发出去了。 秦氏看向端坐在一旁,姿态优雅品茶的周棠,忍不住问道:“不知夫人想要与妾身说些什么?” “不如来说说柳妈妈吧。”周棠话一出口,秦氏脸色陡然变了。 她之前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柳妈妈会落在县令手里。 之前赵文江还和人说,新来的县令只有文采上过得去,没什么正经本事,可以轻易拿捏,现在看来,是他看错了。 秦氏攥着手上的帕子,指尖掐着掌心,“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周棠抬眼看向秦氏,“我不太喜欢与人打哑谜,若是秦夫人不懂,就当我没问,若是将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秦夫人别介意。” 说着,他起身就打算离开。 “慢着。”秦氏在他起身之时开口叫住了他。 周棠在心中摇头,便是能把枕边人算计到死,这位秦夫人到底还是露了怯。 他停下脚步,“秦夫人可愿意谈了?” 秦氏缓缓地点了点头,“柳妈妈在县令大人手里?” 周棠笑了笑,“确切的说,是在我手里。”她坐回椅子上,露出了几分漫不经心,“怪只怪赵县丞把我夫君当猴耍,我这个做妻子的,总要帮帮他。” 这个答案让秦氏有些错愕,她只知道这位县令夫人性子跋扈,却没想到她竟敢插手县令大人的公事。 可是看着眼前的人眉眼之间的骄傲,她竟隐隐生出一丝羡慕来。 如果当初她没有眼瞎非要嫁给赵文江,哪怕她的日子不如这位县令夫人,想来也不会太差。 可这一切都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再也不能重来。 “夫人查出了什么?”秦氏言语之间带着些许试探。 周棠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道“查到的倒也不多,只是查到了几年前赵家二爷去了临县,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发生意外,惊了马,摔断了脖子。” 他看着秦氏,笑道:“这么巧,我听说秦夫人娘家就在临县,且势力不小。” 秦氏闭了闭眼,对方虽然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确确实实能够证明,他查到了。 赵文海的死,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现在从县令夫人口中说出,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以为,没有人会发现。”秦氏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除了我之外,确实没有别人发现。”周棠不急不慢地说。 在他让人去查赵家之后,就知道了赵文江有个弟弟意外身亡。原本这件事怎么都联系不到已经死去的赵文海身上,偏偏在审问那几个偷偷买卖人口,做暗娼生意的人时,有人吐露了一个不是很值得被重视的消息。 那就是何田氏一开始找人借种,并非胡乱找人,而是找了人牵线。那人收了何田氏的银子,就帮她物色了一个人选。 那个人就是赵文海。 赵文海喜好□□,且荤素不忌,算是个比较难缠的人物,但是他出手十分大方。 而且这赵文海又是县中鼎鼎有名的赵家二爷,借他的种也不算太亏。 于是这事儿就定下了。 帮何田氏牵线的那人嘴倒是牢靠,收了钱后没有到处与人说,但这几户人家里有一户恰好与那人是亲戚。 亲戚之间摆酒的时候,那人还是吐出了一些话来。 原来这赵文海有个古怪的癖好,他不但喜好□□,还喜欢三个人一起。 哪怕是青楼里出来卖身的,一般也不愿意这么玩,何况是王氏这般的良家妇女。 后来的事儿那人就没再说,估计也是不知道了。不过王氏确实是借了种,想来当初的事儿成了。 而后,宋念白在审问那两个从赵家带回来的婆子时,也发现了疑问,并将这些疑问与他说了。 赵文江把王氏的儿子带回家,并且隐隐把那孩子当成了自己的种。 两相结合起来,岂不是说,当日借种的时候,王氏不止是与赵文海发生了关系,赵文海找来的第三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兄长赵文江。 然后就难免会联想到秦氏身上,她和王氏联手弄死赵文江,只是因为他领了个儿子回府吗? 是不是还有更深的隐情? 如此,再来查赵文海的死因,就让人不得不往深了想。 “夫人想要怎么样?揭发我吗?” 周棠摇了摇头,“若是我想揭发秦夫人,就不会亲自过来一趟了。” 柳妈妈是个忠心的仆人,她并没有背叛秦氏。而且见到柳妈妈与王氏见面的只有肖潇,她不能成为证人。 只要秦氏抵死不认,从律法上来讲,她根本不会被定罪。 但是在这小县城里,人言可畏,但凡外面有一点对秦氏不利的风吹草动,她都会陷入艰难的境地。 这才是秦氏妥协的原因。 她的名声无论如何不能毁了,否则,她的儿子还有娘家都要受到牵连。 “那你想怎么样?” 周棠笑了,突然说起了无关的话题来,“这桐杨县的县令并不好做,听说上一位县令因为得罪了黄家,最后名声扫地。” 秦氏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赵家黄家以叶家马首是瞻,县令也只是明面上摆着好看,实际上县里说的上话的,只有叶家人。” “夫人对其他两家了解的多吗?” “哪怕现在不多,以后也会多起来。”说完,她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说道:“赵文江的书房里似乎藏着些东西,若是夫人不嫌弃,我可以找出来送给夫人。” “那就多谢秦夫人了。”周棠站起身,突然道:“如今赵县丞身亡,县衙里多出了一个空缺,听闻秦夫人的亲兄长曾经考上过举人,不知有没有兴趣来当新的县丞?” 