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皇帝抢女人》 第1章 001 按理说,怎么轮都轮不到我进宫的。 我叫韩若愚,过了年才及笄,家父是大理寺少卿韩伯,从四品,算是一个大官。而我是他庶出的小女儿,头上还有一个嫡出的大哥哥韩梦周,两个嫡出的姐姐,年芳十八的韩梦霜和年芳十六的韩梦蝶。 别问我为什么都是韩梦x格式的,只有我一个叫韩若愚,听我娘说是因为我周岁那年抓周时,犯了大错。 大哥抓周时抓了只笔,父亲高兴坏了连说文能提笔安天下,此子不凡!二姐抓了本《女戒》,大房的娘高兴坏了,说此女将来定贤良淑德,弘扬我韩家门风!三姐抓了盒胭脂,娘说,爹爹当时的脸色其实是不太好看的,可大房的娘依然高兴,连说此女定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将来……兴许做那贵人也说不定呢! 轮到我时,我胖嘟嘟的小手掠过一众笔墨纸砚,径直奔向那金灿灿的小算盘。娘说她当时怕的要死,怎么掐我肥嘟嘟的大腿我还是执意去拿,拿到手的那刻,爹直接挂面,扭头就走,大房的娘还是那么快乐,年年要点评一两句:“我韩家世代高洁的家风可容不下一个满是铜臭味儿的人,小心机关算尽累了卿卿性命呦。”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大房的娘说的一点没错。 而我还在咧嘴笑,那金色的小算盘死活不肯撒手,把我娘气的直哭,我的名也在那日敲定了,韩若愚。大智若愚,不用想都知道,爹就想让我一辈子笨笨的,算盘这种东西……最好这辈子都不会算! 我爹他一语中的,我印证了我爹对我的“美好期望”,都十四了,超过两位数的加法还真不会,而且……还是个小结巴,从小到大最大的长进是从两个字变成了四个字,只能四个字、四个字断句,一旦超过四个字,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徒惹厌烦。因此大家都觉得我傻傻的、憨憨的,尽管我和我娘可不这么认为。世人皆知韩府有两朵金花,而我就是陪衬的绿叶,知之者甚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爹从来就对我淡淡的,同一个屋檐下,半个月都不见得说上一句话。我那三个哥哥姐姐可没机会尝到这种滋味。 直到今日,十四年过去了,娘每每想起来当年抓周,还是气得心口疼!她就是商户出身的,我外公也只有我外婆一人,从小无忧无虑的何时见过后宅争斗?要不是当初被我爹一张白皮骗了,也不能上这么大当! 我自然是心疼我娘的,所以当她一下一下拍打我的脊背,尽管有些疼,还是全忍了,耐心听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都是那毒妇捣的鬼!怎么到咱这儿就多了个算盘?还他娘的是镶金的,哪儿个小孩能忍住不拿?!不拿的……那能叫小孩儿吗?!!” 据说我外公当年是散养我娘的,我娘年轻时快活的像只百灵鸟,经常跑出门儿和那些跑江湖的玩,荤话学了不少,早些年爹娘好的蜜里调油时,爹最爱的就是娘口无遮拦这一点,然而不知不觉间……就厌恶了,听一次就要罚跪一夜祠堂,娘真跪怕了,再也不说了,也就只有娘儿俩在的时候,骂大房那毒妇才会爆出一两句。 我忙不迭点头,觉得我娘说的甚是有道理。 这时丫鬟翠儿又来催了:“好了没?今日贤妃娘娘省亲难不成还得等你们娘儿俩到?” 瞧瞧这语气,差一点就赶得上大房那毒妇了!可见我和我娘过得多辛苦,一个丫鬟也敢小瞧我们。 听翠儿这么一说,娘登时慌了,这么大的罪过她娘儿俩确实担不起!连忙应着:“这就去了!” 没错,贤妃娘娘便是韩伯的亲妹,我的姑姑,韩柔。她今日回门省亲,韩府早在一个月前便着手操办了,可见有多么重视,况且三年一度的选秀入宫举办在即,贤妃挑这个节骨眼来,肯定是为了选秀一事。 难怪二姐、三姐这几日老是裁新衣…… 娘将手里一件去年买的月白襦裙和一件前年花了娘大半积蓄买给我当生辰礼物的碎花襦裙来回对比,这两件是我最好看的衣服了,最后将那件碎花的推到我身上:“娘可不想我闺女去当那什么劳什子贵人,就这么个破宅已经像个鸟笼困了我大半辈子,我闺女可不能受这苦!可娘……也不想你被旁人比了去……” 说话间,我便将那襦裙换上了,前年的衣服有些紧,尤其是胸口这处,紧绷绷的难受,我暗戳戳的往下扯了扯裙角,不敢让娘发现。 娘握住我的肩膀,我便囫囵的顺着她的力道转了一圈,满是碎花的裙摆像盛开的繁花一层层铺开,好半天才停下来,我眼冒金星,娘扯了扯我的面颊:“我闺女这么好看,现在还没长开,若是长开了还有那俩臭丫头什么事?她俩是金花,那我闺女……便是花仙子!哼哼……” 门口再次传来翠儿的声音,这次可不仅仅是不耐烦了,还有赤/裸/裸的恐吓:“再不出来小心夫人又罚你们去跪祠堂!” 一听跪祠堂,不光我娘,我也发憷,真的,天底下没有比跪祠堂更可怕的事了! 我们忙不迭的夺门而出,翠儿轻轻哼了一声,讥笑的目光在我明显小了一圈的裙子上瞥了一眼,才转身领头走。 我傻,但我看得懂,我也会生气。 因为连翠儿的衣服都比我好看! 他娘的! 对了,我娘是我外公散养大的,我是我娘散养大的,反正府内没人管我,我娘偷偷给我缝了件小厮的衣裳,我便经常偷摸从后门溜出去,各种荤话我娘兴许还没我会的多呢! 尽管心内恶龙咆哮,我还是乖巧的跟在翠儿身后。 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我那位贵不可言的姑姑呢……说不好奇是假的。 终于到了。 韩伯一生清正廉洁,不像其他当官的三妻四妾,只有俩老婆,一个大房秦氏,另一个便是我娘。我娘这待遇不用再多说了,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爹的小老婆,所以乌泱泱的人挤在门口,我和我娘还是和爹、大房的娘、哥哥姐姐们站在同一条水平线,当然我们排在末尾,几乎和下人们挤在一块。 所幸因为这样也没被人发现,只要翠儿不去向大房的娘告密。 这么大群人便站在门口等,等啊等,等的我腿都麻了,终于来了个太监,嗓子尖而高亢,唯恐大家听不到:“贤妃到——” 娘立马扯着我跪下来,原来大家都跪了下来。 我抬眸悄悄看,只能看到一袭裙摆,绣着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式,绯红、绛紫撞在一处,好好看啊…… 娘拧了我一把,我再不敢看了。 姑姑的声音也好听得很:“哥哥,多年未见要如此折煞小妹吗?快快起来!” 我余光瞅到大家站了起来,我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和娘玩起木头人游戏。 爹、大房的娘和姑姑真的寒暄了好久好久……就不能进屋坐下再好好聊吗…… 怎么聊着聊着就哭上了呢…… 姑姑和大房的娘嘤嘤哭了一会儿,甚至连爹都有些哽咽,好一会儿才停了。然后姑姑便开始一通夸,一通赏。 先夸大哥。夸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大哥确实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弱冠的年纪,今年也该议亲了。姑姑赏了他一块御赐的徽墨,还说要帮着挑京城的好姑娘说与大哥,把大哥臊的连连求饶。 接着夸二姐。拉着她的手连连夸端庄怡人,蕙质兰心,送了一副头面还不够又送了一只金簪,我怀疑今年的选秀二姐是去定了。 然后是三姐。三姐果然是三姐,在贵妃面前也是不怵的,表现欲极强,姑姑也是拉着她的手夸她貌美可人,机敏可爱,赏了一件苏绣。比二姐少了一件,我怀疑姑姑可能更喜欢二姐。 最后……我本来以为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我事的,没想到我也有份。 眼前掠过一缕香风,姑姑好听的声音说道:“抬起头来。” 娘撞了撞我的肩,我才怯怯的抬起头。 抬头的一瞬间,我内心由衷的赞叹。姑姑果然人如其名,温温柔柔、慈眉善目的模样极衬她的贤妃之名,而且姑姑三十又四了,换作寻常百姓就是半老徐娘,而她还是那么美,肌肤吹弹可破仿佛二八少女,一派端庄华贵,不像我娘,都有褶子了。 然而姑姑好像比我还震惊,只是盯着我,许久未说话。 我目光缓缓垂下,心里有了答案,应该是被我这身微微泛黄还小的不像话的裙子吓到了吧…… 我原先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有些难受……早知道就换那件月白的了! 爹奇道:“娘娘?” 大房的娘估计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娘娘不如先进去歇一会儿……翠儿,快将四小姐带下……” 然而姑姑却伸了伸手,大房的娘顿了顿,愣住。 姑姑目光爱恋的将我一丝凌乱的发别在耳后,我受宠若惊,害羞的脸都红了:“今年多大了?” 我正要回答,娘却抢先答道:“过了年就……十四了。” 明明是十五,我看了我娘一眼,我娘却对我摇了摇头。 女儿及笄十五便可嫁人了。 姑姑似乎叹了口气:“十四啊……” 就这一声叹气,我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尤其是大房的娘和三姐姐,她们简直想吃了我。 我缩了缩脖子,怂的。 姑姑接着赏了我东西,好多好多,比哥哥姐姐加起来还多!许多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我一时被那一箱一箱抬进来的礼物砸晕了,光这些还不够,姑姑又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爹忙说:“娘娘……” 姑姑摇了摇头,颇强硬的戴在我手腕上,摸了摸我的脸颊叹道:“这玉色……配你。看着这么可人稚嫩的小姑娘,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呢。” 后面一大票人的奉承我都听不到了,我眼里只有这只镯子,仿佛会流动的碧水,真好看,我忙给娘看,然而娘的脸色却……难看的紧。 我直到后来才知道姑姑本来是属意二姐的,即便不是二姐也会是三姐,没想到半道被我截了胡。 谁也没想到。 和三姐、和大房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然而此刻的我丝毫未察将来的狂风骤雨,眼里只有那大箱大箱的金玉珠宝…… 果然是亲姑姑! 第2章 002 姑姑风风光光的来,坐了小半天,便风风光光的摆驾回宫了。 走之前还拉着我的手,柔声细语的问:“叫什么名字?” 这一整天我就晕呼呼的,除了我娘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 埋头,细若蚊吟道:“我叫若愚……” “若愚?韩若愚?”姑姑若有所思的吟几句,“大智若愚……好名字,好名字。” 姑姑极是欢喜,大手一挥,又赏了不少东西,甚至见我身边无奴仆,便将随侍的懡懡赏我了,我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姑姑的常规操作,但余光瞥见三姐嫉妒的眼儿都红了,难不成……这又老又丑的懡懡比金银珠宝还值钱??? 我百思不得其解。 比我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三姐。 当夜她就冲到我和我娘的院落,将我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这,是常规操作。 但我房内可今时不同往日,姑姑赏的那一件件都价值连城,磕着或碰着了,我能心疼上老半天!在三姐姐将要砸了那双色玉盏的一瞬,我立马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死活不肯松手,娘自然要来助我,被翠儿那恶仆拦住了,三姐瞪我:“松手!” 我咬牙:“不……不松!”开玩笑,我就等着将这些宝贝打包好了明天送去城外的典当铺换成银钱呢! 哪怕现在其实心里憷的很,也绝不能松手! “三姐,你要出气……就出在我、我身上……何必……” 三姐气的小胸脯上下起伏:“好啊,仗着有姑姑撑腰还敢顶嘴了是吧?!” 三姐终于放下玉盏改成高高扬起手,我立马闭上了眼,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耳边传来一声斥喝:“放肆!” 原来是懡懡抓住了三姐的手腕。 懡懡就是懡懡,连嚣张蛮横的三姐也能压下来,不愧是宫里来的,见过大世面,我还是第一次见三姐怕过谁。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招来了爹和大房的娘。 按往常,不管三姐有没有理,反正都是我去跪祠堂,没想到这次懡懡轻飘飘一句“大人忙于外务怕是不知这内宅也得讲究个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吧?” 于是三姐也跟我进去了。 ……真他娘的痛快! 懡懡不仅胆大还心细,还派了个小厮守在门口,就防着三姐趁着无人又动手呢! 看着三姐气的五花八门的小脸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娴熟的从摆放着贡品的桌下拿出蒲团,掀开裙摆就跪了上去,表面上面无表情,心底乐开了花,三姐……你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三姐一看我这样就气不打一处出来,可前有列祖列宗看着,后有懡懡近身的小厮盯着,她一时发作不了,只能将气撒在蒲团上,抽出桌下一崭新的蒲团,登时一脚就踹了上去,回头咬牙切齿瞪着我:“姑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东西?!就凭你也配和我抢???” 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我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听到,乖乖跪着。 “你……你……”三姐气到不行,估计从来没见过比我脸皮更厚的人了。 好半天她才消停下来,冷笑着:“有姑姑赏识铺路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就能一跃飞上枝头了?指不定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到就惨死宫里了!” 祠堂里说“死”字多不吉利! 我皱了皱眉,还是不鸟她。 三姐拿我没办法,兀自生了好久的闷气,我都要在蒲团上睡着了,冷不防她又说了一句:“傻子,只要你答应我不入宫……我保证以后都不欺负你们了。” 三姐前头的话我都当她放屁,就这一句来了精神,瞌睡虫都赶跑了:“……真的?” 三姐见我动了心,双眸亮了亮:“当真!不光是我,府里上下包括我娘都不行!我说到做到!” 说实话,我心动了。 我本来就对入宫没啥想法,整个府里只要大房不来找茬,我和娘的日子指不定多舒坦呢,哪有这许多糟心事! 我装作为难的、勉强的点了点头。 三姐喜上眉梢,一张明艳的小脸明晃晃写着六个字:果然是个蠢的! 乐了没多久又逼我对着列祖列宗起誓,说我若是入了宫便这辈子生不出娃儿,不得善终! 我虽然傻,可我也上了几年学,听夫子说过娶妻娶贤,无后为大,这生娃留后便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使命,三姐这是要逼我立毒誓啊。 见三姐目光炯炯盯着我,我支支吾吾道:“那三姐也……也得起誓……不、不可再……欺负我和……我娘。” 三姐顿了一下,觑着我,冷哼一声道:“原以为是个傻的,有几分小心思啊,我还小瞧你了!发誓就发誓,我还怕你不成?”三姐横了我一眼,跪在蒲团上,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韩梦蝶若是违背誓言,便叫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小辈下半辈子就留在这儿念经诵佛跟列祖列宗做个伴儿!” 我:“……” 三姐果然是三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都看傻眼了。 三姐死死盯着我:“轮到你了!” 看这架势,我不立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我学着三姐的样子伸出三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小辈若愚……若是、若是进宫……就、就……” 三姐瞪我,表情有些凶狠:“就怎样?!!” 我轻轻叹了口气:“生不出娃。” 三姐这才满意了。 我:“……” 接下来的后半夜竟是我和三姐这十数载来难得的和谐,三姐见我发了誓,果真不再刁难我,爽快的放我倚在蒲团上睡了,而三姐天不亮就被大房的娘派人接回去了,虽然嬷嬷来头不小,可也压不过大房的娘这条地头蛇,意思一下也就放了人,到头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老老实实跪了一整夜。 嬷嬷那贴身小厮对我同情的摇了摇头,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我倒没什么感觉,一来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该伤的心也伤透了,真没多大感慨。二来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天一透亮,我就从蒲团上“腾”地起身,因跪了一夜双腿酸麻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我连忙将藏在裙摆下的一对厚厚的护膝取了下来,话说我和我娘才是韩府上下最最有孝心之人,这祠堂从小到大来了不知多少次,“跪祠堂”这项活动也是最积极的,跪的次数多了,也跪出了心得,这护膝我和娘人手一份,里面全是货真价实的棉花,就是跪他个三天三夜也伤不了膝盖! 然而这个秘密在这一天由于我的急躁暴露了。 小厮看到我手里的俩护膝明显愣了一下,我也愣了。 然而我现在赶时间顾不上这些,在小厮吃惊的、越瞪越大的双眼里,将那一对护膝囫囵塞进怀里,胸前鼓出硕大的两团,我瞪他:“非礼勿视!”就双手交叉护着胸跑了出去。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应该是他手里的食盒掉在了地上…… 等会儿,那食盒莫不是给我的吧? 等等等等!嬷嬷的贴身小厮唇下一颗大痣,痣上还长毛,而这个小厮白白净净一张脸,清秀的很,也……面生得很! 他……哪位啊??? 然而此刻容不得我多想,我偷摸回了自己的小屋,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将衣柜里早就打包好的灰色包裹抱在怀里,猫着腰贴着墙壁,飞快窜向后门。 我得赶在下人们还没醒来之时,趁着天色未亮,将这些宝贝送去城外典当铺典卖了,再偷偷摸摸回来! 一切都在计划中,那后院窄窄的小门近在咫尺,很接近了,偏偏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冷嗓音令我生生止住了脚步,一个转身藏在了假山中。 透过假山的缝隙,我立马捂住了嘴。 我竟看到了二姐和……和将军家的独子萧放站在一起!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在干嘛?他们难道在…… 私会?!!! 二姐韩梦霜一如她的名,冷若清霜,一张玉白小脸清清冷冷,就像冬日的腊梅,清丽之余如高山之花叫人远观不可亵玩,然而如此清冷的二姐面对将军家的独子,竟然双颊生晕,像是腊梅终于盛开,吐露了芳香,愈发美不胜收,我听到她饱含着羞涩,一字一句道:“萧大哥,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只要你一句话,便是冒着违抗圣意的大不讳,梦霜也绝不会入宫!” 果!然! 我说怎么离选秀的日子越近,几乎入宫已经板上钉钉的二姐反而脸色越加不好了,原来是有了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还是半个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萧将军的独子萧放(另半个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是我大哥韩梦周)! 我竖起了耳朵,几乎贴在了假山上,然而以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二姐的脸和萧小将军的一副修长而挺拔的背影,萧小将军说了什么我听不到,我只看到二姐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最后几乎没了血色,在风中晃了晃,萧小将军伸出手想扶住二姐被二姐一把推开,二姐红着眼眶朝我的方向跑来,我吓得立马蜷缩成一团,等二姐的脚步声跑远了才松了口气。 然而放松不过一瞬,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不知何时头顶覆上一片阴影,萧小将军一副冷酷的、几乎不近人情的清冽嗓音铺天盖地传了过来: “别让我说第二次,出来!” 第3章 003 我是见过这个萧小将军的。 他是大哥的挚友,“京城双绝”说的就是他俩。“一绝”是大哥韩梦周的文采,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下笔如有神说的就是我大哥。大哥十岁就成了全京城最年轻的秀才,十六岁便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是远近驰名的天才,更是我们家的骄傲,大房的娘拿他当眼珠子般疼,二姐从来不搭理我,三姐从来瞧不起我,但大哥不一样,他不光对我,对我娘也是极尊重的。 大哥,也是我的骄傲。 另“一绝”便是萧大将军的独子萧放。十二岁便随父征战沙场,十七岁领兵出征,只身入敌营直接取了匈奴首领的首级,小小年纪用兵如神,从未吃过败仗,杀伐果敢,令无数匈奴人闻风丧胆,坊间都叫他“活阎王”呢。 韩梦周和萧放一文一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况且又是俩惊天美男子,出门溜一圈准能收获一车瓜果,是真的,我真的亲眼看过有胆大的女子向萧小将军投掷代表着爱慕之意的手帕或者荷包,只不过小将军冷冷一扫,就将小姑娘吓哭了,哪还记得什么手帕,掩面就跑走了。 我觉得这还真不能怪小将军,萧放的帅不同于温润如玉的大哥,他是那种冷冷的帅,就像他的佩刀,凌厉又森寒,二姐是如风的清冷,他便是刺骨的严寒,其高冷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二姐的冷轻飘飘的没有杀伤力,而萧小将军的冷却是带着杀气和血腥味儿的。 只一眼便能叫人胆寒。 我之所以会这么清楚,一来是因为偶尔跑出门能远远看到这个大名人,二来他是大哥的挚友,还挺经常来韩府串门儿的。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舞文弄墨的大哥是怎么和这位杀人不眨……不,马上真英雄的萧小将军成为挚友的,原来还有二姐这层关系! 彼时的我是绝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男人能拒绝的了二姐的。 二姐既然喜欢这个小将军,那萧放……也一定是喜欢二姐的。 只不过二姐为什么哭呢…… 好吧,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不想出来是么?” 萧小将军轻飘飘一句话无疑在我耳边炸出一道惊雷,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忽然肩膀一痛竟被大力拽了出来! “为何躲着?你听到了什……”萧小将军一愣,“怎么是你?” 随着萧放大力一拽,本来就松松垮垮盖在头上的帽子落在了地上,一袭青丝淌了下来,他的手就像铁钳一般,我一吃痛怀里的包裹跟着掉在地上,那玉盏啦镯子啦全滚了出来。 “嘶……”比肩膀更疼的是我的心,我清清楚楚看到玉盏的杯沿磕了一角!一大角! 他娘的,我的心好像也碎了一角! 都说活阎王萧小将军力大无穷,可以抬起一口大鼎,我信了,他信手一抓我竟然浑身都动弹不得! 我望着他,视线朦胧,真他娘的疼哭了,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颤颤巍巍如猫叫般求饶:“疼……” 爹一直嫌我结巴嘴笨,一张口还未说话就先露了短,丢的不只我的面子还有整个韩府的,便命我能少说话就少说,最好不要说。萧小将军可不是一般人,我一时卡了壳,还真不知从何“下嘴”,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字。 然而萧放闻言后一怔,仿佛烫手般,立马丢开了我,我不察,一个仰身撞在身后的假山上,背部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他娘的! 萧小将军颇懊恼,正欲伸手扶我,我害怕的一躲,萧小将军伸在半空的手一僵,收了回去,最后俊脸一片羞赧之色道:“对不住,你……还好吗?” ……好你个头! 我摇了摇头,低着头闷声将掉在地上的心肝宝贝囫囵捡起来塞在怀里,萧小将军也弯下腰帮我捡,然而萧小将军纵使人再好,我哪敢领这个情,一看到他刀凿斧刻般森寒之气呼之欲出的侧脸,我浑身寒毛全竖了起来,开玩笑站在我面前的可是活阎王,我立马用布一裹,抱着那一大坨“腾腾腾”后退三大步,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萧放:“……” 萧放似乎叹了一口气,周身森寒的气息收敛了不少,道:“不要怕我。” 我觉得这句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索性继续装个半天大打不出个屁来的哑巴,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能察觉到萧放的视线,他先瞥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又无声打量了一圈我的穿着,在他开口前,我率先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言下之意是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二姐的事,萧小将军你也就当没看到过我呗? 萧小将军好像没接到我的信号,皱了皱眉,本来就冷峻的一张脸显得更凶了,沉声道:“我和她不是你想的……” “若愚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到。”我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脑门儿一溜汗,是急的。此刻韩府后厨已生了火,天色大亮,这会儿想出门是不可能的了,怎么逃过下人的视线回屋还是个问题呢! 萧放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对萧小将军略略施了一礼之后急忙转身回跑。 身后忽然传来萧放刻意压低的声音:“御赐之物刻有皇家印记,私自典当轻则入狱,重则……” 我一顿,心头狠狠一跳,内衫一下全被冷汗浸湿了,抱着那怀里的包裹闷头跑走。 我知道有道视线一直在跟着我,直到我跑回了自己的屋内,反手将门扣上,这种感觉终于消失。 我将怀抱的宝贝们全抖落在桌上,萧小将军那句话依然在耳边反复回响,我重重喘了口气,许久后剧烈的心跳才恢复平静,瘫坐在地上,什么嘛,还以为得了一屋宝贝,全他娘是脱不出手的麻烦…… 这两日的狂喜仿佛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冷飕飕的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幸好遇到了萧放,不然……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要拿这些出去典当的? 我皱着眉半天也想不出个名堂来,我有……那么明显吗??? 今天不知怎的,怎么一个个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没等我喘匀气,先是懡懡明面上建议,实则强硬的让我换上了姑姑送的一件鹅黄罗裳,随后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姑姑念家,唤小一辈的人进宫聊一会儿天以慰思乡之情,奇怪的是,二姐、三姐、大哥都没去,只叫了我一人,偏偏我前夜才答应了三姐,这会儿只能顶着三姐恨不能将我片儿吃的眼神坐上了轿子。 临行前娘追了出来,似乎要与我说什么,终是被人拦了下来,我望着娘想叫她,目光触及我爹,瞬间将喉咙里的呼喊咽了下来,随着摇摇晃晃的轿子,一路抬着去了皇宫。 我虽然傻,但姑姑待我的特殊之处还是看在了眼里,皇宫我是无意去的,这一路我就盘算着怎么跟姑姑说,姑姑看起来温温柔柔慈眉善目的样子,一定很好说话的吧…… 想着想着,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韩姑娘,随奴才进去吧。” 我从轿里钻了出来,看着巍峨的皇宫大院,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冲着公公扯出一道僵硬的笑,轻轻“嗯”了一声,缩着脖子低垂着头。 公公皱了皱眉,领着我从后门进。 这一路我就盯着自己的鞋尖,耳边是公公喋喋不休又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这宫里不比外面,有多少人这辈子想进来还进不成呢,姑娘小心谨慎总归是好的……” 我就一直“嗯嗯啊啊”的随着他七拐八绕的走,走的我都要晕了,突然公公就跪了下来,高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我呆愣住,直愣愣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一道饱含贵气的女声道:“这是哪来的宫女?” 按理说我这一身苏绣的鹅黄缎子怎么也和宫女一票青色的布料扯不上关系,突然公公拽了我一下,我“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青色的石块上,“嘶——”的一声立马捂住了喉头的嚎叫,他娘的比跪了一夜的祠堂疼了不知多少倍! 公公忙道:“这是贤妃娘娘的侄女,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冲撞了娘娘,望娘娘包涵则个。” 这时另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韩柔姐姐邀我们来她寝宫赏菊,怎么这会儿看不见人呢?柔姐姐也真是的,既是宣进宫便要教好了规矩,冲撞了妹妹倒是无妨,冲撞了皇后娘娘该当何罪?今儿个我就替姐姐好好教教。” 