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狼崽是会被亲的》 第1章 第一章(修)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云陵郡郊外的栖山猎场此刻熙熙攘攘,门外停满了世家子弟的马车。云陵的公子贵女们皆是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三三两两说笑着走进栖山猎场。 “哎,听说了吗?”不知谁家的公子笑道:“今年的边市可有新鲜玩意儿。” “能没听说吗?”又有人兴奋道:“北戎拉过来好几车奴隶,说是能斗兽!边市上都卖疯了!我一会儿也要去买几个斗兽奴玩玩!” “早就听说北戎有以人斗兽的传统,没想到是真的!” “那可不,今日栖山猎场就有斗兽表演,还会设赌局呢!” 世家公子们谈论着今年的新兴活动,听见场内隐约传来预场的锣声,神色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栖山猎场为了今日的斗兽表演,特地在场中结网围阵。 网阵中一侧是世家子弟购买的斗兽奴,拿来斗兽的同时,也用来下赌,斗兽奴获胜的,主子可以获得大部分的赌资。 那些斗兽奴原本是被单独关在笼子里的,现下已经被放了出来,手脚戴着一连串的镣铐,镣铐上编着记号,串糖葫芦似的拴在猎场里边的柱子上。 而另一侧则是猎场提供的猛兽了。 随着锣声开场,猛兽区便放出了一只矫健的花豹。 为了观赏性,这群猛兽自然是没有喂食的,花豹一双眼中放着精光,呲出一口獠牙,一跃三丈,尾巴几乎与身体一样长,躁动地满场乱转,不时发出几声怒吼,场中登时沸腾一片。 而另一侧被鞭子抽打出来的斗兽奴,却是个瘦弱不堪的老人。 老人惶恐不安地被推了出来,被迫面对前方凶神恶煞的猛兽。 他被吓得浑身发抖,根本站立不稳,手脚并用地想要往回爬,但身后等待着他的却是无情鞭子,还有场外震天似的高喊声。 “上啊!跑什么啊!” 看热闹的世家子弟神色激动,就等着看好戏了! 老人被这满场的喧哗声震得慌乱无措,然而就在这时全场爆出一声惊呼,那花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人扑过来了! 与视线良好,热血沸腾的内场不同,外场就显得格外寥落了。 季青岑在外场挑了个角落随意坐下,兴致缺缺地品着云陵特产的云中雪间,旁边比她只小了一岁的侄子季凌云,激动万分地抻着脖子,对内场望眼欲穿。 季凌云满眼期待地回头:“小姑!咱别在这坐着啊,下去多好玩,视角清晰还热闹!” 季青岑嫌弃地看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下面人那么多,把我新做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斗兽这种听起来就很血腥可怕的游戏,她才没兴趣。 这世上能让季青岑感兴趣的事只有逛街。 季青岑的人生信条:唯美食华服与胭脂首饰不可负也。 她闲闲给自己剥了个橘子,懒洋洋道:“左右我不过是你拖出来的一块挡箭牌,去哪儿看不都一样?” 季凌云啧了一声:“小姑,看破不说破嘛,再说你也知道我爹那脾气,他要知道我在家没好好温书,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那你还要顶风作案!”季青岑纤长的手指戳了他脑门儿一下,十指丹蔻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玉。 “那还不是因为难得嘛。”季凌云笑嘻嘻揉了揉头:“小姑,你真不去?那我走啦?” 她觑了季凌云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季凌云跟得了特赦令似的,高高兴兴走了。 就在季凌云刚走没一会儿,季青岑就听见内场爆出了一声兴奋的高呼。 她闻声看去,看见网阵中一只毛色锃亮的花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老人扑了过去! 季青岑正坐在斗兽奴对面,从她的角度可以直接看见老人,以及老人身后一排拴在柱子上的斗兽奴,面对花豹的袭击,老人丝毫没有反击之力,惊惧地连连后退,一下被绊倒在地! 绕是坐在外围,季青岑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脸色苍白,手指紧紧绞着袖口,将绸缎做的华服捏出了皱褶,而她身边的侍女紫菱早已吓得背过身去。 老人口中连连发出惊惧的呼喊,连滚带爬,退到了拴着斗兽奴的一排柱子处,已经退无可退,而那些被栓住的斗兽奴也都惊惧万分地躲闪着,有的甚至咒骂着把瘦弱的老人踹了出去,以求花豹离这里越远越好。 此刻的老人不仅要面对来自饥饿花豹的威胁,还有来自同伴的拳打脚踢! 而内场的世家子弟们还在又蹦又跳的下注,有的必输无疑的,还从地上捡起石块泄愤似的往内场丢。 一时间整个猎场混乱不堪,鸡飞狗跳。 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季青岑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这种惨无人道的游戏令人作呕。 她蓦地起身,背过身去,咬牙道:“去把季凌云给我叫回来,告诉他现在不回,以后就别回来了。” 紫菱应了一声,转身去寻季凌云,她刚走没多久,季青岑便又听见内场发出一阵惊呼,她皱着眉,不由往猎场中瞧去,这一瞧,她也不禁掩着嘴,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方才还步步紧逼,誓要用斗兽奴填饱肚子的花豹,竟被人一脚飞踹了出去! 那只花豹方才还暴怒无常,此刻被踢得似乎有些蒙了,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定睛一瞧,方才把它一脚踢飞的,正是被绑在柱子上那群斗兽奴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血迹斑斑,早已掩盖住了原来衣衫的颜色。 花豹登时将注意力从那个瘦弱不堪的老人,转移到了那个少年身上。 它怒吼一声,向着奴群奔去,奴群顿时乱作一团,人挨人人挤人,不知是谁绊倒了谁,也不知谁踩断了谁的骨头,一时间竟惨叫连连! 而那花豹一冲至近前,便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猩红一片,还有涎水四溅,然而它还没发出声响,脖子便被一段铁链扼住了。 方才那少年将一串儿镣铐猛然一甩,铁链便像是暗色的毒蛇一般缠绕上花豹的脖颈。 少年两手随着铁链被束缚在前,猛然往后一拉,铁链便深深陷在花豹柔软的皮毛中,勒的花豹直翻白眼,四爪在地上猛烈抓挠,激起层层沙土,如同黄色的烟雾般笼罩住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花豹即将咽气的时候,空中却突然“啪”地一声响。 是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捕捉一只活的花豹是格外难得的事,人可以死,但花豹不可以。 烟尘落下,少年脊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但少年却始终没有松手,而猎场的仆役又不敢亲自上前阻止,便更加凶狠地把鞭子抽在少年的身上,直到那只花豹彻底咽气。 季青岑浑身紧绷着看着场中突变的一幕,直到季凌云跟着紫菱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季青岑这才回过神来。 她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这里距离远,她看不清场中人的面孔,但她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那个少年在看向猎场仆役时,眼神中爆发出来的冷意。 就像噙着寒冰一样。 跟她在梦境中看到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第2章 第二章(修) 季青岑数不清自己已经陷入这个古怪的梦魇多少次了,如今回想起来,还会让她细细颤抖。 梦里她全家被灭,父母,兄长,还有她侄子季凌云,包括她自己,无一幸免。 而那个害她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她在梦中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梦里那个人的脸模糊得很,但那双阴鸷郁气的眼睛却一直刻印在她脑海中。 她始终都记得那个男人将长剑捅入她胸口时候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的幽谭,将她拽入了无尽深渊。 而如今,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这个斗兽场上刚刚擒杀一只猛兽,救了一个瘦弱老人的少年吗? 季青岑产生了一种怪异的错觉。 “小姑你怎么了?”刚赢了一局就被叫出来的季凌云,满脸怪异地看着她:“被吓到了?” 季青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扯出一丝微笑来:“方才那是谁家的斗兽奴?挺厉害的。” “你说把那豹子打死那个?”季凌云哼了一鼻子:“是挺厉害的,但是冤家路窄,是柳喻的。” 柳喻是云陵柳家的小公子,有个姐姐,叫柳施璇。 柳施璇和季青岑二人,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存在,两人同年出生,身家显赫,容貌昳丽,两人一同被称为“云陵并蒂”,平日里免不了被人拿出来比较。 柳施璇气质出尘,但五官却略显寡淡,若说季青岑眉眼明媚,如红蔷薇般热烈艳丽,而柳施璇便如同白梅花般雅致淡然。 红蔷薇和白梅花,总是颜色张扬的红蔷薇更引人注目一些。 斗兽到了尾声,各世家子弟纷纷带着自家还剩下的斗兽奴回了休息区,季青岑也带着季凌云回去。 所谓休息区,就是栖山猎场在外围单独僻出来的一块地,为了方便世家子弟休息,建了隔开的小院儿。 回去的路上,季凌云赢了不少银子,正高兴的很,一路唱着小曲打着拍子,回头看见季青岑兴致缺缺,上来抱住季青岑手臂,笑嘻嘻道:“小姑,别拉着一张脸,丑死了!” 季青岑瞪了他一眼。 她生得极美,玉面如雪,红唇似火,眉间蔷薇花钿,即使是发怒,眉眼间也满是风情,这一眼似怒似嗔,引得周围郎君纷纷驻足。 季凌云十分无奈,方才他在内场的时候就有郎君拉着他询问季青岑有没有来,惹得他心烦,季凌云哀嚎道:“小姑!你收一收!不要再散发那该死的魅力了!” 他真不想被一群大男人围着! 季青岑懒得理他,她还在想着那个斗兽的少年。 这个梦困扰她已久,但她还谁都没有告诉,毕竟这事实在太玄,说出来还平白惹人恐慌。 不过却不能不重视,毕竟这个梦关乎全家人的性命,季青岑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她若有所思的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人抬着很多蒙着黑色漆布的笼子,笼子里面装的正是从猎场上抬下来的斗兽奴。 季凌云立刻激动起来:“小姑你快看!” 他两眼放光地凑过来,拉着季青岑袖子:“小姑,要不咱们也去北戎那边买几个吧,要不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季青岑戳了戳季凌云的脑袋,笑眯眯地拒绝了他:“你啊,想都别想,前几日在赌坊,知道欠我多少钱吗?” 季家出身将门,治云陵,世代驻守北境,季青岑的兄长,也就是季凌云的爹,三令五申不得季凌云接触那些三教九流,奈何季凌云明知故犯,还输了个精光,若不是季青岑接到季凌云的求救,把他从赌坊里捞了出来,这个熊孩子怕是要被打死。 季凌云委屈的不吱声了,那能怎么办呢?他还得求着小姑给他保密呢。 季青岑回头去看那些笼子,有些斗兽奴的主人就在旁边,季青岑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柳喻。 季凌云说过,那个少年正是柳喻的斗兽奴。 她目光落在柳喻身边的笼子上,停留。 然而她还没看出什么,便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季姐姐!” 季青岑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微微蹙眉望过去,果不其然。 是柳家那位千金,柳施璇。 柳施璇处处被季青岑压着一头,心里的憋屈不是一日两日了,看见季青岑,她总是要来膈应一两句。 柳施璇绞着帕子走过来,轻飘飘道:“季姐姐也来瞧这斗兽的热闹?” 放在从前,季青岑对她那是理都不愿理的,但考虑到那个斗兽的少年,季青岑回了她一个字。 “嗯。” 天大的让步。 柳施璇见季青岑对她爱理不理,咬牙笑了一声:“只不过方才我听见凌云小公子好像是要去买斗兽奴?” “他说着玩的,我们不买。”季青岑懒得接她的茬,回头看了一眼季凌云,准备回猎场给他们分配的院子。 “姐姐这么快就要走,难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落荒而逃了吗?” 季青岑脚步一顿,回首看她,柳施璇笑的有些微妙。 柳施璇不经意的抬手抚了抚发髻,手腕上一只血玉镯啷当作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有贵女小声道:“这只血玉镯,仿佛我见季家姐姐带过的。” 柳施璇莞尔一笑:“这是我弟弟从轩辕阁买来送我的。” 众人神色微妙起来。 世家子弟们皆知,轩辕阁在云陵是一家高档卖场,很多当铺收的孤本,绝迹,珍贵的首饰,上乘的玉石,都送到轩辕阁出手。 而且轩辕阁从不出售一手货,也就是说,从轩辕阁流出的,一定是旁人绝当的。 柳施璇莞尔一笑:“王家妹妹说的极是,这镯子正是季姐姐的,季姐姐手上的镯子自然都是极品,只是不知是发生了何事,竟要逼得姐姐当了这镯子,莫不是……” 她掩了嘴轻笑道:“莫不是季家不堪姐姐重负,要倒了?” 季青岑也微微蹙眉。 这镯子的确是她当出去的。 当时她接到季凌云的求救,走的匆忙,没想到他输了那么多钱,带的银票不够,她便把手上那对镯子随手当了,把季凌云捞出来。 季凌云也气愤的很,当即便要出去跟她理论,被季青岑拦在身后。 季青岑淡淡扫了一眼柳施璇,明明是一对的镯子,她却只带了一只出来。 “当着玩啊。”她懒洋洋道:“毕竟这样的血玉镯,我还有五对,手里有这么多镯子带不过来也是暴殄天物,柳妹妹若是喜欢,姐姐再送你一只凑成一对,也不至于只带了一只出来,显得太寒酸不是?” 众人皆哗然。 血玉镯乃是西域传进来的,异常珍贵,寻常人能拥有一对就已经不易了,季青岑居然有五对! 而他们看向柳施璇,果真只带了一只。 登时高下立见,众人不由神色各异地窃窃私语 季青岑本来就不欲与她废话,笑了一声,便领着季凌云走了。 柳施璇脸色难看的很,一双素手将帕子捏的皱巴巴,承受着来众人各色目光的洗礼,咬着牙离开。 回到休息区的小院儿后,吃了点东西,大家都准备休息了。 玩了一整日,所有人都又兴奋又疲惫,而季青岑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那个在梦里将季家灭门的男人,如今出现在了斗兽场中,还是柳家的斗兽奴。 她半倚在凉亭的石柱上,心不在焉地玩着丹蔻,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柳家的院子里飘。 她总得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样才行。 季青岑这么打定主意了,就去找季凌云去了。 季凌云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身娇体软的小姑:“你说你要干嘛?” “爬柳家的院子啊。”季青岑神色如常。 “小姑,你认真的?你这身板,爬墙?”季凌云往后缩:“我不想被我爹打死。” 季青岑轻飘飘瞄他一眼:“你不帮我现在就要被打死。” 季凌云深吸一口气,向他姑的淫威屈服了,转身回去给季青岑翻了套衣服出来。 季青岑本也没打算在这里长待,狩猎时穿的劲装一套也没带,季凌云和她身量相仿,索性借他的衣服穿穿。 深夜里,姑侄俩鬼鬼祟祟溜到柳家的院子底下。 季凌云小声道:“小姑,你到底要干嘛?大半夜爬人家院子,这太有失你风度了。” 季青岑心想,为了全家人,这点风度算什么? 但她到底没说出口,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东西被柳施璇拿走了。” 虽然季凌云还是很不解,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去找她要,但是他还是很听话的帮季青岑翻过了墙。 柳家带的人不多,多数都去守着两位主子了,放着斗兽奴的后院反而看守不严,季凌云把这两个人引走之后,季青岑便走到关着斗兽奴的笼子前。 柳家白天的时候买了三个斗兽奴,在猎场上折了两个,现在就剩下这一个笼子了。 笼子很大,被黑色的漆布罩着,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季青岑望着漆黑一片,有些颤抖的捏住了自己的袖口。 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在笼子上,将漆布掀开了一点缝隙,一点点月光透进了笼子,漆黑一片中,一双锐利的眼缓缓睁开。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揭开命运的秘密一般,正准备打开漆布一探究竟,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季青岑心怦怦跳了起来,见笼子与背后的墙壁之间似乎有缝隙,紧走几步闪身躲了进去。 整个笼子都被漆布笼罩着,因此背面也是漆黑一片,季青岑紧张地靠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来者是柳喻。 自从这个斗兽奴在猎场崭露头角之后,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有点厉害的斗兽奴,柳喻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看。 他四下望了望,没见到看守,疑惑了几分,抬手掀开半张漆布搭在笼子上,笼子后面的季青岑赶紧随着漆布移动,将自己牢牢掩盖在柳喻视线之外。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个靠在笼子一角的斗兽奴。 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模样,跟季凌云年纪相仿的样子,他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平放在地面上,上面是干涸的黑色的血迹。 少年衣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烂,借着月光她可以明显的看见他胸口上的伤口,三道极深的抓痕,很明显是在斗兽中受的伤,手臂上缠绕着大大小小的血痕,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在渗血,应该是今天新添的伤痕。 但这个位置她看不清他的脸,季青岑只能看见他垂落的细碎额发湿-漉-漉的,侧脸上蜿蜒着血迹,将他半张脸都染红了。 这个狼狈的少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笼子角落里,从柳喻来到离开,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季青岑听见柳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但她并没有就这样走出来,而是在缝隙中瞧瞧将重新蒙好的漆布拉开了一个口子。 少年还是那样坐在角落里,狼狈不堪又无比平静,空无一人的院落无比寂静,一举一动发出的声音都被无端放大,于是她便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空气中弥漫开来淡淡的腥气。 是血。 借着月光,季青岑看见少年背靠的笼子上,染了一大片的鲜血,正在滴滴答答落下来,在他背后形成了一摊血渍。 季青岑顺着他后背向上看去,瞳孔骤缩。 她看见一块巨大的黑色伤口,从肩膀蔓延开来,伤口中间插着一支短箭。 这支短箭不知道在他身上留了多久了,伤口都已经溃烂化脓,也许是白日里斗兽牵动了伤口,又开始渗出鲜血来。 季青岑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不会是死了吧。 似乎是为了打破她这个荒谬的想法,下一秒,他睁开了眼。 第3章 第三章(修) 季青岑就这样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如子夜般的眼睛。 冷漠的,麻木的,了无生机的。 但瞳孔中又似乎带着点星光。 季青岑:“!” 她捂着自己的嘴抑制着自己不要尖叫出来,她确定,这就是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那双眼睛! 少年盯了她几秒,又闭上了眼睛。 季青岑僵着身子站在原地,直到外面传来季凌云的信号,她才从笼子后面走出来,在季凌云的帮助下离开了柳家的院子。 “小姑,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季凌云奇怪道:“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季青岑闭了闭眼。 季青岑头很晕,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从前还可以当做是梦,但如今确认之后,她到底该怎么办? 那个少年,真的是要将他们全家灭门的人吗? 可他这么严重的伤,他真的能挺到第二天吗?如果他再被拉出去经历一场斗兽,他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她一闭眼,眼前就是那双濒死的,似乎还带着点火星的眼睛。 季青岑双手抱住头,裹着被子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临近正午才被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惊醒。 她抱着被子清醒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斗兽又开始了。 这一次季青岑选了个内场的位置。 她没有和季凌云在一侧,季凌云又跑去下注了,她在内场的视角和昨天一样,也是面对着一排斗兽奴,但比昨天看的更清楚了。 她无视身边一众郎君热切的眼神,目光在挤挤挨挨的斗兽奴中间梭巡,终于找到了那个被挤在后面的少年。 在日光下他脸色很难看,像是浮上一层青白,两只手被铁链铐在胸前,浑身的血已经结成了血痂,身后的看守不断把鞭子抽打在斗兽奴的身上,乱哄哄一团,不时有其他人撞在他身上,少年被撞得一个趔趄,肩膀上又渗出血来。 季青岑闭上眼睛,一面是耳边纨绔们拿人命做赌的狂欢,一面是一个少年只是想活下去的努力挣扎。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斗兽已经开始了,这一次被推出来的正是狼狈不堪的少年。 他实在伤的太重,以至于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濒死了,第一场斗兽,总要出点鲜血,来引起看客们还散漫的注意力。 而昨天还似乎很看重他的柳喻也没什么反应,一个斗兽奴罢了,北戎人那里还有源源不断的货源,花点钱,总有好的等在前面,而这个看起来已经快死了,的确已经没什么用了,不如拿出去给大家当个乐子。 “啪”的一声,长鞭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少年的脊背上,少年一个趔趄扑倒在漫是黄沙的地上,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嗷呜”一声,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便向他扑了过来。 “白虎!” 内场爆发出一阵沸腾,岐山猎场有白虎的存在只是一种传说,谁也没亲眼见过,没想到今日在斗兽场亲眼所见,全场纨绔全都红了眼睛,银子噼里啪啦的往刚开局的赌局里砸。 季凌云也在其中。 赌盘之中,斗兽奴那侧空空如也,白虎那侧扔了银两无数,季凌云也要跟风往里投,跳着脚往里凑,突然身后不知道谁推了他一下,季凌云一个站不稳扑倒了身前一个人身上,把那人撞倒在地,人挨人人挤人,那倒霉蛋嗷的一声发出一声惨叫。 季凌云心中焦躁,骂骂咧咧回头,也找不见到底谁推得他,低头又看那个倒霉蛋,居然是柳喻。 他因为柳施璇针对季青岑的原因,对柳喻也没什么好印象,此刻一看见柳喻摔倒,虽然心里有点愧疚,但也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季凌云手腕一扬:“闪开!好狗不当道!” 人群中又冒出个人,人高马大,拎小鸡似的把柳喻拎起来,柳喻看见这人,简直委屈到极点了,抱着自己被摔得乌青的手哭道:“表哥!我手断了!” 原来柳喻摔倒后,人流涌动,居然不知道是谁一脚踩在他手上,把他手腕给踩断了! 那个被柳喻唤做表哥的人当时便大步朝着季凌云冲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从京都来云陵走亲戚的杨朔,大理寺卿的小儿子。 杨朔是个嚣张跋扈的,再加上他人高马大,登时便要和季凌云动手。 季凌云也是个硬茬,他家里人怎么揣股自己无所谓,就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管你是大理寺还是鸿胪寺,干-他丫的! 顿时内场乱作一团。 而场内,浑身是伤的少年还在与虎缠斗。 他手脚皆戴着镣铐,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艰难而又快速的闪避着老虎的扑咬,不时将黄沙扬起,迷惑白虎的视线,但即使这样,他身上还是迅速添了几道新伤,就在一瞬间,他腿上的伤口崩裂,躲闪不及,白虎的獠牙就这样划过他小腿。 地上哗啦啦落下一摊鲜血,问到血腥味的白虎眼睛充血般的红。 季青岑紧盯着少年站立不稳的身影,把袖子捏成了一块破布。 “紫菱。”她闭了闭眼,唤了一声,甩出一块腰牌。 “小姐。”紫菱也刚回过神来,显然也被这场面吓住了。 季青岑冷着一张玉面,目光冷冽:“拿我哥的腰牌,调一千精兵,立刻把这个劳什子斗兽场给我封了。” “小姐,这不好吧……”紫菱磕磕巴巴道:“这些可都是云陵的世家子弟,还有的是京都来的贵胄,您这样……” “万事有我。”季青岑毫不犹豫道:“你只管去。” 紫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快步离去。 季青岑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内场“嗷”的一声 ,随后一个人从高台上跌落,咣当一声落在斗兽场中。 季青岑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季凌云! 季凌云和杨朔在内场打了起来。 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人人都避之不及,人人都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内场乱成一团。 而季凌云和杨朔不知怎么就打到了猎场边缘,杨朔一拳怼过去,季凌云登时仰出去半个身子。 杨朔登时慌了,他再冲动也不会不知道场内有多危险,当即伸手去抓季凌云,却被人推搡了一把,直接把季凌云推了下去。 “凌云!” 季青岑几乎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这吵吵嚷嚷的斗兽场,这点声音几乎要被淹没,而斗兽场上的楚少琛却抬起了头。 他喘息着,幽深的眼眸往季青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望向季凌云的方向。 季凌云这一摔,顿时摔懵了,磕磕绊绊的站起来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等他听见身后传来白虎的嘶吼,他才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去,那只饥饿难耐的白虎已经放弃了难缠的楚少琛,转而看向这个从天而降的憨憨。 白菜憨憨对上白虎那双闪着精光的大眼珠子,跟杨朔打架的那点本事全都跟着他那点胆子遁走了。 然后季凌云就这么傻站着,看着那四百多斤的庞然大物扭头向他奔过来。 季青岑几乎是在季凌云掉下来的一瞬间就往内场跑,当她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她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隔着栅栏向着季凌云伸出手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季凌云!跑!” 被季青岑的吼声惊醒,季凌云惊惧地大叫一声,扭头便跑。 被同时惊醒的还有场中的楚少琛。 他低低喘息了一声,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一截废弃的铁链,俯身极速奔跑。 他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在一手捞起那段铁链的同时,一跃而起! “嗷呜”一声,白虎爆发出痛苦的吼声,楚少琛将那段铁链狠狠抽上白虎的脊背,白虎轰然倒地,恼羞成怒地再度爬起来指向即将力竭的少年。 楚少琛单膝跪在地上,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但他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他想活。 汗水混合着血珠顺着他发梢落下,少年咬牙看着一跃而起的白虎,哗啦几声将铁链缠绕在自己的右拳。 巨大的白虎轰然落下,热血哗啦啦撒了一地。 全场鸦雀无声。 那个浑身是伤几乎濒死的少年,用铁链的尖角,划开了高速奔跑的白虎的肚子。 猎场的门被打开,是紫菱带着精兵到了。 季青岑颤抖着身子奔了进去,一把揪住吓呆了的季凌云,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凌云,没事吧?” 季凌云半低着头看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小姑姑,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季青岑放声大哭。 “呜……小姑……我以为我要交待在这里了……啊呜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季青岑的眼泪也滑落下来,摸着季凌云的头:“小姑来了,没事了……” 楚少琛半跪在地上,抿着唇看着他俩。 真好。 他心底里有种东西涌了出来,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羡慕。 羡慕那个小公子,只是受到了惊吓,就可以躲在家人的身后,可以肆意落泪。 羡慕他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 上面满是血痕,可怖又丑陋。 额头上的血珠滴落下来,落入他眼睛里。 楚少琛没有擦,他没有力气抬起手了,这点痛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 他半眯着眼睛,轻轻喘息着,忽然眼前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柔嫩,手指纤细,托着一方雪白的手帕,手帕上还散着些幽幽香气。 楚少琛有些茫然地抬起眼,面前的少女俯下身来,对他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愿意 ……跟我回家吗?” 第4章 第四章(修) 马车晃晃悠悠,季青岑带着两个崽踏上了回家的路。 整个栖山猎场都被封.锁了,季青岑要带楚少琛回季府,柳喻和柳施璇也说什么,陈兵在前,谁也不想这个时候冒头。 季青岑斜斜倚在软垫上,撑着手臂望着窗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季青岑对这个少年的态度是矛盾的。 他身在泥潭,却不甘下陷,季青岑看得到他的渴望与努力。 他在斗兽场上救了瘦弱的老人,还救了季凌云,这些都说明他本质良善。 这样的一个少年,真的会在未来灭她满门吗? 季青岑闭了闭眼,心中有了决断。 季凌云对于季青岑把楚少琛带回家这件事十分不满:“小姑,你干嘛把那个斗兽奴带回家里去?” “他救了你。”季青岑奇怪道:“你不感激吗?” “切,他那算哪门子救。”季凌云哼了一鼻子,没什么底气道:“他不杀了那老虎自己不也是个死?” 季青岑戳了他脑门儿一下:“季凌云,收收你那公子哥脾气。” 季凌云怂了一下,但还是挣扎道:“那我也不要一个奴隶来救……” 季青岑嗤笑一声:“事实上就是他救了你,而且没有他,你现在就是老虎肚子里一坨屎。” 季凌云声音越发弱了:“小姑,注意言辞,你是个淑女……” 季青岑歪头看他:“季凌云,你很讨厌他?” 季凌云疯狂点头。 季青岑手笑的意味深长。 那你且有的糟心的呢。 季青岑把楚少琛安顿在了季凌云院子里,收拾了院里的一间房,请了大夫给他治伤。 季凌云在院子里闹得飞起,大夫在屋里啧啧称奇。 “伤的这么重,普通人早就撑不住了,这位小郎君可真乃奇人。” 季青岑无视季凌云的大闹,礼数周到:“那就劳烦您了,这位小郎君是我季府的恩人,劳您务必尽力,我稍后还有薄礼奉上。” “大小姐言重了,救死扶伤,应该的。” 大夫首先要给楚少琛拔箭,季青岑看见那溃烂的伤口,不忍再看,不得不走到院子里去面对季凌云。 “季青岑!你给我把他挪出去!”季凌云趴在地上耍无赖:“我把竹修的房间让给他!你给他挪出去!” “晚了。”季青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橘子懒洋洋的剥着:“季凌云,你做好思想准备。” “我要做什么思想准备?”季凌云一骨碌坐起来:“你说清楚?” 但他还没听到答案,便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怎么回事!” 季青岑抬眼一看,是父亲季白和母亲孟氏过来了。 季白虽然名字起得文绉绉的,但身形魁梧高大,是个标准的武夫身材,说话声如洪雷,季凌云吓了一大跳,登时不敢造次,乖乖躲在季青岑身后。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季青岑起身给季白和孟氏倒茶。 “祖父,祖母。”季凌云也低头请安。 季青岑的母亲孟氏是个极温婉柔静的女子,对家里这几个孩子最是操心。 她拉过季青岑的手,颇为担忧道:“婠婠,怎么回事,紫菱突然拿着你大哥的腰牌过来调兵,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大哥都十分担心。” 季青岑把斗兽场的事跟他们一说,季白啪的一声把石桌拍的震天响。 “岂有此理!这些日我忙着给陛下的万寿节准备贺礼,在边市上疏忽了些,居然让北戎把这些歪门邪道带了进来。” 季青岑接着道:“而且我怀疑,这些斗兽奴中,还有我大齐的子民。” 北戎是游牧民族,好吃牛羊肉,长得也更为高大健壮,而大齐人吃五谷杂粮,寻常百姓又少有习武的,看起来自然要比北戎人瘦小一些,看第二场斗兽的时候,季青岑便注意到了,那些斗兽奴中是搀着大齐子民的。 季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若大齐子民沦为北戎奴隶,说明北戎在掠夺边境的百姓。 甚至有些乡镇,可能已经被北戎屠村了。 他面色严肃道:“我这就叫你大哥派人清查云陵下属所有城池乡镇。” 说完,季白又皱眉道:“还有那个栖山猎场,我看也先封了吧,听学也尽快恢复起来,一放秋假了,这帮孩子们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瞎胡闹。” “父亲明智。”季青岑瞧着季凌云唉声叹气的模样笑眯眯道。 季白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孟氏劝慰道:“季家镇守云陵这么多年,北戎的底细咱们再清楚不过了,老爷,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了。” “唉……”季白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见季凌云在季青岑身后缩着,敲了敲桌面,严声道:“你怎么还在这?不回自己院子去?” 季凌云委屈:“祖父,这是我院子!” 他可太委屈了,他跟季青岑就差一岁,季青岑就这么成了他小姑了! 这还不算,全家老小都宠着她,季青岑简直就是掌上生辉月明珠,而他,没人管,没人爱,地里一颗小白菜。 季白也是一怔,瞧了瞧四周的确是季凌云的院子,又严声道:“大晚上不睡觉在这折腾什么?” 季凌云也是不高兴了,虽然他很怕季白,但他还是壮着胆子道:“祖父,小姑从斗兽场拉回来一个斗兽奴!这事您管不管吧!” 季青岑:“……” 她瞪了一眼季凌云,回头就看见季白和孟氏齐齐向她望过来。 “爹。”季青岑的语气里就带了撒娇的软糯,她抱住季白的手臂仰面瞧他,嘟着一双红唇,季白看着小女儿,气就消了一半。 “爹,您有所不知,在斗兽场,凌云险些就被老虎给吃了,是那个小郎君救了他。” 季青岑道:“而且他受了很重的伤,如果女儿不把他带回来治病的话,可能就夭折在栖山了。” 她轻轻摇了摇季白的衣袖,又神色哀求地望向孟氏:“阿爹阿娘都是宅心仁厚之人,恐怕也不会忍心把凌云的救命恩人送出去吧。” “那你也不能随便带人回来。”季白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非常时期,如果他是北戎的人怎么办?” “那爹你可以派人去查他嘛!”季青岑立刻道:“若是他身世清白,就把他留下吧?” “那再说。”季白听季青岑说的有理,颜色也松动了些,他宠爱这个小女儿,更要为她的安全着想,不能任由她胡闹。 季青岑知道她爹松口了,高兴道:“那先让他在咱家养伤吧!而且爹,女儿还有个想法。”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季白敲敲她的头,笑道。 “爹,这个小郎君带着伤历经了两场斗兽,而且每场都杀死一只猛兽,足可见他武艺高强,现在局势不稳,大哥和爹又公事繁忙,爹要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你收他做义子,培养他做你的左膀右臂如何?” 这也是季青岑思考过后的决定。 她的爹娘和大哥,都是心底良善,待人宽厚之人。 如果季家能够给他一个生的机会,甚至可以让他从此活的正大光明堂堂正正,让他成为季家的一份子,那么梦里那个可怖的结局,也许就不会出现了。 季白沉默了。 云陵现在的确是用人之际。 这段时间,老人纷纷退去,但有能力的新人又很少,青黄不接,大事小情都要靠他和季霄来决断,的确是叫他分身乏术。 也正因如此,才叫北戎钻了空子。 “养伤是可以。”孟氏突然开口道。 她面色温柔,拉过季青岑的手:“不过娘有一个条件。” 季青岑眨着眼睛,直觉不妙…… “婠婠,前几年你说舍不得父亲母亲,不想那么快嫁人,母亲也没有勉强你,但是过了年你就十八岁了,如今你得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了。”孟氏柔声道:“若你同意去相看娘给你挑选的好郎君们,那个孩子,让他在咱们家养伤也不是不可以的。” 季青岑:“……” “哎,也用不着这么快。”季白拉过季青岑:“咱们家婠婠不愁嫁,在家再待几年也无妨。” “你就纵着她!”孟氏嗔了季白一眼:“若是再留,把婠婠留成了老姑娘,难不成你要一辈子把她留在咱们身边了?” “也不是不可以呀。”季青岑笑眯眯道:“爹娘总不会差我这一双筷子的!” “就是!”季白大手摸摸季青岑的头,笑道。 “你们爷俩……”孟氏笑着摇头,也拿她这个小女儿没法。 叫季凌云去送走季白和孟氏,季青岑站在楚少琛的床前叹息。 她可真是为了季家的未来殚精竭虑了。 季青岑随手拉了个椅子在楚少琛床前坐下,手臂撑在椅背上,眯着眼看昏迷中的楚少琛。 少年浑身的伤口已经被清创过了,为了防止后背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蜷缩成小小一团。 他的头发被紫菱清洗过,湿.漉.漉的垂在枕边,额发轻轻搭在眼帘上,鸦睫轻轻颤抖着。 季青岑啧了一声:“像个瘦骨嶙峋的小兽。” 在梦里也很害怕吗? 季青岑摸了摸他的头,给他盖好了被子,离开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楚少琛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在她走之后,楚少琛轻轻睁开了眼睛。 第5章 第五章 那双漆黑的眸子有些茫然,有些无措,有些恐慌。 他紧紧抓着被角,就像抓着什么倚靠一样,半晌才撑不住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季青岑是被隔壁院子里吵吵闹闹弄醒的。 “怎么回事?”她揉了揉头发,脑袋蒙在被子里。 “小姐,小公子又开始闹了。”紫菱哭笑不得的进来。 爹娘住在前院,大哥在军营,听不到季凌云的撒泼,只有季青岑去治他。 季青岑打着哈欠去了隔壁院子:“季凌云你胆儿肥了。” 季凌云一脚站在石凳上,一脚踏在石桌上,像一个即将冲锋陷阵的斗士。 看见季青岑眼窝发青的走过来,他雄赳赳气昂昂道:“我这是领地保护斗争,季青岑,你要留他就留,反正我拗不过你,你把他挪到别的院子里去!” 季青岑无奈道:“你说我挪哪儿?你祖父祖母在前院儿,你爹的院子你敢吗?难不成你要挪到我院子里去?” 季凌云梗着脖子:“那给他收拾一间下人房不就得了?” 季青岑:“……” 她回头道:“紫菱,叫几个人来,把他给我拎到我院子里去,别打扰小郎君休息。” 季凌云呜嗷叫到:“季青岑!我是你侄子!你如今怎么还偏心起一个小奴隶来了!你还怕打扰他?告诉你他睡得死着呢!天上打雷都闹不醒,八成是直接见阎王去了!” 季凌云这话说的实在难听,但有一点却提醒了季青岑。 院子里这么大动静,屋子里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她看了一眼紫菱,紫菱立刻快步走上前,推开屋门,回过头来,脸色已经变了。 “怎么回事?”季青岑也走上前来,往屋内一看,哪里还有楚少琛的影子。 人不见了。 一大清早,季府后院乱作一团。 季青岑派了一部分人出府去寻,剩下的在季府继续找。 未免惊动母亲,季青岑没有大刀阔斧在前院搜寻,派了几个得力的家丁,说是自己掉了耳环在前院。 季凌云嘟囔道:“走了就走了,还找什么?” 季青岑当然要找! 她好不容易把梦中人找到看在身边,怎么能让他就轻易跑了? 再说伤的这么重,他往哪儿跑啊? 她瞪了季凌云一眼,准备换一身男装跟出去找,紫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小姐!找到了!在北院!” 季青岑心中一喜,迅速带人奔了过去,季凌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北边院子背光,常年阴冷,少有人去,季青岑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墙角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少年背靠墙角,一手扶着肩膀,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容苍白的隐在暗影中,似乎竭力想要站起来。 季青岑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把他带回去吧。”季青岑轻声道,身后的家丁迅速出来了两个,手里拿着担架。 只是其中一个刚刚触碰到少年的肩膀,方才还羸弱不堪的少年猛然一个翻身,将那家丁狠狠贯在墙壁上,手中一块碎瓷片,抵住了家丁的咽喉。 那家丁哪里想到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少年,居然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他一动也不敢动,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看着少年如凶兽般狠厉的眼睛。 楚少琛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他低头看过去,那只手白皙如玉,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季青岑看向他的眼睛,倔强,凶狠,还有……一点点惊慌。 那一点点慌乱被他隐藏的很好,少年下意识低下头,用凌乱的额发挡住自己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季青岑柔声开口,她慢慢的靠过来,楚少琛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隐约而热烈的蔷薇。 楚少琛的手抖了抖,碎瓷片就掉落下来。 浑身紧绷的家丁松了一口气,像是捡回一条命似的爬起来躲到季青岑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季青岑又问了一遍,她很耐心,言语里没有一点不耐烦,她轻轻拉过楚少琛的手,把他被碎瓷片划破的掌心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包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少年冷漠地盯着她,沙哑出声。 作弄我吗? 和那些北戎人一样,抓住我,然后让我做你的奴隶,任由你玩弄吗? 季青岑感受到他手心细细的颤抖,握住了他的手。 “带你回去治伤。”她轻声道:“你看,你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很痛吧。”她说。 楚少琛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一瞬间,他抓紧了掌心中那只纤细的手,哪怕是隔着手帕,他也想感受一下温度。 季青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少年应激似的躲了一下。 季青岑笑了一下,没有强迫他:“跟我回去吧,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她回头看看难得沉默的季凌云,继续道:“谁也不能。” 少年没有动,季青岑叫了一声紫菱,人群中立刻又走出几个家丁,拿着担架。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个阴影里的少年。 他已经抬起了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季青岑,看着季青岑身后暖暖的阳光。 他慢慢开口道:“我叫,楚少琛。” 季凌云的院子里,大夫在给楚少琛的伤口换药。 “这么重的伤还出去乱跑。”上了年纪的大夫絮絮叨叨:“小郎君,就算你年纪轻,抗折腾,也不能这样玩命啊。” 楚少琛低着头,漠然的听。 季青岑和季凌云就站在一边。 “你就真要把他留下了?” 季青岑抬头看了一眼季凌云,嗯了一声。 “知道了。”季凌云叹了口气:“你们女人真是麻烦。” 季青岑戳他:“那你不是还要靠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谁让你收拾烂摊子了!”季凌云又炸毛了,气哼哼把头一撇。 季青岑笑眯眯,回头去看楚少琛。 少年似乎是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扭头看着他们,见季青岑看过来,有些不自然的别开头。 老大夫还在喋喋不休地叮嘱:“这伤口啊,千万不能沾水,这段时间就不要洗澡了,擦身为主,饮食一定要清淡……” 他起身去外间,不知道去拿什么东西,季青岑过来拍了拍楚少琛的头,笑眯眯道:“人老了就是爱唠叨,你随便听听就好,以后别再乱跑了,嗯?” 少年抬起头,眼神淡淡的。 “你要是乱跑,我就又要花钱请一次大夫。”季青岑故意苦了一张脸:“我的钱都要被你花光啦。” 楚少琛看着面前那双含着潋滟波光的秋眸,即使是她压着嘴角,也拥有着最明艳的笑意。 “嗯。”他沙哑着发出了点声音,声音不大,但足够她听见了。 季青岑嘴角扬起,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好啦,你好好休息,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 她指了指季凌云身边的竹修:“有什么需要,找竹修就好。” 季凌云不满道:“竹修是我的人。” “那你不是还有松溪。”季青岑戳戳他肩膀:“别那么小气,一会儿给你二百两拿去花。” 季凌云声音小了点:“有点少。” 季青岑覷他一眼:“不要算了。” “我也没说不要啊。” 闹腾的姑侄俩走了,唠叨的大夫也走了,楚少琛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床边,眼睛里压抑的无措感终于流露出来。 他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跟季凌云一般大的年纪。 他回想着那个季凌云跟季青岑撒娇时候的场景,那种奇怪的情绪又浮现出来。 他推开窗子,还可以听见墙壁后面季凌云吵吵闹闹,季青岑半是不耐半是宠溺的回应,直到再也听不见,他才把窗户关上,闭着眼侧躺在床上,那种放松后的疲惫感瞬间吞噬了他,他把方才季青岑披给他的外套裹得紧了些,鼻间是淡淡的蔷薇香气,少年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傍晚,竹修端了清淡的小菜进来,看见楚少琛还在睡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而季府的前厅,一家人正在用饭。 季白明显心不在焉,吃的也少,话也不多。 季青岑又扭头看了看孟氏,孟氏也担忧地看着季白,显然也是不知情的样子。 桌子底下季凌云踢了她一脚,季青岑回头敲了他一下。 季白吃过饭之后,一反常态的没有出门散步,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种反常令全家人都有些不安,直到很久,季白菜从书房里走出来,出了前院。 季凌云一溜烟跑出去,跟坐在石桌前吃糕点的季青岑汇报:“小姑,祖父好像往这边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季白已经进了季凌云的院子,吩咐了一句,亲卫便将整个院子围了起来,院子里的仆从都被赶了出来,被季凌云引到了季青岑的院子里。 季凌云紧张兮兮道:“祖父不会是要把那小子赶出去吧?” 季青岑也很不安,但她面上不显,扔给他一个糕:“吃你的。” 季白封锁了季凌云的院子,然后抬脚进了里面的屋子。 几乎是季白推门的瞬间,少年便睁开了眼睛。 屋内漆黑一片,他警惕的看着季白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然后坐下来。 季白扫了一眼桌上有些冷了的饭菜,开口道:“还没吃饭吗?” 楚少琛慢慢坐起身来,冷眼瞧着那个男人。 他那点儿眼神上的威慑对季白丝毫造成不了威胁,季白喝了一口凉茶,抬眸道:“你母亲,姓罗。” 楚少琛猛然抬头,死死盯住了季白。 第6章 第六章 季凌云还在扒自己院子的墙头。 奈何他祖父身边的亲卫都是一顶一的好手,每次都把他撅了出来,摔得屁.股疼。 季凌云揉着屁.股回来了:“小姑,你说祖父到底在里面跟那小奴隶说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季青岑内心也有点烦躁,她把玩着丹蔻,目光也有一搭无一搭的瞄着旁边的院子里那点微弱的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白终于出来了,一声令下,带着亲卫走了。 季凌云赶紧带着仆从们回去,季青岑也过来了。 他们推开门,屋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少年靠坐在床上,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他的头发。 他内心犹豫不决,终于在季白到来后,下定了决心留在季府。 “楚少琛?” 季青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喂,你没事吧。”季凌云也凑过去,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青岑走过去,将手贴在他额头上,滚烫。 他发烧了。 于是小院子里,后半夜也无比慌乱。 仿佛是将之前所有的病痛都要一次性释放出来,楚少琛烧了五天,体温才慢慢退下来。 等到他烧退下来了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也可以下地走路了。 老大夫神奇地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与此同时,季白也宣布了一个决定。 三日后,正式收楚少琛为义子,在祠堂昭告各位祖先。 其实季家也没几位祖先。 季家以军功起家,季青岑的祖父是个屠夫,家底攒的相当不容易,相比于其他根基深厚的豪门世家,季家这个才富了三代的家族,可以说是一个寒门新贵。 但因为有军权在身,云陵的豪门世家也不敢轻视。 这个决定震惊了季凌云。 他没想到去了一次斗兽场,给自己招回来一个小叔! 而且这个小叔比他还小三个月! 他觉得自己地位又降低了! 季凌云不敢跟季白闹,又跑去跟季青岑打架。 季青岑倒是很高兴,父亲做了这个决定,一定是已经查清楚了楚少琛的背景,并且认可了他的能力。 一个背景清白,品性良善的少年,在季家这样温馨欢乐的家庭里,应该不会走上歧途的。 “小姑,让我爹收他做义子不好吗?”季凌云打滚哀嚎:“我可以当他哥啊!出门我罩着他啊!为啥是祖父啊!” 季青岑怜悯地看着他:“接受这个事实吧,打滚也只能是多洗一套衣服的结局。” 季凌云正闹着,楚少琛从屋子里走出来。 少年身材略略单薄,但宽肩窄腰,身形流畅,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暗色云纹的袍子,腰带束着少年劲瘦的一把腰。 他面容还有些苍白,抿着一双薄唇,略抬起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子冷冰冰瞥过来,竟叫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来。 季青岑还是第一看见他穿戴整齐的模样,不由得内心暗叹了一声。 她捡回来的崽,真是好看啊。 耳边传来季凌云酸溜溜的挤兑:“干嘛穿我的衣服,自己没衣服啊?” 楚少琛只凉凉扫了他一眼,目光沉沉。 季凌云生气道:“小姑你看他什么眼神!” 季青岑无奈地敲了季凌云一下,眯着眼睛笑着跟楚少琛招手:“阿琛,过来。” 楚少琛显然是第一次听见季青岑这样叫他,他愣了一下,抿着唇走过来,在季青岑身边站定。 季青岑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是不是该叫阿姐了?” 楚少琛忍住自己下意识的躲避,定定看着季青岑明媚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阴鸷冷漠,郁气沉沉,在他面前的面孔或是惊惧,或是漠然,连阳光都是灰色的。 但是这一瞬楚少琛好像看见了些颜色。 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是在黑暗中挣扎的困兽,而季青岑是开在阳光下的蔷薇,明艳而娇美,他怕自己一旦想要靠近,身上的血腥就会玷污蔷薇的芬芳。 他能远远看着蔷薇,就觉得很好了。 耳边传来季凌云酸溜溜的声音:“别费劲了,你看他冷冰冰的,会叫你才怪!” “你闭嘴吧。”季青岑瞪他一眼,回身想要去看楚少琛,却看见少年走的飞快,只留给她一道纤瘦的背影。 季青岑诧异,这小孩儿是怎么了? 她无奈地抓起个橘子剥着,不愿意叫就不愿意吧。 三天以后,楚少琛在季家祠堂磕了头,就算是季家的义子了。 而孟氏一脸担忧的看着阴鸷郁气的楚少琛,再看看明媚的小女儿和心大的长孙,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摇摇头回去了。 季凌云就真的很难过。 他又多了个小叔。 而且这个小叔和小姑是不一样的。 世家子弟只会拉着他打听他小姑,贿赂他美玉,古董,古酒,美食,捧着他供着他。 而现在他有了个斗兽奴出身的小叔,他们一定会疯狂嘲笑他。 这种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狂不起来了。 楚少琛的伤还没有好,季白的打算是等他伤完全好了,再在世家之间介绍他这个新收的义子。 季青岑不时会去看看楚少琛,给他带一些自己在外面逛街的时候看见的新鲜玩意儿,但楚少琛似乎有些抗拒她。 她也不好多留,只好把东西放下离开。 楚少琛一直看见季青岑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桌上堆着的都是他没见过的,精致的糖人,古怪的面具,精巧的玉坠,折扇。 楚少琛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收在屋内的抽屉里,整整齐齐摆放好。 这是楚少琛第一次走出季府。 竹修怕他再触碰到伤口,想要跟着他,但被楚少琛拒绝了。 他独自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旁边的人群熙熙攘攘。 少年神色淡漠,只一眼瞥过去,就叫人后背生寒,人们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开一条路,窃窃私语着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云陵最繁华的街道上,玉春楼可谓是最豪华的酒楼了,玉春楼下来来往往着的,都是云陵贵族圈子的公子贵女们,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说笑,从古玩投壶说到美酒佳人,不知怎的就说到了栖山猎场。 对于栖山猎场被封.锁这件事,不少世家子弟都扼腕叹息,好不容易有个新鲜玩意儿,就这么被搅黄了,罪魁祸首还是季青岑。 “要我说,季家那个大小姐,做事可真不地道,自己看不惯就算了,还挡了别人的乐子,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手握兵权的老子爹吗?” 有人风流笑道:“那可不能这么说,美人如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李兄何必如此生气呢?” 又有人嘴欠道:“还不是三个多月之前李兄去季家提亲,被人家季家千金给拒绝了。” 众公子们语气带了些调侃:“连杨兄这么英俊风流的人物,季家千金都看不上?” 那姓李的公子语气更加不善:“她能看上谁?你们还不知道?前几天季青岑从猎场带回来一个斗兽奴,你们不知道?” 公子们立刻兴奋起来了:“李兄言下之意?” 李京更加口无遮拦:“你们还以为那个姓季的丫头是什么仙子神女般的人物,其实也不过是个浪荡货色,世家公子她瞧不上眼,谁知道私底下养了多少……” 他还没说完,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都被翻了个身,重重摔在了墙壁上,紧接着脖子便被人扼住了。 杨冬登时便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阴郁暗沉,像出鞘的刀锋般注视着他,杨冬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像被割开了一般,冷飕飕。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 “你……你谁?”他没见过楚少琛,压着眼底的恐惧强撑着道。 人群中有人却认出了楚少琛,惊惧道:“是……是那个斗兽奴!” 楚少琛本长得就是极好看的,一身月白色长袍更显得他面容冷峻,额角的长发垂落,给他更添三分邪。 猎场连杀两只猛兽的斗兽奴,他们印象太深刻了。 而现在这个斗兽奴就把李京压制在墙壁上,而李京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就像斗兽场中被铁链扼住咽喉的那只花豹一般。 所有人眼中的惊惧变得更浓。 李京也是如此。 他嗷的一声崩溃道:“大哥!大爷!我错了!我不该叫你斗兽奴!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饶了我!” “用不着。”楚少琛开口,他声音低沉,像风吹过山间。 楚少琛一把拎起来已经瘫软无力的李京,往地上一扔,李京就跪瘫在地上,四肢发抖,惊惧万分的看着步步逼近的楚少琛。 他说:“你跪着,给季青岑道歉。” 第7章 第七章 “我跪!我跪我跪!”李京麻利儿的就跪下了,抓着楚少琛的衣裳道:“是我不对,是我胡言乱语,玷污季小姐的清誉,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求大爷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楚少琛就这么盯着他,看着这个身份高贵的公子哥跪在自己脚下,心中涌起一丝怪异。 李京见他久久都不说话,反而眼神跟钉子一样仿佛是要把他钉死在墙上,又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楚少琛才一脚把他踢开。 李京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似的,摸着自己的脖子,连滚带爬的起来,被他那群狐朋狗友搀扶着离开了。 而围观群众也一哄而散,看向楚少琛的眼神也带了几丝畏惧。 楚少琛淡淡的四周扫了一眼,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往西郊去了。 西郊外的破庙,是云陵乞丐的聚集地,楚少琛到了破庙外,乞丐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在看家。 那小少年正缩在破庙一角,啃着一块干巴巴的干粮,听见有脚步声,他下意识探头看了一眼,眼睛蓦然爆出了光来。 “阿琛哥!” 他惊喜的叫道,从角落里爬起来,冲出去想拥抱一下楚少琛,却看见他穿着一身华贵白袍,犹豫着垂下手。 再抬起头来,小乞丐眼睛里就湿.漉.漉的含着泪花。 “阿琛哥,太好了。”他呜咽着道:“我还以为你……” 楚少琛难得有了点笑意,撸了一把小乞丐脏兮兮的头:“你哥命硬,死不了。”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小乞丐立刻道:“哥你放心,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警惕的把破庙的门关上。 破庙四周墙壁上凿刻出一排排的格子来,里头供奉着的小小神像早已灯尽油枯,小乞丐摸到其中一格,把里头不知道哪家神仙挖出来,在里面掏了一番,摸出个布包来,交给楚少琛。 小乞丐低声道:“哥,你当年嘱托我的东西,我一直藏的好好的。” 楚少琛嗯了一声,深深的看着手里那个已经脏的不成样的布包,小心地放在自己怀里。 小乞丐抹了把泪花,继而高兴道:“阿琛哥,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到云陵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看了一眼楚少琛的衣服,眼中好奇不言而喻。 楚少琛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原委,小乞丐愕然地张大了双眼:“所以,是季家的大小姐救了你,而且阿琛哥你现在是季家的养子了?” 楚少琛点头,嘴角勾出点弧度来。 他把手按在小乞丐的肩膀上:“我跟着她回到云陵的时候,在马车里看见你在这个破庙里了。” “小虎。”他低声道:“等我有机会,把你带出来。” “不用不用。”小虎连忙摆手道:“阿琛哥你当年救了我的命,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过得好就好,不用管我,我在这里也过得不错。” 他笑嘻嘻问道:“阿琛哥,那个季小姐对你好吗?” 楚少琛眼前浮现出季青岑撑着手臂,眯眼笑的模样,微微勾起唇角:“她……很好。” “要是有机会能看见她就好了。”小虎心生向往道:“听说季小姐是云陵并蒂,美若天仙,哥你成了季小姐的弟弟,一定有机会……” 小虎美滋滋的说着,突然看见楚少琛面色沉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门,笑道:“这里脏兮兮的,季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呢?是我想的太多啦哈哈哈哈。” “她不会在意这些。” 楚少琛下意识道:“她不会这样。” 小虎又不知所措了。 他只好目送着楚少琛离开破庙,然后又回到墙角去跟那块干巴巴的饼斗争了。 楚少琛在回去的路上,第一次感受到心乱如麻。 连面对花豹猛虎的时候,他都没心慌,却没来由的心跳的很快。 季青岑她,真的不会在意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面,在意两个字后面跟着的,到底是什么。 是西郊乞丐聚集的破庙,还是…… 楚少琛回去的很快。 他回到季凌云的院子,正看见百无聊赖趴在石桌上的季凌云。 季凌云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歪着脑袋皱着眉看他:“楚少琛你居然出去了,我以为你就会天天待在屋子里闷着呢。” 楚少琛凉凉看他一眼,绕开他。 季凌云追了上去,一眼看见他胸口上沾了灰尘,生气叫道:“楚少琛你没良心,我这衣服你知道多少钱吗!你就这么跟我祸害了!” 说完他瞄见楚少琛胸口漏出来一点灰白色麻布,伸手就要去拿:“你还从外面捡破烂回来!” 楚少琛出掌隔开他手,而季凌云不依不饶还要再拿,楚少琛面色一沉,化掌为拳,带着烈烈拳风便朝着季凌云而去,在季凌云鼻尖处骤停。 对上他冰冷的眼睛,季凌云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阿琛!”院门口传来季青岑的声音,楚少琛神色微变,几乎是瞬息便把手放下来。 “小姑!”季凌云撒泼似的冲了出去:“他欺负我!” “我都看见了。”季青岑嫌弃道:“你不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阿琛的东西,他能出手吗?” 季凌云瞳孔地震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怎么就往外拐了。”季青岑无奈:“阿琛也是我们家的人。” 楚少琛心中微微一动。 他沉默的看过去,女郎姿态慵懒,夕阳暖暖的落下来,她像是披着五彩的晚霞。 察觉到楚少琛的目光,季青岑回过头冲他展颜一笑,伸手抚了抚他胸口的灰尘:“伤还没好,去哪儿野了?” 她神色很温柔:“一会儿叫竹修烧了水,洗个澡早点休息。” “嗯。”楚少琛低低应了一声。 季青岑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楚少琛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只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了季凌云几句便走了出去,楚少琛一直垂着眼眸,紧紧捏着掌心,直到季青岑走到院门口,才略抬起眼来,扫了过去。 他隐约听见孟夫人派人去叫季青岑过去。 楚少琛并没有多想,季凌云气愤的离开后,他回到屋子里,从怀里拿出来那只脏的不成样子的布包,凝视了好久,才将它放在桌面上,慢慢打开来。 动作轻缓而又慎重。 布包被完全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牌位,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然看得清主人的姓名。 楚罗氏。 是楚少琛的母亲。 楚少琛托着那块牌位,巴掌大的牌位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压得他双手微微颤抖。 楚少琛压下眼中的湿意,郑重地将母亲的牌位立在桌面上,深深叩了下去。 而此刻季家的前院儿,季青岑刚刚随着孟氏身边的嬷嬷过来。 她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娘,孟氏转过脸来,面上却微微有了怒意。 孟氏是再温和不过的母亲了,这一辈子没有发过几次火,尤其是对待季青岑,更是心疼宠溺。 季青岑笑容渐收:“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氏压了压火气:“婠婠,你还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季青岑奇怪道:“我今日在家,没有出门呢,娘,到底怎么了?” 孟氏深吸一口气,她坐回到椅子上,偏着头,似乎是更加生气了:“林嬷嬷,你来说!” 方才带着季青岑过来的嬷嬷应了一声,也是一脸为难的开了口,将今日玉春楼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跟季青岑说了。 季青岑一瞬间也冷了脸。 那个李京她知道,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舔着脸过来提亲,被兄长出面婉拒后,居然连续三次上门提亲,说什么要效仿刘备三顾茅庐,季小姐定能了解他的真心。 季青岑拒绝了他三次以后,他又转而去求取柳施璇的亲,结果当然是也被拒绝了。 这人朝秦暮楚,见风使舵,他这样的人季青岑看得上才怪。 他被季青岑接连拒绝了三次,便心怀怨怼,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 孟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气的要上门理论,后来考虑到李京的祖父也是季白的同僚,今年刚从前线退下来,劳苦功高,便给老将军一个面子,叫他们自己家里解决这件事情。 但孟氏把季青岑叫过来,显然不是来说李京这件事的。 她把季青岑唤过来,抚摸着季青岑光滑如锦缎的乌发:“婠婠,楚少琛那个孩子,本来我不同意让他进咱们季家的门,但你父亲执意如此,又不告诉我原委,我没办法,便也只好由着他了。” 孟氏语重心长道:“楚少琛那个孩子品性不坏,他救了云陵,我知道,他今日出手维护了你,我也知道,但我依然希望,婠婠,你能够离他远一点。” “你父亲收他做义子,他出身应当没有问题的,但他过往的经历,你了解吗?” “那个孩子,浑身透着郁气,阴鸷冷漠,而且你也说了,他是能够擒杀两只猛兽的人,他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季青岑明眸微睁,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半晌她垂下眼眸,沉默。 她能不知道吗? 从那个梦魇,她就知道楚少琛的冰冷与狠厉。 而且就算她把楚少琛带到身边来,他虽然没拒绝,但似乎也十分抗拒。 季青岑内心也是不安的。 与此同时,内心同样如海啸般翻涌的,还有隐立在门外的楚少琛。 第8章 第八章 楚少琛原本在屋子里,把母亲的牌位收好之后,想起来季青岑之前被孟氏叫走了。 他便猜想可能是玉春楼的事了。 担心季青岑会因此而不高兴,楚少琛犹豫了许久,还是自己到前院儿去了。 路过前厅窗下,窗微掩着,隐约可以听见孟氏和季青岑的说话声,他瞧了一眼,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立在窗后。 风中微雨,月色斑驳,楚少琛静静站在窗边,影子被月色拉的斜长。 楚少琛垂着眼眸,孟氏每说完一句话,他的拳便捏的再紧一分。 半晌,楚少琛无力地松开了拳,像是脱力了一般转身想要离去,却听见屋内沉默了许久的季青岑开了口。 “娘,我相信阿琛他不是这样的。” 季青岑半跪着抬起眼,眸色平静:“他过往经历了什么,我想苦难这个词足够概括了。” “娘,他今年也才十六岁,跟凌云一样大的年纪,云陵在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时候,阿琛要为如何活下去拼尽全力。” 她眼睛里有点水光:“娘,我们生在高位,不知人间疾苦,但我在斗兽场看到的人间,无异于黑暗两个字。” “在那样的环境中,你怎么能奢望一个孩子他能够心思单纯,如沐春风?他会活不下去的!” 孟氏也看着她,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婠婠,你要知道,为人父母的,总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悬崖边上。” “娘,我明白的。”季青岑点头道:“但我相信阿琛。” “在黑暗中依然能保有一丝善意,我觉得是他对世间最大的慈悲了。” 从孟氏那里出来,季青岑也很是疲惫。 她折了片微微泛黄的梧桐叶,一路把玩着走回了后院,来到季凌云的院子,望了一眼,季凌云在里面洗澡,洗到开心处还纵情高歌,而楚少琛那边就显得安静多了,甚至可以用寥落来形容。 季青岑站在院门口口,回想着这些日子的楚少琛对她的抗拒。 她明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渴望,难道把楚少琛带回来,是她做错了吗? 也是,在斗兽场的时候楚少琛命在旦夕,跟她回来治伤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到底愿不愿意跟她回来?到底愿不愿意做季家的养子,她都没有问过他。 季青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走进季凌云的院子,在楚少琛门口站定,抬起手来,迟疑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她想问问楚少琛,是不是不愿意留在季府,不愿意做她弟弟。 毕竟……他连一声阿姐都不愿意叫。 如果楚少琛真的不愿意的话,那她就问问他想做些什么,尽自己所能最后帮他一把。 季青岑还是抬起手来,敲了敲楚少琛的门。 没有回应。 再敲,屋内依然静悄悄。 被季青岑指派给楚少琛的竹修看见了季青岑,诧异道:“楚公子没有跟小姐在一起吗?他说去前院儿找小姐了。” 季青岑微微蹙眉:“但是我没有看见他。” “可是楚公子自从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季青岑心头微微一跳,坏了。 为了避免惊动孟氏,季青岑组织了她院儿里的几个仆从亲卫,悄悄出府去寻,兵分几路,终于打听到楚少琛往西郊去了。 季青岑又带人去了西郊。 西郊这种地方她还是第一次去,因为那里是云陵的贫民窟。 那里盛产地痞流氓,乞丐暗娼,是云陵阶级中的最底层。 季青岑带着这几个人在西郊暗暗搜寻了一遍,找到了一个破庙。 那庙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香火气了,连殿门口的左右天王也都失了光彩,季青岑没有贸然进入破庙,而是先叫几个亲卫探探底。 