秦夫人一愣,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和缓许多,“多谢夫人,妾身替兄长谢谢大人与夫人提携。” 第74章 第 74 章 宋念白去上完了香, 回来后恰好见到周棠与秦氏一同走了过来。 周棠脸上表情温和, 她却觉察出了他情绪不高。 倒是秦氏,对他们的态度不像刚进门那会儿的刻板敷衍, 反而真诚了许多, 就连眼中好像也有了神采一般。 她疑惑地看了眼周棠,他到底和秦氏说了什么, 能让她突然之间转变这么大? 周棠朝她笑了笑, 又与秦夫人寒暄几句, 才提出告辞。 秦夫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见他们坐上马车离开,微微吐了口气。 身后的管家看了眼秦氏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这位县令大人对老爷倒是真心实意的。” 有些时候,看人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还真得等到死的那天才知道。 他们家老爷活着的时候在桐杨县也算是一呼百应, 交好之人比比皆是, 可今日上门的却是寥寥无几。 无外乎是因为老爷名声坏了, 人又不在了, 他们等着赵家落败,又怎么还需要再费心交好。 便是曾经与赵家同进同退的黄家与叶家, 也只派了管事来吊唁, 着实教会了他们什么是人走茶凉,什么是人情冷暖。 “你说的是,县令大人为了文江着实煞费苦心。”秦氏语气顿了顿, 说出了这句话来。 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街角,但是县令夫妻二人带给她的震撼却久久没能散去。 秦氏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亏得赵文江自以为识人眼光卓绝,到了最后还不是被耍的团团转,整个县里又有谁看出了这位县令大人的手段? 县令夫人对她说的话,她并不全信,或许在案子上,她插了一手,但秦氏不信这些事情那位县令丝毫不知。 若真是个空有文采无半点能耐的县令,县令夫人那般女子又怎么会下嫁于他。 不得不说,秦氏的脑补还是挺精彩的,虽然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但周棠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回去的路上,宋念白坐在马车里问周棠,“你和秦氏说了什么,我怎么觉着她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周棠握着她的手,闻言笑了笑,“只是和她聊了聊赵家的立场问题。” 宋念白吃惊地转头看他,“秦氏答应了?” “她答应了。” “你……怎么说服她的?” 虽然秦氏和赵文江算是对立关系,但也不意味着她会愿意选择外来的周棠,而不是继续和其他两家同气连枝。 怎么想,这都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然而对周棠来说,秦氏却是很重要的一步棋,算是开局的关键了。 “我没有说服她,我威胁了她。”周棠微微吐了口气,“我们手上握着秦氏的致命弱点,如果她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只能妥协。” “你是说她和王氏联手害死赵文江?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她这么做的理由,就算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宋念白不认为单凭这一点秦氏就会妥协。 之前她觉得可能和孩子有关,但是就算赵文江从外面带来了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秦氏所出的嫡子,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想不通。 作为赵文江的正房妻子,她似乎没有害死自己相公的理由,虽然她确实这么做了。 “不,她害死赵文江的理由非常充分,只是外人怕是永远都想不到。”周棠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黑白并不那么分明,有些时候,人会变得穷凶极恶也未必是因为对方天生就是坏人,至少秦氏并非如此。 有些罪恶比死亡更可怕,它能生生把人逼上绝路,秦氏和王氏都一样,只是她们在绝望之下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手段。 或者说,因为秦氏拥有的更多,她能够选择的办法就越多。而王氏,她只能够鱼死网破。赵文江用了错误的手段带走了王氏的儿子,以至于她完全疯狂了,秦氏……又是另一个绝望的故事。 “什么理由?”周棠的表情让宋念白觉得,这大概并不是个适合分享的故事。 周棠叹了口气,“不是很想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说嘛~”宋念白枕在他肩膀上,朝他抛了个媚眼。 周棠扭过脸,有点辣眼睛,这种表情并不适合用他的身体来做。 宋念白被他的嫌弃气到了,硬生生把人拽了回来,“快说!” 周棠被她弄得没法子,只好妥协,“好好,我说。” 见宋念白正襟危坐打算听故事,他缓缓开口,“要想知道秦氏与赵文江的恩怨,就得先知道一个人,赵文海。” “赵文江的弟弟,这个我知道。”宋念白抢答。 作为代理县令,宋念白还是很认真的,对于涉案人的家庭关系她都弄得很明白,“不过……我记得他死了好几年了?” “对,他是死了。”