明明是如此甜腻的声音却夹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顷刻间冷汗浸透了内衫,偏偏因为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讨饶的话:“请……请娘、娘……” 公公忙不迭为我请饶:“她小小年纪不懂规矩,请淑妃娘娘大人大量……” 淑妃娘娘不理他,只盯着我:“抬起头来。” 这是第二个叫我抬头的人了。 我拼命遏制住胸腔内不断蒸腾上升的惧意,缓缓地抬起了头—— 在我面前依偎着两位娘娘,右边那个身着粉色宫裙,二十许年纪,妩媚而娇俏,朱唇噙着一抹略显刻薄的笑,应是淑妃娘娘。左边那个身着一身金黄、庄重而繁琐的宫裙,三十多许年纪,保养得宜,华贵逼人,左为尊,应是皇后娘娘无疑,而皇后娘娘看到我的一瞬骤然瞳孔紧缩,仿佛见到鬼一般,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不光我,淑妃娘娘和公公还有其后的宫女太监们全都惊呆了。 淑妃娘娘率先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贱婢,还不快拖出去省的脏了皇后娘娘的眼!” 我下意识双手护在身前,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并没落下,一道清冽的、带着微微沙哑和漫不经心的嗓音响在耳畔:“何事惹的妹妹动了如此大的火?” 公公惊呼:“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我愣愣的抬起头,一只修长的素手擒住淑妃娘娘的手腕,那人一袭张扬的红裙仿佛一簇烈焰燃烧,她逆光而立,绚烂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我仿佛被抹红色灼伤般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她的全貌。 凤眼、琼鼻、朱唇,她的美像一把刀,生生刺痛人的眼。 她略显冷漠的眸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松开了淑妃的手腕,直直看向脸色略显苍白的皇后,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姐姐……在怕什么?” 第4章 004 我知道自己没有二姐温婉可人,没有三姐俏皮精致,却也绝没有长着一张夜叉似的脸,为何皇后娘娘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我…… 有这么吓人吗???! 众人如梦初醒般,忙七手八脚去搀扶皇后,尤其是淑妃娘娘,踩着恨天花盆底竟然比公公、宫女们敏捷了不少,抢先一步扶住皇后的柔夷:“姐姐怎的……” 然而皇后竟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给淑妃留情面,一掌挥开了她,淑妃不慎直接摔在了地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皇后娘娘有些狼狈的躲开我的视线,沁凉的初秋竟然生了满头的汗,慌不择路般跌跌撞撞的丢开众人跑走了,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她一般。 我:“……” 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堪比门神辟邪的本领。 一群人追着皇后娘娘的步伐一口一声“娘娘”的叫着,留下一个淑妃的贴身宫女,急忙搀起摔得狗吃屎的淑妃:“娘娘……” 一声清亮刺耳的声音刺破诡异的沉默:“滚开!” 淑妃直接给了宫女一巴掌,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在宫女脸上刮了三道血痕,血淋淋的淌下,极其骇人,宫女捂着脸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是秋月错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公公也去搀扶被淑妃一把推开,淑妃自己站了起来,发饰有些凌乱,姣好的脸庞更因羞恼涨红,秀美的眉眼显得凶狠而狰狞,踩着花盆底大步朝我走来,我一惊下意识躲到那如一团烈火在燃烧的美艳的皇贵妃身后,皇贵妃清冷的凤眸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淑妃只能生生停在皇贵妃面前,生硬的行了一礼,双眸却像淬了毒狠狠盯着藏在皇贵妃身后的我:“不怕裴姐姐笑话,妹妹今日一定要替皇后娘娘教训这个臭丫头!” 我触及淑妃淬毒的目光浑身一凛,血液急速往下涌,喉咙像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将自己完全蜷缩在皇贵妃的身后。 背对着我,我看不见皇贵妃的表情,忽然这时传来姑姑急切的声音:“妹妹莫气!” 姑姑急急赶来,对一脸怒色的淑妃说道:“听闻下人们说若愚不懂礼冲撞了皇后娘娘和妹妹,真是我的不是,我忘了让嬷嬷教若愚这孩子礼节了,瞧我这记性,本今天叫上姐妹们来我这宫里赏菊,没成想花没赏成,还惹了一身不痛快,若愚也是被我这糊涂的姑母连累了,小孩儿不懂事,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了可好?” 淑妃冷冷一笑:“冲撞了妹妹是小,可冲撞了皇后娘娘怎么说?皇后娘娘可是一国之母怎能……” 姑姑将鬓发撩到耳后,柔柔一笑:“今日皇上和太后娘娘从大觉寺回来,怕是这会儿已经到了宫外了吧?” 姑姑没头没脑这么一说,淑妃一愣,片刻之间不知怎得更生气了,直直瞪向姑姑:“原来你算好了皇上和太后娘娘会……” 公公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太后千岁最是慈悲心肠,一点儿看不得宫里喊打喊杀的,娘娘慎言。” 淑妃立在原地,犹如被人扼住了咽喉,半晌说不出话,小脸青青白白,喃喃着:“好啊好啊……”最终狠狠刮了我一眼,双手攥的紧紧的,骨节泛白,“别让我再看到你!” 面容扭曲,转身离去。 我望着淑妃离去的背影,犹如濒临死亡的鱼骤然得了水源轻轻喘息着,忽然一道低沉的、有些沙哑有些柔的声音传来:“松手。”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皇贵妃转过身,眯着眼看我,又重复了一遍:“松手。” 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大胆的将皇贵妃如火般的衣裙一角攥在手里! 别看皇贵妃年轻的很,可妃位比妃子大多了,就是姑姑见了也得行礼的! 我不要命了!!! 皇贵妃身旁一身着藏蓝宫裙的宫女登时柳眉直竖瞪着我:“放肆!还不松手?!” 我一哆嗦,那绸缎如细沙从我掌心溜走,然而最令人尴尬的是,我这人属鼠,天性胆小,有个毛病,一紧张失语不说,掌心还汗如泉涌,这不一下全抹在皇贵妃娘娘华美的衣裙上,那如烈火张扬的衣裙黏黏稠稠糊着一坨,还皱巴巴的,就像漫天的烟火,突然出现了个哑炮…… 皇贵妃远山般的眉头抽搐了一下。 我:“……” 我这辈子反应没这么快过,立马跪了下来,皇贵妃身边的婢女一声清斥:“大胆!” 姑姑皱眉上前一步,先向皇贵妃恭敬地行了个礼,语气不似像对着淑妃,带着隐隐的不易觉察的恳求:“我这侄女不懂事,妹妹可……” 皇贵妃轻浅的有些冷漠的目光看了看姑姑,又看了看我,我和皇贵妃美得不可方物的双眼一对视,浑身打了个激灵,立马怂的埋在胸前,皇贵妃薄唇勾起一丝嘲弄的笑:“不过一件衣裳而已,姐姐过虑了。” 姑姑松了口气,笑道:“我知道妹妹最是善解人意的。”紧接着对我说道,“还不快谢过皇贵妃娘娘?” 我盯着青色的石面,暗自提了一口气,然而就是发不出只字片语的声音:“若……若……” 皇贵妃轻轻蹙了蹙眉头,我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降了下来,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皇贵妃并未骂我甚至看都没看我,然而之于淑妃,我更怕她。 忽然,一只纤细的、沁凉的指尖挑起我的下颚,我被迫抬起头,一抬头便对上皇贵妃一双冷冷的、仿佛能叫人溺毙的墨瞳,皇贵妃就这么看着我,言语冰冷一如她的指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到了吗?” 我愣愣地望着皇贵妃的双眸,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方面畏惧于皇贵妃娘娘强大的气场,另一方面,居然还能分出一分心神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吧??? 皇贵妃看着我傻傻的一张脸,一双对于姑娘来说有些过于锋利的眉渐渐的眉心拢成一道小山丘,嘴角翘了翘,有些嘲弄,美艳中带了一丝邪气,丢开了我的下颚,径直大步离开,翻飞的裙摆就像天边热烈的晚霞,我的视线一直追寻着那抹霞光,直到她消失在深红色的宫墙内。 直到现在我才吐出胸口的浊气,不知从何时起,胸口这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想来是内衫又小了,等回了家一定要让娘再给我缝一件大的…… “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明儿我再和妹妹说说,且先回去吧。” “贤妃娘娘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行了,回去吧。” 打发了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秋月后,姑姑走到我身边,将我扶了起来,怜惜地抚了抚我的面颊:“可怜的孩子,手这样凉,小脸都没了血色,叫你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闭嘴,微垂头颅,乖巧的沉默不语。 姑姑越发怜惜,将我带回华美气派的寝宫内,亲手斟了杯热茶给我,抚着我的长发,忽然道:“这宫里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快活自在,姑姑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愚愿不愿意在宫里陪姑姑?” 我指尖一颤,茶杯落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我立马跪在了地上,额头抵在手背上,不敢看姑姑的脸色。 姑姑收回手,言语中的亲昵淡了几分,淡淡道:“你不愿?” 我两手紧张的蜷缩在一起,抿了抿干涩的喉咙,道:“二……三姐比若、若愚更……更适合……” 姑姑皱眉,语气中多了几分厉色:“你可知多少人想入宫这辈子也摸不到门槛,你就想这么拱手让人了?!” 我两手紧紧握成拳头,全身拜伏在姑姑面前。 实话说,我的腿在打颤,幸好有宽大的裙子遮着。 姑姑静静的盯着我看,似乎在判断我说的是谎话还是真话。 气氛死寂而压抑。 过了一刻,又仿佛过了有一天那么久。 姑姑悠悠叹了口气,满室的紧张消散无形,她将我拉了起来,抱在怀中,犹如安抚幼童般,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叹道:“这皇宫大院,看着光鲜亮丽,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难得你小小年纪看得通透,我倒输了……” 姑姑说着便又赏了我一大堆不能典当的东西,派了一队锦衣卫送我回去,临到走也没跟我说是不是不用入宫,弄得我稀里糊涂的坐上了回家的轿子,一路上姑姑、皇后娘娘、淑妃、皇贵妃、满脸是血的秋月每个人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闪现,曾经我以为大房的娘是世上顶顶可怕之人,而今再想,大房的娘哪里可怕?分明挺可爱的!她就算一直看我和我娘不爽,可从来没见过血! 我在一片胡思乱想中,恍恍惚惚下了轿,一踏进家门就被三姐逮个正着:“人呢?!” “什么人?”我愣了一下,回过神,“三姐你、你不会在……在这等、等了我一、一天了?” 三姐仿佛被刺了一下,气急败坏的吼我:“哪个要等你!我问你宫里来的人呢?!!” “宫里来的、人?”我指着门外,“自然回、回宫去啦。” 三姐:“……” 三姐气结:“要你说!!!” 三姐拔腿就要往外跑,我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余光瞥了瞥暮色四合的天:“三姐天、天黑了,明天再出……” 三姐不耐烦地拨开我,跑没两步又回头狐疑的对我道:“昨夜祠堂里的话你没忘吧?” 我立马点头表忠心:“我记得的!” 三姐轻哼一声:“那就好。” 三姐扭头跑了两步又跑回来,右手在脖子上比了比,阴着脸威胁道:“敢骗我的话……” 我把头摇成波浪鼓::“不敢不敢!” “呵,谅你也不敢!”三姐冷哼了一声又跑走了。 我等了一会儿,确定三姐不会再回头找我才去娘那里,我本来想着如果三姐再回头问我一次,我就告诉她我今天拒绝了姑姑的事,好叫她放心,不过她没再回头,那我就明天再告诉她吧……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为此后悔。 那天我应该跑上去追上三姐的,或者第一次抱住她胳膊的时候就该死活不撒手,又或者更早一点…… 如果我胆子再大一点叫住她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第5章 005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 这天夜里,三姐没有回府。 大房的娘和大哥、二姐都要急疯了,爹脸色铁青,将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叫来大堂问话,难以言描的恐慌抓住我的心脏,我正要开口将三姐去寻宫里的人那件事告诉爹,娘死死拽住我的手,冲我无声努了努嘴。 我一怔后,缄口不语。 因关乎女儿家和韩家的名声,爹不想声张,派全府上下的小厮打着灯笼将京城上下翻了个遍,大哥也骑马追了出去,整整一夜的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心便更沉了一分,大房的娘甚至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断地向天祷告。 直到破晓时分,大哥才回来。 大哥怀里用披风囫囵裹着一人,翻身下马,俊脸一片苍白,单膝跪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大房的娘一见大哥立刻跑上前,二姐紧随其后,大房的娘见大哥的脸色似有所感般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颤抖着嘴唇如梦呓:“周儿……你妹妹呢?” 大哥堂堂七尺高的男儿竟然红了眼眶:“娘,是孩儿无能,如果孩儿早点找到……” 大房的娘手指掀开披风一角,浑身狠狠一颤,将掌心的披风又丢了回去,连连后退,尖叫道:“这不是我的女儿!这不是我的女儿!我的蝶儿在哪儿,我的蝶儿……” 大房的娘一阵剧烈的喘息后晕了过去。 一时二姐的哀恸声、爹的怒吼、大哥的自责还有仆役小厮们的跑动汇成一片,乱糟糟的,而我却觉得静得出奇,眼前只有大哥那青色披风下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 那只无力地、垂下来的小半截少女的小臂细瘦而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将其折断,其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如指甲盖大小的红印,手腕上戴着一只镯子,绣着精致花纹的缎子被扯得破破烂烂的,露出了细密的针脚。 那镯子我记得,是三姐的。 那缎子我也记得的,是姑姑赏给三姐的苏绣。 我一时有些茫然:“娘……” 娘紧紧的揽住我的肩,有些慌乱有些急促的在我耳边小声说着:“若愚乖,不要看,娘就在这里,不要怕……” 我这时才发现娘不知何时竟瘦了这么多,两条胳膊咯的我难受,我是害怕的,然而娘更害怕,她在发抖却还在安慰我。 我伤心害怕之余更多的是想不通,我想不通昨夜还和我在祠堂里发誓的活蹦乱跳的三姐此刻为什么会躺在大哥怀里无声无息仿佛一条死鱼?我想不通三姐明明是追着那些大内高手锦衣卫而去,却…… 三姐是大哥在城门口的一处肮脏的窄巷内发现的,发现时浑身衣衫褴褛,没有一块好肉,十指的指甲盖血肉模糊只有一息尚存。 我想不通。 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先将府内签了死契的小厮奴才敲打了一番,再将其他仆役不由分说遣的遣、散的散,三姐身边的丫鬟奴仆则统统杖毙,一时偌大的韩府竟显得冷冷清清,没有半分人气。三姐则在三日后苏醒了过来,却仿佛失智一般,无论见到谁都害怕的缩成一团,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大房的娘终于不再对付我们母女了,日日哭夜夜哭,有哭不尽的泪。 有天夜里我扮成小厮的模样偷偷溜进三姐的房间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誓言,三姐只是哭哭笑笑的盯着我,突然间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是真的想掐死我!幸亏我力气比三姐大,推开了她忙不迭逃走,此后再没去看过她。 三姐一日疯过一日,哭哭笑笑不够还会伤人,甚至打伤过大房的娘,发起疯来三五个小厮都压不住她。 一直避而不见的爹终于出现了。 他派小厮将三姐押进了祠堂里,我看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爹淌下了两行泪,亲自上了锁。 隔日爹对外宣称三姐暴毙而亡,三姐在列祖列宗前活生生被爹抹去了存在,只留下了个韩府隐而不宣的秘密。 大房的娘哭闹了一回也消停了。我和娘的护膝也搁在了柜子里,我却始终睡不安稳,每夜总能梦见那夜的祠堂,那夜三姐逼我起誓的种种,不得安宁。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很快三年一次的选秀迫在眉睫,一直郁郁寡欢的大房的娘终于露出了点喜色,因二姐是一定要去宫里做那高高在上的娘娘的。 我看着府内来来往往渐渐多起来的人气,每个人都在为二姐入宫准备着,就连不苟言笑的爹都多了几分笑意,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二姐还是那副冷冷清清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经过三姐一事,更冷了。 往常二姐就笑的少,现在更冷的像块石头。 我想我大概知道二姐闷闷不乐的源头。 大概是……因为那个玉树临风又凶神恶煞的萧小将军吧。 可奇怪的是萧小将军几次来韩府,二姐都避而不见,反倒是我有的没的和萧放说了几句。 当然都是我“嗯嗯嗯”的点头,萧放有的没的问我“吃过早点了么?”、“吃过中饭了么?”、“吃过晚饭了么?” ……多么无聊的问题!!! 碍于有个把柄攥在他手里,不然我早跑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回应。 而萧小将军完全不像坊间传的那么吓人,换其他人见这么敷衍的回答早就不问了,或是对我这种慢吞吞又结巴的人总是不耐烦,他却能每次耐心听我磕磕绊绊说完,下次碰见还要接着问。 我:“……” 我心里直觉萧小将军是借大哥和我来拖延时间看二姐的,可他究竟知不知道二姐就要入宫选秀了啊? 为什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不过急也没用吧,二姐入宫选秀是天子的旨意,萧小将军再厉害能越的过天子吗…… 就在我以为二姐和萧小将军有缘无份时,选秀前夕二姐失足落水,生了大病,高烧足足烧了三天。 烧的神志不清,能不能行走都是问题,更不用说入宫了。 可二姐生病事小,韩府的牌却已上交入宫,到时见不着韩家人,这第一条欺君之罪就够韩伯吃一壶的了! 大房的娘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话说二姐这次失足落水落得蹊跷,落得还不是别家水,是自家的水池,况且二姐落水那天四周竟没有一个奴仆在,而且就在选秀的三天前,简直连养病的时间都没有! 实在巧的很也……倒霉的很! 爹和大哥急得团团转,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记不起爹上次摸我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爹有些生疏的捋了捋我的发,一碰即收回,淡淡道:“若愚,由你代替霜儿去吧。” 爹叫我“若愚”,却叫二姐“霜儿”。 奇怪的是在这个节骨眼我竟然在意的这种屁大点、早就不在意了的事。 唔,叫“愚儿”还是算了吧…… 这次晕的轮到我娘。 当然他们都以为我娘是乐晕过去的。 当夜在我连掐娘的人中,娘终于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啊!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我儿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呢?!!!” 娘年轻的时候就爱溜出去听戏文,尤其是秀才佳人、王公贵族的爱恨情仇,简直如数家珍,哪怕从未入过宫,见都没见过,也能勾勒出七八分。 全是不好的东西。 “夫人慎言!入宫选秀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能侍奉天子更是无上的荣光,夫人怎能如此说?” 是嬷嬷。 嬷嬷向来嫌我和我娘没规矩,终于逮到机会了。 “嬷嬷息怒,娘……无心之失。嬷嬷,可不可以……让我和我娘、单独相处?” 嬷嬷毕竟是姑姑赏给我的,还要给我几分薄面,行个礼就出去了。 我和娘面面相觑,互相吐了吐舌头才笑了开来,笑完后娘又变得忧心忡忡,紧紧攥着我的手:“娘本想你这辈子找个安安分分的人家,不求他为官封爵,是个老实本分疼你的人就行!哪成想最后入了宫……入了宫娘就是想看你都成了念想,万一你、万一你再……” 娘说着说着就要抹泪,我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娘,我们走吧。” 娘一愣:“走去哪?” 我开心道;“天大地大,娘,我这些年、攒了一点儿、一点儿钱,我们走吧,去哪儿都、都成……” 娘皱眉:“可我们母女俩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哪儿?到时出个什么事也……” 我紧紧握住娘的手,打断她的话:“娘,你不是最……最想回外、外公那儿?我们可以、先去……” “那你爹呢?” 我一顿。 娘用另一只手抹了抹泪,哽咽道:“你爹他……不容易。” 我忽然很想问一句:“娘,我重要还是爹重要?”临到口又咽了进去。 娘的眼泪说明了一切。 我滴娘欸,你原来还没对爹死心。 我将手抽了回来,抱住娘,埋首在她馨香的颈间,叹道:“娘,你放心。” 你放心我绝不会像您一样,被男人辜负后还巴巴向着他,绝不会。 翌日,一大早就被嬷嬷拖起,从头到脚打扮。 话说由我顶替二姐入宫这件事,全府上下无人不吃惊,唯独嬷嬷如往常一般,今日的妆面、服饰也是早早备好,一应大小事事无巨细的早就吩咐好了,联想到嬷嬷一直致力于教我各种礼仪,我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嬷嬷从宫里来,屁事比较多…… 现在一想,这一切嬷嬷仿佛未卜先知。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想掌心又都是汗。 嬷嬷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避开了嬷嬷的眼睛。 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嬷嬷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叮嘱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尽可告诉奴婢。” 我点了点头。 嬷嬷牵着我走了出去,我面前站着三个人,娘、大哥和爹。三姐被关在祠堂、二姐尚在病中躺在榻上,大房的娘则不愿见我这该死的捡漏王。 我先是对爹和大哥行了一礼:“爹爹、大哥,保重。” 爹点了点头,大哥摸了摸我的头道:“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 我笑了一下,扭头对娘道:“娘……我一定会、回来看您。” 娘红了眼眶:“娘知道。” 我鼻头酸酸的,在嬷嬷的催促下正要弯腰进轿子里,忽然余光瞥到一袭淡雅的裙角,抬眸,只见本该躺在病榻上的二姐远远的站在门廊旁边,望着我。 脸色苍白,目光幽暗而……怨毒。 就是怨毒,我没有看错。 二姐她……恨我。 二姐嘴角一勾,仿佛淬了毒一般的眼神向我射来,我心头狠狠一跳,紧接着便被嬷嬷塞进了轿子里:“吉时要到了,不可再耽搁了!” 轿起,一行人往皇宫里走去。 这一路我一颗心仿佛在沸水里挣扎,我不知二姐为什么要如此看我,更不知那一眼预示着什么…… 就这样在反复的焦虑和胡思乱想中与一道疾驰的马蹄声擦肩而过。 我忘了昨日萧小将军终于说了一句不一样的话:“明日我带你去吃广聚轩的葫芦□□。” 我不知道萧小将军从何得知我喜欢吃广聚轩的葫芦鸡,这事连我娘都不知道,昨日本想回绝了他,哪成想萧小将军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自己走了,不过现下也不用我拒绝了,想必大哥会告诉他的吧…… 我们此生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他娘的,好想吃葫芦鸡! 第6章 006 我随着轿子一路晃晃悠悠的去皇宫,轿外是嬷嬷刻意压低的声音:“此次参与选秀的共有四十八人,分别是户部尚书柳大人的女儿柳如意、扬州知府赵大人的女儿赵胜男……” 这么一长串一会儿柳啊絮的,一会儿又男的女的听得我昏昏欲睡,偏偏嬷嬷还让我一字不漏记下来,我算盘都不会算,哪记得住这么三四十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二姐那瘆人的一眼想不出头绪就不想了,兴许是二姐烧糊涂了呢…… 都是五湖四海官员送来的女儿,大家从不同的地方紧赶慢赶而来,没想到我这个住在皇城脚下的倒是最后一个到的。 落轿时,我明显能感觉到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乏惊讶、探究、不满和好奇。 毕竟在京圈的名家闺秀中,二姐三姐的名头可比我响亮多了,没想到最后入宫选秀的会是名声不显,几乎是透明人的四小姐,也就是我。 迎着众人的目光,我后背绷得紧紧的,僵硬的从轿里走下来。 嬷嬷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小主,你代表着贤妃娘娘的脸面,大可不必介意这些微末眼神,她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听说当今圣上醉心朝政,清心寡欲的很,后宫妃子少,子嗣就更少了,统共就三个公主,数来数去数不出一个男丁,可把一众肱骨大臣愁坏了,其中就包括我爹。每日上朝参奏无非就俩事,一劝圣上充实后宫,广纳妃嫔,二劝圣上雨露均沾,不可专宠一人,不能逮着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使劲薅啊!这只不能“下蛋的母鸡”说的就是昨日一面之缘的皇贵妃裴夙娘娘。 别问身处后宅内院的我为什么会知道,除了之乎者也我爹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祸国妖姬裴贵妃,在我爹嘴里什么烽火戏诸侯的褒姒、灭国挖心的妲己全不是她对手,不光我爹,甚至坊间也流传着几首打油诗,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差点没指着裴贵妃鼻子说狐狸精在世,恨不得吸干国之精气才好呢! 要不是昨个亲眼见过一面,我还真以为皇贵妃娘娘身后有九条尾巴呢!可见传闻多不靠谱! 有日我乔装成小厮赶巧碰见爹和大哥的谈话,听爹的意思,因连年的旱灾,颗粒无收,流民加剧,国库总告急,圣上本不愿大张旗鼓选妃纳妃的,硬是被他们这帮老臣血书跪求,撞柱子以死相逼给妥协了,我当时就被爹还有在爹身后那一帮老臣的拳拳忠臣之心给感动坏了,他们恨裴氏跋扈专宠,恨裴氏这么得宠了,沐浴皇恩之下竟然还生不出娃,更恨自己无用不能身先士卒替皇上生喽!圣上三十出头,年纪一大把,却没半个带把的娃,真真国之不幸! 比那天灾更可怕的就是此等人祸呐!!! 又……扯远了。 总之四十八人选秀,最后不一定都进,还得看圣上的意思。他们逼着圣上选秀,可也不能按着圣上的龙头逼他照单全收,而看圣上一颗心挂在那狐狸精身上的样子,估计也只会收下几人意思意思,而这几人中——必定有我的一席。 为什么?因为我背靠姑姑这尊贤妃大佛好乘凉呀! 贤妃贤妃,“贤”这一字不是人人当得的。圣上少不得要给贤妃几分薄面。 这是爹对大哥说的原话。 于是我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脑门似乎刻着闪闪亮的三个大字——“关系户”。 我贫瘠的人生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高光时刻呢! 那四十七朵小花面面相觑了一下,忽然间仿佛打破了什么奇怪的氛围,将我围了起来,几个自来熟的不知姐姐还是妹妹甚至亲热的挽着我的胳膊;“妹妹在路上可是被什么耽搁了?” “若愚妹妹你深居简出可能不识我,但我却是知道你的,去年中秋曾与令姐……” “姐姐这袭裙子真是好看,上面绣的可是时下最新的……” “妹妹……” 我张了张口,姐妹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四十七双水汪汪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我。 我:“……”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一秒、两秒、五六七八秒过去了。 姐妹们:“……” 一阵诡异的寂静。 不是我耍大牌,实在是我太太太太紧张了!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能不紧张吗?!! 我一紧张先是满手心的汗,再是喉咙像是被碾了一遍,就是说不出话,我……我也是很无奈的啊!!! 在场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们目前的城府也仅到看到关系户扒一扒,都是娇生惯养,最差也是地方官的女儿,心气儿高,断没有热脸贴着冷屁股的道理,见我狂妄的堪比后宫那位裴贵妃,不就有个贤妃娘娘的靠山嘛,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尾巴翘上天去了!