几个亲卫刚跃上房梁,便不动了,其中一个跳下来,神色高兴道:“小姐,楚公子在里面!” 季青岑心中一喜,也没有贸然进去打扰,而是又一次爬了墙…… 她每次爬墙都是为了楚少琛…… 破庙里,楚少琛靠着院儿里的老磨盘,手臂懒散的放在膝盖上,仰头看天上的圆月,小虎就靠在他身边,叼着个狗尾巴草。 季青岑还是第一次看见楚少琛如此放松的姿态。 小虎吐了草根,纳闷道:“阿琛哥,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少琛微微侧眸。 小虎思索了一番:“是跟季小姐吵架了吗?” 楚少琛这一次回答的飞快:“不是。” 看了一眼小虎询问的眼光,他撸了一把小虎乱糟糟的头发,轻叹道:“她很好。”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小虎心直口快道。 这一次楚少琛又沉默了,好半天,他才仰起头,自嘲道:“是我不好。” 小虎笑出两个小虎牙:“阿琛哥你还不好吗?原来在村子里,我年纪小,我娘瘫在床上,别人都嘲笑我有个站不起来的老娘,只有你没有,你帮我劈柴挑水,帮我打那些坏蛋,罗大娘还过来给我做饭,跟我娘说话,我都记着呢。” “那不一样。” 楚少琛低低道:“我出身低,性子冷,一身污点,我给她的,只有这些。” 季青岑静静听着楚少琛和小乞丐的对话,听到这里,突然一怔。 所以楚少琛是觉得因为自己,才会给季青岑带来污点的吗? 她突然觉得心被揪了起来,眼眶有些发热。 什么傻孩子。 小虎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楚少琛有点变了。 从前的楚少琛哪里会想这么多。 他虽然出身贫寒,但从不以此自卑,他身受无数诋毁,但那又如何?无论高低贵贱,他都毫不放在眼里,谁踩他一脚,他必定十倍还回去,从前的楚少琛,活的艰难但畅快无比。 而现在他突然开始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好,哪哪儿都不对,这根本不像原来的楚少琛啊。 这边小虎还在为楚少琛的巨大转变而诧异,而季青岑却悄悄落了地。 竹修不解道:“小姐不把楚公子带回去吗?” “不着急。”季青岑摇摇头:“让他在这里静一宿也好,竹修你在这里守着他。” 竹修领命了,季青岑便回去了。 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心绪难平。 原来楚少琛一直躲着她,抗拒着她,是怕自己给她带来诋毁,污点。 什么傻小子,她还怕这点脏水吗? 季青岑斜靠在软垫上,下了个决心。 楚少琛这个崽,她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了。 楚少琛丝毫不知道季青岑已经夜探了他的秘密基地,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看见小虎睡得还迷糊,便把他拎进了破庙,告诉他自己去买早餐。 清晨的云陵活跃的特别早,街道上各种小摊卖着早点,楚少琛捡了几个包子烧饼小点心,用油纸包好,拎着返回破庙,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就突然被人堵住了。 第9章 第九章 楚少琛冷眼抬眸,对面是李京。 李京跟个二大爷似的坐在一把藤椅上,由四个仆从抬着,身前一大批壮汉,把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楚少琛冷声道:“让路。” 李京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从一群壮汉身后冒了个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你叫什么来着?哦对,楚少琛是吧。” 他啧了一声:“斗兽奴还起个这么文艺的名字?本小爷还以为你叫狗奴鸡奴之类的呢。” 楚少琛懒得跟他废话,掉头就走,但李京摇了摇扇子,从巷子另一头也涌进来一大股壮汉。 楚少琛眼神瞬息凉了下来。 他回头盯着缩在人群中的李京。 “对,就是这种眼神。”李京指了指楚少琛,抱紧自己,浮夸道:“我可真是被吓死了。” 有了这么多打手的保护,李京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挖了你眼睛,我看你还敢不敢拿这眼神看本小爷!” 说着他一声令下,巷子两端的壮汉们如洪水般涌了过来。 楚少琛立在那里,将手中装着早点的油纸包往空中一抛,那油纸包便稳稳当当坐在一边,随后身后便有拳风袭来。 他将头略略一侧,铁钵般大小的拳头擦着他耳朵掠过,将他耳畔的黑发撩起。 就在那背后偷袭的人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楚少琛突然擒住他手臂,一旋身便将那壮汉摔进了即将冲至面前的人堆里。 巷子窄小,人群被这样一撞,顿时集集被砸的后退,而楚少琛刚好得空去收拾身后巷子头的打手。 少年身形矫健,出手如风,招招狠厉,拳头砸在人身上往往要痛十倍,一时间人群中哀叫连连,竟被他险些突破。 而还在破庙等着楚少琛回来的小虎,见他许久都不回来,便顺着找了过来。 巷子很偏,因此也少有人来,小虎还在隔壁巷子的时候,就听见这边有打斗的声音,他绕了过来,从巷子口伸出个小脑瓜,惊惧地用手捂住了嘴。 遍地滚着哀叫的壮汉,都是楚少琛的手下败将。 楚少琛还在跟最后的几个人较量,但他也已经有些微微喘息了,长时间的车轮战让他有些疲惫,背后正在愈合的箭伤开始慢慢崩裂。 李京的神色变了。 他知道楚少琛凶名在外,因此想要给自己出一口气找回点面子,也很慎重的带了几十个打手,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剩下不到十个。 而且那些剩下的打手,看向楚少琛的眼神,是明显的畏惧! 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哆嗦着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回想起之前他被按在墙上,楚少琛的眼神,令人窒息。 然而李京被逼到极致,突然灵光一现,冲着楚少琛叫道:“楚少琛,你是不是很怕被季家赶出来?” 李京在藤椅上站了起来,指着楚少琛叫:“楚少琛,你要再动手,信不信我把季青岑跟你暗通款曲的事抖的天下皆知!到时候你被季家赶出来,老子看你还横不横得起来!” 楚少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一手钳住一个打过来的壮汉,将他摔了出去,其余几人被砸得后退几步,面有余悸。 楚少琛回头看了看开始深处血迹的肩膀,沙哑道:“你想怎么样?” 李京内心狂喜! 他就知道! 楚少琛这种底层出身,好不容易傍上豪门的寄生虫,最怕的就是被寄主抛弃! 他不是被季青岑捡回来的吗? 那就让季青岑再把他抛弃! 还有季青岑,不是瞧不上自己吗? 不是有“云陵并蒂”的美名吗?不是全云陵的公子哥都围着她转吗? 那就让她身败名裂!沦为万人笑柄! 他想一想就觉得内心快意非常! 但面对楚少琛,李京还是很谨慎,他开口道:“你给我跪下。” 躲在巷子口被吓蒙了的小虎,就看见楚少琛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屈下右膝。 “阿琛哥……”小虎怔怔地看着楚少琛单膝跪地。 “还有左边。”李京几乎是狂笑道。 楚少琛薄唇抿成一线,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李京被盯得瑟缩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现在才是控场的人,又叫道:“怎么?不愿意,那我现在就……” 楚少琛没有丝毫犹豫,屈下了左膝。 “哈哈哈哈!”李京几乎是爆发了一阵狂笑。 楚少琛不是很狂吗?不是很能打吗?不是以为傍上了季青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现在还不是跪在他的脚下。 但他还是很不舒服。 因为楚少琛的目光依然如出鞘的刀锋般锐不可当,他虽然跪在自己面前,但脊背挺直,如狂风骤雨袭不倒的雪松。 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立刻有幸存的壮汉一脚踹在楚少琛肩上,将他重重踹倒在地。 楚少琛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完全裂开了。 “阿琛哥!”他听见身后小虎的声音,小虎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四下胡乱挥舞着,想把他周围的壮汉打开,但没几下便被擒住了双手,拎小鸡仔儿似的被拎在了手里。 “小虎!”楚少琛立刻要起身去救他,突然被人踩住了手臂。 李京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从藤椅上下来,弯腰看着他:“还有个弟弟啊。” “那刚好,让你这个弟弟,看看自己哥哥下.贱的样子,像条在泥潭里打滚的蛆一样。” 楚少琛几乎是瞬间便要暴起,但李京一句话就让他停止了动作。 李京眼里闪烁着变态的光:“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我一样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季青岑的丑事。” 他快意地看着楚少琛顿在原地,几乎是瞬间,身后便有人一把拎起楚少琛,重重怼到墙上,一拳砸了下去。 竹修是在楚少琛被围住的时候,就立刻回季府报信去了。 他知道自己就算留下来,也打不过对方几十个人。 季青岑还在屋里睡美容觉,她昨夜一直在思考怎么把楚少琛这种别扭的性子转过来,很晚才睡着,只觉得自己还没睡一会儿,便被门口的声音吵醒了。 她闭着眼略有不快道:“怎么回事?” 原本还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竹修听见季青岑的声音,立刻焦声道:“小姐,李公子带了几十个人,把楚公子围住了!” 第10章 第十章 云陵西城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难得聚了一群人,其中叫骂声笑声不断,还夹杂着男孩儿稚嫩的哭声。 那是小虎在哭。 楚少琛背靠着墙,脸上,背上,都是鲜血。 他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头上,微微侧着头,胸膛起伏,喘息着,但竭力挺直腰背。 不远处的李京还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一脚踢翻一个壮汉,不耐道:“这么久了还放不倒一个楚少琛,他又不还手,你们是废物?” 他啧了一声,敲了敲折扇:“今儿就到这吧,小爷我也看累了。” 说完他嫌恶的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楚少琛,乘着藤椅,带着一群鼻青脸肿的打手浩浩荡荡出了小巷。 小虎哭着扑了过来:“阿琛哥!哥你怎么样?” 楚少琛脱力似的从墙上滑下来,侧头顺着李京离开的方向盯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低低道:“我没事。” “可你浑身都是血啊。”小虎声音都抖了:“哥你后来为什么不还手?你明明打得过他们的啊!” 楚少琛闭了闭眼,眼前是一片血红,血水从额头滴下来,落入他的眼睛,他沙哑出声:“会害了她。” 如果他还手,季青岑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诋毁。 他没关系,从小挨打惯了的,可以忍。 他低低喘息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巷子口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小虎猛地一抖:“他们不会又回来了吧?” 楚少琛也眸色暗沉的看着巷口那点儿光,他突然听见了竹修的声音:“小姐,就是这里!” 楚少琛眸色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竭力撑起身子站立起来,对小虎说:“走……” 于是季青岑进到这巷子里来的时候,便是空无一人的。 她立在巷子口,看着巷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还洒着鲜血,她眸色一下就凉了。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道:“去西郊破庙。” 季青岑乘着马车,带的人都骑了马,居然赶在楚少琛之前先到了破庙,到了以后季青岑就坐在车厢里等,紫菱小心翼翼看着季青岑的脸色,给季青岑倒了杯茶水:“小姐,您消消气。” 季青岑接过茶杯,喝都没喝,重重往茶桌上一磕,头上金步摇颤了一颤,忽而听见外头竹修道:“小姐,楚公子……” 季青岑撩裙便下了马车。 楚少琛被小虎扶着,垂着头,小虎脚步一顿,他疑惑地睁开眼,就看见眼前彤色衣摆微飘,他有些僵硬地睁眼,看见的正是季青岑那张如玉般的容颜,只不过往日总是带笑的眼眸,此刻尽是凉意。 楚少琛眼神躲闪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转身想走,却因为小腿上的疼痛而踉跄了一下,随后他便觉得身旁传来一阵香风,随后他的手臂被人扶住了。 他低头看见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五指丹蔻。 楚少琛下意识要挣开,然而季青岑却牢牢抓住了他。 楚少琛无措道:“衣服……” 他浑身是血,会弄脏她的漂亮衣服。 季青岑毫不在意地看了眼染上血的裙摆,冷冰冰道:“脏了就脏了。” 楚少琛怔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季青岑这样冰冷的声音。 感觉到她在生气,他低着头,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 “竹修,扶他上马车。” 楚少琛有些不安的坐在季青岑的香车里,周围是淡淡的熏香气味,熏得他头有点迷迷糊糊,但他还是努力坐直身体,让自己身上的血少沾一些到季青岑的漂亮马车里。 季青岑就这么侧头看着楚少琛努力坐的笔直,脸色越来越冷。 “靠着。”她突然开口,把紫菱和楚少琛都吓了一跳。 季青岑起身在楚少琛肩上点了一下,楚少琛便支撑不住的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马车急速回到了季府,还是那个老大夫。 老大夫看楚少琛简直都无奈了,他诧异道:“这位小郎君怎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季青岑凉凉觑了楚少琛一眼,楚少琛还垂着眼睛,鸦睫颤着,浑身僵直着。 老大夫给楚少琛包扎好伤口,季青岑送他出去,一眼看见怯生生立在门边的小虎。 小虎没有受伤,但他并不敢进去。 季青岑蹲下身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小虎一五一十的把他看见的告诉了季青岑,从他看见楚少琛被威胁,到李京走后他跟楚少琛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季青岑。 季青岑咬着唇,面色微冷。 小虎见她神色有异,有些害怕道:“季小姐,阿琛哥他总说你很好,你别他的气。” 季青岑扯出一丝笑来,从石桌上拿了一块糕递给他,然后起身,脚底生风带起她彤色裙摆,往楚少琛屋子里走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院门口已经立了许久的孟氏。 孟氏手中捏着的帕子微微颤着,她最终还是没有进院子,转身走掉了。 楚少琛还在磕磕绊绊的穿衣服,季青岑便风一样的进来了。 季青岑冷着一张玉面,楚少琛内心就更忐忑了,他也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季……” 季青岑厉声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她平日里声音懒散而软糯,如今生气时竟也干脆利落,楚少琛听得一怔。 季青岑上前一步,再问:“你叫我什么!” 楚少琛愣愣道:“季小姐……” 季青岑更生气了:“楚少琛,你应当叫我什么!” 楚少琛漆黑的眸中闪过茫然。 “叫我阿姐!” 楚少琛像是被这句话魇住了似的,怔在了原地。 “叫!” 楚少琛张了张口,不由自主道了声:“阿姐……” 季青岑浑身的怒气似乎都被楚少琛这一声阿姐卸掉了。 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楚少琛揽在了怀里。 “我等这一声阿姐,等的太久了。”她轻声道:“就算没有血缘,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家人难道不是相互扶持,彼此依靠的吗?”楚少琛浑身僵硬地靠在季青岑怀里,听她这样说。 “所以,不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硬抗,因为你背后,还有阿姐。” 第11章 第十一章 楚少琛怔怔地靠在季青岑的怀里。 他从未如此靠近季青岑,他可以闻到季青岑身上淡淡的香气,可以感受到她柔软的腰肢。 楚少琛从季青岑肩上默默抬起眼。 家人么? 野兽也是可以和蔷薇花并肩站在阳光下的吗? 他紧紧抿住唇,又低下了头,用额发挡住自己微红的双眼,忽然看见眼前冒出一块果脯来。 他抬起眼,看见季青岑笑眯眯地。 “好啦,阿姐也叫了,你以后想跟我撇清关系也没门了,从此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阿姐罩着你,听见了吗?” 她把果脯往他嘴里一塞,搂着他肩膀侧头笑着问他:“甜吗?” 楚少琛慢慢咀嚼着,觉得果脯的甜就像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涌入他的胸膛。 他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点头嗯了一声,低低道:“甜……” 季青岑安抚好了楚少琛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带人去堵李京。 李京刚给自己出了口气,赚回了面子,在玉春楼宴请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季青岑让竹修打听了李京的位置,乘着车直奔玉春楼。 季青岑让车夫将马车打得飞快,一路疾驰,马车刚停在玉春楼门口,季青岑便撩裙下了车,一手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带着自己的亲卫,提步上了玉春楼。 季青岑走的飞快,彤色衣裙翻飞,玉春楼很多都是云陵的世家子弟,见到季青岑本来眼睛一亮,但看见季青岑一张玉面冰冷,提着个鞭子带着一队人马,联想到方才李京在玉春楼洋洋得意的大肆宣扬,都不禁缩了缩头。 季青岑直奔李京的包间。 包间门没有关严,听得见里面莺歌燕舞,还有李京和他狐朋狗友的推杯换盏声,季青岑左右扫视了一圈,她的随从们便迅速把这个包间包围了起来。 随后季青岑扬起手,一鞭子劈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李京正神色飞扬的给他的好哥们讲,自己是怎么带着一堆人,把楚少琛打得爬不起来,便听见门口哗啦一声响,包间的门便被猛然打开了。 他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季青岑神色冰冷,跨步进来,身后带着的随从鱼贯似的跟着涌进来。 李京登时就有些手抖了。 他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自己一清二楚,但他以为楚少琛根本就不敢回去跟季青岑说,毕竟楚少琛不过是季青岑一时兴起捡回来的斗兽奴而已,玩腻了也就扔了,但他没想到季青岑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还气势汹汹地直奔他而来! “你……你干什么?”李京往他狐朋狗友身后缩了缩,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发颤。 季青岑扫视了一圈,冷声道:“除了李京之外,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狐朋狗友里有不服气的,站出来道:“季青岑,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老子是谁吗?你就敢跑到这来跟我们撒野?” 季青岑弯唇笑了一声,她笑起来的时候极美,但在此刻的李京眼里,季青岑就如同一个美艳的女鬼一般可怕。 “那你得问问你们那个好兄弟李京,出手之前知不知道楚少琛是谁。” 她眸色凌厉的盯着李京,赫然喝道:“楚少琛是我季家义子!我倒要问问李京,谁给你的胆子跟我季家撒野!”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人做梦也没想到,前两天的楚少琛还是地位卑贱的斗兽奴,今日就成了季家的义子。 不知谁干笑了一声开口道:“季小姐,都是误会……” “不走是吗?”季青岑抬眼望去,勾了下唇角,轻笑道:“那就都别走了。” “我走!”方才那人登时大叫道:“我走我现在就走!” 方才还打算跟李京统一战线上的纨绔子弟们,顷刻间从屋内消失了,李京左拦右留也留不住一个,最后只能孤零零的靠着墙,脸色难看。 季青岑一扬手,门就被关上了,旁边有人替她拉出一张玫瑰椅,季青岑撩裙坐下,动作散漫而优雅,丝毫看不出方才的凌厉。 她斜靠在椅背上,鞭子轻轻在手上敲着,斜睨了李京一眼,李京便有些腿抖了。 他干笑了一声:“季小姐,你看,要不我去给楚公子陪个罪?” 季青岑随手拿起桌上的干果拿在手上抛着玩:“赔罪嘛,肯定是要的。” 她笑了一下:“但在此之前,我问李公子几个问题。” 李京打起精神道:“季小姐您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青岑嗯了一声:“李公子白日里带了多少人啊。” 李京小心翼翼道:“没……没多少人……” “别紧张,说个数。” “也……也就十多个人……” “我怎么感觉不是呢。”季青岑侧头问:“竹修?” 竹修从她身后站出来:“少说得有三四十个。” 李京脸色一白,辩解道:“你胡说什么!哪有那么多!” 季青岑一扬手,手里的干果就正中李京脸颊,打得他叫了一声。 “我的人有没有胡说,用不着你来说。” 李京不敢出声了。 季青岑又道:“李公子在巷子里待了多久呢?” 这会李京老老实实道:“一个时辰……” 竹修点点头,从巷子到季府往返,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季青岑嗯了一声,从玫瑰椅上起身,甩着手里的鞭子走上前,笑眯眯道:“李公子,赔罪呢,肯定是要的,但是还有一件事,还需要李公子配合一下。” 李京艰难道:“季小姐何事?” 季青岑往旁边让了一让,李京便觉得面前一黑,就被个大黑布袋子给罩住了。 季青岑收敛了笑意,冷冷道:“打晕了从后门运出去。” 季青岑回到家的时候,季凌云就冲了过来:“小姑,听说你跑到玉春楼去闹事了?” 季青岑拿鞭子敲他脑袋:“闹什么事!我去办正事了!” 季凌云好奇道:“你把李京怎么了?废了?” “差不多吧。”季青岑随意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她往楚少琛屋子里瞄了一眼:“阿琛睡了吗?” “睡了。”季凌云毫不在意道:“你走之后就睡了。” 季青岑折腾了一天也是很疲惫,她嗯了一声,把手里的鞭子给季凌云一抛,袅袅娜娜回院子去了,季凌云啧了一声,把鞭子也一抛,抛给了竹修,也回院子了。 院门口的墙角处,楚少琛怔怔地立在阴影里。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处涨涨的酸涩。 他侧过头,看见季青岑的院子里亮着微微的灯,是暖暖的橘黄色。 楚少琛想,他得做点什么报答她。 第二天,李京在城西的巷子里被发现了。 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李家家主,季白的同僚老将军知晓了李京做的混账事,又把李京痛骂了一顿,亲自带着这个顽劣的孙子到季家道歉。 孟氏也没有过多追究,毕竟老将军是个正直诚恳的人,两家又是那么多年的世交,彼此之间的为人都十分了解。 楚少琛则又养了一阵子的伤。 期间季青岑不时过来看她,楚少琛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躲着她了。 等他差不多能下地了的,有一日清晨,楚少琛刚起床走出屋子,便看见有个老嬷嬷站在院儿里。 他微微皱了下眉,依稀记得这是孟夫人身边的林嬷嬷。 林嬷嬷看见他出来了,礼数周到的给楚少琛见了个礼,慈祥道:“楚公子,夫人请你去前厅用饭。” 孟夫人吗? 楚少琛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他点头,跟着林嬷嬷出去,出了院门,正看见季青岑也才从院子里出来。 她穿了件妃色的曳地长裙,袅袅娜娜地走来,看见楚少琛,便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 “阿琛。”她招招手,楚少琛抿了抿唇,看了林嬷嬷一眼,有些不自然的走到季青岑身边。 季青岑习惯地摸摸他头,笑眼弯弯地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楚少琛略略抬起眼,嗯了一声。 季青岑板起脸:“今天阿琛没叫我阿姐,阿姐不高兴了。” 楚少琛看了一眼林嬷嬷,犹豫了一下,低低道:“阿……姐。” 季青岑听见他叫阿姐,就笑弯了眼:“阿姐昨天也睡得好。” 她笑道:“你看阿姐是不是比昨天更漂亮了?” 楚少琛被她这句话逗得唇角勾了一下,瞬息便压了下去。 季青岑也看见了林嬷嬷,有些诧异道:“嬷嬷是要带阿琛去哪儿?” 林嬷嬷恭敬道:“是夫人叫我带楚公子去前厅用饭。” 季青岑怔了一下。 阿娘不喜欢楚少琛她是知道的。 她本来还想着等楚少琛伤养好了,什么时候能化解一下阿娘对楚少琛的偏见,没想到阿娘根本就不等她想出对策,直接就先下手为强了。 季青岑故作自然地拍拍楚少琛的肩膀:“没事,就是吃个饭而已,别紧张,有阿姐呢。” 楚少琛抿着唇,目光隐约追随着季青岑的背影。 他其实不用她保护。 但楚少琛真的是很紧张。 这一路上季青岑叫了他好几次他都在出神,搞得季青岑也跟着提心吊胆的。 阿娘总不会……把他赶出去吧…… 一行人走到前厅,季凌云已经到了,季白和季青岑的大哥季霄因为公务繁忙,连日宿在营地,因此这些天都是祖孙三人在前厅吃饭,今天还是楚少琛第一次正式被叫到前厅来。 季凌云十分不满道:“小姑你怎么才来。” 话还没说完,他看见了季青岑身后的楚少琛。 他吓了一跳,指着楚少琛道:“他他他怎么来了?” “你能来他怎么不能来?”季青岑戳了他一下:“还有,你得叫小叔知道吗?” 季凌云苦了一张脸。 “好了。”孟氏柔柔出声:“饭菜要凉了,大家快坐吧。” 四个人在前厅落座,饭菜很丰盛,但多了一个人,氛围却很诡异。 季凌云在桌子底下踢季青岑,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季青岑瞪了他一眼,叫他专心吃饭。 而楚少琛垂着眸,只喝面前那碗鱼片粥。 他手心里汗涔涔的,勺子快要被他捏碎了。 “喜欢喝鱼片粥吗?”正坐在他对面的孟氏柔柔开口道,却给底下三个小孩都激灵了一下。 季青岑和季凌云不约而同地看向楚少琛。 楚少琛把勺子捏的更用力了。 他定了定神:“鱼片粥很好喝。” 孟氏就笑了:“是我自己做的。” 季青岑迅速给楚少琛传递信息:“阿娘最拿手的就是鱼片粥。” 孟氏宠溺的看她一眼,略有遗憾道:“不知道是不是随根,家里从婠婠的父亲,到凌云,没有一个人喜欢吃鱼,倒让我没什么用武之地,不过幸好你来了。” 她柔声道:“你喜欢喝的话,叫林嬷嬷再给你盛一碗。” 楚少琛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有些不自然道:“多谢夫人。” 季青岑也有些讶异,她看着孟氏,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一个小插曲过后,明显饭桌上的气氛要缓和了许多,季凌云吃饭从来不老实,大了也一样,几个人放下了筷子,准备要走的时候,却被孟氏叫住了。 “我给老爷去了一封信。”她柔声道。 季青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她看了楚少琛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眸色沉沉,看不清情绪。 孟氏接着道:“老爷和阿霄这些天很忙,一直都耽搁了,所以我选了几个好日子,办个迟到的宴席,给阿琛接风洗尘,你们觉得怎么样?” 楚少琛眼中划过不可置信。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以为…… 他怔怔地看着孟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季青岑开心地敲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回头愣愣地看着季青岑。 等他回过头来就知道说什么了。 “谢谢您。”他低声道,眉眼中藏了些许的欢欣。 但楚少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欢欣什么。 三个人从前厅出来,就决定出去庆祝一下,季青岑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楚少琛也难得眉眼间略有舒朗,只有季凌云郁郁寡欢。 “我不想叫小叔。”他郁闷道:“我头顶有个小姑还不够吗?” “你可以换个思路。”季青岑笑眯眯地揽住季凌云:“你多个小叔不就多个人罩你吗?” 她对着楚少琛眨了眨眼睛:“你小叔多能打你还不知道?” 楚少琛眸色沉沉地看她。 季凌云不满道:“我也很能打好吗?” 季青岑笑了:“要不你俩打一架了,谁输了谁叫小叔?” 季凌云瞟了一眼阴郁的楚少琛,嘟囔道:“算了,小叔就小叔吧。” 他说着给楚少琛做了个作揖,拖长声音道:“那就麻烦小叔以后罩着我啦。”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楚少琛一贯沉沉的目光里带了些嫌弃。 他愣了一下,指着楚少琛愤怒地大喊大叫道:“小姑你看他!” 楚少琛是真的嫌弃。 因为季凌云他真的很弱…… 第12章 第十二章 调侃完季凌云,季青岑带着两个小崽去玉春楼庆祝。 因为没有预定,而包厢又已经满了,姑侄三人就上二楼挑了个靠窗的角落,点了一桌子菜。 季凌云高兴地把菜单递给楚少琛:“快点!我小姑请客,随便吃!” 季青岑笑着敲他脑袋,扭头问楚少琛:“喜欢吃什么?甜的辣的?今天敞开了玩,阿姐管够。” 楚少琛抿着唇低头看菜单,上面的菜式写的花里胡哨,最关键的是道道菜都是天价。 楚少琛选了半天,在交州菜系里选了一道比较便宜的水晶虾饺。 季青岑诧异道:“喜欢交州菜?” 楚少琛面色淡道:“我娘是交州人士。” 季凌云刚给自己叫了一堆玉春楼的特色菜,听见楚少琛说话,过来凑热闹,稀奇道:“交州可离咱们并州云陵挺远啊,就连京都也隔着三四个州。”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高兴道:“诶小叔你知道吗?两朝元老罗丞相,他就是交州出身!” 季凌云在感叹交州出身的京官真是不多,一点儿也没注意当他提到罗丞相的时候,楚少琛神色微变。 而季青岑也只是竖着耳朵听听,又低着头给楚少琛添了几道菜。 楚少琛看着店家把少说五六道交州菜报了菜名放在他面前的时候,表面虽然十分淡然,但内心是十分复杂的。 这几道菜他在菜单上看见过,都是交州的特色菜,价格高的他只扫了一眼就没再看了。 虽然他知道这点钱在季青岑那里可能不算什么,但他依旧觉得心底有股暖意。 “傻看着干什么?”季青岑给他盛了碗奶色浓浓的汤:“快趁热吃,交州菜都是甜口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三个少年点了一桌子菜,嘻嘻哈哈的边吃边说话,从一楼又走上来一位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看见他们,神色一亮,笑道:“青岑!” 季青岑抬眼一瞧,是常羽菲来了! 常羽菲是她的手帕交,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季青岑当即给常羽菲加了个椅子,邀请她一起。 常羽菲在季青岑身边坐下,看见对面神色淡漠的楚少琛,怔了一下,想起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神色了然道:“这位就是楚公子了?” 季青岑给常羽菲介绍:“楚少琛,是我父亲收的义子。” 她有些得意的揽住常羽菲跟她炫耀道:“我弟弟是不是很是英俊?” 楚少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侧了侧身。 常羽菲揪了她一下,谐谑道:“那可不是,你季青岑的弟弟,断然是不会差的。” 季凌云不高兴道:“羽菲姐,我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云陵第一俊好吗?” 常羽菲笑着侧目:“你先改口叫羽菲姑姑,我就承认你是云陵第一俊。” 季青岑跟常羽菲说说笑笑,常羽菲抿了一口茶:“青岑,我哥哥来信了。” “清安哥哥?”季青岑抬眸,故作伤心地道:“果然还是心疼自己家亲妹妹,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也没说来封信给我。” 常羽菲笑道:“也可能是哥哥想给你个惊喜,倒叫我说漏嘴了。” 常清安也算是跟季青岑青梅竹马了,年少时经常带着两个小妹妹一起玩,后来他离开云陵与京都为官,季青岑也是许久没得到常清安的消息了。 季青岑随手剥了个橘子,分了两半给两个小崽,楚少琛垂眸接过,听两个女郎说话。 “清安哥哥说了什么?”喝了点酒的季青岑脸颊泛上了些红:“京都好玩的事吗?” “好玩的事倒也没说什么。”常羽菲想了想道:“不过哥哥说,大概下个月他就回云陵了,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他呀。” “我问他做什么?”季青岑撑着螓首,懒洋洋道:“你讲给我不就好了?” 常羽菲无奈地摇摇头,她已经暗示的这么清楚了,她不信季青岑还是听不懂。 那只好常清安亲自来了。 酒足饭饱之后,常羽菲跟姑侄三人道了别,季凌云立刻凑过来:“小姑,你身上还有钱吗?” 季青岑觑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季凌云拉了一下楚少琛,笑嘻嘻道:“我小叔说他想去赌坊开开眼。” 楚少琛冷冰冰看他。 年纪轻轻就得了脑疾了。 季青岑敲他脑袋:“自己想去就直说,还拿小叔当借口。” 季凌云捧着季青岑甩给他的两张银票嘿嘿一乐:“谢谢小姑!小姑下凡辛苦了!” 季青岑摆摆手:“少玩两把,输没了就回来。” 季凌云应了一声,就要拉着楚少琛走。 没拉动。 季凌云奇怪道:“小叔你不去?” 楚少琛看了季青岑一眼,他们今天出来没有带随从,如果他也走了,季青岑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阿琛也跟着去吧。”季青岑手里拿着把团扇轻轻摇着:“天色还早,我没事,倒是你们俩,早点回来,别叫娘担心。” 季凌云得了季青岑的话,更加撒欢地带着楚少琛走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季青岑有些热,她摇着团扇,一路聘聘婷婷去了常去的成衣店。 衣服是要常换的,再好看的衣服穿一两次也难以惊艳了,季青岑方才听常羽菲说新进了扬州的料子,索性过来瞧瞧。 季青岑是这家成衣店的常客了,她一进来,老板就热情洋溢地扑过来:“季小姐你可总算来了,从扬州过来的好料子,我可就给你留着呢,你要是这几日再不来,我可就出手啦。” 这是老板常用的手段,季青岑笑了笑,一匹匹布料看过去,看见桌角有一匹秋香色的料子甚是合眼缘,便走过去瞧,谁料她刚伸出手去,便看见秋香色的绸缎上,落下一只纤纤素手。 她抬眼瞧去,是柳施璇。 柳施璇身边还站着个高大的郎君,猿臂蜂腰,面容英俊,他见季青岑抬起眼来,神色略有一窒。 季青岑喝了点酒,此刻抬眼,神色间朦朦胧胧,一双秋瞳水汽蒙蒙,像是带了把小勾子,轻易就将平静的水面勾起了点点涟漪。 郎君的眼神带了点危险的暗沉。 季青岑也看见了他略为露骨的目光,她略略蹙眉,拿团扇挡了一下。 那郎君身上带着股邪气,她不喜欢。 柳施璇柔柔笑了:“不知道姐姐也来了,但实在不好意思,这缎子妹妹先看上了。” 季青岑不欲毁了自己的好心情,摇摇扇子,笑了一下:“既然柳妹妹看中了,就拿走吧,我也不差这一匹缎子。” 柳施璇神色略微有些难堪,若是往常她定要再回几句,但此刻表哥还在身边,她要维持自己柔美端庄的形象,也不想跟季青岑过多纠缠。 她保持着温柔的笑意,抬眼望去,却看见表哥正盯着季青岑的背影,眸色里带了几分戏谑与兴味。 第13章 第十三章 柳施璇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还没等说话,她那表哥便快步上前,拦下了即将走出成衣铺的季青岑。 季青岑猝不及防,险些撞到那人身上。 季青岑不快地抬眼,看见方才那郎君正站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她迅速侧过身去,冷声道:“请公子让路。” 那郎君不但不让,反而更进了一步,将季青岑逼得后退一步。 他微微眯眼,深深嗅了一下周围淡淡的蔷薇香气,目光就像盯住猎物一般灼热:“在下杨朔,方才我表妹多有冒犯,多谢小姐礼让,不知小姐芳名?” 杨朔? 季青岑眉心微蹙,那不是在栖山猎场把季凌云推下斗兽场的人吗? 好像还是大理寺卿家的公子。 她再次退开一步,让自己远离那种危险的气息,冷着一张玉面道:“贱名不足挂齿,恐污了公子尊耳。” 说完她便想要绕开杨朔离开,却被杨朔一把拉住了手腕。 杨朔手中握着季青岑一段凝雪般的皓腕,肌肤如暖玉般温润滑腻,五指丹蔻如梅花般点缀,衬得女郎一双纤手更加白皙。 “你……”季青岑面色愠怒,想要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却被紧紧攥着挣脱不开,便扬起另一只手去打他耳光。 也被杨朔攥在手里。 杨朔的目光多了几分揶揄。 小女郎脾气还挺大。 只是他脸上的笑还没聚起来,便觉得手腕上一股大力袭来,力道大得逼他不得不放开季青岑的手。 他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后他看见那个掐着他手腕的少年。 楚少琛。 少年脸色阴沉,浑身郁气,眸色阴冷的盯着杨朔。 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凶狠,就像随时会不要命一般。 杨朔皱眉,喝道:“松手!” 楚少琛依然捏着他的手腕,杨朔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了! “阿琛。”季青岑抓住楚少琛的手,面有忧色地对他摇头。 是大理寺卿的儿子,见好就收。 楚少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甩开了杨朔的手。 季青岑拉着他:“咱们走。” 杨朔一脸气急败坏的甩着自己还疼着的手腕,看着楚少琛被季青岑拉着,还回过头投来慑人的目光。 他侧过头扯出一个邪痞十足的笑来。 有点意思。 季青岑拉着楚少琛一口气走出去很远,才舒了口气,回头看他:“阿琛你怎么来了?不是和凌云在一起吗?” 楚少琛没有说他是担心季青岑出事才跟过来的。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季凌云把银票输光了,我来给他取。” “这么快!”季青岑也是震惊了一下,她知道季凌云赌钱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但也没有半个时辰输掉两百两的道理吧? 她颇有些生气道:“看来以后要控制一下季凌云了。” 楚少琛丝毫没有坑了季凌云的觉悟,他只是目光落在季青岑两个手腕上,原先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两个明显的红色印记。 季青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的手腕,笑了一下用衣袖遮住,摸了摸楚少琛的头:“不过幸好阿琛过来了。” 楚少琛方才还郁气十足的眉心略微舒朗了些。 他觉得方才那个人很难缠,阿姐可能会很吃力。 阿姐对他是很好的,他要保护好阿姐,不让阿姐被欺负了。 季青岑整理了一下裙摆,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楚少琛:“凌云还等着呢吧?告诉他就这一张了,输光了赶紧回来。” “他不着急。”楚少琛面色淡淡道:“我先送阿姐回去。” 季青岑有些困惑:“他不是等着用钱吗?” 楚少琛面不改色道:“他还剩点,我先送阿姐回去。” 季青岑见他如此坚持,也没有推辞,毕竟方才杨朔那种压迫感让她觉得很不适。 她侧头看楚少琛,觉得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也十分沉稳从容。 至少比季凌云可靠多了。 毕竟这个败家侄子除了管她要钱就是要钱。 季青岑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楚少琛还要回头去找季凌云,她便先回去,路过前院儿的时候,看见孟氏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季白和季霄忙得很,后面三个小的又常常出去耍,孟氏打发时间,在前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寂寞的时候就插一瓶花聊以自.慰。 季青岑倚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走进去伏在孟氏膝上。 “阿娘……”她依赖地唤孟氏。 “今天怎么有空跑过来看我?”孟氏柔柔笑着抚摸季青岑一头乌浓浓的头发。 她的女儿是云陵最高贵最美丽的姑娘。 “想阿娘了……”季青岑把脸在孟氏怀里蹭了蹭,抬起一张明媚的脸来:“阿娘,我以后多来陪陪你。” “你有这个心阿娘就很欣慰了。”孟氏轻戳了一下季青岑的额头笑道:“不过你还是很好奇娘为什么会接纳了阿琛吧。” 季青岑点头:“阿娘怎么突然就改变对阿琛的看法了呢?” 孟氏叹了口气:“其实那天跟你谈过之后,我也思考了很多。” “楚少琛这个孩子,身上让我担忧的地方太多了。” “他阴沉,郁气,凶狠,防备心重,但你说的对,他的生活环境造就了这样的他,我总是用我们现在的处境来约束他,终究是过分了些。” “但最终让我改变看法的,是那天在凌云院子外,我听见了那个小乞丐跟你说的话。” “我再对他不满,也是怕他伤害你和凌云,但他愿意为你考虑,愿意为季家考虑。” “我就想着,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我愿意给他机会。” “谢谢阿娘。”季青岑眉眼弯弯,笑的很开心:“阿琛会变得让阿娘不再担忧的。” 季白和季霄接到孟氏的信之后,先回了信来,选定了办宴的日子。 宴席就定在了十月初十,临近办宴,季府上下都十分忙碌。 孟氏带着季青岑在凉亭里写请柬,季凌云就和楚少琛在院子里挂灯笼彩绸。 季凌云在底下扶着梯子不耐道:“挂没挂好啊?” 楚少琛正伸直手臂,把一只硕大的灯笼挂在屋檐下。 季凌云说他要拿自己的小金库定做两只全云陵最大的灯笼,并且要亲自挂在院子里,让所有的来宾知道这是他季凌云亲自送给小叔的礼物。 他送的礼物,必须是最显眼最引人瞩目的那种才行。 结果拿回来以后,灯笼是极大的,但季凌云也是极弱的。 灯笼很大,也很沉,他站在地上且勉强举起来,但站在梯子上就差点摔下去。 但季凌云不气馁。 季凌云脸皮厚。 送给小叔的礼物,小叔自己挂也成。 于是现在楚少琛自己给自己挂灯笼。 楚少琛挂好了一边,纵身一跃下了梯子,又单手拎起另一只灯笼,几步上了梯子,将那灯笼用手一推,便轻巧地挂在了另一边屋檐下。 “小叔真棒!”季凌云廉不知耻地夸。 楚少琛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内心评价。 弱…… 季凌云还想再顺着夸夸楚少琛,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声如洪雷的笑声:“哈哈哈,哪个做的这么大的灯笼,挂在这准备丢人现眼吗?” 第14章 第十四章(补11.17) 季凌云一听见这声音,就抖了一下。 他回头看过去,是季白和他爹季霄回来了。 季青岑和孟氏隔着老远就听见季白的雷霆嗓子,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凉亭里走出来。 季白一看见季青岑,就笑呵呵地伸出手,季青岑花蝴蝶似的奔过去,扑到季白怀里。 “阿爹!”她笑眯眯的跟季白撒娇:“阿爹你好久都不回来,我都想你了!” “小妹只想阿爹,就不想兄长吗?”旁边的季霄嘴角含笑,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宝盒:“我看兄长的礼物你是不想要了?” “谁说的!”季青岑立刻拉住季霄的袖子,跟他哼了一鼻子:“连阿爹的醋都吃,兄长你也不嫌丢人。” 季凌云臭着脸立刻贴上来:“爹,我也要礼物。” 季霄赏了他一个脑瓜崩:“给你的礼物,要多少有多少,还要吗?爹这还有。” 季青岑从季霄手里抢过来那只宝盒,看见楚少琛沉默的站在屋檐底下,就立刻把宝盒交给紫菱,冲着楚少琛招招手:“阿琛。” 楚少琛便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走过来站在季青岑身边。 季霄是第一次见楚少琛,他目光里带着些打量。 季霄今年三十有四,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衫,他相貌出众,身材又不似季白那般魁梧健硕,倒有几分京都名士的风光月霁,但实际上,他十多岁的时候便跟着季白从军,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将近二十年,军功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换来的。 季霄的眼神向楚少琛投过去的时候,就带了些刀锋般的锐利。 楚少琛垂着眸,任他打量。 季霄的目光如利刃般将楚少琛刮了一遍,楚少琛依旧神色淡淡,甚至抬起眼来与季霄对视的一瞬间,目光中迸出来的,不是胆寒,而是得见强者的兴奋与探寻。 季霄收了慑人的目光,敲敲季青岑的头:“小妹果然是天生好命,随便一捡就是一块蕴玉之石。” 蕴玉之石,当是对楚少琛极高的评价了。 季白也笑了:“正好我与白先生说好了,十月十五日将秋学恢复,到时候叫楚少琛跟着婠婠和凌云一起去广阳听学。” 他看向楚少琛:“愿意吗?” 少年人眼中闪烁的是难掩的火光。 他年少时还是跟着母亲读书的,母亲才学渊博,给他打了很好的底子,但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后,他便不再读书了,每天出去找些谋生的活计,后来到了北戎,读书习武便更成了一种幻想。 但现在这种幻想成真了。 这是季青岑带给他的,如果没有季青岑,他可能连命都没了。 他转头看了季青岑一眼,认真道:“愿意。” 季霄与季白相视一笑,随后他从身后的随从手中又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很长,很古朴,看起来有些年头,季霄把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柄画杆描金的□□。 季霄拍了拍放在锦缎中的□□:“小弟,见面礼。” 楚少琛接过那个比他差不多高的盒子,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却无比激越。 他上下打量着那支枪,嘴角压不住的上扬。 他向季白和季霄恭敬地垂首:“多谢……” 他顿了一顿,抬起眼来,看见季家人温和而带笑的目光,内心那种酸涩压抑不住的翻涌上来。 他低下头:“多谢父亲,兄长。” 他转过身,再对孟氏和季青岑行礼:“多谢母亲,多谢阿姐。” 季青岑有些不好意思道:“爹和哥送的礼物,谢我做什么?” “当然要谢你了。”季霄走过来摸摸季青岑的头发,笑道:“没有你,我们家怎么能又多一份福气呢?” 季凌云又不高兴道:“小叔,我呢我呢?” 孟氏笑着把他拉回来:“你不叫我们操心就不错了。” 当晚,楚少琛从柜子里将罗氏的牌位请出来。 他将罗氏的牌位放在桌面上,敬了三支香,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睛就红了。 “娘……”他注视着罗氏的牌位,心中默道:“我过的很好。” “我遇见了很好的一家人,他们收我做了义子。” “娘,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我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隐姓埋名活下去了。” “娘,我想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总有一天,我……” 他再度叩首,就有些哽咽了。 “娘,我想你了……” …… 十月初十这天,整个季府张灯结彩。 孟氏几乎给云陵所有的世家贵族都送了请柬,此刻季白和季霄正在门口迎客。 因为帖子落的是季白的款,因此各家家主都赏光前来,顺便带着自家子女,孟氏和季青岑便在院子里负责宾客的落座。 季青岑忙的脚不停歇,好容易喘了口气,躲在旁边歇了一会儿,便看见面前递过来一只手帕。 抬眼一瞧,是楚少琛。 他眸色淡淡,眼底有歉意。 季青岑笑着接过手帕,点了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交还给他,扫了一圈略显拥挤的花园,笑道:“高兴吗?这么多人,都是来为你庆贺的。” “高兴。”楚少琛点头道,但他高兴的不是来了多少人。 他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看见季白和季霄在门口迎来送往,看见孟氏在和不知谁家的夫人笑谈,可以看见季凌云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凑成了一撮,看见季青岑慵懒地半倚在树下。 这样他便很高兴了。 宾客差不多入座之后,季白便走出来。 他先敬了在座所有人一杯酒,然后将楚少琛介绍给了云陵所有世家。 这便意味着,昭告整个云陵,楚少琛从此以后,背后便是整个季家了。 流程走过,宴席便开始了,季青岑和孟氏在女眷这边控场,季白和季霄带着楚少琛在男眷这边敬酒,一圈敬下来,楚少琛的脸上也泛起了些红。 季霄揶揄他酒量还得再练练,便叫他先先去休息休息。 楚少琛缓了一口气,解脱了似的从酒局上退出来,在场侧的二层小亭台上休息,刚闭上眼,就就听见亭台底下有女眷在说话。 是云陵不知谁家的贵女,围坐成一圈。 “你们说,那个京都来的杨公子,真的看上季青岑了?” 楚少琛皱了皱眉,京都的杨公子,说的就是杨朔了。 有人扼腕叹息道:“真可惜了杨公子一表人才,出身显赫,家族又得圣上重用,谁要是能嫁给杨公子,那可简直是得道升天了。” “是啊,你们说那季青岑有什么好的,怎么连杨公子都被她五迷三道的?” “还有那个什么义子,不是说也是她在斗兽场救下来的吗?我怎么不信她这么好心,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有人啧啧道:“我看呐,义子不过就是表面的一个名号而已,没准那个狐狸精早就……” 一众云陵贵女们掩着口嘤嘤笑了起来,突然从而天而降一只酒壶落在她们桌上,哗啦一声碎了一桌,溅了她们满脸酒。 第15章 第十五章 “啊!”贵女们纷纷慌乱地用帕子遮住脸,恼羞成怒地抬眼望去,看见楚少琛正抱臂斜倚在二层的小亭台上,他俯视下来,目光阴沉。 对上楚少琛凶狠的目光,贵女们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但还是有胆大的贵女气急败坏道:“楚少琛!你做什么!” 楚少琛淡淡瞥了她一眼,语调平平道:“太丑,碍眼。” “你!” 那贵女气极地甩了甩帕子!却又碍于被溅了一身水渍,不易久留,只好憋着满肚子怨气和其他贵女离开。 “小叔,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仁慈。”季凌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攀着楚少琛肩膀,比比划划道:“要是我,我就拿酒壶往她们脑袋上砸!” 楚少琛凉凉看他一眼。 季凌云脸蛋通红,浑身酒气,显然被灌得狠了,还没说几句话,便直接瘫在楚少琛肩膀上不省人事了。 楚少琛没办法,只好把他交给竹修,叫他把季凌云送回房间去,等他回到宴席上的时候,便看见杨朔跟着柳家人坐在席上。 杨朔手里把玩着个酒杯,不时凑到嘴边抿一口,神色轻佻,但目光却肆无忌惮的落在右前方。 楚少琛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季青岑正坐在那里,跟她的一众好友说话,女郎一身梅色华服,姿态慵懒地靠在好友身上,听到高兴处还会抚掌而笑,头上流苏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楚少琛眸色阴沉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杨朔的目光。 杨朔眉心一皱,抬眼与楚少琛对视,半晌他轻佻地笑了一下,附在柳氏家主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起身离席。 今日是季白下的宴,杨朔作为柳家的客人,再自持身份,也不会在这里给柳家找麻烦。 有各家家主在,今日的宴会除了个别的小插曲,总体来说还算一帆风顺。 送走了各家的客人,季白和孟氏便回去休息了,季霄替楚少琛挡了不少酒,也回院子去了,反倒是季凌云睡了一下午,神采奕奕地出来了。 季青岑喝了点酒,坐在花园里吹风,季凌云就坐在她对面,楚少琛走过来,给季青岑披了件衣服。 季青岑回头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座位道:“阿琛来啦,坐。” 她手臂撑着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眯眯道:“天色还早,想不想出去逛逛?” 季凌云凑过来道:“今天是十五,每个月十五云陵南边都会有集,很好玩的!” 楚少琛虽然被酒催的有点晕乎乎的,但还是被姑侄两个拉出去了。 到了云陵的南集,楚少琛才又看见了云陵的另外一片天地。 这里是很宽很长的一条街,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小摊贩,有吹糖人的,有卖面具的,有卖灯笼的,人山人海,夜市繁华。 季青岑揉揉楚少琛的头,笑道:“今天阿姐高兴,想要什么随便买。” 季凌云赶紧凑过来道:“对!让我小姑出血可太难了,想要什么赶紧说,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季青岑嘶了一声:“平日里你花我钱还少了?” 楚少琛没做声,他被这花花世界简直迷乱了眼睛。 他从前思考如何活下去便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哪里见过云陵这样的繁华与热闹。 楚少琛面色淡淡,但内心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觉得面前一暗,脸上罩了个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摸,是一个面具。 他有些迷茫地抬眼,看见面前的季青岑也带了个半张脸的面具,亮紫色贴了亮片,右边额角还坠了根毛茸茸的羽毛,显得她十分魅惑,而季凌云也带了个鬼面具,獠牙一呲,看起来十分吓人。 季青岑高兴道:“你看,我就说他就适合这种没有装饰的面具吧!” 楚少琛看向面具摊的镜子,里面倒映着带着面具的他,一身藏青色修身劲装,一张银色的半面具,衬得他冷酷异常。 季青岑攀着他的肩,从面具里露出笑弯了的眼:“看,我弟弟多俊朗!” 楚少琛觉得肩膀上像落了根羽毛似的痒痒,耳朵尖微微的泛红。 耳边季凌云十分不满道:“我不俊吗?我也很酷的好吗?” 季青岑切了一声不理他,指尖撑在弧度优美的下颌线上,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欣赏了自己半天,高兴地回头问楚少琛:“阿琛,我好看吗?” 天色暗沉,周围是摊贩们点起的灯笼,灯光暖融融的昏黄,灯光下,季青岑梅色华服带着魅影面具,红唇皓齿,肤色泛着莹润的光,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楚少琛有些出神了。 直到季青岑有些不满地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垂着眸子,耳尖红红地不做声。 季凌云嗤笑她:“看吧,我就说不好看吧,小姑,还是我这个鬼面具好看!” 季青岑瞪他一眼,一转身把楚少琛的脸挑起来,有些赌气道:“快说阿姐好看!” 楚少琛的下颌上传来季青岑指尖的热度,整个人愣愣的,磕磕绊绊道:“阿姐好看……” 这下季青岑便高兴了,付了面具的钱,又拉着两个小崽往前走,看见前面有个灯笼铺子,在卖生肖灯笼。 十二生肖围成一圈,画工精妙,做工精巧,季青岑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 她立刻指着其中的兔子和龙道:“要这两个!” 她是属兔子的,季凌云比她小一岁,属龙。 她回过头来看楚少琛,想起来楚少琛也是属龙的。 季青岑又立刻回头道:“老板,龙拿两个!” 楚少琛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嘴角勾起点弧度。 阿姐总是不会忘了他。 拿到了灯笼,季青岑笑眯眯地回头,准备给两个小崽分灯笼,却发现季凌云不见了。 她啧了一声,便知道这小崽又偷溜到赌场去了。 季青岑也没去管他,索性就带着楚少琛接着逛。 季青岑对于逛街的热爱是融到骨子里去的,看见好吃的,给三个人都买一份,看见新奇的小玩意儿,来三份,看见新出的胭脂,给自己来三份,集上的东西都是折价的,囤起来慢慢用。 不多时楚少琛的左右手就拎满了大包小包。 但他看见季青岑神采奕奕,目光灼灼,便也心情很好。 等到天黑透了,季青岑也终于把南集逛了一圈了。 她心满意足的回过头,看见快要被她采购回来的包裹埋住了的楚少琛,呀了一声,赶紧帮他接过来几个袋子。 “下次出来逛街还是要带几个随从的。” 楚少琛听见她自己小声嘟囔,抿着唇道:“我能拿动。” “那也不行。”季青岑有些伤感道:“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自己家义弟呢。” “我知道。” 季青岑听见楚少琛低低道,有些茫然地抬头,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好就行了。 她笑弯了眼去摸他的头,却看见楚少琛眸色一紧,随即他扔了手上所有的包裹,勒住她的腰,猛然将她往旁边一带!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一辆马车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 云陵郡子时之前禁止在街道上纵马,马车也不得行速过快,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子时,南集也渐渐散去,但那辆马车的速度也着实太快了些。 像是在躲避什么追赶似的。 楚少琛拧着眉盯着那辆快速消失在云陵南门的马车。 方才他见马车疾驰而来,一时情急将季青岑揽在怀中躲避,而此刻他回过神来,便可以感觉到手下是季青岑纤细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他心中一惊,迅速放开手,但胸前却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他便被推倒在墙上,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季青岑目光警惕,将楚少琛推到了墙角。 楚少琛这才发现,方才为了躲避马车,他和季青岑误入了一条巷子。 夜色浓重,巷子里一片漆黑,季青岑压着楚少琛,示意他不要出声。 楚少琛凝神屏息,可以听见黑暗中,附近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可以看见对方眼中的紧张。 这条巷子中间窄,两边宽,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在宽处,旁边有一道窄墙做掩护,方才他们误入了巷子之后,季青岑便看见有黑衣人持着刀在他们头顶的墙上行走,只消对方一歪头,双方便要对上眼了。 此时走是来不及了,季青岑下意识将楚少琛护在黑衣人视野之外的墙角处,寄希望于灯下黑。 然而黑衣人在他们屏住呼吸的同时,也停下了脚步。 半晌,他们听见轻微的一声响,是黑衣人落地了。 此刻季青岑面对着墙,看不见背后情形,越发提心吊胆,楚少琛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冰凉,看见她鸦睫如蝶翼般微颤。 楚少琛犹豫了一下,揽住了季青岑。 他揽住季青岑的侧腰,微微用力,一旦被发现,他可以瞬间与季青岑位置互换,将她护在身后。 但这个姿势也让季青岑更加贴近他。 然而那黑衣人落地之后却并没有在外面往前走,而是和同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季青岑听不太明白,但楚少琛却瞬间微微拧眉。 他们说的是北戎话。 他在北戎待过一段时间,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确定这是北戎人。 黑衣人没有久留,似乎是来接头的,接上头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而巷子里的姐弟俩皆松了一口气。 楚少琛烫手般迅速把手从季青岑的腰上拿下来,藏在身后。 季青岑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关注自己的背后,此刻只觉得自己后背上全是冷汗,风一吹冷嗖嗖的。 姐弟两人没有再停留,租了辆马车,迅速回了府。 楚少琛在车里跟季青岑一说自己的怀疑,季青岑也觉得不对劲了。 两个北戎人在云陵半夜乔装接头,怎么想怎么诡异。 两个人回到季府,正想跟季白说一下,但到了前院才知道,季白和季霄方才接到军中急报,连夜走了。 也没办法,季青岑便想着明早起来修书一封给季白,叫阿爹知晓这事才行。 从前院出来,楚少琛送季青岑回后院。 季青岑身上披了楚少琛的外袍,慢慢走。 她逛了一晚上,又受了点惊吓,此刻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疲惫。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她影子侧后方,楚少琛跟着她。 他今日不知怎么,总是不敢抬头看季青岑,就盯着前面季青岑的影子,直到季青岑院门口,他还出了神的往前走,险些撞到季青岑身上。 季青岑笑着戳他的头:“你也吓到了吧?” 她把外袍还给楚少琛,摸了摸他的手,微凉。 她回身吩咐紫菱:“一会儿叫厨房熬两碗浓浓的姜汤给阿琛送过去,驱寒压惊。” 说完季青岑笑道:“快回去吧,早点休息,这几日让竹修帮你收拾一下行囊,咱们过几日便启程去广阳听学了。” 楚少琛垂着眸,低低嗯了一声。 季青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便进了院子。 楚少琛在门口看着季青岑进了屋,才回去。 楚少琛回到屋里,喝下了紫菱送过来的姜汤,躺在床上。 他将左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口,耳根悄悄的红。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的承尘,觉得这只手手心滚烫,让他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 直到很晚,楚少琛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季青岑给季白修书一封,把昨晚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就开始准备去广阳听学的事了。 广阳是云陵郡治下的一个县城,有位大儒名叫白允宥,也就是季白口中的白先生。 白允宥早年在京都任职,隐退后回到了故乡广阳打算养老,后来季白请数次白允宥出山讲学,白允宥才勉为其难应允,但一年中只讲学四个月,前半年两个月,后半年两个月。 大儒出山,各大世家皆把家中子弟送往广阳听学,因此季白出资,在广阳批了块地,盖了学堂,供世家子弟听学。 季青岑带着两个小崽,在路上颠簸了三日,终于在讲学前一日到了广阳。 季凌云坐在马车里愁眉苦脸:“小姑,我不想来听学。” 季青岑正欣赏自己新涂的丹蔻,闲闲道:“那你要回去?来都来了。” 季凌云:“……” 季凌云叹了口气,回头问楚少琛:“小叔,明天就开始讲学了,要不咱们今晚出去放纵一下?” 楚少琛凉凉看他一眼。 “行吧。”季凌云把脑袋缩回来:“不去就不去呗。”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学堂门口,便有白先生的学徒前来接车了。 马车停在门口,随从们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跟着学徒送到季家住的院子,松溪和竹修先行一步过来打扫卫生,如今只需要住进去就好了。 来听学的世家多是一起送来好几个孩子,因此学堂的住宿也是按照家族分配的,一个家族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彼此之间也方便照顾。 季青岑领着两个小崽,在学徒的带领下找到了分给季家的院子,隔着老远便听见门口有人在争吵。 季凌云登登登跑出去瞧了一眼,气愤地跑回来道:“小姑!有人抢咱家院子!” 第17章 第十七章(二合一) 季青岑:“???” 他们再往前走,就看见院门口堵着一堆人,把着院门口不让进的是竹修和松溪,两个人带着几个来打扫的家丁,死守院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而对面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小公子,十五六岁的模样,带着一众随从,乱哄哄的要破门而入。 季青岑一脸无语的看着双方斗鸡似的闹得乌烟瘴气,松溪突然从人群中冒了个头,惊喜道:“小姐!救命啊!” 松溪这一喊,对面的攻势便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个锦袍小公子从群鸡中走出来,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昂首挺胸傲气地打量了季青岑一行人一番。 季凌云靠在季青岑耳边道:“小姑,你觉不觉得他跟个花公鸡似的。” 季青岑赞赏地点头道:“一会儿赏你一张银票。” 那小花公鸡打量够了,拿扇子指着季青岑傲气道:“你就是他们家小姐?跟你下人说一下,这院子我要了,赶紧给小爷我搬出来。” 季凌云一马当先冲出去骂道:“我搬你奶奶个腿!你个没品位的花公鸡,哪儿来的给小爷回哪儿去!” 小花公鸡一脸厌烦地看他一眼:“小屁孩一边呆着去,大人说话少插嘴。” 季凌云险些要跟他打一架。 楚少琛阴沉着脸把季凌云拎回来。 季青岑嘴角抿着点冷笑,目光上下把小花公鸡的毛撸了个遍,直到小花公鸡被她盯有些不自在了,才悠悠开口道:“要占我们家的院子,好歹先自报家门吧。” 小花公鸡顿时清了清嗓子,摆出一脸说出来吓死你们的表情:“颍川王氏,知道吗?” 颍川王氏,簪缨世家,家中四代为官,三省六部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个姓王的,也不知道这小公鸡是王氏的哪一支。 “哦。”季青岑点点头,随便捡了一个:“那御史大夫王大人……” 小公鸡立刻脖子一扬:“我爷爷!” 季青岑了然,怪不得老王大人要把小公鸡大老远送到云陵来听学。 御史台干的尽是得罪人的差事,把小公鸡留在京都,那岂不是大把的把柄往政敌手里送。 小公鸡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了,颇有些不耐烦道:“怎么样?换不换?不换我就硬闯了?” 季青岑笑了一下:“在讨论换院子的问题之前,我先问王小公子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们家换院子呢?”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说这学堂是你们家开的。”小公鸡哼了一声:“那分给你们家的院子肯定是最好的。” 竹修堵在门口生气道:“王小公子,说话要讲道理,你到了书院,连分给你们王家的院子都没去,直奔我们季家的院子来了,怎么就知道我们家的院子是最好的?” 季青岑算是明白了,这小公鸡脑子里存着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别人家的东西,肯定都是最好的。 秋学第一天,季青岑也不想惹事,但也不愿直接退缩,她思考了一下,笑道:“王小公子想要我们的院子,也不是不可以。” 小公鸡给了季青岑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季青岑接着道:“但我们有条件。” 小公鸡神色就有点警惕了:“什么条件?” 季青岑嗯了一声:“王小公子涉猎颇广,我们以射覆为局,三局两胜,小公子胜的话,院子归你,若我们胜的话,小公子便带着你的随从们,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如何?” “射覆?”小公鸡听着就一口反对:“这不行!射覆这种文绉绉的的游戏小爷我从来都不玩,要玩也行,玩投壶。” 小公鸡倒是丝毫不肯吃亏。 她回头看看季凌云:“投壶你如何?” 季凌云面无表情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弱。” 季青岑默了一下,射覆她是一把好手,但投壶可能就差点意思,投壶对臂力眼力要求都很高,十二支箭,到了中后期,力道便跟不上了。 “阿姐,我试试。” 季青岑侧过头,看见楚少琛垂眸道。 “好啊。”她拍拍楚少琛的肩笑道:“不用紧张,玩玩而已,大不了换个院子住。” 投壶便十分好计数了,十二支箭投完,多者为胜,胜者拥有院子的居住权。 小公鸡动作十分迅速,很快就找到了二十四支箭,一支青铜壶,就在院门口拉开架势了,附近有路过的世家子弟看见这阵仗,瞧得有趣,也不禁驻足观看。 楚少琛负手立在一边,季凌云刚给他讲完一遍规则。 季凌云看着楚少琛入场,无比担忧道:“小姑,你说我小叔行吗?他又没玩过这个。” 季青岑觑他一眼:“你行你上?” 小公鸡傲视群雄地走出来,拿了个铜板:“正面我先。” 楚少琛看他一眼,话不多说,起手就将铜板抛上天。 “咚”的一声,铜板打着转落地,停下来的一瞬间,小公鸡乌拉一声跳起来:“我先!” 季凌云扶额。 小公鸡当即走过去,瞄了一下,抬手就将白羽箭投了出去,羽箭不仅正中壶口,还颤巍巍的在壶口斜倚着。 旁边计分的小厮长声道:“有初倚杆,计十五筹——” 周围看热闹的人爆发出一阵呼声。 季凌云当即扼腕叹息。 羽箭若全部投进,则为有初,计十筹,但若未全部投进,斜倚在壶口,则为倚杆,计十五筹。 投壶有一个壶口两个侧耳,若是投中的是侧耳,则计数更多了 人群中有京都子弟认出了小公鸡,跳着给小公鸡加油道:“王闻右!真厉害!” 小公鸡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楚少琛:“能在投壶上赢了小爷的,还没出生呢。” 人群中自然也有云陵世家子,虽然平日里都对这个半路出家的楚少琛都不待见,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个人恩怨的时候了,已经上升到京都与云陵两个派系之间的面子问题了。 云陵子弟们同样嗷嗷叫道:“楚少琛给我上!” 楚少琛不是很想理他们。 他与小公鸡互换了位置,两指捏着白羽箭,定了一会儿,投箭。 羽箭在壶口转了两圈,季凌云的心也跟被搅动的壶口似的乱成一团,看见羽箭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沮丧地往地上一蹲,云陵子弟们也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季青岑无语地踢他一脚:“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给我起来。” 说着她两手拢在嘴边冲着楚少琛叫道:“阿琛,没事!尽力就好!” 楚少琛回头看见季青岑在那边提着裙子蹦蹦跳跳,还在给他助威,他唇角勾起点弧度,转过身去继续看王闻右。 楚少琛方才不中,王闻右已经根本没把楚少琛当成对手了,炫技一样又随手一投,羽箭在壶口滴溜溜转了几圈,颤巍巍停在壶口。 “狼壶,计十四筹!” 王闻右得得嗖嗖地凑过来:“不好意思,没掉呢!” 楚少琛看了他一眼,又定了一会儿,将手中羽箭投了出去,没中。 季凌云又抑郁了。 云陵子弟已经有面子挂不住走的了。 “什么玩意,就这水平还玩投壶。” “我看趁早在季家缩着当王八得了!” 季青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紫菱,把他们都记下来。” 紫菱应了一声:“小姐,您要干嘛?” 季青岑扶了一下鬓间的钗子,幽幽.道:“让我爹给他们家大人下绊子。” 紫菱:“……” 连着投了五箭,王闻右都中了,不是中了壶口,就是中了侧耳,而楚少琛还没中。 每次都差一点点。 王闻右投完了第六箭,又是一个壶口倚杆,他啧了一声:“不行就认输吧,才五箭,输的没那么难看。” 楚少琛没说话,抬手一箭,将壶口那几支王闻右射中的羽箭都顶了下去。 一时间静谧。 投壶的规矩,投进的被对家顶出去了,之前的计筹就都作废了。 也就是说,被楚少琛顶掉的这几箭,王闻右都白投了。 静谧了一会儿,季凌云的爆笑声打破了沉寂! “哈哈哈哈小叔干得漂亮!” 楚少琛闻声看过去,看见季青岑也有些发蒙地看着壶,见他望过来,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笑的明艳灿烂。 “阿琛好样的!” 他在一片人声中隐约听见她说。 接下来楚少琛就跟开了挂似的,王闻右投壶口,他就顶掉壶口,投侧耳就顶掉侧耳,直到第十二箭,王闻右手感爆发投了个难度极大的横耳,计五十筹。 羽箭颤巍巍横在侧耳上,似乎一阵风都能让它掉落。 王闻右有些紧张地盯着楚少琛。 横耳是投壶中计筹最高的一种了,如今楚少琛计筹依然是零。 如果楚少琛失误没投进去,或者投中其他的计筹方式,那都是王闻右赢了。 但楚少琛又把他顶出去了,那…… 楚少琛拿着手里最后一支箭走上前,定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看了季青岑一眼。 季青岑抱臂靠在季凌云身上,见他望过来,灿然一笑。 楚少琛手中的箭脱手。 全场都无比静谧,如此关键的一箭,所有人都紧盯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的羽箭,看着它撞在横耳的羽箭上,看见王闻右的羽箭掉落在地。 然后看见楚少琛的羽箭中入侧耳后又被弹了出来。 