周棠继续说,“赵文海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荤素不忌,且有些癖好。”说着,他皱了下眉头。 “比如?” “比如他喜好□□,尤其喜欢与其他人一起。” 宋念白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问,“什么叫和其他人一起?” 她有点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三个人发生关系。”周棠无奈解释,这就是他不想说的原因。 宋念白缓缓张大嘴,连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我、我有点震惊,先让我缓缓……” 继借种之后,她又解锁了新的知识点,但是这种知识明显有点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你的意思是,赵文海对秦氏……不轨?可是第三个人是谁?” 周棠与宋念白对视,宋念白突然想到了唯一的那个可能性。 赵家有两个男人。 “这、这怎么可能,赵文江怎么能同意?” “赵家兄弟二人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想的,这个推论也是通过一些结果反推出来的。” “什么结果?” “赵文海的死,以及王氏与这对兄弟的关系。”周棠没有卖关子,对她说道:“赵文海死于一场意外,老肖派人查过,他死在了临县,秦氏的娘家所在的县城,而且他的死亡地点不远处就是秦家的庄子,如果一开始的推论是真的,你觉得他的死会是意外吗?”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对兄弟很可能这般对待过王氏。何田氏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赵文海借种,但是赵文海的癖好,加上赵文江对待王氏儿子的态度,很难不让人怀疑,王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是赵文江的。” 宋念白费了点劲儿才捋顺了这里面的关系,但是有一点她想不通,“如果这一切的推测是真的,赵文江是通过什么办法判断孩子是他的?” 之前赵家的婆子说过,赵淼长得像赵家人,而没有说他长得像大老爷或者二老爷。 显然赵家的兄弟俩应该是长相相似的,单凭外貌很难分得出赵淼是谁的儿子吧? 周棠摊了摊手,“或许他有什么特备的辨别方法。” “秦氏妥协了,意味着你的推测是真的。”宋念白神情复杂地看向周棠。她宁愿这只是一个推测,但是显然,这就是真相。 周棠点头,“或许有些偏差,大体上应该是这样的。” “赵家兄弟还真是该死!”作为女子,宋念白难免会倾向于秦氏这边,哪怕她害死了自己的相公。 若是换一个女人,遭遇了秦氏遇到的这些事,恐怕早就没法活了。 好像从京城到桐杨县,她总是能够遇到心性足够坚韧的女子,王妃是这样,秦氏大概也算吧。 可这样难得的女子,都是被男人逼到绝路上的。 在赵家的秦氏自然不知道,已经离开的那对夫妻正在讨论她。 操持完了出殡之事,她整个人也泄了口气,身上背着多年的沉重的枷锁一下子消失了,她没觉得轻松,反而有些茫然。 丫鬟见她神情怔忪地站在小花园里,有些担忧地问,“夫人,要回正院吗?” 秦氏被她叫得回了神,顿了顿摇头道:“去看看浩儿吧。” 这几日赵浩作为赵文江的唯一的儿子,必须要时时刻刻呆在灵堂,他小小一个人儿,竟也一直没有喊累。 秦氏心里记挂着儿子,担心赵文江的突然死亡会对他产生一些影响。 到了儿子房里,屋里的丫鬟赶忙起身行礼,被秦氏摆摆手打发出去了,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退下,留着这母子独处。 赵浩今早上为了赵文江的出殡,寅时便被叫起了,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秦氏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儿子。 可能是累坏了,他睡得不□□稳,一会儿踢踢腿,一会儿抬抬胳膊,他的裤腿和短褂衣襟没一会儿就蹭了上去。 小孩子的皮肤嫩,赵浩的膝盖上一片青紫,应当都是这几日跪出来的。 秦氏起身从柜子里找出药油,倒了一点给儿子搓膝盖。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儿子露出的那一截腰上。儿子的右腰侧有一颗黑痣,他出生之后就有。 秦氏将他的褂子扯了下来,盖住了他起伏的小肚皮。赵家兄弟二人身上也有同样的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赵文江的那颗痣恰好在左边。 听派去伺候的丫鬟说,赵淼那孩子腰上也有一颗痣,也是在左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给儿子上了药之后,秦氏面容平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丫鬟陪在她身边,突然开口询问,“夫人,问海阁那边的要怎么处理?” 秦氏扫了她一眼,“那是二弟唯一的子嗣,也是赵家的血脉,以后要叫淼少爷,懂吗?” 丫鬟被秦氏的眼神吓得一个机灵,赶忙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75章 第 75 章 赵文江入土, 也意味着案子彻底的完结。周棠将此案经过记录在案卷当中, 又令人誊抄了一份,上呈给州府衙门。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个月, 现在老百姓热议的话题依然是赵文江与王氏的风流韵事, 想来一时半会儿,大家都很难忘记这件事了。 