倒要看看这人能张狂到几时!!! 姐妹们默契的松开我的手,后退抱团,鄙视我。 我:“……” 苦笑之于,松了一口气。 好嘛,半条腿还没踏进宫里已经得罪了一票人了。 本以为嬷嬷会责怪我,没想到嬷嬷反而赞许的朝我点点头。 我:“???” 一开始就树敌真的好吗……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窜进脑海里,嬷嬷难道……今天是故意最后一个来的? 为什么……本来大家就对关系户够讨厌的了,难不成…… 难不成嬷嬷刻意为之,就是让她们更讨厌我??? 为什么?!!! 我瞥了嬷嬷一眼,又瞥了嬷嬷一眼。 嬷嬷;“……小主,奴婢脸上有东西?” 我顿了一下,一脸深沉的摇了摇头,兀自沉思。 嬷嬷:“……” 这个嬷嬷从头到脚都很古怪,我自然知道她是姑姑派来协助于我的,断不会害我,只是嬷嬷行事说有道理也有,说没道理也没,叫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给。” 我一愣,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雪白的小手,掌心躺着一块小巧的绿豆糕。 我抬头,面前是一个年纪与我相仿,梳着流云髻,微微有些丰满的少女。娇憨可爱,就像个面团子,笑起来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她笑,还有些……面熟。 她看着我小嘴一撅,全是喷薄而出的稚气天真,还有一丝慢吞吞,看起来傻傻憨憨的,娇嗔道:“吃了就不紧张啦。” 我一怔:“你怎、怎么会知……” 我双眼瞪大:“你是小芙?!!!” 少女没好气的将绿豆糕塞到我手心里:“终于记起我啦?都多少年了,你这一紧张就失语的毛病怎么还没治好呢?” 我不像二姐三姐遍交京圈名媛,但我也是有手帕交的。 我唯一的朋友便是检察院沈御史独女沈芙。 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手帕交呢,当初爹在家设立了私塾,爹向来不赞成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心要把二姐培养成才女,而我和三姐是顺带的,二姐不负众望很快闯出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此后家中私塾便也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女眷加入,其中就有沈芙。我和沈芙不仅前后桌有同窗情谊,并且常年霸占倒数一二两名,其竞争还颇为激烈,二姐是万年不动的第一,我和小芙则为了倒数第一争得头破血流,一点没夸张,考倒数第一也是很难的!尤其是有同道中人竞争的情况下! 考倒数第一者在享用夫子一顿抽手心之余,最重要的就是能一览夫子头顶之宽广伟岸,这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我和小芙的快乐源泉,毕竟读书它……实在是太他娘的痛苦了! 最痛苦的是竟然只有我和小芙这么认为!!! 可惜小芙只在私塾上了三年,后因其父的升迁搬去了其他地方,我还为此掉了数天的金豆子呢! 没成想,四年后,在这里碰到了。 我一时怔住,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欢喜,甚至眼眶还有些热,一来是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的挚友的乍见之欢,二来是……在陌生的宫闱陌生的环境终于有了依靠的感觉,这种感觉,姑姑也不曾给过我。 在昨日得知要顶替二姐入宫,我就彻夜未眠。 姑姑、皇后娘娘、淑妃、秋月,甚至二姐、三姐的面庞不断在我脑海里走马观花式的循环播放,想带娘一起逃走可不就因为怕么? 我这人属鼠,胆子小的要命。 秋月那张带血的小脸给我整的三天三夜没睡好觉了,我不是没有过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想法,全给入宫那次一棍子打翻了。哪有大房的娘说的那么好!大房的娘就是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他娘的给我碰上了!愁的我看到一锭银钱都不觉得香了…… 此刻见到小芙,就像被夫子抽完掌心后,将火辣辣的掌心放进沁凉的溪水里;就像冬天热腾腾的面条,舌尖一触即化的绿豆糕,一锭金元宝又生了一锭金元宝,说不出的舒坦和安心! 我抓住了小芙的袖子,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我们中间隔了四年的光阴,许久才憋出一句:“你咋又胖了?” 小芙眼一瞪,柳眉倒竖,正要说话,昨天领我入宫的公公迎了上来,笑呵呵道:“吉时到啦,各位小主就随杂家进去吧?” 我和小芙彼此望了一眼,将滚在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当夜我们被统一安排在一处寝殿,却是不同的厢房,由不同的嬷嬷教习规矩,然后焚香沐浴,办完一切已近深夜,只等明日的入殿面君,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不过一想到小芙就离我不远的一处厢房,就止不住的开心。 是夜,本该下去就寝的嬷嬷却睡在我的身旁。 嬷嬷:“明日就要面圣了,有些事小主是一定得知晓的。” 黑暗中,我明显能感受到嬷嬷恍如实质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咽了咽口水,尽量放轻松:“嬷嬷请说,若愚听着。” “小主可知今日我们为何要最后一个到?” 我一愣,本以为嬷嬷要叮嘱礼仪啊规矩方面的事,没想到说的是这件事。 我几乎都快忘了的事。 我回想了一下,抿了抿唇道:“是为了要、她们……讨厌我?” 嬷嬷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回答:“小主……是怎么想的?” 我见嬷嬷放缓了语气,心头一松,慢吞吞说着:“我……能感觉到、她们不……喜欢我……” 嬷嬷更诧异了:“仅仅是因为这个?” 我点了点头。 嬷嬷失笑:“对……也不对。” “嬷嬷……哪里不对?” “小主,你无须在意她们是否讨厌你。”嬷嬷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说更好,“因着贤妃娘娘的关系,她们巴结讨好你都是正常的,但小主却不可因此迷失。这么说吧,她们巴结讨好的是贤妃娘娘,不是小主。” 我傻了:“有区别吗?” “有。”嬷嬷沉声道,“她们因着贤妃娘娘讨好小主,倘若有一天贤妃娘娘不再偏袒小主,或是贤妃娘娘有一天失去恩宠了呢?届时小主如何自处?” 我一慌,磕磕绊绊道:“不、不会吧……” “‘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小主要知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小主也要知道。后宫有皇后和皇贵妃把持着,今日的官家小姐们冒不了尖,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迟来也是告诉她们不与她们同一道,这些人既无用处反而会被拖累,小主今日做的很好。” 黑暗中我小脸一红,幸亏嬷嬷不知道我紧张就失语的毛病,小声道:“嬷嬷过誉……” “在这宫里小主若谨言慎行,即便是冲撞了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也能设法保住你,只不过有一个人,小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招惹。” 我一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痒痒的:“谁?” 是谁竟然比皇后还难搞? 嬷嬷的嗓音低哑了几分,在黑暗中有丝阴森的诡谲:“皇贵妃裴夙。” 我一怔,脑海里一晃而过一双狭长的、媚而锋利的丹凤眼。 黑暗中仿佛有团火在烧,我不禁胸口一滞。 喃喃着:“为什么?” 因为她是圣上的宠妃,因为她嚣张跋扈所以不能惹吗? “你在宫外有所不知……”嬷嬷幽幽道,“你可知皇贵妃残杀三百太监宫女吗?” “三百?!!”我一声惊呼后立马捂住嘴,从床上弹起来,“为什么?!皇、皇贵妃、为什……” 嬷嬷冷冷的看着我:“没有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宫女梳头时弄断了她的一根头发,可能是因为太监打扫不干净留下了一粒灰尘……无论什么原因,只要皇贵妃娘娘想,莫说皇后后娘娘,就连圣上也管束不了她。小主,为了自己也为了贤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我总算知道了爹为什么天天写奏折弹劾那位皇贵妃,天天被打回天天递交,原来皇贵妃娘娘真是个堪比妲己褒姒的人物! 我胸腔内燃烧的火倏地焰灭了,化成刺骨的夜风不断往里灌,冰凉刺骨,无孔不入的钻进骨缝里,生生打了个寒噤。 嬷嬷见把我吓到了,达成目的,缓和语气道:“平日多加小心就好,往后奴婢也会提醒小主的。天色不早了,小主该睡了,明日面见圣上切不可殿前失仪。” “我知道了,嬷嬷。”我将被子蒙在头上,背对着嬷嬷闭上眼睛。 可是,跟我说了这么吓人的事……怎么可能睡得着啊啊啊啊啊啊啊! —— 第二日,我顶着俩黑眼圈,浑浑噩噩的排在队伍中。 每队六人轮着上前殿,殿前有圣上、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若是圣上看重哪个就赐予一朵小红花,得到小红花的全家鸡犬升天,没得到的据说都哭着回家。 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每个人都紧张的要死,轻的不知道在叽里咕噜默念着什么,重的面色惨白,浑身打哆嗦。 看外表,我属于后者。 然而我心里清楚,我这是彻夜未眠,困得要死的节奏!都怪嬷嬷大半夜乱讲些有的没的,我没分出一点半点心神想那高高在上的圣上,一晚上全是那三百宫女太监的嚎叫声……能不疯吗?!!!! “张嘴,啊——” 我下意识张开嘴,突然嘴里被塞了一块糕点,一股清香弥漫在舌尖。 小芙冲着我笑:“吃完就不紧张啦!” 我勉强笑了一下,拍拍胸口咽了下去。 娘欸,也不知道递杯水! “江雪、宁倩倩、韩若愚、钱柔柔、苏小小上前——”公公尖利的嗓音忽然传来。 小芙无声的对我说了句:“加油!”,我点了点头,跟上了前面的人。 虽说和圣上都在前殿,但我们跪在殿外,隔了足足有五十米远,别说圣上是圆是扁的了,能认清哪个是就不错了! 我前头的两个姐姐依次介绍了自己,圣上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没赐花估计是没戏了,轮到我时,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沉丹田道:“婢女、韩若愚、家父…大理寺、少卿韩伯、叩见圣上。” 断句完美,间隔完美,应该……听不出我是结巴吧? 忽然殿前依稀传来一道有些清淡的男性声音:“抬起头来。” 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我抿了抿唇,强行按压下胸腔不断涌上来的恐慌和紧张,缓缓地抬起头…… 突然间一股汹涌的燥/热和澎湃的痒意席卷上面颊,“突突突突突突!”我的脸上骤然爆出数颗痘痘! 我懵了:“……” 什么鬼?!!!!! 第7章 007 印象中,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次突然浑身冒痘,面颊一片火辣辣痒意的经历。 那是在十岁时,那年夏日,爹的一位门客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箱巴掌大、月牙型状黄色的水果来孝敬爹,据说来自西域,叫“芒果”。 爹交给了大房的娘,大房的娘分食下去,自然没我和我娘的份。 我在私塾里看到三姐炫耀似的分给大家吃,还特意在我面前大快朵颐:“皮儿薄汁多,甜而不腻,果然是好东西,从西域长路迢迢运来的,真金都难买呢!” 给我馋的不行,当夜我就扮成小厮偷摸拿了三个。 娘吃了一个,我吃一个。然而娘吃的好好的,屁事没有,偏偏我一嘴下去,是酸是甜的还没尝出滋味,突然浑身起了红疹子,痒得不行,一抓脸又是火辣辣的,疼的嗷嗷叫唤,把娘吓个半死,偏偏那夜爹随圣上下江南,娘当夜便跪在大房的娘门口,求大房的娘给我请个郎中,大房的娘借口睡下了硬是不肯请,还是大哥连夜将我背出府挨个敲京城内郎中的门,幸亏没什么大概,一剂安神的药下去便好了。 我到至今依然记得大哥有些单薄的背上传来的融融暖意,还有那位大胡子郎中皱着眉跟我说,幸亏只抿了一嘴,要真吃了一个,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啰! 这“芒果”谁都吃的了,偏偏我吃不得,老郎中说我这是“过敏”,要想活命这辈子便沾不得一点“芒果”。 我当然想活了,还想活到一百岁呢,自此看到那“芒果”便绕道而行,谁在我面前吃就跟谁急。 对了,偷了的三个芒果,还有一个给了小芙。 我还依稀记得小芙一边剥芒果,一边嘲笑我时的模样…… 耳边忽然传来一片惊叫声,将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是……是天花!” “啊!” 天花可是不治之症,人人闻之色变。 我一怔,是我左右两侧同来选秀的女孩,我慌慌张张的解释:“这、这不是、天……” 身旁随侍的公公也大惊失色,连连倒退三步,掩住口鼻,指着分列两侧的侍卫:“还不快将这韩氏女拖下去!若是传给了圣上如何是好?!!!” 两个力大魁梧的侍卫分别拽住我的左右手,我知道此时若是被拖下去便是死路一条!我不知从哪儿生的力气,抬头,冲那殿内大声道:“不是天花!我……我没有得、天花……我没有……” 我不知殿内坐在高位上的一排人有没有听到,距离太远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是圣上,哪个是姑姑,只能看清那一袭如烈焰燃烧的红裙,我下意识便朝那抹红裙望去,大声道:“我是过敏……不、不是天花……我没有……” 然而侍卫的力气太大,我来不及解释便被拖走了,被关在了一处偏僻而破败的房间里,上了锁。 我缩在墙角,抱着双膝,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心里那抹侥幸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姑姑……一定会救我的,一定会救我的…… 等到傍晚,终于有人开了锁。 来的人是一个面若敷粉的公公和一个拎着药盒的太医老头。 此时我脸上的热意和痒意早就褪了,但脸上的疹子还没褪。 太医把了把我的脉搏,道:“不是天花,休养几天自会好的。” 我狠狠松了口气,那公公也在盯着太医,闻言对我笑道:“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小主了。” 我清楚的看到随着太医话落,公公将一小药瓶收回了袖里,合着我若是得了天花便要毒杀我?我这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我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笑得很难看,因为我现在的声音都在发着抖:“多谢……公公。” 这位阴柔的有些诡谲的公公笑了笑:“免贵姓曹,小主叫我曹公公就成,随杂家走吧。”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实在是笑不出来了:“有劳公公……” 曹公公将我带到了姑姑那儿,我看到了面色不愈的姑姑和面带忧色的嬷嬷,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姑姑没有理我,而是先对曹公公笑了笑,竟是那种带了点讨好意味的笑,她将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亲手放在公公手里:“曹公公辛苦了。” 我猜那定是一包金银珠宝,看来姑姑为了捞我花了不少。 曹公公掂了掂,放进了怀里,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也更真诚了,只是大的有些夸张,真诚过了头令人不舒服之余也觉得瘆得慌:“娘娘客气了,杂家只不过做了分内之事。皇后娘娘口谕,韩小主虽是无心之失,但冲撞了陛下是真,贬为官女子,即刻搬去尚衣局。” 官女子就是宫女,尚衣局的宫女就是打杂的,简直是皇宫食物链的最底端。讲真,我本以为仗着姑姑的关系,我怎么也能捞个答应当当,没想到混成了个宫女,真真给祖上蒙了羞,当时就该一柱子撞死才好。 我一怔,姑姑的脸色微微青白,微微晃了晃还是咬牙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曹公公笑着拍了拍姑姑的手:“殿前失仪可是重罪,轻则贬为庶民,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小主既全须全尾回来不成,也没卷铺盖回家,这全是陛下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全是因着对娘娘您的宠爱呢。” 姑姑柔柔一笑,面色好了不少:“还望公公能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我这小侄女,年纪小不懂事,是该吃些苦头。” 曹公公笑眯了眼,月牙似的眼睛在我身上上下逡巡一番,我就仿佛被毒蛇舔了一遍,一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不禁攥住了嬷嬷的衣袖,躲在嬷嬷背后避过他的视线。 曹公公笑道:“杂家别的不成,自认眼光还算毒辣。我看这韩小主福气还在后头呢,娘娘无需担忧。” 姑姑笑着目送曹公公离去,等到公公离开了,姑姑遣走了宫殿内的侍女,只留下嬷嬷和我。 姑姑看着我,面无表情道:“跪下。” 我二话不说跪在了地上。 一腔委屈被我深深压在了心底。我在想什么呢,我刚刚竟然还想在姑姑膝头撒娇求安慰,我不是二姐也不是三姐,本该也轮不到我进宫,我……我是疯了吗??? 姑姑从来是贤妃娘娘,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是疯了才会想在宫里和贤妃娘娘唠家常,享受天伦之乐。 我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膝内:“姑姑,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姑姑的声音清清淡淡,难辨息怒。 我咽了咽口水,喉头有些发紧,干巴巴道:“我……我不该、这个时候……犯病……” “还有呢?” 姑姑的声音更冷了。 我握紧了拳,磕磕绊绊道:“我……我不该、令家族……蒙羞……” 一只茶盏飞了过来,“啪!”的一声直接砸在我面前,滚烫的茶水飞溅在我裸露的手背上,我烫的一哆嗦不敢收回手。 姑姑勃然大怒,喝道:“我大哥何等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愚笨的女儿?!!被人下套了都不知道!” 我跪服在地,浑身哆嗦:“是、是若愚错了,姑姑不要……气坏了身、身子……” “将你今日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通通说一遍!” “我晨起,吃了宫中……的点心……然后跟着、大家守在、殿外,然、然后……” 姑姑怒道:“然后呢?!!” 我一顿,自觉隐去了小芙喂我绿豆糕一事,闷声道:“没、没了……” 姑姑气的来回踱步,想骂我却又不知从何骂起,最终走到我面前恨铁不成钢地掰起我的下颚:“我多次提点你在宫里多长个心眼,你为何不听?!!” 我歪着头,一脸茫然。 姑姑……什么时候提醒过我了? 我统共就来了宫里两次,但我总算发现了,这宫里的人都有个毛病。这话,永远不会好好说。 要么正话反说,要么反话正说,要么指桑骂槐,要么言外有意。一句话可能短短几个字,但九曲十八弯的,就不知道往哪个地方狂奔去,反正跟字面上的意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偏偏大家都能听得懂,就我云里雾里,好一会儿才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还是有嬷嬷在旁边注解的情况下。我就奇了怪了,民间有句老话,这饭要好好吃,话也得好好说,合着宫里怎么是反着来的呢?多说几个字会死么??? 姑姑您要提点我怎么不明着说呢?为什么不直接说呢?非让我猜,猜来猜去的……不累么?!!!! 我这么些年来练就了一副本领,心里越是恶龙咆哮,明面上就……越傻,于是乎姑姑看我这副蠢样更气不打一处来,再好的教养都气裂了,高高扬起手腕—— “啪!”的一声,我没感到丝毫疼,原来是嬷嬷挡在了我面前,替我受了这一掌! 我心内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嬷嬷……” 第一次嬷嬷擒住了三姐的手,第二次嬷嬷直接挡在了我面前。 嬷嬷看着姑姑,一字一句道:“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娘娘,你心急了。” 姑姑一顿,终于冷静了下来,但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焦急:“我怎么能不急?!我幸幸苦苦把这丫头弄进宫是为什么?她如今被贬为官女子……还有什么戏唱!” 好了,又在说些话里有话的东西了,但其中明显牵扯到我,我竖起耳朵,在一旁呆若木鸡样的偷听。 嬷嬷抿了抿唇,沉稳的声线听不出丝毫慌乱:“只要小主,人在宫里就还有机会。娘娘,这其实是件好事。” 姑姑眯了眯眼:“接着说。” “小主这才不过刚刚露面,那边就忍不住动了手,她们在怕什么?无非就是怕圣上见了小主,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 为什么怕圣上见我? 我……我这脸招谁惹谁了??? 嬷嬷接着说:“这反而证明了小主是那边巨大的威胁,娘娘,那边已经慌了阵脚了,该担心的是她们,不是您。况且今日开口留人的可是裴夙,娘娘以为裴夙为何要帮我们?” 我一愣,竟然是……皇贵妃救了我!对了,除了皇贵妃,还有谁会穿那样红的裙子呢? 姑姑眯了眯眼,忽然快慰地笑了:“裴夙这贱人倒和我想到一块了!呵,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嬷嬷缓和了语气:“不错,娘娘,奴婢私以为小主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韬光养晦,反正这么多年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况且小主这才入宫,宫内的各种手段莫说小主,就是宫里的老人也不见得次次都能躲过去,小主这次吃了个教训,也该对这深宫有了心理准备了。” 嬷嬷这话中肯,我何止心理准备,我都要吓尿了! 姑姑听罢,长舒一口气,原来那个温温柔柔、慈眉善目的姑姑又回来了。姑姑拿我当侄女,我却再也不敢拿姑姑真的当“姑姑”了。 姑姑亲手将我扶了起来,指腹抚了抚我有些泛白而冰冷的脸颊,自责道:“吓坏了吧?姑姑也是为了你好,若愚,姑姑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是我韩家的女儿,你既然入了宫便不能只想着自己,我们与韩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可明白?” 我点了点头,怯怯道:“若愚明白。” “明白就好,好孩子……”姑姑的指尖停在我突起的疹子上,一滞,眉头轻拧,声音沉了下来,“这伤几时能养好?” 嬷嬷立刻答道:“娘娘放心,奴婢定天天为小主敷上玉露生肌膏,必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姑姑满意了,指尖轻挑着我的下颚,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我,却不知在跟何人说:“有这张脸在,何愁见不到陛下呢?” 我勉强一笑,手掌心沁满了汗水。 —— 我跟随着嬷嬷离开了姑姑的寝殿,离开时姑姑对我说要我委屈一段时间,必不会让我在尚衣局呆太久,我点头应下,一踏出宫殿的门槛,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腿都软了,还是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小主,当心。” 姑姑这一掌打得不轻,嬷嬷的半张脸红肿了,现在还没消。 我心生愧疚,更因昨晚还对嬷嬷心有猜忌而羞愧:“嬷嬷,跟着我,你受苦了……” 嬷嬷看着我,虽眉目之间俱是老态,但双目依然清明:“小主,在娘娘将老奴赏给了小主时,老奴就是小主的人了,小主不必愧疚,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嬷嬷这么一说我就更愧疚了,除了娘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一道暖流划过的同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和嬷嬷这么大眼瞪小眼起来。 我:“……” 嬷嬷:“……” 还是嬷嬷率先打破沉默:“小主窃不要以为到了尚衣局就可以掉以轻心。” “嗯?” 嬷嬷静静的看着我:“该来的麻烦始终都会来的。”嬷嬷忽然叹了口气,“小主要尽快成长起来啊。” 我不知道嬷嬷是不是属乌鸦的,她前脚刚说完麻烦,后脚麻烦就来了。 就在我和嬷嬷即将去尚衣局入职时,一个小太监迎头跑了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就是韩若愚是吧?磨磨唧唧什么呢?!淑妃娘娘正在尚衣局等着你呢,还不赶快过去!” 我呆住了。 是那个扬言“别让我再看到你!”的淑、妃、娘、娘吗?!! ——他娘的,能不能让人喘口气!!! 第8章 008 这宫里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就能传开,更何况是“一选秀女疑似得了天花”这么劲爆的消息! 淑妃娘娘丝毫不费力,嘴唇上下动了动,随口问了句:“哪个倒霉孩子这个节骨眼得了‘天花’?” 太监向来是八卦最灵通的:“好像是大理寺少卿韩大人的女儿,是贤妃娘娘的侄女呢,不过听说不是天花,被贬成官女子,发落到尚衣局了。” 淑妃娘娘一听,手上绣给皇后娘娘作生辰礼物的刺绣也不绣了,立马风风火火的赶去尚衣局。 我一听淑妃娘娘在前头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我,登时慌的跟热锅上的蚂蚁,抱着嬷嬷的胳膊:“嬷嬷,这、这该怎么……” 嬷嬷很快镇定了下来:“小主别慌,你先过去,老奴这就去找贤妃娘娘。” 小太监也是怕了淑妃,直接就动手拖我走,我看着嬷嬷欲哭无泪:“嬷嬷,一定要快……啊……” —— 尚衣局。 我跪在淑妃娘娘跟前瑟瑟发抖,心里盘算着姑姑还要多久才能到。 淑妃娘娘走到我跟前,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尤其看到我脸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疹子笑得更欢了;“本宫说什么来着?还不是落在了我手上!” 我磕磕绊绊的求饶:“娘娘……饶命……” 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似乎换了,不见那个叫“秋月”的宫女,只见其中一个宫女尽管不知我和淑妃娘娘的恩怨,非常有眼力见的站出来,说道:“让奴婢教训她吧,省的脏了娘娘的手!” 我:“……” “滚下去,这个小蹄子——”淑妃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娇媚的面容笑得恶意满满,“本宫要亲自给她点苦头尝尝!” “嘶——”头皮被撕扯的疼痛不及淑妃眼里的恶意带给我的冲击,我突然灵光一现道:“娘娘要教、训奴婢,奴婢没二 二话,只是……只是……” 淑妃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这病、虽不是天、天花……”我苦涩一笑,“却也是会……传染的……” 淑妃视线一扫到我脸上叫人心惊胆战的红疹子,仿佛被烫了一下,立马松开手:“啊啊啊啊啊,离本宫远点儿!” 不光淑妃,四周的宫女太监都离我三丈远。 我装模做样咳了两声:“咳咳……娘娘最好……现在去洗、洗把脸……” 用不着我说,还是那有眼力见的小宫女,不知从哪儿端来一面盆,将帕子沾了水递给了淑妃,淑妃忙不迭里里外外将脸上的脂粉全抹了干净,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我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在打量,我觉得素颜的淑妃比浓妆艳抹的淑妃好看多了…… 淑妃却更加恨我,我知道我这下是彻底把她得罪透了。 淑妃将身侧的宫女推了个踉跄,怒道:“给我狠狠扇她嘴巴子!” 不错,就是那个有眼力见的宫女。 我望着她,吸了吸鼻子,幽幽的补了一句:“我这痘子……直接接触、要、人、命、的呦……” 宫女:“……” 宫女立马跪在了淑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娘,奴婢该死!饶过奴婢吧!” 淑妃气极,一脚踹开了她,又推去另一个宫女:“你去!” 宫女跪地不断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紧接着所有人跪了下来:“娘娘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是不敢……” 我一手捂住口鼻看似在掩住咳嗽声,实则是在掩住笑。 不行了,再不笑我要憋死了! 淑妃见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气得胸脯上下浮动,面容狰狞:“好啊,本宫不信还治不了一个贱婢!” 淑妃四处看了一圈,视线忽然凝在了一处地方。 我跟着看了过去,瞳孔骤然紧缩! 尚衣局是浆洗和裁制衣物的地方,有染制颜色的大桶自然也有焚烧衣物的炭盆。 淑妃莫不是…… 果然,淑妃随手点了一个太监,嘴角噙着堪称恶毒的笑:“你,去把那炭盆拿来。” 淑妃接着纤纤玉指指向我:“浇在她头上。” 我:“!!!” 这还省了直接接触的危险,况且这炭烧的正红,一盆倒下去就算死不了也得扒层皮,倒是个教训人的好法子。 淑妃的心情一下又美好了,踹了那小太监一脚:“还不快去?” 小太监愣了一下,如梦初醒,听话的去端来了炭盆,里面的炭劈里啪啦烧着,不时还窜出星点火苗,这招毕竟太恶毒,小太监心里也瘆得慌,但若是抗命指不定这炭得浇在他头上,小太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低声道:“对不住,你受着些……” 这他娘的怎么受得了!!! 