全场惊呼了一声,看见楚少琛探身将那支被弹出来的羽箭又送了一把力,中入侧耳! “骁箭贯耳,计二十筹——” “啊啊啊!”季凌云爆发出一阵欢呼,脱了缰似的扑过来抱住楚少琛:“小叔啊啊啊啊你太优秀了!!!!” 季青岑跟着过来,揉了把楚少琛的脸,同样难掩兴奋道:“阿琛,真厉害!” 楚少琛只觉得自己脸颊像被一朵香云拂过似的,突然就烧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头,不敢抬眼去看季青岑的笑眼。 季家这边热热闹闹,剩下没走的云陵子弟也喜气洋洋地围作一团,王闻右那边的京都子弟,气氛就低落到不行。 方才他还夸下海口,说自己投壶天下第一,结果被一个穷乡僻壤的新手顶到一分不得。 王闻右脸色黑到不行,公鸡尾巴也翘不起来了。 他提着自己的箭匣走过来,楚少琛看见,推了推季凌云,季凌云才从他身上爬下来。 季凌云面有余悸道:“你不会要耍赖吧!” 王闻右炸毛:“小爷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瞪着楚少琛:“算你厉害,这院子小爷让给你们就是了!” 说着他气呼呼地一招手,跟着他过来闹事的随从们就都跟着他走了,没什么趣的京都子弟也散了,就剩下季家三个,还有几个云陵子弟,闹吵吵要给楚少琛庆功,裹挟着姑侄三人就去了广阳最大的酒楼。 这几个攒局的又呼朋引伴的招呼了几个人,硬生生凑成了一个包间十多个人,美其名曰给楚少琛庆功,实则是开始讲学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云陵刘家的小公子刘玉清举杯高声道:“来让我们为少琛兄干一杯!” 楚少琛无语,前几日的宴席上,这个叫刘玉清的还私底下跟人嘀咕他,今天就开始为他庆功了。 季青岑敲了他一下,楚少琛拿起面前的酒,遥遥敬了一下,喝了一口。 “哎,少琛兄不敞亮!”师家三公子不满道:“喝酒哪有小口喝的,得一下干了!” 云陵地处北方,郎君们多豪气冲天,喝酒也快,不一会儿场子就燥的不行,楚少琛被带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季青岑笑着看他,发现他身上那股阴沉劲儿消散了不少。 楚少琛也喝了不少酒,平日里略显得苍白的皮肤也泛上点红晕,季青岑两根手指刮了刮他的脸,笑道:“晕了吗?” 楚少琛有些迟钝的回头,怔怔地盯了季青岑一会儿,垂下眼眸。 他低低说了句什么。 季青岑没听清,凑了近了些:“说什么?” 楚少琛抬起头,酒气让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刚睡醒的小奶狗。 他又低低的说了一遍,这回季青岑听清了。 他在说:“阿姐,我手疼。” 第18章 第十八章 季青岑噗嗤一声笑了。 她揉揉楚少琛的脸,无奈地笑道:“喝了多少酒啊。” 楚少琛眯着眼睛任她揉搓自己,固执道:“阿姐,手疼。” “好。”季青岑轻轻刮了他鼻子一下,拉起他两只手,笑眯眯哄道:“哪只手疼呀?” 楚少琛侧头想了一会儿,举起来左手。 没一会儿他又放下来,举起右手。 他迷茫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索性都伸出去,委屈道:“都疼的。” 季青岑嘴角浓浓的笑意:“那阿姐给揉揉就不疼了好不好?” “嗯……”楚少琛低低应了一声,就乖乖的任季青岑拉着他两只手,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慢慢地歪在季青岑的肩头。 季青岑侧头摸摸他头,帮他拨开额前的碎发,听见他似乎在低语。 她侧耳过去听。 他低喃道:“我保护……阿姐……” “谁也不能……欺负我……阿姐……” 季青岑怔了一下,侧过头去看他。 少年微微蹙眉,睡梦中也有些不安。 她把楚少琛轻轻放躺在地上,枕在一旁的垫子上,帮他盖了件披风,摸摸他额头。 “傻阿琛,你还小呢,阿姐不用你保护。” “阿姐护着你。” 临刑前的狂欢总是格外短暂,云陵子弟们醉酒到半夜,才被各自的随从们搀回书院,一觉睡到大天亮,差点都睡迟到了。 楚少琛清晨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了,只知道以后是不能再跟刘玉清那帮酒鬼们一起喝酒了,那群酒鬼,喝酒如灌酒一般,越喝越精神。 他昏昏沉沉的起床,昏昏沉沉的穿衣,迷迷糊糊的洗脸。 洗脸的水是在初秋的夜里放冷了的,楚少琛洗了把脸之后,便觉得彻底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之后,一些酒席上的事,就都记起来了。 他怔怔的看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跟阿姐说了那样的话。 手疼? 斗兽场里受的伤都一声不吭忍过来了,投了十二支箭就手疼了? 楚少琛的脸颊像是喝了酒一样,又烧起来了。 “小叔,起床没有!”季凌云兔子一样跳进来:“该吃……”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楚少琛抬脚走了出去。 季青岑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等他们吃饭,松溪买了广阳的特色早点,一样一样在桌子上摆好。 “诶小叔!”季青岑听见季凌云的声音,抬眼一瞧,就看见楚少琛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季凌云小跑着跟在后面。 她笑了一下,刚想招呼两个小崽过来吃饭,楚少琛却瞥了这边一眼,就一声不吭出院子了。 季凌云无语道:“他怎么回事,衣服都不穿好就往出跑……” 季青岑也觉得很奇怪,她侧头想了想,嘴角就勾起点了然的笑意来。 她嘱咐竹修道:“给他打包几样早点带到学堂去,还有阿琛的外袍也带着。” 楚少琛走的极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学堂,初秋的清晨风还很凉,他走的微汗,风一吹,楚少琛便感觉到冷了。 进了学堂,世家子们已经来了大半了,他们很自觉的按照地域划分成区,王闻右等来自京都的世家子们在右边闹腾,还有其他州郡的子弟们分布在各个角落,而昨晚跟他们一起喝酒的云陵子弟们没什么精神头的坐在后面。 楚少琛环顾了一下,在云陵子弟们前面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来。 刘玉清见他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打着哈欠道:“来晚了啊琛哥。” 还是少年的郎君们爱恨情仇来得快,消解的也快,同仇敌忾的干翻了敌手,一起喝了顿酒,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楚少琛凉凉扫了他一眼,把他手打掉。 刘玉清也不介意,拍拍楚少琛的肩膀,努努下巴给楚少琛指道:“杨朔,看见了吗?” 楚少琛顺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看见杨朔在京都子弟那里,侧坐着翘着二郎腿,两手闲闲放在左右两侧的桌子上,坐的吊儿郎当,旁边的京都子弟围着他坐成一团。 他余光看见王闻右跟另一波京都子弟在另一边坐着。 昨晚拖着楚少琛喝酒的师家三公子师曳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嗤笑一声道:“京都人可真有意思,人没来几个,帮派还分的挺全。” 京都那边显然是注意到云陵这边的目光,有人拍了杨朔一下,揶揄道:“听说杨哥看上一个云陵的小娘子?拉出来也给兄弟们见识见识,北疆这穷乡僻壤的,还能找到能让杨哥心动的美人?” 京都那边的人讲话语气十分不正经,声音又大,云陵这边谁不知道杨朔对季青岑有想法,当即脸色不太好看。 季青岑是云陵的并蒂之一,是云陵子弟捧在手心里的一朵娇花,从京都子弟口中说出来,倒像是谈论路边的野花似的。 师曳脸色难看的回头,看见楚少琛冷着一张脸,整个人阴鸷郁气。 “阿琛。”学堂门口传来一声笑意盈盈的呼唤,楚少琛浑身的郁气一瞬间便消散了,他垂着眸,耳尖微微的红了。 听学总是不易太张扬的,季青岑今天穿了一身酡颜色的小衫,配丁香色的长裙,点了檀色的口脂,整个人看起来低调又不乏娇艳。 这样的季青岑即使低调,也还是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尤其是云陵子弟们看见季青岑进来,皆是眼前一亮。 “阿姐。”楚少琛垂眸道。 季青岑从紫菱手里接过一个小食盒放在楚少琛面前,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他:“什么事那么着急,早饭都不吃就跑出来了,给你带的,先生没来之前赶紧吃。” 说着她又从竹修手中接过楚少琛的外袍递给他,语气颇有责怪道:“早晨风凉,衣服都不穿,你要是病了还要让阿姐着急担心。” 楚少琛低低道:“多谢阿姐。” “好了,快吃吧。”季青岑摸摸他的头,往常羽菲那边去了。 她的手帕交早就等着她了。 刘玉清艳羡地看着楚少琛面前摆着的各类早点:“琛哥,你姐还缺弟弟不?” 楚少琛凉凉地看他一眼,刘玉清立刻就禁声了。 季青岑往学堂中部走,她虽然衣着并不显眼,但所经之处弥散着红蔷薇的淡香,那种热烈张扬的芬芳即使再淡,也令人难以忽视。 被季青岑路过的世家子们纷纷侧首,看见女郎袅娜慵懒的背影。 京都子弟也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季青岑,就在季青岑在常羽菲身边落座的一瞬间,杨朔站起身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跟杨朔早有默契的京都子弟们目光揶揄地对视了一眼,拍着桌子开始起哄。 “呦吼!杨哥出发了!” “杨哥上!” 杨朔回头啧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们低调,只不过他还没走过去,白先生就带着书童进来了。 杨朔脚步一顿,环视一周,把旁边坐好的别家公子从座位上拎下来,霸占了人家的座位。 那小公子本想与他争论,但看见白先生已经在前面落座了,也不好直接当着先生的面与杨朔起冲突,只好忍气吞声的在后面另外找座位。 季青岑神色不快地看了杨朔一眼。 杨朔霸占的位置十分不巧,在季青岑的侧前方。 季青岑要听先生讲课,一抬头余光便可以看见杨朔,而杨朔侧着身子,拄着头,看见她看过来,微微挑眉,唇角勾出一丝邪气十足的笑来。 季青岑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低头看自己的书,杨朔也不恼,回头压着声笑道:“爷看上的女人就是这么有性格,羡慕吗?” 小弟们纷纷鼓掌:“杨哥您牛,我们不敢。” 常羽菲不太高兴的悄声道:“青岑,这杨朔也太过分了,把你当什么了。” 季青岑淡淡道:“不用管他,好好听课便是了。” 白先生往前面一坐,就开始讲学了。 白先生讲学从来不要求听课,只要讲学的时候不发出声音便可,底下的世家子们不愿意听课的,便自己在底下鼓捣,季青岑低头在默读杨先生留的文章,眼前突然飞出个纸团来。 她微微蹙眉,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耳边传来一声轻咳,季青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她抬手将那张纸条放在烛火上燃了。 然而不多时又一张纸团抛了过来,这次力道大了些,直接打到常羽菲那里去了。 常羽菲吓了一跳,打开来看见上面的字。 “季大小姐,讲学之后广灵阁,给个面子呗。” 她怔了一下,抬眼看见杨朔略带威胁的目光。 季青岑注意到常羽菲的动作,干脆夺过她手中的纸条,又燃了。 这下杨朔的脸色有些沉下来了。 他唇角勾了一下,面上却一丝笑意也无。 女人最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他对谁有兴趣,陪她玩玩儿也无妨,那是情趣。 但季青岑两次没给他面子,杨朔就不痛快了。 学堂后面,楚少琛也在低头看书。 常玉清坐在他旁边,一会儿瞧他一眼,终于有点忍不住道:“琛哥,老师讲下一页了。” 楚少琛侧头凉凉看了他一眼,翻了一页。 楚少琛内心有点烦躁。 他应当认真听白先生讲学,但他现在听不进去。 方才坐在他斜前方的季凌云给他扔了个纸条,叫他往前看,就看见杨朔给季青岑飞纸团,神色轻佻暧昧。 尽管季青岑的态度冷淡,但楚少琛还是内心烦闷。 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季青岑的方向。 季青岑低眉敛目,神色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而她斜前方,杨朔就这么手臂撑着头,吊儿郎当地瞧着她。 楚少琛捏着笔的手用了点力,他确定,杨朔这个人在欺负阿姐。 白先生讲了一上午,到了午休时间,方才还一个个蔫头蔫脑的世家子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学堂外面冲,季青岑整理好自己的书本,刚要起身,上方便有一道阴影罩下来。 她抬眼一看,是杨朔。 杨朔嘴角是挑着的,但脸色是冷的。 他冷声道:“季青岑,广灵阁,去不去?” 各州郡还没离开的世家子们纷纷投来兴味的目光。 杨朔两手撑在季青岑两边桌角,俯身下来,是极具压迫性的,也极其暧昧的姿势,季青岑十分不快地看了杨朔一眼:“杨公子,你失态了。” 杨朔嗤笑一声,还没等说话,便觉得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紧接着便被迫着起身,不由往后撤了两步。 他不耐地回头望去,对上一双阴冷而戾气十足的眼睛。 楚少琛。 楚少琛浑身郁气,冷冷的扫了一眼杨朔,走到杨朔与季青岑之间将两人隔开,转头低低道:“阿姐,你没事吧?” 季青岑怔了一下,摇头道:“阿姐没事。” 说完她起身,拉过楚少琛的手臂,准备带他走。 杨朔不是好惹的。 他父亲圣眷正浓,正是杨朔春风得意之时,否则为何那么多的京都子弟都放弃老牌王家,愿意追随杨朔?叫他一声杨哥? 难道就凭他一张喜怒无常的脸吗? 这学堂就是个潜龙之渊,搞不好身边这些人就是卧虎藏龙,听学期间少跟这些世家子起冲突,这是孟氏在他们临行前特意嘱咐的。 季青岑拉着楚少琛离开了。 回到院子里,紫菱早就给备好了饭菜,季凌云被他的狐朋狗友拉出去了,此时只有姐弟俩在吃饭。 季青岑给楚少琛夹了个排骨,柔声道:“阿琛,以后不要再和杨朔正面冲突了。” 楚少琛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半晌他低低哦了一声,低下眉眼,筷子来回扒着那块排骨。 季青岑笑了一下:“阿姐自己可以应付的来,你不要搅进来,嗯?” 楚少琛筷子就停下来,他垂着眸:“阿姐,我不怕他。” “我知道阿琛不怕。”季青岑摸摸他头,叹了口气道:“但阿姐怕,阿姐身上流的是季家的血,始终都是季家的女儿,父亲手握兵权,镇北疆,对于朝廷来说不可或缺,杨家再势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但你不同的阿琛,你是季家的养子,这其中变数太大了。” 楚少琛垂眸看着碗里的那块排骨。 季青岑说的很委婉,但他听明白了。 在这个阶层,武力已经不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了。 他现在背后有季家,但那又怎样,他只是一个养子而已,除了季家养子这个名头,他现在一无所有。 唯有权势,才能成为他的铠甲,才能让他有能力与杨朔抗衡,才能……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道:“阿姐,我明白了。” 尽管他一无所有,但他还是会站在季青岑身边,竭尽所能替她遮风挡雨,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报答她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广灵阁,杨朔带着自己的一众小弟们包了个间,叫了几个舞女,一边歌舞一边喝酒。 杨朔神色暗沉地斜靠在一个衣着袒露的美貌舞女身上,一边给自己捻葡萄吃,一边喝着舞女喂过来的酒。 小弟们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纷纷上前劝慰。 “杨哥,别生气啊,听说那个季青岑素有云陵并蒂的美名,美人傲一点也是正常的哈。” “对啊杨哥,你不就看上那姑娘长得好看还有个性吗,她要是那么轻易就被你拿下了,那多没劲儿啊。” “可不是杨哥,追女人嘛,享受的不就是这个过程嘛?” 杨朔听着听着,觉得说的还挺有道理。 季青岑要真那么痛快就被拿下了,那跟他从前身边的那些胭脂俗粉有什么区别? 杨朔渐渐舒展了眉心,一把把身后的美貌舞姬揽在怀中,哄她自己喝了杯中美酒,再喂给自己。 今朝有酒今朝醉,季青岑的事,明日再说吧。 杨朔在广灵阁纸醉金迷,季青岑这边已经午休了,而楚少琛则靠在房顶上,躲在树荫里闭眼微憩。 他双手交叠抱臂,微微眯眼,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他身上,斑斑驳驳。 楚少琛睡不着,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隔壁院子里。 隔壁是师曳的院子,他两个哥哥都在边军中效力,此番师家只有他一个人到广阳来听学,此刻阳光正好,他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将一支环首刀舞得风声作响。 他一式舞毕,身边的小厮立刻递上来汗巾,师曳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侧头看见楚少琛正在房梁上。 他高兴地摆手道:“楚少琛,下来切磋?” 楚少琛心中正烦闷,闻声看了他一眼,从房顶上跃下来。 师曳还以为楚少琛懒得搭理他,没想到他居然下来了,指着院子里的兵器架:“随便挑,看中哪个拿哪个!” 他早就听说楚少琛身手不错,一直想找机会领教一下了。 楚少琛瞥了一眼兵器架上的各类兵器,淡淡道:“用不着。” 师曳楞了一下,也豪气道:“成,那我也空手来。” 说着他把长刀一扔,摆了一个起手式,顿了顿,手握成拳,向着楚少琛冲过去。 楚少琛侧身躲过这一拳,一手迎面而上卸掉师曳的拳风,另一拳已经成型,从背后袭向师曳。 师曳一出手,楚少琛就看明白了。 师曳出身名门,一招一式都是出自名家绝学,他身手极强悍,是个武学的好苗子,却因缺少实战而困于招式。 而楚少琛的每一拳都是来自于实战,来自各种意外中吸取的经验,打法更加灵活跳脱,对于师曳的招数,他往往看见雏形便知道下一招要攻击哪里,防守来的轻松随意。 因此双方互相拆了近百招,师曳都没能占到楚少琛一点便宜,反倒是楚少琛不时会点到师曳的破绽。 但他并没有下手,只是略点到为止,叫师曳知晓自己已经暴露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师曳在与楚少琛拆招的过程中,每一招每一势,都叫他胆战心惊。 他丝毫不知道楚少琛下一招要如何出! 但楚少琛却已经将他的招数完全识破,甚至有几次手指已经点上他咽喉!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楚少琛,那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少年平日里浑身郁气,一旦出招,便如同出鞘的利剑,锋锐无比,寒意无边,招招式式锐不可当。 少年就如同未开刃的绝世宝剑一般,如此已经难掩光芒,师曳难以想象,若有朝一日少年打磨成器,将是何种风华。 切磋结束的时候,师曳已经气喘吁吁了,而楚少琛还是呼吸平稳,只是两颊略浮上点红。 这一架打得畅快淋漓,楚少琛心中那点谜团似的烦闷全都被抛诸脑后。 师曳眼中的惊叹与赞赏不言而喻:“可以啊楚少琛!早听说你厉害,没想到果然名不虚传!” 他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一壶凉水:“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从军?” 师曳高兴道:“我家大哥和二哥都在军中!你要是想去我跟他们说一声!”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抱意思挠挠头:“对了我忘了,季大人和季霄大哥都在军中,你想从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楚少琛侧头看他,师曳的想法与他方才思考的不谋而合。 大齐建国不足百年,科举并未复兴,从军是他能走的最好的路,况且师曳没有说错,有季白和季霄在,他会走的更快更远一些。 两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师曳又有招式想和楚少琛切磋,两个少年又在院子里拳脚翻飞了一个下午,直到日落近黄昏,季青岑都没看见楚少琛回来。 她听竹修说楚少琛跟师曳切磋,便没去打扰他,楚少琛性子沉,很少有朋友,难得遇见对路子的,便叫他在外面多玩一会,但已经要过了吃饭的时辰,季青岑看看天色,便动身去隔壁唤楚少琛回来。 季青岑一进到师曳的院子,就看见晚霞中两个少年在院中刀光剑影,楚少琛虽然没用过兵器,但上手却很快,师曳稍微指点他一下,便能够融会贯通,此刻楚少琛手持长剑,与师曳打得剑花翻飞。 师曳打着赤膊,而楚少琛则扔了外袍,只穿一身白色单衣,他身上也渗出些汗水来,衣衫紧贴着他劲瘦的腰肢,那是少年人特有的单薄,却不瘦弱。 季青岑也没打扰他们,就在院中树下的秋千上坐了,抱臂晃悠悠的看两人全神贯注的拆招,直到楚少琛长剑卸了师曳凶劲的力道,余光扫见秋千上的季青岑,他才怔了一下,慌乱地迅速收式。 楚少琛的收式是师曳完全没想到的,环首刀力道没掌握住,在楚少琛手臂上斜斜划了一道口子。 师曳大惊失色,上前扶住楚少琛:“少琛,没事吧!” 他迅速回头冲着小厮吼道:“白酒和药箱!” 吼完了回头,他才看见秋千上慵懒靠坐的季青岑。 “季青岑?”他诧异道。 季青岑显然也看见方才发生的一幕,她瞬间便刹住了秋千,快步往这边走过来:“阿琛!”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楚少琛一听见季青岑的声音,便把受了伤的手臂往身后藏,还想去拿自己丢在地上的外袍,把自己汗湿的身体也遮挡住。 季青岑一把按住了他,蹙眉冷声道:“流这么多血还乱动什么?” 楚少琛顿了一下,便任由季青岑把他按住了。 季青岑把他拉过来,检查楚少琛手臂上的伤势,伤口不深,但是很长,所以血淋淋的看着很吓人,季青岑当时脸色就十分难看,迅速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酒,用干净帕子沾湿了。 她有些心疼道:“要清理伤口,忍着点?” 楚少琛垂眸嗯了一声。 季青岑就用沾了酒水的帕子给楚少琛清理血污,帕子刚沾到楚少琛的伤口,季青岑便觉得他手臂颤了一下。 “疼吧?”她心疼道,加快了手脚,想要速战速决。 “不疼。”楚少琛看着季青岑白皙柔软的手抚在自己手臂上,低低道。 “怎么可能不疼!”季青岑低斥了他一声:“喊疼又不丢人,别什么疼都憋在心里。” 她余光看见楚少琛的白色单衣黏在身上,他应该是很疼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得很快。 她越想越生气,忙里偷闲抬眼去吼师曳:“师曳你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收不住手脚!” 师曳苦着脸道:“姑奶奶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给琛哥跪下行么?” 季青岑怒视他一眼,低头给楚少琛上药后包裹好伤口,抬眼一瞧,就看见楚少琛额头上疼出细密的汗珠。 她无奈地叹气,又拿出帕子点了点他额头。 楚少琛怔了一下,就感觉到香风一阵,季青岑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眉间。 师曳咦了一声:“楚少琛,你疼的脸都红了?” 师曳就收获了楚少琛眼刀子一枚。 季青岑眉眼弯了一下:“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师曳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就带着楚少琛回隔壁自己家院子了。 回去的路上,楚少琛垂着眸,跟在季青岑身后。 季青岑转过身来,戳了戳他额头:“下次跟人切磋就专心点知道吗?我在旁边你就分心了?那我下次不过来了。” “嗯。”楚少琛应了一声,耳尖还是微微的红。 季青岑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她笑眯眯道:“阿琛,你方才脸红什么?” 楚少琛震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更加不敢抬头了。 季青岑就喜欢逗楚少琛,看他略微窘迫的样子,软软的,很可爱。 她唇角勾起,摸摸他头:“是不是觉得在阿姐面前丢人啦?” 楚少琛抬起眼看了季青岑一下,心中不知怎么有些如释重负,低低哦了一声。 季青岑勾了他脸一下,楚少琛的脸颊瘦削,下颌线锋利,季青岑揉了揉他下巴,稍微嫌弃了一下:“应该把你养胖一点,手感都不好了。” 姐弟俩从师曳那里回来之后,就下了场淅沥沥的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季青岑就感觉到了寒意,她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任紫菱替她上妆,一边思索今天怎么能躲开杨朔的纠缠。 季青岑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正心烦意乱,便听见季凌云在外面嘟嘟囔囔,她推开窗子,迎面凉风扑过来,吹得她不禁抖了一下。 “嘟囔什么呢?”季青岑从半开的窗棂中露出一张尚带红晕的美人面。 “小叔呢?”季凌云走过来,也从半掩的窗棂中露出半个脑袋:“一大早就不见了。” 季青岑眨眨眼睛,这小孩怎么回事,昨天刚受了伤,今天就连早饭也没吃就跑出去了? 楚少琛此刻在书院南边的一座山上。 昨天他从师曳那里学到了不少剑招,一夜之间难以消化,索性早起寻了个地方,将昨夜在脑中一遍遍复习过的剑招过一遍。 秋风飒飒,山间松林涛涛,少年一身白袍,以枯枝为剑,身形如虹,剑风凌厉,松针纷飞。 一式舞毕,少年微微闭眼,调息了一刻钟,把枯枝扔在地上,捡起地上的书本,就着凉风习习把昨日白先生讲授的课程温习了一遍。 他底子好,又聪明,这些内容往往看一遍就记住了,楚少琛把这本书看了一大半,看看天色不早,便下山了。 等回到学堂的时候,世家子们已经来了大半,季青岑也已经来了,昨天他坐过的位置上,放着给他带的早点,刘玉清正探头探脑的试图研究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好吃的,看见楚少琛走过来,才笑嘻嘻的坐了回去。 季凌云侧头看见楚少琛过来,瞪大了眼珠子道:“小叔,你……你拿这么多书干什么?” 书院里有一座藏书阁,世家子们可以凭编号去藏书阁借书阅览,楚少琛从山上下来路过藏书阁,便从那里搜刮了一堆书,随意拿外袍一兜,直接带过来了。 楚少琛懒得理他,先把早点风卷残云地解决了,便听见门口闹吵吵的,杨朔和他的一众小弟们来了。 杨朔和小弟们狂欢到深夜,来的委实不算早,路过楚少琛的时候,杨朔一边嘴角勾起,略带蔑视地看了他一眼。 楚少琛迎上他目光,他神色淡淡,目光却带着慑人的压力。 白先生已经在门口了,杨朔故技重施,把坐好了的别家公子揪了出去,季青岑侧眸看见他又来了,不禁蹙眉。 她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学堂里人满为患,已经没有一个空位了。 她无奈回头,与常羽菲小声道:“羽菲,跟我换个位置吧。” 常羽菲看了杨朔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楚少琛坐的再远,也看得见季青岑眼中的厌烦。 他看着季青岑跟常羽菲说了什么,两个人就换了个位置,楚少琛抿着唇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 “诶琛哥……”刘玉清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少琛拎着自己带过来的一摞书,走到常羽菲旁边,低头跟她说了些什么,常羽菲点了点头,就往后边来了,坐在了楚少琛原来的位置上。 然后楚少琛就坐在了常羽菲的座位上,把自己带的那一摞书往桌上一放,严严实实的把季青岑挡在了那摞书后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季青岑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他,再看见那一摞书后面再也看不见杨朔令人厌烦的目光,眉眼弯了起来。 楚少琛垂眸看见她明媚的笑眼,轻咳了一声坐了下来,拿了本书翻开来。 季青岑笑意盈盈地摸摸他头,抬眼看见门口立着一个郎君,温和的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 郎君玉冠青衫,广袖翩翩,看起来温润而儒雅,见她视线探寻过来,他报以一笑,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季青岑这才看见第一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个座位。 白先生开始讲学了。 楚少琛也注意到那郎君的眼神,他看了一眼季青岑,心里就有点闷闷的。 楚少琛低头看书,认真听讲,但他的余光总是不自觉飘到季青岑那边。 季青岑也在低头看书,流苏耳饰微微的颤,脖颈纤长优雅,像草原上月牙湖里的白天鹅。 楚少琛定定看了一眼,便扭过头来。 他敛回心神,听白先生讲学。 楚少琛带的一摞书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杨朔的视线,导致杨朔现在看不见季青岑,却能看见楚少琛。 他目光阴冷地盯着在书堆里露出半张脸的楚少琛。 楚少琛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瞧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毫无情绪,随后便又低下头去。 楚少琛觉得更烦了。 他默着一张脸,把写好的纸放在一边晾干,回头一看,墨迹深重把下面的纸张也洇湿了。 楚少琛脸色黑了一下,把被洇湿的纸也抽出来放在一边。 上午的课讲完,还没等杨朔出来找茬,姑侄三人便十分有默契的早溜了。 季凌云啧啧道:“小姑你看你惹的烂桃花!” 季青岑敲他脑袋:“这是一个侄子应该跟小姑说的话吗!” 季凌云道歉来的也快:“行吧那我错了。” 他神秘兮兮道:“你们看见第一排坐着的那个人了吗?就看起来很贵气的那个。” 季青岑想起那个很温和的郎君,点头道:“看见了,你又有什么说?” “他姓白啊!”季凌云啧啧道:“我们都觉得,他可能是白先生的亲戚,要不然怎么可能被特殊对待?” 他还没说完,便有一人从前面的拐角走出来,玉冠青衫,广袖翩翩,正是“白先生的亲戚”。 季青岑:“……”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 季凌云妈呀一声躲在季青岑身后,跟楚少琛嘟囔道:“他要是听见了会不会跟白先生告状啊!” 楚少琛凉凉地看他一眼。 他更关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郎君。 郎君似乎也没想到会遇见他们,神色微怔了一下,微笑着见礼道:“几位想必是云陵季家的千金和公子了吧?季郡君镇守北疆多年,在下早就久仰大名,如今得见各位,方知虎父无犬子。” 季青岑心中诧异,她还没自我介绍,这人便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来历了? 季青岑心下里存了疑惑,但出于礼数,还是自报家门后,带着小崽们回礼道:“公子谬赞了,虚名实不足挂齿。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改日我家兄长到此,定叫他送拜帖来与公子一会。” 那郎君笑道:“在下白泽,不过一白衣,不值季公子亲自拜会。” 他略拱拱手:“想必各位还有事,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本想要离开,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方才路过前边凉亭,看见王家小公子在投壶,甚是有趣,各位若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说完他便青衫缓步,留下广袖竹香,消失在远处。 季凌云看着白泽仙气飘飘,回头咋舌道:“你们说他到底是不是白先生家……” “闭嘴吧你。”季青岑踢他一脚,正好季凌云的狐朋狗友又来勾搭他,季凌云撒欢的就被人勾走了。 楚少琛对季凌云的小道消息不感兴趣,从讲学结束起就一直没说话,他就跟着季青岑,垂着眸默默走。 而季青岑在思考白泽的问题,也没有话说。 她思索着,难道真如季凌云所说,那个白泽是白先生的后人吗? 阿爹说过,白先生发妻早逝后终身不娶,又哪儿来的后人呢?莫非是族中后人吗? 但,白先生自入仕后便孑然一身,也从未听说背后有什么家族。 姐弟俩十分安静地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直到前面面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打乱了季青岑的思绪。 季青岑抬眼一瞧,果然是王闻右在凉亭里投壶。 只有他一个人,在凉亭里摆了个铜壶,壶里插着他已经投进去的箭,但他现在的手法,就跟不长眼似的,噼里啪啦往外投。 季青岑开始看傻子似的看王闻右,没一会儿就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少琛,纳闷道:“他是不是……” 楚少琛看了一会儿王闻右,点头。 季青岑神色复杂,王闻右居然在练习,如何把自己已经投进的羽箭打出来。 这种技巧已经不仅仅是准头的问题了,对手腕的发力要求也格外的高,王闻右一个人在凉亭里练得汗如雨下,显然是被楚少琛给刺.激到了,他丢了箭壶里最后一支箭,还是没能把那只插在壶口的羽箭顶出来,抹了一把汗,准备把地上的羽箭都收拾了再来,一回头,就看见季家姐弟站在外面。 王闻右愣了一下,面上白一阵青一阵的,似乎是极为难堪,他咬咬牙,背过身去了。 季青岑想着,王闻右出自百年名门,性子骄矜自傲,当初投壶败在楚少琛一个新手手下,本就已经十分丢脸了,他应当是不愿意被人看见,才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偷偷的练习的。 她拉了楚少琛一把:“咱们走吧。” 季青岑带着楚少琛刚要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王闻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声:“楚……楚少琛!” 季青岑惊讶回头,看见王闻右转过身来,捏着拳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似乎是下了好大决心,才闭眼自暴自弃喊道:“楚少琛你教我一下!” 说完他就侧过身去,手里拿着那支箭袋,翻来覆去地捏着。 季青岑拿团扇掩着脸偷偷地笑,骄矜的小公子好可爱。 楚少琛看了一眼季青岑,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了,晒得他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他凉凉道:“阿姐,不走么?” 季青岑憋着笑拉他:“阿琛,你帮他一把嗯?他都求你了。” 楚少琛阴沉着脸回头看她。 季青岑摇摇他袖子:“阿琛 ?” 楚少琛看着季青岑红唇微嘟,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把袖子从季青岑手里抽出来,绷着脸往凉亭去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楚少琛教了王闻右一会儿,王闻右就把握要领了,按照楚少琛的方法,他也开始能把壶里羽箭顶出来了,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已经开始上道了。 楚少琛立在一旁,目光频繁地落在季青岑身上。 季青岑在兴致勃勃地看王闻右投壶,一边跟王闻右说话。 王小公鸡虽然心高气傲,但是为人十分单纯,是你对我好,我就要加倍对你好的性子。 再加上季青岑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强去抢人家院子而记仇,也没有因为他输了投壶而对他冷嘲热讽,还叫楚少琛过来指点他,王闻右对季家姐弟俩的印象就更好了。 得知楚少琛年纪比他还要大五个月,王闻右更是一口一个琛哥叫的欢。 但楚少琛并不想回应他。 他看着季青岑高兴的跟王闻右说话,索性侧过头去。 烦躁。 楚少琛就捡起来一只羽箭,一抬手把王闻右刚准备再练习一次的羽箭给顶飞了。 王闻右一脸愕然地回头看他,季青岑也吓了一跳。 楚少琛倚在凉亭的红漆柱子上,背后捏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阿姐,我饿了。” 季青岑才想起来他们还没吃饭呢。 王闻右跳出来开心道:“我来!我请客!” 季青岑笑:“好啊!” 她笑眯眯地看着王闻右这个冤大头,决定好好宰他一顿,以报夺院子找茬,和投壶累得她家阿琛手疼之仇。 季青岑高兴地扯着楚少琛,跟着王闻右去广灵阁,路上路过王闻右的院子,便顺道过去坐了坐,不坐不知道,一坐下来季青岑就发现,王闻右这个院子,简直要比分给他们家的院子好的多了。 且不说地方大,而且院子里还有小池,池中水波清澈,还有游鱼嬉戏,且此处幽深僻静,少有人来,一看便是个读书的好去处,应当是王家从中调和后才分过来的好院子。 季青岑神色复杂地看王闻右,这么好一个大院子,何必非要抢季家那个小院儿? 王闻右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颇有些埋怨道:“青岑姐你不知道,我也是被人给蒙骗了!” 季青岑笑呵呵道:“怎么说?” 说到这里,王闻右就更加生气了,他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原来王闻右当时乘着马车进广阳的时候,正值各世家子弟都扎堆进城,守城的士兵要检查路引,王闻右和其他世家子弟一样,被堵在城门口,正好听见马车旁边不知谁家的仆从在唠嗑。 王闻右闲来无事,竖起一只耳朵来听。 “唉,早知道就听公子的话早些过来了,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堵这么半天。” “谁说不是呢?去晚了若是抢不到位置好的院子,委屈了公子可怎么是好?” “听说这书院是云陵季家办的,今年秋学季家是不是也会来人?” “这是自然了,好的院子,肯定是可着季家先挑了,毕竟人家可才是这书院的主……” 王闻右听着外面这几个人说话,心里就开始不高兴了,云陵季家,猴年马月冒出来的个破落家族,能与颍川王氏相比吗?怎么着,书院是他家开的就能为所欲为了? 王闻右气的不行,好院子就应该配他这样出身名门,气度斐然的世家公子,他云陵季家算个球!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迁怒外面唠嗑的几个仆从,王闻右十分气愤地掀开帘子,正准备训斥那几个不务正业的仆从一番,却正好看见对面马车也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容颜来。 那郎君一身青衫,微微蹙眉道:“不可乱嚼舌根。” 那几个仆从登时神色惶恐,毕恭毕敬:“公子赎罪。” 主人家亲自出来解决了,王闻右又不好再发火了,憋了两股火在心头,一到书院,就立刻去找季家的茬了。 季青岑听王闻右讲完,简直哭笑不得。 合着王闻右是认为季家仗势欺人,自己反而是来惩恶扬善的了。 这她倒不是很在意,毕竟王闻右年纪小,又冲动,但他后来说到那个长相俊美的青衫公子…… 季青岑略略蹙眉,难道是白泽么? 他明明早就到了广阳,但为什么今天才出现在书院呢? 在王闻右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去广灵阁包了个间,王闻右豪情万丈地报了一串菜名。 季青岑十分欣慰,她还想着怎么能不动声色敲他一笔,没想到王闻右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果然是老牌贵族。 王闻右点完了菜,菜还没上,酒楼先给上了壶好酒,王闻右十分上道地给季青岑和楚少琛纷纷满上,举起酒杯,神色认真道:“青岑姐,阿琛哥,我先在这里给你们道个歉,之前的事是我太过冲动,还望你们不要计较,这杯酒我先干了。” 说着他就一饮而尽,楚少琛虽然看他不顺眼,但王闻右如此坦荡,他便也仰头喝了。 喝完了以后,楚少琛微微蹙眉。 这酒后劲太大,容易醉。 他迅速回头去看季青岑,见她还没喝,便从季青岑手中十分自然地拿过来她的酒杯,对着王闻右冷冷道:“我阿姐不能喝酒,我替她喝。” 说着又一杯酒灌了下去。 季青岑:“????”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能喝酒? 楚少琛为什么会生出这种错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王闻右也看的一愣一愣的,他潜意识里觉得哪里似乎有点奇怪,但也说不上来,索性就抛在一边,一边磕着下酒的花生米,一边跟季青岑说话。 酒劲儿一上来,王闻右就又恢复到了骄傲的小公鸡状态,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丰功伟绩都介绍一遍,从他祖上如何起家,历经几代而不衰,到他嫡亲的姐姐如今已入东宫为太子妃,他现在是太子的小舅子,从头到脚炫耀了个遍。 他听说楚少琛是季家的义子,又一拍桌子高兴道:“我哥!王宽!也是我们家的义子!” 王闻右十分骄傲道:“虽然我哥没入官场,但他经商可是一把好手,我跟你们讲……” 季青岑和楚少琛又开始摇摇欲坠地听王闻右讲述他兄长的丰功伟绩。 王闻右的确是没少喝,但楚少琛很清醒。 上次他喝醉了之后做了那样的事,再看见酒楚少琛就格外的克制。 但季青岑不克制。 酒席酒席,无酒怎成席? 而且今天王闻右是东家,季青岑的脑子里就完全没有了克制两个字。 楚少琛担心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把酒壶都挪走了,季青岑就索性又叫了一壶。 女郎斜斜倚在桌上,华服广袖垂落,露出她白皙纤细的手臂,五指丹蔻,她手里把玩着半满的酒杯,微微有些醉意地抬眼看过来,水波潋滟,媚眼如丝。 楚少琛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季青岑懒懒地靠过来,跟他招招手,楚少琛犹豫了一下,探过身去,季青岑把他一捞,攀着他的肩在他耳边道:“不用管他……” 她在楚少琛耳边吐着气道:“让他一个人胡说八道去,咱们只管吃吃喝喝就好,阿琛你一定要吃饱了再回去听见没有?” 楚少琛的耳朵被她呵出来的热气熏得痒痒的,也听不清季青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慌乱地点了点头,便逃开了季青岑的手臂。 季青岑就笑着戳他。 这场酒席三人吃吃喝喝,直到深夜,王闻右实在醉的不行,这才要准备回去。 王闻右两只手臂架在他的随从身上,醉的连楼梯都下不了了,季青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要逃避买单。 王家的随从们艰难地把他扶到门口,王闻右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大厅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当即高兴地扑了过去:“哥!” 正是他口中的义兄王宽。 王宽颇为无奈地把挂在他王闻右扯下去,礼数周全地同季家姐弟见了礼,神色歉意道:“在下来广阳是有生意要谈,顺路送阿右过来听学,方才仆从送信来说他醉的很厉害,我便过来接他,实在是叫诸位看笑话了。” “无妨。”季青岑同样见了礼后笑道:“王小公子是真性情,方才还在夸赞王公子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季小姐谬赞。”王宽同样恭维道:“云陵季家名动北疆,在下钦佩已久,若有空闲,必当亲自登门拜访。” 季青岑笑着应下,刚要同王宽就此别过,身后却突然有个醉鬼跌跌撞撞过来,王宽瞧见后便要出声提醒她,却看见季青岑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挡住了那醉鬼的脚步。 季青岑闻声看过去,看见楚少琛站在她身边,笑着摸摸他的头。 王宽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艳羡,但这点情绪被他隐藏的很好。 他笑道:“季小姐和义弟感情真好。” 季青岑瞧着垂着眸的楚少琛,回头笑道:“阿琛他很好,我把他当做亲弟弟来对待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不省人事的王闻右还胡言乱语的说着醉话,便与王宽告辞道:“时辰不早了,王小公子就交给您了,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季青岑行了礼,便带着楚少琛先行离开广灵阁。 广灵阁门口不知停了谁家拉货的马车,上面满满的罗列着苏州来的新料子,季青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摸到柔软滑腻的绸缎,忍不住喟叹道:“天凉了,是又该添置新衣服了啊。” 然而一摸之下,季青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绸缎上似乎有些许颗粒。 她搓了搓指尖,那些颗粒便在她手中化开了。 季青岑喝了点酒,脑子一瞬间有些发蒙,黑暗中只愣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直到楚少琛有些奇怪地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阿姐,怎么了?” 季青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了一下:“没什么,许是有点头晕罢了。” 楚少琛抿着唇看她袅袅娜娜地走,眼底看不清神色,怕她摔了,又跟上了季青岑。 季青岑回头看他。 她早就感觉到楚少琛兴致不高了,从上午还在听学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烦躁,后来酒席上也没喝多少酒,整个人没说几句话,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她想了想,应该是杨朔总是在附近纠缠,叫他心情多少受了些影响。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了一下是怎么哄季凌云那个小鬼的,然后就停下了脚步,侧过头去。 楚少琛还没等抬眼,就觉得红蔷薇的气息扑来,随即他肩头一暖,便觉得有人揽住了他。 他侧眸看去,女郎眉目含笑,笑意盈盈地手指勾起他下颌:“阿琛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阿姐抱抱你好不好呀?” …… 楚少琛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季青岑见他一声不吭,又戳戳他脑袋,嘟着一双红唇:“阿姐抱抱也不高兴呀?” 她小声嘀咕道:“阿琛这么难哄的呀?” 她正思索着怎么再哄哄这个小崽,楚少琛突然拔腿走了。 季青岑迷茫地看着楚少琛走的飞快,她穿着裙子走的又没他快,季青岑冲着他叫道:“阿琛,你走太快啦!阿姐跟不上啦!” 楚少琛脚步顿了一下,慢了下来,等季青岑追上他的时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让季青岑在他后面走着,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季青岑蹙眉看他,突然上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阿琛,你脸好烫。” 她担忧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又要去探楚少琛的额头,被楚少琛捏住了手腕。 他声音喑哑道:“阿姐,我没事。” 他把季青岑的手放下来,轻轻松了口气:“阿姐,我们回去吧。” “好啊。”季青岑收回手,在楚少琛身边走着,她跟着楚少琛快走了一阵,此刻有些微汗,便觉得自己手指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季青岑便拿出手帕来细细擦掉手上的细汗,晚风习习,她头脑清醒了一些,嗅觉也回来了一些,只觉得自己的手上和帕子上都散发出淡淡的咸味。 她微微蹙眉,就算是出了些汗,似乎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自己是摸了什么东西吗? 季青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辆载满绸缎的马车,还有手指上融化的颗粒物。 她猛然顿住了脚步。 楚少琛有些诧异地回头,看见季青岑怔在原地,张了张口刚要开口发问,季青岑就上前来一把拉住他:“阿琛,回广灵阁!”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楚少琛也不知季青岑要做什么,但脚步极快地跟上了,后来逐渐发展为他拉着季青岑急速奔走,紫菱和竹修走得慢些。 两个人快速回到了广灵阁,那辆绸缎车早就不见了。 季青岑很慎重,她没有贸然去问广灵阁的人,而是抓了几个路人,其中一个看见那辆绸缎车往西北方向去了。 是广阳的西门。 楚少琛眉心微拧:“阿姐,怎么回事?” 季青岑神色难得的严肃,她回过头来:“阿琛,那辆绸缎车上应当不只是绸缎。” 她在楚少琛面前摊开自己的手:“可能还有盐。” 楚少琛看着她的指尖,还可以闻到混着香气的咸湿味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广阳之内,有人在走私盐。 再往深想想,并州在大齐极北,广阳已经快靠北疆了,广阳之内出现私盐,很难让人不想到北戎。 北戎少盐,而大齐拥有不少盐湖,前一段时间大齐和北戎刚刚互通了集市,按照往常,这段时间是走私最少的时段才对。 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出现了一车私盐,还不清楚偌大的广阳是否其他地方也还隐藏私盐。 盐铁是战时的必需品,这么多的私盐如果真是北戎需要的,那么北疆很可能要不稳了。 季青岑当即叫紫菱去租一辆马车来,想了一下又叫住了紫菱。 她回头看楚少琛:“会骑马吗?” 楚少琛看她,点头。 季青岑立刻回头与紫菱道:“去租一匹马来。” 紫菱茫然道:“可是小姐你不会骑马啊?” “没事,叫阿琛带我。”季青岑道:“骑马快些,你快去就是了。” 她又转头对竹修说:“一会儿带着紫菱先回去,给老爷修书一封,把方才的事跟他说清楚,暗中严查云陵附近郡县以及边境诸镇。” 她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今日看错,那是最好不过了。” 楚少琛抿唇看她,犹豫了一下,扶上她肩膀。 季青岑有些疲惫地回过头来,看见楚少琛幽深的眼眸中略带担忧,微微勾了勾唇,覆上他的手拍了拍:“阿姐没事的。” 紫菱很快便牵着一匹马回来了,楚少琛先上了马,随即把手伸给季青岑,拉她上马,季青岑就坐在他身前,楚少琛一扬鞭,身下坐骑长嘶一声,飞奔而去。 楚少琛骑马骑得很快,季青岑坐在他身前,两边的风往她脸上扑得她睁不开眼,她侧了侧身,抓紧了楚少琛的衣衫。 楚少琛身子僵了一下。 他低眉去看身前的季青岑,女郎微微眯眼,靠在他胸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柔软的长发被风扬起,不断掠过他脸颊,带来幽幽的香气。 楚少琛深吸一口气,敛回心神,专心骑马。 越往西北方向走,人就越稀少,马蹄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太过明显,楚少琛又下马来,用布包住马蹄,方才继续前行,等到了广阳的西门,两人正看见那辆绸缎车从门口出去。 楚少琛与季青岑对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出了广阳后便是一片密林,绸缎车跟着个商队,在林间小路上行驶,楚少琛和季青岑不敢靠的太近,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家商队,他们不敢让马跑得太快发出声音来,便在不远处悄悄跟着,跟到一个拐弯处,身后突然有人在叫他们。 “季小姐,楚公子?” 季青岑看着消失在拐弯处的绸缎车,险些想打人。 她恨恨地闭了闭眼,挤出一丝微笑,回过头却看见是王宽。 王宽显然也十分诧异在这里看见他们,他坐在马车里,身后是王家的商队。 季青岑压抑住自己的冲动:“王公子这么晚了,是要离开广阳吗?” “哦,不是的。”王宽从车上下来,先给两人见礼:“是去送货,过几日再回来。本来是今天傍晚就要走的,被阿右耽搁了些时候,就连夜出发了,那边催着交货,我们也没办法。” 季青岑笑了一下:“王公子辛苦,送货还要亲自跑一趟。” 王宽道了一声不辛苦:“主要是货物金贵,亲自押送总是放心些。” 说完后他颇有些奇怪地看这对姐弟:“不知季小姐和楚公子这是要……” 他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番,两人共骑一乘,马蹄裹布禁声,似乎走得急,衣衫也有些凌乱…… 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私奔的小两口…… 季青岑笑了一下:“没什么,是我想出来骑马玩了,正好我弟弟会,就叫他带我出来骑马,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就要准备回去了。” 说着拍拍楚少琛的手,楚少琛便听话地调转马头,往回走了。 王宽神色幽深地看着姐弟俩渐行渐远,半晌也上了马车,王家商队在深夜中继续前行。 等看不见王家商队了,楚少琛也不必骑得那么快了,夜空中马儿小跑着,凉风拂面,叫季青岑有些冷了。 季青岑抱臂缩了缩,眯着眼道:“阿琛,你说那绸缎车到底是不是盐车?” 楚少琛默了一瞬,道:“王宽不对劲。”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季青岑的回应,垂下眸,看见季青岑垂着头,迷迷糊糊的睡了。 她本就是有些醉了的,后来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以后,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夜,如今卸下来一口气,便觉得疲倦如潮水般涌上来。 歪着头就睡了,步摇随着马晃晃悠悠的,从松散的发间垂落,正落在檀修手心。 金色的流苏中央是流转着光辉的红宝石。 阿姐惯是喜欢这样鲜艳而张扬的颜色。 楚少琛微微勾唇,端详着她的发顶,想要为这支步摇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奈何他从未摆弄过这种精细物件,笨手笨脚的,倒险些扎到季青岑。 楚少琛只好作罢,将这只步摇揣在怀里放好。 怕吵醒季青岑,楚少琛干脆下了马,将季青岑换了个趴俯的姿势,叫她一个人宽敞些,睡得也舒服一些,自己牵着缰绳带着马走回来,于是等姐弟俩回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了。 将季青岑送了回去,楚少琛悄悄天色,索性便不睡了,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又温习了一遍功课,天也就大亮了。 季青岑被紫菱叫了起来。 一睁眼睛就看见熟悉的承尘,季青岑还有些懵,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 季青岑打了个哈欠,掩着嘴做起来,含含糊糊道:“阿琛呢?” “楚少爷早走了。” 季青岑羡慕,年轻就是好呀,睡这么少都不累的。 季青岑揉了揉头发,困意朦胧道:“给阿爹的信寄出去了吗?” “寄出去了,给大少爷也寄了一封。”紫菱帮她收拾着床铺:“加急送出去的。” “那就好。”季青岑应了一声,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不应该由她来操心了。 季青岑哭丧着脸,托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一片乌青。 操心是会让人变丑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看作话看作话!) 从绸缎车事件过去之后,季青岑就带着两个小崽老老实实在书院听学。 季凌云是收不住心的,整天跑出去玩,但楚少琛就不一样了。 他快速的吸收了白先生课堂上的内容以后,又从藏书阁借了一大批书,温习过功课后,自己找事情做。 季青岑看过他借的书,多是些兵法,便想到他日后似乎有从军之志,也十分欣慰,毕竟要是靠季凌云的话,估计季家的香火是要断了。 除了学习兵法之外,楚少琛就是去跟师曳切磋了。 云陵多军中子弟,日后计划从军的也大有人在,楚少琛跟这些人轮番切磋下来,虽然少有败绩,但这些世家子师从名门,他可以从中吸收到不少武学正路,在基本功上又扎实了不少,有些不服他的,也被他轮番切磋下来打服了。 这天清晨,世家子们照例到学堂,屋子里闹哄哄,等到日上三竿都没等来白先生。 季凌云啧啧道:“白先生一世英名,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啊!” 他话音刚落,白先生的书童急匆匆进来了,闹哄哄的学堂里瞬息安静了下来。 书童喘息了片刻道:“各位公子小姐,实在不巧,白先生今日晨起受了寒,如今高烧不退,怕是要有几日不能来讲学了。” 学堂里有一瞬间的静谧,白泽起身温和道:“无妨的,人吃五谷杂粮孰能无病无痛,还请转告白先生好好养病,不必担忧我们。” 书童连连道谢,又急匆匆的走了。 等到书童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整个学堂的房盖都要被掀开了。 “天哪有生之年!老子有好几天不用起早听学了!” “那岂不是不用写作业了?” 方才还跟书童打官腔的白泽也笑着转过身来:“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季凌云愣兮兮道:“啥意思?” 王闻右嫌弃地看他一眼:“就是说,不及时行乐,以后就没机会了!” “精辟!”季凌云一拍手:“在书院里都憋死了,正好出去透透风!” 季青岑敲了他一手指头:“你天天都出去玩,还要憋死了?” “这不一样嘛?”季凌云委委屈屈道:“广阳我都玩遍了。” 一直笑着当听众的白泽突然道:“季小公子是想去别的地方玩咯?” 季凌云啧了一声:“白公子俊朗无双,果真上道。” 白泽提了这么一嘴,在场的世家子们都活动了心思。 的确,大家都在广阳憋了快一个月了,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学习,要想跟上白先生的进度,还真是没办法出去玩。 王闻右跳了出来:“有没有想去临县玩的?我家在临县有个庄子,旁边有马场还有园子!” 王闻右的兄弟们纷纷响应,季凌云也跟着响应了过去。 他在云陵这边撺掇着:“走啊,去宰冤大头啊!” 颍川王家,家底殷实,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羊。 但王家庄子也容纳人数有限,云陵子弟经季凌云搅和之后,一哄而上,去抢占名额了。 季青岑回头问楚少琛:“出去玩玩?” 楚少琛看了一眼被围住的王闻右:“随阿姐心情。” 季青岑笑道:“随我的话,那就出去走走吧。” 说着她叫了季凌云一声,季凌云正挤在最前头,听见季青岑叫他,十分明了地把季家三人组都给王闻右报了上去。 对于玩这方面,无论富贵贫穷,少年们都是有着互通的热情,王闻右这边组织了一个,剩下的其他州郡的世家子们也纷纷组织了去周边城镇的活动,然后一屋子的少年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广阳自讲学开办以来,又一次迎来了轰轰烈烈的车队□□。 一个世家一辆车,马车自书院驶出来,分不同的方向,走不同的城门,季青岑带着两个小崽,跟着王闻右的马车,从北门走。 季凌云十分的撒欢,在马车里丝毫不肯老实,季青岑拿身下的靠枕砸他:“消停一会儿吧你!” 楚少琛手里拿着本书,凉凉看了季凌云一眼。 季凌云接收到楚少琛的威胁,稍微收敛了一点。 季青岑随手拿了块糕点小口吃着,凑过去看楚少琛看什么书。 季青岑笑眯眯道:“我们阿琛都看到六韬了。” 楚少琛轻咳了一声,被季凌云搅得阴沉的神色微微明亮了些。 季凌云闻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姑你少夸小叔,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他还想说什么,又看见楚少琛瞥过来,委屈地缩在一边,去看风景了。 季青岑啧了一声:“不夸你小叔,难道夸你呀?你那本三字经,从六岁背到十六岁都背不会。” 季凌云小小声:“小姑,在小叔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呗。” 他顺着车帘往外看,方才还委屈的不行的季凌云,突然神色严肃地一把落下了帘子:“小姑,柳家也来了。” 柳施璇是今天才来的。 前一个月她弟弟柳喻要定亲了,她在家里忙着,今天刚来就赶上了集体活动,柳施璇那个未过门的弟媳跟王家沾亲带故,所以柳施璇虽然没来得及在王闻右那里登记过,却也跟着她小弟媳过来了。 “哦。”季青岑点头道:“来就来吧,腿长在人家身上,想来你也不能阻止不是?” 楚少琛却是抬起眼来。 他顺着车帘缝隙向外看去,果然看见杨朔骑着马跟在柳家马车附近。 这大半个月季青岑对于杨朔采取的措施是退避三舍,实在躲不过的,总有楚少琛挡在她身前。 杨朔从小顺风顺水,头一次在季青岑这里碰了壁不说,还有个楚少琛时时刻刻碍他的眼。 杨朔心情十分不好,他顺着季家马车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季青岑悠闲地吃着糕点,但下一瞬,便有一道人影挡住了她。 又是楚少琛。 他看了一眼周围连成串的马车,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打马绕开了季家的马车。 楚少琛一直拧眉看着他走远,才收回了视线。 季青岑见他往窗外瞧了半天,好奇道:“在看什么?” 楚少琛面不改色:“有条狗混进来了。” 季青岑:“……” 临县距离广阳不远,也就是两个多时辰的车程,下午擦黑之前,王闻右带着自己的小部队到了临县的庄子上。 好歹也赶了一下午的路,世家子们都风尘仆仆,先停了马车,又各自去了分配好的小院儿,稍作休息,明日再出去撒欢。 季青岑带着两个小崽和仆从,先把行李收拾好,紫菱简单做了几个小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季青岑走出来刚要去隔壁叫楚少琛出来吃饭,却听见有细细的乐音从上方传来。 那乐音极低极轻缓,仿佛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像微风般拂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思念。 她仰头望去,便看见楚少琛闲倚在房梁之上,口中抿着片细长的树叶,轻轻吹奏。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楚少琛放好了自己的东西,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明亮而温柔的圆月高悬于顶。 他默了一瞬,纵身跃上房檐,随手摘了片树叶,缓缓吹奏起只存在于回忆中的那支摇篮曲。 是小时候母亲哄他时候轻声哼唱着的摇篮曲。 他垂着眸,低低奏着,眼里便有了水汽。 “阿琛,你看那满月。” 他眼中浮现出娘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是他年少时,娘亲温柔的揽着他,手指苍穹满月。 一曲终了,他便再吹,仿佛乐音不断,娘亲那温柔的眉眼便不会消失一般。 直到那片树叶已经无法再被吹响,楚少琛才睁开眼睛。 他瞥见下方一角玫红色衣裙,侧首望去,季青岑立在房檐下,正静静地瞧着他。 晚风习习,女郎衣袂翻飞,神色温柔,见他瞧过来,她唇角弯起,冲他招手道:“下来吃饭。” 楚少琛看了她半晌,跳下了房檐。 石桌上的饭菜被紫菱热了又热,此刻还是冒着热气的。 楚少琛抿着唇,拿着筷子,低低道:“阿姐不必等我的。” “当然要等你。”季青岑给他盛了一碗汤:“若我不在,这个时辰你还会好好吃饭吗?” 若是这个时辰只有楚少琛一个人,他肯定是自己胡乱吃了,才不会再去麻烦别人给他送饭。 季青岑敲了他一下:“快吃,阿姐也还没吃饭呢。” 楚少琛盯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眼窝被热气熏得生疼,含在嘴里的饭也咽不下去。 季青岑侧首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来,将他揽在了怀里。 楚少琛就靠在她身上,半晌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能够感受到少年在细细的颤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慢慢洇湿,也能听见少年压抑地呼唤。 “娘亲……”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季青岑叹息出声。 他是想念自己的娘亲了。 她不知道楚少琛是什么时候成了孤儿,也不知道他父母是什么人,这些想必阿爹都早已调查清楚了,但她从来没有问过。 她想,总有一天楚少琛会愿意自己说出来。 这个小崽,想得多,心思重,常常压抑着自己,逼迫着自己。 季青岑常常看见楚少琛屋里的灯亮到深夜,她悄声过去看,便看见他在伏案苦读。 而第二天清晨,他又是起的最早的,到书院外面的松林中去习武,然后在白先生来之前,再赶回学堂。 在世家子们无忧无虑的玩乐的时候,他把自己彻底埋进了苦行僧的生活,楚少琛肉眼可见的消瘦。 她甚至不知道楚少琛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自己。 但她总是尊重他的选择。 季青岑低下头去瞧那个埋在她怀里的少年,少年许久没有声音了,她轻悄悄地移开身子。 他眼底还垂着不甚明显的泪痕,此刻完全放松下来的楚少琛终于屈从了身体的召唤,沉睡了过去。 他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季青岑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瘦到棱角分明的面庞,叫了竹修把他扶进屋里去。 也许是长时间的疲惫和压力被完全释放,楚少琛这一觉睡得极好,没有在往常晨起习武的时间醒来,反而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起来的时候,季青岑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季凌云先一步走了,季青岑在院子里坐着,许久不见楚少琛出来,她叫了竹修问道:“阿琛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起了吗?” 她侧头想了想:“是身体不舒服吗?” 竹修也颇有些奇怪道:“瞧着公子的模样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我再去看看。” 说着他便要去看,便看见楚少琛出来了。 他一身藏青色的劲装,收的一把劲腰,耳朵烧得通红,垂着眸以作掩饰。 他昨天不知道怎么,靠在阿姐身上里,搂住了阿姐的腰,还睡在了阿姐的怀里。 今天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脑中一片茫然。 楚少琛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捏紧了拳。 季青岑担忧地走过去,摸了一把他的脸,觉得有些烫,又摸摸自己额头,严肃回身道:“竹修,去找王闻右请个大夫过来。” 楚少琛茫然抬眼,看见季青岑满眼担忧道:“他的脸实在太烫了,我怀疑是发烧了。” …… 楚少琛只好跟季青岑解释自己没发烧,却没法儿解释自己为什么脸特别烫。 只好抿着唇不说话了。 “真的没事吗?”季青岑蹙眉道。 楚少琛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自己好些了,才认真道:“真的没事。” 季青岑就又上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的确是比方才凉了一点。 她困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把竹修叫住了。 可能是自己感觉错了? “好吧,那我们就走吧,王闻右在园子里摆了流觞曲水,正等着我们呢。” 说完她笑眯眯带着这个小崽出发,丝毫没注意她重新试了楚少琛的体温后,他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姐弟两个出了院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师曳刘玉清等云陵子弟结伴出来了。 少年们跳着高的打招呼:“琛哥!” 自从楚少琛打遍了一圈云陵子弟后,这些少年都见识到他的厉害了。 而且楚少琛跟他们切磋从不下手,点到为止,偶尔心情好了,还会稍微指点一下他们的路数。 被他指点过的少年皆摆脱了为形所困的瓶颈,活学活用后武艺自然大为精进,这样一来云陵子弟们对他皆是心服口服,干脆改口叫他一声哥,此刻看见楚少琛出来,全都乌拉一下围了过来,倒把季青岑吓了一跳。 但此刻云陵子弟们心目天下无敌的琛哥,正垂眸走在季青岑身边,身上与他们切磋时候的煞气全无。 刘玉清诧异道:“那是琛哥么?” 师曳啧啧道:“你是没看见琛哥多怕他姐,上次我跟他切磋,不小心把他伤了,当时季青岑就发火了,琛哥一句话也没敢说。” 这话被季青岑听见了,她揽过楚少琛的肩,笑眯眯道:“阿琛再是你们的大哥,不也还是我小弟吗?” 云陵子弟眼看着方才还低眉垂眸的楚少琛抬起眼来,目光冷峻地扫过他们,立刻服了,陪着笑道:“是是是您说得对!” 云陵世家子们一路说说笑笑往园子里去,声势浩大,难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进了院子之后,季青岑就跟他们分开了。 师曳把楚少琛拖到他们这边,准备一会儿好好喝上一壶,楚少琛就闲倚在一旁的树下,看他们闹哄哄一团。 从前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生活。 有家人,有兄弟。 他回眸看了一眼在贵女圈子里有说有笑的季青岑,唇角略略勾起一个弧度。 然而他这点难得的温度还没消散,便听见附近有人在窃窃私语。 柳施璇是来得早的。 她亲眼看见季青岑被一众云陵子弟簇拥着进来,今日的季青岑依然花枝招展,如此张扬。 在家的时候母亲便告诉她,无论如何要笼络住杨朔的心,杨家在京中势头正胜,抱住了杨家的大腿,日后柳家便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若是日后柳喻也有机会进京都,那柳家便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她开始以为杨朔是她表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理当亲密无间,但杨朔在广阳,却在疯狂追求季青岑。 如今她还看见那么多云陵的大好儿郎,都围在季青岑身边。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她身边陪着的正是杨朔一系的世家子,以张俭为首的。 这群人向来乐于巴结杨朔,但巴结杨朔的人很多,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他们,于是这些人知道柳施璇是杨朔的表妹,便上赶着来巴结柳施璇了。 张俭注意到柳施璇的目光与她的不快,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脑中转了一转,便开口了。 “啧,那个长的妖艳怪气的女的,就是叫季青岑的吧?” 他这一开口,周围的人便明白过来了。 “可不是嘛,瞧她那打扮,艳俗无比,还好意思出来见客?那些围着她转的男的难道都眼瞎了?” 有人语气揶揄:“我看可不是眼瞎吧……” 他这一说,周围人神色便逐渐猥琐:“长得如此影响市容,还这么受欢迎,莫不是她跟那些人都……” 话没说完,但这群人便都心照不宣的小声笑了起来,连柳施璇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她嘴角含着一丝冷笑,蔑了季青岑一眼,回过头来却面露惊惧地叫出声来! 方才说话那人,已经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个神色阴鸷,浑身煞气的少年,捏着帕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楚……楚少琛!”她惊惧地手指那少年:“你想做什么!” 楚少琛看也不看她一眼,拎起来那个嘴臭的就揍。 周围围着的杨朔派系世家子纷纷进来拉架,奈何谁都拉不动楚少琛,反而被楚少琛一肘子砸倒在地,他们索性也不拉了,干脆群殴。 云陵子弟看见楚少琛被围困,登时也来劲了,一个个跟砖头子似的往人堆里砸,整个园子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闻声赶来的王闻右带着人好不容易把双方都拉开,楚少琛手里拎着一个,膝盖底下还压着一个,周身戾气逼人。 “琛哥,琛哥你先给我个面子。”王闻右过来拉他,一边给随从使眼色,叫他赶紧把季青岑叫过来。 除了季青岑,没人压得住他。 楚少琛盯了王闻右一眼,一把把那臭嘴掼倒在地,站起身来。 “楚少琛,你打人还这么横!” 身后有人叫道:“你把傅淼胳膊都打断了!” 楚少琛没做声,他看见季青岑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少年拧眉环视一周,云陵子弟们纷纷摆手:“别,琛哥,不是我们告诉你姐的。” 此刻他也来不及追究谁通知的季青岑,拨开人群迎了上去。 “阿琛!”季青岑脚步飞快,彤色衣袂翻飞,看见楚少琛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抓住楚少琛的手臂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把楚少琛拉在身后,蹙眉道:“怎么回事?”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女郎把这个煞神护在身后…… 没必要,真没必要…… 你知道他一个人干翻我们一大批人吗? 杨朔后知后觉赶过来,看见这狼藉一片,阴着脸走出来怒道:“楚少琛,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的人!” 