这日清早, 一觉醒来, 宋念白发现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打了个哈欠, 又缩回了被窝里。 她终于可以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院, 当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了。不需要看公文,不需要关心百姓生计, 真是好幸福! 被子下, 她用脚踢了踢周棠的小腿。 “怎么了?”周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周大人,快去衙门干活吧。”新的一天, 从叫相公起床开始, 宋念白眼中的雀跃难以掩饰。 天知道她想这么做多久了!风水轮流转, 终于把他给转回去了! 周棠稍微清醒了一点, 低头看了眼, 发现自己回到身体里之后并没有什么惊讶,他只是翻了个身, 把宋念白压在身下。 “你想干什么?”宋念白一脸警惕。 周棠笑笑, “新的一天,为夫得从满足娘子开始。” “我不想!”宋念白在被子里奋力挣扎中。 周棠把她不老实的手握住,塞回被子里, 温柔地说,“你想。” 这真是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早晨,一点都不美好! 在后院磨磨蹭蹭到了辰时末,周棠终于穿好了官袍,出现在衙门里了。 平日里赵文江坐的那个位置已经空掉了,周棠看了会儿文书,总觉得少点了东西,后来忽然意识到,没了赵文江拍马屁,确实有点寂寞。是该把新任县丞上任之事提上日程了。 前几日,秦氏的兄长来了一趟桐杨县,不止是为自己妹子撑腰的,还因为听说了桐杨县县令打算举荐他做县丞,特地来拜见的。 宋念白从周棠那学了点聊天的技巧,最后全都用到秦氏的兄长秦开岳身上了。 聊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秦开岳心情极好地离开了。 来之前,他其实有找人打听过这位周大人,这些人的评价十分一致,都说他文采出众却能力平平,哪怕刚破了一个大案,和他本人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妹子的说法却和这些人完全相反,让他见了大人之后要格外谨慎,万不可小看对方。 秦开岳两边都没有全信,直到见了县令,与他聊了聊,发现这位大人不管官做得如何,人还是很不错的。 原本他对于离开家来桐杨县还有些犹豫,以他的身份,哪怕不出来做这个小官,日子也是很舒心的。 再加上桐杨县这边叶家势力太大,他也不是太想在叶家眼皮底下做官。 不过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舍弃的,他大儿子过一年便可以下场了,虽说有他这个做举人的亲爹教导,本身也算是勤奋踏实,考个秀才应当不是问题,但他对儿子的期望要更高。 即便是秦家家境殷实,也只是在小县城里有些名头,未必能给儿子请来一个好的先生,往后考举人甚至考进士,他都不敢保证。 而周棠却表示若是秦开岳不介意,来桐杨县做县丞后,倒是可以帮他指点一下他儿子,如果秦开岳还有继续科举的想法,也可以一同来听听。 对于秦开岳这般的读书人来说,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要知道,探花亲自点拨,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现在有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么能放过! 秦开岳这边已经说好了,接下来就要看府衙那边的态度了。 此时凉州城的知府衙门里,凉州知府谢广天正看着下面县衙送来的案卷和文书。 在翻到桐杨县同来的案卷时,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瞧瞧。”他把手中的案卷扔给一旁的师爷。 年过四十的师爷用手捻了捻胡须,打开案卷,低头看去。 看完半晌,他才摇摇头,“原听人说赵文江此人颇为精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不但死的不体面,连名声都给坏了,竟然只是为了个暗娼,着实让人瞧不上。 谢广天哼笑一声,“赵文江不过是个蠢货,早听说周家人不安分,老夫算是长了见识。” “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以为此案是周县令的手笔?”师爷不小心扯掉了一根胡子,疼的一个机灵。 “是不是他的手笔老夫不知,但赵文江的名声坏到这个地步,他绝对功不可没。” 师爷有些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桐杨县三族向来同进退,如今缺了一个,自然还要补上一个。” 谢广天抖了抖周棠送来的那份举荐文书。 字写得极为端正,看不出丝毫锋芒。 “难不成周县令有了举荐对象?”师爷觉得这位周县令脑子不太灵光,桐杨县的官可都不是乱选的,这位县令该不会现在还看不明白吧? 谢广天呵呵笑了一声,“他选了赵文江的大舅兄。” 师爷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这个人选妙啊!” 说到底,秦氏也算是赵家人,她的亲兄长与赵家的关系也是掰扯不断的。 若是赵氏推不出人来,这个名额未尝不能让秦家先占上。 “大人打算如了他的意?属下记得叶家似乎也有了举荐人选?”师爷有些不确定地询问。 在周棠的文书还没送来府衙之前,叶家提前送来了一封信,还是专门给知府大人的。 他们甚至在信中定好了桐杨县下一任的县丞人选,并非赵家人,而是桐杨县里一户姓张的人家。 