我转身就想逃跑,然而剩下那群宫女太监竟然围成了堵人墙将我团团围在里面! 我看着那一步步靠近的小太监,悚然:“你……你别过来……” 淑妃冷冷一笑,将拭面的巾帕砸在小太监身上:“磨蹭什么?再磨蹭你跟她一块受罚!” 小太监咬牙,高高举起炭盆—— 我心神俱震,极度紧张恐惧的情况下,浑身僵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炭盆…… “住手!” 小太监一顿,炭盆砸在了地上,烧红的木炭滚了一地,小太监跪下请安:“奴才见过贤妃娘娘。” “奴才见过贤妃娘娘。” “奴婢见过贤妃娘娘。” 在一片跪地请安中,我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滚落在我鞋边的木炭,浑身不受控的轻颤着。 哪怕是在殿前被侍卫拖下去我也不曾这么怕过。 淑妃轻笑着:“姐姐倒是来得巧。” 向来维持着好脾气的姑姑,此刻看着满地还在冒着烟的木炭也不淡定了,怒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淑妃勾着唇,瞥了我一眼,“自上次皇后娘娘被这贱婢一吓,生生气出病来,现在还躺在榻上,今日这贱婢又在殿前冲撞了陛下,保不齐明日又要做出什么!妹妹这是替姐姐、替陛下教训她,有何不对?” “贬为官女子已是她该受的惩罚,你是皇后娘娘还是皇贵妃娘娘,几时需要你来动私刑主持大局?若叫太后娘娘得知后宫出了人命,伤了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康,你又该当何罪?!” 淑妃面容一僵:“你少拿太后压我!不就是舍不得动你侄女一根毫毛吗?”见现下要教训我不成,淑妃眸光一动,忽然笑道,“要本宫不动她也成,我现在改主意了,秋月走了我这身边一直缺个贴己机灵的,姐姐,在哪儿当宫女不是当宫女,不如给我吧,妹妹一定好好待她。” 我信她个鬼!!! 我立马跑到姑姑身后:“姑姑,我不去!” 姑姑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冷冷一笑:“巧了,宫闱寂寞,本宫也正要讨来若愚,妹妹,你说这可怎么办?” 淑妃冷笑:“是吗?那就只好请示皇后娘……” 姑姑打断她:“皇后娘娘卧病在床怎能再烦劳姐姐?自然是请示皇贵妃娘娘了。” 不光淑妃一怔,我也是一愣。 后宫一向由皇后和皇贵妃掌事,皇后掌诸如宫宴、分封嫔位的大事,像发俸禄啦、人手分配调换这种确实更应该去找皇贵妃。 淑妃咬牙:“去就去!” 于是乎我们这群人就从尚衣局转战到了皇贵妃娘娘的寝宫——钟粹宫。 然而目前的情况是我、姑姑、淑妃就像个大傻子似的站在皇贵妃的宫殿内半个时辰了。 皇贵妃身边的名叫“玲珑”的宫女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我们茶水:“贤妃娘娘、淑妃娘娘真是对不住,我家娘娘有午睡的习惯,这一旦睡了天打雷劈都叫不醒,见笑了。” 淑妃:“……” 姑姑:“……” 我瞥了瞥外头红艳艳的天,唔,皇贵妃娘娘再不醒来可能会错过晚饭。 皇贵妃裴夙何许人也,淑妃、姑姑纵使再大的不满也得忍着,还得陪着笑脸:“再等等无碍的……” 我:“……” 又等了那么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皇贵妃娘娘她终于醒来了! 皇贵妃娘娘施施然走出来,不是惯常的红裙,而是一袭简单的中衣,就这么大剌剌走了出来,打着哈欠,懒懒的靠在榻上,睇着我们:“有屁快放。” 我:“……” 皇贵妃平常是……这么亲民的吗…… 皇贵妃睡眼惺忪,一双凤眼闪着细碎的光,我小心的瞟着,一不小心和皇贵妃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脏狠狠一跳,立马低下头,死死盯着足尖再也不敢乱瞟了。 我耳尖一动,皇贵妃若有似无轻轻哼了一声。 然而姑姑和淑妃好像见怪不怪,立马把来意和她说了一遍,其中不乏淑妃添油加醋了一把。 皇贵妃掏了掏耳朵:“这样啊,你们都想要她呗。” 淑妃和皇后一派向来和皇贵妃不太对付,闻言皮不笑肉笑道:“皇贵妃娘娘可得一碗水端平呐……” “我当是什么事儿,这事儿好办。”皇贵妃掏完耳朵的手指向我,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归我。” 淑妃:“?” 姑姑:“??” 我:“!!!” 什……什么?!!! 第9章 009 还是姑姑率先反应过来,姑姑有些难看的笑了一下:“这怎好劳烦妹妹,还是……” 皇贵妃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就是加个人添双筷子的事,这口饭本宫还是养得起的。” 淑妃还是不死心,挑着眼看我冷笑着:“区区不过一个被废了的宫女,就是东海的夜明珠,若我开了口,陛下也会寻来讨我欢心,莫说一个宫女了!若今日是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必也是没有二话赏给了我,不知姐姐为何阻拦,难不成是瞧不起妹妹?” 这后宫里敢和皇贵妃这么说话的,手指头掰都掰得出来,这淑妃娘娘确实是个人物,连我身边的嬷嬷都不由得看了她几眼。 这淑妃,我是略有耳闻的,在那日入宫之时听嘴碎的小太监说过几嘴。 她是最近颇受圣上恩宠的嫔妃,其势头直逼皇贵妃,短短三个月连升好几级,从一个小小的答应摇身一变就成了淑妃,她的秉性也活脱脱像个小皇贵妃,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太监宫女们人人闻风丧胆。 按理说这么嚣张又没有娃的嫔妃我爹是最瞧不起的,然而爹只提了一次,其炮火还是集中对付皇贵妃裴夙。皆因淑妃她有个会治水的好哥哥,她哥本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因黄河水被她哥治得服服帖帖的,救活了不少百姓,民间交口称赞,甚至传到了京城圣上的耳里,圣上当即嘉奖,连升三品不说,连淑妃也跟着水涨船高。 淑妃这句“难道是瞧不起妹妹?”等于在说瞧不起她青天大老爷的哥哥,瞧不起她哥,不就是瞧不起圣上嘛!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不偏不倚就戴在了皇贵妃头上,我都听明白了,何况是宫里一个个人精似的人物? 姑姑皱眉,面色凝重。一直吊儿郎当的皇贵妃也终于正色起来,眉梢微抬,凤眸凛冽直指淑妃:“按妹妹的意思,是非要这个丫头不可了?” 只一眼,锋利如一把利刃。 甭说淑妃了,躲在姑姑身后的我都喘不过气来! 毕竟裴夙这人积威深远,哪怕她再得宠一时半会儿也越不过眼前这尊大佛,淑妃一时口快,说完自己也觉得瘆得慌,但话都说出口了,硬着头皮都得说下去,只是再说出口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横竖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若是姐姐肯垂怜……” “本宫还就不给了,你能奈我何?” 淑妃面容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皇贵妃:“你……” 不光是她,我们都愣了,我们知道裴夙这厮无法无天惯了,竟没想到她霸道流氓到这个地步,连圣上的面子也不给! 皇贵妃单手撑住脑袋,倚在美人榻上,明明只是一袭素色单衣,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却无端让人觉得艳色无双,不可逼视! 皇贵妃指尖一下又一下轻轻扣在柔软的垫上,那一下又一下仿佛敲打在淑妃心上,淑妃随着皇贵妃一字一字吐出的话语,小脸一寸寸白了下去:“在这宫里,没人能威胁我。听明白了么?” 淑妃娘娘的脸色难看的紧,许久说不出话来,终是在惊怒交加下跌跌撞撞离开了钟粹宫。 皇贵妃看着淑妃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薄唇勾起一道凉薄至极的笑,轻轻哼了一声。 姑姑适时开口:“多谢妹妹……” 皇贵妃扬手,止住姑姑接下来的话:“打住,我可不是在帮你。令侄冲撞圣驾之过难道姐姐就没干系么?不治你韩家一个殿前失仪之罪已是法外开恩,姐姐现在还有脸在我这儿讨人?” 姑姑脸色骤然煞白:“妹妹严重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既然……既然妹妹愿意收留若愚,姐姐再高兴不过了……” 我心脏一紧,失声道:“姑姑!” 姑姑并不看我,继续道:“只是若愚毕竟是我亲侄女,十指连着心,留个嬷嬷在身侧照顾着点,我也能放心。” “小事。”皇贵妃脸上挂着屈尊降贵的笑:“玲珑,送客。” 玲珑上前道:“贤妃娘娘,请。” 姑姑拉过我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姑姑下次再来看你。” 我滚到舌尖的话瞬间咽下去,不上不下卡在喉头,目送着姑姑的背影渐行渐远…… “还看呢?你姑不要你了。” 我一愣,回头,皇贵妃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我这才发现她很高,比一般女子高了半个头,未施粉黛的脸有一点点黑,是那种健康的带着光泽的蜜色,还是很好看。此时她脸上带着一抹堪称恶劣的笑,冲散了眉间的飞扬跋扈,我文采不及二姐半分,词汇匮乏的很,反正……反正还是很好看就是了! 我一时有些犯傻,不知该如何回应皇贵妃这句逗小孩的话。 这种话……我自四岁起就不见得有人对我说过了。 裴夙:“……” 皇贵妃见我呆呆的,自讨了个没趣,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嬷嬷,嗤笑道:“你倒是第一个带着佣人的宫女。” 我张了张嘴,本想求饶,想起了自己是个结巴,磕磕绊绊说一通还会徒增厌烦,正不知如何是好,嬷嬷偷偷拽了我一下,我便和她一同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我的视线便只有眼前一片青色的大理石瓷砖,看不见皇贵妃的面色,心里上上下下,没了章法。 忽然,我的下巴被轻轻捏住,抬了起来—— 皇贵妃的指尖很凉,指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摩挲在我的下颚,带来一串战栗的刺激,我寒毛都竖了起来,是吓的。一抬头,撞上了皇贵妃一双清冷的眉眼,此刻我俩只隔了那么一个拳头的距离,灼热的呼吸彼此缠绕着,我一惊,下意识屏住了气。 皇贵妃眯着眼,目光自上而下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我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只见皇贵妃不染而朱的薄唇轻轻吐出俩字: “真、丑。” 我:“……” 我内心一片荒凉。 因为过敏,我脸上的红疹子虽然没有再蔓延,但是还残留着,一时半会儿还褪不了。 我本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被国色天香的皇贵妃嫌弃了,心底升起隐隐的难堪,脸颊不由的热了起来,甚至眼底都起了雾气。 皇贵妃微微一怔,正要说些什么,殿内忽然来了个人,大剌剌走进来,人未至声先到:“阿裴,我看淑妃那小蹄子脸色不好,正在外头逮谁咬谁呢,怎么,你收拾她了?你这不厚道啊,你早知会我一声,我还能来搭个腔,你现在害我连热闹都看不成啦……嗯?这是什么阵仗?” 皇贵妃松开了我的下巴,我听到嬷嬷说了一句:“奴婢叩见宁妃娘娘。” 这个宁妃娘娘我听嬷嬷普及过,这后宫大致分为两派,一是以皇后娘娘为首,淑妃就是和皇后站一头的。二则是皇贵妃这一派,主要人员就是皇贵妃以及她的左膀右臂宁妃和庄妃。 我用袖子囫囵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对宁妃一拜翁声道:“奴婢叩见、宁妃娘娘。” 宁妃身着一身绛紫宫裙,身材窈窕,五官秀丽美好,虽不及皇贵妃那么妩媚天成,但自有其风流,就像开在初春的杜鹃花,清新而芬芳。然而较之宁妃,更令我吃惊的是,站在宁妃身旁的宫女竟是秋月! 秋月脸颊还带着那三道疤,冲皇贵妃深深拜服:“奴婢叩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一边接过玲珑递来的衣服,一边对宁妃道:“阿凝呢?” 庄妃的闺名就叫丁凝。 “她你还不知道啊?每年这个时候都躲起来不见人,天天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什么,吵得我头晕,这不来你这清净一会儿?” 皇贵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赶明叫戏班子来唱几段,倒是许久没听了。” “呦,还用你说,我早就派人去民间寻啦,等你想起来那成衣班早就不知道去哪个旮耷巡演了,先别说这个——”宁妃提步走到我身边,狐疑的眼神来来回回在我身上打转,“这……莫不是选秀那会儿倒霉悲催得了天花的那个?” 我:“……” 我几乎将头埋在了地下:“娘娘奴婢……并没有……” 宁妃踱步到我身边,扶起我,一脸镇痛怜惜:“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一脸呆滞:“……” 皇贵妃凉凉说了句:“这宫里就没你不知道的事。” 宁妃小心扶起我,甚至揉了揉我跪的有些酸疼的膝盖,拍了拍我的肩:“妹子,你做的对啊!你这么如花似玉……呃……”宁妃瞅了一眼我一脸鲜红的疹子,默默咽下去后半句话,“怎么能便宜皇帝这个老狗/逼!” 我:“???” 我听到了什么???? 只见皇贵妃乃至玲珑、秋月都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她们……难道没听到吗???! 从小我爹就耳提面命一件事,断不可背后妄议圣上,叫人听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宁妃她还没完,亲昵的搂着我的脖子,喋喋不休着:“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是故意生疹子对不对?这后宫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明白人可不多!况且你还这么小,就有这个悟性,要是我当年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就不会白白被皇帝那个老狗/逼占了便宜!你和阿凝都是好样的,阿凝见了你一定欢喜,她当初可比你还要绝呢,她……” “苏晓梦,你太聒噪了。”皇贵妃忽然出声,冷冷的看着宁妃。 宁妃吐了吐舌头,放下了搭在我肩上的手,讪笑道:“哎呀,那么严肃干嘛……” 而我此刻脑海早已糊成了一团酱油,我不敢相信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宁妃走到皇贵妃身边,讨好地捶着她的肩背:“我说阿裴,你收拾了淑妃那小蹄子我绝对双手赞成,完全没有意见!可是她万一又去皇帝那个老狗/逼那里告状怎么办?我当然知道你不怕他啦,可也不能总跟那个老狗/逼吵架啊,毕竟……” 这时突然来了个小太监,叩拜在殿门口,大声道:“陛下口谕,今夜来钟粹宫用膳,陛下说了,饮食清淡即可,不可铺张。” 宁妃张了张嘴,挠了挠后脑勺:“说曹操,曹操就……” 皇贵妃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闭嘴。” 宁妃瞬间鸦雀无声。 宁妃担心淑妃会去向陛下告状,我懂,毕竟淑妃他哥立了大功现在仕途如日中天,淑妃告状告的也有底气。陛下要摆驾钟粹宫,我也懂,皇贵妃宠冠六宫嘛,据说圣上一天不见都寝食难寐呢!可是—— 为什么皇贵妃一脸厌恶、不耐烦的样子啊???! 她难道讨厌…… 后面的我不敢想,只觉得悚然和荒唐。 这和传说中圣上和皇贵妃伉俪情深、恩恩爱爱……一毛都不符哇!!!!! 第10章 010 皇贵妃烦躁的薅了薅头发,本就凌乱的头发越发乱的像鸡窝,宁妃看不下去抓住她的手腕,好说歹说:“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怎么说表面功夫也得做好,是不是?” “我去拿前些天给你绣的新裙。”宁妃转而对玲珑说:“玲珑你去准备一桌好菜,你——”宁妃指着嬷嬷,“你将这收拾一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至于你……” 宁妃看向我,笑了笑,将炸毛的皇贵妃推到我身边:“你就负责这刺头吧。” 我一愣。 皇贵妃皱着眉看向我,脸上还有残余的不耐烦,我一触及皇贵妃的视线立马低下头,快的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贵妃:“……” 皇贵妃不耐地拨开宁妃的手,看起来更不耐烦了:“赶紧的!” —— 此刻皇贵妃背对着我坐在铜镜前,闭着眼闭目养神。而我,手上拿着一柄玉梳,手悬在皇贵妃的头顶上,迟迟落不下去。 细看下,指尖还在打着哆嗦。 这不能怪我胆小如鼠,全是嬷嬷的错!我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那一夜嬷嬷的话…… “你在宫外有所不知……你可知皇贵妃残杀三百太监宫女吗?” “为什么?!皇、皇贵妃、为什……” “没有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宫女梳头时弄断了她的一根头发,可能是因为太监打扫不干净留下了一粒灰尘……无论什么原因,只要皇贵妃娘娘想,莫说皇后后娘娘,就连圣上也管束不了她。小主,为了自己也为了贤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我指尖一顿,差点拿不住梳子,耳边全是那句:“没有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宫女梳头时弄断了她的一根头发,可能是因为太监打扫不干净留下了一粒灰尘……” “可能是因为宫女梳头时弄断了她的一根头发……” “宫女梳头时弄断了她的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 “愣着干什么?” 我猛地一恍神,直接与铜镜里皇贵妃一双凛冽的凤眼一措不措直直对上,这样一双凤眼在女生身上实在显得太过凌厉逼人,骇得我手抖,玉梳落在地上直接裂成两半,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皇贵妃裴夙:“……”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饶命……” 皇贵妃皱眉,转过身,左手撑住下巴,好奇的上下打量我:“你真是贤妃的侄女,大理寺少卿韩伯的女儿?怎么胆子这么小???” 不光是您,甚至我爹、大哥、三姐都问过我呢。 我张了张嘴,该死的失语症又上头了,半天发不出声音:“……” 然而在皇贵妃眼里,我好似吓的三魂没了七魄,连话都不会说了。皇贵妃皱眉:“你怕我?” 我死死咬着牙,喉咙像被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皇贵妃撇了撇嘴,觉得好生无趣,扭过头,不辨情绪淡淡道:“下去吧,把玲珑叫来。” 我跪服在地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慢慢退了出去,奇怪的是,本该松了口气的我,心里却仿佛更沉重了,说不出的郁闷烦躁还有淡淡的委屈,在外殿的嬷嬷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点了点头,却笑不出来。 生平第一次厌恶说不出话的自己。 我叫了玲珑姐姐进去,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诺大的宫殿我的手脚却无处安放,我四处看了一圈,最终选在内殿和外殿隔着的一处屏风旁,和绣在屏风上的佳人站在一处倒也显得不太孤单…… 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内殿的一角,皇贵妃和玲珑姐姐的笑声时不时传来,玲珑姐姐似乎也不是个伶俐的,似乎也并不能怪玲珑姐姐,皇贵妃不知怎么睡得,一头蓬乱的头发卡在梳子上,呲牙咧嘴半天才捋顺,期间掉了不少发丝儿,连我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然而皇贵妃只是佯作生气的掐了玲珑姐姐的脸蛋,玲珑姐姐笑着躲开,皇贵妃便像个登徒子一般追过去挠她的痒痒…… 哪有半点传闻中母夜叉的形象???可见传闻都他娘的放狗屁,全是嬷嬷故意吓我玩儿的! 我怔怔地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而正在逗着玲珑姐姐的皇贵妃忽然间不知怎么的就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一顿,使出了平时翻墙出去玩的巧劲,利落的钻到屏风后,不住地拍打胸口,后背一片冰凉,皇、皇贵妃没看到我吧…… 我...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我!!! 所幸,皇贵妃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很快,暮色四合,皇贵妃早已穿戴完毕,圣上也终于来了。 我躲在玲珑姐姐身后,嬷嬷在我身旁,我们在殿外恭候圣上到来。 说来奇怪,皇贵妃性情与传说不符就算了,甚至宫殿内的奴仆也少的可怜,不说姑姑有数十宫女太监供驱使,就连大房的娘也有俩丫鬟随侍左右,然而皇贵妃也就一个大宫女玲珑姐姐和一个叫桂公公的小太监,另外就是我和嬷嬷了。 原先我还以为皇贵妃点名我留下,可能是为了留住姑姑的一个把柄,现在倒觉得很可能是因为殿内人手不够…… 正不着边际胡思乱想着,一道尖细的嗓音响在耳畔:“皇上驾到——” 嬷嬷拉着我跪了下来:“恭迎陛下——” “都起来吧。” 不同于上次在殿外听到的模糊声音,圣上的声音清冽而悦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风流和温柔,完全不似想象中的九五至尊、八面威风的皇帝陛下。我随着玲珑姐姐站了起来,偷摸瞧着,皇帝陛下而立之年正是男儿的黄金时期,圣上身高体长,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柏,侧脸如玉,颇是俊俏,不似萧小将军那么魁梧,更偏大哥那挂的翩翩君子,听闻圣上也最喜诗词书画,大哥当年也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听说圣上颇喜大哥的诗文呢…… 圣上并未看我们一眼,径直走向殿内。 按理说妃嫔也需等候在外,然而皇贵妃嫌累,还嫌站在屋外吃风等人太蠢……反正就是不肯来,圣上也不恼,更像是习以为常,直接迈步就进去了。 皇贵妃娘娘还真是……受宠啊…… 皇帝陛下的贴身太监就是那位阴恻恻的曹公公,曹公公看到我时还笑了一下,我却犹如被毒蛇盯上了,手臂泛起一片鸡皮疙瘩,也朝公公回了个难看的笑。 紧接着低头,熟练的装起了木头人。 比起上次在大殿外面圣选秀还有点紧张,今日和圣上仅仅只有一步的距离,我却丝毫没有感觉,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只有好奇,好奇皇贵妃喜欢什么样的…… 呃,我在想什么??? 我好像……脑子不太对…… 里面发生何事我并不知道,因我和玲珑姐姐站在屋外,皇贵妃和圣上都不需要人服侍,只不过过了一会儿,我估摸着喝碗汤的时间都不够,圣上便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大步流星地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正好停在我面前。 我一愣,把头垂得更深了,恨不得埋到地底! 圣上一声轻笑,语气略显寡淡道:“何处寻来这么丑的宫女?曹德旺,你去内务府拨几个看得顺眼的宫女来装点一下皇贵妃的门面。” 圣上……果然不记得我了。 “不需要。”皇贵妃从殿内出来,凤眸冰冷,“本宫就喜欢丑的!” 我:“……” 我可以确信皇帝陛下和皇贵妃把气撒在我身上了! 圣上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听说那夜宣了一位新选秀上来的答应,那位颇得盛宠,一夜便从答应升到了嫔位,圣上御赐“丽嫔”。 后面几天我一直观察皇贵妃的脸色,但皇贵妃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模样,委实奇怪。 夜里我与嬷嬷同睡一处,嬷嬷每夜会为我抹上玉露生肌膏,这膏药不知姑姑从何处寻来的,冰冰凉凉的抹上去舒服的很,这几日脸上的疹子淡了不少,心情也美丽了不少呢! 今天宁妃还夸我漂亮呢! 虽然皇贵妃紧接着来了一句:“你瞎么?” 我:“……” 皇贵妃嘴里这么说,但这几日她再也没有说我是丑女了!!! 我开心的哼着歌,任凭嬷嬷手指在我脸上飞快地涂抹,我脑海里一边想着皇贵妃今日依旧蓬乱的头发,其实皇贵妃睡姿一板一眼的,绝不乱动,怎么头发会乱成这样呢……一边懒洋洋的开口:“嬷嬷,宫里的、传言不能...尽信,要是皇、贵妃娘娘...真因掉一、一根头发...就处死谁....那我和玲、珑姐姐早...不知道、死了几百……” 在我脸上涂抹的手指突然停住。 我半睁开眼:“嬷……”后面的声音卡在喉头。 嬷嬷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森可怕过。 她一张苍老的脸在惨败的月色下显得尤其阴森诡谲,就像话本里的黑山老妖,我心头一跳,寒毛全竖了起来:“嬷嬷你……怎么了……” 嬷嬷冷冷的看着我:“狮子会因为一时怜惜就放弃口中的猎物么?” “嬷嬷你……吓到我了……”我耸肩,拼命往墙角里缩。 “不……不会!”嬷嬷紧紧握住我的双肩,墨色的、几乎没有一点眼白的双瞳紧紧盯着我,声音嘶哑如裂帛,“你为什么这么傻?!她都是骗你啊!你还为她说好话!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小心她、提防她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 “嬷、嬷……”我吓坏了,简直要哭给她看,“嬷嬷,我、我是若愚啊……” 嬷嬷仿佛被人定住了一般,盛怒而狰狞的脸闪过一丝迷茫,颓然地收回手,将玉露生肌膏收好,背过身去,淡淡道:“夜深了,小主睡吧。” 我:“……” 我紧紧抱住弱小又无助的自己,一口气还未喘匀,冷不防又听到嬷嬷说了句:“小主,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面圣那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一僵,闷声道:“嬷嬷说的...是,若愚记住……了。” 等了许久嬷嬷没再说话,反而传来一阵比一阵嘹亮的呼噜声。 我翻过身,闷头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嬷嬷她是……太累了吧…… 接下来几天,我都在暗中观察中。 皇帝陛下虽然与皇贵妃有些许不愉快,但后宫第一宠妃就是第一宠妃,皇上照样每周三次要去皇贵妃寝殿里,并且是雷打不动的月曜日(星期一)、水耀日(星期三)和金曜日(星期五)。 并且从不宣人伺候,圣上宿寝的三夜必须是灯火通明。 这也……太奇怪了。 我一旦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就浑身痒的难受。 就是心痒难耐。 皇上和皇贵妃整宿整宿干什么呢?就算皇上金/枪不倒……可我和玲珑姐姐隔日收拾时清清爽爽的,就仿佛圣上没来过似的,若是皇上只是单纯和皇贵妃谈论整宿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 我不认为皇贵妃娘娘是个好的聊天对象! 那...她们在干什么呢…… 似乎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我不耐地甩了去,必是桂公公,桂公公这人嘴上说着从未见过选秀进来当宫女的,便总是逗我,总是惹我生气了才罢手。 他又来扯我衣角,我皱了皱眉正要叫他住手,回头只见玲珑姐姐对我挤眉弄眼:你、不、要、命了吗?!!! “你……是那个满脸麻子的宫女?” 是……是皇帝陛下的声音! 对了,今日是金曜日!往常我和玲珑姐姐都会避开的,但今日我想的太入神给忘了! 我顿时如遭雷击,腿先软了下去,跪在地上,响亮地磕了个头:“奴婢该死!奴……”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咽不下去,我眼睁睁看着两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我的肩,强硬的带着我站起来,圣上好听的声音响在头顶,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揶揄:“好不容易才看顺眼了一点,再可破了头,可就破相了啊。” 我囫囵被圣上扶起,脑子乱成一锅粥,霎时间忘记了谢恩,一抬头所有人的各色目光汇聚在我身上,曹公公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嬷嬷皱眉,桂公公呆楞住,玲珑姐姐脸色难看,穿过众人的视线…… 皇贵妃娘娘一袭烈焰宫裙倚在殿前的柱上,一脸复杂的看着我。 我顿时浑身僵硬。 第11章 011 “可是乐的没了边?”曹公公看着我捂嘴轻笑,“还不快谢主隆恩!” 我一顿,这才收回黏在皇贵妃身上的视线,正要下跪叩头再次被皇帝陛下牢牢钳制住双肩,竟丝毫动弹不得:“算了,免你这一跪,常人都是虚虚磕头,你倒实诚,磕了个实打实的,朕看看,磕的重是不重……” 皇帝陛下话毕,伸手探了过来,沁凉的指尖一触及我温热的额头,我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连连后退两步,跪下来,大声道:“奴婢惶恐!” 圣上的手僵在空中:“……” 曹公公沉声道:“大胆贱婢你……” “陛下好雅兴,一大早来我这喊打喊杀的?” 皇贵妃款款走了过来,清冽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懒洋洋的,好似没睡醒。 圣上自如的收回手,笑道:“难道土曜日(星期六)朕还来不得你这儿了?” 原来我没有记错,今天不是金曜日,是皇帝陛下脑抽了今天来!!! 皇贵妃勾唇轻笑:“那也得通报一声好叫臣妾准备一番,陛下说是么?” “倒是朕的错了,好爱妃,朕下次一定通报。” 她们终于忘了我的存在,可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陛下和皇贵妃的对话虽一口一个爱妃叫着,却是冷冰冰的…… “陛下有什么错,可是折煞臣妾了。只是一早就闻恶犬狂吠,心里烦躁,臣妾还指着陛下原谅臣妾呢。”皇贵妃虽脸上带笑,但一双凤眸冷冷的,没有温度。 圣上脸上的笑犹如一枚石子掉进湖中泛起的涟漪,更大了,突然曹公公开始狂抽自己嘴巴子,一声比一声响亮,直抽到双颊红肿,嘴角甚至有星星点点的血渍溢出来才罢手,朝皇贵妃跪下来,哀求道:“是奴才有眼无珠不知轻重,求皇贵妃娘娘饶了奴才吧!” 