季青岑扫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趴着的杨朔派系子弟,冷声道:“我弟弟从来不滥伤无辜,反倒是你杨公子,你应当问问你这群走狗,做了什么惹怒了我弟弟的事。” 杨朔神色阴冷地看向季青岑。 这个女人见他从来像见了天敌一般,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出来正面跟他对话。 却是这种语气,为了那个她身后站着的小子? 杨朔顿时觉得心中一股邪火。 “杨朔,你行了吧。”王闻右不耐烦道:“我都听说了,你那几个走狗嘴臭的很,要不是他们胡乱放屁,楚少琛能出手?” 杨朔身后有人梗着脖子道:“我们就是说说,能当真吗?” 季青岑冷笑一声:“那我说要杀了你全家,如何?” 那人怒道:“季青岑你怎敢口出狂言!” “我就是说说。”季青岑莞尔一笑:“能当真吗?” “你!” 季青岑懒得跟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回身拉过楚少琛准备走,却看见楚少琛神色一凛,将季青岑往怀里一揽,随后便听见背后哗啦一声响。 季青岑愕然回头,楚少琛将她护在身前,而他背后,花瓶碎片落了满地。 是方才那个跟季青岑斗嘴的世家子。 “阿琛!”她神色惊惶地探出手去要摸他后背,被楚少琛握住手腕,他将季青岑推到师曳身边,低声道:“护好我阿姐。” 说完他周身便爆出骇人的煞气,几步跨过去把那个杂碎掼了出去。 周围惊叫声连连,他提拳还要再打,却听见不远处一声高喝:“楚公子手下留情!” 楚少琛顿了一下,转过身来。 是王宽。 王宽似乎是刚到,周身风尘仆仆,看见楚少琛停手,他提着的一口气才落了一半,迅速拨开人群隔在双方之间。 王闻右惊讶道:“哥你不是去走货了吗?怎么回来了?” 原来这院子本是王宽买下来的,作为在广阳做生意的根据地,王宽这几日在外走货,王闻右才把小伙伴们领过来的。 但王宽似乎是提前回来了。 王宽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头疼。 他自然是不想让矛盾在王家的地盘上被激化,无论结果如何,王家都是有责任的。 王宽只能在其中当和事老,对着双方又是劝慰又是分析利弊,连颍川王家都暗示出来了,两边人再冲动也得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 楚少琛没说什么,只是看看季青岑,后者暗示他回来,楚少琛便一声不吭地拨开人群,走到季青岑身后。 那些被楚少琛吓破了胆的众人就看见,方才还打人不要命似的少年,此刻就这样低眉敛目,乖顺地立在季青岑身后。 季青岑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楚少琛走了,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 回去的路上,季青岑一直沉着脸,楚少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跟在她身后。 直到回了院子,季青岑才冷声吩咐竹修叫大夫过来,然后跟楚少琛道:“进屋去。” 楚少琛愣了一刻,听话进了自己的屋,但他没想到的是,季青岑也跟着他进来了。 他茫然道:“阿姐?” 季青岑在桌前坐下了:“把衣服脱了。” 楚少琛整个人都僵了,他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才艰难道:“什……什么?” “我叫你把衣服脱了。”季青岑蹙眉看他:“快脱。” 楚少琛耳尖迅速蒙上一层红,他有些慌乱道:“阿姐你……” 他还没说完,等的已经没有耐心的季青岑要亲自上手了! 楚少琛吓得立刻把上衣脱了。 先是外袍,他紧张地瞥了季青岑一眼,见她没说话,又慢吞吞去脱里衣。 “快点!”季青岑敲敲桌子,楚少琛就立刻把里衣也脱了。 他手里拿着白色的里衣,绷着一张脸,心里一团乱麻的想着如果阿姐要脱他的裤子该怎么办。 好在季青岑对他的下半身还没什么兴趣,她指了指空凳子:“背对着我坐好。” 楚少琛僵着身子坐在季青岑前面,两只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冻得,通红。 他沉默着,手里拿着的里衣已经被他捏出了褶子,初秋的空气是凉的,让他整个身子都有些发冷。 忽然背后抚上一点温度。 他翻来覆去捏着里衣的手突然顿住了。 季青岑微微蹙眉,少年皮肤很白,那只花瓶狠力砸在他身上,一下便晕出一大片可怖的淤青。 除此之外,还有方才打架的时候,混乱中留下的青紫。 她沉默着看着,抬起手来覆上少年的后背。 楚少琛后背肌肉瞬间僵住了。 “你傻不傻?”他听见女郎开口道:“疼死了。” 楚少琛默了一下,低低道:“阿姐……” 季青岑没让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 楚少琛听见身后的女郎开口道,突然就怔在了原地。 季青岑早在王闻右差人找她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个傻小子,又为了她去打架。 她闭了闭眼,就想起夜半时秉烛夜读的楚少琛,想起晨起习武的楚少琛,想起埋头在藏书阁的楚少琛。 “阿琛,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然阿姐会难过。” 季青岑说完这句话,竹修就把大夫请过来了。 她没再停留,就让大夫给楚少琛看伤,然后出了楚少琛的屋子。 楚少琛侧首看着她离开,就一个人默默地穿好了衣服。 阿姐,好像生气了。 这一夜楚少琛都没怎么睡好。 从那次李京在巷子里那事之后,季青岑从来没跟他生过气,楚少琛睁着眼睛,不时望向窗外。 季青岑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盯着那点橘色的光亮,过了一会儿,那点光亮就熄灭了。 楚少琛定了半晌,翻了个身。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起的很早,先在季青岑窗下立了一会儿,又出门了。 楚少琛出了王闻右的庄子,在临县逛了一周,等回到庄子上的时候,便看见杨朔带着人,把师曳他们堵在大门口。 师曳他们一看见楚少琛,就把他围了过来,楚少琛听了一会儿,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来王宽昨天好不容易把两边劝回去了之后,由于生意繁忙,当晚就离开临县出门走货去了。 王宽离开之后,杨朔就按不住了,带着他那群走狗堵住云陵子弟,啪地一张战书扔下,约定一个时辰之后马场见面,哪边输了就给赢家跪下道歉,反之亦然。 云陵世家子们都是半大的少年,最受不得激,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就应下来了。 杨朔走之前直勾勾地盯了一眼楚少琛,无声地留下一句唇语。 云陵子弟们没看见,但楚少琛是看得清清楚楚。 “季青岑早晚是我的,你护着也没用。” 楚少琛的眸色就沉了下来。 师曳刚跟大伙儿商量完人数,回头问了一句:“琛哥你来吗?” 他本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知道楚少琛最烦这种破事,但他却听见楚少琛应了一句:“我去。” 师曳惊讶地看他,看见楚少琛目光阴沉地盯着走远了的杨朔,浑身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杨朔带着自己的走狗们回去之后,便看见柳施璇正坐在院子里插花。 柳施璇见他过来,便柔柔一笑:“表哥。” 杨朔沉着脸嗯了一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便按捺不住的开口道:“楚少琛真能来?” 柳施璇闲闲插花:“如果表哥按我说的做了,他就一定会来。” “为什么?”杨朔皱眉问他。 柳施璇端详了一下插好的花瓶,抬眼道:“很简单,因为季青岑是他的死穴。” 杨朔听了这话竟然愣了一下,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他现在脑子里容不下这个。 他顺手从花瓶里掐下来一朵花在手中揉着:“你说得对,楚少琛那个卑贱的斗兽奴,仗着背靠季家三番五次跟我作对,这次居然还打到我兄弟头上了。” 他神色狰狞地笑了一下:“打狗还要看主人,总要让他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一个时辰之后,双方在马场集合了。 马场中央有一高台,台上放置一弓一箭壶,箭壶中有三支羽箭,双方各出十五人,抢到弓箭后,三支箭中只要有一支射中靶心,便算赢了。 楚少琛与云陵子弟们骑马立在一旁,师曳凑过来道:“琛哥放心,叫常小姐把你姐拖住了。” 楚少琛略一点头,目光直勾勾定在对面的杨朔身上。 方才杨朔扔下的那句话,毫无疑问激怒了楚少琛。 他这样的渣滓,连给阿姐提鞋都不配。 锣声响起,准备进场了。 云陵这边挑的都是军中子弟,从小就是练家子,而杨朔那边,不仅杨朔没上场,反而挑的却都有些眼生。 师曳直觉有些不对劲,他低声道:“大家都小心点。” 随后绕着马场四散开,杨朔那边的人一样,双方人马穿插开,从马场边缘向中央进发,等大家各自都站好了,锣声又起,比赛便开始了。 郎君们打马奔驰,场中瞬间浓烟滚滚。 王闻右作为中间人,被推上了裁判,此刻紧张兮兮地盯着战局,找着自己熟悉的人。 他自然也是不希望杨朔赢的。 争斗从锣声响起的一瞬间便开始了。 第一节的本质是在赛马,拼的是谁的骑术好,到了高台之上才是拼武力的时候,云陵子弟一个个的目标是朝着场中的高台,而杨朔那边的人却动起手了。 他们将没有丝毫防备的云陵子弟纷纷撞下马来,连带着急速奔跑的烈马也被掀翻在地,一时间场中惊叫声哀嚎声叫骂声四起,等冲到高台上的时候,云陵这边只剩下了师曳和楚少琛。 楚少琛一马当先,踩着马头纵身一跃,朝着高台而去,紧接着脚踝便是一紧,被杨朔的人缠上了。 师曳就在旁边,但那些人仿佛把他当透明的一样,目标明确的缠住了楚少琛。 “琛哥!”他叫了一声,听见混乱中传来楚少琛的声音:“少磨蹭,拿箭!” 师曳抬眼看了看高台上搁着的那把弓箭,近在咫尺了,但楚少琛还在被纠缠着,他看得出来楚少琛有多危险。 那些人,招招在向他下死手,甚至有人私藏了匕首,在偷袭他的背心。 他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骑马赶来的云陵子弟们,咬了咬牙,扑进了战局。 楚少琛瞧着师曳跟傻子一样扑了进来,咬牙道:“师曳,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师曳一拳撂倒一个,龇出一口白牙:“琛哥你还会说这种话!那我也没白进来!” 后续的云陵子弟们都赶了过来,他们被坑了一道,再加上老远就看见了这边的情况,扔了马匹之后就投了进来。 “琛哥坚持住!我来了!” “妈的这群狗懒子,看你爷爷的!” 楚少琛回过头来,看见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只觉得心口发烫。 师曳在他身边替他挡下一拳,楚少琛正好有个空隙。 师曳嗓子都吼劈了:“走啊琛哥!” 楚少琛看了他一眼,踩着脚底下的人一跃而起。 而匆匆赶来的季青岑看到的,正是这个画面。 少年身姿敏捷如猎豹,自人群中一跃而起,底下还有人要拉他的脚,被他的兄弟们合力逼下去。 少年再无后顾之忧,直奔高台上的弓箭。 他拿起弓箭转身瞄准只在瞬间,就在这瞬间他看见季青岑立在场外。 她衣袂翻飞,张扬无比,像夏日里盛放的蔷薇。 季青岑也看着他。 看着她一直护在身后的少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看见他身姿无比挺拔颀长,于万众瞩目之下即将拔得头筹。 季青岑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口,只觉得眼前有些水汽。 她定了定神,再次看向高台上的楚少琛,却看见就在楚少琛的对面,有人手持弓箭,瞄准了他! “阿琛!” 楚少琛刚要射出,便听见场外传来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声。 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就在斗兽场,她就是这样为季凌云担忧,如今她在这样喊他的名字。 就在这瞬间,那偷袭之人的利箭呼啸而出。 楚少琛猛一转身,射出一箭,空中发出铁器碰撞的铮然声,那是两只急飞的箭碰撞在了一起,而楚少琛射出的那支箭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急飞,正入那偷袭者的背心。 随后楚少琛丝毫没有停留,再取一箭,瞬息正中对方靶心。 事发突然,整个马场都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楚少琛射杀了偷袭者到赢了比赛,整个期间全场静谧,直到季青岑匆匆奔了进来,叫了一声阿琛,全场才反应过来。 “赢了!”师曳一脚踢倒手边的对手,跟刘玉清互相拥抱,王闻右拿着裁判旗子在台子上又蹦又跳,险些摔了下来。 所有的云陵子弟,包括与云陵交好的世家子们都在欢呼。 但这些高台上的两个人都听不见。 季青岑颤抖着拉过楚少琛,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阿琛,没事吧?” 楚少琛看着季青岑,一瞬间有些百感交集。 他至今都记得,斗兽场的时候,受了惊吓的季凌云埋头在季青岑怀里大哭,而季青岑安抚着他。 那时候的他无比羡慕。 楚少琛定定地看着季青岑无比惊惧的神情,从她头上摘下一小片落叶。 “我没事阿姐。” 他这样回复季青岑。 他不会永远都在季青岑身后。 季青岑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她用力锤了一下楚少琛的胸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让常羽菲拦着我?” 楚少琛垂眸看她:“我怕阿姐担心。” “你之后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吗!”季青岑生气道:“左右是要让我担心的,为什么你不自己来告诉我!” 楚少琛默了一下,拉住了季青岑袖子。 他低低道:“阿姐,我错了。” “你!” 季青岑想打他的心就软了。 她叹了口气:“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嗯。”楚少琛低低道,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师曳在底下招呼他:“琛哥!干嘛呢!快下来接受朝拜了!” 按照规矩,云陵这边赢了,杨朔那边就要全员给云陵下跪道歉的。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那个被楚少琛一箭毙命的偷袭者。 王闻右第一时间叫人把尸体抬回来,发现这人不是被箭射死的,而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中毒身亡的。 这是死士的惯例。 所有人都看向了杨朔。 杨朔漫不经心道:“就这么个死人,怀疑到我头上来?” 他笑了一下:“你们有证据吗?” “还用证据吗?”师曳怒道:“比赛的时候你们的人就三番五次要杀琛哥,这死士明晃晃就是你派来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柳施璇走了出来,柔声道:“比赛本来就是十分激烈的,若有不小心受伤,不也是平常事吗?” “柳施璇,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季青岑蹙眉道:“敢情受伤的不是你。” “废话少说。”刘玉清不耐烦道:“你们输了,赶紧给老子下跪,就从你,杨朔开始!” “对!” 云陵子弟们皆愤怒道:“给老子跪!” 杨朔当然不会跪,眼看着双方又要剑拔弩张,王闻右还算清醒,他迅速拉了楚少琛一把,神色祈求道:“琛哥……” 他不能让王家担责啊,否则这么多世家子弟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如何交代啊。 楚少琛回身看了季青岑一眼,见她也神色忧虑。 他再回头看了自己的兄弟们一眼,他们都在等着他说话。 楚少琛面对着云陵子弟,实际上是在对背后的杨朔说话:“不下跪可以。” “给我阿姐道歉。” 从园子里的群架,到如今的战书,究其根本都是因为杨朔的人无端诋毁季青岑。 楚少琛这样提议,也合情合理,云陵子弟一致同意。 季青岑是云陵捧在手心里的娇花,给季青岑道歉,他们也不算落了下风。 杨朔从输了这场比赛开始,就觉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精心挑选的十五个打手,没拦住楚少琛。 他做了第二手安排,安排了狙击的死士,也没能除了楚少琛。 如今他不光被逼着下跪,还要跟一个女人道歉? 杨朔侧首扯了下嘴角,走上前来,紧盯着季青岑。 季青岑抿着唇,看着他。 杨朔就笑了:“季青岑,你嫁我不亏。” 全场一瞬间静了,连云陵这边都没声了。 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杨朔漫不经心道:“我父亲是大理寺卿,你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我家势头极盛。” “我是杨家独子,将来杨家所有产业都将归于我名下,官职一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季青岑,你跟着我,少说也是个诰命夫人。” “你留在云陵能得到什么?” 他扫了一圈云陵的世家子们,眼露蔑视:“就这些废物,要家世没家世,要权势没权势,季青岑未来要嫁给这样的人,你委不委屈啊?” 云陵子弟瞬间怒了:“草杨朔你他妈放什么臭狗屁!” 楚少琛从杨朔一开口,就捏紧了拳,脸色也越来越差。 他每听见杨朔抛出自己的一样优势,心就往下沉一点。 原来杨朔能给阿姐的,有这么多。 无上权势,万贯家财,诰命夫人。 他垂下眸。 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比,但就这样不自觉的在心里衡量过了。 季青岑神色冷淡地看着杨朔,她略抬了抬手,身后群情激奋的云陵子弟便渐渐平息下来。 楚少琛也抬起眼来。 他紧紧捏着拳,紧张地盯着季青岑。 季青岑轻轻笑了:“杨公子,你觉得我缺这些东西吗?” “我父亲手握兵权,掌整个北境,家族,权势,财产,哪一样我没有?” “你杨家势头正盛那又如何?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又怎知你杨家会一直荣光下去?” “杨公子,你太过自负,以至于偏执了,恕我直言,你连我云陵这些大好儿郎的一个脚趾都比不上。” 杨朔本就是强装淡定,此刻完全崩了。 他眸色堪称阴毒的盯着对面的季青岑。 女郎面色平静,但眼中的傲意却令人一览无余。 季家守护了几辈子的云陵,容不得他人侮辱。 她说完这些话,便转过身去,看着身后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年们,笑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我为大家庆功,谁都不准缺席!” “呜拉”一声,少年们欢呼起来。 季青岑笑着看这些少年们高兴地又跳又叫,侧首回去看楚少琛,看见他眸色定定的看着自己,紧紧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她将他揽过来,笑着揉他的头:“怎么了?阿姐请你吃饭也不高兴?” 楚少琛第一次挣开了季青岑的手。 季青岑诧异地看他默默走远,回头问师曳:“他怎么了?” 师曳也纳闷地看他:“不知道啊。” 晚上的庆功宴,季青岑花了大手笔,在临县最好的酒楼包了个大间,王闻右带着他的人毫不见外地过来蹭饭,一时间觥筹交错,整个包间热闹极了。 季凌云醉醺醺地凑过来跟季青岑喊道:“小叔呢!” 季青岑环视一周,楚少琛真的没在。 这个小崽怎么回事? 王家庄子里,楚少琛就坐在房檐上,枕着手臂望着天发呆,手边放了一壶酒。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杨朔跟阿姐说完那番话之后,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憋得慌。 但他听见季青岑那样拒绝了杨朔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点高兴的。 杨朔那个渣滓,怎么配得上阿姐呢? 他思忖着,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阿姐? 师曳那样的? 太莽,不行。 刘玉清那样的? 太弱,不行。 他把自己的弟兄们考量了个遍,通通不行不说,反而自己越想越烦。 楚少琛坐起身来,突然发现,要是阿姐不嫁人就好了。 他被自己这个惊天想法吓了一跳,迅速给了自己一拳。 阿姐待他那么好,自己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他胡思乱想着,一边喝酒,就一边在房顶上睡着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床上了。 昨晚季青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睡在房檐上,就叫竹修把他弄回床上睡去了。 楚少琛愣了片刻,叫了一声竹修,竹修便匆匆进来了。 “公子醒了?”竹修手里还拿着没做完的活:“正好,咱们一会儿就要启程回广阳了。” 在临县闹了这么一通,也是待不下去了,昨天酒后大家伙商量着,就尽早回去,只是楚少琛不在场,不知道而已。 楚少琛十分无所谓,回去正好,有白先生在,杨朔也不敢那么放肆。 只是他不怎么敢面对季青岑。 之前阿姐跟他生气,昨天他又没出席阿姐的庆功宴,不知道阿姐有没有消气。 楚少琛从怀里摸出来一支簪。 簪子通体是碧莹莹的翡翠,唯有头上点了一点红宝石。 他在季家每个月都有钱拿,但是他也没什么花的地方,就攒了起来,昨天出去买了这支簪,想哄阿姐开心。 但他又想起阿姐说的话。 她什么都不缺。 楚少琛就又消沉了。 他把这支簪放了回去,起身准备出发了。 季青岑在马车里,楚少琛没有跟她一起,在外面骑着马,而季凌云却人没了。 常羽菲的马车过来了:“青岑,还不走吗?” 季青岑道:“凌云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等等他,你先走。” “好,那你快点,别落单了。”常羽菲说着便先走了。 世家子的马车一辆辆出了城,就剩下季家的马车了,季青岑把手下的随从都派出去找。 季青岑诧异道:“这小崽怎么回事?往常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到这程度啊?” 她刚说完,便看见松溪回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小公子被堵在赌场了!” 季青岑:“???” 松溪喘了口气道:“赌场不放人,说他欠了赌场的钱,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楚少琛拧眉道:“阿姐你先去追王闻右他们,我把季凌云带回来。” 季青岑点头,拿出一沓银票叮嘱道:“快去快回,孩子不听话,回来再打。” 楚少琛点头,骑马就带着松溪走了。 他跟着松溪一路到了那个赌场,在后院找到了不省人事的季凌云。 楚少琛冷着脸,一盆凉水浇了下去,季凌云嗷地一声起来了。 他一起来就到处乱窜:“娘的谁偷袭我!有种出来单挑!” 楚少琛冷声道:“少发疯,欠多少钱,赶紧还。” 季凌云看见楚少琛来了,抱着他就哭:“小叔你得给我做主,我昨天就是上了个茅房,就被打晕了!” 楚少琛皱眉:“你不是欠了赌场的钱吗?” 季凌云茫然道:“欠什么钱?我又没赌?” 楚少琛看了松溪一眼,松溪连忙道:“赌场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还不让我见小公子!” 楚少琛一看,哪还有赌场的人了,连带他们进来的小厮都不见了。 他拧眉略思忖了一下,面色一变,疾步走出门外上马,季凌云在后面叫他:“小叔你去哪儿?” “王家庄子。” 楚少琛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打马奔了出去。 王家的人有些诧异他又回来了,楚少琛马也没下,揪着那家仆的领子,声音喑哑得厉害:“季家的马车走了多久了?” 王家家仆哆哆嗦嗦道:“有……有半个时辰了。” “哪个方向?” 那家仆指了个方向,楚少琛认出是和大部队相同的方向,刚要去追,便看见竹修带着紫菱,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回来了。 楚少琛心头一紧。 他立刻下马来,竹修一看见他,就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紫菱也跟着跌倒在地。 楚少琛用力扶起竹修,发现他神色略有些涣散,明显是中了什么迷药。 “楚少爷……”紫菱带着哭腔:“小姐,小姐的马车被人劫走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据紫菱说, 楚少琛在去接季凌云的时候, 季青岑就出发了。 王闻右带着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他们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季青岑还要顾及着楚少琛要追过来, 也没有走的太快, 就慢慢的在路上行着。 紫菱见季青岑有些神色恹恹的, 给她倒了杯热茶安抚道:“小姐别担心, 楚少爷会把小公子带回来的。” 季青岑“嗯”了一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便随手搁在案几上。 天越来越冷,马车里点了小火炉, 燃了点清淡的熏香, 季青岑半倚在软垫上,便觉得越来越困。 她眯着眼道:“阿琛回来了吗?” 半晌没得到回复,她便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 看见紫菱趴在桌上睡着。 她怔了一下,想要叫她,但身子却软绵绵的, 手脚都抬不起来,朦胧中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马车外面,驾车的竹修同样已经中了迷烟,跟着他们的随从全都不见了,马车漫无目的的行驶着, 被一群黑衣人拦截了下来。 为首那人微微侧首,便有人上前来:“季家带来的家仆都解决了,就剩下车上这两个。” “除了季青岑,剩下的都解决掉。” 黑衣人们动作迅速的把竹修和紫菱从马车上抬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发觉后面似乎有人过来,于是他们便把竹修和紫菱扔在路边的林子里,驾着季青岑的马车走了。 等季青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 她睁开眼睛,有一刻钟的茫然,随后她适应了这种黑暗,才看清原来自己现在是一片树林之中。 山风凛冽,呼啸着穿过山林,呜呜作响,远处传来野兽的呼嗥声,一草一木皆自成音源,季青岑被裹挟其中,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她强迫自己按下心头的恐惧,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迷晕了,扔到山上来了。 此刻再想罪魁祸首是谁也不切实际,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先活动了下手脚,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绳索困住。 她环顾四周,这里空无一人,整片山林黑暗而恐怖,女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季青岑抖着声音试着喊了几句救命,但风很快就将她微弱的声音散开,更何况没有人大半夜还到这深山老林中来的。 她浑身颤抖,却强迫自己不要崩溃,似乎月亮也能感受到她的求生欲,从云层中漏出点光亮来,借着这点光亮,季青岑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她就被扔在一棵树下,季青岑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想要将绳索挣开,却一下跌倒在地。 她强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季青岑死死咬着下唇,逼自己不要落泪,努力想要坐起身来,却觉得手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划到,痛处袭来,她轻.哼了一声,抬起手来,借着月光,她看见自己的手心中有一道刀痕。 季青岑怔了一下,心中涌上一丝希望,她迅速扑了过去,拨开满地的枯枝落叶,借着月光,看见那里埋着一支刀片。 那是猎户布置陷阱时落下的刀片,季青岑瞧见那支深埋在地里的刀片时,便心中一喜,她试图将它从地上挖出来,但这刀片似乎遗落时间已久,难以拔出,季青岑便只能将手腕上的绳子靠近那竖在地上的刀片,艰难地前后移动。 刀片遗落已久,风吹日晒已经不如往日锋利,因此绳子被割断的有些慢,再加上天色太黑,季青岑稍有力道掌握的不对,便会割伤自己的手,不多时她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了。 山风呼啸,血的味道慢慢弥散开来。 但季青岑只是咬着牙去割断自己手上的绳索,她不敢去想自己在这里待一夜会发生什么事情,血水顺着她的手腕滴滴落在地上,她也丝毫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季青岑终于解开了手腕上的绳索,她独自在寒风中待了许久,如今早已手脚冰冷到不听使唤,季青岑抖着手将绳子拆落在地上,刚要弯下身子去解开脚踝上的绳索时,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矮灌木中,莹莹亮亮的小小绿光。 萤火虫一般,缓缓靠近。 她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是深秋,哪里还会有萤火虫! 季青岑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寒,下一瞬那小小的绿光便越过灌木丛,现出真身来。 季青岑几乎是瞬间便惊叫了出来。 是狼。 一盏一盏的小绿光从灌木后走出来,季青岑惊惧地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狼群团团围住了。 是她手上的血引来的狼群,那只最先出现的头狼仰头呼嗥,群狼便随它一同,一时间整片山林中狼嚎声此起彼伏,不知这附近还有多少只其他野兽。 季青岑看着头狼呲出的獠牙,她能感受到这些狼眼中闪烁着对鲜血的渴望,女郎颤抖着胡乱看去,希望能找到什么树枝之类的东西用来防身,但她刚一转过头去,便听见前方风声传来,她下意识往旁边一滚,只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颈擦过一道热气。 那是头狼的血盆大口与她擦肩而过。 她脸色惨白,颤抖着覆上自己的脖子,惊惧地喘息着,从未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头狼有了动作,其他狼也开始行动了起来,女郎柔弱无力,又被团团围住,比去抓捕那些山里敏捷快速的狍子野鹿要容易的多,那些狼一跃而起,扑向已经陷入了绝望中的女郎。 季青岑满眼惊惧的看着几条狼同时向她扑来,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但半晌她却没有感受到痛处,却听见有人在唤她。 “阿姐!” 她猛然张开双眼,看见楚少琛执剑在她面前,地上是还冒着热气的狼尸。 季青岑几乎是看见楚少琛的一瞬间,强忍多时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女郎一双水眸,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她抖着手,抓住了楚少琛的衣袖。 “阿琛……”她慌声道,声音都抖得不行了。 楚少琛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阿姐。 就算是面对杨朔的时候,阿姐都会将他护在身后,但此刻她衣衫单薄,泪眼婆娑,轻颤着抓着他。 楚少琛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炸了。 他的阿姐,应当是高贵的盛放的蔷薇,娇媚而肆意,被人一生呵护在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季青岑的身上,一剑挑开了她脚踝上的绳索,扶她起身。 他一路上山搜寻,是听见了狼嚎声才循声过来,一眼就看见两只巨狼向着季青岑一跃而起,他来不及想,一剑掷了过去,将那两只狼穿了个对穿,紧接着他越入狼群,长剑横扫而过。 少年剑风强硬,煞气浓重,狼群警惕后退。 楚少琛将季青岑扶起来,一手揽着她肩膀,一手执剑,扶着她慢慢往狼群外面走。 她怕的很,浑身都在颤抖,几乎全身都靠在他身上,楚少琛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得用力抱紧她。 季青岑丝毫不敢作声,只是紧紧抓着楚少琛的手臂,眼泪无声的滑落,随着楚少琛一点一点往出走,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楚少琛回身猛然出剑,一只巨狼被贯穿了咽喉。 鲜血溅了他们满身。 季青岑紧紧地压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 楚少琛用力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阿姐别怕,我在。” 少年声音不大,却很沉稳,季青岑泪眼朦胧地抬眼,看见少年幽深的眸子。 她的阿琛很强大,她信他的。 季青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她依然很紧张,楚少琛揽着她,一步一步向包围圈外走去,他剑尖直指拦路的巨狼,巨狼神色凶煞,少年眸色阴鸷,剑风狠厉,不多时便再杀两只巨狼。 至此,他们已经走出了狼群的包围圈了。 就在这一刻,楚少琛拉着季青岑狂奔起来。 他小时候在山上打猎,对野兽无比了解,方才头狼呼嗥,周围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无数,他便知道,这里的狼,才不过是沧海一粟。 楚少琛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紧追不舍的狼群。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聚过来的狼会越来越多。 楚少琛紧紧抓着季青岑的手,长啸一声,不多时便听见身前有马蹄声传来,那是他方才窜入狼群之前留在后面的马匹,少年眼见着枣红色的大马迎头冲过来,反手将长剑挎在腰间,一手猛然一捞,抓住枣红马的鬃毛,纵身一跃,便上了马,紧接着他弯身一捞,便钳住了季青岑的腰,将她带了上来。 紧接着他长鞭狠狠落下,枣红马一声痛嘶,近乎狂奔着从追逐着他们的狼群中穿过。 季青岑只觉得耳边不仅风声呼啸,还有此起彼伏的狼嚎,她越过楚少琛的肩膀,看见身后越来越多的巨狼。 她越发慌起来,叫了他一声:“阿琛……” 楚少琛低眉看她一眼,将外袍蒙住了季青岑的头。 “阿姐,别看。” 她不用去看这些,他会护她周全。 两个活生生的人,再加一匹马,还聚在一起,简直是完美的大餐。 狼群不断扩张,还有的直接正面冲击楚少琛,被楚少琛一剑挑开。 季青岑埋头紧紧抓着楚少琛的衣服,让自己一声不吭,不要影响楚少琛。 楚少琛是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骑马在林中搜寻,此时枣红马有些力竭了,再加上不时有狼从侧面骚扰,枣红马开始落了伤,血腥味弥散开来,叫那些狼更加兴奋,进攻得更加频繁了。 楚少琛回头看了一眼狼群,那种兴奋的,渴望的眼神,他见得太多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天这些狼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定了定神,将外袍拉开一个缝隙,外袍之内,季青岑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苍白的唇。 楚少琛低低道:“阿姐,你信我吗?” 季青岑睁开眼,对上少年子夜般漆黑的眸子。 “信。”她坚定道。 够了。 楚少琛一剑砍落飞扑至头顶的巨狼,突然调转了马头,不再强出密林,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身后狼群依然紧追不舍。 季青岑感觉到了,但她一声不吭,她信他。 他们身后落下无数狼尸,直到最后一刻,后腿已经被抓烂了的枣红马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而楚少琛在枣红马支撑不住的同时,便抱着季青岑一跃而起。 风呼啸而过,冲开披在季青岑身上的外袍,她只觉得自己被揽着腾空而起,忍不住睁开了双眼,便看见一旁是坠落的瀑布。 水流席卷着,呼号着向山下涌去,而他们正在坠落。 她脸色瞬间煞白,抓着楚少琛的衣服也更紧了些。 楚少琛低眉看她,侧身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别怕。” 怀里的女郎轻颤着,他能感觉到她点了点头。 楚少琛唇角略勾起个弧度,背朝着水面,坠了下去。 入水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河水太过冰冷,水流又湍急,裹挟着两个人往下游冲去,楚少琛丝毫不敢松手,就这样抱着季青岑随着水流往下走,一路上直到到了平摊的河滩,他才将季青岑抱上了岸。 楚少琛喘息着将季青岑放在地上,季青岑已经昏迷过去了,楚少琛来不及喘一口气,一下一下压着她的腹部,直到季青岑吐出一口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将季青岑扶起来:“阿姐,你怎么样?” 季青岑脸色惨白,扶着楚少琛的臂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没事。” 她声音抖的不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河水冰冷,上岸后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季青岑浑身颤抖着缩成一团。 楚少琛在风口替她挡着风:“阿姐,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寒。” 天黑透了,两个人冷得不行,只能先在山里过夜了。 季青岑点头,咬牙想站起来,但是两条腿都在打颤,根本站不起来。 她觉得心里又委屈又难过,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楚少琛慌了神:“阿姐受伤了吗?” 季青岑边哭边摇头:“阿姐太没用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反而是在拖累你。” 楚少琛默了一瞬,打横将季青岑抱起来。 季青岑惊呼一声搂住他脖子,茫然地看着他:“阿琛?” 楚少琛抿唇道:“阿姐不用站起来,我抱着阿姐。” 他方才没觉得,现在把季青岑抱在怀里,便看见季青岑浑身湿.透,曼妙曲线毕显,楚少琛视线无意识地在她胸.口处落了一下,便觉得自己的脸烧起来了。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把季青岑摔出去,这才收敛心神专心走路。 这种山林中有很多被兽类废弃的山洞,楚少琛随便逛了逛就找到了一个,他将季青岑放在门口,进去探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兽类或者其他人,才再度把季青岑抱了进去。 季青岑脸色青白,浑身抖得很厉害,楚少琛进了山洞,迅速在四周捡了许多枯枝,生起了火堆。 他的外袍已经落在河里了,如今身上只剩下里衣,楚少琛把自己的里衣脱下来烤干了,犹豫了一下,走向季青岑。 “阿姐。”他唤了一声。 坐在火堆旁边,季青岑已经缓过来了许多,只是身上的湿.衣服还贴在身上滴着水,山洞透着风,风一吹进来,就觉得透骨的寒。 “阿姐你……要不要先换上我的衣服?”楚少琛声音越来越小,眉眼也低垂着,耳尖通红。 他说完这话像是解释什么似的,急匆匆补充道:“阿姐你穿着湿.衣服会很冷,我帮你去把衣服烤干。” 季青岑也实在是冷的不行了,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少琛把自己的衣服递给她,目光闪躲着:“那……那我先去外面。” 说完他就快步往山洞外走去,还没走出去,便听见季青岑叫他:“阿琛。” 楚少琛瞬间刹住了脚步。 季青岑看着少年赤.裸的脊背,犹豫道:“外面很冷,阿琛你……别出去了,就在洞口就好了。” 楚少琛僵硬地应了一声,就盘腿坐在洞口,闭眼靠在石壁上。 洞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季青岑在换衣服。 季青岑把自己湿.透的外衣脱掉,犹豫了一下,又把里衣脱掉,身上剩下一只玫红色的肚兜。 她从来没有在外面换过衣服,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洞口,看见楚少琛的背影在那里守着她,才略略松了口气,展开楚少琛递给她的外袍。 这时候她才发现,衣服胸.口处被狼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她神色一紧,担心楚少琛是不是受了伤,刚叫出来一声“阿”,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没穿衣服的,又慌慌张张拿楚少琛的外袍遮挡住自己。 而楚少琛一听见里面季青岑叫了一声,便心里一惊,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迅速站起身来回过头,正看见季青岑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外袍拢在胸.前,白皙的肩头,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楚少琛迅速闭上了眼睛,坐了回去。 他呼吸略有些粗重,紧闭着双眼,那一幕还是在他眼前。 楚少琛咬了咬牙,闷声道:“阿姐?” 洞里半晌没有声音。 季青岑拿着楚少琛的衣服左右为难。 他这衣服胸.口已经破了,如果正着穿,是没有遮挡效果的。 季青岑只好反穿。 但反着穿的话,里衣的系绳又太短,前面没有办法系,只能在背后系,季青岑别扭着系了半天,也系不上。 这时候洞口又传来楚少琛的声音:“阿姐?” 他久久得不到回音,又唤了一次。 季青岑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阿琛,你进来吧。” 楚少琛站起身来,在洞口又吹了吹风,这才进洞来。 他一直垂着眸,避免去看季青岑。 但是季青岑叫他。 楚少琛紧张地转过来。 “阿琛你……”季青岑有些为难道:“你可不可以帮我……” 楚少琛目光闪躲着抬头,看见季青岑反穿着他的衣服,一时间也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中拿着的里衣系带。 季青岑犹豫地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没明白,便小声道:“这个我系不上,阿琛你帮我一下吧……” 楚少琛默了半晌,就在季青岑以为他不愿意的时候,他动了。 楚少琛垂着眸走到季青岑面前,蹲了下来,季青岑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背过身去,把手里的系带交给他。 季青岑转过身去的时候,楚少琛浑身绷的僵直,直到季青岑背对着他,他才松了一口气。 季青岑把衣服拉的很好,只露出来一小段后背,楚少琛甩了甩手心的汗,接过季青岑手里的系带帮她系好了。 他系的有些紧,衣服将季青岑的腰收的很紧,纤细柔软,盈盈一握,楚少琛回想起他搂着季青岑的腰的时候,似乎的确是很细的。 然后他抬起眼来,又看见季青岑露出来的一小段后背,纤细白皙而曲线优美,楚少琛怔了一下,就又有些出神了。 季青岑等了半天,楚少琛还没有声音,便微微侧首道:“阿琛?” 楚少琛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没蹲稳,直接仰倒了下去。 季青岑听见声音,迅速回过头,就看见楚少琛狼狈地跌倒在地,她叫了一声便过来扶他。 楚少琛耳尖通红地被季青岑扶起来,拿着季青岑换下来的衣服去火边帮她烤干,季青岑也凑过来,她的头发也是湿.透了的,她就靠在火边烘一烘,一边帮楚少琛烤衣服。 但她哪里会做这种事,反倒差点把自己的衣服给烧了。 楚少琛神色复杂地抢救出来:“阿姐,你坐着就好了。” 季青岑不好意思地坐在一边,拢了拢半干的长发问他:“阿琛你怎么找到我的?” 楚少琛在王家庄子碰到竹修和紫菱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让季凌云回去找季白调兵,竹修和紫菱将他带到马车被带走的那段路上,然后楚少琛就叫松溪将他们先带回广阳去,自己一路找了下去。 他找的很艰难,对方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不会留下线索,后来是一个猎户为他指了路,他才在山下看见了季家的马车。 楚少琛掀开车帘,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而季青岑的玫红色曳地华服也被扔在车里,揉的皱皱巴巴,楚少琛当时就觉得心口炸了一般,循着山路一路搜寻,后来又听见群狼集体呼嗥,才找到了季青岑。 他说的简单,但这一路上想想就十分艰难,季青岑沉默着听他说完,低声道:“阿琛,辛苦你了。” 楚少琛回头看着她,认真道:“阿姐,我答应过要保护好你。” 季青岑抬起眼来看着楚少琛硬朗的眉眼,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探过身去勾他的下巴:“我们阿琛长大啦,可以保护阿姐啦!” 季青岑一俯身,衣服便有些滑落,楚少琛垂着眸,半截纤细的锁骨便猝不及防撞进了视线里,他好不容易才平稳的呼吸再一次乱了。 他迅速别开头去,却又被季青岑勾了回来。 季青岑不满道:“怎么,长大了我就不是你阿姐了?还敢躲了?” 楚少琛艰难道:“不是,阿姐……” “不是就好啦。”季青岑坐在他身边揽住他:“你再长大,我也是你阿姐,以后你要有喜欢的姑娘了,就带回来给阿姐瞧瞧,阿姐给你把关,要是你没有喜欢的姑娘,阿姐给你介绍啊!阿姐认识很多长得好看,家世出众,性格又好的姑娘,绝对让阿琛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娘子,如何?” 楚少琛没听见她说什么,因为他发现季青岑胸.前的衣服又湿.了一片。 季青岑没有脱肚.兜,但是肚.兜也是湿.透了的,这会儿水洇湿.了外衣,外衣就贴在了身上,白色的里衣下面,他可以隐约看见玫红色。 真是要了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作者君是在肝不动了,剩下的字数明天补给大家! 本章随机掉落50个小红包,大家多多留言呀! 再放一次预收文啦!喜欢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呀 《在反派怀里撒个娇》 【文案一】 席若若穿成了校园文中的反派女配,不仅天天跟同父异母的女主妹妹过不去,还要和女主抢男主。 她穿过来的时候,正值表白被男主打脸,喜欢二字已经说出了口。 席若若硬生生把男主的名字咽了下去,急中生智从脑中搜索了个熟悉的名字,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别自作多情啊,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是郁寒。” 已经蓄力打脸的男主:“……” 话说出了口,席若若才开始思考,郁寒是谁来着? 她眨着眼睛看着那个还年少未黑化的反派大佬,倒吸了一口凉气。 【文案二】 新学期一开学,运城一中又多了个笑料。 席若若倒贴富家公子不成,又高调示爱校园大佬郁寒。 众人议论纷纷,郁寒是出了名的人狠心硬,冷鸷淡漠,席若若惹上他?啧…… 席若若低调做人,远离反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勤奋上进的好少年。 后来学校组织同学们操场扫雪,全校同学看见郁寒敞开羽绒服,把席若若按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 席若若埋在郁寒怀里,耳边是他克制而隐忍的低音:“不是说喜欢我吗?” “躲我干什么?” 寒冬彻骨,她是唯一暖阳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楚少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别扭着侧过头去, 微微喘.息着,试图平息自己胸.腔里突然涌出来的火,耳边还传来季青岑高兴的说话声, 她掰着手指头给他一个一个分析自己交好的女孩子, 不多时, 声音便渐渐轻了下来。 楚少琛疑惑地回头看, 突然感觉肩头一沉。 他怔了一下,低眉望去,看见已经支撑不住的季青岑歪倒在自己肩上。 她身体里还有迷.药的成分,再加上受了惊吓又落了水,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此刻实在支撑不住了。 季青岑一头栽倒在楚少琛身上,晃了一晃就向后仰去,楚少琛眼疾手快揽住了她, 才没叫她的头撞到地上。 楚少琛四周看了看,发现洞穴深处散落着稻草,他把这些稻草聚成一堆, 拢在火源不远处,把季青岑放在上面,拿了已经半干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季青岑无意识的把自己蜷缩起来,楚少琛坐在她身旁,低眉看着她,就觉得, 原来阿姐也就那么小小一团。 她彼时有明媚多张扬多强势,如今就有多脆弱多无助多柔弱。 季青岑浑身冷得很,不自觉的就把脸埋在衣服里,几缕青丝顺着她额角垂落,随风一荡一荡,看得人心痒痒的,楚少琛还没反应过来,手便已经伸了出去,抚开了那几缕青丝。 手指落上女郎面颊,他入手一片柔软细腻。 楚少琛抬起头,愣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手指。 他今天太不对劲了,他总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火气被压着,憋得他难受,他走到洞口去吹了吹风,才感觉好些了。 回来之后,他便靠在石壁上闭目浅眠。 他不敢睡得太沉,外面已经下雨了,山林里更有诸多危险,楚少琛睡着的时候也绷着一根弦,他浅浅的呼吸着,突然觉得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警惕地张开眼来,就看见季青岑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他手边了。 他松了一口气,低眉去瞧她。 季青岑蜷缩着身子,蹭的很缓慢,不时还打着抖,似乎是很冷,楚少琛看见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被蹭开了个口子,便俯身过去给她盖好,还没等坐回来,便觉得自己手臂一沉,被季青岑蹭了上来。 季青岑太冷了,她受了寒,穿的又单薄,一个人昏昏沉沉的往最近的热源处挪动,迷迷糊糊地抓住了楚少琛的赤.裸的手臂,像是找到一个会发热的暖炉一样,蹭在了怀里。 楚少琛一下就僵住了。 他僵直地低下头,看见季青岑紧紧抱着他手臂,还把一张冻得青白的小脸儿贴在上面。 楚少琛脑子瞬间混乱了。 他怎么办?这样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他要把阿姐推开吗? 但是她真的很冷,如果不靠着他,受了寒怎么办?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说服了自己。 阿姐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一切以阿姐舒服为纲要,自己那点不对劲有什么好值得纠结的。 于是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躺了回去。 他一躺下,季青岑搂着他手臂的姿势便更便利了,她循着热度缠上来,枕在他肩膀上。 楚少琛又是一僵。 他不知所措地侧首看她,见她眉心微蹙,很难过的样子,楚少琛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只要阿姐舒服就好。 也许是后半夜雨下的越来越大,楚少琛睡得也不怎么好,季青岑微微的呼吸扑在他脖颈处,总是叫他痒痒的,快到凌晨了他才睡得沉了些,但身体里本能的警惕还是让他清晨便睁开了眼睛。 楚少琛睁开眼睛后,便觉得有些热,他略微茫然了一下,想要起身,却觉得半边身子都被压着。 他低眉看去,才发现原来季青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他身上来了。 她早已经不满足于一只手臂的热度,此刻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胸.膛上,侧脸枕在他耳侧,呼出的热气扑在他脸上,睡得沉沉。 而最要命的是,他觉得有什么绵软的饱满在随着她的呼吸缓缓的起伏。 楚少琛的眸色变得有些暗沉,他只觉得身体里某种本能在一点点苏醒,叫他不要抗拒,不要躲避,相反,似乎这样靠近身边的女郎,他身上那种难以抑制的烦躁会莫名地缓解。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但下一瞬他便遵从了本能。 楚少琛默默地看她,季青岑的脸色比昨晚要红润许多,只是还在昏睡着,她伏在自己身上,似乎睡得十分安定,在这种恶劣而艰难的环境中,给了楚少琛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给季青岑掖了掖衣角,心里想着,阿姐舒服就好。 楚少琛僵硬地搂着怀里的季青岑,一边思考一会儿阿姐醒了的话要去哪儿弄点吃的充饥,雨连着下了一整夜,如今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洞口处已经开始渗水了。 他拧眉看着洞外的雨帘,突然听见有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传来。 楚少琛几乎是瞬息便起身来,把火堆熄灭后打散在角落,将季青岑拦腰抱起,躲在石洞最里面的阴暗处。 季青岑被他这样一折腾,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她侧头看见楚少琛的侧脸,刚要唤他一声,一只带着热度的手便掩住了她的口鼻。 她诧异回头,看见楚少琛冲着她摇了摇头。 季青岑有些茫然地向外看去,看见他们昨天栖身的山洞里,涌进来一大帮粗布衣衫的汉子,他们吵吵嚷嚷地叫骂着,抬进来一堆一堆的麻袋,看起来十分凶神恶煞。 季青岑有些紧张地抓紧了楚少琛的手臂。 楚少琛安抚地搂了搂她,两个人隐藏在阴暗处,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楚少琛大致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衡量一下自己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放倒最多的人。 但令他最担忧的还是季青岑。 他自己出去倒是绰绰有余,但季青岑不行。 楚少琛拧眉回头看她,发现季青岑精神恹恹的,有些摇摇欲坠,他心里一紧,手覆上她额头,滚烫。 她发烧了。 怪不得她冷的不行,又睡得那么沉。 楚少琛心里怀了自责,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只能将季青岑搂得更紧了些。 察觉到他的不安,季青岑扯出一点微笑来,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自己没事。 但她坐都坐不住了,唇色苍白地靠在楚少琛身上,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可是情况不允许她就这样昏沉下去,季青岑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群汉子手脚麻利地把外面的货挪了进来,领头的那人神色阴沉道:“看看少没少。” 那人声音不大,但他一发话,周围的人迅速动了起来,将麻袋挨个打开一个口子检查,没一会儿便有个人报告道:“头儿,这袋被雨水泡了!” 领头的人一听,便大步走过去,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划,就将那麻袋划出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的白.浆来。 楚少琛眸色突然一紧。 他垂眸看了一眼季青岑,季青岑感受到他的目光,艰难抬眼望去,发现那些白.浆,是被水泡了的盐。 是之前他们遍寻广阳找不到的私盐犯。 她难以置信地与楚少琛对视了一眼,接着看对方的动作。 领头的那汉子似乎是极为不耐地闭了闭眼,将那口袋掷在地上。 “不是叫你们看好的吗?”他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紧接着抬起一脚就将那人踹倒在地:“你知道损失一袋盐就损失了多少钱吗?” 被他踹倒在地的小喽啰忍痛迅速爬起来,神色惊惧地解释道:“头儿,头儿你饶我一次,要不是路上遇见了狼群,我肯定看好的!” 手底下也有人小声劝解道:“是啊头儿,今天咱们点儿实在不好,进山遇见狼群,又下大雨,领路的还被狼逼得摔下悬崖生死不明,您消消气儿,饶他一回。” 他这么一说,那领头的想起来,领路的人死了,他们连怎么到目的地都成了问题。 他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踢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喽啰一脚:“出去拉个能带咱们去延城的人。” 那喽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冒着雨就准备往出跑,跌跌撞撞地被一只烧焦的枯枝绊倒在地。 他刚要起身,就被那领头的一脚踢开。 楚少琛捏紧了拳。 那是他之前熄灭火堆时候漏出来的枯枝。 那男人弯腰捡起来那支树枝,又四处梭巡了一番,踢出来不少烧焦了的树枝,他嘴角扯了扯,神色阴沉道:“搜。” 楚少琛几乎是瞬间就把季青岑护在了身后。 他手里捏着长剑,紧盯着一声令下四散开的那些汉子,随时准备出手。 季青岑抿着唇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山洞就那么大点,想要找人简直太容易了,几乎是没多久,季青岑便听见前面传来一声调笑:“呦,这儿还有一对小野鸳鸯啊。” 楚少琛没动。 那人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能把季青岑一个人放在后面,就只是挡在她身前。 那些山洞里的男人们听见他这一声调笑,纷纷围了过来,只看见两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女孩缩在角落里,那少年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把剑,神色阴鸷地盯着他们,将身后的女孩儿藏得严严实实。 但再严实,他们也看得见女孩儿白皙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 这些汉子都是三十岁出头,看见十六七岁的姐弟俩,就跟看见两只半大鸡崽儿似的,根本没当回事,上前就想来抓楚少琛,楚少琛根本没给他机会,剑光一闪,若不是那个私盐头子眼疾手快把那冒失鬼拉了回来,此刻必定血溅当场。 但他一动作,季青岑便暴露出来了。 女孩儿柔软而脆弱,眼中流露着惊惶与盈盈泪光,她蜷缩在墙角里,像一朵等人采撷的花一样,给人一种破坏欲。 私盐犯中顿时有人啧了一声:“这小丫头长得还挺水灵。” 季青岑闻声脸色煞白。 楚少琛一击不中便迅速退了回来,听见私盐犯的调笑,他抬眼望过去,幽深的瞳孔中涌出的是慑人的煞气。 那些私盐犯显然没想到一个半大小子,也有如此威力,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但这对少男少女在这里显然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私盐头子盯了他们一会儿。 想杀,但是如果动起手来,这个小子会很难缠。 随后他又盯住了楚少琛身后的季青岑,他知道凭楚少琛的能力,想走他们必然拦不住,他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他身后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死死咬着嘴唇,似乎怕的很,但竭力装出很镇定的样子,只是他还没想好应该要如何处理他们两个,那女孩儿便从少年背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来,颤抖着出声道:“你们不是想去延城吗?” 私盐头子眉梢挑了一下。 季青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道:“我们知道路。” 她知道楚少琛不会抛下她一个人走,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两个人一起走,楚少琛又不会拿她去冒险。 他们只能先拖延时间,至少先把现在的难关过了。 延城她知道,是北境的一个边陲小镇,旁边就是季霄镇守的龙关,她曾经去过龙关,延城离那里不远。 私盐头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角落里那对少年,他现在的确是需要一个知道如何去延城的人,这个小女孩很聪明,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死穴。 但他没办法完全信任她。 那私盐头子就这么盯着她,女孩儿垂着眸,冷风中摇摇欲坠,瞧着无比纤细而柔弱,但下一瞬女孩儿就被挡在身前的少年遮在背后。 少年神色阴冷地盯着他。 那私盐头子突然就觉得这对少年很有意思。 他嘴角扯出了点笑意,下巴点了点楚少琛,神色揶揄地问季青岑:“他是你情郎吗?” 季青岑心中有些诧异,但她想起之前那些私盐犯对她的调笑,内心又有些恐惧。 她有些犹豫地瞥了一眼身前的楚少琛,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低低嗯了一声。 女孩儿垂着眸,声音很小,叫私盐犯们都以为是她害羞,一时间哄然大笑起来。 楚少琛也有些错愕。 但他不能揭穿季青岑,便抿着唇盯着那些私盐犯,他们看着那少年神色阴冷地看过来,笑的更放肆了。 这两个小屁孩可真有意思。 这会私盐犯们都存心想要逗这两个小少年,反而跟季青岑他们唠起嗑来,问起他们俩怎么跑到这来。 楚少琛自然是不会回话的,季青岑便躲在他身后一一回答。 她知道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是在跟他们调笑,实际上是在探他们的底。 她脑中便迅速给自己和楚少琛捏造了个身份,细声细气地跟他们讲。 “所以你们俩是私奔出来,准备回老家的?”私盐犯们啧啧稀奇道:“你一个商户小姐,跟一个侍卫私奔,你图啥啊?” 季青岑垂着眼瞎编,嘴角的“阿琛”都呼之欲出了,叫她硬憋了回去,生生拐了个弯道:“夫……夫君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意跟着他。” 楚少琛原本就被季青岑惊人的编故事能力默默的震惊着,冷不丁听见季青岑这一声夫君,生生又给他心里炸了个响雷。 他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季青岑,季青岑没办法,冲他笑了一下。 楚少琛就默认了。 阿姐喜欢就好…… 私盐犯们却把他俩的相视一笑视为小情侣间的情趣,纷纷哄然大笑起来。 随后私盐犯们又围绕着他们的身份,去向,如何困在林子里一一进行了盘问,被季青岑一一掩盖过去,最后他们终于相信了这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大小姐,爱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家养的侍卫,遭到家族的反对为爱私奔,还被家里追踪,被逼无路可走,不得已躲进密林的故事 私盐头子沉着脸,一边听他的手下逗弄两个少年,一边上下打量他们的衣着举止。 那个难缠的少年的确身手了得,招数虽然神出鬼没,但是有武学正路的影子,若说他是商户家养的侍卫,也说得过去。 而那个女孩儿,虽然惊惧恐慌,但举手投足皆透着贵气,应当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再看他们的衣衫,虽然破碎,然都能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 他心里那点警惕慢慢放下,姑且先信了他们的话。 左右他也需要有人带路,如今这里有现成的,自然比再漫山遍野去找要强得多。 私盐头子便叱了一声道:“行了少在这扯淡了,该干嘛干嘛去。” 方才围在这里的私盐犯们便啧啧笑着起身离去,季青岑便知道,这一关他们是过了。 她紧绷的身子一下松懈下来,楚少琛赶紧扶住她。 被季青岑换了个背景,他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了。 就只能默默地扶住她。 一道阴影落在两个少年的头顶,是那个私盐头子。 他阴沉着脸注视着他们,冷笑一声道:“少存着点鬼心眼儿,否则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吗?” 季青岑拉着楚少琛的手臂,叫他隐忍,楚少琛垂着眸,紧紧抿着唇,听季青岑温声细语地应下来。 但几乎是私盐头子刚走,季青岑就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阿——”楚少琛生生把那句阿姐憋住了。 他赤红着眼,从脑海里搜索对季青岑的称呼。 “婠婠。” 他脑中一下浮现出她的小字,也来不及多想,就急着唤她:“婠婠!” 楚少琛的手覆上季青岑的额头,实在烫的厉害,他便迅速把季青岑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打横抱了出来。 那些私盐犯本来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突然看见那少年绷着脸抱着那女孩儿快步出来,一时都有些错愕,有些人甚至以为他要趁乱逃跑,连刀都架出来了。 然而楚少琛跟没看见似的,把季青岑轻手轻脚放在了之前堆好的稻草上。 私盐犯们虚惊一场把刀收起来,啧啧道:“小屁孩还挺疼媳妇的。” 但其中有个叫狗子的半大小子瞧出来不对劲了。 他走过来看着季青岑的脸色,吊儿郎当蹲下来道:“她发烧了?” 楚少琛警惕地抬头看他一眼。 他眼尾赤红,面色虽然不动,但是显然是十分焦急。 狗子有趣地瞧了他一眼,回身喊了一声:“癞爷,有什么退烧的药吗?” 那个叫癞爷的懒塌塌道:“干嘛?” 狗子嘿嘿一下:“这小美人儿生病了,她情郎焦急的很呢。” 楚少琛也不管他胡说八道,只盯着那个叫癞爷的人。 癞爷听了也嘿嘿一乐,从自己那个破褡裢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个小纸包扔了过来,狗子摸了个破碗,从他们支起的锅里盛了一碗热水,把药融了递给楚少琛。 “给她喝了吧。” 楚少琛接过那药,黑漆漆一碗,有些犹豫地看了狗子一眼。 狗子耸耸肩:“不喝也可以啊,那就让你的小美人儿烧着呗。” 楚少琛抿了抿唇,把季青岑扶起来,给她喂药。 但怎么也喂不进去,反而洒了小半碗药。 那些私盐犯们从楚少琛出来开始就在看热闹,此刻他们瞧着楚少琛拧眉抿着唇,有人调笑一声:“小子,喂不进去啊?” “那你嘴对嘴的喂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蛾子,妈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们话音一落, 楚少琛手里的碗就抖了一下, 差点把药给泼翻了。 少年垂着眸,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被那些私盐犯露骨的话震惊得像炸雷。 那些三四十岁的私盐犯们就喜欢逗弄这两个青涩的少年, 看见楚少琛佯装淡定, 嬉笑道:“怎么, 你不是她情郎吗?喂个药怎么了?” 更有人眯着眼盯着季青岑道:“是啊, 你这小美人长得这么艳,你要不来,你爷爷我替你啊哈哈哈哈。” 那汉子话音刚落,便被一道阴鸷的视线盯住了, 那汉子被少年盯着, 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少琛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季青岑拿他做挡箭牌,这里觊觎她的人也太多了,他把药碗放在地上, 想了想,弯腰连人带稻草一起抱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虽然远离火源,但也暂时远离了危险。 他又把药碗拿回来, 蹲在季青岑面前犯难。 阿姐晕睡着,药喝不下去,是没办法退烧的。 他又尝试了一次,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季青岑有了点意识,喂进去了一些,但还是漏的比灌进去的要多。 楚少琛脑子里撞进来那个私盐犯的话。 嘴对嘴的喂……会不会好一点? 他犹豫地看着季青岑, 总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趁人之危,不知道阿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但也没办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还剩下的小半碗药汁,仰头灌了一半在嘴里,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私盐犯们。 那些糙汉子们正忙着为一袋袋私盐做防水,没人关注着他们,楚少琛压下心中的忐忑,把季青岑拢到怀里。 越靠近,阿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便幽幽笼罩过来,楚少琛耳根迅速的红了。 他闭了闭眼,对自己强调道,喂药而已…… 季青岑的头歪在他颈侧,楚少琛一手扶在她后颈处,盯着她略显苍白但依然饱满水润的唇,喉头一动,不自觉的咽下了点儿药汁。 苦涩的药汁进入他喉咙,也让他清醒了一瞬,楚少琛的脸浮上一层红晕,忍下心里莫名的躁动,缓缓低下头。 就在两唇即将相触之际,季青岑紧闭的双眼略动了一下。 楚少琛顿时瞪大了眼睛。 随后他看见季青岑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即将张开来了! 楚少琛上身几乎是一瞬间弹了起来,以至于动作幅度太大,口中的药水把他呛了个通透。 他侧过头不住的咳着,脸一瞬间便红了起来。 季青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咳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楚少琛。 她挣扎着撑起来,沙哑着去看楚少琛:“阿琛……” 楚少琛听见季青岑的声音,赶紧回过身来,把抖落的衣服重新给她披好,看了一眼外面的私盐犯,压低声音沙哑道:“阿姐你别乱动。” 季青岑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脸,迷糊道:“阿琛你刚才咳得很厉害……” “我没事。”他手脚略慌乱地把季青岑往上提了一提,掩饰般的把没剩多少的药汁送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吧。” 季青岑就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的把药喝了,然后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只留楚少琛还心有余悸。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差点被阿姐发现了…… 季青岑把药喝了之后就一直闭着眼靠在楚少琛身上,两个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有吃过饭,但彼此都感觉不到饥饿,但私盐犯们却架起锅来开始煮饭了。 楚少琛一面搂着季青岑,不时观察她的状况,一面垂着眸听外面的人说话。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雨不停咱们也出不去啊。” 他们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私盐头子,稍微收敛了一点声音,抱怨道:“早知道咱们就不应该接这单活,遭这份罪,还不如在寨子里吃香喝辣!” 楚少琛眉心微微蹙起,却突然感觉到季青岑在捏他的掌心,想必她也一定是听见了。 这群人居然是一伙山匪,受人之托来走私盐。 但是是受谁的托?又要把货交给谁? 紧接着那抱怨的私盐犯便被踢了一脚,被人呵斥道:“当初人家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来的时候,谁上赶着要接单子的!现在抱怨起来了。” 被踢了一脚,那汉子也十分委屈:“那还不是因为他送过来那个领路的死了吗。”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就都盯住了躲在暗处的姐弟俩。 楚少琛依然垂着眸,但瞬间捏紧了藏在背后的剑。 私盐头子阴森地盯着他们,半晌道:“今晚安排人守着他们两个,绝对不能叫他们跑了。” 说着他便立刻派了个人过来看着他俩,楚少琛冷冷地看着门神似的蹲在他面前的狗子。 狗子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看了一眼相互依偎着的男孩女孩,十分不耐地用石子砸地,也不知道对着谁抱怨:“为什么我要这里受这种罪?” 楚少琛沉着脸盯着他,把怀里的季青岑搂得更紧了些。 私盐犯们手脚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煮出来一大锅热腾腾的肉汤,大部队吃完了,才轮到狗子。 看着他去锅边盛肉汤,楚少琛才收回一直盯着他的视线,去瞧怀里的季青岑。 她喝了药之后就一直蹙着眉,瞧着十分不舒服的样子,此刻微微蜷缩着,头上还冒出汗珠啦。 楚少琛替她点了点,发现全是冷汗。 “阿……”他及时住了口,瞧了正在往回走的狗子一眼,焦急道:“婠婠。” 季青岑蜷在他怀里,紧闭着眼,死死地咬住下唇,看起来十分难受地无意识喃喃。 