看样子,叶家也是看赵文江死了,且名声败坏,赵家后继无人,打算培养新的狗腿了。 大人一直没有回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态度,如今,师爷才看出了点端倪来,大人对于叶家生出了点不满。 “哼。”谢广天冷哼一声,“本官之前是太纵着叶家了,让他们以为本官也是他们能够呼来喝去的!” 师爷暗暗叹气,此事说起来也是一笔烂账。 大人当初是借着太傅的势才能来到凉州做知府,一开始与叶家关系自然不错,只是牵扯的利益多了,矛盾也多了。 再加上叶家人在桐杨县那边当惯了土皇帝,也不把一个四品知府放在眼里,行为举止间丝毫不见对大人的尊敬,时日久了大人心里自然不满。 便是他这个师爷,往日在叶家子弟眼里也不过是个跑腿的。 “可大人若是拒绝了,太傅那边……” 谢广天嗤笑一声,摇头,“太傅如今正盯着镇北侯呢,哪里有心思管这种小事,你真当叶家那群人敢随便拿个小事来麻烦太傅?” 师爷心中依旧有些担忧,“大人,现在怕是不宜与叶家撕破脸,若是叶家将此事闹大,对谁都不好。” “若是他们要解释,就说周县令的举荐文书要早于叶家的信,况且,秦开岳可是赵文江的大舅兄,本官又不知道他们会换了人家举荐,自然早早答应下来。” 师爷点点头,“那属下就替大人跑一趟好了。” 大人是肯定不能跟叶家说软话的,但叶家又不能真的得罪了,只能他这个当下属的去解释。 说起来,秦开岳这个人选确实非常的好。 如大人这般解释,叶家人应当会接受,接下来的事就是秦开岳与叶家的私事了。 作为凉州的举人,秦开岳自然也是在大人这里挂了名的。此人比之赵文江之流要强上不知多少,更重要的是,他算是个君子。 想要掌控秦开岳,叶家怕是要花费不少心力。 得到了谢广天的首肯后,师爷当天便带人赶往桐杨县。 进了县城后,师爷先去了叶家。 叶家在县城东南,那宅子老远就能瞧见,占地极大,听说修建的时候专门请了京城的名匠,完全依照水乡风格建造,到处可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整个凉州,怕是没有一家能比得上叶家了。 师爷被请进门之后,在待客厅里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下人将他带去见了叶家大爷。 叶家如今是叶太傅的弟弟主事,他也是叶氏族长,不过现如今他手下的权利也都分给了手下的三个儿子。 大儿子叶舟算是他钦定的继承人,与州府衙门的往来,全都是叶舟处理。 当叶舟听他说桐杨县县丞的人选已经定下的时候,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谢大人可是对我叶家有什么不满之处?”叶舟盯着师爷,眼神不善。 师爷苦笑,“大爷可是误会大人了,大人一心为叶家着想,本以为大爷还会从赵家一脉挑人,所以在那位周县令举荐了秦举人后,他特地让人去查了,得知秦举人乃是赵文江的大舅兄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谁知文书送出去之后,大爷的信才到了,这不恰好错过了吗!” 叶舟眼神稍微缓和了些,“果真?” “哪敢欺骗大爷,之前大人还说赵家后继无人,与其让赵家余下的草包坏了叶家的事,还不如让秦家人顶上,反正这两家也是亲家,谁知事情就这么不巧。” 叶舟之前倒是没想过秦家,主要因为他们是临县的,并非桐杨县本地人,听师爷这番话,倒也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大爷不妨再给赵家一个机会,若是秦开岳不识趣,再换了他也来得及。毕竟赵家这些年一直以叶家马首是瞻,这般快的抛下叶家,有人心里难免嘀咕。” 叶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犹豫片刻便点头,“好吧,就再给赵家一个机会。” 不得不说,这位师爷着实会说话,叶舟总算是被他说服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区区一个师爷, 自然是得不到叶家留饭的待遇, 师爷也识趣,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赶忙告辞离开。 待他离开后不久, 一名与叶舟年纪相差不大的中年男人敲门走了进来。 “大哥。”男人与叶舟容貌相似, 正是他同母的弟弟叶行。 不过叶行脸色很差,眼底青黑十分明显, 看起来似乎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导致的。 叶舟看见他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又多久没睡了?” 叶行打了个哈欠, “睡不着, 听说府衙来人了?” 外面的丫鬟进来上茶,被叶舟摆手制止了, 指着叶行道:“去给二爷上一碗燕窝。” 叶行也没拒绝, 懒洋洋地没什么坐相地坐到了叶舟对面。 “谢广天的师爷过来了。” “如何?”叶行稍微提了点精神,问道。 “不如何, 他说县令先我一步, 举荐了赵文江的大舅兄。”叶舟之前虽然面上赞同了师爷的说法, 到底还是因为知府的拒绝而心生不满。 叶行猛地将手边摆着的点心碟子扫到了地上, 怒道道:“谢广天那老匹夫, 莫不是以为我叶家是好欺负的!” 见弟弟生这么大气,叶舟赶忙抬手往下压了压, “多大人了, 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脾气这么急。” “大哥,不如给二叔去一封信……” 他才说完,就被叶舟摆手拒绝了, “二叔在京中政务繁忙,若是连一个县丞的名额都要过问,岂不是说我们一家废柴。” “难不成就让谢广天得逞?” “谢广天便是与我们置气也不过是是一时的,他还指望从我们叶家手里拿银子,断不敢得罪我们。” “可是我们早就与张家说好了,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家人会不会反咬一口?” 