皇贵妃看了一眼曹公公,薄唇一勾,没有说“饶”也没说“不饶”,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寝宫。 皇帝陛下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等皇贵妃、圣上都看不见了,曹公公才神色自如的站了起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反而朝我走来。 曹公公对自己下的手是真狠,一脸青紫掌印的曹公公瞬间和一脸血的秋月两张脸重合起来,骇得我连连倒退,直躲到嬷嬷身后,曹公公见我害怕止住了脚步,笑吟吟道:“叫小主吓着了,奴才方才情非得已,望小主莫要记恨在心,奴才……这就下去了。” 曹公公一边笑,那血便顺着微张的唇缝往下淌,好他娘的吓人,真是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直到曹公公离开,我才得以松了一口气,回过神,双手早已布满了冰凉的汗水……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玲珑姐姐和桂公公将我围了起来,玲珑姐姐脸色不好,皱着眉问我:“你和曹德旺认识?” 我摇了摇头:“不、不认识……”我躲他还来不及呢! 玲珑姐姐眉头皱的更深了:“那曹德旺为何讨好你?” “讨……讨好?”我瞪大了眼睛。 “不是讨好还是什么?”玲珑姐姐狐疑的盯着我,“曹德旺这厮阴险毒辣,仗着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阴损的事没少做!就算是普通妃嫔也不见多几分好脸色,你一个宫女,他犯得着怕你记恨???” “我……我不知道啊……” 桂公公眯了眯眼:“你莫不是……和曹德旺有什么交易?” “哈???”怎么越说越没谱了!!! 玲珑姐姐比我聪明多了,一点就透,闻言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说陛下今天怎么破天荒来了!一点风声也没听得,原来……原来是你和曹德旺串通好的!他引皇上来,然后你来勾引皇上是不是?!!” 我连忙把头摇成波浪鼓:“怎、怎……” 玲珑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激动:“好啊,我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脸快好了,心思也起来了!是不是被贬成官女子心里不服气呀?见皇贵妃娘娘受宠心里妒忌是不是?枉我家娘娘对你那么好,将你从淑妃的手里救了下来……” 我连连摇头:“不……不……” 然而我一激动,结巴就更严重了,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 “你就是这么报答娘娘的!”玲珑姐姐呵斥一声,将扫帚丢到我怀里,转身跑走,桂公公横了我一眼也走了。 我:“……”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 他们没有给我留下丝毫解释的时间,或许说……他们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 我扭头对身旁的嬷嬷说:“嬷嬷……我、我没有……” “如此……更好!”嬷嬷握住我的双肩,我一怔,嬷嬷双眸迸射出奇异的光亮,“真是天赐良机啊小主!只要圣上对小主上了心,小主很快就能离开这里!难道……难道小主想当一辈子的打杂宫女?” “我……”我本该立马驳斥嬷嬷的,但不知为何,后面的话我却说不出口。 是的,我不想当宫女,我不想一辈子当任人搓圆捏扁、仰人鼻息的宫女!这宫女过的日子甚至比我那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还难过! 可是……我也不愿皇贵妃娘娘误解我。 起码不是今天。 我看着嬷嬷,有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慌张无措:“嬷嬷你说…皇贵妃会、会信我吗……” 嬷嬷狂热的表情冷了下来,冷声道:“于情于理,皇贵妃都不会信的。” 我一怔,继而急切道:“为什么?!我明明……我明明什、什么都……” “其一,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凑巧,况且曹德旺是什么人?曹德旺都这么说了,没有人会相信你是无意的。其二,老奴希望皇贵妃彻底怀疑小主。” “嬷……嬷?!” 嬷嬷紧紧盯着我的双眼,“小主,只有皇贵妃相信你是曹德旺的人,只有皇帝陛下对你上了心,皇贵妃她纵使再残暴蛮横终会顾及圣上的颜面,小主你在皇贵妃这也有活路啊!” 我不知嬷嬷为何笃定皇贵妃会加害于我,我本想反驳她,但一想到皇贵妃方才望向我的眼神…… 冷漠、疏离还有一丝淡淡的,但绝对令人无法忽视的……厌恶。 没错,皇贵妃她……讨厌我。 也是,皇贵妃从未喜欢过我,讨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渐渐松了,低垂着头,许久发出细弱蚊吟的一声:“嗯……” 嬷嬷将我抱在了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我的后背,叹道:“小主放心,老奴会守着小主,陪着小主的……” 当夜,皇帝陛下便宿在钟粹宫。 皇帝陛下和皇贵妃虽极少需要人服侍,但按照祖上沿袭的旧制,但凡皇上要夜宿嫔妃的宫殿,殿外必须要有太监或者宫女随侍,礼不可废。 往常这种辛苦的差事,玲珑姐姐怜惜我年纪小,从不让我做,但自从上午的不欢而散,我明显能感受到玲珑姐姐和桂公公待我的冷漠,今夜殿外侍奉一事自然落在了我头上。 虽说是在殿外,其实还是在殿内。 皇贵妃娘娘的寝宫偌大,比姑姑的还大上不少,一道巨大的屏风隔开里外两个世界。 嬷嬷给我打了个地铺就睡在屏风外侧。 开玩笑……这怎么能睡得着!!! 况且,今夜依然是灯火通明,哪怕一道屏风隔着,昏黄的光线依旧笼罩着整个雕花的檐壁,仿佛氤氨着一个虚幻又迷离的梦境。 我就紧紧蜷缩在被褥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 我竟有一天……听皇帝陛下和皇贵妃娘娘的墙角!!! 好想……好想跟娘说啊!!!! 此刻,殿内虽暖光依旧,但已是夜半时分。 我蒙在被子里,但耳朵竖的老高,心思更飘到了屏风另一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开始的紧张逐渐化成了一点点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的疑惑,我不知玲珑姐姐和桂公公还有嬷嬷是否和我有同样的疑虑,因为寝殿内实在是—— 太安静了! 安静到惊奇的地步,我听了这大半宿竟然连翻身的声音都没听到,就好像……就好像里面没人一样。 这、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既然圣上和皇贵妃既没做那事,又没谈诗词歌赋,又没聊人生理想,那他们在干什么呢?难不成大半夜的不睡觉点着光对看吗??? 我是不信的。 圣上如何我不知道,皇贵妃绝非是……这么无聊的人。 那他们在干什么呢??! 那斗大的疑惑瞬间翻转成该死的好奇心,像成百上千只蚂蚁在我心脏挠啊挠的,早先被误解的抑郁也消失了,愁的我翻来覆去,恨不得推倒这屏风亲自看一眼才罢休! 我是不太聪明,但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我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足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这个机会就是—— 换蜡烛! 要知道皇贵妃的寝宫大的吓人,需要的蜡烛数量也惊人,况且是燃烧整整一夜,没个人换蜡烛怎么成?万一中途烧灭了如何向圣上和皇贵妃交代! 在嬷嬷将火折子交给我时,千叮咛万嘱咐我动作麻利点,该你做的做,不该你看的一眼也不许看时,我竟然想的是,我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绝不多看! 我就想知道他俩这成宿不睡的在干嘛…… 正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中时,忽然听见“吱呀”的一声,似乎是窗棱被夜风吹开了,我正想着下午玲珑姐姐打扫寝殿时定忘了关好窗子,紧接着一丝一缕烧焦的气味蔓延开来…… 越来越浓,越来越刺鼻…… 莫不是……!!! 此刻什么好奇都顾不上了,我弹坐起来,掀开被子,绕过屏风——然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烈火燃烧,连一丝小火苗都没有。 但空中若有似无的烧焦味是真实的,随着一阵一阵的夜风散去了不少,蜡烛也被吹灭了不少,暗了一排,此刻宫殿昏昏沉沉的,只有微末的烛光随着夜风不断浮动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我不舒服的眯了眯眼,在我面前不远处是被一层层帷幔遮的密不透风的超大床,看不清里面是何状况,此刻因着烛火暗下显得异常压抑和死寂的宫殿,伴随着幽幽的夜风顺着裸/露颈子往下钻,冷的我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不少,深呼吸一口,不断安慰着自己幸好没有惊醒圣上和皇贵妃娘娘…… 蹑手蹑脚的朝大开的窗棱走去,一步一步,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然而此刻夜风突然大作,一阵风吹来又灭了一排,只剩下零星几盏油灯亮着,我的视野就更幽暗了,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紧接着跌倒下来,本以为会倒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竟然倒在一片柔软的被褥里! 这……这谁铺的床?!!! 御前铺床这么大胆!!! 幸而我在倒下时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发出声音,但腰不知磕在了什么地方撞得生疼,我抽出腰下垫着的一大块东西,好像是块石头,我咬着牙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起,比御前铺床更大胆的事发生了! 我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块……玉玺!!! 千真万确的玉玺!!! 我手一抖,几乎拿不稳,火折子掉落,眼瞅着掉在我身下的被褥上,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微风轻拂我的面颊,一只修长而纤细的手在火折子下一秒点燃被褥前堪堪抓住它,而另一只、比夜风更冷的手扼住的我脖颈,将我狠狠地掼在被褥上! 指尖是熟悉的薄薄茧子,耳畔暖风吹过,更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皇贵妃独有的一把清润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刻意压低的声音: “谁准你进来的!” 第12章 012 此刻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皇贵妃! 因着皇贵妃高举着火折子,我也总算看清了周围,在窗棂前竟然摆着一方小书桌,桌下是被褥,而桌上……是成山的奏折! 皇、皇贵妃难不成……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会遇到的情形,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番情状! 因眼前太过震撼,我半天回不了神,也自然忽略了皇贵妃的问题,皇贵妃眯了眯眼,一把掐灭了火折子,将我手里的玉玺夺过不知道丢哪儿,皇贵妃回头看了看纹丝不动地被帷幔包裹的大床,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见皇贵妃抿了抿唇角,将桌上的毛笔沾了沾徽墨,抓住笔端用力一甩,那墨汁飞散数尺之外,竟然精准的扑灭了剩下零星的还在燃烧的油灯! ……好俊的功夫! 我再次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皇贵妃她竟然是个会武功的奇女子! 我的惊讶维持不过一瞬,随着灯火全部熄灭,我的世界暗了下来,黑暗中,皇贵妃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手狠狠攥住我的双腕抵在头顶,终于腾出时间来收拾我了,哪怕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受到皇贵妃那双漂亮而凌厉的凤眼此刻剜在我面上,我听到她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嗯?装听不懂是么?让我猜猜你是谁派来的,曹德旺?皇后?还是……” 皇贵妃倾身压了上来,我不禁深深提起一口气——离的太近了!!! 随着距离猛地拉近,一方柔软覆在我的上方,然而我身后是柔软的被褥,避无可避,身前是无处可逃的芳香馥郁,耳畔明明是不断涌进的沁凉夜风,而我面颊却越来越热仿佛有人在我胸腔里生火,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我就像是岸边不断扑腾没了水源的鱼,太……太他娘的难受了! “娘……娘……”我无措的想要推开她,然而皇贵妃本就比我高出一个头,手长脚长的,像张网就把我困在这儿了! 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全是皇贵妃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然而皇贵妃毫无察觉,冰冷的笔杆抵在我的咽喉处,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面上,轻轻哼了一声,嗤笑道:“叫娘也没用,韩若愚,你若聪明的话,就不该让我猜。” “娘娘……我、我……” 皇贵妃皱了皱眉,低头将耳朵凑到我的唇边,皇贵妃她几乎贴在了我身上!!!我随着皇贵妃再一次逼近,呼吸一滞,本来就不灵活的舌头越发磕磕绊绊:“我……我看不见……” 打小我扮成小厮偷偷溜出去,不管在外撒欢了的玩多久,一定赶在太阳落山前就回家,因为我有夜盲症。 一入夜便什么也看不见。 反正我身上的毛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所以在郎中说我这夜盲症无药可医把我娘给急哭时,我心里是没多大波动的。 然而此时,皇贵妃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一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之前被关在破旧的宫殿,受着可能下一秒就被拖出去杖毙的恐惧,原以为这就足够了,没想到此刻承受的煎熬是那次的成千上万倍! 皇贵妃听到我的回答似乎很意外,愣了一下,身上的杀气不觉收敛了些,皱眉道:“看不见?” 因不能视物,感官便被放大数倍,我说不清此时的感受,就是怪怪的,浑身上下都很奇怪!如果不尽快逃离这逼仄令人窒息的空间……我感觉我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 说出口的话不知不觉带了恳求:“娘娘我、看不见……我想出去……” 皇贵妃蹙着眉盯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实性,看了我一会儿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帷幔的方向,忽然抓住我的领子,在我尚未反应之时,已然抓住我从窗棂跃了出去,待我回神时,皇贵妃已悄无声息合上了窗棂。 这一套功夫真是行云流水,若是在宫外市井中,我早就叫声“好”了! 大殿外银月高悬,不像屋里乌漆嘛黑的,我适应了一会儿,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起,看着星点火苗燃起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此刻在殿外的角落里,倒也不用担心巡逻的侍卫发现,我看到窗棱下的一团灰烬,原来之前是皇贵妃在烧东西……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一顿,只见皇贵妃仅仅穿着一件单衣懒洋洋的靠在壁上,挑着眉看我,一双凤眼微挑带着不羁的风情还有冷漠,手里还攥着那只笔杆绕圈玩,仿佛等我一句话毕便飞花摘叶般直取我狗命。 我:“……” 夜风一扫,我冷的缩了缩脖子,皇贵妃不耐的用笔杆敲了敲墙壁:“快说!”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沉默的脱下外衣,皇贵妃显然没了耐心,阴着脸朝我走来:“你……” 却在下一秒猛地挺住脚步,冷若冰霜的面容龟裂,大为诧异:“你……干嘛?” 我双手捧着外衣,此刻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尤其现在是深秋,那风是往骨头缝里钻的,一点马虎不得。我吸了吸鼻子,道:“夜里冷,望娘娘不、不嫌弃……” 皇贵妃愣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不耐烦的语气淡了不少,看着我抖成筛子似的,嗤笑道:“自己穿吧。” 我醒着鼻涕,一动不动道:“还是娘娘……” 皇贵妃骤然发难:“叫你穿你就穿,再啰嗦拖出去杖毙!” 我:“……” 我乖乖的穿上了外衣,安静如鸡。 皇贵妃:“……” 皇贵妃用笔杆敲了敲墙壁,又变得不耐烦了,口气恶劣道:“问你话呢,你上头是曹德旺还是皇后?” 我一怔后,慌慌张张的解释:“娘娘你知、知道的……我姑姑是、是贤妃娘、娘啊……” 皇贵妃:“……” 皇贵妃摔笔:“这我当然知道!我问你是皇后一派还是……” 我连忙摇头:“我谁都不、不是!我就是、就是……” 皇贵妃眯眼,逼近我:“就是什么?” 我真怕皇贵妃贴近我了,忙后退,欲哭无泪道:“就是来……当圣上的、小老婆啊……” 皇贵妃:“……” 皇贵妃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的?” 我点头如捣蒜:“真的!” 皇贵妃恍然大悟:“原来你偷摸进来是为了给老狗逼当小老婆?” 我刚点头,突然意识到“老狗逼”是谁,发了疯的摇头,慌张解释,舌头打成一个结:“奴婢、已是娘娘……娘娘的人,断、断不会再、妄想成老……呸!成圣上的……小、小老……” 皇贵妃眉头蹙成一道山峰,暴躁的挥手:“成了,听你说话就费劲!你既然无意勾引老狗逼,又鬼鬼祟祟进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一入夜我的寝宫不得有任何人踏进吗?!!” 皇贵妃见我一脸茫然,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我心里如遭雷击,磕磕绊绊道:“圣上、若是来了,按旧制需、需要……” “旧制管不到我这,玲珑没和你说过?”皇贵妃眯着眼打量我的表情。 玲珑姐姐确实没和我说过,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嬷嬷告诉我的。 包括点蜡烛这件事。 现在仔细想想嬷嬷是如何做到在皇贵妃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替我铺下褥子还带我进去呢?嬷嬷一定观察了皇贵妃很久、很久…… 久到算准了所有时机,算无遗策,将我塞进了皇贵妃的寝宫…… 嬷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是为了让我…… 皇贵妃在一旁观察我的表情,见我不似作伪,心里的疑窦便更多了,脸色阴了下来:“你现在说出实话,本宫尚且……” 我“扑通”一大声,跪在了皇贵妃面前! 皇贵妃皱眉:“……又想干什么?”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皇贵妃也不会信我,换作我是皇贵妃我也不会信的!可我也不能供出嬷嬷,叫皇贵妃知道了……嬷嬷会死的!情急之下,看着天边的银月,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和三姐跪祠堂的那一夜—— 我跪在地上,右手三指并拢指天,仰头直直看着美丽高挑的皇贵妃,一字一句道:“若愚若有、半分勾、勾引圣上、之心,便、便叫我……粉身碎骨!” 皇贵妃:“……” 皇贵妃愣了好一会儿后,抚额笑道:“谁管你要不要勾引他?我只问你,你背后到底有没有人?” 我傻了。 我竟然弄错了重点!!! 我面不改色又起了个一模一样的重誓,只不过主语从“勾引圣上”变成了“没有人”。 皇贵妃:“……” 皇贵妃这次脸真气黑了,蹲下身,手指挑起我的下颚,薄唇扯起一道凉薄的笑,笑里藏着刀,比夜风更恼人,钻进皮肉,钻进骨缝,无孔不入:“你发个誓我就信你了?凭什么?” 有次我遛出家门玩时,遇到一号称“三碗不过岗”的酒家,他家倒不是劝人别上岗打虎,而是宣传他家的“妃子笑”。听说就算是千杯不醉的人闻一闻他家“妃子笑”的香气也会醉倒,我倒是骗过一碗尝过,只觉得辣舌头,广告都他娘是假的。然而此时此刻,鼻尖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我不敢多吸,怕真醉了。 我醒了醒鼻子,冰凉的夜风让我本来就跑不动的脑子清醒多了,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皇贵妃,慢吞吞的,保证每个字清晰、字正腔圆:“娘娘,我没有……骗你。” 暗淡的月光下,耳边是呼呼刮的夜风,火折子早就被熄灭了,我只能朦朦胧胧看着皇贵妃的轮廓,我依然看着她的眼,虽然不知道方向对不对,但我知道皇贵妃也在看我,我不敢松懈,眼睛眨也没眨,这是场赌局,先眨眼的人就输了。 我不知道我们就这互相看了多久,久到我都要流泪了,皇贵妃忽然道:“敢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杖毙。” 我一愣,皇贵妃已经站了起来,声音轻轻的显得有些遥远:“回去吧。” 我感受不到皇贵妃的视线了,“啪嗒”一声,皇贵妃应该又翻窗进去了。 此时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妖风,我的外衣都被吹的鼓了起来,冷风凉飕飕直往里灌,我却觉得脸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比方才在殿内还要滚烫…… 我哆哆嗦嗦的拿出火折子点起,另一只冰凉的手贴住滚烫的面颊,颤颤巍巍的沿着小路回屋,我好像……发烧了…… 我一定是发烧了。 第13章 013 我磕磕绊绊地跑回房间,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着我,等合上房门,夜风灌了半天,莫名上头的燥意才终于降了下来。 今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我好似还未从皇贵妃寝殿那氲氨着一层暖光的梦境中醒来。 “回来了?” 直到听到懡懡微微沙哑的声音的那一刻,才如梦初醒。 “嬷……嬷?” 懡懡似乎等了我很久,看到我时,脸上掠过浓重的失望,淡淡道:“睡吧。” 这就……睡了???? 今天若不是因为嬷嬷我才不会……!!!不行,我得和懡懡说清楚。 我拦住懡懡,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严肃而认真的对嬷嬷说:“嬷嬷,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这种事了!” 岂料嬷嬷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淡淡的看着我:“小主说的是何事?” “就是……”我气煞,“就是把我骗到圣上房里这件事!” 这一路以来,从在韩府嬷嬷替我截住三姐的一掌,到入宫替我生生受了姑姑的一巴掌,我自是把嬷嬷当成亲人看的,甚至比姑姑还亲,除了娘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忍受!我不能忍受嬷嬷将我如青楼女子般用这种下作的方式求宠,我不能忍受我待之如亲人的嬷嬷却在背后算计我尽管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我……我更不能忍受皇贵妃将会怎样看我!她会觉得我是个谎话连篇的人还是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小骚蹄子…… 对了,通常来说我就是个只能四个字四个字断句的小结巴,但在盛怒的情况下我口齿会流利到忘了自己是个结巴这件事,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在三姐十年如一日的捉弄下,我自从发现只要我左耳进右耳出当做没听到,三姐气急败坏下全无兴致后,我就再也不生气了,渐渐养成了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方才夜太黑,我看不见皇贵妃的脸色,她会是如何看我的呢?只要一想到她鄙夷的眼神投到我身上……我就浑身难受!哪儿哪儿不对劲! 这么一想我更生气了:“嬷嬷你难道没想过后果吗?!!如果我因此掉了脑……” “不会的。”嬷嬷想也没想说了句,“陛下杀了谁也不会杀小主。” 这下换我愣住:“……为什么?” 嬷嬷自顾自一边说一边铺床:“小主无需知道原因,只要知晓贤妃娘娘和奴婢是绝不会……” 我一手按住了嬷嬷正在整理的被褥,沉声道:“我要知道!” 嬷嬷顿了一下,停手,看着我皱眉道:“知道太多对小主并不好。” 我看着嬷嬷,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知、道。” 嬷嬷无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紧绷的面容柔和下来,粗糙而苍老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柔声道:“是奴婢太心急了,擅自主张,小主教训奴婢是应该的,奴婢保证下次绝不会……” 我不愿听嬷嬷打酱油糊弄我,我抽开了手,依旧看着嬷嬷,低声道:“嬷嬷,你和姑姑、到底在、隐瞒什么?可是我这张、脸……像谁?” 早在那日和姑姑的初见,包括那日皇后娘娘看见我时的异常,我就隐隐觉得我好像卷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中,罪魁祸首就和这张我朝夕相处十多年的脸扯不开关系。 果然嬷嬷的眼神冷了下来:“老奴原以为以小主的性子还会忍上些时日才来问奴婢,看来是老奴放的心太宽,小主这性子还得磨一磨才是。” 方才压抑下来的怒火,又被嬷嬷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勾了出来,我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明明是我被蒙在鼓里,嬷嬷、姑姑却还在故弄玄虚,她们根本没拿我当侄女、主子看待,我只不过是她们的提线木偶罢了。这种被戏弄的感觉……糟透了! 我知道这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没想过自踏进来就一直受鸟气!我就是一颗菩萨心肠,有宰相一般能撑船的气量也受不住,生生逼出了火气:“嬷嬷不必再扯开话题,若愚没有您心眼多,嬷嬷说与不说一句话,若愚往后便不再问就是了!” 嬷嬷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道:“既然小主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奴婢?” 我一噎,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说……就不说!你不说,我便自己查!能叫姑姑和皇后娘娘上心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等我查出这人姓甚名谁……” “与那个名字有关的人都已死了。” 我一顿,待听明白嬷嬷话里的意思后,心尖儿便跟着一颤,嬷嬷并未放过我,步步紧逼道:“今日你问的是我,若问的是他人,别说贤妃娘娘保不保得住小主,就是整个韩府都会被小主拖下水!” 我指尖冰凉,胸口高涨的怒火瞬间冻成冰块:“嬷嬷……” 嬷嬷紧紧盯着我,惯常和煦的眉目烟消云散,阴骛的双眸犹如刀子一下一下往我心窝扎:“小主以为自己如何进的宫?二小姐贤惠识礼三小姐妩媚动人,何以轮的上小主?小姐们病的病倒的倒,小主难道以为是巧合吗?” 就这最后一句,在嬷嬷的步步紧逼下,我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榻上,余光瞥到桌上的铜镜,里面我的脸,一片惨白。 巨大的恐慌和恐惧还有荒谬,掐住我的咽喉,我甚至觉得难以呼吸:“嬷嬷,你…的意思是……” 嬷嬷见我真魇住了,眸中的锐利散了三分,顺势坐在了我的身边,将我的发簪抽下,拿起一角木梳细细的、一捋一捋打理好:“这宫里的门门道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摸透了的,小主,既是过去了的事便不用再提,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小主既入了宫便安心住下,既来之则安之。老奴提起二小姐三小姐也不为什么,只为警醒小主,这宫里不该听的不该问的不该看的小主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去问,小小韩宅可不比深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最是杀人无形的地方,小主还要更谨慎些才是。” 合着在嬷嬷嘴里“韩府”变成了“韩宅”,好吧,我承认大房的娘那些把戏跟宫里一比就跟过家家一般。 我任由嬷嬷如往常一般打理我的发,我浑身僵硬,三姐沾血的银镯子、二姐最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眼不断在我眼前闪现,零星的字句滚过干涩的喉头:“嬷嬷,不去问便……能装作什、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嬷嬷为我梳发的手一顿,深深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懂。” 