楚少琛即刻俯下身去,听见她低声道:“我肚子痛……” “肚子痛……”楚少琛一下就想起了之前狗子给他的药,黑黢黢一大碗。 楚少琛瞬间煞气就起来了,他压抑着把季青岑轻手轻脚放好,一把把刚蹲下正在狼吞虎咽的狗子拎了起来,神色狠厉道:“你给她喝的是什么药?” 狗子被他拎得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肉汤给洒了,没反应过来的懵道:“退烧的药啊。” 楚少琛已经想打人了,他咬牙道:“那她怎么肚子疼?” 反应过来的狗子也烦躁起来:“我怎么知道!你给我撒开!” 他脑子突然转了一下:“她是不是没吃饭?” 楚少琛想起来,好像从昨天白天开始,他们俩就一直处于奔走逃命的状态,身体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以至于水米未进都没感觉出来。 狗子见他怔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没吃饭就喝药,她不难受才怪好吗?” “但是我也喝了 。”楚少琛抿唇道,他也是空腹喝了季青岑的药,但是他怎么没反应。 狗子懵了一下:“你也喝了是什么意思?” 他脑子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你喂她喝药了是不?” 他声音很大,楚少琛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季青岑。 阿姐……没听到吧? 她不懂这个喝药是什么意思吧? 狗子看他绷着一张脸,更想笑了:“喂了就喂了,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 楚少琛没理他,他镇定了一下,冷冷道:“那她肚子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狗子瞧傻子一样看他一眼:“你给她吃点东西,然后捂捂不就完了?” 楚少琛四处看了看,他们匆忙逃命出来的,手炉都在马车里。 有点为难。 狗子好奇地看他:“你找啥?” 楚少琛冷冷道:“手炉。” “这什么条件你还找手炉?”狗子要笑死了:“你拿手给她捂不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那,我蛾子要是有狗子一半会,媳妇早就到手了好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楚少琛的认知再一次崩裂了, 他沉默了半天, 悄悄在背后捏紧了拳。 用……手吗? 楚少琛脑中难以抑制地回忆起起那段纤细柔软的腰肢的触感,悄悄红了耳根。 狗子从楚少琛波澜不惊的表情中难得的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他不可思议地看他:“你们真的是夫妻?这点事不是最基本的吗?我一个没老婆的人都知道。” 最基本的? 楚少琛抿了抿嘴角, 想起来他现在的身份, 他是阿姐的……夫君。 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再次苍白起来的季青岑, 深吸了一口气, 走了回去。 狗子就饶有兴趣地看他怎么办。 楚少琛回去把季青岑在怀里搂好,目光落在季青岑小腹上。 她被外袍裹得严严实实,楚少琛就把手僵硬地放在她肚子上。 狗子内心十分迷惑道:“隔着这么多层衣服,她能感觉暖和吗?” 楚少琛被他这么一问, 就僵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从披在季青岑身上的外袍上掀了条缝隙,把手伸.了.进.去。 她里面穿着楚少琛给她的里衣, 楚少琛就把手放在里衣上,给她暖着肚.子。 与外袍不同,里衣贴着她的腰线, 楚少琛手一敷上去,便有纤细柔软的触感袭来,他整个身子都绷的紧紧地,手掌只虚虚贴着季青岑的小腹。 楚少琛一动不敢动,但被裹.住的季青岑动了。 似乎是迷蒙中感受到小腹处传来的微微热度,她的手缠上来, 想要让那丝热源更加贴近自己,缓解一下自己的不舒服。 她抓着楚少琛的手按在肚.子上,楚少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自己的手掌陷.入一片柔软。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觉得整个人都蹭蹭蹭地烧了起来。 楚少琛不知所措的低头,看见阿姐微蹙的眉心。 他看了狗子一眼,低低道:“婠婠?” 季青岑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楚少琛闭了闭眼,竭力叫自己忽视掌下那种奇妙的触.觉,默默道:只是捂肚.子而已。 狗子有趣地瞧着楚少琛一脸别扭,开口道:“你俩不会还没办事儿吧?” 楚少琛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再一次受到了挑战,他几乎是咬着牙道:“滚……” 狗子啧了一声:“问一句你发什么火呢?” 他也不生气,又欠欠儿地跟楚少琛比比划划科普道:“我一看就看出来了,办了事之后的男人还能像你这么别别扭扭的吗?那就得是时时刻刻都想把自己的女人揉在怀里,哪像你这样捂个肚.子都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 狗子突然停了下来:“你不会连女人都没碰过吧?”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楚少琛想一剑捅他个对穿。 在这里终于见到比季凌云还烦人的人了,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但狗子这一番话,却被迷蒙中的季青岑听见了。 她昏睡中听了个大概,隐约感觉到是他们戏做的不到位,引起怀疑了,虽然自己体力不支,但季青岑也觉得不能只靠楚少琛一个人支撑。 他还小,哪知道夫妻之间什么样呢? 但其实季青岑也只比楚少琛大了一岁而已,没有嬷嬷教导过,她自己也不太知道,但季青岑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这样引导他的责任。 楚少琛沉着脸,正想着怎么能让这个脸皮厚到一箭射不穿的狗子闭嘴,怀里的季青岑便动了。 他有些诧异地低眉看去,季青岑微微张开了眼,一双水汽蒙蒙的眸子望了过来,对视的一刹那,楚少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病弱着依在他怀里,叫人凭空生出一种保护欲来,这种保护欲化作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这与姐弟之间的相互依靠不同,楚少琛觉得很奇怪,有些迷惘,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觉得下颌线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他愕然低头,季青岑的唇便擦过他的侧脸。 她虚弱地笑着亲了亲他,微弱道:“辛苦夫君了……” 不知道是这一句话的魔力,还是什么原因,楚少琛潜意识里似乎是终于接纳了这种背景。 他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姐弟,夫妻是更亲密的事都可以做的,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 楚少琛叫狗子用碗从锅里给他盛了热水来,他两手捧着碗焐热了,再去帮季青岑捂肚子,直到看见她眉心不再紧蹙着,而是陷入了沉睡,他才停下来,也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楚少琛被私盐犯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下意识去看怀里的季青岑。 她似乎脸色好看一些了,睡得还很沉,楚少琛伸手去探探她温度,是有些凉度的温。 应该是退烧了。 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一动,季青岑就也醒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离她很近的楚少琛,半晌轻声笑了一下,敲了一下他的头,眨眨眼道:“辛苦我的小夫君啦!” 楚少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悄悄把自己的手从季青岑肚子上撤了下来。 那些汉子们看见他醒了,私盐头子就沉着脸走过来:“出山你们跟着我们就行,但是出了山林之后,你们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他顿了一下又道:“别耍小心眼,让我发现你们骗我,看我敢不敢杀你们。” 季青岑握住楚少琛青筋渐起的手臂,轻声应了下来。 私盐犯们在把私盐装车,他们就先不动,楚少琛低声道:“阿姐,找机会走吗?” 季青岑虚弱地敲他一下:“不是夫妻吗?小心些,别叫人听见了。” 她想了一下:“我叫你夫君,你就叫我娘子。” 楚少琛垂眸应下了,季青岑瞧着他,看不清他情绪。 她捏捏他掌心,声音有些软软道:“阿姐委屈你了,等我们回去了,阿姐肯定给你介绍一打好姑娘好不好?从云陵排到京都去。” 楚少琛依然垂着眸,他心里没觉得委屈,反倒听见季青岑要给他介绍姑娘的时候有一丝微妙的抗拒。 他就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季青岑见他还是不高兴,又想着怎么哄哄他,就看见狗子进来了。 “行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说完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楚少琛和季青岑。 楚少琛把季青岑扶起来,季青岑抓着他小声道:“我得换个衣服。” 她还反穿着楚少琛的里衣,这样出去走路,不一会儿就会散开的,她得换上自己的衣服才行。 楚少琛应了一声,对着狗子冷声道:“你出去一下。” 狗子嘿了一声:“我得看着你们!我出去个屁啊。” 楚少琛就举起了剑。 狗子可是知道他厉害的,但人要是丢了,他也担不起这责任啊。 他正犯难,便听见季青岑柔柔道:“夫君,你把剑放下,别吓坏了这位壮士。” 随后她看着狗子:“是我要换衣服,我叫我夫君在洞口守着,我一个人跑不掉的。” 狗子看着她一发话,楚少琛就把剑放下了,连郁气都消散了一大半。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老婆奴,悻悻地走到一边。 楚少琛就在洞口给季青岑守着,一边听洞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自觉就想起那个雨夜。 楚少琛睁开眼,告诉自己,住脑,但大脑不听他的指挥。 他就放弃了。 于是季青岑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楚少琛的耳根红红的,担忧地揉了揉他耳朵:“冻得吗?” 一摸之下还有点烫。 季青岑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思考自己是不是病了一场,连触觉都出现错乱了。 楚少琛没给她思考时间,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季青岑还没反应过来,就晕晕地被他抱上了拉盐的货车。 周围的糙汉子们呦呦地起了一片哄,酸巴巴道:“老子以后要是有这么漂亮一媳妇儿,老子也跟这小子似的放手心儿里疼着!” “放手心儿里?”有人当时就憋不住了:“我看你是要放床上疼呦。” 季青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在马车上坐好了,楚少琛也只是垂着眸,看不清神色。马鞭响起,一辆辆盐车开动,季青岑和楚少琛乘坐的盐车就被夹在中间,狗子作为他们的监视人,就坐在他们下一辆盐车上,楚少琛手臂圈着季青岑,防止她坐不稳,季青岑就抓着他手臂,还有些昏沉地微微眯着眼。 顺着河流往出走,只用了大半日就走出了山林,再用了小半日,在季青岑的带领下,他们到了永宁镇。 永宁镇是通往延城的一个中转,一行人进了永宁镇,商量着找个住宿的地方。 “荣哥。”癞爷叫了那个私盐头子一声:“老规矩,还是伪装走镖吧?” 被叫荣哥的私盐头子点点头,下巴点了点季青岑和楚少琛:“他俩怎么办。” 癞爷一双三角眼打量着姐弟俩,裂出一口黄牙来笑了:“那还不简单,那小子,少东家,带着他媳妇出来跟镖不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我蛾子和女儿就跟混入狼群的小羊羔一样,蛾子,跟着你前辈们好好学嗷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楚少琛和季青岑就坐在盐车上, 就瞧着他们商量, 没过一会儿癞爷就拿着个包袱过来扔给他们:“换上。” 姐弟俩对视一眼,抖开包袱,里面装了两件瞧着不算新的锦衣。 楚少琛直接抖开穿上了, 季青岑躲在车后面, 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 换上了癞爷给的那件衣服。 楚少琛等在车前, 看着季青岑一边给自己系腰带一边走出来,癞爷眯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啧了一声:“还挺般配。” 季青岑笑眯眯跟楚少琛道:“夫君, 夸你长得俊朗呢。” 楚少琛嗯了一声, 垂眸有些磕绊道:“娘子也生得美貌。” 季青岑嗔他一眼:“一点也不诚恳。” 楚少琛瞧着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还没等说出口, 就被癞爷打断了 “一会儿我们伪装成镖队去前面住店。”癞爷下巴点了点楚少琛:“你就是我们的东家,她是你媳妇儿。” 他说完强调道:“别想耍花招,我们的人随时盯着你们知道了吗?” 季青岑低眉温顺地应下, 两个人便走在车队前面,荣哥和癞爷走在他们身后,进了附近的徐文客栈。 癞爷在前台跟掌柜交涉,季青岑和楚少琛就等在后面,等癞爷订好房间付完钱,就有店小二来带他们去到自己的房间去。 私盐犯们无所谓, 就合着睡三间大通铺,但是为了体现季青岑和楚少琛的地位,给他们要了一间上房,店小二把私盐犯们带到一楼大通铺去之后,就领着他俩去二楼的上房,狗子就紧随其后。 楚少琛拧眉瞧他,狗子虽然一脸不耐,但还是装作恭敬道:“公子您别看我,出门在外,我得保护您的安全。” 季青岑拉了他一下,楚少琛就回过头去接着走了。 店小二给他们送到房间门口,狗子还想再跟,就被楚少琛啪的一下关门挡在了门口。 狗子长叹一声,只能在门口蹲下了,人家在屋里谈情说爱卿卿我我,他一个人孤单寂寞做门神。 他瞧了瞧外面渐晚的天色,叫住了还没下楼的店小二,略带感伤道:“兄弟,给我来壶酒吧。” 狗子在外面借酒浇愁,季青岑和楚少琛就坐在房间里。 房间很大,但只有一张床铺,楚少琛只是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坐在桌前,看季青岑给他倒茶。 季青岑递给他一杯茶,见他神情格外低落,笑着去敲他头:“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肃?” 她就看见楚少琛接过这杯茶,也没喝,就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转着,随后他抬头道:“我没撒谎。” 季青岑被他说得一愣:“什么撒谎?” 楚少琛认真道:“我没撒谎,阿……” 他顿了一下,换了个称呼:“娘子……娘子最美貌温柔……” 季青岑被他逗笑了,她笑着揉了揉他耳朵:“行啊,情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以前还犯愁你这么不爱说话,以后怎么讨媳妇欢心呢,倒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上道。” 她十分满意地打量着楚少琛,越看越觉得这小崽又可靠,又上进,虽然不爱说话,但每次都说得讨人喜欢,不知道以后长大了,要便宜了哪家好姑娘。 她脑中思索着楚少琛的终身大事,想着那些青春年少的姑娘们,就想到在书院听学的时候了。 她神情有些低落道:“也不知道凌云怎么样了。” 楚少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低低安慰道:“在父亲身边,他应当没事。” 季青岑也只是忧虑地点了点头。 那晚在山洞里,楚少琛已经跟她说了一系列发生的事,只不过那时候她无比疲乏,来不及思考,现在她顺着楚少琛的话,再往深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季凌云不见,是为了调走她身边的随从,而楚少琛如果不是如找季凌云,估计也会被其它方式调走,最后她身边只剩一个紫菱和竹修,才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但到底是谁要置她与死地呢? 她思来想去,竟然只有杨朔了。 书院里这么多世家子弟,唯一跟她交恶的只有杨朔,但杨朔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就是等于将云陵季家和杨家的关系彻底撕破吗?他真的有那么蠢么? 季青岑眉心微蹙,整理着整个来龙去脉,但她大病初愈,又舟车劳顿,不多时就有些精神不济了。 她有些困倦地揉揉脸,觉得身上很难受,好不容易环境有所改善,就想洗个热水澡,她跟楚少琛一说,楚少琛便出门给她去楼下叫热水去了。 楚少琛走出门口,就看见已经喝空了一壶酒的狗子。 狗子见他出来,懒塌塌道:“干嘛去?” 楚少琛懒得理他,转身就走,狗子也不急,反正季青岑还在屋里,他还能跑哪儿去?干脆在后面叫他:“再给我带一壶酒回来!” 楚少琛脚步不停,跟没听见似的下楼了。 季青岑在屋里左等右等,却等了许久都不见楚少琛回来,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就看见狗子晕乎乎的靠在门口,吓了她一跳。 季青岑小心地跨过他,轻手轻脚的往楼下走,楼梯的旁边就是私盐犯们住的大通铺,但荣哥和癞爷,还有几个核心人员是住在单独一间的,季青岑下楼来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似乎有声音。 她犹豫了一下,四周看了一眼,躲在了楼梯后面的阴影里。 她身量娇小,往后面一躲,就隐在了黑暗里。 房间里隐约传来私盐犯们的对话。 癞爷难得的神色正经:“如今上家给咱们的领路人生死不明,但如何与下家接头,却只有那个领路人才知道,荣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对啊。”旁边有人附和道:“而且这事兄弟们还不知道,如果被他们知道了,那就难办了。” 癞爷点头:“的确是,当初上家许给咱们的承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货难保能交出去,钱如果到不了手,跟来的兄弟们路上跟着咱们也吃了不少苦,一旦情绪激动起来,可不好收场啊。” 私盐头子郑荣神色阴沉地听他们说着。 现在他们的确进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当初那个不肯透露背景的上家找到他们虎头寨,叫他们帮忙走一趟私盐,并提前支付了三分之一的定金,许诺如果货交给了下家,下家支付的货款他们直接就可以揣进腰包。 私盐利润丰厚,再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仅郑荣心动,连手底下的弟兄们也催着他答应。 但上家十分谨慎,路线和与下家的接头方式只有他带来的领路人才知道。 如今领路人生死不明,但现在有楼上那对小夫妻在,好歹能暂时稳定住军心,但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郑荣还拿不定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店小二颇有些奇怪的声音:“这位夫人你是有什么需要吗?” 此时躲在楼梯口的季青岑,简直想把那个多嘴的店小二给扔出去。 她瞪他一眼都来不及,就从楼梯口迅速钻出来往楼上跑,郑荣等人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小片淡粉色的裙角一闪而过,他神色阴冷地大步追了上去,癞爷紧随其后。 而此刻季青岑刚逃到二楼楼梯口,若是转向走廊往房间跑,必定会被追上楼梯的郑荣发现,正当她两难之时,突然有人将她一搂,便带上了三楼。 而郑荣和癞爷追到二楼,只往三楼瞥了一眼,见黑黢黢一片没什么人影,便直接大步往季青岑的房间走。 狗子还悠闲地坐在门口,冷不丁就被重重踢了一脚,直接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他骂骂咧咧地回头,就看见郑荣和癞爷神色阴鸷,登时就站好了。 郑荣没时间管他,二话不说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门被踢开的一瞬间,屋内传出一声惊叫,季青岑无比慌乱地缩进热气氤氲的木桶中,楚少琛几乎是同时就挡在了她身前。 郑荣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屋内那对小夫妻,居然在洗.鸳.鸯.浴? 楚少琛将季青岑严严实实挡在怀中,从郑荣的视线中,只能看得见少年精瘦的脊背,和女孩儿白皙的脖颈。 女孩儿在少年怀中颤抖的厉害,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躲,少年神色阴鸷,浑身带着杀人的戾气看着他。 郑荣略带怀疑地笑了一声,抬脚便往里走,他倒要看看他们两个到底在干嘛? 楚少琛几乎是在他抬脚的瞬间就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在季青岑身上,紧接着他一步跨出水桶,长剑已经出鞘。 郑荣就停下了脚步。 少年浑身煞气,剑锋逼人,似乎他要是再往前走一步,便要自己血溅当场。 他知道这小子的厉害,出手快,准,狠。 郑荣虽然想弄明白真相,但此刻只有他,癞爷和狗子三个人,没办法和看起来已经郁气到极点了的楚少琛抗衡。 况且。 他看了一眼楚少琛被水洇.透.了的亵.裤,不禁觉得有趣地摩.挲了一下下巴。 这小子还真是,年轻气盛火气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便宜了哪家好姑娘,便宜了你啊阿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正当郑荣对这对小夫妻的行为半信半疑的时候, 少年身后的女孩儿颤巍巍道:“荣哥有什么事吗?” 她声音抖得厉害, 郑荣清晰的看见楚少琛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 楚少琛阴森道:“门关上。” 郑荣有趣地扯扯了嘴角,回头看狗子一眼,狗子就迅速把门关上了。 郑荣随手拿起桌上还温热的茶杯, 漫不经心道:“方才, 我在楼下看见一个人, 和她长得挺像的。” 姐弟俩都没做声。 郑荣停了一会, 就抬起眼:“你们方才一直在屋里?” 楚少琛身后传来季青岑的声音,女孩儿被少年挡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都没漏出来。 她竭力保持镇定道:“是我想要洗个热水澡,就叫我夫君去帮我叫热水, 后来水来了以后……” 季青岑顿了一下, 似乎是有些害羞地小声道:“他就……就……” 季青岑不好意思地闭了闭眼,心里默念道,阿琛对不起阿姐不是故意的…… 郑荣明显地看见楚少琛耳根红了。 但少年盯着他, 毫不客气道:“听完了吗?” 郑荣挑了挑眉。 楚少琛眼底压不住的戾气:“听完出去。” 一只白皙纤细,还带着水珠的手臂伸出来,是季青岑拉住了他手腕拽了一下, 楚少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暗示她别怕。 郑荣神色不明地盯了他俩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季青岑说话的真实性。 从楼梯口到房间,中间隔了少说五六个房间,这么长的距离,一个小女孩儿, 跑的再快也跑不过他们。 但那个粉色的裙角不是她的话,究竟是谁的?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来缓缓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能踏出这个房门半步。”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几乎是门刚一关上,季青岑就脚下一滑,啊地一声直接滑进了浴桶里。 楚少琛听见身后水声,赶紧拎着她手臂把她拉了出来。 季青岑拢着.湿.漉.漉.的衣服,咳嗽着痛道:“腿……腿抽筋了……” 耽搁了这么久,水早就凉了,再加上季青岑紧张得很,刚松了一口气,腿就直接抽筋了。 楚少琛下意识伸手,他犹豫了一下道:“我抱你出来?” 季青岑痛的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只不住点头,楚少琛就哗啦一声把她从水里捞了上来,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去看她腿。 季青岑穿着裤子直接就跳进浴桶去了,此时裤子.湿.漉.漉.地贴在她腿,勾勒出纤细柔软的弧度来,楚少琛手试探地触碰到她小腿,季青岑就啊地一声叫出来了。 楚少琛拧眉道:“很痛吗?” 季青岑快哭了:“痛……怎么办呜……” 狗子瞪大了眼睛,他刚把郑荣送下去,回来就听见屋里这糟糕的对话。 本来他看见两个人在一个浴桶里就已经震惊得眼球要掉了,现在是……已经开始了吗? 狗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紧闭的房门,听见楚少琛严肃道:“我轻点揉,揉开了就好了。” 狗子:“……” 这时候就发现荣哥真的是很会煞风景。 他就不会,他十分开心地听墙角,听女孩儿隐忍的轻哼呼痛,少年不时略带担忧地询问她要不要轻一点。 折腾了好半天,季青岑的腿终于恢复了,脱力一样靠在椅背上,才感觉出来身上.湿.漉.漉.的难受的很。 楚少琛也缓缓吐出一口气,但他没说话,只背对着季青岑直接跨进了那桶已经冰冰凉的水里。 “先换衣服。”楚少琛声音有些喑哑道,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难受…… 方才他叫小二把热水送进屋去,顺便给已经醉的睁不开眼的狗子扔了壶酒,发现季青岑不在屋内,就反身去找,结果直接在二楼楼梯口撞见慌慌张张跑上来的季青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把季青岑直接揽到了三楼,三楼是客栈的杂货间,正对着他们这间屋子的楼上有个窗户,翻下来就到了,楚少琛方才就是在那里把两个人都送到了屋里。 本来他想让季青岑一个人进浴桶就好了,但一旦郑荣进来,他如果离开的太远,来不及护着季青岑,离得太近,又怕郑荣起疑心。 索性也进来了。 从他进来这一刻,楚少琛就在后悔,水太热了,他也热起来了。 阿姐白皙滑嫩的裸背就在他眼前,楚少琛迅速闭上了眼,但还是觉得自己起了变化。 后来郑荣走了,他又帮阿姐揉筋,掌下是柔若无骨的触感。 楚少琛把自己滑进水里镇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季青岑叫他,他才出来。 季青岑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她心里把楚少琛当做弟弟来看的,但在异性面前裸.露肌肤还是第一次。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只是情况紧急而已,阿琛本来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如果她不调整好,两个人之间只会无比尴尬。 外面很冷,她换好了衣服就迅速先进了被窝,背对着楚少琛,给他换衣服的时间,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但声音停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楚少琛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看见楚少琛抿着唇站在床边。 季青岑拍了拍床铺:“上来啊。” “哦。”楚少琛低低应了一声,就慢吞吞爬上来了。 只有一床被子,楚少琛躺上来以后就把被子都拨到季青岑那边去了。 自己仰躺着,闭着眼。 季青岑莫名地看他一会儿:“熄灯呀。” 楚少琛哦了一声,起身把灯熄了,又摸黑上了床,在边缘处躺好。 季青岑侧头看他,觉得这崽的姿势,好像准备好了请君采撷…… 她无奈道:“你不冷吗?” 半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不冷……” 楚少琛其实有点冷的。 他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浑身都凉透了才出来。 但只有一床被子,他要让给阿姐。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抚了一下。 楚少琛诧异地侧过头,就看见季青岑神色幽幽地看他:“你是雪人吗?不挨冻难受?” 楚少琛:“……” 季青岑生气地掀起被子道:“都冻透了还逞什么强!赶紧给我进来!” 楚少琛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就听话地钻进来了。 被子里带着阿姐的温度,没一会儿楚少琛就暖和了,他侧头去看季青岑,季青岑仰面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出神。 他想了一下,低低道:“睡了吗?” 半晌,季青岑才轻声回道:“还没呢。” 她突然转过身来,往楚少琛身边蹭了过来,楚少琛下意识往后一滑,僵直地看着她。 季青岑奇怪道:“你躲那么远干嘛?我有话跟你说。” 楚少琛才慢慢挪回来了。 季青岑侧卧着,他就仰面躺着,手脚不知道怎么摆好。 季青岑无奈地瞧他离自己依然八十丈远,只好伸手把他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用极低的声音,把今晚偷听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今天的事虽然躲过一劫,但她还是被那个店小二看到了。 这一点季青岑不担心,只要那个店小二不是个傻的,不想要掺和进来这些破事,他就知道应该怎么说。 她担心的是私盐。 楚少琛迅速消化着这个讯息,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其实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只要这个消息被其他私盐犯们知道了,内讧一起,他们便可以趁离开。 但这样他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私盐的上家和下家究竟是谁,一旦私盐是通往北戎的,整个北境都将被波及。 正当两个人为此而陷入沉默的时候,客栈房顶上却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 这声音很小,季青岑根本没听见,但楚少琛听见了。 他警觉地翻身下床,将窗子推开一点缝隙,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人略上了房顶,凭借他的身形,楚少琛思考了一下,基本确定是郑荣。 楚少琛直觉不对,便想跟,他四处扫了一眼,郑荣果然对他们加强了看守,此时客栈门口正有个私盐犯靠在树下,正对着他们的窗子了。 楚少琛迅速摸回到床上,与季青岑低声道:“郑荣出去了,我跟一下,你锁好门,等我回来。” 见季青岑点头,他才快速穿好了衣服,走到床边。 他夜视能力很好,捻了一颗小石子,手上发力打在那私盐犯头顶的树梢,树冠晃动了几下,那私盐犯警觉地看过去,就这一瞬,楚少琛一跃攀上客栈屋顶,三两跳跳远了。 郑荣正去往城南。 他并不是真的两难。 郑荣虽然不知道领路人手里的接头暗号,但他有跟上家的对接暗号,这个暗号只有他才有。 他得去见见这个神秘的上家。 他不知道他什么身份,但据说大齐各地这个上家都有据点,永宁镇不大,但郑荣也想碰碰运气。 他到了城南,数到第五条巷子,在第四十九块青砖上画了三道水波纹,随后便离开了。 如果这里有上家的人,他们会来找他的。 做完这些,郑荣就迅速离开了。 楚少琛就躲在他身后,看他离开之后,迅速掠过去,瞧清楚了上面的水波纹。 他想了想,就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不多时有打更人出来报时,楚少琛就看见巷子外面拐进来一个人。 那人数到第四十九块青砖,看见那水波纹显然一怔,四处看了一下,便快步走出了巷子,楚少琛立刻跟上他。 这人真的很谨慎,他在整个永宁镇七拐八绕的走了一大圈,才回到一个绸缎铺。 楚少琛立刻想起之前在广阳和季青岑追的那辆绸缎车。 他目送那人进了绸缎铺,才迅速回客栈去。 时间已经过去挺长了,楚少琛故技重施,趁那监视他们的私盐犯回头,迅速回到了房间里。 他带着一身寒气上了床,困得迷迷糊糊的季青岑翻过身来,伸出手臂找他,楚少琛还没等躺好,整个人便不敢动了。 他忍无可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腹:“娘子,别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摸了阿姐,你又不给人家泻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季青岑迷迷糊糊看他, 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楚少琛无奈地抓住她手腕塞到被子里,把她整个人在用被子裹好。 “阿琛……”季青岑含含糊糊地叫他。 楚少琛嗯了一声:“我在。” 他说完这句话,久久没得到回音, 侧头看过去, 季青岑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楚少琛枕着手臂, 就这么看着她。 季青岑侧卧着被被子团团包裹着, 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手指抓着被角,青丝凌乱地落在她耳侧,她呼吸声很轻, 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小动物一样。 有一点点……可爱。 楚少琛唇角勾了一下, 闭眼睡了。 折腾了一晚上,连平日里醒的很早的楚少琛也睡过了头,反而是季青岑先醒过来了。 她朦朦胧胧一睁开眼睛, 就发现自己完全抢走了楚少琛的被子。 此刻楚少琛就身上搭了个被角,侧卧着对着她睡。 季青岑心里愧疚的很,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抢被子这个毛病, 但还好她没有挤人的习惯,否则还不得把楚少琛都给挤下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给楚少琛盖被子,只是被子刚接触到他的身体,楚少琛就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他身上还带着点郁气,眼眸抬起来看见季青岑的那一刻,就消散了。 季青岑歉意道:“把你吵醒了吗?” “嗯……”楚少琛低哑地应了一声, 任季青岑给他裹好了被子,懒懒道:“再睡一会儿。” 他目光落在季青岑身上,阿姐只穿了白色的中衣,乌浓浓的头发堆在她颈侧,她没有上妆,不如往日颜色张扬,但依旧清丽可人。 他心里有种躁动要呼之欲出,要打破他平时冷静自持的保护壳。 “好。”季青岑笑着戳了戳他,翻身下去想去穿衣服,却被楚少琛一把拉住手腕,她重心不稳,一下摔倒在床上,床板发出咯吱一声。 季青岑诧异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一张被子就当头罩了下来,把她裹住了。 季青岑被卷在被子里,生无可恋地看着楚少琛:“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 她不想像跟季凌云打架一样跟楚少琛打架。 她连弱势群体季凌云都打不过! 楚少琛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慢吞吞地把跟踪郑荣的结果一五一十跟季青岑讲了。 季青岑一脸若有所思:“如果他们定好了是要在延城交货的话,那么这个绸缎铺应该就是他上家的据点。” 楚少琛点头:“要看看吗?” 当然要看了!不看的话他们早就能走了! 姐弟俩商量了一下,就起床准备去楼下吃早饭了,换好了衣服,楚少琛刚一打开门,就看见狗子直接滚落进屋里来。 季青岑吓了一跳:“你……你这是?” 狗子一点听墙角的觉悟都没有,反而迅速地爬起来,拍拍楚少琛的肩嘿嘿笑了一声,凑在他耳边道:“你别要的太多了,怜香惜玉懂不懂?” 大清早的床板就咯吱作响,纵欲过度伤身不知道吗? 虽然只响了一下,但很显然是后期有控制力度,别以为他不知道屋里面在做什么! 狗子啧啧摇头,年轻人啊! 季青岑只听了半句,此刻一脸好奇地问楚少琛:“你要什么了?” 楚少琛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真想给狗子捅个对穿,黑着脸把季青岑拽走了。 季青岑还十分好奇:“你快说啊,你说出来我满足你!” 她还从来没听过楚少琛主动提要求,他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银票?还是什么别的? 虽然现在条件有限,但是崽崽头一次有要求,她肯定要满足啊! 楚少琛被她逼得深吸一口气,回头认真道:“娘子,我要吃饭。” 季青岑啧了一声,挽住他手臂笑眯眯道:“行吧,满足你的愿望,小夫君。” 姐弟俩走到楼下的时候,私盐犯们已经在吃饭了,楼下大厅里坐满了人,只有郑荣和癞爷对面还空着座位,也没别的办法,两人就在他俩对面坐下了了,店小二给他俩上了一盘肉饼,两碗白粥,楚少琛怕季青岑吃不好,就把肉饼撕碎了泡在粥里给她。 癞爷仰头秃噜秃噜把粥喝光,瞧见对面小夫妻你侬我侬,不由啧了一声:“昨天晚上没打扰你俩吧?” 季青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楚少琛几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季青岑,想赶紧离开这个匪窝…… 癞爷眯着眼笑出两颗大黄牙,看对面小夫妻一个低眉眼羞小口喝粥不说话,一个四平八稳把面前的凉茶喝的见了底。 季青岑直觉不能总是叫他们掌握了主动权,她定了定神,开口问他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 郑荣一边喝了口凉茶,一边看着对面那个脸上还泛着红晕的女孩儿,慢悠悠道:“今天不走。” 季青岑和楚少琛对视一眼。 他果然是在等消息。 那正好,他们可以去绸缎铺瞧瞧情况。 郑荣就眼瞧着季青岑小女儿似的高兴道:“那我们可以出去逛一下吗?” 郑荣皱眉道:“去哪儿逛?逛什么?” “去成衣铺。”季青岑没说实话。 癞爷也进来插一脚,奇怪道:“不是给你拿衣服了吗?还去什么成衣铺?” 季青岑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外袍是有,但是……” 一桌人等着她那个但是。 楚少琛警惕的看着她,直觉不好。 果然,季青岑扭捏了一下,闭了闭眼,声音蚊子似的:“别的衣服被……被撕坏了……” 这下连郑荣表情都微妙起来了。 别的衣服,不是外袍,那不就是…… 这下连癞爷都摆手赶紧叫他们走:“去吧去吧赶紧去,多买几件,别又撕坏了。” 本来以为这对小夫妻年龄小,青涩的紧,倒没想到玩起来还挺上头。 但郑荣还保有一丝理智,回头叫刚吃上一口热乎饭的狗子:“跟着他们。” 狗子:“……” 虽然他叫狗子,但是请不要这样虐他好吗? 季青岑迅速拽着楚少琛出来了,她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去看从方才开始就没说话的楚少琛。 楚少琛薄唇抿成一线,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青岑就试探着去拉他衣袖,见他没躲,才轻声道:“你生气了吗?” 楚少琛没生气。 他快习惯了,但他还是觉得很不自在,这些事明明他都没做过。 他低头看她,眼神中有些晦暗不明。 季青岑皱着鼻子求他:“我错了好不好,我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楚少琛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硬邦邦道:“去绸缎铺。” 就拉着季青岑走了。 狗子端着碗粥,生无可恋的跟着他们。 作为掩饰,两个人还是先逛了几家成衣铺,买了些内衫之类的回去交差,除了那一晚,楚少琛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女子的内衣,他不自在的侧过头,看见街道斜对面,昨天晚上的那家绸缎铺,铺子门口还挂着两盏红灯笼,瞧着格外喜庆。 绸缎铺生意看起来还不错,人来人往,门口还挂着各式各样的绸缎样本,季青岑随便挑了衣服走过来,就看见楚少琛在盯着那家绸缎铺,她刚要说话,便看见楚少琛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似乎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这一路上他存在这种感觉已经很多次了,但每次回头看去,那个方向都空无一人。 楚少琛看了一眼门外,狗子蹲在门口玩狗尾巴草,根本不想看他们一眼。 “有什么奇怪的吗?”她低声问。 “没什么。”楚少琛收回眼神,没告诉季青岑。 还不确定,告诉她反倒叫她无端担心。 两人走到门口,狗子正等在那里。 “买完了吗?”狗子不耐烦道:“女人就是麻烦,逛的也太久了。” “我还想去那家绸缎铺看看。”季青岑没理他,扯着楚少琛的手臂嘟着唇跟他撒娇。 楚少琛眸色沉了一下,就回头跟狗子说:“没逛完,等着。” 狗子:“……” 这私盐他不想走了。 楚少琛和季青岑如愿以偿进了那家绸缎铺。 这家绸缎铺瞧着也没什么不同,但季青岑扫了一眼货架上的绸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永宁镇地方小,商业不是很发达,但这里却连云陵都紧俏的粤绣都有。 粤绣因为产自交州,与云陵隔着大半个大齐,运输十分不方便,而且路上存在损耗,在路上各州瓜分,运到云陵的粤绣几乎只有小半车,因此很快就被一抢而空,连季青岑也只有三条粤绣的裙子而已。 能把粤绣送到永宁这小地方来,只能说,这家绸缎铺的背景,绝对来头不小。 季青岑接着逛了逛,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不同,只买了条绣蔷薇花的手帕,便出来了。 他们出来时间已经不短了,在狗子的催促下就迅速回到了客栈,狗子跟郑荣报备了他们今天的路线,几家成衣铺,一家绸缎铺,听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郑荣就叫他们上楼去了。 等到了晚上,楚少琛便又听见郑荣出去了。 他故技重施,又跟上了郑荣。 郑荣这一整天都在等消息,但他在客栈大堂坐了一天,观察了大堂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他要等的人。 郑荣索性再去探一下。 楚少琛跟着他一路疾走,中途他瞄见那家绸缎铺,看见绸缎铺门口的大红灯笼却散发着黄色的光,瞧着格外诡异。 他内心诧异了一下,但还是先跟上了郑荣。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城南第五条巷子,数到第四十九块青砖,郑荣却一下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块什么痕迹都没有的青砖,后背开始冒冷汗。 昨天他在这里留下了三道水波纹,是当时那个上家告诉他的联络暗号,而如今现在那块青砖上什么都没有了。 这代表上家一定是看见了暗号,但为什么没给他回信来? 楚少琛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脑中浮现出那对诡异的,散发着黄色光芒的红灯笼。突然汗毛倒立,头也不回的往客栈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季青岑:你要什么?说出来我满足你! 楚少琛:说不出来,不能播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徐文客栈里, 一楼通铺的私盐犯们早就睡得直打呼了, 然而季青岑还坐在床上等楚少琛。 她蜷在被子里,抱着膝盖盯着窗口出神。 季青岑上午去过绸缎铺之后,眼皮就一直在跳, 她离开绸缎铺之前, 曾在货架里留下了一个记号。 这个记号是云陵府军中通用的, 季家人都知道。 她知道季凌云回去报信之后, 季白会带人来找她,如果她离开永宁镇以后,季白带人搜到这里来,如果他能够发现这个信号, 就会发现这个绸缎铺的问题。 但她担心的是, 以季家的能力,是否能抗衡绸缎铺背后的势力。 季青岑手心微微出了点汗,她定了定神, 却发现窗子外面传来隐隐的火光。 她犹豫了一下,下床去将窗子推开一个缝隙,登时就瞪大了一双明眸, 倒吸了一口气。 客栈的一楼,火光冲天而起,楼下乱糟糟一片,呼号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季青岑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听见门口咣的一声, 是狗子踹门进来了。 他头上都是汗,焦急道:“赶紧出来,一楼失火了!” 狗子说完话,才发现屋里只有一个季青岑,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楚少琛不在,直接进来大步把季青岑拉了出来。 火势刚起,二楼还没有被波及,许多二楼的房客都惊慌失措地出来逃生,季青岑跟着狗子一楼奔走道楼梯口,还没等拐下去,便有一道寒剑银蛇般窜了出来,直取季青岑咽喉! 狗子把季青岑往旁边一推,一掌将那剑锋推歪。 但下一瞬便又有一剑袭来! 季青岑脸色煞白的看见,一楼大厅里层出不穷的黑衣刺客。 他们训练有素,手法狠厉,将那些从大通铺里避火而逃出来的房客们一剑毙命,不留一条活口,而更多的刺客向着二楼涌来,目标就是季青岑。 “回去!”狗子双拳难敌四手,几乎是双目赤红地朝季青岑吼道。 季青岑咬咬牙,回身快步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浑身都在抖,拼命地推倒了房间里的大衣柜,堵在门口,推开窗子。 刺客们似乎都在客栈里,此刻楼下空无一人,季青岑闭了闭眼,回身去把床单和被罩扯了下来,拿剪子迅速剪成条,结成绳索,一头系在床角,还没来得及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便听见哗啦一声,门被劈开了。 接下来的衣柜也丝毫不构成威胁,再一剑,便也被劈开了。 季青岑再绑绳子也已经来不及了,三道剑风直扑她面门,季青岑几乎是下意识往窗子边上躲,却突然撞进一个单薄却坚实的怀抱,她愕然抬眼,对上楚少琛幽深的眼眸。 楚少琛从意识到绸缎铺不对劲开始,就马不停蹄赶回来。 那个发着黄色灯光的红色灯笼,他直觉是某种信号,再加上那个消失的水波纹,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客栈存在的危机,而他也没想避着郑荣。 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所以他走的同时不忘提醒了郑荣,两人一路疾走,郑荣直奔大堂去救自己的兄弟们,而楚少琛一跃而上二楼,正看见三道剑风扑向季青岑。 他来不及思考,直接把腰间的长剑掼了出去,那三支剑当下便断作两截。 楚少琛这一打岔,刺客们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就在这一瞬,楚少琛勾着季青岑的腰,跃下了客栈,那里停着郑荣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楚少琛带着季青岑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城门方向而去。 永宁镇没法再留了。 楚少琛打着马,低眉去看怀中的季青岑。 她面色还苍白着,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楚少琛手指抚上她嘴唇,季青岑诧异地看他。 “别咬。”他低低道:“我在这,没事了。” 只这一句话,季青岑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往身后看去。 整个客栈此时已经化作一片火海,不时有人从火海中逃离,跨上门口的马匹,跟着朝他们的方向奔过来。 楚少琛飞奔着到了永宁镇城门,果不其然,那里也涌出一大批刺客,绊马索在楚少琛即将通过时猛然拉起。 楚少琛将季青岑往怀里一勒,眼尾赤红,将缰绳猛然向上抬起,坐骑发出嘶嘹嘹一声长嘶,被提着扬起前蹄,一跃而起,越过了那道绊马索,紧接着长剑猛然惯出,城门吊桥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吊桥轰然落下。 楚少琛一抬手,弹回的长剑便回到他手中,他扬鞭打马,势如破竹般飞奔而出。 而他身后,紧随其后的私盐犯们在冲乱了刺客后,也跟着冲出了城门。 以楚少琛为首,私盐犯们从永宁镇出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林子里躲避追兵,私盐犯们死的死伤的伤,此刻跟着郑荣出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了,狗子浑身血痕,几乎要骑不动马了。 楚少琛带着这批死伤惨重的私盐犯一路狂奔,直到马匹都有些支撑不住了,才停下来休息。 他把季青岑从马背上抱下来,季青岑只穿着一件单衣,夜里风冻人得很,再加上一路骑马狂奔,此刻她冻得嘴唇青白,楚少琛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抱着她给她取暖。 他摸到季青岑手冰凉,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过了好一会儿,季青岑才缓过来。 “好点了吗?”楚少琛眸色里带着担忧,摸了摸她的脸,还冰凉着。 “我没事。”季青岑艰难地笑了一下,抬眼看见郑荣带着癞爷走过来。 从楚少琛在城南巷口给他提示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早就知道了一切,而且在客栈经过一番杀戮,他明显可以感觉到,那些刺客不仅是要杀他们灭口,更多的人是在冲着楼上的季青岑。 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商户女和家养侍卫的身份。 他神情复杂地蹲下身来,看着这对小夫妻:“你们到底谁?” 季青岑神色冷静地瞧着他,开口道:“我姓季,家在云陵。” 郑荣与癞爷对视一眼,倒吸一口气。 云陵季家,北境的守护神。 “那他呢?”郑荣看向楚少琛。 “我弟弟。”季青岑平静道。 这回轮到郑荣震惊了。 他看着拥着季青岑的楚少琛,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姐弟之间,可以这么亲密的吗? 楚少琛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解释了一句:“不是亲的。” 郑荣纳闷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句,然而下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禁笑了一声。 他好笑地瞧着楚少琛,摇了摇头,这回反倒是楚少琛有些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了。 他神色阴鸷地看着郑荣,怀里的季青岑却突然动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郑荣问道:“你们下一步准备去哪儿?” 郑荣默了一会没做声,反问道:“你们去哪儿?” 季青岑与楚少琛对视一眼:“龙关。” 季霄就驻军在龙关,永宁镇已经离龙关很近了,楚少琛从出了永宁开始,走的方向就是龙关的方向。 郑荣陷入了沉默。 去龙关,他们一行人无异于自投罗网。 季青岑看出他的犹豫:“我们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跟我们去龙关,但你要想清楚,凭他们的本事,你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能逃到哪儿去?” 郑荣神色淡淡:“但他们似乎更想杀了你们。” 季青岑笑了一声:“你们亲自参与了运送私盐的行动,他们若想杀人灭口,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 郑荣神色一滞。 季青岑说的没错,从他留下的水波纹记号消失不见之后,郑荣就知道,他们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我如果去龙关,保我们不死?” 季青岑想了一下:“如果你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也许我父亲会看在你们主动交代的份上,留你们一命。” 郑荣盯了她一会儿,闭了闭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季青岑说了个遍。 听完了整个私盐的过程,季青岑只觉得后背发凉,据郑荣所说,那个上家付给他的定金,有万两白银之多,事成之后下家付款比这还要更多。 季青岑把全家都卖了也没这么多钱,这种财富是要经过十几代人的积累,才能够达到的程度。 楚少琛看了她一眼:“还有一种可能。” 季青岑一下反应过来,能够拥有如此多财富的,还有一个地方。 国库。 她死死看着楚少琛,身子禁不住抖了起来,她根本不敢往深了想。 楚少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把人搂到自己怀里。 郑荣把事情的经过交代清楚之后,就回去休息了,私盐犯们轮流放哨,楚少琛和季青岑就靠在树下休息。 季青岑从听完郑荣讲的话之后,就一直手脚冰凉,楚少琛抓着她的手给她焐热,就听见季青岑抖着声音道:“阿琛,我有些害怕。” 楚少琛就搂紧了她:“别怕,我在。” 季青岑抱住膝盖,只觉得自己像海面上的一片树叶,不知道要被裹挟着飘向何方,但背后的少年揽着她,臂弯虽然单薄,但却十分可靠。 她靠着少年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朦朦胧胧的睡着了,但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还没睡多一会儿,便有私盐犯的预警传来了。 楚少琛几乎是同时就站起身来。 刺客追得无比迅速,甚至来的比客栈中的人数还要众多,大家来不及上马,就这样混乱的打起来了,其中一波刺客几乎是目标明确的冲着楚少琛和季青岑过来了。 楚少琛把季青岑严严实实挡在树下,长剑舞成一道残影,不多时,跟他对招的刺客身上都带了伤,地上枯黄的草叶上染满了鲜血,季青岑抱膝坐在树下,死死咬着唇,一声也不吭,生怕影响了楚少琛。 但她注意到这波冲着他们来的刺客中,有一个首领,身法迅速,剑术高超,跟楚少琛过招次数最多的就是他。 而且这人的身形,看起来十分眼熟。 季青岑死死盯着那个人,脑中快速回忆,直到那个刺客首领绕过楚少琛,把长剑刺向季青岑的一瞬,她对上了他的眼睛。 季青岑浑身血液都冷了。 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王宽?” 作者有话要说: 郑荣:姐弟之间,可以这么亲密的吗? 楚少琛:不是亲的,你傻的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那刺客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 随即长剑便被楚少琛挑开来, 但下一瞬,楚少琛便觉得自己这边攻势来得更猛了,似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里这边, 而私盐犯那边反而压力小了一些。 “荣哥, 走不走?” 私盐犯中有人吼道, 得益于楚少琛的拖延, 他们得以喘息,私盐犯们拉出被藏在林子深处的马匹,纷纷上马,看见郑荣喘息着, 望向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姐弟俩。 “荣哥!我们不去救他们吗?” 狗子带着伤, 好不容易才上了马,闻声他立刻冲着郑荣叫道。 他手臂上还残留淡淡的药香,是方才休息的时候季青岑分给他的, 那些私盐犯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甚至郑荣也未能幸免,一小瓶药, 被他们一点不剩的瓜分掉了。 “荣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才急着要走的那个私盐犯已经上马跑出一段距离了,回头冲着郑荣急急叫道,郑荣侧头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 “荣哥!”狗子几乎是跟郑荣红了眼了。 郑荣淡淡瞥他一眼,打了个唿哨,一匹空着的马突然从他们身后奔出, 向着被缠住的楚少琛疾驰而去。 “上马!”与此同时,郑荣调转马头,冲楚少琛吼了一声,便带着其他的私盐犯们纵马奔了过去。 瞬息之间刺客便被冲开,楚少琛勾着季青岑的腰,在那匹空马经过他身边的一瞬间,拉住缰绳,一跃而上,停也没停,直接冲了出去。 季青岑从楚少琛的怀中向后望去,那些刺客也迅速上了马,那个刺客首领一马当先,弯弓拉箭,已经瞄准了楚少琛。 “阿琛!”她急急抬眼,那一箭裹挟着深夜的寒风呼啸而来,楚少琛揽着季青岑,头也不回,腰间长剑猛然向后掷去。 夜空中发出金属碰撞的铮然之声,楚少琛再一抬手,被利箭弹回的长剑便落入他手中。 刺客一击不中,便要再射,他神色阴沉,看见远处的少年微微侧首望来,眸色淡淡。 他从箭壶中再取一箭,再次拉满了弓,就在松手的一刻,远处一发信号弹突然升空,在夜空中啪的一声炸开,刺客猛然回头,这一箭便射偏了。 他看了一眼信号弹发出的方向,又似乎心有不甘地回望已经消失不见的季家姐弟,声音森然道:“回永宁。” 又是逃亡的一夜。 季青岑指引着所有人,往龙关方向疾驰,直到天色又暗下来,人马皆疲惫不堪,摇摇欲坠,才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停,几乎所有人都要支撑不住了。 楚少琛把季青岑从马上抱下来,靠在树下,季青岑微微喘息着,抬眼瞧向坐在一旁的楚少琛。 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反而面色越来越难看,嘴唇越来越苍白,季青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楚少琛侧首,对上季青岑担忧的眸子。 “我没事。”他声音极沙哑,在寒风中瞬息四散而去,似乎是累极了。 季青岑没说话,只艰难起身,从癞爷那里要了半块冻透了的肉饼,就着已经不算温热的水化开。 她一双纤细柔嫩的手冻得青白,有些端不稳水壶,一只手过来扶了她一把,季青岑抬眼,看见郑荣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交给了季青岑。 季青岑接过来一看,是他和上家签的契约,上面只押了虎头寨郑荣的名字,上家那里按了手印,还有三道水波纹。 “你……”季青岑讶异地看着郑荣,郑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坐回私盐犯堆里,闭目养神了。 季青岑默了一瞬,将那纸契约收好,拿着刚温热没多久,就又要被冻凉了的饼走回来,抬眼一瞧,却看见楚少琛靠着的树干上洇着血迹。 她手抖了一下,险些翻了手里的碗。 她跌跌撞撞扑过去,将楚少琛推起来,就看见少年的后背上,蜿蜒着一道狰狞的刀伤。 伤口已经有些冻住了,但还是缓慢的滴下血来。 季青岑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颤抖着手想去抚摸他的伤口,但又怕牵痛他,就垂着眸,死死咬着唇,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楚少琛有些慌乱地侧过身去挡住自己后背的伤口,就看见季青岑在掉眼泪。 他有些僵硬着张了张口:“阿姐,我没事。” 一时换回来称呼,他竟有些不习惯。 楚少琛犹豫了一下,抬手抚在季青岑脸色,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不知所措道:“阿姐,都是小伤。” “什么小伤?”季青岑抬起一双水眸,哽咽着心疼道:“那么长一条刀口,多疼啊。” 她难受地低下头,眼泪扑簌簌砸在楚少琛手背上:“如果我当初跟着阿爹学点防身之术,如今也不会只是拖累你……” 楚少琛沉默着看着季青岑,就把她揽在了怀里。 “阿姐没有拖累我。”他低低道,感觉到颈侧有温热的水迹。 是我庆幸能来到你身边。 你只管在阳光下明媚绽放,我来替你挡下那些黑暗…… 季青岑埋在少年不算宽广的胸膛,摸索着去探他的后背,手指上沾了一点点血迹。 她抬起眼来,朦胧中看见天空缓缓飘下柔软洁白的雪花。 在所有人无比紧迫而疲乏的逃亡路上,下起了北境的第一场雪。 季青岑抬起手来,雪花落在她掌心,渐渐将她手指上的血迹掩盖。 “下雪了。”季青岑微微眯起眼,看着漫天飞雪,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楚少琛定定看着她,看雪花落在她发间,脸颊,看她眨着眼去接那些美好而洁白的小精灵。 季青岑回过头来,便看见楚少琛在看着她出神。 她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楚少琛望着她柔白如雪的面颊,沙哑着道:“有……” 季青岑忙抬手去擦,被楚少琛捏住了手腕。 他眸色深沉道:“阿姐看不见,我来。” 季青岑就笑了一下:“好啊,你帮阿姐。” 说着她闭上眼睛,冲着楚少琛扬起脸来。 楚少琛眼底压抑着情绪,抬手覆上少女的脸颊。 掌下是柔软而细腻的肌肤,女孩儿鸦睫微微颤着,像震颤着的蝶羽,细微,却每一下都能卷起一场风暴。 “好了吗?”季青岑小声道,她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了。 “好了……”楚少琛沙哑开口,季青岑就睁开了眼睛。 她诧异道:“阿琛你耳朵怎么冻得这么红!” 说着便要用手去给他捂,被楚少琛躲开。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目光躲闪道:“许愿吗?” “什么许愿?”季青岑好奇问他。 楚少琛看着她,目光里带了点温度:“我娘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许愿来年,一定会实现。” “那许呀!”季青岑高兴道,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喃喃,楚少琛侧耳听她在念什么,季青岑恼怒地敲他:“许愿不能被别人听到,会不灵!” 楚少琛唇角噙着点弧度,看她再度转过脸去,自己也合上双眼。 他早就想好许什么愿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季青岑好奇的盯着他。 距离很近,楚少琛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季青岑往后拉他,笑眯眯道:“你许了什么愿?” 楚少琛僵硬地看她:“不是说不能说吗?” “那我猜猜嘛。”季青岑纤细的手指勾着他,神色揶揄道:“你是不是许愿来年给自己找个漂亮媳妇儿?” 楚少琛耳尖可疑的红了,季青岑丝毫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她高兴道:“是不是?我猜中了?” 她单手勾住楚少琛的手臂,开始教育楚少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漂亮女孩儿又不是什么错,你看上谁家姑娘了?阿姐给你说说?” 楚少琛低声道:“没有……” “没有?”季青岑不信,啧了一声:“那你耳朵红什么?” “你看错了……” 季青岑不服气道:“那你倒说说你许了什么愿?” 楚少琛固执道:“说了就不灵了……” 他许的愿,一丁点不确定的因素,也不能有。 而且他知道,阿姐不是非要拉着他闹的,她是担心他痛,才用这种方式转移他注意力。 季青岑又跟楚少琛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困了,她眯着眼,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昏昏沉沉的睡着,楚少琛就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叫她靠在自己怀里,抬眼望着越下越大的雪夜,再次闭上了眼。 一次许愿,他怕上天听不见。 他有点贪心,想再许一次。 如果上苍有灵,希望楚少琛此生,永远不要离开季青岑。 作者有话要说: 乖蛾子,你求上苍不如求你亲妈我啊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下了雪密林越发难走, 到了深处, 马也不能骑了,私盐犯们弃了马,只给季青岑留了一匹, 楚少琛叫季青岑伏在马背上, 他在下面一边控着马缰, 一面抓着鬃毛给坐骑借力。 雪越下越大, 黎明前的夜色无比浓重,所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断后的癞爷匆匆赶过来:“后面似乎有火光。”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刻,这种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竭力往前走, 下了一夜的雪,整个林子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季青岑身下的坐骑吭哧着喘着粗气, 突然一脚踏空,整个陷了下去,压垮了一大片浮雪, 露出下面略陡的斜坡来,季青岑惊叫一声,便随着坐骑往山坡下滚落。 身前是受了惊的马,身下是凹凸不平的山坡,季青岑甚至不敢想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雪雾朝着她的脸扑过来, 叫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然而上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阿姐!” 季青岑艰难的睁开眼,只看见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上一沉,便被楚少琛护在了怀里。 楚少琛一手勒着季青岑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脸,躲开了上方一同滚落的马匹,但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两个人一同往另一个方向滚落过去,一直滚落到坡底,楚少琛眼看着季青岑朝着一块大石撞了过去,他生生转了个向,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了一下。 终于停了下来,楚少琛几乎是立刻就去看怀中的季青岑有没有受伤,而季青岑也与此同时挣扎出来,去探楚少琛的后背。 他有伤呀! 楚少琛几乎是立刻便捉住了季青岑的手腕,不让她去看自己已经裂开的伤口,他抿着一双青白的唇,将她一把抱起来,季青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知是身上痛的,还是心里痛的。 她竭力忍着泪水,用力抱住他,他不想让她看,她就不看好了。 私盐犯们闻声都跟着滑了下来,狗子已经控住了受了惊吓的坐骑,他拉住缰绳,回身一眼看见楚少琛身后雪地上落下点点血迹,像是蜿蜒在雪地里的红梅,狗子张了张口,就对上楚少琛略带警告的目光。 狗子就闭上嘴了。 他默默地把马匹牵过来,楚少琛把季青岑放在马背上坐好,听见在前面探路的郑荣道:“你们看前面。” 林子的尽头处,有光。 他们走了这么久,终于要走出密林了,而密林的那一边,就是龙关了。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然后还没等众人松下一口气,“嗤”的一声,是利器穿透衣物,刺入血肉的声音,随即便听见有人痛叫一声。 众人诧异回头,便看见一个私盐犯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支长剑。 又是那群刺客! 刺客们从上面扑下来,瞬息之间便将近处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私盐犯解决了。 热血洒在雪地上,也惊醒了刚刚心生希望的众人,私盐犯们无比慌乱地应敌。 楚少琛几乎是在看见追兵的瞬间,就将缰绳塞到了季青岑手里,他抿唇道:“阿姐,你先走。” 说着他扬鞭便要抽在坐骑身上,而季青岑身下的坐骑却惊嘶一声,险些把她掀翻下去。 楚少琛迅速扶好季青岑,拧眉看去,居然有不堪应敌的私盐犯要来抢季青岑的马匹。 狗子躲过一刀,回头看见这边情景,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吼道:“老二!你他妈要不要脸!” 那个被唤做老二的私盐犯神色狰狞地去抢季青岑手中的缰绳,咬着牙道:“我他妈不要脸,要命!” 只是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一柄长剑便穿透了他的胸膛。 楚少琛眼尾赤红地将长剑从老二胸膛里抽了出来,只觉得身后风声传来,他反手一劈,身后的刺客便捂着咽喉倒下去了,然而更多的人疯了一般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他们也知道,出了这片林子,就是龙关了。 一旦进入边军的视线,他们将再无机会。 楚少琛瞧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追兵。 来不及了。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儿,不假思索地一剑砍在马屁股上。 “阿琛!”季青岑惊叫一声,紧紧抓住马鬃,坐骑扬起前蹄痛嘶一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阿琛!”她泪水再也忍不住,拼命回头看那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他执剑而立,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风扬起他额角的乱发,少年神色平静地望着她,身后黑衣的刺客如现出獠牙的恶魔,朝他扑了过来。 少年最后望了她一眼,回身迎战。 季青岑没有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 她把楚少琛带回来的时候如何说的? 他是她弟弟,谁也不能欺负他。 她以为拥有家世,财富,便可以无忧地护住一个人,但事实上,是他在一直保护着她。 季青岑紧紧抱着马脖子,闭着眼冲出了密林。 密林的尽头,是一片平原,平原对面,便是龙关,那座巍峨的城楼宁静地坐落在北境平原上,季青岑艰难地抬眼,看见龙关高耸的城楼上,冬日的阳光直射下来,在地上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阴影。 她拉不住身下的马匹,一人一马就这样狂奔着奔向目的地,而城楼上的哨兵早就看见了。 “小姐!是小姐!” 龙关接到了季青岑失踪的消息,季霄一早就带了人马回云陵去了,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季青岑居然来了龙关。 城门轰然落地,一小队人马飞快地涌了出来,为首的锦衣公子在那匹已经控不住的疯马与他擦肩而过时,俯身一把把季青岑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季青岑有些迷茫地张开眼,看清了来人是谁后,便瞬间抓紧了青年胸前的衣襟。 “清安哥哥……”她落下泪来,近乎哀求地抓着他:“救救我弟弟……” 而此时密林之中,混战还在继续。 所有要去拦截季青岑的刺客全被楚少琛拦截下来,他眼尾赤红,招招毙命,满心想着的是不要给季青岑留下一个后患,到最后,那些刺客似乎都被他近乎疯狂的进攻逼得节节败退了。 他心里想着,阿姐应当到了龙关了吧? 兄长接到她了吧? 那他便能放下心来了。 刺客们被这修罗般的少年逼得无处下手,却无比惊悚地看见浑身浴血的煞神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像是地狱里开出了一朵花。 楚少琛这边胜负已定,但郑荣却已经受伤见血了。 他带出来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倒下去,身边剩下的已经只有癞爷和狗子了。 然他们三个皆已经筋疲力竭了。 剑风毫不犹豫地裹挟着寒意而来,郑荣几乎已经无力抬手阻拦,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飞过,将那支长剑铮然推开。 郑荣愕然回首,看见树干上深深钉着一支匕首,而那匕首的主人正是楚少琛。 他杀光了围困自己的刺客,此刻赶来救了郑荣一命。 楚少琛加入了战局之后,形势就开始逆转了,少年如出鞘的宝剑般锐不可当,郑荣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楚少琛:“你……” 他没必要过来救他们。 少年淡淡回眸:“如果她在,她会叫我这么做。” 郑荣怔了一下,就想起那个还给他们送过药的女孩儿来,善良而明艳,如果不是那一小瓶药,他也不会决定把契约书交给她。 他畅快地笑了一声,一刀斩落面前的刀锋,突然听见林子外面传来雷般的轰鸣声,他侧头看过去,看见穿着甲胄的士兵从林子那一头疾驰而来。 是龙关来人了。 楚少琛同样也听见了,他微微喘息着回首,看见为首的是一个陌生的锦衣青年,不是季霄。 剩下不多的刺客在龙关骑兵冲进林子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竭力摆脱楚少琛的纠缠,准备撤退了,郑荣与癞爷狗子对视了一眼,也不再恋战。 他见过云陵郡守季白和北境的季霄,自然也知道来人不是季家人,他们便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们手上。 郑荣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一边后退一面快意笑道:“虎头寨交你这个朋友,楚少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密林中回荡着他的笑声,楚少琛侧眸看着他们隐去山林之中,也知道他们去意已决,自己拦不住。 