叶舟摇头,“放心,张家嫡支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便是当不上县丞心有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况且,师爷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现在还不是拆赵家这座桥的时候。” 叶行不以为然,“拆了又能如何,赵文江那个废物,竟然死在女人手里!简直浪费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栽培。” “赵文江也算是听话,只是再听话的人难免会有些小心思,说不得他留了什么在家里,这事儿需慢慢来。” 叶行眉头一挑,“不如派人去赵家搜一搜。” “若是他藏得隐秘该当如何?” “这……”叶舟说不出话来了。 “先看着吧,暗地里找一找,若是确实没有,再来处理赵家。”叶舟就怕赵文江真的留下了东西,还被秦氏藏了起来。 若是断了她兄长的仕途,说不得这女人就发疯了。 虽然他并不担心这事儿,但也不愿意自找麻烦。区区一个县丞之位,暂时舍了就是。 兄弟聊完了,丫鬟的燕窝也端了上来,叶行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打算离开。 “对了,再过一个月就是爹的寿辰了,你别在外面玩野了忘了这事儿。” 叶行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 “还有爹的生辰礼物,上次你就忘记准备了。”叶舟继续嘱咐。 “哥,你可真烦,你替我准备一份。” 叶舟见弟弟摇摇晃晃地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叶家出来之后,师爷才去了衙门,将知府大人批复的文书交给周棠。 周棠对他的态度极为恭敬,接文书都是双手的,恨不能立即叫来县衙里所有人,再摆上香案,以示对知府大人的尊敬。 师爷硬是从周棠的眼中看出了真诚来,他一时也摸不清这个周县令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装样子给他看。 不管怎么说,周棠对他的态度,着实让师爷心里舒服。 虽然有感于周棠的殷切,然而师爷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周县令不必客气,此事还是不要人尽皆知的好。” 周棠脸上露出几分不解来。 师爷见左右没人,便压低声音道:“这县丞之位,原本你们县还有一户张姓人家也是极好的人选,知府大人看重你,便选了你推举的人。” 周棠一脸恍然,满脸感激道:“学生多谢知府大人的看重。” 师爷点点头,继续说,“张家的那份举荐文书要早于周县令你的,但大人驳了,却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学生明白,此事断不会再有旁人知道。”他极为上道地说。 师爷这回才算是满意了。 还未等这位师爷开口,周棠便已经让手下衙役去县里最出名的陶香居叫了席面。 那衙役还问要什么样的席面,周棠大手一挥,“要最贵的!” 说完,还与师爷介绍了一番陶香居做的粉蒸肉最是可口,要他一定尝尝。 实际上,师爷也不是第一次替知府办事,以前自己去过陶香居,这还是第一次被县令请客,这饭吃起来,味道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 他由衷的觉得,大人小小的得罪了叶家,给了周棠一点甜头吃是对的。 师爷这一顿饭吃的是心满意足,临走,周棠还给他带来的随从手里塞了个荷包,美其名曰这一路照看师爷的车马费。 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爷是从京城跑来桐杨县的呢,殊不知从桐杨县到府城也用不上一日。 荷包最后自然还是落在了师爷手里,拿在手上颠了颠,够他这个月的嚼用了。 师爷一边把荷包收起来,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听闻周棠娶的是京城大理寺少卿家的女儿,那家小姐出嫁的时候当是带了不少嫁妆的,不然他断不会大手大脚。 师爷不禁感叹,这人啊,还是要长得好,不但有好姻缘,还有大笔的银子。 送走了师爷,周棠打开这份批复下来的文书看了看,约莫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明后日,就可以叫秦开岳上衙门了。 给了他这些天时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处理好家事? 倒是周棠想多了,秦开岳此人还是十分干脆利落的,既然答应下来,便回家做了妥善安排。 除了把一些老奴留下照顾秦家老宅,家里人全都搬来了桐杨县。 秦氏更是早早找了牙人,为兄长租了宅院。 倒也不是买不起宅子,只是秦开岳还不确定周棠这县令是否能安稳做下去。便是周棠能做足三年,自己说不得还会提前离开,没必要专门买座宅子。 秦氏找的宅院就在赵家附近,兄妹日后见面倒是方便了。 秦开岳全家搬来桐杨县这日,衙门里就来了人捎了口信,要他明日准时去衙门。 秦开岳心知自己这个县丞之位必然是妥了,心中难免有些惊喜。想着妹妹如今还带着孝,不好出门,便带着夫人和两个儿子一同去了赵府。 赵府中并没有外人想的那般愁云惨淡,府中的姬妾都被秦氏遣散了,给了一笔银子,愿意改嫁或者当姑子没人拦着她们。 