嬷嬷拿过摆放在床头的玉露生肌膏,走到我面前,拇指轻轻揩起一团冰凉涂抹在我的脸上,嬷嬷眉目间的纹路舒展,似乎极是疲惫:“小主虽看似软弱单纯的样子,但在韩府服侍小主的一段时日,老奴最是明白,二小姐三小姐不及小主半成智慧,小主小小年纪便知韬光养晦、龙潜于渊的道理,又怎会不知君子怀璧其罪的道理?小主既顶着这般容貌便注定走上比常人更辛苦、更凶险的道路,哪怕现在只是个官女子,不过只要等着伤好了,在圣上面前露个脸不愁……” “是嬷嬷不懂!”我一掌挥开嬷嬷,玉露膏滚落在地,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夜显得尤为刺耳。 “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二姐是为了小将……所以二姐是因为我才失足落水?那三姐呢?她是因为我才……才……”我大恸,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三姐虽与我从小不对付但从未做过真正伤害过我的事,外人嘲笑我蠢笨愚钝哪怕是看在同气连枝的份上,二姐三姐也会为我出头,可是……可是如今,却是我害的她们…… “是老奴听错了,原来小主在意的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事。”嬷嬷脸上丝毫没有被我打断的不虞,神色如常的捡起地上的碎片,玉露膏的冷香渐渐弥漫,嬷嬷脸上掠过心疼之色,豆丁多点的玉露生肌膏可是价值连城,哪怕在后宫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就这么被我糟蹋了。嬷嬷抿了抿唇,肃然道,“改日老奴会找准时机回娘娘那儿一趟,不知这玉露生肌膏还有没有……” “我二姐的健全三姐的名声难道抵不上这破膏?!!”我浑身剧烈轻颤着,巨大的羞愤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声音不觉染上了哭腔,“二姐三姐也是姑姑的亲侄女,也是韩家的女儿啊,姑姑怎么忍心……如何能忍得下心!” “娘娘的事老奴不可置喙,老奴只知像小主这般软弱无能的心肠于这宫中最是无用之物!”嬷嬷强硬的拽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双眸喝到。 我一怔,身体不受控的轻颤着,却说不出话。 “老奴以为小主几经波折,甚至差点丢了性命,沦为这官女子,怎么说也能磨练出几分城府心机,没成想小主还是一副妇人心肠,难堪大用!且不论两位小姐在府里是如何待小主的,就凭小主入了宫,便已和两位小姐云泥之别!小主已是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他人门前雪???” “她们不是别人,她们是……” 嬷嬷松开我:“她们如今算不算韩家女儿娘娘最有发言权,小主何不亲自去问娘娘?” 意思是只要顺从姑姑便是韩家女,若违抗姑姑,便连人也不是了吗??? “这吃人般的后宫只有娘娘和老奴是断然不会害小主的,老奴言尽于此,小主自己好好想想吧。” 嬷嬷径直离开,关上门,留我一人在房中。 我呆楞一会儿后,裹紧被子,蜷缩在角落里,这夜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冬天到了。 第14章 014 想了一夜,我得出了一结论。 我就是个大煞笔。 早在姑姑回府那日就该麻溜的收拾好包裹带着娘一起走的,就算娘不肯离开爹,我当时也该哄骗着将她带出府,或者直接一掌将娘拍晕,过后磕头给娘认错,娘舍不得我出了祠堂还下跪,定一会儿就气消了。 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二姐三姐一定好好的,我也是,去哪儿不比这儿好啊!是城北屠大娘的包子不香吗还是广聚轩的葫芦鸡涨价了??? 我入宫就他娘的是个错误! 愁的我啊,不知叹了多少气。 “呵,是在遗憾今儿个见不到陛下么?” 玲珑姐姐拿着个扫帚,插着腰站在我面前,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我在玲珑姐姐心里就变成只白眼狼加小妖精,想尽一切办法支开我,不是去后厨打杂就是在后院看着天空罚站发呆,玲珑姐姐总有办法。 然而此时我没心情应付玲珑姐姐。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玲珑姐姐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终于承认了吧!还说你没有那种心思,我看你分明是胆大包天!想着……” “哎呦,我的姑奶奶们,那些个贵人妃嫔都在殿外候着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你们倒好在这偷起懒了?”桂公公皱着眉,走过来。 今日,后宫新晋的妃嫔们要来给皇贵妃请安,没错,就是和我同一批入宫的那些佳人。 人家都已能和皇贵妃娘娘姐妹相称了,而我拿着个鸡毛掸子…… 果然同人不同命,这境遇委实相差太多了。 玲珑姐姐瞪了我一眼:“今天这事没完!等我回来……”玲珑姐姐一顿,忽然话头就变了,“你今天跟我去殿前伺候着。” 自昨夜吹了冷风,二姐三姐的脸不断入梦来,我这脑子就晕晕沉沉的,有时甚至会出现重影。我闻言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等玲珑姐姐,率先就走了出去,又把玲珑姐姐气的够呛。 身后模模糊糊传来桂公公和玲珑姐姐的说话声,桂公公捏着把嗓子:“你把她叫去殿前这不是添堵了么?” “哼,我是要她亲眼看着她是什么地位,娘娘是什么地位,省得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瞧她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娘娘一会儿又该说我欺负人了!娘娘心善疼惜美人,我可不会!” “你说你这小心眼儿都是娘娘给惯的,娘娘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急上了。” “娘娘就爱养些白眼儿狼,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可不得替娘娘把着关吗!” …… 这一路下来,冷风一吹,我头更晕了。 如果是在韩府,我大可换上小厮的衣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可这里不一样,不一样。 我逃不出这深宫大院。 我想不到任何办法。 我他娘的想不到任何办法! 前路迷茫如皑皑大雪,我既看不清前路,身后的足迹也被白雪覆盖了,身后路也看不清了,我迷路了。我忽然想起后半夜做的那场梦境,我和三姐跪在祠堂,三姐逼着我起誓的那一夜。 三姐横了我一眼,跪在蒲团上,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韩梦蝶若是违背誓言,便叫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小辈下半辈子就留在这儿念经诵佛跟列祖列宗做个伴儿!” 三姐她……应验了誓言里的每一字。 而我在那夜立下了什么誓呢? 我若入宫便生不出娃儿?不得好死?还是……我想不起来了。 唯一记得的是,梦境里的最后一幕,是三姐死死盯着我说: “轮到你了!” 我猛然惊醒,脚腕一扭,竟然直直朝前扑去,一只洁白的腕子紧紧抓住我的小臂:“小心!” 我急忙之下用鸡毛掸子抵住台阶旁的石狮才不至于摔下去,等回过头,看到来人却仿佛陷入更深的那段带着暖黄色的时光中。 “小……小芙?” 抓住我的人正是小芙。 她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也不一样。 记忆中她脸圆圆的,两颊红红的,笑起来像个散财的福娃,喜庆的很。哪怕时隔许久,在选秀那日所见的那一次,小芙依然是那个笑容甜甜的小芙。 可是今天这个小芙我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是因为瘦了些有了弱柳扶风的味道还是那高高盘起的云髻,华美而绚丽的宫裙给了她小妇人的轻熟风味,小芙脸上的笑依然很甜,却因甜过了头,显得……很假。 就像那年夏天吃到的酸酸甜甜的“芒果”,滋味还没尝个明白,脸先痒了起来。 我现在就是这个感觉,本来脸快好了,现在又痒了起来。 ……想挠。 反正总之……总之陌生的很。 我这还没把那莫名其妙飞窜的思绪处理好,站在小芙身旁的侍女率先一步站了出来,冲我呵斥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宫女,见到丽嫔娘娘还不下跪?!” 丽嫔? 就是那个侍宠后盛讨圣上欢喜,一夜之间从答应破格提上了嫔位的丽嫔? 原来丽嫔就是小……沈芙啊。 我这才发现,站在这儿的不止沈芙,还有三四个答应打扮的贵人,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哦,好像是在选秀那天见到的…… 那侍女见我毫无反应,横眉竖目就要冲过来给我一嘴巴子被丽嫔娘娘拦了下来,丽嫔轻笑着:“若愚就是这个性子,痴痴傻傻的比常人慢了半拍,心里可绝无轻慢的意思。惜月,这可是我的手帕交,你可不能怠慢她。” 那叫惜月的侍女低头称是,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细细簌簌的低笑声: “这就是那日殿前失仪的韩答应啊?” “可不能叫‘韩答应’,她早已被贬成了官女子了,姐姐难道不知?” “一入宫便从答应降成了官女子,还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呢。” 这些个名贵闺秀一个个嘴上说着规矩规矩,礼仪礼仪,当面议论别人却说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就怕我没听清呢! 而我这个手帕交——丽嫔只是含笑着看着我,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听着,偶然竟还跟着点点头。 “还是姐姐心善,昔日手帕交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也只有姐姐不计前嫌还认她呢,要换我羞都羞死了呢!” 丽嫔皱着眉状似苦恼的摇了摇头:“昔日一段少年时光曾在韩府求过学,与若愚妹妹孟不离焦,情比金坚,若愚妹妹如今这番也有我的不是,若我那日早早提醒过若愚,若愚也不至于犯下这么大的错,我心里瞧着也不好受,妹妹们看在我的面上也少说几句吧,若愚妹妹……也是个苦命的人。” “这与姐姐何干呢?姐姐太过良善了……” “就是,这本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不必为此烦扰……” “……” 这么一大堆彩虹屁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只望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的令我害怕的丽嫔,轻声喃喃着:“你还记得……当年我偷…偷塞给你、的‘芒果’吗?” 四周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 丽嫔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我不记得了。” 我自顾自说着:“那天,大房的娘、因三颗果、子打我的……掌心,我的两手、被抽成了……猪蹄还是、还是你给、我拿冰块……敷的呢。” 丽嫔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天你跟、我说芒果……很甜,比荔枝还、还甜,你还说我、手肿成了、猪蹄,脸也肿成……了猪头,活、活脱脱成、了小猪……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丽嫔顿了顿,没再重复那句无意义的话,反而僵着脸,答非所问道:“韩若愚,你不该进宫的。” 我扯了扯被寒风冻得有些僵硬的嘴角,笑了:“小芙,只要你跟、跟我说你……有苦衷,我就信你。” 丽嫔冷笑着:“我能有什么苦衷?别开玩笑了!” 我双手搓了搓几乎冻僵了的面颊,脑子乱糟糟的,无数记忆疯狂涌来,向小芙靠近了一步,近乎恳求道:“小芙,我知道的,你因伯父、降职的事……处境只会、比我更艰难……你是我惟、唯一的朋友……一定是有人、有人逼你……” “没人逼我!”丽嫔冲我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受够你了!听你这个结巴讲话知不知道很烦啊?你以为在私塾的时候为什么与你亲近?因为我以为讨好了你就能和你姐姐交好了你知不知道???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人憎鬼厌到连你父亲都无视你的地步,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在你家再学了?因为我想摆脱你!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唯唯诺诺又愚蠢的脸了!你早就该和你那上不了台面的娘一起滚出韩府,而不是今天出现在这,你配与我们平起平坐吗?!” 我一怔,仿佛被定住般,步子无论如何也迈不下去了。 我和小芙那么近却仿佛隔了层天堑。 不,应该说是丽嫔娘娘。 我脑子嗡嗡作响又钝又痛,仿佛有人在拿锤子砸我的太阳穴, 太阳穴一突一突仿佛要裂开一般。我虚虚地晃了一晃,食指关节不断揉着几乎要炸裂的太阳穴,一步一步走进丽嫔,右手还拿着那惹眼的鸡毛掸子,那惜月挡在丽嫔身前,呵道:“你想干嘛?!” 见我一点没想停下来的意思,惜月有些慌了,嘴巴都打瓢了:“来人啊,快把这个大胆的贱婢拖下去!” 四周答应身边的侍女们,竟没一人敢上前制止我。 我终于走到了丽嫔身前。 惜月显然怕极了,依然挡在丽嫔身前冲我呛声道:“大胆贱婢,你若敢伤了丽嫔娘娘……” 我直接把鸡毛掸子架在了惜月脖子上:“滚。” 惜月:“……” 身后忽然传来一片跪地声:“奴婢参加皇贵妃娘娘。” 惜月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哀求道:“皇贵妃娘娘这贱婢意图伤害丽嫔娘娘,求皇贵妃娘娘做主!” 然而我此时脑子乱糟糟一团,甚至眼底起了一片红雾,什么也听不到,直接揪住惜月的衣襟将她丢到一边,四周响起一片惊讶声。 丽嫔看着我,秀致的面容掠过一许慌张:“你……你想干嘛?” 我只盯着她,发紧的声线中有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愤怒:“收回你的话。” 丽嫔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鸡毛掸子,面容僵白:“什、什么话?” 我一把将鸡毛掸子掷了去,鸡毛掸子打在丽嫔身后的红柱子上,震得她一哆嗦,我活了近一十五年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一下劈里啪啦如一筐黄豆全倒了下来:“你娘才上不了台面!你全家都上不了台面!是老娘我猪油蒙了心才信了你的邪!我肚子里没横肠不懂得拐弯抹角,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去你娘的手帕交,老娘不稀罕!” 说罢我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腾腾的”走向丽嫔,吓的丽嫔脸色煞白。 我看着丽嫔眯了眯眼:“我猜你是皇后的人吧?沈芙,馋鬼抢生肉,小心贪多嚼不烂。你以为借我搭上皇后这棵大树就能一步上青天,高枕无忧了么?你不过是个嫔位,上头还有妃位、皇贵妃、皇后、皇太后,你这次借我得了嫔位,下次呢?你别拆了东墙补西墙,搬来搬去还是那点砖!你以为做了这种事皇后还容得下你?若不是我脑子进了水在姑姑面前替你隐瞒下去,你这会儿指不定陈尸在哪儿呢!今日来向皇贵妃请安是皇后嘱意还是想当墙头草两边讨好呀?我看你是把糖抹在鼻尖儿上,想舔舔不着!皇贵妃岂是你攀得上的!” 丽嫔神情巨震,突然跪了下来,不断磕头:“皇贵妃娘娘,全是她信口胡诌,妹妹绝无此意,全是她诬赖我的!求娘娘做主!” 我捻着生疼的太阳穴,恨声道:“别拿皇贵妃压我!我可不怕……” “放肆。” 身后一道熟悉至极的嗓音传了过来,不轻不重却在我心里砸开了个大洞,不是吧……我慢腾腾转过身去,一袭如烈火燃烧的宫裙刺得我眼角生疼。 皇贵妃那张艳丽无双的面容,眉头轻蹙,就那么望着我,左右两侧是一脸哑然的玲珑姐姐和桂公公。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足底发飘的朝那抹霞色走去,脑子乱哄哄的,什么声儿也听不见了,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探向皇贵妃无瑕的侧脸,嘴上呢喃着:“我才不信,是你们懵我的……皇贵妃不睡到晌午怎么可能醒的来呢……” 面前“皇贵妃”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 玲珑姐姐瞪大眼睛瞪着我:“反了你了!还不住手!” 四周的人都呆住了,万万没想到我胆大到这个地步,竟敢对皇贵妃出手! 在一片倒吸声中,我固执的伸出手去试探面前这个“皇贵妃”,在将将要触碰到皇贵妃的肌肤时,皇贵妃皱了皱眉,一把抓住了我胆大妄为的手腕,我被皇贵妃冰凉的手一激,皇贵妃却比我更加诧异:“你……” 皇贵妃手上的力气也令我吃痛,力气大到几乎能把我手腕折断,由此我能断定,她确实是我认识的皇贵妃。 我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安心,晕倒前还不忘告上一状:“娘娘,这人蔫儿坏……不能信……” 就这么——倒了下去。 皇贵妃被迫接住倒下的、滚烫的我。 皇贵妃:“……” 后面的事,我全不记得了。 ——————————————我是分割线———————————— 我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望着头顶上精美的横梁发了好久的呆。 这刻着盘龙的横梁好眼熟啊,在哪里见过呢…… 被褥也香香的,这味道好熟悉啊,在哪里闻过呢…… 还有那屏风,跟娘娘寝宫那座真是相差无几呢…… 我突然犹如被雷劈过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额头上盖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一道嗤笑声响起:“醒来了?” 我猛地看向出声处,皇贵妃娘娘就倚在那张美人榻上,笑吟吟看着我。 我:“……” 我意识到自己是躺在皇贵妃的床上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千万匹野马呼啸跑过,身体领先于意识,已然翻身下床,跪在了地上:“娘娘……我错了……” 娘娘单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便拿着根鸡毛掸子在手里掂了掂,嗤笑道:“你倒是本宫见过的,第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 我:“……” 我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道是该谢恩好呢,还是一头撞在柱子上才好!上午那惨烈的回忆疯狂回笼,我恨不得当场自尽才好呢! “说说吧。犯了什么错。”皇贵妃娘娘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好整以暇看着我。 我挠了挠面颊,臊的,原本已经降下的温度渐渐上升了起来:“奴、奴婢烧昏、了头,做了些蠢、蠢事……给娘娘……丢脸了……” “上午不是说的挺好的嘛,这会儿又结巴了?” “……”我挠了挠面颊,将头埋得更低了,“叫娘娘……见笑了……” 我本以为皇贵妃娘娘会质问我关于丽嫔的事,没想到皇贵妃娘娘的关注点可以……这么偏。 皇贵妃揪着那鸡毛掸子,好看的凤眸挑了挑,眼角全是促狭:“馋鬼抢生肉?拆东墙补西墙?糖抹在鼻尖儿?知道的俚语挺多的人嘛,再说几句我听听。” 我:“……” 救命啊,有没有洞可以让我钻进去!!! 皇贵妃娘娘一双凤眸瞬间冷了下来:“不说拖出去杖毙。” 我:“?!!!” 我看着贵妃娘娘手里的鸡毛掸子,清了清嗓子道:“八百斤……鸡毛捆在、旗杆上。” 皇贵妃娘娘挑了挑眉。 我蔫儿声道:“好大掸子。” “放……”皇贵妃正要拍案训我,忽然一顿,意识到了,紧接着就是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我跪服在地不敢看娘娘,露出的一对耳尖却悄悄染上了薄红。 皇贵妃笑得……真好看啊…… 皇贵妃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致,凤眸几乎会发光,亮晶晶的看着我:“接着说!” 我抿了抿唇,尽量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庵堂里的……耗子落在、鼓里。” 皇贵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放弃:“什么?” “蒙着头,挨揍。” 皇贵妃:“……哈哈哈哈哈!继续!” “案板上的……□□。” “说。” “任剁。” “哈哈哈哈哈继续!” “矮子倒水。” “?” “就那么高、水瓶。” “哈哈哈哈……” “把锅、挂起来,当钟敲——穷的、当当响。” “把守山门的…哼哈二将——不镇庙、还吓人。” “半道上听、书——越听越糊…涂。” “半篮子喜、鹊,叫唤起来、个没完……” “……” 这一下午我统共逗笑了皇贵妃娘娘数十次之多,后来听桂公公说,这比皇贵妃半年来笑得次数还多呢! 就这一下午,我凭借着说俚语这不入流的本事成了皇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仅次于玲珑姐姐的二等宫女,就这一下午传得人尽皆知。 好吧,娘娘寝殿里也就我和玲珑俩宫女。 但走出去,没人再敢小瞧我了,因我现在……得宠着呢! 当天,说得我将要口吐白沫时,皇贵妃娘娘终于大发慈悲放我离开,我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毕竟我当众议论了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没想到皇贵妃闻言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没人能治得了本宫的人,况且……”皇贵妃瞥了我一眼,“你可有半个字谎话?” 我连忙摇成波浪鼓。 皇贵妃轻哼了一声,大发慈悲放了我,临末似是无意添了一句:“时间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不必放在心上。”话毕像去蚊蝇般不耐烦道,“为了这种人烧的神志不清哭爹喊娘的……太蠢了!走得远些,别污了本宫的眼!” 我:“……奴婢这就,走的远远、的……” 烧的神志不清我认,可“哭爹喊娘”……应该是皇贵妃的修辞手法吧…… 尽管皇贵妃嘴上叫我滚,但我心里却暖洋洋的,皇贵妃娘娘她…… 是个温柔的人呢。 起码,这个时刻是的。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了,皇贵妃和“温柔”二字没有一点关系。 一点儿都没有! 第15章 015 翌日,尽管我很想忽视,但是玲珑姐姐针扎般嫉恨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我想忽视都难。 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反正解释也解释不清楚,随她去吧。 昨夜嬷嬷还因此夸我了呢,嬷嬷以为我是开窍了才去讨好皇贵妃,起码这让我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我本想解释的,想想也算了,或许不解释,嬷嬷反而会更心安呢…… 正想着,宁妃和秋月走了过来。 我急忙走上前,向宁妃行了一礼:“皇贵妃娘娘还未起身,宁妃娘娘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我不找她,找你。” 我一愣:“找我?” 宁妃皱着眉看我:“我听玲珑说了,你在打老狗逼的主意?” 老狗…… 我原以为宁妃要替皇贵妃教训我,我立马跪下来表忠心:“宁、宁妃娘娘,奴婢绝没……” 谁知宁妃偷偷拽着我的衣袖,鬼鬼祟祟说着:“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楞住。 宁妃皱眉不满道:“放心,保准在阿裴睡醒前就送你回来。” 我不知宁妃娘娘要带我去哪儿,反正无论如何我一个官女子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我稀里糊涂就跟着宁妃走了,宁妃甚至支走了秋月。 没来由的,我忽然紧张起来了。 —— 一路上宁妃就亲昵的拽着我,有的没的问:“你真喜欢阿黄啊?为什么啊?阿黄有什么好的啊?” 未防一路隔墙有耳,宁妃将“老狗逼”换成了“阿黄”,有人问起就说是桂公公从宫外前来的大尾巴狗,流着哈喇子,指哪儿跑哪儿听话的很呢! 我:“……”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宁妃或许比皇贵妃更像皇贵妃,有时简直狂的没了边,什么车轱辘话都敢说! 骇得我一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大做文章!宁妃有皇贵妃护着不打紧,可我呢?我就是一小宫女,前后得罪了皇后、淑妃、丽嫔,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我用的! 比起皇贵妃,我更怕宁妃,我求求她了别啥东西都往外倒啊! 我简直怕了她了,欲哭无泪道:“娘娘放心,奴婢对陛……对阿黄,绝无半点……不轨心思!” 宁妃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阿黄皮相好,小女生最是难以抵抗,我懂得,因为我也曾经摔过跟头……” 我连忙摇头:“不是的,娘娘我绝……” 宁妃一根手指头抵住我的唇,成功止住我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阿黄这渣渣不配!我一定会救你脱离苦海的!” 我:“……”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后面的一段路程堪称惊心动魄。 宁妃先是领我到一口井边,幽幽的跟我说这叫“熹妃井”,据传一个妃子怀孕八月从这跳了下去一尸两命,全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谣言,我本想探头看看瞬间缩回脖子,三魂没了七魄,问起宁妃缘由,宁妃勾起唇就是一个冷笑:“还不是阿黄干的好事!” 我:“……” 接着宁妃又带我去心湖走了一遭,碧波荡漾,湖水清澈,我还没来得及感叹,宁妃冷冷开了口:“这里统共淹死了八位妃嫔,三位小皇子,一位小格格,还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 我扯着宁妃的手落荒而逃。 别问,问就是阿黄造的孽。 宁妃又领我去了御花园的一角,据说那棵三个人都抱不动的银杏树上吊死过一个宫女,是被陛……被阿黄宠幸后被嫉妒的妃嫔害的。还有膳食局地下的用来储藏美酒的地窖,听说现在每夜子时还能听到女子嘤嘤的哭泣声,还有尚衣局后院用来浆洗衣裳的小溪,现在荒废不用了,据说流的全是红色溪水,那不是普通的溪水,那是宫女妃嫔们的血泪…… 林林总总,数不尽的奇闻异事,给我吓得魂不附体,青天白日的雪天中生生逼出了汗。 宁妃总结一句话:“若是没了阿黄的子孙根,天下指不定多太平呢!” 换作平常我听到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今天走了这么一遭,我深觉宁妃说的不无道理! 我一路跟着宁妃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偏僻,就连宫殿也肉眼可见的衰败了下去。 就在我忍不住要向宁妃求饶原地回去时,宁妃终于停了下来,道:“我们到了。” 我们到的不是别处,正是冷宫。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 到了这处,别说人影了,连飞禽走兽都没了。 宁妃拉着我就往里走,我不动如山,皮不笑肉笑道:“这里就……不用了吧……娘娘,天暗了,我们回去吧……” 宁妃瞪我:“都走到这儿怎么能回去?!我要带你见一人,等见了她,保准你对阿黄半点心思都没了!” “我本来就……”我认命的叹了口气,终究跟着宁妃走了进去。 一方面是碍于宁妃的淫/威,另一方面…… 从来只在民间话本里听到“冷宫”一词,现在冷宫就活生生摆在我面前,谁他娘的不想进去瞧一瞧呢??? ——————————————我是分割线———————————— 冷宫不愧为冷宫,破败萧条,凄清惨淡,话本里一点没夸张。 我甫一踏进去,一道残影疾驰而来,踩着我的肩膀一跃上了墙头,给我吓的连连后退,“嗷”的一声,连自己都吓得够呛。 原来是只干瘦的不成猫样的狸花猫,冷冷瞥了我们一眼,跃下墙头,消失不见。 我;“……” 我不想到在宫里被人瞧不起就算了,连猫也瞧不起我。 ……着实气人!若是在宫外,我定是要捉来好好教训一顿的! 宁妃倒见怪不怪:“这是康妃这个小贱人养的猫,放心,这猫随她主人,胆小的很,不咬人。” “康妃?”我曾听嬷嬷普及过宫里的四妃八嫔,没听过有个叫“康妃”的。 宁妃带头往前走,闻言淡淡道:“今天带你来见的人就是她。康妃七年前就发了疯被关在了冷宫,就连我也不是很清楚缘由,更别提你了。这后宫晦气的很,管事嬷嬷没告诉你是对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后宫太晦气,这儿比别的地方冷的多了,冷的我骨头都在打颤。 我一边吃力的跟上宁妃,一边道:“宁妃为何、非要带我、来见……这位康妃呢……” 若是想要达成打断我产生“爱上阿黄或是被阿黄爱上”的这种可怕念头,前头那几个著名景点,随便拎一个都叫我彻底死了心,实在没必要路途遥远奔来见康妃一面。 宁妃停下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哦,是我想来看她了,你陪我来有何不对吗?” 我:“……”合着是你自己想来啊…… 宁妃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好你叫你看看喜欢上阿黄是什么下场。” 我:“……” 宁妃说罢不再理我,小跑着,一边跑一边高声道:“康妃你这个小贱人,人呢?!!” 我原以为宁妃非要来看她,可能是因为关系不错,但现在看来……岂止不错,宁妃仿佛是来寻仇来的! 如今细想来,宁妃是偷偷叫我跟着她来的,玲珑姐姐、桂公公不在近前不知道,这些都情有可原,可宁妃单单支走秋月就很有问题了!这说明……宁妃是故意避开皇贵妃的耳目! 