他回头去看那些已经疾驰到近前的骑兵们,为首的锦衣公子下马来,清朗笑道:“是阿琛吗?” “你姐姐叫我来接你回家。” 楚少琛虽然跟着他走了,但他一路上一直冷眼看着这个青年。 郎君已经加冠了,他容貌清美俊秀,笑容也十分和煦,但楚少琛却平白生出一种抗拒,尤其是他脑中翻来覆去回放着这人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姐姐叫我来接你回家。” 他怎么咀嚼这句话怎么不对劲,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说,似乎未免过于亲密了。 但这现在不是重点。 他上前几步问道,语气难得的有几分焦急:“我阿姐如何了?” 那郎君回过头来温和一笑,安慰道:“你别着急,我接到了你姐姐,请了军医为她诊治。” 说着他目光落在楚少琛染了血的衣服上:“你也受了伤,一会儿也要赶紧治伤才行,否则伤口感染会发烧。” 他笑道:“我可是答应你姐姐,要全须全尾的把你带回去。” 明明是关心的语气,但楚少琛听来却觉得十分不爽。 他压抑了一下这种莫名的情绪,默了一瞬道:“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日光下,郎君朗笑开来:“我叫常清安。” “你随着你姐姐,叫我清安哥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楚少琛:我觉得不爽 你不爽就对了,更不爽的还在后头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楚少琛是与常清安并肩而行的, 但身后的骑兵们都能感觉得到无比压抑。 这种气氛当然不是来自温和朗逸的常清安。 他们小心翼翼地去瞥那位浑身浴血, 此刻看起来无比阴鸷郁气的楚少爷。 楚少琛神色冷淡地看了常清安许久,终于淡道:“常公子。” 他语气异常疏离,冷淡道常清安有些讶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少琛淡淡垂眸, 并未与他对视。 常清安摇头轻笑, 也没说什么, 两人在无比诡异而尴尬的氛围中回到了龙关。 龙关是北境的一道重要关卡, 所含城池名为龙城,此刻季青岑便被送到了龙城府衙,而常清安将边军骑兵留在了龙关后,便带着楚少琛也去往龙城府衙。 楚少琛冷着一张脸把马打得飞快, 到了府衙后便翻身下马, 疾步往里冲。 如果是季青岑是被季霄大哥接到了,他才是彻底放心了,但如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常清安, 他的心就提起来了。 阿姐不会骑马,他把阿姐一个人放在一匹疯马上,就让她一个人往外冲, 若是她摔下来怎么办? 这个姓常的照顾不好阿姐。 常清安跟在他身后急急劝道:“阿琛,你阿姐无事,不用如此着急。” 楚少琛没理他,还是疾步往后院冲,他已经看见内院有仆从神色匆匆地进进出出了,他要亲眼确认阿姐完好无损才行。 但常清安却冷了脸。 他一早知道楚少琛是季家的养子, 但即使如此,他也是一个外男,出入一个女儿家的闺房,实在不妥。 常清安上前一步抓住楚少琛的肩膀:“阿琛,不能再进去了,赶紧回去治伤。” 这一抓竟没抓动,常清安反而被楚少琛往前带了几步,他面露诧异,再伸手时语气便不善了:“楚少琛,你给我停下。” 楚少琛回过头来,他此刻双目赤红,竟如同杀红了眼一般,刹那间掌风已向常清安拍了过去。 常清安大吃一惊,他迅速向后掠去,躲过了这一掌,但楚少琛却并未恋战,逼退了他以后便迅速往内院去,常清安目光冷了下来,疾走几步再次去拦楚少琛。 常清安也是云陵数一数二的高手,此刻使了全力去拦截,逼得楚少琛不得不回身应战。 楚少琛目光冷的吓人,他盯着常清安,一掌拍下去带着劲风直逼常清安心口,他虽然带着伤,但对上常清安仍然毫不畏惧。 而常清安则不如楚少琛那般狠厉,他身轻如燕,一拳一掌之下身形皆无比飘逸,面对楚少琛的杀招常清安虽然一一接下,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楚少琛背后那道长刀口已经崩裂开,身上还有无数小伤口都在流血,受了如此重的伤,他还能将招数使出七成力来,简直世间罕见。 少年内心有股火气,不知是不是逃亡路上被逼的,此刻看见常清安,这股火气如同遇见了点点火星一般引爆开来,只是他毕竟已经是强弩之末,常清安突然抓住他一丝破绽,掌风呼啸着拍上他肩膀! 楚少琛反应极快,他飞掠着侧身卸下这一掌五分力道,但仍然被剩下的力道击得半跪在地。 少年额发凌乱,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来,嘴角一点一点的渗出血来。 常清安与他对视着,少年眼中毫无波澜,甚至无比冷漠,但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爆出来的巨大杀意。 他负手拧眉,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 两人在府衙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所有人,内院有侍女匆匆赶出来,一看见前院一片狼藉,吓得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战战兢兢道:“小姐……小姐之前说如果是楚少爷来了,叫他进去……” 楚少琛立刻起身,看也没看常清安一眼,疾步跨入了内院。 常清安脸色不善地跟了进去。 楚少琛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屋,便看见季青岑躺在床上睡着。 她面容虽然苍白,但很恬静,一旁的侍女抖着声道:“小……小姐本来要等楚少爷回来的,但是喝了安神的药睡着了,所以……所以……” 楚少琛没做声,他立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倒了下去。 楚少琛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两夜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桌上放着有些温热的饭菜,但他穿好衣服,径直出了门。 季青岑倒是清醒过来了,只是还是十分虚弱。 她闭着眼缩在被子里,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略略睁眼,看见常清安端着碗药汤走进来。 郎君温和笑道:“起来喝药了。” 她小声叫了一句清安哥哥,但并未起身。 季青岑脸都皱在了一起,她现在还虚着,一闻到药味就觉得反胃,实在不想喝药。 常清安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她眉心:“我喂你。” 说着他便要去扶季青岑,季青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怎么了?”常清安诧异道:“婠婠小时候生病不肯喝药,不是总要找我喂吗?” 想起小时候的事,季青岑还有些不好意思:“但那是小时候呀,现在我们不是都长大了嘛。” 常清安怔了一下,随即温朗笑开:“是了,婠婠长大了。” 他把药碗放下,摸了摸季青岑柔顺的头发:“那你自己喝,但一定要喝药知道吗?” 常清安见季青岑乖乖点头,又嘱咐了她一番,才起身离去。 他从青州回来,路过龙关,便与季霄聚了聚,正值季霄收到季青岑失踪的消息急急赶回云陵,常清安便先暂时留在龙关,帮衬一把,此时他还有事要处理,便离去了。 常清安离开后,季青岑闻着苦涩的药味,更不想喝药了。 她把侍女们都打发出去,闭着眼迷迷糊糊的睡。 而楚少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季青岑浅浅睡着,而桌上的药汤尚且温热。 他总是不放心季青岑的,一起来就过来看她,门口守着的侍女认出来楚少琛,也不敢拦着。 楚少琛扫了一眼桌上黑漆漆的汤药,摸了一下碗底,再不喝就要凉了。 他低低唤了一声:“阿姐,起来喝药了。” 季青岑迷迷糊糊并未听出来是谁,但她连续两遍被人叫起来喝药,心中隐约起来点烦躁,她一动不动,不想搭理。 但楚少琛却以为季青岑还迷糊着,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季青岑,开始动了。 他一如既往地把季青岑扶到自己怀中,从桌上端起药碗,低眉却对上了一双略带茫然的水眸。 “阿琛?”季青岑诧异道,她刚刚睡醒,嗓音中还带着丝丝慵懒,听起来格外魅惑。 楚少琛不知怎么就想起来那个雨夜洞中了。 他也是要给阿姐喂药来着…… 楚少琛垂下眸,目光似是不经意间落在季青岑水润的唇上,耳朵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 季青岑却是记着楚少琛还有伤,她迷糊着伸手去探楚少琛的后背,被楚少琛握住了手腕。 她在他怀中如此香软,再四处乱动的话,要出事。 楚少琛哑了嗓子:“阿姐,把药喝了吧。” 季青岑虚弱地闭着眼:“好难喝……” 楚少琛瞥见旁边桌上有果脯,拿了一粒凑在季青岑唇边:“喝完药吃甜的?” 季青岑把果脯衔在嘴边,含含糊糊道:“那也不想喝……” 楚少琛盯着朱唇皓齿间一颗果脯,喉头动了一下,半晌没做声。 正当季青岑还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楚少琛把季青岑放下来了。 季青岑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楚少琛站起来,背对着她。 毫无征兆地开始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蛾子你冷静!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修) 作者有话要说:我修了一下文,感觉之前写的有点匆忙了,宝贝们看一下开头就okk啦! 对不起啊蛾子,又让你扎心了,所以你能不能赶紧上! 楚少琛其实刚起身的时候, 就有点后悔了。 毕竟是在龙城, 外面还有侍女在。 他目光往门口掠了一下,这个位置似乎侍女们都看不见他的动作。 楚少琛慢吞吞的,解腰带就解了半天, 季青岑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 但看着真着急。 她纳闷道:“阿琛, 你腰带系得太紧了?” 楚少琛僵了一下, 手一抖,直接把腰带扯断了…… 然后他看着手里断掉的腰带呆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出去了。 楚少琛挣扎了一下,索性把外袍脱了, 然后手按在里衣的带子上, 又开始犹豫。 他目光躲闪地瞄了季青岑一眼,季青岑还好奇地看他,想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季青岑侧卧在床上, 枕着手臂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该换药了?我叫她们进来帮你。” 说着她就撑起身子要叫人,楚少琛瞬间慌了,几步跨过去掩住了季青岑的嘴。 堵住了季青岑的声音, 楚少琛是舒了一口气,但他此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方才本身就把里衣的带子扯松了,此刻他动作一剧烈,便整个都松散开来,袒露出一大片胸膛,而此时他半坐在床边, 一手揽着季青岑的肩膀,另一手捂着她的嘴,像是将她整个人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她的柔软滑腻的肌肤就轻轻蹭在自己心口,楚少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被烫到一般,迅速撤离开来,背对着季青岑,闭眼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季青岑被他这一闷,倒是差点要背过气去,她喘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迷茫地抬眼望向肩膀剧烈起伏的楚少琛。 “阿琛?”她叫了他一声。 楚少琛这才想起自己最初到底是要做什么了。 他闭了闭眼,快速把里衣也脱了下来,露出伤痕与包扎布条交错的后背来。 季青岑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阿琛!” 楚少琛耳朵通红,垂眸飞快地看了季青岑一眼,慢吞吞道:“阿姐,我伤口很痛。” “但我陪着阿姐。” “所以阿姐如果不好好吃药,我也不好好养伤。” 他一动作,背后有些布条就渗出血来,季青岑蹙眉盯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不情不愿道:“碗拿来……” 楚少琛这才飞快地这才把衣服穿好,回身扶着季青岑把药喝了吗,然后自己扯着断掉腰带的外袍,逃似的离开了季青岑的屋子。 季青岑喝完药,皱着鼻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就一个想法。 这崽子,就仗着自己心疼他。 越来越恃宠而骄了! …… 季青岑和楚少琛在龙关呆了不到两天,季霄接到常清安的信,就火速赶到龙关了。 龙关临近北疆,风大又干燥,不适宜两人养伤,季霄到了的第二天就决定要带他们回云陵,常清安本来也是要回云陵的,便跟着季家三人一起走。 三个人两辆马车,季青岑自己一辆,三个郎君一辆。 楚少琛从上了马车开始,就一直垂着眸听季霄和常清安说话。 常家与季家世交,常清安与季霄的关系也很好,两人从朝中局势说到青州水患,再说到北戎最近的动作,无话不谈。 季霄不时会问一下楚少琛的见解,楚少琛结合自己书中所学,不卑不亢,一一应答,颇有见解,一路问下来,季霄也对楚少琛十分满意。 楚少琛一直垂眸坐的笔直,季霄考虑到他还带伤,叫他不必拘谨,靠着便好,楚少琛应了一声,微微后仰在座椅的靠垫上,一抬眸,便能顺着车帘缝隙,看见旁边季青岑的马车。 此刻季青岑正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美人娇面,瞧着沿途的风景。 她慵懒地趴在车窗,头枕在手臂上,风撩动她额前碎发,季青岑微微眯眼,像一只有些困倦的猫儿。 常清安正坐在楚少琛对面,看见楚少琛望着车窗外出神,与季霄说话之余,余光扫了一眼,便也看见方才那一幕。 他回望楚少琛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探究,楚少琛注意到他的目光,不避不让迎了上去,眼底的郁气浮了上来。 常清安笑了一下,别开眼去,楚少琛也移开眼神,再望向车窗外,季青岑已经落了帘子,回车里了。 楚少琛按捺住心中莫名的失落,垂下眸,听季霄和常清安接着说话。 从龙关出来走官路回云陵是很快的,沿途经过了延城。 本来虎头寨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延城,楚少琛便顺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这座边城。 城门略有些破败,城墙上是斑驳的刀痕,是战争给这座边城留下的印记,残阳之下,孤城独立于北疆平原之上,无比萧瑟,又无比威严。 季霄见楚少琛目光定定地望着那座城,回身与常清安道:“清安,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延泉之战吗?” 常清安也将目光收回来,神情略有些肃穆道:“如何不记得,当年武安侯以三千边军死守延城,才给了泉州缓冲之机,否则延城失守,泉州便失去了保护伞,泉州粮仓若是落入北戎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哪里还有大齐这十多年的安稳日子。” “是啊。”季霄惋惜道:“只可惜武安侯一家忠君为国,有时候我也担心……” 他还想再说,却被常清安打断:“怀辰!” 他叫了季霄的字,不赞同道:“慎言。” 季霄笑了一下:“都不是外人,怕什么?” 常清安摇头:“那也不可,隔墙有耳,此事逆鳞,还是小心为上。” 季霄拍拍他肩膀,回身看向楚少琛,却看见那个沉默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 他诧异道:“阿琛?” 楚少琛蓦地回过神来,瞳孔近乎失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掩饰般地闭上了眼睛,低低道:“我没事,只是累了。” 季霄安慰道:“还有大约两天的路程,累了先睡一会儿。” 楚少琛点了点头,无比疲惫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而常清安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没做声。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在进入腊月之前,季霄就带着姐弟俩回到了云陵,常清安在城门口与他们道了别,就往季府驶去。 季霄早就给季白和孟氏去了信,此刻两人带着季凌云正等在门口,季凌云眼尖,一眼就瞧见远处季霄的马车碌碌行驶过来,回身高兴道:“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孟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快步迎了上去,马车在距离季府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便被孟氏逼停了。 季霄先下来,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季青岑抱了出来,孟氏一看见季青岑,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瘦了……瘦了……”她哽咽着去摸季青岑还有些苍白的脸,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揉进怀里。 季青岑本来看见父亲母亲格外高兴,听见孟氏的哭声,这一路上受的委屈病痛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伏在孟氏的肩膀上,一双水眸里蓄满了泪,软了声音,唤了一声娘。 季白从后面赶过来,拍拍孟氏的肩,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婠婠安全回来是好事,你看你,把孩子都惹得哭了。” 说着他看见从马车里出来的楚少琛,上前按了按少年有些单薄的肩膀,叹道:“高了,也瘦了。” 楚少琛眼中也泛了点儿水汽,他向着季白行礼道,低声道:“父亲,母亲,是我不好,没护好阿姐。”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季白摇头道:“多亏了你在才是,你阿姐要真出了什么事,我和你母亲可就真的要遗恨终生了。” 一家人又哭又笑地进门去,季白和孟氏先把季青岑送回自己的院子,季霄把楚少琛和季凌云送了回去,孟氏早就把季青岑的屋子收拾好了,季青岑一进门,就直接被孟氏塞进了被窝。 季青岑无奈道:“娘,我都好差不多了。” “那也不行!”孟氏给她在被子里裹好:“明天去叫大夫来,给你好好号号脉,没病没灾的过年。” “对,这事你得听你娘的。”季白也凑过来道:“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回家来就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他跟孟氏说:“还有阿琛那边也是,这孩子我瞧着脸色也不算好。” 孟氏应了下来,回身却看见季青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孟氏立刻上前制止她:“乱动什么?赶紧回去躺好了。” 季青岑跟孟氏撒娇:“我不,我有话跟阿爹说!” 季白一听小女儿唤她,立刻上前来将孟氏拨开,连眼神都亮了几分。 季青岑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是郑荣交给他的契约,季白一见这东西,神色立刻严肃下来。 他仔仔细细把上面的东西看了一遍,放进怀里揣好,严肃道:“永宁那个绸缎铺,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 季青岑眨眨眼,往被子里缩了缩。 “胡闹!”季白横眉倒竖:“这是你们两个小孩该干的事吗?” 季青岑眼睛一亮:“阿爹,我留下的记号你看见了?” “你……”季白不知说什么好,瞪她一眼:“那个绸缎铺被你大哥端了。” 季青岑长舒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阿爹,我觉得这事可能和颍川王家有关系,我好像在袭击我们的刺客里看见了王家的养子王宽。” 她顿了一下,犹豫道:“不过我没看清他的脸……” 季白听完之后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跟季青岑吹胡子瞪眼:“这些事有我和你大哥就够了,你能不能好好养病了!” 季青岑被他吼的一噎,孟氏就上前来揪开季白:“不能好好说话!跟孩子喊什么?” 季白被孟氏赶到一边,孟氏就坐在床前给她梳头发。 过了年,季青岑就十八了,孟氏瞧着自己的小女儿,眼神里盈满了温柔,她状似不经意道:“婠婠,我听闻清安回来了?” 季青岑毫无防备道:“对,我在龙关遇见了清安哥哥。” 孟氏试探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啊。”季青岑玩着自己的头发,想了一下:“高了不少,好像比小时候长得好看点了?” 立在门口的楚少琛闻声一窒。 他本来想过来看看阿姐,但看见季白和孟氏都还没走,就在外面等等,没想到听见这番对话。 楚少琛拧眉,阿姐觉得,常清安长得好看? 他哪儿好看了? 他正思考这个问题,就听见屋里孟氏又问道:“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季青岑歪着头想了一下:“和小时候一样啊。” 她想起什么似的笑开来:“他小时候就特别招女孩子们喜欢,现在肯定也是!” 孟氏啧了一声笑道:“你忘了,清安以前要是跟别的女孩子玩,你还哭鼻子呢。” 季青岑惊讶道:“娘,你瞎说,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事!” 楚少琛默默听着母女俩说话,转身走了。 给季青岑送热水的紫菱正撞见转身离开的楚少琛,看见楚少琛脸色黑的厉害,周身郁气压都压不住,赶紧侧开身子给他让路,直到楚少琛走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她奇怪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摇了摇头,送热水进去了。 楚少琛和季青岑平安回来,云陵子弟们是最先知道消息的,楚少琛从季青岑院子里出来后出了季府,一个巷口都没走出去,就被师曳截住了。 师曳嗷一下冲了过来,激动地抱住楚少琛:“琛哥!你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师曳勾住他肩膀高兴道:“走喝酒去!刘玉清订了酒楼,我们给你接风洗尘!” 楚少琛凉凉地看了一眼师曳,师曳就很懂的把手撤下来了。 他瞧着楚少琛十分沉郁的样子,小心道:“琛哥?” 楚少琛心里烦躁得厉害:“去校场。” 两人就骑马去了城郊校场。 师曳兴冲冲地拉楚少琛去喝酒,不但酒没喝成,还成了陪练。 校场的武者已经被打趴了,师曳满头大汗地跟楚少琛对打,楚少琛一个凌厉的掌风过来,师曳眼疾手快地后撤,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撑地呼哧道:“琛哥饶命!” 楚少琛收了手,抿着唇去打校场上的木桩,师曳眼瞅他打废了两个木桩,才停手。 师曳缩了缩脖子,心想幸好他打得是木桩不是自己。 楚少琛出了心里的气,就回头看见师曳还坐在地上呼哧带喘,他走过来,坐在师曳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酒袋灌了一口。 师曳侧头看他:“琛哥,你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大火。” 楚少琛没说话,默了一会儿道:“不是给我接风吗?” 师曳一拍脑袋,刘玉清还在玉春楼等着他们! 两人又骑马从城郊回了城,玉春楼里,被刘玉清招呼来的云陵子弟们等得险些要散了,看见楚少琛来了,纷纷高兴的叫道:“琛哥!” 楚少琛看见面前一张张笑脸,心情也好了点,在席中落座,开了席,兄弟们便七嘴八舌跟他讲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王闻右把世家子们带回广阳的时候,大家就发现季家的三个不见了,后来松溪带着紫菱和竹修回了广阳,师曳一问他们,才知道季青岑马车被劫走,楚少琛去找她了。 云陵子弟们当时就怀疑到杨朔身上了,但这事再怀疑也没有证据,而且杨朔情绪异常激动,死活都不肯承认这事是自己做的,京都和云陵两边险些又打起来,后来还是白先生出面,才将此事暂且平息下来。 但出了这种事,讲学也是办不下去,白先生给季白和京都杨家分别去了信,再加上季凌云也回云陵搬了救兵,季白很快就到了广阳,而没过几天,杨家那边也来人了。 来的是杨朔的叔叔杨云开,表面上说是给季家赔礼道歉,实际目的就是赶紧把杨朔提回去,虽然杨朔怎么也不承认季青岑是他劫走的,但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就是他了。 杨家走的很匆忙,季白本来还想从杨朔口中问出来他究竟把季青岑劫到哪儿去了,但杨家却连夜出了云陵,火速回京都去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季白无可奈何,只好把季霄也调回来,从广阳周边开始,一座城一座城的找起,后来在永宁镇的时候看到了季青岑留下的暗号,还破了之间他们一直在追查的私盐案。 楚少琛一边慢慢喝酒,一边在脑中消化这些信息。 杨朔不承认是可能的,毕竟他之前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也死不承认,但他是季家养子,杨朔对他重视度不够是正常的。 但季青岑不同。 季家的嫡长女,备受宠爱的千金,而且杨朔不懂事,杨朔的叔叔这么大岁数也不懂事吗?如果是他做的,不可能连季青岑被劫的地点都不告诉季白的,这样的话季家和杨家就真的撕破脸了。 但如果不是杨朔劫走了季青岑,又能有谁呢? 楚少琛蹙着眉,一件件事情捋下来,肩膀上突然搭上一条手臂,他侧头看过去,就看见师曳喝的脸通红的靠过来,嘿嘿一笑:“琛哥!” 楚少琛拿着酒杯的手去挡他,皱眉道:“喝了多少?” 师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没喝多少,琛哥回来了我高兴!” 楚少琛勾了下唇角,跟他碰了个杯。 师曳又灌了一杯,当的一下把酒杯砸在桌上:“琛哥,我过几天要去军营了!” 楚少琛诧异看他:“你要参军了?” 师曳重重点头,絮絮叨叨跟他讲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每一个在边境长大的儿郎,都有一个守护家国的梦。 楚少琛喝了口酒,就想起北疆平原上那座萧瑟寂寥的边城,城墙上那些战争留下的痕迹是它的伤,也是它的勋章。 酒局直到很晚才散,云陵子弟们都喝的很高,楚少琛把喝瘫了的师曳送回去之后,也回了家。 季凌云屋里的灯早就熄了,楚少琛在院里吹了吹风,却越吹越头疼,酒劲儿上了头,楚少琛翻墙去了隔壁季青岑的院子。 他轻轻推开一点窗户,看见季青岑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她还是那样蜷缩着,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好想让人揽她入怀,跟她说一声别怕。 楚少琛就这样目光沉沉的注视着她,又想起白天季青岑和孟氏的对话来。 她说常清安长得好看。 楚少琛垂下眸,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酸涩。 她之前……明明还说自己俊朗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是犹豫了很久才下的这个决定,真的很不好意思宝贝们 期末月到了,作者君现在就是真的很痛苦,实在是没办法在写文和紧迫的复习中兼顾,而且状态也不是很好,写出来的文字要反复修改才满意,所以想跟大家请个假回去复习 但是我不会离开很久哒,元旦就回来啦,到时候绝对给大家补字数好不好呀,希望宝贝们不要忘了阿琛和阿姐呀o(╥﹏╥)o 最后立个g,老子绝对不坑,坑就让我挂科!!!我可真是个狼人…… 楚少琛睫毛微微颤了颤, 有些失落地抬起眼来, 瞧着熟睡中的季青岑,就看见季青岑蹭着翻了个身,将被子险些都蹭掉了地上, 凉风一吹, 季青岑就迷迷糊糊地抖了一下。 站在窗外的楚少琛抿了抿唇, 想去给季青岑把被子盖好, 但这是在家里,他若是半夜出现在阿姐的房间了又实在不妥。 他犹豫了一下,看见季青岑冷得抱住了自己。 楚少琛就说服了自己。 阿姐不是很冷吗?他给阿姐盖好被子,然后就立刻出去, 很快的。 他有些心虚地四下扫了一眼, 推开窗子,一跃而入。 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楚少琛轻悄地走到季青岑床边。 季青岑毫无察觉,背对着他睡得很沉,楚少琛从地上捡起拖了地的被子, 俯下身来刚要给季青岑盖好,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阿姐她……衣襟松开了…… 楚少琛几乎是迅速就闭了眼,但少女敞开的领口处,那点儿玫红色的小衣还是撞入了他的视线。 楚少琛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了,玫红色小衣下面,饱满的曲线就像刻在了他脑海中一样, 怎么也甩不掉,他侧过头睁开了眼睛,手里紧紧抓着被子。 对了,他是来给阿姐盖被子的。 楚少琛艰难地转过脸来,竭力控制好自己的视线,但目光还是不自觉的会落下来,无论他怎么控制,那片莹白.精致的锁.骨都会撞进他的视线,叫他整个人不知所措,而他又无法把厚重的被子整个压在季青岑身上,动作大了如果阿姐醒了,他更说不明白了。 只是盖了个被子,楚少琛后背都汗水浸透.了,大功告成以后,他几乎是如释重负地直起腰来,连口气都没喘,便看见季青岑迷糊着翻了个身,睫毛颤了颤,似乎马上要睁开眼睛了! 楚少琛几乎是瞬间从窗户跳了出去,以至于太过着急,落地的时候重心不稳,险些摔了个跟头。 他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将窗子迅速关好,又翻墙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回到院子里的楚少琛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方才那一幕始终荡在他脑子里,惹得他整个人火起,楚少琛索性翻身起来,到院子里去练了套剑法。 冷风扑面,他剑光如电,身形如虹,少年渐渐入了境界,心中那始终无法平息的燥热也缓缓压下,他闭了闭眼,孤寂萧瑟的延城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少年剑风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整个人变得煞气深重,一招一式无不是杀招,无不带着深重的怨念,他旋身狠劈而下,剑锋却突然被一股沉稳而厚重的力道架起,楚少琛无端受阻,骤然爆发出浑身郁气,他戾气深重地抬眼,却看见季白持一剑鞘,截住了他的剑锋。 “父亲……”楚少琛惊讶道,立刻收势,垂首立在一边。 季白颇有深意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琛,尺蠖之屈以求信,龙蛇之蛰以存身,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楚少琛定定地看着季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季白道:“过几日云陵的郎君们要从军了,你也去捶打一下,磨一磨性子吧。” 说完季白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走出了院子,楚少琛抿着唇,目送季白远去。 接下来这几天,楚少琛每天和杨朔他们一起去校场为从军做准备,杨朔他们累了就直接宿在校场了,但楚少琛无论训练到多晚,总是要回来。 他走得早,季青岑还没起,回来的晚,又怕打扰,于是他每天晚上回来,就站在季青岑院门的角落里看看她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然后很快地熄灭下去,楚少琛便回到自己院子里休息。 楚少琛在忙,季青岑也在忙。 因为常羽菲要订亲了。 说来也很巧,那日常羽菲在书院的花园里放风筝,拉着风筝线跑得欢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咚的一下就撞了上去,撞得她鼻子很痛,手里的风筝也飞了,眼看着往树上缠。 她眼泪汪汪地跟那人道了声歉,回头就着急的去抓风筝,而身后那男子却脚尖轻点,一跃而起,兜着满袍清风,把那只蝴蝶风筝救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见钟情了。 常羽菲坐在梳妆台前,眉眼欢欣地给季青岑讲自己的未婚夫,而外面正传来报聘礼的声音,是那个幽州郎君过来提亲了。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宝石头面,报礼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季青岑笑着戳她:“你矜持点,瞧你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常羽菲羞红了脸,嗔了她一眼:“你若嫁人,肯定笑的比花还好看。” 两人笑作一团,常羽菲拉着季青岑问道:“说真的,青岑,你没有心仪的男子吗?” 季青岑侧头想了想:“暂时还没有。” 常羽菲好奇道:“云陵这么多好儿郎,一个也没有?” 季青岑挽着她的手臂笑道:“云陵是没有,不如你叫你夫君在幽州给我介绍?我瞧着你夫君,就觉得幽州的儿郎也不错呀,正好咱们两个结伴嫁到幽州,省得你一个人没伴儿。” 常羽菲笑着敲她:“你要叫我介绍,那我可就告诉你,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好人选。” 季青岑眨眨眼:“谁?” 常羽菲刚开口,还没等说出口,便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常羽菲起身开门,看见常清安站在门口。 “兄长?”常羽菲高兴道:“我正……” 常清安却打断了她的话,笑道:“羽菲,牧云在外面等你。” 常羽菲白皙的面颊上映上一片红晕,她越过兄长的肩膀,看见那个俊朗沉稳的青年,羞赧的连话都说不好了。 季青岑笑着把常羽菲推了出去,牧云牵过常羽菲的手,邀请季青岑和常清安去游湖。 几天是牧云上门提亲,季青岑来陪常羽菲,常羽菲过几日便要嫁到幽州去了,季青岑也舍不得她,便四个人一起去东湖上游湖。 常清安年少时就带着两个小姑娘一起玩,东湖更是她们两个最喜欢去的地方,驾着小舟,泛舟湖上,湖中心还有湖心亭,季青岑最喜欢在湖心亭一边吹风吃荔枝了。 四人到了东湖,乘小舟游湖,独木小舟只能容纳两三人,常羽菲和牧云自然是要乘一舟的,季青岑就只能和常清安共乘一舟。 小舟在湖上慢悠悠的游,季青岑慵懒地靠在船边,瞧着两边的风景,此时正值初冬,两岸的山峦红叶飒飒,落着一层薄雪,整个东湖显得格外妖娆妩媚,季青岑仰起脸来去接落下来的红叶,红叶落在她肩头,落在她掌心,少女明眸皓齿,眉眼含笑,红叶如火,也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常清安坐在她对面,望着这样的季青岑,清朗的眸色也略微沉了沉。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季青岑在四人游湖的时候,楚少琛和师曳他们刚从校场出来。 在校场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天,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却也结实了不少,一群人相约着去喝酒,少年们胡诌八扯了一路,刘玉清道:“知道不,今天牧云去跟常羽菲提亲了!” 师曳激动道:“当然知道了!谁能想到常羽菲最后会嫁到幽州去!” 他说着回头跟楚少琛说:“琛哥,你姐不是跟常羽菲关系好吗?今天她肯定去了吧?” 听见季青岑的名字,楚少琛唇角勾起点弧度:“应当是。” “她去了!”邓元佳接话道:“我弟刚跟我说他们四个去东湖游湖去了!” 邓元仕是邓元佳的弟弟,刚从常家的订婚宴上来,此刻过来凑他哥哥的热闹。 “四个?”刘玉清好奇道:“哪四个?”楚少琛闻声也回过头来。 邓元佳迅速回身问:“哪四个?” 邓元仕便掰着手指头跟他们数:“牧云,常羽菲,季青岑,哦,还有常清安!”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一更) 刘玉清“咦”了一声:“清安哥也去了?” 邓元仕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季青岑最粘常清安吗?他去有什么奇怪的?” 他眉梢揶揄一挑, 摇头啧啧道:“再说常清安和季青岑两个人, 男未婚女未嫁,出去玩又……” 邓元仕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说完了吗?” 方才还闹吵吵的世家子们一瞬间全部禁声了。 他们不知所措地去瞧走在最末尾的楚少琛。 方才还一身轻松的少年, 此刻目光阴沉沉, 一丝笑意也无, 他冷眼瞥过来, 世家子们觉得自己浑身血液瞬息凝固。 楚少琛薄唇紧抿成一线,翻身上马,长鞭一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而此刻东湖之上, 只剩下了季青岑和常清安两人。 常羽菲的裙子被湖水打湿了, 牧云带她去换衣服,季青岑便和常清安继续乘小舟游湖。 此时已到了傍晚,落日余晖一点一点被远山吞尽, 季青岑把玩着手中半满的酒杯,酡色微醺,懒洋洋地靠在船边, 嘟囔道:“羽菲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常清安唇边噙着点笑意,常羽菲和牧云自然是不会回来了。 他目光望湖对岸落了一落,回身把季青岑手里的酒杯拿下来,温声道:“酒凉了就不要喝了,当心受凉。” 季青岑不想放手,嘟着唇瞧他:“清安哥哥, 我就喜欢喝凉的呀。” “当心肚子痛。”常清安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笑着摇头,不由分说给她换了杯温酒。 季青岑两手拄着下巴,水蒙蒙的眼睛盯着常清安倒酒的动作,余光忽然瞄见一点紫红色的光晕。 她循着光望过去,便看见小舟边上浮着一只河灯。 那河灯是一朵绽放的蔷薇花,花心中燃着一只小油灯,紫色的花瓣将花心团团围住,透出来的灯也是紫红色的,瞧着煞是好看,季青岑将那盏河灯从湖中捞起来,还没等仔细端详,视线中又撞进来一盏暖黄色的河灯。 这次是菊花形状的河灯,紧接着又是一盏蓝色的花灯,她诧异地抬起眼来,蓦然发现,半个湖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无数五颜六色的河灯,并且这些花灯还在增多,大有要将整个湖面堆满的趋势。 这些花灯将本应陷入黑暗的东湖映得流光溢彩,水波中花灯摇曳着,仿佛是仙女在湖中泼了一池华彩碎星,荡漾着天上银河的璀璨,这些碎星从四面八方涌来,向着湖中这一叶小舟汇聚而来,仿佛她就是银河的中心。 季青岑指尖还捏着酒杯,她明眸微睁,看着这如幻境一般的东湖。 她被这种盛景所震惊,久久不能回神,而常清安却在注视着她。 这是季青岑六岁时候的愿望。 雪砌玉琢的小女孩儿面露憧憬地跟他描绘着未来被求婚的场景。 那时她便已经明艳而娇憨,拉着他袖子跟他撒娇道:“清安哥哥,等你长大了跟我求婚的时候,我要在东湖上,满湖都是五颜六色的河灯,还要放五光十色的烟火,好不好嘛清安哥哥!” 那时候常清安还嘲笑季青岑想法俗气,气的她两眼包着一汪泪地掐他。 但现在的季青岑哪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常清安瞧着满目惊喜的季青岑,嘴角噙着笑:“喜欢吗?” 季青岑回眸,眉眼里都是欢喜,她笑眯眯地点头道:“喜欢!” 常清安瞧着她头上的步摇颤巍巍的,笑道:“还有呢。” 说着他指了指夜空,一道火光如星子般升上夜空,随后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漫天华彩不仅笼罩着湖中的两人,也映亮了楚少琛的脸。 他到了东湖的时候,就看见满湖七彩的河灯,阿姐和常清安在湖中小舟上,两人相视而笑。 就像是……一对璧人…… 楚少琛的心里不知怎么,酸酸涩涩的,甚至,有一点痛。 漫天烟火在他头上绽放又熄灭,他却只是紧紧盯着湖中那个笑得格外明艳开心的少女。 楚少琛突然意识到,自己太不了解阿姐了。 他以为自己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就足够了。 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他还想看见阿姐因为他而欢喜,因为他而绽放笑容。 楚少琛立在东湖边上,而他身后,施曳和刘玉清正藏在树后,窃窃私语。 楚少琛走的时候看起来状态十分不好,他俩自认为是楚少琛的好兄弟,当然要帮楚少琛排忧解难,一路跟着楚少琛,没想到居然到了东湖。 施曳瞧着漫天烟火,心生向往道:“果然是常清安,这么大手笔。” 刘玉清没他这么不长心,他给了施曳一肘子,示意他去瞧楚少琛。 楚少琛就立在东湖边上,站了许久了,烟火明灭,他们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只是看见他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整个人无比阴郁,也…… 刘玉清皱眉。 也有些狼狈。 这不像楚少琛。 他印象中的楚少琛就是一匹冷傲而强悍的孤狼,即使身处劣势,他也绝不气馁,狼狈这个词,从来都与他不沾边。 他视线没离开楚少琛,手肘怼了怼施曳,悄声道:“你不觉得琛哥不对劲吗?” 施曳正看烟花看的入迷,冷不丁被硬拉回现实,颇有些不满道:“废话,他要是对劲我们还跟来干嘛?” “不是……”刘玉清想把这个憨憨一脚踢下东湖,只是他还没等说话,便看见楚少琛动了。 湖中河灯明灭,空中华彩闪烁,湖中的小舟也缓缓向湖心亭移动。 常清安还在湖心亭中设了小宴,他还有话要跟季青岑说。 小舟缓缓停靠在湖心亭旁边,常清安先下了船,回身要去接季青岑,季青岑提着曳地的长裙,突然船晃了一下,季青岑望着荡漾的水波惊呼一声,她站立不稳,险些要跌下去了! 事发突然,常清安显然也没料到,他脸色一变,迅速去接季青岑,但就在他即将揽住季青岑肩膀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胸口有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常清安吃了一惊,下意识要后退闪避,但又顾忌季青岑还在身前,硬生生接了这一掌,两手迅速交叉锁住那人手臂。 来人正是楚少琛。 楚少琛在季青岑站立不稳的一瞬,便腾跃而起掠了过来。 他就知道常清安那个废物护不好阿姐。 楚少琛一掌劈开常清安试图去拉季青岑的手,一手揽着季青岑的腰将她带上湖心亭,回身就看见常清安攻了过来。 楚少琛来时刚从校场中摸爬滚打出来,一身尘土风尘仆仆,再加上额发散乱,常清安丝毫没认出是他来,只当做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当即就着楚少琛的手臂往后一拉,只是这一拉竟没拉动。 楚少琛还揽着季青岑的腰,他上上下下仔细确认了季青岑无事,才将手一松,回过头来,这时常清安才认出是楚少琛来。 少年从校场出来开始就在压抑着自己,此刻被常清安尽数激发了出来,他盯着常清安,幽深的瞳孔中翻涌着的是无尽的戾气。 常清安被这种阴鸷的眼神惊了一下,下意识要脱手,而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被楚少琛禁锢住了,常清安试图发力挣脱,而楚少琛的手却如铁钳般始终不动,反倒是常清安被楚少琛压制着,无比狼狈。 这一切都被季青岑看在了眼里,她赶紧上前握住楚少琛的手腕:“阿琛!” 楚少琛侧头看见季青岑满脸忧色,下意识放开了手。 力道突然消失,常清安反而往后踉跄了几步,季青岑赶紧拉了他一把,常清安这才站稳了脚。 楚少琛眸色幽深地看着季青岑十分关切地问:“没事吧清安哥哥?” “我没事。”常清安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竭力压制着情绪,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楚少琛,少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是一直落在季青岑身上。 楚少琛紧抿着唇立在季青岑身后,虽然方才他绝对压制了常清安,但此刻他心里反而更堵了。 阿姐怎么那么关心常清安? 季青岑把常清安拉回来,又回头去看楚少琛,就看见楚少琛垂着眸,也不看她,就这么默默转身往湖心亭里走了。 季青岑纳闷,这小崽怎么回事? 季青岑虽然不知道楚少琛怎么突然出现了,又怎么突然又不高兴起来了,但她的确是觉得楚少琛和常清安之间仿佛气场不和,每次见面不是打就是杀的,于是十分自觉的把两个人隔开了。 旁边的水罐里暖着酒,桌上还贡了一盘皮薄核小红彤彤的荔枝,季青岑给楚少琛倒了杯酒:“阿琛你怎么来了?” 楚少琛闷闷道:“担心你。” 还不高兴? 季青岑就笑着去戳他:“有清安哥哥在,没事的。” 她话音刚落,楚少琛就抬起了眼,盯了常清安一眼,仰头把那杯酒灌了进去。 就是有常清安在,才危险。 季青岑无奈地掐掐他脸颊,正欲给常清安也倒一杯酒,酒壶却被楚少琛抢走了。 “我来。” 常清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少琛,半晌笑了一声道:“阿琛对婠婠还真是无微不至。” 楚少琛听着常清安唤季青岑一声婠婠,又盯了常清安一眼。 他拧眉去看已经继续欢欢喜喜欣赏烟花的季青岑,似乎也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异议。 楚少琛抿着唇,觉得满湖的河灯和漫天的华彩都十分刺目。 “阿琛。”常清安突然叫了他一声,轻飘飘道:“酒洒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我!回!来!了! 我的宝贝们,还在嘛?吱一声,本章随机掉落新年红包!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二更) 季青岑闻声回过头来, 就看见楚少琛黑着一张脸, 盯着满溢出来的酒杯。 “今天怎么回事呀?”她笑着去揉他头:“丢了魂儿似的?” 季青岑懒洋洋地倚在栏杆边,一面欣赏夜空中的烟花,一面跟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常清安喝着酒, 跟季青岑两个人聊小时候的事情, 楚少琛垂眸听着, 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剥荔枝,季青岑跟他说话,他就嗯两声。 季青岑悄悄瞧他,思忖着他因为什么不高兴,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果酒, 忽然眼前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指尖托着剥好的荔枝肉,递到季青岑眼前来。 是常清安。 常清安知道季青岑虽然喜欢吃荔枝, 但是最不耐烦剥荔枝壳,果然季青岑看见剥好了的荔枝肉,眼睛亮了一下, 刚要动作,便看见眼前又出现一只荔枝肉。 是楚少琛。 楚少琛虽然不知道季青岑喜欢吃荔枝,但他注意到季青岑的目光总是会落在果盘上,他便猜到季青岑虽然没动,但是是喜欢的。 所以他才帮阿姐剥荔枝壳,只是他还没剥完, 便被常清安抢先了一步。 楚少琛垂着眸,抿着唇,额发将他的神色掩盖住,但还是可以感觉的到他隐隐的期待和不安。 他期待着季青岑能够接下他手里的荔枝,期待阿姐能够欢喜,但常清安在她面前,楚少琛始终觉得危险。 常清安也微微蹙了眉。 但他并没有楚少琛那般不安。 他和季青岑毕竟是青梅竹马,是十余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刚来不到半年的小屁孩吗? 常清安笑了一下,温朗地看着季青岑。 季青岑倒是没有两个人想的那么多,有人给她剥荔枝还不好吗? 只是剥荔枝也是有先来后到的,季青岑自然而然地先选了常清安。 “多谢清安哥哥。”季青岑笑眯眯地就着常清安的手咬下了荔枝,清甜的汁水溢满了口腔,季青岑美滋滋地吃着荔枝,一侧头,就看见楚少琛略显幽暗的目光。 少年手里还擎着剥好了的荔枝,见季青岑看过来,他立刻垂下了眼眸,鸦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阿姐她,还是选了常清安…… 楚少琛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地放下手臂,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只酒杯。 他诧异地抬起眼,看见季青岑把半满的酒杯递在自己面前,冲他挑了挑眉。 楚少琛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把荔枝放在小小的杯口,抬起眼,看见季青岑另一手拿着团扇,沿着口看着他笑弯了眼。 楚少琛匆忙垂下眼睛,有种小心思被看穿的心虚。 他目光有些慌乱,拿起桌边的酒杯灌了口酒,还没等咽下去,便觉得颈间痒痒的,他僵了一下,回头看见季青岑纤长的手指勾住了自己的下颌。 她知道自己没有先选楚少琛,这个小崽有点不高兴了。 她勾了勾楚少琛紧绷的下颌,刮了一下他直挺的鼻梁,楚少琛只觉得一团香云从鼻端略过,他心跳骤然加快,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含在口中的酒一瞬间冲进了嗓子,呛得他直接咳了起来,吓得季青岑连手里的酒杯都翻到裙子上了…… 常清安一脸无语地看着对面两个陷入慌乱的姐弟俩,头疼。 为什么好好的求婚夜会被搞成这样…… 季青岑裙子被泼上了酒水,只好先去边亭整理,湖心亭中心只剩下一个心情不好却依然保持微笑的常清安,和一个明显心情不好的楚少琛。 常清安转着手里的酒杯道:“听婠婠说,之前在广阳遇险,多亏了有你在。” 楚少琛闻声抬起眼来,盯着常清安。 常清安笑了一下:“多谢你替我照顾她。” 楚少琛没说话,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遮住了眼睛,但那令人发憷的眼神却极具穿透力。 他开口道:“替你什么?” 常清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楚少琛盯着他,缓缓道:“你有什么资格?” 你是她什么人? 你离开云陵十余年,你凭什么替她道谢? 楚少琛两手成拳紧紧按在桌面上,竭力压抑着什么,他余光扫见季青岑已经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了,闭了闭眼缓和心绪。 季青岑一回来就看见这两人一言不发,一个抬眼望天,一个垂眸不语。 这又是怎么了…… 季青岑喝了一天的酒,此时已经有醉意了,她一只手撑着头,另一手拿着个酒壶,两颊泛着醉人的红晕,迷离着一双水眸望过来,叫对面一个青年一个少年皆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常清安瞧了瞧天色,烟花已经近了尾声:“婠婠,我们回去吧?” 季青岑难得乖巧地点头,吹了一天的风,她也着实是有些冷了,刚咳了两声,便有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了过来,季青岑笑着抬手揉揉楚少琛的耳朵,任楚少琛把自己扶起来。 常清安眸色幽深地看着姐弟俩的互动,开口道:“我送婠婠回去。” “不用。”楚少琛看了他一眼:“常公子顾好自己便可。” 说着他就揽着季青岑往湖心亭外的小舟走去,常清安负手立在他们身后,看着姐弟俩上船。 楚少琛先将季青岑送上了船,自己还没走上去,便听见常清安在身后叫他。 “楚少琛。” 他并未回头。 常清安笑了一声:“楚少琛,你说我没有资格。” “那你呢?” “你有什么资格?” “就因为你是她弟弟吗?” 他盯着楚少琛略显单薄的背影,少年顿了一下,随即快步上了船。 小舟靠了岸以后,楚少琛雇了辆马车,带季青岑回家。 季青岑困得不行,一进马车就忍不住睡着了,楚少琛给她盖好毯子,坐在她对面,瞧着季青岑的睡颜,目光沉沉。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阿姐呢? 要是早一点的话,现在那个跟阿姐无所不谈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方才常清安和阿姐谈小时候一起打猎,一起捉迷藏,一起养兔子。 这些他全都没做过。 他小的时候在干嘛呢? 楚少琛抿着唇回忆了半晌,又觉得还是不要那么早遇见季青岑比较好。 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连母亲都无法保护,又怎么能保护阿姐呢? 楚少琛有些泄气地垂下眸。 而季府中,紫菱还在焦急的等着。 已经很晚了,虽然常府有人前来通报说季青岑去游湖了,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也真的令人担忧。 派出去查探的仆人们还没回来,紫菱紧握着两手,站在院门口来回踱步,忽然听见竹修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紫菱高兴地抬头,就看见楚少琛打横抱着季青岑,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小姐!”紫菱赶紧迎了上去,跟楚少琛行了个礼,焦急道:“小姐怎么了?” “无事。”楚少琛脚步不停:“酒喝得多了些。” 他脚步很快,但步履很稳,竹修上前想要帮他一把,却被楚少琛的眼神慑得直接顿在了原地。 “去前院给夫人通报一声。”紫菱及时解了围:“叫夫人放心。” 竹修这才如释重负地溜了。 紫菱也十分奇怪,觉得今天的楚少爷格外骇人,但她也不敢溜,只好默默跟着楚少琛进了屋,吩咐着其他人去收拾东西。 楚少琛轻巧地把季青岑在床上放好,季青岑迷蒙地睁了下眼睛,看见楚少琛,她唇角勾起笑了一下,抬起手刮了一下楚少琛的鼻尖,迷糊道:“快回去睡觉……” 楚少琛嗓子里嗯了一声,却并未起身,她睡了一路,此刻声音软糯糯的,像团棉花似的挠得人痒痒。 紫菱在楚少琛身后立成了个雕塑,一声也不敢吭,但她心里急得很,楚少爷怎么还不走…… 夜深人静的抱着小姐回来,还在小姐闺房里停留了这么久,总归是……不太合适…… 她正急着,正好丫鬟端了热水匆匆进来,脚步声惊动了楚少琛,他这才慢悠悠起身,临走之前还替季青岑把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抚开。 紫菱送走了楚少琛以后,总算是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自打小姐回来以后,楚少爷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她摇了摇头,回去服侍季青岑休息去了。 但今天这么晚回来的,不止是楚少琛和季青岑,还有常清安。 常清安带着一身寒凉回了府上,一进院门,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常启仁坐在院里等他。 他脚步顿了一下,躬身道:“父亲。” “怎么样?”常启仁侧过头来:“季青岑可答应你了?” “孩儿……”常清安声音有些艰涩,他顿了一下道:“今天没说……” “那你打算何时说?”常启仁声音冷得很:“清安,给你的时间可不多。” 常清安没做声,常启仁等了半晌:“用不用爹帮你?” “不用爹。”常清安下意识道,随后他又低下头:“这件事孩儿能办妥,就……不劳父亲费心了。” 常启仁盯了他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起身压了压他肩膀,离开了常清安的院子,常清安垂着眼帘,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楚少琛缺席的酒会,季凌云可是去了,云陵子弟们闹到半夜才各自散去,季凌云一路载歌载舞回来,刚走到院门口便被吓了个半死。 他捂着心口一脸心有余悸道:“小叔你干嘛!” “大半夜的你不回去睡觉,杵在这当门神?” 楚少琛凉凉地看他一眼,季凌云就捂着嘴禁声了…… 季凌云两股战战,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惹楚少琛不高兴,这人怎么突然就要找自己的麻烦了呢? 他小心翼翼瞥着楚少琛,楚少琛拧着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季凌云,出去喝酒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二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三更) 季凌云愣兮兮地看着楚少琛, 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难以置信道:“等会儿,小叔你说啥?” “请我喝酒?” 他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小叔你你你你……咱们有事好好说,再一个我刚喝完……” 楚少琛觑他一眼:“去不去?” 季凌云当即一噎, 不情不愿道:“去还不行吗……” 季凌云刚从玉春楼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 又折回去了。 玉春楼的小厮都知道季凌云是个散财童子, 看见季凌云皆亲切地迎了过来:“季公子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跟小的说,小的帮您寻寻?” 季凌云还没答话,楚少琛便拧眉上前道:“用不着,开个包间。” 楚少琛一眼扫过来, 那些小厮们立刻闭上了嘴, 屁也不敢放一个,麻溜去二楼开包间去了。 季凌云垂着脑袋跟着楚少琛刚上到二楼,便看见邓元佳邓元仕兄弟俩散局之后, 在二楼大厅又喝了起来。 邓家两兄弟一看见楚少琛和季凌云就兴奋地招手:“哎琛哥,快来!刚才你干嘛去了?正好再喝一顿!” 季凌云跟邓元仕是好朋友,当即高高兴兴地便要过去, 被楚少琛拎着脖领子轻轻一拽就拉了回来。 “你们喝。”楚少琛冲他俩点了点头:“我跟他有事要说。” 说着拎着季凌云进了包间。 季凌云被楚少琛这架势吓得坐立不安,看着面前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陈年佳酿,季凌云只觉得是毒药鸩酒,随时要他性命。 楚少琛点了一桌好菜,瞧瞧菜上的差不多了,抬眼道:“吃吧。” 季凌云吞了下口水, 战战兢兢拿起了筷子。 楚少琛见季凌云迟迟不动筷子,拧眉道:“不合胃口?” 他的确不太知道季凌云喜欢吃什么,不合胃口也是有可能的,楚少琛当即要叫小厮再换菜单来,便听见季凌云叫他。 “小叔!” 季凌云惊惧道:“不用!真不用!小叔我什么都喜欢吃!你点的我都喜欢!” 说完他端着碗,把筷子舞成一道残影,风卷残云地把楚少琛点的这一桌子菜扫了个遍。 楚少琛面色不动,但还是十分惊讶的。 他没想到季凌云那么弱,吃倒还真的是很能吃。 吃到肚子要爆炸的季凌云用一种被酷刑逼供的眼神看楚少琛,心想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叔怎么心思这么狠毒,不打不骂,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折磨他,一想到这可能只是个开始,季凌云就有了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这事先告诉小姑一声,小姑可是云陵公认的克小叔啊。 季凌云一边痛苦地打嗝,一边警惕地看着楚少琛。 楚少琛扫了一眼桌上的残局,还自认为十分贴心的问了一句:“吃饱了?” 要不要他再加道菜? 季凌云惊恐地看他,小叔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了! “饱了!”他当下出声阻止:“小叔您有话就说吧。” 你小侄子真的受不住了! 楚少琛见他的确是吃饱了,点点头,垂眸沉吟了半晌,这才做好心理建设,抬起眼来。 季凌云紧张到不由自主吞口水。 楚少琛咳了一声,不自在地侧了侧头:“我阿姐……” 季凌云警惕地看着他。 楚少琛耳尖有些发烫,又咳了一声道:“我阿姐她……小时候的事……你可还记得?” 季凌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折磨自己一通,就是为了知道小姑小时候的事? 他眨眨眼,直觉楚少琛不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肯定是被季青岑压迫许久,准备抓住季青岑的把柄开始起义了。 一想到这里,季凌云眼睛就亮了。 作为家庭阶梯最底层的穷苦人民,这岂不是坐山观虎斗的好机会吗! 季凌云当即来精神头了:“我小姑的事我都记得!小叔你要听哪一种!” 你想听哪种,我就有哪种! 楚少琛沉默了一下。 他想知道跟常清安有关的…… 但……这怎么说? 正当他十分苦恼如何斟酌语言的时候,季凌云十分的善解人意的开始,掰着手指头挑着季青岑小时候做的丑事说。 比如季青岑小时候字写得特别丑,还是常清安手把手给她扳过来的。 再比如说季青岑小时候爬过常清安的床,哭着闹着要跟常清安睡一个被窝。 楚少琛听着听着脸就黑了。 季凌云掰着手指头说的正起劲,突然觉得自己背后冒凉风。 他小心翼翼抬眼,便对上楚少琛郁气沉沉的眼神。 他往后缩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季凌云脑子快速转了一下,尝试着换了一个方向。 比如季青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锦祥斋的蜜饯果铺,但是孟氏怕她吃坏了牙,禁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说到这,季凌云小心翼翼瞄了楚少琛一眼,瞧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往下说。 比如季青岑小时候特别想去云陵中被封.锁的燕云台上俯瞰全城,偷着去了好几次,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季白给拎了回来……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口干舌燥的季凌云终于被楚少琛给放了出来。 季凌云一路垂着头跟在楚少琛身后,走得十分乖巧,直到回到季府,楚少琛回了自己屋子,季凌云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可是把小姑从小到大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小叔说了,剩下的就是闲庭看落花,倚桥看水流了。 第二日,醉了酒的季青岑起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她揉着头懒趴趴地任紫菱给她梳妆好,换了件茜色的裙子,走出院子去前院吃早餐,迎面正看见楚少琛从外面回来。 “阿琛?” 季青岑笑眯眯地叫了他一声,却看见楚少琛只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就直接拐进自己院子里去了。 季青岑:“???” 他怎么了? 季青岑奇怪地边走边想,难道昨天自己喝醉了,把楚少琛给欺负了? 不应该吧…… 她又去看紫菱:“昨天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紫菱哪敢乱说,僵着身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季青岑这一路都走得心事重重,转个弯,又遇见了同样宿醉刚醒,无精打采的季凌云。 “他又是怎么回事?”季青岑问跟在季凌云身边的松溪,松溪瞧了一眼季凌云,小声道:“昨晚上小公子跟公子们喝了一夜的酒,又被楚少爷拖出去喝了一顿。” 季青岑更诧异了,楚少琛居然能单独和季凌云喝到一个酒壶里去? 这顿早饭孟氏眼瞅着两个小辈吃的没滋没味,还有一个楚少琛,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她也没多留,吃了饭就叫季青岑和季凌云下去了,季凌云没什么胃口,走得早,季青岑慢悠悠喝了一碗粥,一边喝一边思考怎么哄哄这个最近总是不高兴的崽。 她吃完了饭,从树上折了片枯叶子,一边走路一边把玩着,路过楚少琛的院子,就看见楚少琛在练剑。 季白难得给这群集训的世家子弟们放了个假,但楚少琛闲不下来,季青岑在院门口悄悄看他练完了一套剑法,一剑收势,长剑铮然入了鞘,只是楚少琛抬眼看见了季青岑,便立刻收了剑,转身回屋去了。 季青岑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嘟起了唇。 她回到院子里想了一下,把竹修从楚少琛的院子叫了过来。 “小姐叫我?”竹修来的很快,还没站好,便被紫菱塞到手里一托盘热气腾腾的姜汤。 季青岑指了指姜汤:“你把这个送到楚少琛房间里去,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了,怕他着凉,给他熬了姜汤。” 竹修纳闷地看看这碗姜汤,内心怀疑着这姜汤现在才送是不是未免有点太晚了,毕竟都已经过了一晚上了,要受风寒的话也早就该有了症状了不是? 但小姐的话就是命令,竹修虽然不解,却还是去了,临走前季青岑还又给他下了道命令,叫他务必看着楚少琛把姜汤喝了。 竹修内心十分复杂,有这个必要吗?谁不知道楚少爷最听小姐的话,小姐送的姜汤他能不喝? 而屋里的楚少琛,正坐在桌前,盯着个小盒子发呆。 听见竹修敲门,他下意识一把抓起那盒子藏在背后,才叫竹修进来。 竹修端着碗姜汤进来了。 “楚少爷,这是小姐送过来的,说怕你受凉,让你把这个姜汤喝了。” 楚少琛两手背后,僵硬着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竹修也没法子,干笑道:“小姐说叫我看着少爷喝了……” 楚少琛抿唇,一手拿起那碗姜汤想要一饮而尽,却发现瓷碗下面还压着个小纸片。 他顿了一下,放下姜汤,拿起那张纸片。 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一个笑脸,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阿琛怎么不高兴呀?” “阿姐给你笑一个好不好呀?” 竹修就看见楚少琛盯着这张小纸片顿了半晌,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 竹修也不敢想纸片上写了什么,也不敢说话,就低着头等楚少琛把姜汤喝完,他好把碗和托盘拿走,给小姐送过去。 而隔壁院子,季青岑正闲闲坐在树下吃着刚出锅的糕点。 紫菱就这么看着季青岑把好端端的一块酥饼,拿指甲掰得四分五裂。 掰完一块,季青岑又拿起另一块,这时候竹修才回来了。 “怎么这么慢!”季青岑瞪他一眼,竹修噎了一下,只好一旁委委屈屈地立着。 季青岑放下手里的酥饼:“怎么样,他喝了吗?” 竹修低头道:“喝了。” 季青岑指尖敲了敲桌子:“然后呢?” 然后? 竹修愣了一下:“然后……我就把托盘和碗拿回来跟您复命了啊……” 季青岑见他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嫌弃地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紫菱就心情复杂地看季青岑继续神色淡淡地掰酥饼。 “小姐。”她忍不住道:“您要是不放心,不如奴婢去瞧瞧。”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季青岑的手停下了。 “行,你去瞧瞧。” 紫菱应了一声便要走,没走出几步就被季青岑叫住了。 “算了,你回来,我去直接好了。” 有什么还不能跟这个小崽当面说的? 季青岑边走边想,楚少琛要是连门都不让自己进,那她就叫人把门砸开,大不了她出钱,给楚少琛再装个门就是了! 她走到楚少琛的院子,果然看见他又屋门紧闭。 竹修等仆从看着季青岑走路带风,气场强大地走进来,以为是楚少琛做了什么叫季青岑不高兴的事,皆为他捏了把汗,但没想到季青岑的气场在楚少琛门口就灭了一半。 要是自己真砸了他的门,这小崽不更不开心了?到时候岂不是更不好哄。 季青岑叹了口气。 算了,自己捡回来的崽,还得自己宠。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了! 快夸我优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声。 再敲, 还是无人应声。 季青岑奇怪地推了推门,门竟然直接开了。 她小小声地唤了一声:“阿琛?” 依然无人应声。 季青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进了楚少琛的屋子。 她许久没有来过楚少琛的房间了, 这里的陈设还是跟他刚来的时候一样, 只是多了些楚少琛的痕迹。 屋里空无一人, 桌上还有些姜汤的水迹, 季青岑走过去扫了一眼,桌上并没有她送过来的那张纸条。 她侧了侧头,如果楚少琛喝了姜汤的话,应该看见她送的纸条了呀, 还是说他看见了只是故意躲着自己不出来呢? 楚少琛不是故意躲着她。 楚少琛就在屋里的屏风后面…… 他刚练完一套剑法, 又被季青岑灌了一碗姜汤,此时觉得有些热,便道屏风后面换套衣服, 也没听见季青岑敲门,直到她进来,楚少琛才意识到是季青岑来了。 只是他还没换好衣服, 也不便出来,便只好在屏风后面一边注视着季青岑的动作,一边加快手脚换衣服。 季青岑在楚少琛屋里稍微转了一下,也没看见他把纸条收在哪里了,内心不禁有点泄气,她想了想, 索性坐到楚少琛书桌旁边拿过他桌上的纸笔,又写了一张小纸条。 楚少琛在屏风后面,从看见季青岑坐在他桌前的那一刻起就绷着一根弦,他正在系着中衣的扣子,此刻动作凝固,楚少琛神色有些紧张地盯着季青岑,余光不时落在她左手边的那个盒子上。 他看见季青岑柔和的侧脸认真的写着什么,写好了以后,她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见桌上刚好有个精致的小盒子,便伸手想要去拿它用来压纸条,可季青岑的手还未碰到,那盒子便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瞬间拿走了。 季青岑吓了一大跳,抬眼就看见衣衫半敞,还赤.裸着胸.膛的楚少琛。 她明眸微睁,讶异道:“阿琛,你怎么……” 楚少琛只顾着出来抢盒子,忘了自己衣服还没穿好,此时他顺着季青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耳尖瞬间染上一层红,迅速闪身回到屏风后。 半晌,屏风后面传来少年故作镇定的声音:“阿姐,桌上有茶水,你先……那个……等我一下。” 季青岑嘴角噙着一点笑,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坐在桌前,听着屏风后面楚少琛窸窸窣窣地穿衣服,没过一会儿,屏风后面就没有声音了。 “阿琛,换好了吗?”季青岑撑着手臂,忍俊不禁地叫他,半晌,听见屏风后面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那出来呀?” 没有声音。 季青岑挑了挑眉:“那我过去啦?” 她说着便要起身,话音刚落,屏风旁边便多出一道人影。 楚少琛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两手背在身后,垂眸走了出来。 季青岑看着紧贴着屏风站着的楚少琛:“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她眨眨眼,放软了声音道:“还不高兴吗?” “没有……”楚少琛垂着眸子低低道。 他没有不高兴,他很高兴的。 楚少琛怀里还揣着季青岑给他的那张纸条,觉得心口热热的。 但季青岑不这么觉得。 楚少琛背着手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鸦睫颤巍巍的,抖得季青岑心都要化了。 她走过去,揉了揉楚少琛有些微烫的脸,目光落在他劲瘦的腰间。 他穿的轻薄,又背着手,上身衣服绷得有些紧,透出少年精瘦而流畅的线条来,季青岑戳了戳他,指尖下是力量勃发的肌肉。 季青岑抬眼看他,忽然发现楚少琛不知什么时候要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了。 少年骨架在拉长,肩膀也更宽了,高高瘦瘦的立在那里,季青岑突然意识到,过了年,楚少琛也该十七了。 她想起楚少琛抢出来的那个小盒子,打磨光滑,其上花样十分精致,看起来似乎像是要送给女儿家的东西。 季青岑眼睛一亮,盯住了楚少琛。 楚少琛本来就浑身绷着,再加上季青岑的指尖戳在他小腹上,叫他整个人如履薄冰,此刻她用那双亮晶晶湿.漉.漉的水眸望着他,楚少琛只觉得自己手心开始出汗,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 他喉头滚了一下,刚想犹豫着把手里的盒子拿出来,突然听见季青岑挑着声音高兴道:“阿琛,你是不是……” 楚少琛紧张地抬眼,一下顿住了动作,盒子从他身后露出半个头。 季青岑凑近了些,眉梢轻轻挑起,笑着揶揄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楚少琛动作一僵。 季青岑正好看见他背后拿着那个小盒子,她帕子掩着嘴角笑吟吟道:“这个是不是你要送给人家姑娘的礼物?” 楚少琛彻底沉默了。 他犹豫不决了一上午,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送给阿姐才好,结果被阿姐误会是他要送给别人的礼物…… 楚少琛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抿了抿唇,有些艰难道:“不是,阿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季青岑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脸皮薄才拿自己当挡箭牌。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楚少琛背着手悄悄擦了擦盒子上的汗渍,心一横,把那个盒子拿出来放在季青岑白皙柔嫩的手心。 他垂着眸,余光不停地落在季青岑身上,嗓子有些发干。 季青岑端详了一下这个盒子,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四周绘着花纹,仔细瞧着,能看出来是各式姿态的蔷薇花。 真是送给自己的呀! 季青岑噙着笑瞄了一眼楚少琛,光看盒子就能看出来他的用心。 