倒是有些人并不愿意就这般离开赵府,试图跟秦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惜最后还是被赶走了。 赵家族人知道了,有不少人都觉得秦氏此人绝情,少不得要说上一嘴,可惜上次他们在赵文江出殡的时候去找秦氏,非但没能劝她过继一名赵氏儿郎,反而不少家失了赖以为生的店铺。 本来族中还有人不愿意就此罢休,打算跟秦氏再说道说道,谁知道秦氏的大哥竟然也搬来了桐杨县。 没了赵文江的赵家可不比秦家,衡量了再三还是老实了。 现在他们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唯一能做的也就说些闲话。 赵家上下遣散了不少人,倒是许多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老人留了下来,比如管家以及一些为赵文江办事的管事。 他们手头上都不怎么干净,往日对秦氏也十分冷漠,本以为家主没了,他们怕是也难有好结果,没想到秦氏并未处置他们。 秦氏并非不想换一批人,只是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而且这些老人到底比新寻来的好用,她也没那么多心力管太多事,留着他们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日天气不错,秦氏坐在窗边,手旁放着笸箩,里面还有没做完的一双鞋。 不多时,院子里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她的贴身丫鬟,走在后面的是赵淼。 赵淼不太跟得上丫鬟的步子,但什么都没说,小嘴抿着,努力在后面走。 秦氏等丫鬟把人带进了屋子,让他站在自己身前,问道:“听照顾你的丫鬟说,最近你晚上不睡觉,总是一个人偷偷哭?” 赵淼抿着嘴不肯说话。 他是被赵文江带回来的,只知道他和自己说,他是自己的亲大伯。 至于为什么亲大伯不是爹的哥哥,他也不清楚。 大伯把他带来了陌生的宅子,每天都有好吃的,可是他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 他想娘,但是大伯不许他见,照顾他的姐姐也提醒过他,不要提他娘。 赵淼并不清楚为什么不能提自己的娘,但他听话。 直到他听说大伯死掉了。 如果大伯死了,他会不会被赶出去? 听说大伯母最近赶走了很多的人,他有一次听人说,他迟早也会被赶走。 见这小孩倔强的样子,秦氏也不为难她。 她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小盒子,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他。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个毫无花样的绞丝镯子。对于寻常人家的妇人来说,这镯子算是不错的首饰了。 赵淼只一眼就认出了这镯子的来历,他眼中带着惊喜问秦氏,“夫人,这是我娘的镯子!” 秦氏看着这孩子,点点头,“你娘……去了远处,把你交给我照顾。往后,你就是浩儿的亲堂弟,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供你读书,养你长大,等你成婚后也会分你一份家产。” 赵淼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秦氏现在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氏也没有解释,只是摸摸他的头,“以后,你要叫我伯娘了。” 赵淼点点头,大声叫道:“伯娘。” 秦氏笑了笑,“你娘对你期望很深,你不要辜负她。” 秦氏很早就知道了王氏这么个人,以前,她还曾嫉妒过。 她不明白,赵文江怎么会被一个娼妇迷上,三天两头的去找她。直到后来才发现,王氏是被迫的。 她们两个,同病相怜。 被婆家逼着借种,王氏不同意,她相公就给她喝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 王氏和她说这些过往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对秦氏说,“我把蒙汗药喂给了何正,然后切碎了他的心。他的心,一定是黑色的。” 秦氏怕死,她豁不出去,但是王氏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很快就要失去那个恶心的家,还有她的孩子。 所以,她选择了反抗。 秦氏答应和她联手,只要她最后一个字不说出去,就把她的儿子养大。 所以王氏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里。 既然对方是个守信的人,她自然也会做到自己承诺的。 第77章 第 77 章 管家带着秦开岳夫妇二人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自己妹妹手里领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 秦开岳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早听说赵文江领了个男孩儿回府,想来就是这个了。 既然他人都死了, 妹妹为何还不将孩子送走? 大庭广众之下,秦开岳自然不会质问妹妹。 等到兄妹二人独处之时, 秦开岳才问出这个疑惑。 秦氏并没有把这个孩子的身世告诉自己兄长, 有些秘密, 只有自己知道才是秘密。 她只是道:“赵文江当初领这孩子回来的时候就说是赵文海的儿子, 家里又不缺这一口吃食, 留着他也无伤大雅。” “若是这孩子长大后……”秦开岳仍旧有些不放心。 