宁妃故意挑了个皇贵妃午休的时间来单独找我,一是借我避开眼线,二是吃准我不敢叫醒皇贵妃,吃准我这个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的新人,将我诓来,陪她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我恍然大悟,到时候娘娘怪我头上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在娘娘面前得宠难不成一天甜头没吃到,又打回了原形???? 这……这不能够啊! 我三步并两步急忙追上去,抓住宁妃的胳膊:“娘娘天黑了……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娘娘该等急了!” 宁妃甩开我的手:“滚开!康妃,你在哪儿?给我滚出来!” “娘娘,冷宫就在这,康妃跑不远的,天暗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下次?哈哈哈哈哈…”宁妃好似突然变了个人,整个人偏执而癫狂,向来清润的双眸遍布着刻骨的恨意,“我要亲眼看着她过的不好,过的猪狗不如,过着人鬼不分的日子!哈哈哈哈哈,滚开!谁也不准拦我!康妃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宁妃眸中深不见底的恨意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心底巨颤的同时,担忧悄然滋生,怪我发现的太晚了!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 我咬咬牙,追了上去。 第16章 016 这冷宫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九拐八绕的,我差点跟丢了宁妃。 宁妃完全癫狂了,冲进每一个残缺破败的寝殿,不断叫嚣着:“贱人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回应她的,是一片化不开的死寂。 这冷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色再暗下去,我夜不能视物便形同废人,这里又地处偏远,加之近日大雪不断,寒冷刺骨,万一……万一我和宁妃冻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哇! 这鬼地方竟然连个看守的太监都没有! 我这边忧心如焚,宁妃那边简直入了魔一般,我瞅着都瘆人,不敢靠近。 宁妃简直要把这冷宫掀了一般,两眼通红,仿佛染了血。 “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声音抖得厉害:“娘、娘……我们走吧,改天再……” 宁妃死死盯着我,剧烈喘着气,那眼神……仿佛要吃了我一般。 我小心脏猛地一咯噔:“娘娘?” “康妃你这个贱人……你死不足惜!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替我的昭儿陪葬!” 宁妃说着就向我扑了过来! 我……我了个大艹! 我撒腿就跑! 宁妃在我身后穷追不舍着,明明看着那么瘦弱的女生,发起狂来竟那么瘆人!多年养尊处优的手脚也不比我自小上下乱窜来的慢多少,甚至我渐渐脱了力,宁妃反而趁机追了上来,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我一凛,前些天下的雪还没化开,不回头看还好,一回头直接被宁妃披头散发的模样吓了一跳,脚一滑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还未挣扎出来,头皮一紧,紧接着发丝被撕扯着剧烈的疼痛,宁妃竟揪着我的头发将我从雪地里拖出来! “疼疼疼疼疼……”疼的我眼泪都飙出来了! 宁妃一手揪着我的发,另一手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块冰凌,掌心被锋利的冰凌割裂寸许,血水沿着冰凌上的纹路汇聚到底端的尖锐上,不断往下淌着,宁妃眼底发红,弥漫着浓重的哀伤还有比浓墨更稠的滔天恨意,整个人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罗刹,骇得我心脏都漏跳一拍,本来就结巴还打了瓢:“娘……娘娘,我是若愚啊……我不是康、康妃……你、你认错人了!!!” 宁妃将冰凌抵在我的下颚,我被那刺骨的寒凉冻得一哆嗦,浑身动弹不得,宁妃那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我的脸上,声声泣泪,喉咙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哀鸣:“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你这个毒妇,我要你给我的昭儿赎命!” 我瞳孔猛地一缩,宁妃举起冰凌狠狠向我刺了来!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声闷哼,一枚石子擦过我的耳畔打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宁妃失重般倒在我身上,冰凌落在地上断裂成两半。 等我看到那抹熟悉的霞色,仿佛在雪地怒放的红梅,难以抑制的惊喜在我胸口炸裂,心脏“砰砰”直跳,一声比一声剧烈,甚至都破了音:“娘娘!” 正是皇贵妃披着一袭烈火披风,像个救世英雄般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皇贵妃脸色实在难看的紧,细看下脑门还有一溜虚汗,一看就是急匆匆赶来的,甚至连奴仆也没带一个,不比我和宁妃好上多少。 皇贵妃显然气极,指着我俩口气恶劣:“知不知道我再晚了一刻,你小命就没了!” 我嘴巴一扁,此刻委屈汹涌澎湃的袭来,不自觉带上了哭腔:“我知道……” 皇贵妃:“……” 皇贵妃偏过脸,不再看我,语气依然恶劣但少了一些戾气:“还不快扶起宁妃!” “是……是!” 我胡乱一抹脸,一番手忙脚乱后才将晕厥过去的宁妃搀扶起来,就这么一会儿月上枝头,这冷宫又不比别处,荒凉的很,内务府也不会拨款在这设上点火照明的地方,因此冷宫比外头更黑,我又是一睁眼瞎了。 皇贵妃显然还没从盛怒中缓过来,不耐烦道:“想留在这过夜吗??” 娘娘一凶,我就想哭:“娘娘我……看不见……” 皇贵妃:“……” 皇贵妃顿了顿,黑夜中我看不清娘娘是何表情,只觉得肩上忽然一松,宁妃就转手到了皇贵妃身上,皇贵妃一手揽着宁妃,另一手颇霸道的拽过我的手,我被皇贵妃炽热的掌心一烫,差点弹开。 黑夜中皇贵妃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快:“不抓紧丢了就别回来了。” 我指尖一颤,心脏一阵一阵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可哪怕皇贵妃金口开了,我怂的一比,怎么也不敢大着胆子抓紧皇贵妃的手。 皇贵妃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再一次霸道而强硬的拽过我的手,触及我冻的跟冰棍似的手指,黑暗中“啧”了一声,皇贵妃修长的手包裹住我的,暖洋洋的体温透过皇贵妃的手传递到我的指尖,不断绵延向上,我一颗小心脏仿佛浸泡在沸水中,浮浮沉沉,软成一团。 我没喝酒,却感觉醉醺醺的,脑子直发蒙,幸好现在夜色黑,不然我的表情一定显得很蠢。 皇贵妃吸了吸鼻,攥紧了我的手指:“走了。” “嗯……”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皇贵妃的步伐,冷宫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余光一瞥,在荒芜而阴暗的寝殿内,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皇贵妃侧首看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应该是……看错了吧…… 我跟着皇贵妃渐行渐远,远远将这犹如枯坟的冷宫抛在了身后。 冷宫内,一骨瘦如柴,披头散发,衣衫随便乱裹的女子瑟缩在墙角,两股颤颤,黑暗中空洞的双眸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惊恐,她不断啃咬着自己发黑的指甲,浑身剧烈轻颤,模糊的呢喃着:“她没死…她怎么会没死……她来找我报仇了,她会杀了我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只狸花猫站在女子的肩头,不断舔衹着女子的脸颊,黑暗中发出令人惊骇的绿色幽光。 —— 一路上,那令人幸福的要眩晕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随着两掌交握的不断攀升的温度不停发酵,为了防止自己作出蠢事,我不停的强迫自己转移视线,我竟然胆子大到找皇贵妃搭话。 ”娘娘是怎……怎么知道、我和宁妃……在这儿呢?” 皇贵妃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喜怒:“今日初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苏晓梦这丫头会去哪儿。” 苏晓梦就是宁妃的闺名。 “今日初五”和宁妃去冷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好想问,却怕皇贵妃嫌我烦,便乖乖闭嘴。 等了会儿,这其中的关窍就像小猫一样抓挠我的嗓子眼,康妃是谁呢?宁妃为什么要找她?昭儿又是谁?宁妃和康妃之间有什么恩怨…… 我终于又忍不住发问,完全将懡懡说过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完全抛在了脑后,有时候,我的胆子大到自己都觉得害怕。 “娘娘……真有‘康妃’、其人吗?我和宁妃……娘娘,找了半天,没找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提到“康妃”,皇贵妃周身似乎覆盖了一层寒霜,说不出的冷意围绕,闻言冷哼了一声:“装疯卖傻了一辈子,临到头与过街老鼠无异,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罢了,不值一提!” 我观察着皇贵妃的样子,皇贵妃是真生气了,我瞬间安静如鸡,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这回没想到反倒是皇贵妃先开了口:“你觉得晓梦如何?” 我想了想平日里宁妃小家碧玉、弱柳扶风的样子,而今天却仿佛变了个人,全然失去了神智的模样,我一边思索着皇贵妃和宁妃的关系,一边斟酌着谨慎回答:“宁妃娘娘……对下人很、很好……” 皇贵妃嗤笑:“怎么,差点杀了你时也很好么?在我面前不必扭扭捏捏,说实话。” 我一顿,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就是今日……怪怪的……好似、变了个人……” 黑暗中我看不见皇贵妃的表情,只能听见她似有若无的笑了两声,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中,说不出的轻嘲和……抑郁。 就是抑郁。 皇贵妃冷笑着:“这宫里真真假假,疯了的没疯,没疯的疯了,好人不一定长久,笨人一定活不过一夕。好人笨人、装疯的、痴傻的你分得清么?” 第17章 017 疯了的没疯,没疯的疯了…… 好人笨人、装疯的痴傻的…… 我猛地瞪大了双眼,看向被揽在皇贵妃另一侧昏睡中的宁妃:“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冷哼:“还不算太蠢。” 我一怔,另一只垂在身侧的、冻的僵硬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平日里总爱和下人逗乐,那么平易近人,就连玲珑姐姐和桂公公因怀疑我勾引圣上而疏远我,但宁妃没有,她不仅没有疏远我、为难我,反而更加关心我,怕我受委屈,这么好的宁妃娘娘竟然……疯了。 难怪……难怪宁妃和皇贵妃宫殿毗邻,圣上来皇贵妃寝宫时总会先路过宁妃的宫殿,但圣上从未踏进过,哪怕在皇贵妃这吃了闭门羹摆驾到任何妃嫔处也绝不去宁妃那儿,就算在皇贵妃寝殿碰着了,圣上也视若无睹,我曾想宁妃为何令圣上如此厌恶,原来……原来是因为……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疯了? 宁妃是因何才…… 我此刻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凛冽的寒风穿过鳞次栉比的层层高檐琼柱,深夜的皇宫不像白日那么辉煌庄严,它更像一个布满暗疮和无数看不见的暗樵的怪物,那一声声从幽暗的夜色中传来的哀嚎声犹如沉睡的巨兽,在不可见的黑暗中露出狰狞的一角,就等着你一个晃神便将你吞噬殆尽! 夜色太黑,路面湿滑,我一个踉跄被皇贵妃狠狠攥住手腕才不至于摔倒,皇贵妃掌心滚烫,五指仿佛铁钳般攥得我的手腕生疼,一双凤眸如炬,哪怕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受到那犹如实质的、凛冽如焰的双眸,我一片错愕:“娘娘……” 一缕白气转瞬即逝,皇贵妃的声音很冷,比隆冬的夜风还冷:“男人以权谋以武力占尽天下权势又怎样?在我看来天下须眉尽是蠢货!女人的刀才最是锋利、最是无形!偏安后宫一隅又如何?‘色’字上可将男人玩弄于掌心,下可祸乱朝廷,为祸苍生!‘狠’字一诀借刀杀人、虎毒食子全不在话下,三十六计是女人们玩儿剩下的。” 皇贵妃松开了我的手腕,两指掐住我的下颚,轻抬,温热的呼吸和湿润的白气氤氲了我的双眸,皇贵妃的声音柔了下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女人呐,是天生的权谋家,男人斗不过的,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女人最大的对手就是女人,这后宫天黑路黑人心也黑,从前是,以后也是,这一步步如履薄冰,不好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需得小心再小心,有时小心也不顶用。呵,我跟你个白痴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早就提醒你了,叫你滚,后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非要一头栽进来,怎么?姑侄侍奉一夫很好玩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可是再怕也来不及了呢,你逃不出去的,你这一生一世会留在这里病死老死,这还是好的,总比龟缩在冷宫和耗子为伍,一卷草席送去宫外乱葬岗强,你说是不是?” “娘娘……”我心口剧震,如果说方才心在天堂,此刻心就在一片炼狱中反复煎熬,说不出的难受、难堪在我心头撕扯乱撞…… 姑侄共侍一夫……原来皇贵妃是这么看我的么??? 虽然她说得……好像也没错…… 可是……太伤自尊了!!! 三姐、沈芙之流全不是娘娘的对手,哪怕这些年我修的脸皮再厚,可到底我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被心底仰慕、奉之如神明的人兜头骂滚,心里还是不好受,像是被生生刮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疼得我眼泪又要掉下来,我知道我这人从小就胆小爱哭,父亲尤其厌我这点,但我也知道,怯懦的人,人人厌之但也绝不会为这种人多花一分心思,因为他们嫌浪费。 父亲厌我软弱无能没有一丝家族风骨,但我知道大房的娘最喜我这点,因此哪怕我吃穿用度不如大哥二姐三姐,到底我也平平安安没心没肺活到了今天,因为我知道,娘她不能护我。 娘她护不住我也没空护我,娘花了四年时间接受了良人变狼人,蒲草韧如丝,磐石化成灰的事实,又花了七年时间消化了当初不听我姥姥姥爷劝,吃亏在眼前的痛苦,又又花了四年接受余生可能都要在宅子里困死老死,但幸好她还有个女儿聊慰余生,虽然女儿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进了宫,但娘的生活虽说不会因我这个无能的、一进宫就变成宫女的女儿生活质量大大提升,但也绝不会混得比以前还差吧?怎么说她也……差点成了圣上的丈母娘呢。 总之娘她一向不靠谱,我便自己琢磨出了这装傻扮痴的一套,说来一点不轻松,其中分寸还得细细拿捏,若是显得太蠢,别说大房的娘了,我亲爹先把我埋了。若是显得有些小机灵,一会儿蠢笨如猪一会儿又没那么笨,大房的娘城府没宫里的娘娘深,但也不是个蠢的,毕竟她也掌管了韩府数十年,哪天回过神越想越害怕没准连带我娘一起埋了。所以我琢磨来琢磨去,便想出“哭”这一招。 女孩子嘛,娇气了点,哭怎么了?我不仅哭,还要大哭特哭,哭到爹拿我没办法,再也不逼我学那劳什子的诗词歌赋,哭到大房的娘对我和我娘彻彻底底放心,专心对付我爹去。 等入了宫,我还是哭,但收敛了不少。我知道在韩府大哭特哭是仗着那微末的不值一提的血缘关系,但在宫里,宫里的人耐心少的可怜,尤其经历了这么多,几次进进出出鬼门关,我算是明白了,在宫里“哭”这招没有那么有用了但仍有用武之地,只要你别哭出声。 你哭,给了那人心里极大的优越感,兴许还会放过你,但你若哭出声,完犊子了,那就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你就算没错,吵得我心烦也得治你的罪。 你可以委屈,但不能出声。说话是上位者的权利,圣上、太后、皇后、皇贵妃、妃子、嫔妃、答应、太监、宫女,每一层都是一道天堑。 世人都向往皇宫大院,庙堂之高,高处不胜寒,因为那可是圣上,是万万人之上的万岁爷居住的地方啊,圣上是万岁,娘娘是千岁,当然得供着了,这是全天底下最最高贵的人了,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这最高贵的人也是最无理的人。 他们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看你不顺眼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眨眼就要了你的小命,多么他娘的不讲理! 哪怕是皇贵妃,哪怕是我和皇贵妃有了小秘密,不管是因为我这张脸还是因为什么,皇贵妃没有在那一夜除了我,我以为,我以为在皇贵妃眼里我是不一样的,到头来,我原不过也只是个“姑侄共侍一夫”的不要脸的贱人罢了。 娘娘没错,是我他娘的不要脸想多了,还以为我是大难不死的天命之女,命中注定搅浑后宫这滩浑水来的……多么可笑!我就是一宫女想什么香蕉棒棒锤呢! 活该我心碎无痕! 此刻被皇贵妃数落了这么一通,我原该哭的,跟了皇贵妃这么久,皇贵妃虽喜怒无常却也好懂,她是宫里为数不多的第一类人,我观察过也实验过,不管是第一次替皇贵妃梳发还是方才被皇贵妃从宁妃手下救下,我哭着道了歉皇贵妃也便不再追究了,但此刻我却不想,不知为何,我一滴泪也不想流。 我死死咬着牙,我知道皇贵妃看得见,我就是不哭,梗着声儿,生怕泄露一丝哭腔。 我也不知我在跟谁较着劲,或许是我自己,或许是娘娘,我能确定的是,娘娘不会因此而宰了我,她若是要除我早在被我发现秘密的那一夜,早在淑妃和姑姑为了争我起争执的那一天就会除了我,她当初既没有那么做,那现在也不会这么做。 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我就是这么自信。 我死死咬着牙,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那么望着皇贵妃,哪怕看到的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暗影。 皇贵妃顿了一下,指尖极其细微的一颤,原本掐着我下颚的两指将我甩了去,我一屁股摔在湿漉漉的地上,下一秒一簇灯火照了过来,是桂公公和玲珑姐姐还有秋月,举着灯笼寻了过来:“哎呦娘娘,可算找着您了!” “娘娘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 秋月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娘娘饶命,是奴婢没看好宁妃娘娘,奴婢该死!” 在桂公公和玲珑姐姐身后,一身着淡色宫裙,眉目如画,菱形小嘴,好一个淡妆浓抹也相宜的美人,走了出来,若有似无的视线瞥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我才转到皇贵妃身上,可惜一把嗓子犹如被马车压过一般,嘶哑难听,生生折了美人的风采:“阿裴,今日是昭儿的忌日是我疏忽了,晓梦怎么样了?” 皇贵妃将昏迷的宁妃丢给了秋月,瞥了一眼那人,淡淡道:“放心吧,无事。倒是你,阿凝,总算舍得出关了。” 原来她就是庄妃丁凝。 现下有了烛光我才看清了皇贵妃脸上的神情,淡漠、孤傲,一如初见时那样,高不可攀。皇贵妃并未看我一眼,将宁妃丢给玲珑姐姐后,径直就走了。 一袭火红披风逶迤在雪地中,背影说不出的肃杀。 庄妃、桂公公、玲珑一时缄默。 庄妃:“……” 桂公公:“……” 玲珑:“……” 庄妃三人同时看向我,玲珑姐姐是个急性子,率先冲我怒道: “你做了什么惹娘娘生气了?!!” 第18章 018 我……我能做什么啊…… 我他娘的还能将高贵的皇贵妃娘娘怎么了??? 见庄妃娘娘狐疑的盯着我,我瞬间回神爬起来向庄妃行礼:“奴婢见过、庄妃娘娘。” 庄妃看了我一会儿,道:“这天寒地冻的,先回去吧。晓梦本来脑子就不好,一冻冻出病来就更不好办了,回去吧。” 玲珑姐姐见状也只能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喳。” 桂公公打头领路,玲珑姐姐和秋月一左一右搀扶着昏迷的宁妃,我便低着头跟在最后,不知何时庄妃走到了我身边,嗓音嘶哑就像窗户破了个大洞,风不断往里灌:“你们见到那个疯婆子了吗?” 我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庄妃说的……应该就是那位康妃了。我低着头恭敬道:“回娘娘,我们并未、见到康妃。” “是么,她藏得还挺深的……”庄妃沉吟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到了宁妃的寝宫,推开宫门的一刹我惊呆了。 倒不是宁妃的宫殿有多么的富丽堂皇,毕竟看过皇贵妃的寝宫,再看其他娘娘的宫殿多多少少都有些进步空间,但宁妃这不一样,确确实实吓了我一跳。 宁妃这屋不大不小,中规中矩,重点是这屋里满满当当、里里外外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玲珑姐姐和秋月脸上没什么异色,搀着昏睡过去的宁妃就进去了。 只有我愣在原地,迟迟迈不进去。 这满屋的玩偶明明都在笑,我却莫名觉得瘆的发慌,说不出的诡谲和不舒服环绕左右…… “吓到了吧?” !!! 我小心脏猛地一跳,吓得我魂飞魄散还以为玩偶开口说话了,一回头庄妃又神不知鬼不觉站在我身后,笑眯眯看着我:“第一次见到的人都这样,就连陛下也不例外,见过一次后再也没来过了呢。” 还好我一向装的一副好怂样,后背抵在门框上,嘴角勉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娘娘…说笑了,奴婢不敢……” “不敢?敢陪晓梦去冷宫走一遭,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庄妃还是笑眯眯看着我,我却觉得身后猛地窜起一串嗖嗖的冷意,愣了一下立马跪了下来:“奴婢错了,娘娘饶命……” “诶,我也不是在怪你。”庄妃将我扶了起来,笑的温柔晓意春风拂面,“毕竟你也才来,不知道晓梦的事也是正常的,晓梦硬逼你,料你也不敢不从。听说最近你是阿裴身边的红人,跟你开玩笑呢。” 我几时成了皇贵妃身边的红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一点没被安慰到,天寒地冻里冷汗浸透了内衫,简直想跪下来:“娘娘折、折煞奴婢了……” 庄妃忽然靠近我,唇畔划过我的耳际:“我很久没有看到阿裴生这么大的气了哦。” 我一怔,指尖幕的一颤。 庄妃拍了拍我的肩,笑弯了眉:“放轻松放轻松,阿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合着,你原来想对我怎么样呢…… 庄妃那一把得天独道的嗓子就像一把锉刀划拉我的神经,我冲她勉强的扯出一道难看的笑容:“谢…谢过娘娘……” 庄妃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笑得越发开怀:“客气了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庄妃其人,我听嬷嬷说过一嘴。 我只恨当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皇贵妃身上,毕竟皇贵妃太耀眼了,完全忽视了皇贵妃身边的人。 这后宫的娘娘们喜欢划分小群体,这我懂,女孩子嘛。像皇后娘娘身后必定跟着淑妃,皇贵妃身边也必定一左一右是宁妃和庄妃。宁妃大大咧咧,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圣上,嬷嬷自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提过一次便不再提了。倒是这个庄妃,嬷嬷特地点过,倒不是庄妃多受宠,在皇贵妃面前谁都没资格称得上“得宠”,但庄妃也不能不说是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这后宫里的独一份,这宫里唯一的戏台便搭在了她的寝宫,因着庄妃爱听戏,圣上特地叫匠人打造了一戏台,还是在颗粒无收、民间哀声怨道的那几年搭建的,为博美人一笑,材料用具啥的一点没省,年年唤宫外的戏子来唱给她听。 这是多么大的殊荣,连皇贵妃也不曾有过。 按说戏台搭成之时正是庄妃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而她那年却生了场重病,高烧三天三夜直接把一把黄莺似的歌喉烧毁了,圣上最爱的可不就是庄妃一把美妙的歌喉,自此庄妃的盛宠就淡了,庄妃不再冒尖,倒成了皇贵妃身后的跟班,其内情也不难琢磨,嬷嬷当时冷笑着说:“皇贵妃好手段,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谁的风头也别想越过她去!”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 那庄妃一口一声“阿裴”叫着,关系未免太好了…… 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正想着,殿内突然传来玲珑姐姐的尖叫声:“快来人啊!宁妃娘娘醒了!我们……我们压不住宁妃娘娘了!” 我和庄妃对视一眼,急急走进殿内,只见玲珑姐姐和秋月一左一右拉着宁妃的手,宁妃显然还没从狂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双目赤红,见谁都是一句:“康妃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你要你给昭儿偿命!” 发起狂的宁妃两个人都拉不动她,此时桂公公早已去皇贵妃寝殿复命,殿内只有我、玲珑姐姐、秋月和庄妃,庄妃眉头微蹙:“怎么病情一年年加重了……” “昭儿!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还给我……”宁妃一边哭一边笑,甚至开始咬人,一口咬在玲珑姐姐的肩上,疼的她眼泪都飚出来,愣是没敢松手:“娘娘,我们拦不住了……” 庄妃沉声道:“我去把阿裴叫来,你们看住晓梦,不准让她伤了自己。” “是!” 庄妃走后,宁妃更加变本加厉,又咬又踹的,玲珑姐姐和秋月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玲珑姐姐瞪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在玲珑姐姐瞪我的一瞬间,宁妃好似找到了机会,一脚蹬了玲珑,秋月一时失了重心也被宁妃一巴掌挥在了地上,宁妃似乎将玲珑姐姐认成了康妃,两步并作一步跑到玲珑身边,两手狠狠掐住玲珑姐姐的脖颈,额头青筋浮起,状若疯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我的昭儿偿命……我要杀了你……” “娘娘……饶、饶命……” 玲珑姐姐脸色渐渐青白,秋月从背后抱住宁妃的腰身:“娘娘不可啊!她是玲珑不是……” 可宁妃疯劲越大力气也越大,我曾在市井街头见过这种得了失心疯的人,对付这些人第一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像庄妃那样,因为仅凭力气你是绝对撼不动他的,哪怕她只是个弱女子。第二招,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便要趁其不备,出其不意间—— 我四周看了一圈,从榻上拿下玉枕,毫不犹豫的、重重砸下! “杀了……”宁妃声音一顿,倒在了玲珑姐姐身上。 玲珑憋青了的小脸立时回笼,不断咳嗽着,秋月则傻了一样看着我,喃喃着:“你……你竟然……” 玲珑喘了好半天才匀过气来,意识到我做了怎样的大逆不道的事之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吼我:“你疯了吗?!!你可知伤了娘娘是要掉脑袋的事!你不要命了吗?!!你难道傻到连这个都……” “可我不这、这么做的话……你会死。”我皱眉,淡淡的看着玲珑姐姐。 玲珑一顿,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我将玉枕重新放回榻上,指尖轻颤,掌心被震得发麻。开玩笑,我当然知道了,若是宁妃真被我砸出了个好歹,冷宫那位康妃如何我不知道,我先丢了小命。我当然不可能冒冒失失下重手,亏得自小调皮捣蛋,医舍没少进过,我知道人后颈下的一处穴位可致人短期内昏过去,因此我将手心抵在玉枕的一角,朝宁妃后颈敲了去,看着吓人,其实大部分力道被我的手背挡住了,宁妃的后颈顶多就红了一小块,出不了事。 玲珑姐姐愣神后终于想起可怜的宁妃,将又昏迷了的宁妃扶起来:“娘娘你怎么样了?娘娘……” 我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别叫了,等会儿把人叫醒了你敢再砸一次么??” “你还想再砸宁……”玲珑姐姐回头看到我手里拿的绢帛一惊:“你想干嘛?” 我拿着绢帛将宁妃的双臂缚在身后缠上,秋月瞪大了眼珠伸手就来拦我:“放肆!你怎么能……” 我指尖一顿,看着秋月:“庄妃娘娘说了,看住宁妃娘娘,不能让她伤了自己,你忘了吗?” 