盒子前面有个小搭扣,轻轻一掰,就发出声清脆的响声,打开来,里面分成许多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蜜饯儿果脯,都是锦祥斋限量出售的上品,有的要头一天提前预定才能买得到。 楚少琛昨天把季凌云送回来之后,就去锦祥斋了,把本来应该准时打烊的铺子拖到后半夜,先把这些限量品预定好了,第二天又起了个早,去古香阁选了搭配的盒子来装这些蜜饯果脯。 边境有些不稳,过几日他要随军出发,这是他能想到的,送给阿姐最快最好的礼物了。 只是不知道阿姐喜不喜欢。 季青岑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便吃了一惊。 这么多蜜饯果脯,除了常年热销的,还有许多锦祥斋的新品限量品,光看着这么多散发着甜蜜蜜气息的小零食,季青岑的眉眼便止不住的弯了起来。 季青岑的一颦一笑都没能逃过楚少琛的眼睛,她笑得像个眯眯眼的小奶猫一样,柔软得叫楚少琛也唇角略弯了弯。 “喜欢吗?”他轻声开口,看见季青岑眼睛亮晶晶的侧过头来。 “喜欢。”她笑得很开心,抬起手揉了揉他耳朵,有种我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说着她捻了一颗进嘴里,甜滋滋的梅子味道浸满了整个口腔。 季青岑开开心心地吃着果脯,招呼楚少琛在她旁边坐下,撑着手臂笑着问他:“怎么想起来给阿姐送蜜饯儿果子啦?” 她眯着眼嗯了一声:“是不是有求于阿姐?” 季青岑正思考楚少琛能有什么事求她,就听见楚少琛开口道:“阿姐,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楚少琛侧眸看着她,将炙热的不舍深埋在眼底。 季青岑显然也没想到,她怔了一下问道:“去哪儿呀?” “去龙城。”楚少琛道:“边境最近总有骚.乱,兄长要回去了,我和师曳,刘玉清他们都去。” “哦。”季青岑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堵,自从她把楚少琛捡回来以后,他还从来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哪怕是去城郊外的校场训练,他都每晚回家来住,虽然有时看不见人,但总能从别人空中知道他是在的。 他一去龙城,直到年前,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他的音讯了。 她抽了抽鼻子安慰自己,但这也是好事呀,她不可能总是把楚少琛拴在身边的。 他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什么时候回来?”季青岑眼睛里蕴了层水汽,声音也有些发涩。 “还不知道。”楚少琛低低道:“也许很快,也许过年也不一定回来了。” 季青岑心里默默道,这也很正常的,有时候边境有险情,大年初一大哥和阿爹都得扔下她们娘儿俩,阿琛只是不回来过个年而已,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楚少琛坐在她对面,瞧着她垂着眼睛,纤长的手指绞得华服衣袖乱糟糟的,皱皱巴巴的绸缎上突然落下一滴水。 他怔了一下,抬起眼就看见季青岑别过脸去,用帕子慌乱地点了点眼睛。 阿姐……在哭吗? “阿姐?”他叫了她一声,听见季青岑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没事的,有大哥在,阿姐你别担心。” “嗯……”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嗯……” “我……我早点回来。” “嗯……” 楚少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论他说什么,季青岑都只是闷闷的嗯一声。 阿姐不高兴了,他默默的想。 要哄哄阿姐才行。 楚少琛抿着唇想了好半天,站起身来,在书桌边上坐下了。 季青岑红着眼睛扭头去看他,楚少琛背对着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回到季青岑面前坐了下来。 季青岑低头瞧着自己的袖子,视线里突然闯进了一张小纸条。 “阿姐不要不高兴了。” “我哄哄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蛾子你笨死了,女孩子哭的时候你应该干嘛?上啊!亲她啊! 你走,我不是你妈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一更) 季青岑看着那张小纸条, 半晌笑了出来。 她抬起眼来, 戳了他脑门一下:“你怎么这么笨!” 楚少琛抿着唇,红晕从耳尖晕染到脸颊。 季青岑有些犯愁地瞧着他:“阿琛,你可怎么办啊?连哄姑娘都不会, 以后可怎么找夫人啊?” 楚少琛抬起眼来:“那就不找了。” “那怎么行。”季青岑又戳了他一下:“阿姐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她笑眯眯的凑过来:“你跟阿姐说实话, 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季青岑睫毛上还挂着点水珠, 睫毛蒲扇蒲扇的, 像一把小刷子在楚少琛心上挠啊挠的,楚少琛下意识往后侧了一侧,磕巴着道:“没有……” 季青岑知道他害羞,忍着笑拿眼睛瞄了他一下, 心里也开始盘算着, 要不要跟阿娘说一声,年后把阿琛的婚事也张罗起来? 她心里琢磨着云陵与楚少琛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目光又落到手里那张小纸条上。 那两行字笔锋有力, 笔走龙蛇,一撇一捺如横扫而出的利剑般锐利逼人。 楚少琛自然也注意的季青岑的目光。 他视线落在自己那两行字上,惊觉方才有些着急了, 以至于写得十分潦草。 楚少琛不好意思地瞧了季青岑一眼,季青岑送来的纸条,字体娟秀,一笔一划清婉灵动,随后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季凌云说的话了。 阿姐的字,是常清安手把手矫过来的。 楚少琛垂眸看着季青岑的手, 那双手白皙纤长,细腻柔软,雪一样的指尖上点着湘妃色的蔻丹。 常清安就是握着这样一双手,写字的吗? 他抬起眼来瞧着季青岑,季青岑注意到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眸色幽暗。 季青岑奇怪道:“怎么了?” 楚少琛默了一瞬:“阿姐,我的字写得不好看。” 季青岑垂眸看了一眼,是有些潦草,但不失筋骨。 比季凌云那笔软趴趴的烂字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写得挺不错的呀。”季青岑把纸条铺在桌上给他看:“练字是个慢功夫,急不得。” 楚少琛执拗道:“丑。” 季青岑噎了一下,这小崽怎么这么倔。 楚少琛把怀里季青岑的那张纸条也拿出来铺在桌上,认真道:“阿姐的字写得比我好。” 他抬起眼来,眸色越发幽深了。 “阿姐,你……教教我?” 季青岑好笑地瞧他,指尖在两张纸条上敲了敲:“咱们俩的字体都不一样,我怎么教你?” 她思考了一下,高兴道:“不如你去找兄长?他写得一手好草书!” 楚少琛没做声,常清安的字是瘦金体,不也教了阿姐的簪花小楷吗?怎么现在簪花小楷就教不了草书了吗? 他也不说话,就只是看了一眼季青岑,又垂下了眸。 季青岑被他这一眼瞧得一噎。 这个崽今天为什么瞧起来总是这么委屈! 她探过身来,试探道:“要不你先写两个字,我瞧瞧?” 楚少琛身上那股失落一下就消散了,他一下抬起头来,连幽暗的眼眸都亮了一下。 季青岑就瞧着他手脚麻利的铺开纸墨笔砚,开始下笔了。 季青岑就站在他身后瞧着他写字。 楚少琛能感觉得到季青岑的视线,只觉得自己后脖颈痒痒的,鬼使神差地乱了笔画。 季青岑微微蹙眉,他怎么不按下笔顺序写呢? 她出声提醒了一下:“阿琛,先写横,在写竖弯钩。” 楚少琛应了一声,但下一个字又乱了。 季青岑:“????” 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最基本的笔顺都能错?之前在白先生的书院里也这样的吗? 她忍不住又开口矫正了楚少琛的笔画,但楚少琛却跟失了智似的,下一个还是乱着写。 季青岑眉心蹙起来了,她看了楚少琛,这个字刚纠正过他,为什么还会写错。 她有些闹心道:“阿琛,又错了,先写竖勾在写撇呀。” 楚少琛低低哦了一声,又写错了。 这下季青岑忍不住了,干脆上前一步来,拿起旁边的毛笔在另一张纸张重新写了一遍给楚少琛:“呐,看清楚了吗?” 楚少琛点头,他抿起唇角,有些泄气,阿姐怎么还不来握他的手? 他也想,被手把手的矫正。 楚少琛这一分神,方才季青岑教过他三遍了的笔画就又写错了。 “阿琛!” 楚少琛听出来季青岑有些生气了,他有些失落地呼出一口气。 要不然,还是不要故意写错了。 他重新沾了笔墨,这一次还是好好写吧。 只是这一次,楚少琛还没等落笔,便觉得手上突然传来柔软滑嫩的触觉。 他怔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就看见季青岑明媚而妍丽的侧脸。 楚少琛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随后他另一只肩膀一下就被揽住了。 “别乱动!”季青岑低声呵斥道:“别分心,好好看。” 楚少琛一下就不敢动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像是失去了知觉,不受自己的控制了,空气中弥散着季青岑身上的淡香,甜滋滋的。 楚少琛紧绷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纸张,耳尖却飞快地烧了起来。 太近了。 近到季青岑温热的呼吸轻轻的洒在他耳侧,近到他能感觉得到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心传来的温度。 楚少琛喉咙有点干。 季青岑专心致志的为楚少琛做示范,姐弟俩谁都没注意到,刘玉清和师曳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了。 师曳愣怔怔的看着屋里那对此刻亲密无间的姐弟俩,僵硬着怼了怼刘玉清。 刘玉清回过头来,接收到师曳眼神递过来的信息:“这是不是有点……” 刘玉清瞪他一眼,无声道:“关你屁事!把嘴捂严实了!” 师曳撇撇嘴,被刘玉清拉下去了。 两个人在门口缓冲了一会儿,才在门外敲了敲窗:“琛哥,在吗?” 没过一会儿,楚少琛和季青岑出来了。 季青岑瞧见刘玉清和师曳,笑眯眯道:“来找阿琛的?” “是。”刘玉清也笑道:“刚从校场过来遇见了季霄大哥,叫我们给琛哥传个话,说季伯父让琛哥到府衙去找他。” 楚少琛耳尖还带着点红,他嗯了一声回身跟季青岑道:“阿姐你先回去,我去找父亲。” “好。”季青岑轻轻戳了他额头一下,无奈道:“在阿爹那边可别写错了,当心他骂人可凶了!” 季白倒是没机会骂人,楚少琛到了府衙的时候,季白不在,倒是季霄坐在案几前面看公文,看见楚少琛过来了,季霄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楚少琛给季霄行了个礼,刚坐下,就看见方才摞在季霄面前的公文全都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总算是来了。”季霄拍拍楚少琛的肩:“帮哥把这些公文看了,哥有事先溜了。” 楚少琛:“……” 他坐下来,开始看面前半人高的公文,楚少琛看的很快,没一会儿就看掉了四分之一,等季白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楚少琛坐在案几前写着什么东西,一摞公文被他分成三小摞,面前还晾着个墨迹未干的折子。 “阿琛你怎么在这?”季白诧异道:“你兄长呢?” “兄长溜了。”楚少琛毫不留情揭穿季霄,给季白让位。 季白扫了一眼案几上的公文,楚少琛分门别类排好了序,每张公文里夹着自己的见解,季白随手抽了几张略了几眼。 还有前几日报过来被北戎侵犯屠戮的乡镇,如何安抚百姓,重建乡镇,楚少琛提出的措施有些虽然稚嫩,但想法是好的,稍加指引便可推行。 尤其是边防军事,楚少琛对于这方面似乎有天然的敏感,有许多他标出来的薄弱点,都是他即将要增兵加强的地方。 季白赞赏地看了一眼楚少琛,半晌叹道:“你真的是很像他,” 楚少琛闻声抬头,少年紧抿着唇,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他……是什么样的?” 季白注视着眼前这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目光渐渐变得渺远了起来。 等到天已经黑透了的时候,楚少琛还没回来。 季青岑靠在软塌上,一边剥橘子一边看话本,紫菱带着风雪进了屋来,不住的跺着脚。 季青岑往窗外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飘雪花了,她嘴里还咬着橘子,含含糊糊道:“阿琛还没回来?” “还没。”紫菱走过来拨了拨炭火:“上午楚少爷出去之后就还没回来过呢。” 季青岑又往窗外望了一眼,风似乎有些大,她想了一下跟紫菱说:“他下午出去的时候穿的挺薄,叫竹修去给他送件斗篷吧。” “哎。”紫菱应了一声便要出门,只是刚推开门,就看见院门口远远立着个人影,紫菱吓得叫了一声,把季青岑也惊着了。 她裹着毯子下来,与紫菱对视了一眼:“阿琛?” 楚少琛垂着眼眸,后背贴在墙上,余光里落满了季青岑院内昏黄温暖的灯光。 他想着,天太晚了,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 回想着白日里季白跟他说过的话,楚少琛闭了闭眼,捏紧了拳。 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在母亲临终前他才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今只能从季白的口中听到关于这个人的描述。 楚少琛按着季白所说,在心中一遍一遍淘洗着他的模样,但也仅仅是一个虚影而已。 突然他眼前亮了一下,是橘红色的灯笼映亮了他周身这片黑暗,楚少琛有些惊讶地侧过脸来,看见季青岑披着一件斗篷,提着灯笼,轻喘着站在他旁边。 紫菱在她身边提着灯笼,季青岑喘了一下,就去拉他的手,冰冰凉,她赶紧把怀里的斗篷展开,给楚少琛披上。 “阿姐……”他有些茫然地轻声叫她。 季青岑嗯了一声,有些心疼地摸摸他冰冷的脸:“我在呢。” 说着她拉过楚少琛:“你都冻透了,先进屋再说。” 只是她还没拉动,就觉得身子一旋,撞进了一个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呃……也许……晚点还能有个二更? 没有也别打我……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二更) 季青岑僵了一下, 就放松下来任楚少琛抱着了。 紫菱瞪着眼睛, 半晌迅速退回到院内,把匆匆赶过来的竹修给拦住。 她什么也没看见…… 楚少琛冷极了,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风, 没有一处不透心的凉, 但幸好怀里还有她。 他紧紧的搂着怀里纤细柔软的少女, 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一点光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把身上的斗篷披在季青岑身上。 “阿琛?”季青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楚少琛苍白着脸笑了一下:“我没事阿姐, 天冷,你快回去吧。” 说着他叫了一声紫菱,叫紫菱把季青岑送回去, 自己回去了。 季青岑就立在院门口,看着楚少琛单薄的背影,她回身吩咐紫菱道:“他除了去府衙以外还去了什么地方, 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给我查清楚。” 但在云陵,只要季白想要瞒着,谁都不会知道那天在府衙他和楚少琛究竟说了什么。 所以消息传到季青岑这边,也只是楚少琛做错了事得到了季白训斥而已。 季青岑对此半信半疑, 但她又不好直接去问楚少琛,再加上过几日云陵大半的儿郎都要被带到龙城去,孟氏在东湖旁边的院子里办了个小宴给云陵的儿郎们送别,季青岑过去帮忙,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了。 办宴席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季青岑却很高兴,因为宴席本质上就是大型相亲现场,她拿着宾客名单,一个一个勾选适龄的女孩子,孟氏过来想要瞧瞧她在干嘛,季青岑吓得立马背过手去。 “娘你干嘛!”她惊恐道:“吓我一跳!” “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孟氏戳了她脑门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阿琛倒还可以等两年,你就赶紧给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好儿郎?过了年就十八了,还不着急呢?” “十八怎么了?”季青岑嘟囔道:“咱家就这么穷,就差我这一双筷子了?” “你这丫头!”孟氏佯装恼怒着要去敲她,被季青岑一侧身躲开,笑嘻嘻的跑远了。 季白走过来揽住孟氏,笑着安抚道:“夫人消消气,消消气。” “你还笑得出来!”孟氏嗔他一眼:“你也不知道着急!” 季白十分无辜:“我着急有什么用?得婠婠自己喜欢才行啊?” “你看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吗?”孟氏犯愁道:“清安这孩子那么好,盯着他的人家可多着呢,她怎么就一点也不上心呢?”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季白闲闲喝了口茶:“清安对婠婠上心就行了。” 孟氏眼睛一亮,催促道:“怎么说?” 季白笑道:“前几日遇见清安这孩子到府衙办事,跟我说想娶婠婠为妻呢。” “可是真的?”孟氏高兴道:“那你怎么回的?” 季白道:“我跟那孩子说,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家世人品都没说的,但这事你跟我说没用,得婠婠同意才行,她同意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孟氏面露惋惜道:“也不知道婠婠这孩子到底对清安什么意思。” 季青岑没什么意思。 季青岑高高兴兴给自己选弟媳。 宴席当天,几乎云陵的所有郎君贵女都来了,权当做是一次临近年关的大型聚会,季青岑按着名单把自己精挑细选的姑娘们凑成一桌,就等着楚少琛来采撷了。 而楚少琛跟师曳刘玉清他们混在一起,这次的宴席还有一个活动,就是演武。 这场演武是常清安提议的,意不在胜负,而是为即将远行的云陵儿郎们壮行,无论是不是准备出发的儿郎们都可以参加,而且为了鼓励这些少年们,还特地设置了彩头。 楚少琛向来对人多的地方不感兴趣,他站在后面,斜倚在树下,听那些参赛的少年们兴奋的讨论这次演武的彩头。 邓元仕拉着他哥邓元佳的袖子跟他耍赖皮:“哥!你参加吧!” 邓元佳恼怒道:“你给我撒开!要去你自己去!” 邓元仕不撒开:“我能打得过常清安吗!” “我就能打过了?”邓元佳想踢他。 师曳看他俩滚来滚去笑得不行:“邓元仕,这彩头到底是什么啊,实在不行你哥要不去,我去试试?” 邓元佳“哎”了一声:“师曳,你可千万别去。” 师曳奇怪道:“我怎么就去不得了?” 邓元佳气的跺了下脚:“反正你别掺和了!” 师曳驴脾气上来了:“我怎么就成了掺和了?邓元佳你今天要不说明白了,老子还非要掺和掺和了!” 邓元佳被他气得差点升天,他咬咬牙,嘿了一声跟师曳道:“你附耳过来。” 师曳嗤嗤笑他,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嘴上虽然不齿,耳朵却十分诚实的凑了过去。 邓元佳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说了一堆,师曳猛地抬起头来叫道:“求婚!” 邓元佳恨不得敲死这个憨批:“你他娘的小点声!” 师曳哦哦了两声,眼神飘忽不定地往楚少琛这边瞄了两眼。 他这两眼丝毫逃不过楚少琛的眼睛,楚少琛抿了口酒,就看了过来。 师曳赶紧低下头,避开楚少琛的眼睛,但楚少琛听力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听见他嚷嚷了。 他低眉思索了一下,正巧演武开始了,他便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慢站起身来。 演武的规则很简单,一方守垒,另一方挑战,被踢下演武台的就输了,赢的人继续守垒。 规则介绍完了,紧接着就是亮彩头了,擂台后方那个八仙桌上放着个被绸缎蒙着的物件,绸缎一掀开,满场皆是一片哗然。 竟然是一尊七尺见方的珊瑚摆件! 那珊瑚呈枝丫状向外延展着,根部赤红如血,而延展至枝丫处又渐变为粉莹莹的白色,通体莹润而光滑,在日光下泛着神秘而祥瑞的光彩。 这红珊瑚来自深海,及其罕见珍贵,哪怕只是一小支便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这作为彩头的珊瑚摆件竟然有这么大。 怪不得邓元仕哭着喊着要他哥上去拼一拼。 彩头一出,演武场底下的云陵子弟们都有些沸腾了,登时便有人跃上台去,开始打擂了。 但楚少琛没动,他盯着那支珊瑚摆件,突然想起季凌云跟他说过,季青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去看海。 云陵地处内陆,想要去看海要穿越至少三个州,这个愿望根本不现实。 于是常清安答应她,如果他有机会,一定会给她带些海边的物件。 楚少琛侧眸看了一眼还在瞠目结舌的师曳,再看了一眼擂台附近负手而立的常清安,脑中鬼使神差地跳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那个要求婚的,怕是常清安吧。 那么求婚的对象是谁? 楚少琛扯了下嘴角,抬眼往场外寻了一下,果然在一群莺莺燕燕中,看见一个妃红色的身影。 阿姐也来了。 师曳从演武一开始,就格外关注着楚少琛,此刻看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楚少琛突然勾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 他浑身有一种压抑的沉郁,此刻这邪邪一笑,竟叫师曳有种此人要大开杀戒的错觉。 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混乱的想着一会儿楚少琛要真是大开杀戒了,他到底是帮着楚少琛还是逃命为上? 演武场外,季青岑的确也来了。 她想的非常美好,一会儿叫楚少琛下去打几场,这帮小娘子们看见楚少琛这般俊朗而英武,肯定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这样想着,高兴地叫紫菱过来,让她帮自己传个话,叫楚少琛找机会展示一下。 楚少琛远远就看见紫菱下来了,他一动,师曳就吓了一跳。 “琛哥你要干嘛!” “没事,看你的。”楚少琛扔下这句话,就朝着紫菱走过去。 紫菱本来还在人群中寻他,结果楚少琛就站在她眼前,害得她差点一鼻子撞上去,她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今天的楚少琛格外煞气深重。 在这样的楚少琛面前,紫菱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退。 楚少琛淡淡道:“阿姐找我吗?” “是……”紫菱抖着嗓子道:“小姐说,叫楚少爷一会儿上……上去打两场。” 楚少琛眉梢扬了一下:“阿姐这么说的?” “是的……”紫菱小心翼翼的瞄了楚少琛一眼,发现他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吓人了。 “知道了。”楚少琛道:“你回去吧。” 紫菱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找季青岑了。 剩下楚少琛还在原地琢磨,季青岑为什么要让自己上去打擂。 他内心有种莫名的期盼要呼之欲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种期盼冲的他热血上涌。叫他内心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熊熊燃烧起来。 阿姐叫他去,他便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蛾子,有点主见,别媳妇叫你干啥你干啥 楚少琛:妈你少管我 二更来了!求夸奖!求鼓励!么么哒!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此刻演武场中打得依旧十分激烈, 不时有人被打下台来, 又有人跃上台去挑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季青岑站在场外的栏杆外面往下看, 楚少琛就抱臂站在师曳旁边, 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都两眼放光的看着场内的儿郎们, 含羞带怯的讨论哪个郎君更英武不凡, 哪个郎君更英气俊朗,季青岑纳闷地盯着楚少琛,回头焦急地问紫菱:“他怎么还不上场?” 紫菱也不明白楚少琛在等什么。 越往后排的郎君都是越厉害的了,现在上去的是越家的三郎, 已经接连败了五个郎君了, 上去挑战的郎君们没有一个能跟他过招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身边的小娘子们看着越家三郎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越三郎已经又打掉一个挑战者,季青岑微微蹙眉, 正想着要不要让紫菱再去催一催,人群中突然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拨开人群走出来,翩然一跃, 便轻轻巧巧落在了擂台之上。 那人温温笑了一下,行了个拱手礼:“越三郎,承让。” 场内外皆呼了一声,是常清安。 越三郎看见是常清安来挑战,明显蹙了下眉头。 常清安在云陵的郎君中文韬武略都是可以排的到前三的,此刻他来挑战, 越三郎明显底气有些不足。 但场内外那么多人在看着,越三郎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场中又开始了一场武。 楚少琛依然抱着臂,目光始终落在场内的两个郎君身上。 越三郎是云陵中很卓越的郎君了,楚少琛与他交过手,他出手迅猛闪避快,但对面的常清安显然比他更快。 常清安面对越三郎显然是一副绰绰有余的模样,他身姿飘逸,面对越三郎的攻势,他一招一式拆得潇洒轻盈,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声,连师曳看到激烈处,也情不自禁的拍手。 楚少琛淡淡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师曳,回眸往场外看了一眼,正对上季青岑略有些焦急的目光。 季青岑当然着急了。 楚少琛和常清安两个人就跟宿敌似的,见了面就气场不和,楚少琛本来根本没必要跟他对上的! 这两个人要是对上,注定就是一场死战,轻轻松松地赢几场,在小姑娘们面前秀一下不好吗? 季青岑生气地看楚少琛,却看见楚少琛侧眸看她,勾了一下唇角。 他还在笑? 季青岑神色复杂,这崽为什么这么与众不同…… 她再回神去关注擂台的时候,越三郎就已经被打下台来了。 身边的小娘子们都目光炯炯的看着那个潇洒俊逸的郎君,激动万分道:“不愧是清安哥哥!” 常清安转过身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扫过来,往台上的女眷处落了一下,小娘子们便更激动了。 “天哪,你们快看,他看过来了!” “他是在看我吧!一定是的!” “别自作多情了!清安哥哥一定是在看我!” 常清安略过那些小娘子们,目光落在那个妃红色长裙的少女身上。 今天的演武是他提议的,彩头是他提供的,那个珊瑚摆件是他从京都权贵那里花了大力气弄来的,有市无价。 只要能娶到她,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台下的郎君们有些知道他今日所求,不会上来争锋,而上台来的那些儿郎又不足为惧。 常清安是势在必得。 他一会儿功夫已经连败七名郎君,台下已经再无郎君前来迎战。 台下作为裁判的王家六郎朗声问道:“还有哪位郎君想要上来挑战常公子?” 连问三遍,无人应声。 季青岑叹了口气,楚少琛今天怕是上不去了。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周围的小娘子们,连连惋惜今日大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突然听见师曳惊呼了一声:“琛哥!” 季青岑愕然回头看,楚少琛走了出来,手中长剑给师曳一扔,纵身一跃上了台。 “琛哥!”师曳抱着楚少琛的剑,往前急急走了两步,脑中跟撞钟似的来来回回晃着两个字。 要完。 场中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常清安胜券在握的时候,居然中途冒出一个楚少琛。 还有一些知道事情原委的郎君更是哑然,楚少琛这不是要搅和自己家姐姐的亲事吗? 楚少琛跃上台去,盯着常清安,抬起眼来冷然道:“常公子,承让。” 台下的郎君们,场外的娘子们都注视着台上这两位郎君,王六郎也是知情人之一,他颇有些为难道:“楚公子您……” 楚少琛冷眼瞥过去:“我不能参加?” “这倒不是……”王六郎冷汗直往下冒,若是其他人他也便不阻拦了,只是上台挑战的可是楚少琛! 王六郎也是即将随军出发的儿郎之一,之前在校场自然见识过楚少琛的厉害,二人切磋中无人能与之匹敌,两军模拟对垒中有楚少琛在的一方从没败过,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领导力和敏锐感,只要他在,跟着他的郎君们就很放心。 王六郎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就看见常清安侧过头来道:“我与阿琛切磋一番,无事。” 这话说的便巧妙了,若是挑战,那便是有输有赢,愿赌服输,但若是切磋,那就还是承认了常清安擂主的事实,与楚少琛的这场武,不过是场观赏赛而已。 知情人皆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咽到肚子里,便听见楚少琛说话了。 他掀起眼来淡淡道:“常公子,我挑战你,不是切磋。”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叫场下的郎君们都听得清楚,常清安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常清安盯了楚少琛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好,那便来。” 场内外观众一片哗然。 知情者皆为常清安捏一把汗,不知情者皆满眼兴奋,楚少琛对上常清安,简直是巅峰之战,场下一片沸腾,连赌局都摆出来了! 季凌云混在其中嗷嗷叫道:“押我小叔!押我小叔!” 季青岑没有季凌云那么不长心,她扶着栏杆,咬着红唇,掌心里渐渐渗出汗来。 若说这两个人里她更偏向谁,那肯定是楚少琛的。 随着季青岑慢慢长大,儿时对常清安那点懵懂的情愫早已经化作单纯对兄长的崇拜,在她眼中,常清安家世显赫,年轻有为,是云陵格外杰出的青年,他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他如此强大,如此有能力,她从不担心常清安会如何。 但楚少琛不一样的,他初出茅庐,他比常清安小了许多岁,他虽然强悍,但总是很笨,他很执拗,总跟人家硬碰硬,季青岑总是忍不住担忧他,不放心他,如今他对上常清安,虽然不一定会输,但是他受伤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输了,他好不容易在云陵聚集起来的人望会不会就此散去? 季青岑一瞬间已经担忧到了好多,她紧张地回头抓着紫菱道:“你去!你快去!去跟清安哥哥说,求他千万手下留情。” 紫菱打心眼里觉得季青岑担忧得十分多余,但没办法,只能匆匆走到内场,跟正准备敲锣开场的王六郎说了几句。 王六郎犹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场中,与常清安耳语了几句。 楚少琛就站在他们对面,他耳力很好,从王六郎的言语中寻到几个字,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向场外。 季青岑就站在栏杆边上,见他回过头来,两手拢在口边冲他高声道:“小心点!” 她这点声音在人声鼎沸中如落叶飘萍般就散去了,但该听到的人,一定会听到。 楚少琛眼底浮出点笑意,转过头来,看见王六郎早已跟常清安说完了话,常清安垂着眼眸,看不出情绪。 一声锣响,万众期待的这场武,终于开场了。 几乎是锣声刚一响起,常清安就动了。 他一张俊颜此刻瞧起来极冷,打法与之前截然不同,出手及其凌厉,丝毫不留后手,不光观战的观众没反应过来,连楚少琛都中了一掌。 常清安这一掌力道深厚,掌风之中隐隐带着杀意,楚少琛迅速侧身卸掉大半力道,但还是被一掌拍在肩上,向后滑去。 场下惊呼连连,楚少琛半跪在地,拇指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抬起眼来,目光如电般盯住了已经再次出招的常清安。 这一次他丝毫没有给常清安任何破绽,硬碰硬的对了上去,生生接下他这一拳,一时间场中旗帜都被两人爆出的气流激得上下翻飞。 场中两人旋身舞影,掌拳翻飞,掌风四散,逼得本来围拢在台下的观众们纷纷后撤,邓元佳撑不住地拉着师曳后撤,但师曳却没动。 如果说之前在东湖边上,他还反应迟钝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在季府他也只是觉得楚少琛与季青岑作为姐弟是否过于亲密,但现在他有点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常清安今天要求婚,楚少琛现在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抢婚。 他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消化,只是愣愣的瞧着场内已经爆出狠意的两个人,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场外的季青岑。 季青岑同样揪着心。 她虽然不懂,但两个人之间那种狠劲儿她看的真切,她紧紧握着身前的栏杆,紫菱在后面紧紧拉着她:“小姐你往后一点,当心掉下去!” 楚少琛与常清安须臾之间已经拆了近百招,此时常清安纵身跃起逼向楚少琛,楚少琛两臂交互护住心口,但被那力道震得身子向后仰去,上半个身已经被逼出擂台外了! 季青岑握着栏杆的手一紧,指甲嵌在木头里,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曳:琛哥,你在干嘛? 楚少琛:我在抢婚你看不出来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写的感觉不对,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的后面部分,么么哒(づ ̄ 3 ̄)づ 师曳:琛哥,借花献佛玩的真巧啊 楚少琛:首先你得有献花的人 师曳:…… 比武就如同赛马, 比的是耐力与信念, 常清安从接到王六郎的传话的时候,就已经乱了方寸了。 无论是家族的嘱托,还是对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来说, 常清安在这一刻, 内心对于想要赢的渴望,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如此的强烈。 他与季青岑青梅竹马, 他从小.便对季青岑诸多照顾,季青岑年幼时如此黏他,如此依恋他,如今为何她竟对自己如此不上心, 反而对一个来云陵不到半年的毛头小子担忧至此? 这种心态叫常清安从一开始就力道凶猛的对楚少琛发起了攻击。 但对于楚少琛来说,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力。 他抗下常清安一波一波的猛烈攻势,他毫不畏惧,毫不退缩, 他心中有必胜的信念,常清安的每一次进攻,他都能感觉得到他力量在一点一点的缺失, 在减弱,越是这样,常清安的攻势虽猛,但力道越乱。 楚少琛像一头藏在丛中的狼一样,将隐忍蛰伏发挥到了极致。 就在等这一刻。 楚少琛半个身子近乎要掉出擂台,整场把心提起来的不止是那些紧张围观的观众, 还有那个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常清安。 他无论如何不能输。 常清安人在楚少琛上方,踏在楚少琛胸.口,只再一脚便可将他踢出场外,他眼底似乎有压抑着的赤红,他如此迫不及待,但他突然感觉到脚踝一紧,紧到他正在积蓄的力量不由自主的在消散。 常清安低头看去,楚少琛竟已经单手缠上他脚踝。 他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这将楚少琛逼到绝境的最后一招近乎是竭尽全力,但这招过后,便是内力空虚,气海干涸。 楚少琛生生受了这一脚,就是为了这一脚之后,常清安的力竭。 他缠上常清安脚踝,卸了他最后的力,另一只手猛然在台上一拍,低吼一声,竟硬生生站起身来!提起一掌,带着厉风朝常清安心口扑来! 常清安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强悍,但他此时已然失力,方寸骤乱,便是再拆招也扛不住楚少琛绝处逢生后的猛烈攻势,脚步凌乱地向后退却,被楚少琛从擂台这头生生逼到那头,那裹挟着凌厉掌风的少年目光狠厉,仿佛下一刻便要他性命。 常清安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那道掌风却停在在他颈间,随后消散了。 他张开眼,对上的是楚少琛的眼眸。 沉郁而幽深。 楚少琛盯着他,缓缓起身。 少年如松如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常公子,承让。” 这一处绝处逢生后的绝地反杀,叫所有人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楚少琛这一句话说出来,台下才渐渐传来说话声。 “赢了?居然是楚少琛赢了?” “谁能想到,就刚才那情形,居然是楚少琛赢了?” “你们看清他如何反杀的了吗?太快了!我刚才仿佛失明了!” 所有的惊叹,所有的赞誉,如潮水般涌向楚少琛,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在军中渐渐崭露头角,又在演武场上大挫云陵俊杰常清安,那些因为他出身瞧不起他,因为他背靠季家而对他诟病的世家,从今日起将对这个少年刮目相待,也将重新估量季家在云陵的分量。 拥有这样一柄还尚未出锋的利剑,季家未来将如何,谁都不敢小觑。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归根结底,今日演武的胜者,将拥有那支来自深海的稀世珍宝,红珊瑚。 赞叹归赞叹,但知情人一想到这支红珊瑚本是常清安拿来给季青岑求婚的,场面就十分尴尬了。 姐夫的求婚被小舅子给搅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少琛赢了比赛以后,就走到场边,在擂台栏杆处一撑,便翻身跃下。 师曳赶紧迎了上去,把手里的剑递过去:“琛哥。” 楚少琛嗯了一声接过师曳手里的剑,他面容虽冷,但从师曳的角度,明晃晃能看见他嘴角噙着的笑。 师曳心情复杂地看他,就这么高兴吗? 楚少琛拿剑柄敲敲师曳的肩:“那东西,找人给我抬出来。” “啥东西?”师曳懵懵懂懂,顺着楚少琛视线望过去,赫然是那支红珊瑚。 王六郎正站在那支红珊瑚旁边,看见楚少琛望过来,他冷汗直往下冒,王六郎看了一眼还一个人立在演武场上的常清安,咬了咬牙上前来叫住了即将离去的楚少琛。 “楚公子!” 楚少琛侧眸看过来,他眼中有种孤冷,王六郎一对上这样的眼神,就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王六郎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有点想退缩,然而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惊讶道:“二哥!” 是他二哥,王二郎。 楚少琛看了着两兄弟一眼:“有事?” 王二郎和他弟弟完全不同,他已近而立之年,如今在军中有要职,更是被季白委以重任,面对楚少琛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丝毫不放在眼里,他把自己那个畏畏缩缩的弟弟扒拉到一边去:“楚兄弟,这彩头,换一个吧?” 他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命令,楚少琛唇角勾出一丝冷笑,听他继续往下说。 王二郎见他不做声,接着道:“楚兄弟有所不知,这红珊瑚其实是清安要送给你姐姐做……” “巧了。”楚少琛没让王二郎说完,他掀起眼来,毫不畏惧对上年龄近乎是他两倍的王二郎:“我也是要送我阿姐的。” 王二郎被他说得一怔,但瞬间他反应过来,怒气冲天道:“这怎么能一样!清安是要……”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王公子。”楚少琛眉心蹙起:“你管的有点多了。” 常清安还没动,他跑出来越什么俎代什么庖? 王二郎当即便动怒了。 连季霄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楚少琛一个毛头小子敢跟他这么冲! 王二郎携着掌风就朝楚少琛略了过去。 楚少琛将师曳往旁边一推,一旋身便躲过了王二郎刚猛的一掌。 “躲什么躲!” 王二郎怒吼着再发一拳,只是这一拳还没等使出力来,便被楚少琛一掌抬住了。 楚少琛握着王二郎手腕,王二郎被他这一掐,整只手臂竟然动弹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二郎脸色涨的通红,正当他不上不下十分尴尬之时,紫菱匆匆过来了。 她朝着王二郎行了一礼,低眉道:“王公子见谅,我家小姐叫我们楚公子过去,若是王公子想与我家楚公子切磋,不妨择日再战。” 这是在给王二郎台阶下了。 楚少琛当即松开手,朝着王二郎行了一礼道:“得罪。” 王二郎脸色黑如锅底,但再打下他更没面子,重重哼了一声,拉着王六郎快步离开了。 紫菱跟在楚少琛身后走着,楚少琛走的格外轻快,叫紫菱跟的气喘吁吁,到了场外,紫菱给楚少琛指了个方向:“小姐就在那儿等您呢。” 季青岑等不及要把楚少琛叫上来了。 方才他在演武场中大挫常清安,场外的小娘子们都激动的不行,好多小娘子们当初对楚少琛并没什么好印象,他再是季家养子,也是出身低微,一无所有,她们不知道楚少琛在军中有多出众,不知道他多受到同龄郎君的崇拜,如今楚少琛在所有人面前打败了被她们所有人都奉若神祗的常清安,她们才意识到,原来楚少琛早已经脱胎换骨了。 她们围着季青岑打听这个冷俊而英武的少年,等不及要见他! 楚少琛一上来,就看见一水儿的小娘子们,她们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楚少琛只扫了她们一眼,便去寻季青岑了。 小娘子们心跳的更快了,他好冷酷,睬都不睬她们一眼! 这样的郎君才更令人心动! 季青岑也是没想到楚少琛真的能挫败常清安,心里在为楚少琛高兴的同时,身边这么多小娘子都开始注意到了他,叫季青岑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这种不舒服就好像自己寻到一块璞玉,她希望这块璞玉能够得到更多人的赞扬和认可,但一旦这块璞玉真的开始发光,开始被世人所注意,她又有些舍不得。 她怔了一会儿,突然清醒过来,猛地晃了晃头。 这种想法简直太危险了,她怎么能想着总把楚少琛藏在身后呢?他注定要破茧而出,注定要发光的啊! “阿姐!” 她思绪混乱着,就听见楚少琛在叫她了。 楚少琛朝她走过来,身边的小娘子在热切地看着他,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总算是来了! 季青岑眼眸亮晶晶地拉过他,给他介绍自己精挑细选的娘子们,冯家的二娘,陶家的三娘,裴家的五娘,楚少琛瞧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娘子们长得都一个样,看得他眼晕。 他不想听阿姐介绍这些从没见过的人,季青岑连顾家娘子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介绍,便被楚少琛拉走了。 今天多好的机会啊,此刻云陵的娘子们都对他无比热切,他反倒拉着自己做什么! 但季青岑怎么叫他,楚少琛都不停,他拨开人群,将季青岑拉到身前来,季青岑生气地去打他,被楚少琛一把握住手腕。 他眼中难掩兴奋:“阿姐,你看!” 季青岑茫然地回过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八仙桌上,那支在日光下散着莹莹光芒的珊瑚摆件。 她知道演武的彩头是珊瑚摆件,但她站在高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此刻这珊瑚就在她眼前,每一个细小的枝丫,每一个枝丫上的凸起,她都看的清清楚楚,日光斜斜落下来,将珊瑚的影子投映在深蓝色的底座上,就如同在海中摇曳一般,宁静而神秘。 楚少琛垂眸看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赞叹和惊讶尽收眼底,冷俊的少年眼底有温柔浮上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季青岑听见他说话,抬起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眸来,惊叹地点头道:“好看。” 楚少琛眼底的温柔荡得更浓重了一些。 但下一瞬,他便听见季青岑拉着他小声道:“阿琛,你选一个姑娘,把这个珊瑚送给她吧。”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楚少琛眼底的那点火光熄了下去。 季青岑没注意到楚少琛的变化, 她拉着他袖子认真地跟他讲:“阿琛, 你后天就走了,趁着今天人都在,你选选看有没有看着顺心的姑娘, 正好就把这个珊瑚送给她怎么样?这是你的战利品, 也很有纪念意义, 要不然你许久也不回来, 云陵的好娘子都被人挑走了,你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季青岑说完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话,感叹了一下自己跟孟氏越发像了,她等了一会, 没听见楚少琛的回应, 抬起头来,便看见楚少琛定定地看着她。 “阿姐,这个珊瑚是我要送给你的。” 季青岑怔了一下, 有点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她诧异地抬起眼,看见楚少琛就这样沉默着,紧紧抿着唇。 “阿琛……”她有些无措地唤他, 楚少琛闭了闭眼,迅速转过身快步往外走。 楚少琛觉得自己胸腔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憋得难受极了,但因为什么难受,他又说不出来。 阿姐有错吗? 没有,他一开始也没跟阿姐说过, 自己下场是为了她,也没说过自己那么要赢常清安是为了拿到来自深海的珊瑚送给她,他什么都没说,又凭什么怨阿姐一定要知道呢? 是他自己误会了而已。 楚少琛走得很快,似乎想甩掉这种负面情绪,但他身后还有人在唤他。 是季青岑。 季青岑从楚少琛情绪不对地往外走开始,就在后面追他。 她觉得她和楚少琛两个人就像是错开了一样,彼此都不清楚对方在做什么,她得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但季青岑哪里追得上楚少琛,等她从东湖演武场追出去的时候,楚少琛已经骑马走了。 她马不停蹄的回到家,发现家里也没有楚少琛的身影。 季青岑刚想派人出去找,就看见季霄进来了,她赶紧抓着季霄问:“哥,看见阿琛了吗?” “刚看见。”季霄手里抛着个剑穗子:“他自请先行去龙城了。” 说完他奇怪道:“阿琛怎么了吗?我看他状态不怎么对。” 季青岑默了一下,她自己都还搞不清楚到底什么状况。 季霄见她状态也不对,揉揉她头:“你和阿琛吵架了?” 要是吵架倒还好了,还能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题是楚少琛像是跟她吵架的人吗? 凡事都憋着,扔下一句话就走了,还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就留下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季青岑越想越生气,把一个更茫然的季霄扔下,自己回屋里去了。 紫菱给季青岑送了杯茶来,季青岑抿了一口就扔在桌上了,紫菱又送了刚出锅的糕点,季青岑撑着手臂,看也不想看一眼。 紫菱没招了,她试探着问道:“小姐,要不您吃个糖蜜饯儿?” 季青岑听见糖蜜饯儿,稍微抬起头来,但一想到糖蜜饯儿还是楚少琛送的,她就又开始生气了。 紫菱也不敢吱声,只好在旁边立着,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季青岑呼地出了一口气,从梳妆匣的抽屉里,把那只装蜜饯儿果脯的匣子拿出来,拿了个甜滋滋的糖蜜饯儿吃了。 紫菱瞧着季青岑咬着糖蜜饯儿的用力劲儿,感觉好像她跟个蜜饯儿有仇似的…… 而楚少琛那边,季霄给了他一小队人马,叫他先去龙关了。 跟随他的侍卫们都认识他,只觉得今天的楚少爷气压无比的低,整个人郁气沉沉,谁都不敢说话,就骑马闷头在后面跟,跑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龙城。 季白已经先到了一步,坐在桌案前看季霄给他加急送过来的情报,中间把楚少琛提前过来的消息与他知会一声,他才刚看见,楚少琛就已经进来了。 楚少琛给季白行礼,季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垂眸抿唇,无比沉郁,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整个人恹恹的。 他把信收好:“和婠婠吵架了?” 楚少琛蓦然抬起眼来,又垂了下去,低声道:“没有。” 他怎么会跟阿姐吵架,他只是有点生气又有点烦躁。 季霄在信里跟季白说了家里两个小崽的情况,楚少琛当天出城去龙城,季青岑当天也没吃晚饭。 这不是闹别扭了是什么? 季白有趣地瞧着楚少琛,无论何时他都能沉着冷静,少年很强大,很少有这般颓丧的时候。 季白也没当回事,直接给他拿了一堆边疆防卫部署图给他看,看了两天以后直接把楚少琛发配去了龙城附近驻守。 那里是常常被北戎骚扰的乡镇,楚少琛在那里被狠狠磋磨了两天,整日忙得根本没时间颓丧。 他要学着安抚被掠夺的百姓,要学会面对不服气的属下,要真枪实战的排兵布阵,以应对不时会来骚扰的北戎敌军。 等再过两天,云陵的那些郎君们被季霄带到龙城以后,季白直接把他们一股脑发配给了楚少琛。 这帮世家子们虽然来之前已经受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但毕竟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腥,在面对北戎小部队的突袭的时候都战战兢兢,但他们一看见楚少琛沉稳有序的调度,看见那个跟他们一般大的少年手持利刃,在他们身前,毫不犹豫割开一个又一个北戎敌军的咽喉的时候,便慢慢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跟着楚少琛,他们有巨大的安全感。 经历了许多天的拉扯,龙城附近来骚扰的敌军终于被打得不敢来犯,季白把这帮新兵蛋子们也拉回了龙城。 这些半大少年们从从军的兴奋,到真枪实战的胆怯,再到已经可以从容有序的经历一场血战,就在这十几天而已。 而一回到龙城,这些少年们就撒了欢了。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历练,但于他们来说却是迈出了一大步,季白也没拘着这帮小子,让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一场。 但这帮半大小子一旦没人管,就一定要出事。 楚少琛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没心没肺,士兵调度,手续流程都要走一遍,处理完了,楚少琛才到了酒楼。 刘玉清大手笔的包了整座酒楼,楚少琛到的时候,大多数郎君已经都在了,少年们在大厅里推杯换盏,胡扯六拉无所不谈,楚少琛夹在其中,每个郎君都过来跟他敬一杯酒,北方的郎君们喝酒猛的很,等敬了一圈下来以后,楚少琛也有点迷糊了。 他寻了个角落坐下来,避开那些喝酒猛如虎的郎君们,将窗子推开个缝隙透透风,凉风吹得他清醒了几分,但他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是酒喝多了,他这样想,但这种感觉却像是瘟疫一样从他的心口蔓延上整个胸膛,似乎要将这半个月来所有压抑的情绪一股脑的浮上来。 还有一种莫名的,不甘心。 他不由自主的在想,云陵现在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又下雪了? 临近年根了,家里在做什么?准备年货了吗? 还有……阿姐在做什么? 那个珊瑚,她到底有没有收着? 还是……真的送人了? 楚少琛气闷地闭了闭眼,索性又灌了几口酒。 楚少琛正躲着喝闷酒,一口酒还没落肚,便听见大厅中突然响起胡琴欢快的乐音。 方才还痛饮的郎君们也是有些面面相觑,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看见帘子后面旋出七八个貌美胡姬来。 那些胡姬都是西域女子,衣着与大齐女子完全不同,这些胡姬们只穿着齐胸的小衣,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轻纱制成的长裙被她们旋得花儿一样盛开,姹紫嫣红般旋近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郎君们。 胡姬们穿的轻薄,这些少年们都还是未加冠的年纪,虽然都各自偷偷看过避火图,但这种实打实的香艳场面谁也没见过,方才还一个个上蹿下跳的猴样儿,此刻皆面红耳赤,连眼神儿都不知道往哪儿落好了,呆兮兮的站在原地。 有胆大的郎君被胡姬所惑,想去勾她们的肩,忽然手腕一阵剧痛,被一只酒杯猛然击中。 那郎君仓皇回头,便看见楚少琛沉着脸走出来:“谁让你们叫的胡姬?” 胡姬们被少年阴沉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席间瞬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闻家的三郎走出来,犹犹豫豫道:“琛哥,是我叫的,我也是想让大家开心开心……” 他说到一半,便被楚少琛侧眸盯住了。 他声音极冷,不带一丝温度:“军中无女是军规,你不知道?” 闻三郎被他吓得发抖,磕磕绊绊道:“知……知道……” 楚少琛半天没说话,就在闻三郎抖得快要痉挛了的时候,他才听见楚少琛道:“回去领罚。” 出了这么一场闹剧,酒也是喝不下去了,郎君们三三两两搭伴儿回去,楚少琛跟师曳他们住一个屋,几人洗洗睡下,楚少琛却仰面望着房梁,怎么也睡不着。 他本来就气闷着,又被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搞得心烦意乱,索性出门去练了一套剑法,出了一身汗,才回来。 楚少琛放了热水,脱了衣服整个人浸了下去,热水覆上他胸膛,楚少琛闭了闭眼,两手搭在桶沿上,放松地靠着。 热气蒸得他有些疲倦,楚少琛垂着眸,有些昏昏欲睡,水波轻轻漾着着,轻抚着他的胸膛,楚少琛觉得有些痒,微微掀起点眼,水汽氤氲中他隐约看见一只莹白如瓷的手,顺着他小腹打着旋儿慢慢探了上来。 楚少琛难以置信的睁开眼,便看见季青岑出水芙蓉般从水中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想下一章怎么搞才能被放出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清晨师曳他们醒来的时候, 就看见楚少琛的床铺是空着的, 出门去,院里也没有楚少琛的身影。 师曳奇怪地挠挠头,准备去隔壁洗漱, 刚推开门就看见有人放了水坐在浴桶里, 而且屋里也没有热气, 明显水已经凉了。 他定睛一瞧, 居然是楚少琛。 他大早上起来洗冷水澡? 还是他洗澡洗到水都凉了还不出来? 但是楚少琛坐在水里一动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师曳心里担忧,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走到浴桶边上, 便看见楚少琛侧眸看了过来,沙哑出声:“出去。” 师曳立刻停下了脚步,但他还是担忧道:“琛哥, 你没事吧?” 他额上有水珠,不知是水还是汗,脸色也是出奇的红, 师曳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但楚少琛似乎并不领情,他闭了闭眼,声音略高了一个度:“出去。” 师曳知道自己再不出去怕是要完,麻溜痛快的走出浴室,把迷迷糊糊正准备进来洗脸的刘玉清也给拉了出去。 直到门口闹哄哄的说话声消失不见, 楚少琛僵直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神色懊恼地闭上了眼。 他还记得阿姐披着一头乌浓浓的青丝,一双水眸湿.漉.漉雾蒙蒙望过来,叫他心慌意乱,她穿着跟那些胡姬一样齐胸的小衣,白皙柔软的腰肢贴过来,细嫩滑腻的手臂搂着他,细白的长腿缠着他,叫他从后背瞬间酥麻至尾椎。 嫣红色的纱裙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漾着,她像一朵盛着露珠的蔷薇花一般,在他身前娇媚绽放,晃碎了满室花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做这种荒诞无稽的梦,而且梦里的人还是…… 楚少琛手脚快速的收拾了残局,紧绷着唇角走到门口,看看四周无人,才快步走出来,他发了一会儿愣,深深觉得是昨天闻三郎叫的胡姬惹的祸。 楚少琛自觉自己自制力已经够好了,还如此经受不住诱惑,更何况他那些不着调的兄弟们? 于是今天的拉练,那些无辜的郎君们被迫多跑了五圈,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刘玉清气喘吁吁地跑在队伍的最末尾,看着楚少琛又扣了他一圈,崩溃叫道:“琛哥他是不是疯了!” 楚少琛在龙城这边折磨郎君们,季青岑在云陵折磨她的朋友们。 师曳的小妹师梦身姿挺拔地坐在马背上,看着季青岑摇摇晃晃连马缰都控不好,痛心疾首的摇头:“小时候就叫你学骑马你不学,现在想起来学了,你发什么疯?” 季青岑也不是发疯,她就是闹心。 楚少琛冷不丁不在她身边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被闪着了一下,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紫菱劝她要实在憋得慌,不如出去锻炼锻炼,季青岑想着也是,就把师梦拖出来折磨。 季青岑好不容易学会如何指挥身下的坐骑,她不满地瞪她一眼:“你小时候学骑马的时候不也是像我这样的?我怎么就不信你天赋异禀,生来就能叫马听你的?” 师梦哼了她一声:“那倒是不能,但是我自小学武骑马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我有自保的能力。” 她驾着马走到季青岑面前,认真道:“就像你之前被杨朔暗算,如果不是你那个弟弟去救你,你怎么办?” 季青岑本来还有满腹经纶怼她,现在反而无话可说了。 她自小被捧着宠着,父母舍不得她吃一点苦,总觉得有他们的保护,季青岑只需要无忧无虑的长大便好,但事实就是季青岑总有一日会离开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季青岑想起她被困在山里的时候,走也走不动,打也不能打,只能躲在楚少琛身后的时候了。 那种无力又无奈的感觉真的是很难受,尤其是她眼睁睁的看着楚少琛被那些黑衣人包围住,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好烦。 季青岑吐出一口气来,不开心的甩着手里的马鞭,叫了一声在她身边骑马兜圈子的师梦。 “师梦,你再教我习武吧!” 师梦吓得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姑奶奶你换个人折腾吧!” “哎你跑什么!”季青岑十分不熟练的纵马去追她,看见师家的仆从赶过来在师梦坐骑前停了下来:“小姐,三公子来信了!” 师梦不耐烦地接过来仆从手里的信:“他怎么又来信了……” 季青岑好奇道:“师曳说什么?” “说他们上战场来着。”师梦嗤了一声:“我三哥说他杀了六个北戎人,他能杀人?他连杀鸡都害怕,明显是吹牛不打草稿。” “还有呢?”季青岑凑过去:“他还说什么有趣的事了?” 师梦快速扫了一遍:“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她把信甩给随从,拍拍手又上了马:“我三哥走了没几天,信倒是送回来一大堆,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都干了什么。” 季青岑羡慕地看着师家随从手里的信纸,心道你好歹还有信收,我家的崽一封信都不给我寄。 她正失落着,就看见师梦骑马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还来吗?” 季青岑只好打起精神又开始骑马了。 季青岑被师梦在马场溜了一下午,总算是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走了,傍晚她从马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孟氏在前院儿写什么东西,旁边还放了三个礼盒。 季青岑好奇道:“娘,你在干什么?这些礼盒是干嘛的?” “给你爹他们做的糕点。”孟氏笑了一下:“顺便寄封家书过去。” 她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笑道:“婠婠也写一封?你爹收到你的信得高兴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季青岑捏了捏酸痛的手腕跟孟氏撒娇道:“娘你就帮我代笔好了,就说我想死我爹了,叫他快点处理好边境的事,早点回来过年!” 孟氏宠溺地敲了她一下,放她回去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季青岑累得不想动,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紫菱瞧着她烙饼似的,无奈道:“小姐你干嘛呢?” 季青岑嘟着唇,眨着黑葡萄似的水眸嘟囔道:“紫菱,我好烦啊。” 她撑起身子来纳闷道:“你说阿琛他在忙什么啊?怎么一封信也不给我寄?” 她想了一会儿,茫然道:“他还在跟我闹脾气?” 明明自己都已经不生气了! 楚少琛在走以后,就已经从他人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她也是真没想到常清安会借着这种场合打算跟她求婚。 她一直把常清安当做关系很好的哥哥来看待,只是没想到他会对她生出这份情谊来。 她知道常清安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胡言乱语,也很感动于常清安的这份心意,但她心里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自然是不能草率的答应他,但是当时那种场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叫她怎么拒绝常清安啊。 所以楚少琛上去也算是替她解决了一桩难事。 再后来她又听季凌云偶然说起,他跟楚少琛说起自己曾经想要去看海的事,她才反应过来,楚少琛想要赢这个珊瑚,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 季青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找机会把这个珊瑚摆件给常清安送回去,毕竟这东西太贵重了,她放在家里,只觉得烫手。 紫菱见她久久都没说话,以为季青岑是真的难过了,便走过去劝慰道:“楚少爷不给你寄信,你可以给他寄信呀,也许是楚少爷太忙了呢,老爷不是忙得没时间给夫人寄信吗?但夫人还不是每半月一封家书送过去。” 季青岑立马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爹和娘又没有闹脾气。” 她不服气道:“我手疼,我才不给他写信。” 紫菱无奈,心道方才在马场你盯着人家师家小娘子的信那么羡慕,缠着人家问了半晌也没问出来楚少爷的情况,现在写封信又不乐意。 她也没办法了。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看见季青岑下来走到桌前坐着,提起笔来了。 紫菱其实说的也没错,楚少琛没准是真的忙呢?也许他要看的公文太多,连觉都没法睡呢?也许他现在不在龙城,被阿爹派出去了呢?也许他在忙着训练,饭也吃不好呢? 季青岑默默叹口气,算了,谁让自己是做阿姐的呢? 她笔尖点了点墨汁,落在纸上,但却发现写什么都不对。 写她这几天在家做了什么吗? 好无趣…… 写她知道了演武场发生的事? 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问他在那边做什么? 算了,若是涉及军机,他又不能说…… 季青岑一时间竟然连一封信都不知道写什么。 她居然这一刻很佩服阿娘是怎么给阿爹写出来好几页的信纸的。 季青岑心烦意乱的把写废了的信纸折成一个一个小青蛙,在桌上跳着玩,直到天黑了也没写出几行字来。 但孟氏的礼盒却是按时寄了出去,等楚少琛带着郎君们拉练完,就被季白叫去了。 龙城下起了大雪,楚少琛带着满身风雪进去的时候,季白坐在桌案前读着孟氏寄给他的信,桌上放着孟氏寄过来的礼盒。 季白看见楚少琛进来,他指了指桌上的礼盒:“你母亲给你寄过来的,你大哥的已经拿走了。” 孟氏很贴心,父子三人的礼盒都做了区别,季白和季霄那份礼盒的系带一个是蓝色一个是黄色,而楚少琛的那份是橙色的。 他接过礼盒,道过谢,抬起眼来,就看见季白手里拿着孟氏的家书,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楚少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礼盒,退了出去。 回到屋里,师曳他们还在外面喝酒没回来,楚少琛把礼盒放在桌上,有些期待地拆开来,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糕点。 再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沉默了一下,慢慢把盒子盖好。 楚少琛垂着眸,昏黄的灯光下他额角垂下几丝乱发,显得平日里腰肢挺拔如松的少年有些颓丧。 阿姐……是不是还在怪他不告而别? 过了一会儿,楚少琛失落地站起身,想要把礼盒收起来,但在他拿起那份礼盒的时候,啪嗒一声,从礼盒的底部掉下来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那信纸被黏在礼盒底部的系带上,他拆了系带,这信纸才从礼盒底下掉了下来。 他盯着桌上那张连信封都没有的信纸,眼底渐渐浮现点儿火光来。 洁白的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但却足以在这寒冬腊月暖透少年的心。 “什么时候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蛾子现在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现在内心在傻乐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就那么一行字, 楚少琛看了许久, 刘玉清他们喝完酒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楚少琛手里拿着张信纸,眉眼格外的晴朗。 几人惊恐对视一眼, 这尊只会虐待他们的煞神居然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楚少琛, 慢条斯理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怀里, 侧眸望过来的时候, 又是那种淡淡的眼神。 师曳附在刘玉清耳边悄声道:“我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吧?” 刘玉清拍拍他:“那我可能也是……” 龙城枯燥和乏味的训练持续没多久,边境便又有新动作了。 这天楚少琛刚把人拉出来,就被季白叫走了。 楚少琛走进军帐,就看见季白正低眉看边境舆图。 季白敲了敲桌子, 示意他坐过来:“留在边地暗探有消息传来, 说丰县最近有乔装的北戎人出没。” 丰县,正是之前北戎频繁骚.扰的一座县城,楚少琛走之后, 没想到这么快北戎就又有动作了。 季白手指着丰县附近的几个城镇道:“阿琛,你再去一趟吧,临近年根了, 别再出什么事,也得让百姓过个消停年。” 楚少琛盯着季白手指的那几个城镇,半晌道:“父亲,可给我县治协理调配之权?” 季白沉吟半晌,从腰间扯下块令牌扔过来:“拿着这个,不服者杀。” 楚少琛抬手从半空中捞过那块令牌, 调兵遣将去了。 这一次楚少琛没有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前往,而是先点了几个心腹,小部队先行进城。 上一次楚少琛带兵与北戎硬碰硬的打了好几仗,把北戎打出去边界线几十丈远,少年人用兵诡谲,杀伐冷冽,麾下儿郎热血勇猛,令北戎胆寒,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卷土从来才对。 一行人先化作普通百姓的身份进城,安顿好住处之后,楚少琛就把手底下的人都派出去探查了,半天之后,就锁定了一处较为偏远的客栈。 未免打草惊蛇,楚少琛带人在客栈附近的房檐上潜伏着,果然看见几个乔装打扮的北戎人投宿在客栈中。 北戎人长得都格外高大,为了避免被发现,这些乔装的北戎人都挑的是身材与齐人差不多的,虽然眉眼有些许不同,但乔装之后如果不细认,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楚少琛盯着那几个在大堂内坐下的北戎人,觉得不对劲。 他在离开丰县之前,曾与丰县县令提出加强出入城的检查戒备,但他观察到方才他们进城时,城防守备并不严格,甚至可以用十分宽松来形容,这便给了这些北戎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楚少琛蹙眉想了一会儿,回过头冲师曳打了个手势,师曳立刻带了几个人,去县衙方向了。 他又盯了一会儿,正起身准备去师曳那边看看,余光忽然略见客栈附近的一个年老体衰的乞丐,拿着个破碗在向几个北戎人乞讨。 “琛哥……”已经滑下房檐的刘玉清在底下压着嗓子叫他,楚少琛示意他等着,回头去看那个乞丐。 北戎人似乎不愿意搭理那个乞丐,一脚把那乞丐手里的碗踢翻开来,还将那乞丐踢倒在地,楚少琛盯着那乞丐倒地的姿势,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侧眸看了一眼,亲卫便会意,掠下房檐去,绕道去了客栈前面的街道。 那乞丐正磕磕绊绊地从客栈大厅里走出来,楚少琛的亲卫二五眼地撞了上去,又把那乞丐撞倒在地。 就在这瞬间,楚少琛突然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乞丐在倒地的瞬间,下意识的有防卫的动作,幅度细微到第一次楚少琛根本没察觉到。 这乞丐也是乔装打扮的,而且应当功夫极高。 楚少琛盯着那乞丐,乞丐磕磕绊绊地走着,却将目光不经意地朝着楚少琛带人潜伏的方向投了过来。 楚少琛瞬间将身子伏了下去,但方才那一眼,却叫他心中骤然一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的眼神,跟之前他和阿姐被刺杀时,其中的一个黑衣人一模一样。 当时他将刺客杀了个通透,剩下几个的都是功夫格外高深的,这乞丐便是那漏网之鱼中的几个。 那乞丐向这边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才继续蹲在路边乞讨。 而楚少琛缓缓抬起眼来,点了几个人留守,从房檐上跃了下来。 刘玉清在下面等了许久了,见他下来,立刻跟上问道:“怎么了琛哥。” 楚少琛压下心底的怀疑,与刘玉清道:“一会儿再说,先去师曳那边。” 到了县衙那边,还没靠近县衙,楚少琛就看见师曳带人等在附近,他走过去,师曳看见他立刻迎过来:“琛哥。” 楚少琛拧眉看他:“怎么回事?你们在这么远做什么?” 师曳四处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附近有高手,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轻举妄动。” 之前他们驻扎丰县的时候,可没见县衙附近有什么高手。 楚少琛瞧瞧天色不早,又留了几个人在县衙这边,先带着师曳和刘玉清回据点了。 军旅生活没什么好的条件,晚饭吃的也十分潦草,但众人依旧吃的狼吞虎咽,相比其他人,楚少琛却没动几筷子。 灯火昏黄,打在少年日渐坚毅的侧脸上,他垂着眸,面色幽静,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满满当当的饭菜还放在眼前。 师曳口中塞了一坨饭,吱吱呜呜刚要开口,就被刘玉清一筷子塞住了嘴。 “吃你的。”刘玉清压低了声音道:“琛哥想事呢。” 楚少琛的确是在想事。 之前他们在丰县打仗的时候,丰县县衙就十分不配合。 粮草不足,后勤不供,更别提救治伤员,连屋子都不愿意腾。 整个丰县完全处于一种消极怠战的状态中,若不是他当场斩杀了一个拒不配合的顽固县丞,杀鸡儆猴,那一场险些因为后勤不足而胜不了。 但当时彭城告急,他赶着带队去彭城救援,便暂且没管这边。 而那个县衙附近的高手又是什么来头? 楚少琛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北戎投宿的客栈门口那个乞丐。 这两拨人,会不会就是同一拨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楚少琛一直转着酒杯的手,骤然一停。 如果那个乞丐是当初杀人灭口的私盐组织,那么现在是私盐在此地进行交易,还和丰县的县衙扯上了关系。 而交易的对象,就是北戎? 师曳被他这一顿吓了一跳:“琛哥,怎么了?” 