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秦氏打断了,“哥哥, 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要看教他的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他长歪了,我也不会给他机会肖想他不该想的东西。” “你心中有数就好。”既然妹妹执意把人留下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是真养出个白眼狼,也不难处理。 秦氏起身去了里屋, 不多时取回了一个不大的木匣子, 她将木匣交给秦开岳。 秦开岳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哥哥此次能够来桐杨县做县丞,周大人也是出了不少力,大人脾气极好,他之前与赵文江投缘, 想来对哥哥也不会太差。我一个妇道人家,有心想感激大人,却不好亲自将礼物送去,还希望哥哥能代我将礼物送给大人。” “这倒无妨,只是顺手为之。” 秦开岳与妻儿一直在赵家呆到傍晚,才回到自己府上。 回府后,他出于好奇还打开妹妹准备的那盒子看了一眼。看过之后笑着摇摇头,又将盒子盖上了。 里面是一叠银票,还真是她妹妹的风格,务实。 第二日,秦开岳梳洗整齐之后,早早便去了衙门。 衙门上下也都知道,知府大人那边指派了新的县丞,今日便来上值了。 衙役们见到秦开岳便知这位就是新任县丞,在不知晓对方身份的前提下,对他的态度都格外恭敬。 在前面给他带路的衙役笑呵呵地对秦开岳道:“县丞大人往后不必这么早来衙门,诸位大人平日里都是辰时中上值,县令大人会稍微晚上一些。” 秦开岳微微颔首,笑道:“还是县令大人体恤下属。” “正是如此。”那衙役点头深以为然。 这位周大人比起之前那位林大人,可谓好说话得多,也更知道体恤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辛苦。 天太热的时候,还会特地叫他们去阴凉处歇会儿,平日里若是有兄弟迟来,也会询问是否是家中出事,而不是一味训斥。 他们这些当衙役的,往日在大人们眼里跟下人的地位也差不多少,何曾被人这般关心过。 秦开岳来的早了些,便被带去了周棠平日里办公之所,让他在里面歇着。 待了没一会儿,便有衙役带着周棠过来了,显然是特地去后衙叫了人。 见到周棠,秦开岳赶忙起身行礼,“下官参见大人。” “秦县丞不必多礼。”周棠扶起秦开岳的胳膊,边笑道,“本官对秦县丞,可谓望穿秋水啊。” “得大人看重,是下官的荣幸。”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文江之前留下两个得用的差役,我让他们先带你四处熟悉一下,若是用的不顺手,之后再提拔两个就是。” 秦开岳眉梢微挑,知道这位周大人并没有给自己身边安插人手的意思,心头微松。 秦开岳花了大半天时间逛了衙门,还跟两个差役了解了一下原本赵文江的职责范围。 对他而言,倒也没什么难处,管家和管县衙区别虽然有,但也不是太过不同。不过这赵文江的手伸的似乎有些长了,许多该是县令大人拿主意的事,竟然被他给截了。 听这两个衙役的意思,底下传上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会报到县丞这里,而不是县令那边,这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虽然才入职一日,秦开岳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妹夫,跟县令大人怕不是一条心的。可周棠竟然会找自己顶替了赵文江的位置,是没看出来,还是另有打算? 秦开岳忍不住想起之前妹妹对他的嘱咐,让他务必谨慎。这位周大人,怕是不那么简单。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而且他还要把自己儿子送来给周棠当学生,往后的关系,会更加亲近,只希望他没押错吧。 对于已经做了选择的决定,秦开岳也不会轻易反悔,摇摆不定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好下场的。 下值之后,秦开岳还没走,就被一名衙役叫住了,说是大人要为秦大人接风洗尘,在陶香居设了宴。 秦开岳欣然前往,去了后才发现,县衙里但凡算是个人物的都到了,有两位还是他知道的,一个是典史于德义,一个是主簿黄飞,这二人之前与赵文江关系都还不错,秦开岳来桐杨县的时候是与他们喝过酒的。 于德义与黄飞也是才知道新来的县丞是秦开岳,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十分客气地起身相迎。 一顿饭吃下来,大家也都互相熟悉了,包厢里的气氛十分热闹。酒足饭饱之后,于德义起身告辞。 秦开岳看得一愣一愣,这于德义什么意思,大人都还没动弹,他就先走? 只是整个包厢里,似乎只有他觉得不太对劲,其他人都在说说笑笑。 于德义离开一盏茶之后,周棠才开口:“今日就到这儿吧,都散了。” 他发话了,其他人顿时行礼告辞。 秦开岳是最后离开的,本想着这宴席怎么也不该让大人花钱,谁知道他陪着周棠走下楼之后,竟见他直接往外走。 大人身边也不见小厮跟着,难不成提前付了账,还是记账了? 见秦开岳脚步迟疑,周棠呵呵笑了一声:“于典史十分有眼色。” 秦开岳瞬间明白,敢情提前退场是为了去结账的?他还以为周棠此人该是清高一些的,不可能让下属破费,可是见这样子,显然大家都习惯了,肯定不是一次两次。 这位周大人,和自己想象的,真是完全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