秋月闻言一怔,一时半会儿却也找不到理由阻止我,只能看向玲珑:“玲珑姐,她她她她太大逆不道了!怎么可以……” 玲珑姐姐抿了抿唇:“听她的。” 秋月瞠目结舌:“玲珑姐……” 玲珑姐姐皱眉:“我说听她的,快点!” 我看了玲珑姐姐一眼,有些意外,继续手上的功夫,将宁妃牢牢地、牢牢地缠成了一只蛹。 玲珑姐姐:“……” 秋月:“……” 秋月抱头,哭丧着脸:“等会儿皇贵妃看到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 玲珑姐姐也有些丧,颈上的红痕微微泛青,拍了拍秋月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皇贵妃娘娘不是淑妃,会体谅的。” 我在一旁老神定定,面无表情。 你们当然没事了,砸宁妃的是我,绑她的也是我,该愁的也是我才对嘛!虽说方才我是胆大心细,现在回过神来……自己都想抽自己一耳光! 我逞什么能我!!!还嫌麻烦事不够多么?!!! 皇贵妃才教训了我一顿转眼就忘了吗?!!!! ……他娘的! 难得宁妃安静了会儿,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我拽了拽玲珑姐姐的袖口,怯怯的开了口:“玲珑姐姐……可…可不可以……” 玲珑姐姐皱眉:“什么?” 我扁着嘴,泪水盈眶:“可不可以不告诉皇贵妃娘娘我给宁妃砸了的那一下啊……” 玲珑姐姐:“……” 秋月:“……” 秋月先笑了:“我还以为你真胆大包天呢!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腆着脸,对玲珑姐姐苦笑道,“其实就那么轻轻一碰,不碍事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 玲珑姐姐瞪我:“住口!欺瞒是一等重罪!” 我:“……” 我总算知道了何谓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现在轮到我郁闷了,玲珑姐姐看了我一眼,对秋月道:“你去烧壶热水给宁妃清洗下仪容,我去御膳房安排些小菜……” 玲珑姐姐转而对我说:“你留下看着宁妃娘娘。” 我闷声道:“……是。” 等玲珑姐姐和秋月都走了之后,偌大宫殿只有我和昏睡中的宁妃,四周全他娘的是诡异的娃娃,好似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卧了个大艹,不能多想,一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立马窜到宁妃身边,在宁妃身边龟缩成一只鹌鹑。 又过了一会儿,宁妃醒了。 我就知道,不出一时片刻宁妃就会醒,因为我根本没下重手。 宁妃先是将我认成了人生宿敌康妃,飞扑来就要来撕咬我,幸好我绑的够紧,不然还真会被宁妃片了吃了!不过和宁妃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我又开始发愁了,虽说那都是些上好的绢帛,此时我也怕宁妃挣扎的太过努力,身上会有被勒的痕迹…… 我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所幸宁妃再怎么疯,养尊处优久了,精力也跟不上,闹了一会儿就消停多了,连声叫骂变成了嘤嘤哭泣。 “是娘不好……娘不好……如果娘不那么懦弱,如果娘再强硬一点……” “昭儿,我的昭儿……你为什么从来不托梦给娘呢?娘很想你,娘真的很想你……” “子澈哥哥你说过的……你说过会对我好,你为什么会那么对我,那是昭儿啊,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忍心!” 我:“!!!” “子澈”乃是当今圣上的表字,宁妃的意思难道是……!!! 我情不自禁凑过去竖起耳朵细听—— “子澈哥哥,你负了我……负了我!我恨你,下辈子绝不要再碰见你了……” “子澈哥哥,七年了,你没来见过我一次,你一次也没有……” “是你把我和昭儿丢下了,是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宁妃娘娘她……她还是记挂着圣上。 哪怕口口声声贬低陛下,但是她心里还是……念着他。 我抿了抿唇,直起身子,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躺在榻上的宁妃逐渐和……娘的身影重叠起来。 宁妃泪眼婆娑,布满血丝的双眸闪过片刻的清明,望着站在榻边的我,修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一滴泪滑落,濡湿了薄而清透的绢帛。 “你听,昭儿他在哭,他想我了……我的昭儿他在害怕,他需要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回到他的身边,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杀了我吧,你让我们俩见一面,就一面,我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就行,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宁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一个孩子,看着我,满脸全是泪,眼底是一碰就碎的波光,“你帮帮我吧,那是我的孩子,我见一眼,一眼就好……” 我的面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我竟然哭了。 我双手指尖痉挛的抽搐,拿起榻上的薄衾,缓缓地、缓缓地盖向宁妃的身上,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一节短促的颤音: “好。” 第19章 019 裴夙一听到庄妃的话,登时眉头竖的老高:“怎么又犯病了?不是每天按时吃药么???” 庄妃挑眉:“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晓梦的贴身宫女,还能整天盯着她不成?” 裴夙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从美人榻上翻身下来,拿起一侧的披风随意往身上一裹:“她们几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浇个花都够呛,制得住晓梦?” 庄妃闻言笑了笑:“放心,我看有个倒挺机灵的。” 裴夙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耽搁,大步往隔壁宁妃的寝宫走去。 庄妃盯着裴夙又美又飒的背影,唇角微翘,看不清什么表情,哼着调子慢悠悠跟在身后。 —— 裴夙越走越快,在见到那乌漆嘛黑的寝宫里一点微光后,足尖一点,竟直接使了轻功飞了过去,身后一片苍茫的雪地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到了殿前站停,抖了抖身上鹅毛一样的雪,这才漫不经心迈步进去,这一条腿才迈过门槛,浑身像被定住一般,站那儿就不动了。 裴夙微微有些愕然,望向寝殿内—— “马马嘟嘟骑,骑到那嘎嘎去,嘎嘎不杀鸡呀~娃娃我要回去,嘎嘎不杀鹅,娃娃我要过河,嘎嘎嘎公他奈我奈不何哟咿儿哟1~~~” 壁上红烛影影绰绰,那个叫韩若愚的笨丫头单膝半跪在榻边,苏晓梦躺在榻上昏昏欲睡,脸颊上还有残余的泪水,那笨丫头隔着薄衾,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嘴里吴侬软语哼唱着,暖黄的烛光在她鼻翼旁投下一道暗影,柔和了稍显稚嫩的五官还有眉目间的青涩,显得格外的温柔,那种温柔超乎了年龄的界限,是那种软软的,像雪一般一触即化了的温柔。 裴夙一怔,她……她就像是个母亲般轻轻哼唱着歌谣哄着晓梦入睡。 “马马嘟嘟嘟嘟骑,骑到那嘎嘎去,嘎嘎不杀鸡呀,娃娃我要回去~嘎嘎不杀鹅,娃娃我要过河,嘎嘎嘎公他奈我奈不何哟咿儿哟~” 暖黄的烛火映在她莹白的侧脸上,习武之人视力极好,半明半寐之间,裴夙甚至能看到她颊边可爱的细小绒毛,还有她额上淡淡的痘印疤痕,尽管是疤痕都显得可爱了几分,她不知哪儿的口音,咿咿呀呀,时而“嘟嘟嘟嘟”可爱的短促音,真像赶马似的,时而尾音拖长,俏皮又可爱,说不出的天真烂漫…… 裴夙想不起来上次听到这种质朴的乡间歌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明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屁孩…… 这是哪儿的曲儿?从来没听过,唔…… 还挺好听的…… “娘娘?” 秋月乍一见皇贵妃,因皇贵妃实在积威深远,秋月哪怕现在日日见,每次见还是吓了一跳,手上的铜盆“咣当”一下就砸在了地上,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里头的歌谣戛然截止。 皇贵妃转身,脸沉得比夜色还黑:“毛手毛脚的像什么话!” 秋月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娘娘,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奴婢一次,求娘娘……” “哎哟,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庄妃姗姗而来。 “娘娘你终于来了!”适时玲珑端着一盘膳食也走了过来,看到皇贵妃,双眼一亮,“宁妃刚才又……又昏了去……” “又昏了?”裴夙皱眉,不耐烦地扯了扯有些紧的领口,方才来的太着急,盘扣错扣了几只,此时皇贵妃的脸色好了不少,她也不知方才为何生的这么大气,就觉得…… 看秋月这丫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果然还是聪明人好,像这种毛手毛脚的笨人……看一眼就折寿几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贵妃不耐烦的朝她挥手:“滚下去!” “是……是!” 玲珑一瞅,也有些心惊,娘娘今天似乎……心情真的不太美丽…… 皇贵妃冷着脸,终于将另一条腿也踏了进去,心情刚平复下来,走进去后,脸直接挂了下来,更生气了! 韩若愚这笨丫头端端正正的跪在大殿之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着那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深深地磕了个响头,一边哭还一边打嗝:“娘娘嗝……娘娘,我错了……我不该、不该绑了……宁妃,不该、不该砸她……更、更不该带、带宁妃去……去冷宫,娘娘你罚……罚我吧……若愚绝无、绝无怨言嗝!” 皇贵妃:“……” 如果不是方才看她开开心心哼着歌,指不定还真被这丫头骗了去!一个人是怎么能做到在短短时间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大?!!! 皇贵妃瞥了一眼榻上被五花大绑,此刻真正睡着了的宁妃,眯了眯眼,看向韩若愚:“你是说你不但绑了宁妃还砸了她?” 韩若愚二话不说又是一个响头:“若愚该死!若愚不该……” 皇贵妃见这笨丫头傻是真傻,磕头磕的是实打实的,额头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皱眉正要说什么,忽然玲珑跑到了跟前,也跟着跪了下来:“娘娘要罚罚我吧!若愚也是为了救我才……才不得已……” 皇贵妃:“……”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庄妃踱步到榻边,看着前不久张牙舞爪的某人此刻睡的比谁都香甜,笑了:“我当是什么事,既然人没事就好啦,天色不早了,我可要去睡了,你们接着忙。” 庄妃的目光在皇贵妃和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伸了伸懒腰,转身走了。 皇贵妃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气笑了:“你们当我是什么人?” 玲珑忙说:“娘娘自然是宽宏大量又明理之人!” 皇贵妃嗤笑,点了点跪在中央的韩若愚:“你说!” 韩若愚一抖,身子埋得更低了:“娘娘是……是……是好人。” 皇贵妃:“……” ……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个词??? 皇贵妃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阴着脸:“好、人???” —— 我发誓我现在的泪不是装的,我是真的怕。 ……我他娘的怕得要死! 在听到殿外皇贵妃的一声怒吼“滚出去!”时,当时还以为是说给我听得呢! 哪儿还记得唱歌啊,立马识趣地跪在地上,求皇贵妃大人大量,从轻发落。幸好玲珑姐姐不是个没良心的,有她替我一起顶着,皇贵妃怎么说也不会来真的吧?毕竟玲珑姐姐才是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呢…… 我不敢抬头看皇贵妃,但明显能感觉到皇贵妃身上的气压又降低了,也是,“好人”这样的评语未免有些单薄…… 我想了想,咽了口口水,梗声道:“是、是个……宽宏大量、又……又明理的…好人……” 皇贵妃:“……” 玲珑:“……”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皇贵妃冷冷开口道:“本宫入宫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当面‘借鉴’之人,实在叫本宫大开眼界。” 我一时分不清皇贵妃是在夸我呢还是讽刺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娘过誉了……若愚惭愧。” 皇贵妃:“……” 玲珑:“……” 玲珑姐姐忍无可忍,扭过头对我小声道:“你少说点话!” 我:“……” 我瞬间安静如鸡。 我大概是……又说错了话…… 娘啊,这都是什么人间炼狱,我可太委屈了!!! 皇贵妃冷笑着:“我还真不知夸你愚笨好还是识趣儿好。”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玲珑姐姐扭头瞪我,我乖乖的闭了嘴充当木头人。 玲珑姐姐诚心实意向皇贵妃赔罪道:“娘娘,方才也是权宜之计,我二人绝没有……” “行了。”皇贵妃不耐的打断,“你们都说我宽宏大度又明理了,我还能治你们罪不成?” 玲珑一顿,继而大声道:“谢娘娘!” 我急忙跟在玲珑姐姐身后,小声道:“谢娘娘……” 皇贵妃覷了我一眼:“就这个最积极。” 我:“……” 我好像……给皇贵妃留下了什么不太好的印象…… 皇贵妃目光落到玲珑姐姐身旁的盘子上,单手解开披风,随意的扔在桌上,大剌剌坐在黄花梨制成的圆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把,把饭菜端上来,我饿了。” 玲珑姐姐一听就知道皇贵妃气消了,眼睛都亮了,端起盘子就往外跑:“娘娘稍等,奴婢将膳食热了就送来!” 皇贵妃端着杯子,僵在空中:“……” 我:“……” 我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原来还好,皇贵妃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腹内轰鸣,不是我说玲珑姐姐,还没我会看眼色呢!毕竟我和皇贵妃大老远的从冷宫一去一回,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哪还管它冷的热的?能吃就行! 皇贵妃略有些不自在的放下茶杯,又给自己连连斟了三杯,一饮而尽还嫌不够,又斟了一杯,而我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耐心平复小腹内渐渐有些难受的饥饿感,一时清冷的寝殿只有皇贵妃窸窸窣窣的斟茶声。 ……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现下不算睡的跟猪一样的宁妃,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我和皇贵妃两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空气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开始变得坐立难安,我虽然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却仿佛觉得如芒在背,哪儿都觉得别扭了起来,不过有一点是好的,若我一人在这,我会被这满屋的娃娃吓个半死,但有皇贵妃在这儿,莫名安心了不少,连娃娃都变得可爱了…… 不知何时起,那窸窸窣窣有些恼人的斟茶声停了。 我听到皇贵妃问我,声音清清冷冷的,在空荡而寂静的寝殿内显得轻飘飘的,飘渺而虚幻:“那是哪里的曲儿?” 我愕然抬头:“什……什么?” ……!!! 瞬间像被雷劈了般,我瞪大了眼睛,皇贵妃她竟然……她竟然听到了! 我满脸涨红,说不出的羞耻一下子遍布全身,这曲儿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唱过,当时也不知怎么的,脑子抽了,就学着小时候娘哄我睡觉一般,一遍一遍唱与宁妃听…… 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莫名羞耻,更别说被皇贵妃听到了! 我还沉浸在无以复加的懊恼中,皇贵妃却已经失去了耐心,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面色不虞:“问你话呢!” 我心尖儿跟着一颤,小脸一白,磕磕绊绊,嘴巴又不利索了:“奴婢是……是学着娘、娘亲哼唱的……奴婢也、也不知……” 皇贵妃又道:“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抬起头,只见皇贵妃单手放在桌上,撑着面颊,就这么歪着脑袋打量我,飞扬入鬓的眉头微蹙,一脸嫌弃道:“都跟我这么久了,胆子还是这么小?属耗子的么?” 我心想秋月也没比我胆子大到哪里去,心里撇了撇嘴,嘴上老实道:“娘娘怎么……怎么知道,奴婢属鼠……的?” 皇贵妃:“……” 皇贵妃顿了一下,忽然间站起了身,圆木椅“划拉”一声,倒在地上,皇贵妃大步朝我走来,我一怔,眼睁睁看着皇贵妃阴着脸,一步一步,一点也没准备停下来的意思,我瞬间慌了,表面的淡定溃不成军,情不自禁往后挪着,避开皇贵妃的锋芒:“娘、娘娘……???” 所幸皇贵妃并未逼迫得太紧,她大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微微弓着腰,瞅着我,凤眼眯了眯,潋滟的波光全藏在浓密的睫毛里,声线微微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我有时真的看不出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第20章 020 我:“……?!!!” 皇贵妃抱臂弓着腰盯着我,一双凤眸如一泓墨潭,沉甸甸的,好似吸收了所有的情绪,我甚至现在分辨不出皇贵妃是喜是怒,本能的开始惯常的绕圈子,眼睛不敢直视皇贵妃,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磕磕绊绊道:“奴……奴婢不知……娘娘的、的意思……” 皇贵妃“啧”了一声,指尖挑起我的下颚,凤眸凛冽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又开始装傻了。” 我:“……” 我连忙跪下:“奴婢惶恐……” 然而皇贵妃眼疾手快,牢牢攥住我的双肩,就是不能让我如愿跪下,长眉微挑,冷哼道:“得了吧,这套我吃腻了。” 我:“……” 我简直欲哭无泪,皇贵妃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啊!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娘娘的话……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是么?” 皇贵妃松开钳制住我下颚的手,好整以暇站在我面前,染着朱红豆蔻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面颊,犹如一串吐着火星的电流飞快窜过,我一下绷紧了神经,只听见皇贵妃一字一句,响在我耳畔:“韩若愚,别把我当成傻子。” 我一瞬间攥紧了双手。 “论装疯卖傻……”皇贵妃弯腰,暖风拂过我的耳际,“你不及冷宫那位千分之一。” 我抿了抿唇,后背一片汗湿。 “我跟你说过这宫里笨人活不长久吧?”皇贵妃忽然伸手将我的鬓发别到耳后,手法极其温柔,我却无端觉得发冷,皇贵妃看到我在发颤后轻笑了一声,“忘了跟你说,这笨人也分个三六九等,最次的便是那故作聪明之人,把别人全当成了傻子,自以为瞒天过海,全不知在他人眼里只不过是个嘤呀学嘴的稚子般可笑……当然,你想怎么做,你想继续装傻充愣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只不过——” 皇贵妃的双眸骤然冷了下来,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别把我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我心脏几乎骤停,眸光一颤:“娘娘……” 皇贵妃:“……” 皇贵妃见我脸色发白,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丢开我的下颚,冷哼道:“下次再敢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就……削你!” 我:“……” 我暗自深呼吸一口,真心实意的说道:“娘娘……我……我再也、不敢了……” 皇贵妃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认了,皱了皱眉,颇有些不得劲的感觉,烦躁的抓了抓头,竟然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我一脸惊愕:“娘娘?!!!” 皇贵妃眯了眯眼,直接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唔……!!!” 我立马一手捂住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沉睡中的宁妃,一手捂着额头,连连倒退三步,娘娘这是下了狠手,真他娘的疼!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我脾气再好,看着皇贵妃也不免带着点埋怨:“娘娘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可皇贵妃好似比我还生气,弹了一个犹自还不解气,还想再弹一个,我吓得一躲,皇贵妃收回了手,踱步回去,抓起桌上的水壶就是一口猛灌,我看的瞠目结舌,只见皇贵妃豪迈地一甩袖子将唇边的水渍一抹而净,恶狠狠瞪着我,问我:“你娘娘我是什么人??!” 我一脸茫然:“是……是……是一个、宽宏……” “宽宏你娘个蛋!”皇贵妃柳眉倒竖,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一只茶盏“啪!”的一声直接就砸在了我的脚边。 我看的出来娘娘无意伤害我,是故意砸在这儿的,若娘娘有意,准头不会偏到这。 因此我更迷茫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我这又触犯到娘娘哪片逆鳞了!!! 原来我还天真的以为娘娘挺好琢磨的……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娘娘哪里好琢磨了?娘娘说的没错,我就是自作聪明,娘娘是天边最狂野的流星,哪是我等凡夫俗子抓得到、料得准的呢??!!! 娘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看来我还是看走眼了!你哪是装傻?你就是真傻!你娘娘我,我啊!”娘娘指着自己,“我可是六宫第一人,萧元熙在我这儿都不够看的!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在我身边还需要装傻扮蠢?嗯???” 萧元熙正是皇后娘娘的闺名。 我总算听懂皇贵妃是什么意思了,她的意思是我在她身边就不用…… 意思到皇贵妃这段话背后的分量,我心脏漏跳了一拍,嘴皮子又不利落了:“娘……娘娘……” “我裴夙身边的人何需仰仗他人鼻息生存?”皇贵妃阴着脸又瞪了我一眼,“有空多跟玲珑学学,玲珑腰板挺得比我这正主还直,这后宫除了我,你无需忌讳任何人,包括你的亲姑姑,听懂了没?” 原……原来是这样啊…… 我一颗砰砰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了下来,本来都要溢到头顶的热血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全泄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者在失望着什么,只觉得蔫儿蔫儿的,提不起精神,但表面上还是强自扯出了一丝笑:“听……听懂了……” 皇贵妃狐疑的盯着我:“真听懂了?” 我抿了抿唇,将心底不知为何弥漫的酸水压下来,忙不迭点头:“嗯!” 皇贵妃眉头皱的更深了:“既然听懂了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一顿,狠狠揉了一把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因、因为从来、从来没有人……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奴婢心里…高兴……”我揉了揉眼睛,笑着对皇贵妃道,“娘娘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皇贵妃:“……” 皇贵妃怔怔地看着我,片刻后颇为烦躁的转过身,不耐烦的甩袖子好像在驱除恼人的蚊子一般:“走走走!听懂了就滚蛋!多看你们这些个蠢人一眼都要折寿三年!快走快走!” 我:“……” 我轻轻呼出一口胸间的浊气,恭敬的向娘娘深深拜服道:“那奴婢……先下去了。” 我低垂着头,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殿外。 大殿之外,不知何时起又飘起了纷纷扬扬鹅毛般的大雪,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殿外冰冷而清冽的气息,胸口胀胀的憋闷感似乎散了不少,我拍了拍脸,呲了呲牙,僵硬的面容才好似活络了过来。 我两手分别扯着两颊,扯出一丝僵硬的弧度,嘴巴无声的说了句:“傻叉。” 我就是个大傻叉。 还特么是纯金的。 娘娘说的一点没错,我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叉! 我郁闷的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皇贵妃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突然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在理性之前瞬间俘获住我的大脑,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进了殿内了! !!! 皇贵妃看着又折回来的我,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奇怪的看着我:“怎么?有事?” 我僵硬在原地,一脸尴尬:“没……” 皇贵妃放下茶盏,皱眉:“到底什么事?” “没……没有!”我拔腿就跑,跑到门槛处却停了下来,回头一步一步走到皇贵妃面前,跪了下来。 皇贵妃敛眉,正色道:“什么意思?” “敢问娘娘……”我暗自咬了咬腮帮,抬起头,今夜第一次直视皇贵妃一双美丽的凤眸,“今夜在冷宫外,娘娘是有意羞辱还是迁怒于我?” 皇贵妃一愣:“怎么突然说起……” “女人呐,是天生的权谋家……后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非要一头栽进来,怎么?姑侄侍奉一夫很好玩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逃不出去的,你这一生一世会留在这里病死老死……” 皇贵妃似乎终于想了起来,面色不太好看,冷冷盯着我:“怎么,觉得委屈了?” 我两手藏于衣袖,紧紧的攥着,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摇了摇头,低垂着头,看着大理石斑驳的纹路,一字一句异常艰涩:“奴婢知道的……像奴婢这样的人,即便没有姑姑的关系,娘娘也难以信任于我……奴婢不奢望娘娘能像对待玲珑姐姐那样信任奴婢,奴婢只求娘娘……只求娘娘……” “求什么?”皇贵妃盯着我,凤眸一片晦暗,声音更冷的掉渣。 我两手交叠负在额前,向皇贵妃深深磕了一头,瓮声道:“只求娘娘……别再对我那么温柔了。” 我知道的,我从小就知道的,短暂的温柔最是虚妄,小时父亲也曾抱过我,叫我“囡囡”,可是那又如何?虚假的温柔带来的是希望破灭的灭顶之灾,我从小就知道了,若要保护自己便要离这虚妄的温柔越远越好。 它那么美好,可是不属于我。 我凭着一副孤勇说完之后,完全不敢看皇贵妃的表情,又磕了一头:“奴婢该死,叨扰娘娘了,奴婢这就退下。” 说罢,落荒而逃,活似身后有猛兽在追我。 今晚犯了许多蠢,比如和宁妃去冷宫,为了救玲珑姐姐把宁妃砸了,还绑了宁妃,最后还被皇贵妃抓住了把柄,可唯有这一件事,我一点也没有后悔。 说出来之后反而轻松了不少。 我跑了出去正好撞到了端着食盒的玲珑姐姐,玲珑姐姐喊道:“瞎跑什么呢?!” 我狼狈逃窜,头也不回。 “赶着去投胎吗?真是!”玲珑嘀咕了一句,端着食盒走进寝殿内,将点心一一殷勤的摆在皇贵妃面前,“娘娘等急了吧?奴婢叫御膳房多做了……” 皇贵妃突然一把将一桌的点心全扫了下去! 噼里啪啦,宁妃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什么?!走、走水了?!!!” 玲珑吓得一脸骇然,失声尖叫:“啊!” 皇贵妃明媚无双的小脸沉的滴水,一片风雨欲来的阴鹜之色,额角青筋鼓起,发了好大的火:“吃吃吃!就知道吃!” 说罢将滚落在脚边的杯盏一脚踹的好远,连披风也不系,头也不回走进苍茫的大雪中。 只剩玲珑和宁妃面面相觑。 宁妃:“她在说谁?” 玲珑:“娘娘你好了?” 宁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