楚少琛侧眸看了他一眼:“师曳,今晚别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啥说的,就祝大家做个好梦叭!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夜半三更, 楚少琛带着师曳刘玉清, 换上夜行衣,在夜色中疾走。 “琛哥,去哪儿?”刘玉清有点跟不上楚少琛的速度, 喘着气问道。 “先去县衙。”楚少琛略等了他一下。 县衙突然防备如此森严, 一定是其中来了什么人物, 得先探查清楚。 但县衙附近有暗哨, 硬来肯定是不行,楚少琛思索了一会儿,带着两人等在去县衙的路上,等到梆子敲过子时, 就到了换防的时间。 县衙的巡检排了队从不远处走来, 准备绕过拐角去县衙换防,楚少琛和刘玉清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两个,迅速换上巡检的衣服, 跟了上去,留下师曳善后。 楚少琛带着刘玉清低着头混进巡检的队伍里,楚少琛由于在之前跟北戎作战时杀丰县县丞而威名大震, 丰县县衙的人都见过他,不便露脸,便由刘玉清走在前面替他遮挡。 战争过后,丰县平静了许久,巡检们都懈怠了许多,再加上此刻子时, 巡检们都是从被窝里硬生生爬出来的,困得哈欠连天,都懒得说话的往前走,丝毫没注意身后已经换了两个人,等到了县衙门口,换班的巡检也着急回家休息,懒得挨个对人,一个一个腰牌传上去,对了下腰牌,便换防了。 两人有惊无险地混进了县衙。 刘玉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楚少琛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留守,自己隐入沉沉夜色,朝着县衙内部摸了过去。 楚少琛对丰县县衙十分熟悉,他小心地躲过巡防的暗哨,一间一间屋子走过去,看见丰县前厅此刻灯火通明,屋外还立着看守。 楚少琛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前厅斜前方的树梢,屋里点了香薰,开了半扇窗户透气,此刻楚少琛所在的位置,刚好正对着那半扇窗 ,他顺着半扇窗看过去,正看见丰县县令王梁岐在跟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王梁岐已经年过半百了,此人圆滑得很,之前一直与楚少琛兜圈子,楚少琛向季白要县治协理调配之权,就是怕这老头再从中作梗。 王梁岐年老气虚,压了嗓子之后声音更小了,但楚少琛听力很好,凝神屏气,隐约也能听见屋内的说话声。 王梁岐对面那人似乎年纪很轻,但楚少琛的位置只能看见他垂下的衣摆。 王梁岐与那青年道:“公子可定了交接的时辰?” “订好了,明日未时北门附近。”那青年一出声,楚少琛便有所猜测了。 但他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并不敢贸然下结论,便继续盯着屋内,仔细听二人的对话。 “明日?”王梁岐惊讶道:“会不会太快了?” “拖得太久了,京都那边催得很。”那青年声音有些渺远,竟似乎温柔了几分:“而且快过年了,我也得快些赶回去才行。” 王梁岐应了一声,但还是无比担忧道:“公子说的是,但未时正是下午人多的时候,此时交接,会不会……” “就是要在人多眼杂之时交接。”青年道:“今日白天已经把信带到了,到时我会化成交接货物的商队,他们拿到货以后,直接便走。” 王梁岐道:“公子考虑周全。” 青年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北戎那边拿到私盐以后,按照约定,三月之内便会攻打北境,到时丰县就是突破口,王大人,你知道该如何做。” 王梁岐应了一声:“这是自然,但公子答应在下的事……” 只是他还没说完,那青年神色骤然一变。 他上前一步,抬手便向窗外发了一弩,正射在窗对面的树冠上。 他神色幽暗地盯着那棵树,看见从树梢上直直掉落一只花脖斑鸠。 “公子?”王梁岐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无事。”那青年缓缓松了一口气:“是我过于警觉了。” 他转过身来笑了一下:“丰县经此一役必当被重创,王大人如此有能力,再留在丰县也是浪费人才,到时候我会提议,将王大人调出丰县,这一点王大人不必担心。” 王梁岐闻声,苍老的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天色也不早了,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也派人替公子保驾护航。” “这倒不用了。”青年道:“龙城那边只是暂时放松了警惕,丰县还有用,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了。” “公子说的是……” 那青年又叮嘱了几句,方才从前厅走出来,带着门口的亲卫渐渐走远。 而此时,背靠房梁,把自己生生吊在房檐下的楚少琛,才脚尖勾了下房梁,金钩倒挂翻了个身,跃上了房檐。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在青年发箭之前便从树冠之中跳出,那一箭此刻便是插在他身上。 少年眸色暗沉的盯着青年的背影。 还真的是王宽。 他当时在广阳外的树林与刺客过招时,便觉得那刺客头领与王宽很像,但他并未贸然下结论,后来他在云陵也曾帮季白处理过有关私盐的事务,季白也与他讲过季青岑的猜测。 楚少琛没有再久留,从前厅掠了出去,找到接应的刘玉清。 刘玉清压低了声音道:“师曳来了,东南方向的暗哨被他引走了。” 楚少琛略一点头,和刘玉清两人朝东南方向掠去,出了县衙,在约定好的巷口,与遛狗回来的师曳碰了面。 “怎么样琛哥?”师曳迫不及待发问。 楚少琛将面巾往下一拉,抬起一双沉郁而幽暗的眼眸来:“先回去。” 回去到据点以后,楚少琛将在县衙探出的事与几人一说,师曳第一个炸了。 “王宽?”他简直难以置信,当初在临县的时候他见过王宽,王家的养子,王闻右的义兄,温和有礼,春风化雨,当时他还和王宽说过话,对这位王家的养子印象极好。 谁能想到居然是个私盐贩,还是在跟北戎做交易,准备挑起边境的战乱! 刘玉清百思不得其解道:“王宽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宽虽然是养子,但背靠王家百年世家的余荫,名利双收,挑起边境战乱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果是王家呢?”师曳沉思一会儿道:“王家要与北戎做交易?” “不会。”楚少琛出声:“这种百年簪缨世家,最看重家族门风,引外敌入侵的叛国之举,绝不可能。”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亲卫在门口敲门:“楚少爷,有人送了个匣子过来,指明要您亲收。” 几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个据点是他们放在丰县的暗桩,如今有人找上门来,还指名道姓要叫楚少琛。 这个据点是被人发现了。 楚少琛眸色愈发幽暗:“进来。” 亲卫捧着个七寸见方的小匣子进来,放在几人面前。 楚少琛拧眉道:“那人还说什么了?” 亲卫老实答道:“没有,只是送了这个匣子就走了,说能帮到您。” 楚少琛盯着那匣子:“知道了,你先下去。” 刘玉清小心翼翼道:“这不会是什么暗器吧?” “不会。”楚少琛沉声道:“如果是北戎或者王宽那边的人发现了,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围了我们就行。” 他掀起眼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其中,还搅进了第三人。” 说着楚少琛手指勾了一下那匣子上的搭扣,匣子咔哒一声应声而开,里面装的是一封一封书信,楚少琛一封一封拿起来看,字迹娟秀灵动。 应当是女子所写。 至于写给谁的。 居然是王宽…… 信中与王宽商议私盐之事,事无巨细,似乎是极为信任王宽之人,几人大致看了一下这些信件,刘玉清好奇之心就压不住了。 “这女子……是王宽的心上人?” 师曳难得脑子转的快了一圈,点头称是:“我觉得你说得对,正常这些往来书信肯定是要被销毁的,但王宽居然保存的这么好,还专门找了个匣子存放,显然是格外珍惜。” 楚少琛盯着这个信匣子,想起之前王宽说的话。 “京都那边催得紧。” 这女子是在京都。 京都之中能够有能力和财力走私盐的女子,可是屈指可数啊。 师曳和刘玉清就看着楚少琛沉默地盯着这信匣子半晌,试探着出声:“琛哥,这个怎么办?” “先收起来。”楚少琛把信装回匣子里:“等这边事结束了,我亲自交给父亲。” 紧接着他给了师曳一个腰牌:“拿着这个腰牌,去城外接应驻扎的部队,慢慢收拢,但不要进城,午时起四个城门,任何出城的人都拦下来,尤其是商队,一个也不能放过。” 师曳拿着楚少琛的军令走了。 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客栈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那些乔装打扮的北戎人,果然往北门去了。 楚少琛带人埋伏在北门附近的巷子里,锁定了北戎人的位置,就等着王宽来交接了。 但从午时开始,一直等到未时,王宽都没出现。 刘玉清等得手脚冰凉:“琛哥,你说他会不会,发现咱们了?” 他侧眸去看身边的楚少琛。 少年目光沉沉,面色沉静,如丛林中蛰伏的猛兽一般,盯着北门唯一的来路。 刘玉清等不到楚少琛的回应,只好跟在他身边接着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未时一刻……未时二刻……就在北戎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临近申时的前一刻,一支商队终于姗姗来迟。 刘玉清一直盯着,一看见王宽出现,他就紧张得直拍楚少琛:“琛哥,来了!” 楚少琛把他头按下去,沉声道:“等着。” 刘玉清汗下来了:“等到什么时候?” “先验货。”楚少琛盯着王宽:“验了货再上。” 如果车上装的不是私盐,他们贸然上去,必然会打草惊蛇,那么私盐的罪魁祸首永远也抓不到,而北境永远都存着这样一个随时会引爆的隐患。 楚少琛无比有耐心。 王宽带着商队,从南边姗姗来迟。 他也无比谨慎,他也在等,比的就是谁的耐心更多,谁最先耐不住性子。 从午时开始,王宽的人跟他汇报了十次,他才决定出发开始交接。 王宽带着商队走到指定的交接地点,北戎人便早已等不及的迎了上去。 “怎么才来!”他们操着不甚熟练的齐话不耐烦道。 “路上耽搁了些时辰。”王宽笑着安抚道:“我们齐国有句话,叫好事多磨,虽然坎坷些,但好在货到了。” 北戎人也不废话,直接提出要验货,他们随便找了一辆车,拎出了一个麻袋,割开了个口子,里面白花花的盐粒便暴露在阳光下。 与此同时也暴露在埋伏已久的楚少琛眼底。 北戎人看了看盐粒的成色,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刚要吩咐装车,便觉得眼前剑光一晃,长剑兜头劈了下来! 双方于闹市区交易,周围诸多百姓,但楚少琛在动身的一一瞬间,已经安排好的人就开始迅速疏散百姓,他们用□□将那些不知所措的百姓推离现场,以免误伤,不多时,整条长街只剩下三方混战。 但这种混战持续时间不久,就被同样分割开了。 刘玉清带人围剿北戎人,而楚少琛带人在围剿王宽。 少年与青年郎君瞬间纠缠在一起。 王宽之前便见识到楚少琛的厉害,少年剑光如电,招招死穴,剑光如雨般笼罩来,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但王宽也不是吃素的。 他常年侵染的是刺客暗卫之道,出手诡谲,出其不意,面对攻势凌厉的楚少琛,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但对上楚少琛,王宽心中依然无比焦急。 此前他虽然有失手,但自己最终总能金蝉脱壳,并未暴露,但今日楚少琛似乎早有准备,定要拿他人赃并获,因此上来就紧紧缠上了自己,像一条潜藏已久的猛兽,一旦咬住,便死不松口,且一时半会儿无法甩开。 缠得王宽无比心焦。 他盯着对面那个神色冷冽的少年,飞快的寻找他的破绽。 楚少琛也在找。 不得不说,王宽身上有潜藏的实力。 之前的刺杀中王宽并未全部施展,但此刻他如困兽般急着脱身,将浑身武学发挥到极致,两人须臾间剑光闪烁,身形如电,衣袂翻飞,一时间竟难分敌手。 王宽屏气硬接下楚少琛一剑,他找准时间另一手骤然缠上楚少琛手腕。 楚少琛霎时翻手便挣脱开来,紧接着掌风已经向王宽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看见王宽唇角勾了一下,他已拼尽全力,此刻这一笑如厉鬼般狰狞。 “楚少琛,你有时间在这拦我,倒不如去云陵救你阿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是机智能打帅炸天的我蛾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楚少琛动作狠狠一滞。 王宽抓住这个空隙, 急速后撤, 楚少琛一滞之后迅速追了上来,长剑再次狠狠缠了上来。 这一次王宽明显觉得楚少琛的攻势更加猛烈了。 他盯着楚少琛的眼睛,看见楚少琛眼神依旧如刀锋般凌厉。 王宽无比心急, 他继续道:“你以为我在骗你?那好, 我告诉你, 你以为常清安是什么人?云陵常家是太子母家常贵妃的旁系, 常清安想要娶季青岑,无论什么手段,你以为他娶不到吗!” 他一面阻隔着楚少琛的杀招,一面竭力动摇楚少琛的心智。 但楚少琛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长剑舞出了残影, 戾气深重的剑气环绕周身,将王宽一身锦缎撕得粉碎。 此刻刘玉清那边已经将北戎人抓捕完毕,王宽身边的随从也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刘玉清收拾完自己这边,回身一看,被这场景惊得汗毛倒竖! 王宽脸色惨白到极致, 身上被剑气割开一条一条的口子,鲜血染透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衣衫,仿佛受了什么凌迟酷刑一般。而楚少琛长剑带着不可阻挡的煞气,眼底赤红如血,招招要置人于死地。 刘玉清上前阻拦,但楚少琛周身剑气根本不容他靠近, 刘玉清惊惶无比道:“琛哥!不能杀他!王宽死了就揪不出幕后凶手了!” 似乎已经入魔了的楚少琛这才恢复些神志。 他急速收势,一脚将苟延残喘的王宽朝刘玉清踢了过来,随即转身砍断盐车上的绳索,翻身上马。 刘玉清刚着人绑了王宽,便听见楚少琛驾着已经被夹得蠢蠢欲动的马匹道:“一会儿叫师曳带人进城,把王梁岐绑了送回龙城,还有昨晚那个信匣子你一并带着交给我父亲。” “那你呢?”刘玉清上前一步抓住他缰绳急促道。 “我回云陵。”楚少琛沙哑出声。 在楚少琛快马加鞭从丰县出发的时候,季青岑在云陵已经可以骑马在马场溜圈子了。 少女一身劲装,披着火红的斗篷于雪地中奔驰,如燃烧的火焰般耀眼,师梦在她后面跟着。 于这漫天飞雪之中,她侧首看过来,一双水眸乌漆盈亮,红唇皓齿,明艳如春,竟让师梦有一瞬间的晃神。 “师梦,我骑得好吗?”季青岑放慢了速度,笑盈盈地问她。 “很好。”师梦由衷称赞:“你可以出师了。” 季青岑把马鞭一甩,眯眼笑道:“哎呀,得到师家小姐的称赞,我可太荣幸了。” 两人放慢了速度,一边信马由缰地走着,一边随意说着话,就说到了明日王家五娘子的订婚宴了。 师梦叹息了一句:“她这时候订婚,恐怕年都不能在家过了。” “这有什么。”季青岑漫声道:“她也没有远嫁呀,王家离她夫家就隔了一条巷子,她想回来不是随时可以回来?” “那怎么能一样。”师梦不赞同道:“女子出了嫁怎么能随意往娘家跑呢?这不是打婆家的脸吗?”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讲究。”季青岑随着马的动作慢慢晃着身子:“若不让我随心回去看我阿爹阿娘,管他是谁,我才不会嫁。” 师梦好笑地看她:“好了,不提这事了,明天王家五娘子的订婚宴,你去吗?” “肯定要去呀。”季青岑随意道:“走个过场嘛。” 季青岑去这一趟,也不仅是为了去捧个人场,最重要的是,她得借这次机会,把话跟常清安说清楚。 之前她约常清安到家里来做客,先把珊瑚还给他,但常清安却婉拒了,之后她又邀请过几次,甚至上门去,都吃了闭门羹。 这让季青岑觉得无比奇怪。 常清安不是这种记仇的人呀,况且这件事季青岑从头到尾都是后知后觉,他这是在生谁的气? 他不愿意见,季青岑也不逼迫,索性先放下不管。 但王五娘子的二哥王二郎和常清安关系不错,他是一定会来这次订婚宴的,所以这一次,季青岑决定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解开这其中的误会,也跟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第二日,季青岑去参加王五娘子的订婚宴,特地装扮得低调了些,带着贺礼和包装好的珊瑚,还有一个凑热闹的季凌云,登了王家的门。 王家门口人声鼎沸,路上堵满了前来道贺的郎君娘子的马车,季青岑掀开帘子往前望了一下,果然看见了常家的马车在前头,常清安也掀起车帘来,看着前面的情况,察觉到她的视线,常清安便迅速地放下了帘子,似乎是在躲着她一般。 季凌云好奇道:“小姑,你怎么回事?跟小叔闹别扭,跟清安哥也闹别扭了?” 季青岑觑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季凌云嘿嘿一笑,刚下马车就溜了,季青岑也没管他,带着紫菱先去给王五娘子道喜,送过贺礼后,方才退了出来,到园中会宴。 季青岑人在女眷这边,眼神却在男眷那边梭巡,寻了一圈,看见常清安在那边与王家的几位郎君说话,便想等他说完话去找他,奈何自己只与身旁过来礼貌问候的娘子说了几句话,再望过去,就看见与王家郎君道喜的人又换了一波,常清安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季青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常清安,便决定不等了。 她起身叫过紫菱,主动去寻常清安。 王家在隔壁有设置了供宾客休息的屋子,季青岑去那边逛了一圈,同样没见到人,正失望地准备回前院的时候,忽然瞥见隔壁回廊掠过一个人影,甚是像常清安。 她犹豫了一下,带着紫菱跟了上去。 季青岑没有贸然叫他,隔着一道月亮门,她听见常清安似乎在与人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她蹑手蹑脚走过去,靠在墙边,隐约听见那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再仔细辨别,是常清安的父亲,常启仁。 她一时有些不解,父子之间有话边说,为何要找个如此偏僻的角落? 季青岑在心中正纳闷,就听见常启仁开口了。 “今日正好那季家小女儿也在,你可想好了?” 季青岑与紫菱对视一眼,季家小女儿,说的不就是自己? 她听得更仔细了些。 常清安犹豫道:“父亲,非要如此吗?孩儿再试试吧。” 常启仁道:“清安,咱们没那么多时间,过了年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到时季家必然会进京祝寿,若你再不把握机会,被嫡系子弟抢了先,咱们这一支在常氏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见常清安依然犹豫不决,继续道:“你去京都也待了些时日,嫡系子弟与旁系子弟有何不同,你不会没有察觉,清安,你如此优秀,难道甘心被嫡系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就这样压着,甘心咱们一辈子在边疆,永无出头之日吗?” “清安,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常清安两手紧握成拳,袖口无风而动,额上的青筋也渐渐浮了上来。 常启仁将一只纸包放在他掌心:“清安,你只需要让那季小娘子喝下这杯酒,将她带到隔壁院子休息,其余的你都不用管,过了今日,常家与季家就是姻亲,季家掌握北境所有兵权,到那时就算是常贵妃也得思量一下咱们家的分量,你还用再担心自己的前途吗?” 常启仁又叮嘱了许多,父子俩才就此分开,这两人已经走了许久,季青岑还立在原地。 不知是否天寒地冻,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连袖中的暖炉也无法给她带来温暖。 她怔怔地立在月亮门这边,觉得自己半步也挪不动,她浑身抖得厉害,睁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方才清安哥哥在说什么? 他要给自己,用那种污秽之药,以此逼迫自己与他成亲? 她方才还想与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想祝福他能够寻到一个,他喜欢而对方也喜欢他的好姑娘。 那是她除了父母家人以外最信任的人,是她从心底里当做亲人一般的人。 季青岑似乎被重击了一般怔在原地,听不见紫菱焦急的呼唤,雪花落在她头上,融化后湿.了她满头乌发,但她浑然不觉。 感觉到紫菱在晃着她的手臂,季青岑视线缓缓落在她脸上,目光带着茫然与无措。 “紫菱。”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已经变了声调:“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清安哥哥要为了自己的前程,用我做……垫脚石吗?” 最后几个字,她似乎是拼尽全力才说出来的。 “小姐。”紫菱也流着眼泪:“咱们先回去,先回去,找老爷和夫人,他们一定会护着小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姐的。” 季青岑听见这句话,倒仿佛一下清醒过来,她抓住紫菱的手急切道:“这件事别告诉我阿娘,她会受不了的。” 她知道云陵的儿郎中,孟氏最喜欢常清安了,如果她知道常清安要做这种事,她担心阿娘接受不了。 季青岑抹了把眼泪,竭力镇定道:“我们先回前厅,清安哥哥聪明的很,他找不到我,会起疑心。” 说着季青岑擦干眼泪,用妆容盖好自己红肿的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紫菱回到了前院。 她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依然做那个慵懒散漫的季家千金,她撑着手臂,微微垂眸,缓缓地喝着面前的热茶,不叫旁人看出她的异样来。 但她的掩饰逃不过师梦的眼睛,她靠过来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扶你到人少的地方透透气?” 季青岑抬眼望了一圈,没瞧见常清安的身影,而身边娘子们的交谈声又的确叫她头疼。 她便勉强笑了一下,随师梦捡了个人少的角落。 只是两人刚要落座,便听见一道关切的声音传来:“婠婠怎么,不舒服吗?” 师梦明显看见季青岑的手抖了一下。 季青岑抬起眼来,握紧了紫菱的手。 是常清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是不是很早!你们有没有很激动!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他依旧是温润如玉, 长身玉立, 一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望过来,无比令人心动。 然而季青岑却盯着他手里的酒壶。 她笑了一下,对师梦说:“师梦, 我有话要跟清安哥哥说……” 师梦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问, 应了一声, 与常清安见了个礼,便离开了。 季青岑抬起眼来,她眼中水汽濛濛,望过来的时候不似平日明艳秀丽, 倒多了几分楚楚之姿。 常清安一时没察觉出季青岑为何不同, 他温和道:“方才听到婠婠说不舒服?是不是今日天寒冻着了?不如喝杯温酒,暖暖身如何?” 季青岑盯着他递过来的酒杯,缓缓笑道:“多谢清安哥哥, 只是我今日有些头疼,不想再喝酒了。” 常清安也笑了:“这是你最爱的梅子酒,喝一杯也无妨。” 季青岑抬起眼来, 直直盯着他:“可我如今发觉梅子酸涩,叫我腹痛难忍,清安哥哥,我该如何是好?” 她手一直在抖,紧紧盯着常清安,若他还有一丝良知, 她都愿意给他机会。 那他还是清安哥哥。 常清安依旧眉眼温和道:“这梅酒还是我特意从京都带回来的,才开了封,婠婠不喝不是可惜了?” 他抬手抚了抚季青岑乌浓浓的长发,声音越发蛊惑:“就当是为了我,喝了这杯酒。” 他依然执着那杯酒,在季青岑的眼前。 季青岑的心慢慢凉了下来,她接过那杯梅酒,垂眸看了半晌,掀起眼来:“清安哥哥从前不是总劝我少喝酒吗?怎么今日反倒劝起酒来了呢?” 她声音越发冷冽:“我今日喝了这杯酒,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常清安瞳孔及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但他依旧笑道:“婠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不过是一杯梅酒,你怎么如此紧张?” 季青岑笑了一下:“那你敢喝吗?” 她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喝我这杯。” 常清安没有接,他盯了季青岑半晌:“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季青岑声音有些抖,她举着那杯酒,艰难道:“你当真……” 常清安垂眸看着她手中那杯酒,半晌他开口道:“是。” 季青岑手里的酒杯一下落了地,摔得粉碎。 她原先对常清安还抱有一丝希冀。 她呆呆地看着常清安,仿佛想从那张俊秀的面孔上找到些年幼时的时光,常清安被这粉碎的酒杯震得一惊,他闭了闭眼,苦涩道:“无论你还是否相信我,婠婠,我心里是喜欢你的,我是想娶你的。” 他上前一步想要去看季青岑有没有被破碎的酒杯割伤,却被季青岑狠狠甩开。 她眼泪悄无声息往下落,一边落,她一边开口道:“你在做这件事之前,究竟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如果我喝了这酒,无论是否与你行事,我都将名誉受损,在云陵我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的家族,我的后人,都将会背着我的污点。” 她抖着声音紧紧盯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喜爱我吗?常清安,你如今愿意为了家族的利益娶我,如果有一日有其他女子比我更能给你的家族获利,你是否也会乖乖的,不择手段将她娶进家门!” “我不会!”常清安上前扶住她双肩,急促道:“婠婠,我会一生宠着你护着你,我此生将只有你一个妻子,我……” 他还没说完,便被季青岑打断了。 她闭着眼,咬牙道:“松开我。” “我嫌脏。” 常清安的手抖了一下,慢慢松开了季青岑,周围已经有探寻的目光向角落中争执的两人投了过来。 季青岑侧眸睨了她们一眼,那些探寻的目光又立刻缩了回去,她再没看常清安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今日是王家的订婚宴,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给别人家添堵。 她听见师梦在身后唤她,但她不能停下脚步,她怕一旦自己回头,便会彻底崩溃。 季青岑只能抓着紫菱的手臂,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睫毛颤抖如雨中飘零的蝶翼,整个人脸色惨淡,走出王家大门,王府的小厮见她这般脸色,心惊胆战地迅速拉来了季府的马车。 然而季青岑扶着紫菱的手,浑身无力到险些踩空。 紫菱眼眶里蓄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将季青岑搀扶进去。 竹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问,只好闷头驾车,但他刚扬起马鞭,便听见车内紫菱带着哭腔的惊呼。 竹修慌乱地挑开车帘,便看见紫菱哭泣着道:“快回府,小姐晕倒了!” 寒冬腊月里,路面落雪而湿滑,竹修却将马车驾得快要飞了起来,季青岑吩咐过暂且不要惊动孟氏,她们也不敢把马车停在前门,便绕道后门,竹修背着季青岑小跑着往院儿里回,紫菱扶着季青岑一边抹眼泪一边跌跌撞撞的跟着跑,她抹一把眼泪,抬起眼来,突然看见前面有一道人影掠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再回神,那人已经落在她身边。 她惊慌侧过头,就对上一双幽暗的眼眸。 紫菱一下崩溃了,她像是找到了个主心骨一般落下泪来:“楚少爷……” 楚少琛眼尾还带着些疲惫的薄红,他一路从丰县跑马过来,换马不换人,第一时间赶回了季府,然而一回来,他就看见这样一个季青岑。 紫菱只觉得楚少琛周身的煞气瞬间爆了出来。 他盯着季青岑沙哑出声:“竹修你把阿姐先送回去。” 紧接着楚少琛回过身来问紫菱:“发生了什么?” 他眼底是压不住的冷意,紫菱不敢去看他,只颤抖着把她在王家月亮门后听到的,和季青岑与常清安的对话一五一十与楚少琛说了。 她久久听不见楚少琛的声音,颤巍巍地抬起眼来,看见楚少琛垂着眸,额发散乱地垂下,无比平静地立在她面前。 但这种平静却叫紫菱更加害怕。 她抖着声音叫了他一声,楚少琛才略抬起点眼来。 他声音似乎比方才更加喑哑了,他扔下一句“照顾好她。”,紫菱再回过神来,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季青岑走后,常清安也不能再在王家待下去了了。 方才他与季青岑虽然身处角落,但两人情绪如何都落入周边的路人眼中,常清安独自回了府,门房来给他开门,看见平日里温润如春风般的公子此刻容颜惨淡一片,双目无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回了院子,连大氅都还没脱下,常启仁便一脸怒气地进门来,拿起手边的书劈头盖脸朝常清安砸了过去:“你这个逆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常启仁这一砸用尽了十分力,砸的常清安往后一退,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屏风,顿时屋子里噼里啪啦倒了一片。 这一砸反倒是叫常清安清醒过来,他颤抖着盯着常启仁,红着眼睛怒吼道:“爹!你别再逼我了!” 他自小.便是同龄人之中的楷模,他聪慧,开蒙最早,他时时刻刻被耳提面命,要为常家这一支旁系争气,他不敢懈怠,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的确活成了常启仁想要的样子,但常清安早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但他还记得季青岑,那个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会跟在他身后叫他清安哥哥的小姑娘。 常清安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看着季青岑,似乎能从她身上得到找到一点自己当年的模样。 因此当他父亲提出要他娶季青岑的时候,自己是十分欢喜的。 常清安想,也许自己可以不必一个人前行了,也许他可以找回已经被丢掉的自己了。 但时光匆匆,那个小姑娘也在长大,而她似乎并没有站在原地等着自己,而是渐渐走远了。 她身边还有了另外一个少年,他冷漠无比却又热血赤诚,他看着她的眼神炽热无比,也许少年自己身处其中而浑浑噩噩,但身为旁观者的常清安看得一清二楚。 季青岑心中无他,而身边还有一个楚少琛这样的阻碍,两次求婚未果,常清安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又嫉妒得发疯,因此当常启仁跟他提出了这样的提议以后,他虽然心中不齿,但还是做了。 常清安疲惫地闭上了眼。 但常启仁并不知道常清安这句话其实是在诉说自己的心声,他怒极道:“我如何逼你了!我让你娶季青岑,你难道不也喜欢那丫头?” 常启仁素来宽和,而常清安温润有礼,两个人没有红过脸,没有急过眼,似乎是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父子俩,却在今日将这张面具彻底撕破。 常府上下大气也不敢喘,而此时偏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楚少琛立在了常府门口,头顶那个黑漆金字的硕大牌匾高贵而低调,他闭了闭眼,回想起紫菱跟他说过的话,在抬起眼来看这块牌匾时,他只觉得恶心。 百年世家,家训无数,却从心里就已经烂了。 别人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常家居然敢把主意打到阿姐身上。 楚少琛难以想象如果今日常清安得逞了,会是什么后果。 常府此刻自己就已经焦头烂额了,门房此刻看见楚少琛哪里还敢放人,陪着笑脸给这位年轻少年郎告罪,但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身侧一道风掠过,门房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常府半掩的朱漆大门,此刻豁然洞开。 楚少琛闯了进去。 守着大门的护卫纷纷过来拦他,楚少琛一句话不说,将手中长剑一扔,赤手空拳打了进去。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杀人。 常府此刻大乱。 后院父子俩吵成一团,前院楚少琛大开杀戒,但这种混乱很快就从前院延续到后院。 后院内常家父子还在争吵不休,常启仁从未对常清安动过手,此刻一个耳光撤在他脸上,郎君白皙的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 常启仁被气的说不出话,他气极抬手还要再打,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常启仁抬眼一瞧,紧锁的房门被骤然踹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常清安便已经被一脚踢了出去。 常清安身子重重磕在柜子上,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眼前阴影便笼罩下来,他忍痛闪避,回身一看,那柜子已经被一掌劈得粉碎。 常清安愕然抬眼。 是楚少琛回来了! 他心中惊惧无比,楚少琛为什么会回来?他不是在龙城吗?他不应该在这里! 但他来不及思考了,楚少琛又一掌已经掠了过来。 常清安捂着胸口,逃出了屋子。 在屋子里他躲不过,擎等着挨打,但他并未逃出多远,便觉得自己身后戾气笼罩来,带着浓浓的杀气,紧接着他右肩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常清安被生生拉了回来,被迫回身迎战。 他刚一回身,便对上了楚少琛无比森寒的眼神。 少年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在快速的出招,常清安被迫与他接招,他想尽办法脱身,但少年浑身强大的煞气扑过来,排山倒海笼罩来,叫他根本躲不开。 常清安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变得惨白。 楚少琛是要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脚踏祥云走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今天的更新进来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少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冷漠一片, 他行动如闪电一般, 如影随形地缠着常清安,逼得他喘不过气来,逼得他束手就擒。 但常清安咬着牙死撑, 他不能束手就擒, 他知道自己一旦停手, 自己绝对会命丧于此。 此刻常启仁也从屋内追了出来, 他看见常清安被楚少琛压着从院子这头打到那头,惊惧万分地想要唤来常府的护卫,但常府哪里还有可用的护卫,全都在前院被楚少琛打到爬不起来, 常启仁看着唇边已经落了血的常清安, 咬咬牙,唤来了自己豢养的暗卫。 那些暗卫听从主子的命令,围攻那个一身狠意的少年郎。 常启仁胆颤心惊, 少年毫不顾忌地后背心门大开,全心全意对上常清安,此刻他身上已经带了伤, 但少年动作丝毫不见迟缓,雷霆之势攻来,完全不顾身后那些阻拦他的暗卫。 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常清安内心无比绝望,他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只觉得楚少琛的身影如魅影般看不见摸不着,却招招式式落在他身上, 血腥味弥散开来,已经不知是谁的伤口谁的血,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抵挡。 楚少琛又一掌带着冷风呼啸而来,他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楚少琛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利箭袭来,他却丝毫不闪,手伸向常清安,定要拍上常清安的心口,叫他命丧当场。 “阿琛!”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楚少琛动作猛然一滞,拍向常清安心口的那一掌力道卸了三分,常清安顺势滑了出去,但楚少琛依然纵身追了上去,扣住常清安右臂。 常清安望着楚少琛毫无感情的眼眸,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只觉得对上的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噗嗤”,那支呼啸而来的利箭毫不犹豫穿透楚少琛的肩骨,而与此同时,常清安的手腕“咯吱”一声,那是手骨断裂的声音。 楚少琛垂眸看着常清安的手臂痉挛一般颤抖,看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听着他无助的哀嚎,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幅画。 他知道季白追来了,季白在阻止他杀常清安。 他不能杀常清安,那便斩他右手,断他筋脉,叫他记住今日之痛,叫他永远成为一个生不如死的废人。 常家不是要利用阿姐和季家从中获利吗,那就让常氏一脉最看重的儿郎毁于他手,彻底断了他们这个念想。 他随意甩开常清安软绵绵的断臂,垂眸看看自己的肩膀,利箭从他身后穿透,已经在身前透出一段箭头来,楚少琛抬手平静地将箭杆折断,血从他肩膀涌出来,滴落在狼藉一片的雪地上,常清安颤抖着看着那个如修罗一般的少年,突然开口道:“阿琛,无论你信不信,我是有苦衷的。” 楚少琛并未回头,他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冷意,他侧眸道:“但你还是做了。” “是不是只要有苦衷,便可以杀人放火,便可以无恶不作?然后用一句轻飘飘的苦衷诉尽自己的难言之隐?” 少年猛然提高了声音,字字句句如雷霆般砸向常清安:“一句苦衷就想求得原谅,那么受害的无辜之人该如何补偿?他们就活该被卷入这些无须之祸中吗!” 常启仁扶着自己已经要晕厥的儿子,悲愤交加吼道:“但她毕竟没有……” “没有什么?”楚少琛冷眼瞥过来,常启仁被这森寒凌厉的眼神惊得后半句话噎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楚少琛勾了下唇角,淡声道:“常大人,你该庆幸。” “庆幸今日我父亲来的及时。” “否则今日你常氏这一支旁系,就要彻底灭门了。” 常启仁惊惧交加地指着他道:“你胆敢!” 楚少琛没有再停留,他走向立在一旁的季白,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季白本因公务,先于楚少琛回云陵,但路上他途径驿站,却听闻楚少琛来此换马后匆匆离去,他便觉得不对劲。 楚少琛此时应该在丰县才对,为何会在回云陵的路上? 并且他换下来的马几乎要脱力而死,显然是有什么无比紧急的事在催着他回到云陵。 季白便也快马加鞭回到了云陵,与楚少琛前后脚回到了季府,正好听见紫菱在跟楚少琛一五一十的讲述事情的因果。 季白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少年,他虽向他下跪低头,但脊背挺直,表明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却从不后悔。 他叹了口气,没有叫他起来,而是将目光投向倒在血泊中的常氏父子俩。 常启仁本还期待季白念着两人共事十余年的交情,能够网开一面,但他看见季白漠然地望过来的时候,心便凉了。 “季兄……” 他还试图说些什么来挽回,但下一刻便被季白打断。 “启仁。”季白无动于衷地望着他,眼底一片冷意:“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 常启仁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他跌坐在地上,嘴唇青紫,季白每一句话都轻描淡写,但他语气越轻,常启仁越觉得心中恐惧。 他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抬眼看向那个整个北境权力顶峰的男人。 季白如何能不痛心? 他与常启仁共事十余年,两家亲如一家,他甚至还想着要将女儿嫁到常家,而十余年的友谊,比不过权势,比不过前程。 他闭了闭眼,再掀起眼来的时候,眼底已经淡漠一片:“我不杀你,但云陵再容不下常氏了。” “三日内你举家离开云陵。”他冷然道:“否则,阿琛没做到的事,我来做。” 常启仁颓然跌坐在地上,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岁。 云陵是他这一支的命脉,季白此举,是要彻底断他根基,叫他再不能翻身! “季兄!”他挣扎着往前爬着要去拉季白的衣摆,老泪纵横道:“季兄你看在我跟你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份上,不!季大人!季大人!别让常氏离开云陵,求求季大人!别让常氏离开云陵!” 离开了云陵他便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为了活命他只能去京都,但那些利益至上的嫡系兄弟们哪里会容得下他们这些丧家之犬? 季白对常启仁的哀呼惨嚎充耳不闻,他垂眸看向依然跪在雪地里的楚少琛。 少年肩上中箭,血缓缓滴落下来,染红他半边肩头,少年面色苍白,但依旧脊背挺拔,倔强地跪在那里。 “你可知错?” 楚少琛垂着眸:“知错。” 季白瞧着楚少琛一点也不像知错的样,声音愈发冷了:“错在何处?” 楚少琛抬起眼来:“我不应该对常氏起了杀心。” “你还知道!”季白一扫方才对待常氏父子的冷漠,吼的嗓子都劈了:“你若灭了常氏满门,此时还能跪在这里听我说话?早就下了大狱了!” 楚少琛诧异地看着季白,他以为季白是因为内心想要放过常氏,觉得他做错,所以才来阻拦他。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群道貌岸然的梁上君子杀多少个都不为过。 但此刻他听见季白吼他,突然觉得内心艰涩无比。 他低低叫了一声父亲,哑着嗓子道:“我错了。” 季白瞥他一眼,压着火气道:“这回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那么冲动……”楚少琛低下头,声音发涩道:“叫父亲担心……” 季白瞧着他半身鲜血,脸色青白,长叹一口气道:“跪了那么久,也长记性了吧?” 他把楚少琛扶起来,皱眉道:“行了,赶紧回去治伤,你阿姐要知道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她能安心养伤吗?” “当初是婠婠把你带回来的,这家里她对你最上心了,你不为了你自己,也不为婠婠想想?” 楚少琛一听见季青岑,登时便顿了一下,他苍白着脸回头道:“父亲,你……” 季白冷言冷语:“闹出这么大动静,你觉得瞒得住吗?” 楚少琛:“……” 瞒不住是肯定瞒不住的,因此楚少琛在家那么多天,硬是没敢和清醒着的季青岑见过面。 紫菱也是觉得好笑,面对千军万马也毫不畏惧的楚少爷,见了小姐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连院门都不敢走,翻墙飞檐,回回不走正途。 此刻紫菱站在院外,正瞧见楚少琛从房檐上掠下来,他背着手,侧眸看了看半掩的屋门,压低了声音道:“阿姐还睡着吗?” “醒啦,小姐躺着看话本呢。”紫菱被他带的也不敢大声说话,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内季青岑慵懒而散漫的声音传来:“谁来了?” 楚少琛神色明显掠过一丝慌乱,他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脚步还没落稳,又想起什么地旋下身来,把手里东西往紫菱手里一塞,眼瞧着半掩的屋门要被推开,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又跃上了房檐,消失在隔壁院子里了。 紫菱好笑地看着手里的小糖人,去迎闻声走出来的季青岑。 她笑着把糖人递给季青岑:“小姐,楚少爷方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瞒不住是瞒不住的,蛾子你自求多福吧,你妈我要睡了 晚安艾瑞巴蒂!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季青岑穿一件海棠红的长裙袅袅娜娜走出来, 养了这么多天, 她整个人气色好了很多,依旧是灿眸皓齿,明艳动人,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她一出来, 严冬也添三分春色。 季青岑瞧着手里那糖人, 是个晶莹剔透的小兔,三瓣嘴微微翘着,好像在眯着眼笑一样。 季青岑就是属兔的,她手指戳了一下那小兔的脸颊, 软软暖暖的, 还是刚刚吹出来的。 她抿唇笑笑,朝隔壁院子望了一眼:“他刚走?” “是。”紫菱笑道:“一听见小姐出来,立刻就溜了。” 季青岑盯着手里的糖人琢磨不明白:“我是什么鬼魅吗?” 我能吃了他? 从王家回来以后, 季青岑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又发了五天的高烧,等到高烧退下来的时候, 她对被常清安背叛的痛苦,也随着病痛消失了。 常清安已经被楚少琛断了一臂,整个常氏也被季白赶出了云陵,何必还要再因为别人的过错让自己变得郁郁寡欢呢? 在这一点上季青岑和季凌云不愧是姑侄俩,想的是格外的开,让本来还无比担忧的季白和孟氏彻底放下心来。 但一想到楚少琛跟躲债主一样躲着自己, 季青岑就想不通了。 她迷迷糊糊发着烧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楚少琛在她身边,但自从她醒了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楚少琛的面。 但她屋里的东西倒是神奇般地多了起来,什么五彩缤纷的风筝,茶馆连载的画本子,锦祥斋新出的限量糖蜜饯儿,玉春楼招牌的糕点,每天不重样地出现在自己桌上。 季青岑用手指头想都知道是楚少琛送来的,但为了这么点事,躲了她这么多天,至于吗…… 季青岑知道楚少琛去常府回来以后受了一身伤的时候,起初是有点生气的,尤其是紫菱跟她讲了楚少琛一个人险些灭了常氏满门的时候。 一个人,赤手空拳,身无寸铁。 他怎么还是这么傻。 他怎么又受了满身的伤。 季青岑光听紫菱的描述,就觉得心疼。 但她一去看他,这崽就跟见鬼了似的往出逃,弄得季青岑现在都不敢去隔壁院子溜达,生怕他再因为躲着自己,反倒把伤口崩坏了。 索性还是先让楚少琛养好伤再说吧。 虽然受着伤,还是不妨碍他往季青岑屋里堆东西,楚少琛就跟要冬眠的小动物一样,把季青岑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窝堆得满满的,弄得季青岑哭笑不得。 而此时隔壁院子里,季凌云正睁大双眼,惊愕无比地瞧着从墙头滑下来的楚少琛。 “小叔……”他抚了抚胸口,一言难尽道:“能不能别老一天翻墙捣瓦的,你是长辈,就不能稳重一点,给我这个小辈带个好头?” 楚少琛凉凉扫了他一眼,正准备回屋,就听见院门口吵吵嚷嚷,抬眼一瞧,是师曳和刘玉清进来了。 “琛哥!走走走!喝酒去啊!” 楚少琛从丰县走以后,刘玉清按照他的吩咐,把王宽和活捉的北戎人绑了,把城外埋伏着的的军队迎了进来,随后与师曳去了县衙,把听风就要逃的王梁岐也绑了,再回到据点,带着那个神秘人送来的信匣子,一道返回了龙城。 但那时季白也已经走了,季霄就接手了丰县的事,同时安排妥当了龙城的一干事务,在年前又把这群小郎君赶鸭子般的送回了云陵。 郎君们回到云陵之后,第一时间听说了楚少琛在云陵的丰功伟绩,早就想把楚少琛拉出来好好聚一聚,奈何之前楚少琛身上还带伤,被孟氏严管着禁酒,这几日伤口好利索了,孟氏才把那些闹腾的小郎君们放进来找楚少琛。 师曳一看见楚少琛,眼睛就亮了:“琛哥!你总算是好了,走走走年前最后一聚,你不来绝对不行!” “那可不。”刘玉清上来拉他:“龙城的庆功宴你就缺席了,这次无论如何你得来嗷,你要不来就是不给兄弟们面子!” 楚少琛凉凉觑他一眼道:“你们的面子很值钱吗?” 刘玉清:“……” 话虽然这样说,但毕竟是兄弟,楚少琛还是去了。 小郎君们在玉春楼包了个间,一边喝酒一边闹吵吵,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微妙起来了。 刘玉清胳膊肘怼一怼师曳,神色暧昧道:“师曳,听说去相亲了?” 师曳是同龄人里酒量最好的,他刚喝了两壶酒,本来面不改色,但一听见刘玉清的话,突然开始脸红起来,目光也开始闪躲,那些郎君们一看他这样,顿时嗷嗷的开始起哄。 邓元佳兴奋到:“诶诶诶,我跟你们讲讲师曳有多完蛋,上次街上偶遇人家康家小娘子,人家一句话没说,他那脸就红要滴血了似的,磕磕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师曳把酒杯一扔,指着邓元佳鼻子道:“邓元佳你也好意思说我,前几天在诗宴上,也不知道是谁,眼神儿都黏在人家钱家三娘子身上了,拽都拽不下来啊?” “你们这都太嫩了。”不知又哪个郎君站出来揶揄道:“不知道谁啊,昨天在我家喝酒喝多了,梦里还叫人家姑娘的名字呢!” 这些郎君们都到了该结亲的年纪了,有的已经开始相亲,有的也早有了心上人,还有的依然光棍着,但不妨碍大家开他的玩笑,酒过三巡,楚少琛他嘴角噙着点弧度,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闹,脑子里不甚清醒地过着他们的话。 哦,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看见她就会脸红,是会眼神不由自主的追着她,是会在梦里也与她幽会,是会…… 楚少琛垂着眸,他们说一条,他脑子里就过一条,每一条后面都对上了一个姑娘。 楚少琛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稀奇,他都没跟几个女孩儿说过话。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少琛接着过,渐渐的,脑中那个女孩儿的容貌清晰起来,而此时他听见人群之中,邓元仕似乎在叫他的名字。 邓元仕是一个胆两个大,把全桌郎君们调侃了个遍以后,他居然把目光落在了楚少琛身上。 他看着那个目光沉沉,坐在那里喝酒的楚少琛,啧了一声回头道:“诶,你们说,琛哥,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全场声音顿时降了一个度。 师曳和刘玉清顿时不敢说话了。 他俩三缄其口地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投向抱臂靠在墙上的楚少琛。 他垂眸闭目,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与这个喧闹的周遭格格不入。 “没吧?”邓元佳眉头紧锁着在脑中回忆:“哪次宴会也没看琛哥对哪个姑娘上心啊。” “琛哥?”有喝大了的郎君不怕死地“瞎”了一声:“琛哥冷得跟个冰坨似的,他要有喜欢的姑娘,今儿的酒钱我包了!” 郎君信誓旦旦,自信满满,然而他身后却传来淡淡一声。 “有。” 全场瞬间静默,郎君们缓缓回头,看向那个声源的所在。 楚少琛依然抱臂靠在墙边,此时他掀起点眼皮来,目光凉凉扫了过来,方才那个自信无比的郎君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没反应过来,傻傻接道:“谁啊?” 刘玉清在底下疯狂掐师曳大腿。 楚少琛这状态,明显是喝高了啊! 他赶紧站起身来,艰难地穿越人海想要去堵楚少琛的嘴,但他还没挤到楚少琛身边,便听见楚少琛依然淡声道:“我阿姐。” 全场死寂。 …… 师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着众人的目光,把楚少琛从包间里拖出来的。 刘玉清还在包厢里善后,师曳一个人拖着楚少琛把他送回季府。 起初师曳根本拉不动楚少琛,他没办法,哄他道:“琛哥,你再不回去,你阿姐着急了啊。” 师曳本来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但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楚少琛就自己动了。 直接甩下他,飞檐走壁地消失了。 师曳:“……” 楚少琛有点兴奋。 他刚才似乎发现了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儿。 少年快速地腾跃着,他觉得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气,有散不尽的热血,催得他心潮澎湃。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少年如夜枭般穿梭在巷中,回到了那个冥冥之中仿佛在召唤着他的地方。 天太晚了,整个季府已经熄了灯,此刻漆黑一片,但少年的眼眸却如星子般闪亮,又如夜色般幽深。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季青岑的屋子。 少年立在床前,目光落在季青岑脸上。 月色如薄纱般飘进来,少女沉沉睡着,幽暗中有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如花绽放,楚少琛不自觉地俯下身来,想要更近一些。 但那沉睡的少女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朦胧胧地张开了眼,雾濛濛地望了过来。 紧接着她双臂一搂,直接抱上了楚少琛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云陵子弟们:仿佛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楚少琛送来的那只兔子糖人, 在梦里季青岑也掉进了兔子堆。 毛茸茸的雪团在地上一蹦一跳, 季青岑觉得自己要被萌化了。 她轻轻巧巧搂过一只最调皮的,抿唇轻笑着把这只不断想要逃离她怀抱的雪团搂在怀里,用指尖轻点它的鼻尖。 楚少琛被季青岑搂得一个踉跄, 险些扑在她身上, 他两手迅速在季青岑枕边一撑, 但还是挨上了季青岑柔软的身子。 这一抱, 叫他彻底清醒过来。 楚少琛瞪大了眼。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阿姐的屋子里? 他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楚少琛惊愕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她挨着他,那么近, 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她被子里的暖意, 近到他鼻端满是少女身上的淡香。 他听见季青岑轻笑了一声,她笑得像一只懒怠的猫儿般粘腻轻软,楚少琛微微睁大了双眼, 只觉得带着馨香的热气呼在他耳边,叫他的心跳一瞬间如雷鸣。 楚少琛下意识缩了一下,却被季青岑搂得更紧了些, 他一动也不敢动,连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季青岑眯闭着眼,手指点了点他鼻尖,含含糊糊道:“小家伙, 让你再跑……” 季青岑的指尖似乎带有魔力一般,楚少琛被她轻若羽毛般的一点,便觉得一滴沸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梦里季青岑在逗着怀里的雪团,而实际她在他身下,搂着他,挨着他,暖玉温香,柔美温软,叫他不由自主忆起了那个荒唐而旖.旎的梦。 楚少琛浑身僵着,眸色越发幽暗,他喉结不受控地滚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这种身体的本能与他本就被醉意瓦解得所剩无几的意志力拉扯着,叫他额角渐渐浮出青筋来。 少年在极力忍耐着。 他闭了闭眼,心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季青岑怀里溜出来,用枕头代替了自己,从来时的窗子落荒而逃。 月色很亮,风很冷,少年回来以后,却没有回到屋里睡觉,而是躺在房檐上,任由冷风吹透自己的衣衫。 那些潜伏在他心底里的情绪一股脑的翻涌上来,搅得他整个人乱作一团,那种初识的喜悦渐渐被懊恼和愧疚替代。 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忆起那些与阿姐的点点滴滴,那些靠近,那些害羞,那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占有欲。 楚少琛忡怔地望着沉沉夜色。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一个姑娘,但这个人是他的阿姐。 他是季家的养子,是整个云陵人尽皆知的事,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季家。 他眼前不断闪过那些场景,季白在府衙教他处理政事,与他探讨兵法,教他如何与那些年长而难缠的同僚打交道,孟氏给他做的鱼片粥,给他冬夜里送来的糕点。 他们如此温暖而对他毫无防备,而他却自私的想要靠近季家最宠爱的女儿。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喜欢一个女孩儿,想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但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突然想起常清安说的话。 当初他问常清安有什么资格,可如今他又来问自己。 自己有什么资格呢? 他能给她什么? 更何况他未来要走的路无比凶险,他怎么能忍心把阿姐也拉到他的人生中,跟他一起背负这种黑暗呢? 楚少琛将目光投向那个他刚刚离开的小院儿,月色下的小院儿无比宁静而安详,让人不忍打破。 旭日东升,第二天季青岑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说楚少琛去校场去了。 她疑惑道:“快过年了,大家都在家里待着,他跑到校场去干什么?” 季青岑简直摸不着头脑,怎么出去喝了一顿酒,就从家里躲到外面去了? 她觉得楚少琛心里应该是有事,不能再放任他这么躲着,季青岑换了件衣服,打算去校场看看他,就看见刘玉清和师曳来了。 刘玉清和师曳是想看看今天楚少琛酒醒了到底是什么情况的。 昨天他扔下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他倒是走了,但剩下的郎君们却惊魂未定,后来在刘玉清的引导下,大家决定把这一段记忆抹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这样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刘玉清和师曳看见季青岑的时候也是无比忐忑的。 季青岑老远看见他们,想过去问问昨天楚少琛是什么情况,就看见他俩居然也跟见鬼了似的看见她就绕道而行了。 季青岑:“???” 楚少琛躲着她有情可原,这两个人怎么是被他传染了? 季青岑直觉这两人有鬼。 刘玉清和师曳再绕,也是在季家的院子里绕,还能有季青岑熟悉吗?两人刚慌里慌张走出去,就看见前面有一道妃色身影,婀娜而曼妙地在前面等着他俩。 师曳冷汗冒出来了,躲到了刘玉清身后。 刘玉清带着一个废物点心一样的师曳,硬着头皮跟季青岑打招呼:“早啊。” 季青岑转过身来,笑眯眯道:“阿琛不在哦,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转达给他?” 刘玉清心想这事能跟你说吗!! 他连连摆手道:“不用!也没什么事,就是昨晚琛哥喝多了,我们来看看他怎么样了,既然他不在,我们就先回去了哈。” 说完他拽着师曳就想走,身后传来季青岑的声音。 “慢着。” 刘玉清闻声跑的更快了! 季青岑无奈,抬手打了个响指,几道风声掠过,季家的护卫便把两人给团团围住了。 师曳惊悚道:“大过年的你要杀生吗!” 季青岑没理他,走上前来:“阿琛今天早上去校场了。” 两人听见也是一怔,大过年的谁还往校场跑? “我觉得他不对劲。”季青岑认真道:“你们跟他朝夕相处,或许知道什么原因?” 刘玉清脑中转了一圈,大概就是知道楚少琛是怎么回事了。 楚少琛现在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处境,都叫他足够迷茫和痛苦了,他需要时间去接受,去想明白。 于是刘玉清开口道:“年前总有些事要收尾,也许是有什么公务需要他去做,你也别太担心,琛哥早晚会回来的。” 刘玉清这样说,季青岑也只好放弃了去校场寻他的念头。 但楚少琛去校场,才不是因为公务。 他心中烦闷,一个人在场里骑马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季青岑。 少年心乱如麻,从校场出来,索性又去了府衙找事做。 府衙内,季白还在处理公务,事情总是做不完,云陵内部各城上报,边境时时刻刻要盯着的军情,楚少琛到的时候,季白正在看刚呈上来的审讯结果。 季白看见楚少琛倒是很惊讶,本来想着他刚养好伤,让他在家多休养两天,倒没想到他怎么积极。 季白索性把审讯结果递给他:“之前你们在丰县抓的北戎人,刚审出来,你先看看。” 楚少琛接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眉心就蹙起来了。 这群北戎人不是北戎的核心人物,因此对这件事了解的只是个大框,但这也足够令人吃惊了。 京都有人与北戎签下了盟约,用二十万石盐和五座城池,换北戎大举进攻边境,但签订盟约的人是谁,却应当只有王宽知道了。 但王宽在牢狱中受尽了酷刑,却始终咬死不说,这让季白简直感觉奇怪。 王宽虽然是王家的养子,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进入官场,而是一直从商,虽然是簪缨世家,但他们依然有许多条路来抵御风险,王宽的从商之路便是一条。 这在世家之中是常见的事,但这个从商的子弟,是很难接触到政界的核心人物的。 而有能力与北戎签下这种契约的,却一定是京都的高官。 王宽是如何投到这样的人麾下的?一直令季白百思不得其解。 突破口倒只有楚少琛带回来的那个信匣子了。 还有那个送来信匣子的神秘人,连丰县的暗桩据点都了如指掌,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点季白的想法与楚少琛不谋而合,两人就如何肃清内鬼商讨了一上午,季白就又把楚少琛赶回去养伤了。 但一离开府衙,楚少琛方才与季白讨论时的清晰思路就又变作了一团乱麻。 他在街上晃了许久才回到季府,路过季青岑的院子,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想去看看……阿姐在做什么…… 楚少琛有些紧张地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控制不住地掠上了房檐。 院子里,季青岑在认真地习武。 她已经学会了骑马,现在在师梦的教导下,开始慢慢的习武。 常清安的事让她意识到,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云陵,盯着季家,他们家就像是北境的一个靶子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有一道暗箭破空而来,射向靶心。 她不求多么武学精通,但求不拖别人后腿。 季青岑不是没有基本功,小时候季白也是教过她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孟氏觉得一个女儿家,在家里轻轻松松就好,何必吃这种苦,所以就半途而废了。 但有这个底子在,捡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从季青岑恢复以后,便叫师梦来指导她,现在她已经在学习剑术了。 她在听师梦跟她讲解招式的时候,楚少琛就在屋檐上。 他比师梦武学造诣高的多,他想要不让人发觉,便是谁也发觉不了。 他目光落在季青岑腰侧。 季青岑难得换了一件收腰寨袖的劲装,腰带将她的纤腰束成柔柔一握,她五指蔻丹握着剑柄,随着师梦的示范一点一点的学习剑招。 她歪歪扭扭,步履凌乱,蹙着眉心嘟着红唇,自觉丑的要死,但在楚少琛眼中却可爱得很。 少年嘴角勾起点弧度,神色难得暖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季青岑自己左脚绊了右脚,往前跌落了出去。 楚少琛脚比脑子反应快,忘了自己现在还处在躲着季青岑的状态,瞬间便翻身从屋檐跃下,搂住了她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脚有他自己的想法…… 第60章 第六十章 楚少琛脚步迈出去了, 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然而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接摔倒的季青岑。 季青岑要摔,师梦也是看见了的,她丢了剑迅速去接季青岑, 但师梦的手还未沾上季青岑的腰, 便有一道劲风袭来, 推开了她的手。 师梦大惊失色, 再抬起眼来,便看见楚少琛揽着季青岑的腰,稳稳当当立在原地。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季青岑的弟弟。 楚少琛接到了季青岑, 扶着她站稳, 下一瞬便想溜,但他刚松开揽着季青岑腰的手,便觉得自己脖领子一紧, 被季青岑拎了回来…… 楚少琛想甩开季青岑简直是太容易了,但他没动,任她拽着自己, 楚少琛僵硬地侧过头来,就对上了季青岑挑着笑意斜睨过来的眼眸。 她得逞般地凑近他:“躲了这么多天,还是被我抓住了吧?” 季青岑越凑近他,楚少琛就越往后躲。 他本就心乱如麻,又因为昨晚而无比心虚,此刻对上季青岑那双狐狸般晶亮而狡黠的眼眸, 楚少琛脚步不由自主往后一退,正好被方才绊了季青岑的那块石头磕了一下,身子斜斜往后仰去。 习武之人反应极快,他瞬间反手便要撑起身子,但季青岑见他要倒,惊惧万分地伸手把他一拽。 拽起来了。 但下一瞬,楚少琛只觉得唇上一软,擦过了季青岑的鼻尖。 楚少琛瞬间睁大了眼睛,红晕从耳根晕染上耳尖。 这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季青岑却没感觉到,但她把楚少琛拽起来,刚刚松了一口气,便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近了。 近到她可以看见楚少琛微微颤抖着的喉结。 季青岑怔了一下,眨眨眼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楚少琛的距离,瞧着他垂眸侧首,整个人透着一股委屈。 季青岑笑了出来,敲了他一下:“都这么多天了,你还以为我在跟你生气?” 楚少琛不说话,他现在嗓子哑得很。 季青岑揉揉他脸:“好啦,阿姐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你乖乖回来吧?” 师梦在一旁瞧得稀奇,她眼中的楚少琛阴郁冷漠像个冰坨子,现在居然被季青岑撸得顺毛没脾气。 她都不敢想象谁能上手去摸楚少琛的脸,去敲他的头。 那这人的胳膊怕是不想要了。 她上前一步笑道:“是啊,你回来了,我就解放了,你姐怎么教都不会,简直没见过这么笨的小娘子。” 季青岑气得打她:“在我弟弟面前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师梦笑嘻嘻地被她打跑了。 季青岑被师梦揭了老底,哼了一声转了回来,目光灼灼地盯上了楚少琛。 楚少琛被她盯得喉咙有些紧,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是她教的不好。” 季青岑眉梢挑了一下,勾勾他下巴道:“阿琛,你在哄我呀?” 她笑眯眯道:“那不如你教我呀?” 楚少琛怔了一下,他来教阿姐? 他下意识里觉得十分期待,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样不妥。 他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屡明白,此时留在阿姐身边,难道不是趁人之危吗? 他犹豫地望向季青岑,却看见季青岑抓住了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小声道:“你是不是嫌弃阿姐笨?” 楚少琛:“……”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娇娇模样,水蒙蒙湿.漉.漉地一抬眼,就直接勾在楚少琛心上了。 楚少琛闭了闭眼,绝望道:“我教……” 楚少琛是上手开始教季青岑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是一点也不笨。 也许是祖上留下来的天赋,又或许是她底子打得好,季青岑学了一个多时辰,已经能完整的捋下来第一势了。 尽管不太熟练,但进步已经很大了。 季青岑也很兴奋,缠着楚少琛教她第二势,楚少琛正想先叫她休息休息,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孟氏的声音。 “好啦婠婠,别缠着阿琛了。” 季青岑回头看见孟氏提着个食盒进来,高高兴兴扑过去,叫了一声阿娘。 孟氏摸摸她乌浓浓的头发,拉她在院儿里坐下,把楚少琛也招呼过来。 她温和地笑着打开食盒:“听说你们俩折腾了一下午,怕你们饿了,带了点点心来,晚饭之前先垫垫肚子。” 季青岑笑眯眯道:“阿娘来的太是时候了,刚好我觉得饿了呢。” 孟氏宠溺地揉揉她脸:“饿了就快吃。” 说着她把食盒往前推了推:“阿琛也快吃。” 孟氏一边听季青岑跟她说自己习武的进度,一边慈爱地看两个小崽吃的开心,楚少琛默默拿了块马蹄糕吃,余光无意识地落在季青岑身上,直到季青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季青岑好奇地看他,举了举手上的莲蓉包:“想吃这个?” 楚少琛哦了一声,接过莲蓉包,不知所措地扫了孟氏一眼,见孟氏没注意到,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季青岑撑着手臂,笑眯眯地看楚少琛吃莲蓉包,猝不及防面前落下一片灰影,她诧异回头,就看见孟氏叫林嬷嬷搬了一大堆画卷,摞小山一样摞在石桌上。 季青岑茫然道:“娘,你去搜罗古董了?” “你这孩子,什么古董呀。”孟氏催她:“你打开看看。” 楚少琛也有点好奇这些画卷子里头都是什么,他瞧着季青岑随手打开一张来,当时脸就黑了下来。 里头画的那个骑着马,英姿飒爽的郎君,不是师曳是谁? 季青岑也茫然了,她把师曳的画像转过来给孟氏:“娘,这就是你搜集的古董?这人不是师曳吗?” “是啊。”孟氏高兴道:“你看这孩子怎么样?我瞧着还挺精神的!” 季青岑这下反应过来了,孟氏是给要给她相亲了。 孟氏之前一直中意的事常清安,常家的事发生之后,对孟氏也打击很大,在身边知根知底的孩子,突然做出了这种事,孟氏一时间也是很伤心。 但伤心归伤心,还是要打起精神来,给季青岑相看郎君。 趁着年前郎君们都在家,多好的相亲机会! 孟氏颇有些期待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只是季青岑还没答话,楚少琛便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冷:“母亲,师曳有喜欢的人了。” “那不行了。”孟氏有些失望地收起师曳的画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过楚少琛:“正好阿琛也在,你平日里和这些郎君相处的时间多,帮你阿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郎君!” 楚少琛被强制着去给季青岑相看郎君去了。 季青岑倒是没什么兴趣,孟氏给她拿一个卷轴,她就笑眯眯的称赞一句,不是说人家生的俊朗无双,就是说人家才高八斗,总之谁都无所谓。 哄阿娘开心而已,管他是谁呢,见见而已,又不是真要成亲了。 但楚少琛就不那么想得开了。 他瞧着画卷上那些郎君们,都是平日里跟随他的兄弟们,素日里有多不靠谱,如今拿出来相亲的画卷就有多英俊。 奈何他又做不到在孟氏面前揭了兄弟们的老底,只好微笑着给孟氏一个一个介绍。 他余光瞧着季青岑,她懒洋洋地撑着手臂,扫一眼画卷,配合着孟氏。 “呀,这个长得好看。” “嗯,这个个子高,有安全感。” “这个年纪小点,瞧着可可爱爱的。” 哪个都说不错,谁都夸一句,看见哪个都很喜欢的样子。 楚少琛觉得憋气又有点沮丧,终于把一堆画卷看完了,从季青岑的院子里落荒而逃。 季青岑送走孟氏,困惑地望着楚少琛的背影,不知道他怎么跑的这么快。 她回过头叹了口气,年前的消停日子又过不了了。 楚少琛出来以后,没回自己院子,直接出了门,在玉春楼找了个角落喝酒。 玉春楼的小厮战战兢兢给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楚少琛要了两壶酒,屈膝靠在墙边,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给自己倒酒喝。 一杯酒下肚,酒的苦涩便翻涌上来,冲得他难受。 楚少琛酒量是不太好的,但今天却格外想喝酒。 他盯着那酒壶,从里面倒出一杯酒来,心里默念了一句:“她喜欢我。” 一饮而尽后又倒出来一杯:“她不喜欢我。” 直到把一壶酒都倒完了,倒出一句她不喜欢我。 楚少琛就把酒壶一推,酒杯里的酒倒了。 他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止是欢愉,还有无边的苦涩和患失。 他苦笑了一下,侧过头去看向窗外,正看见刘玉清和师曳也进了玉春楼。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刘玉清的神色看起来纠结又焦虑,两个人没有看见角落里的楚少琛,就在他斜对角坐下来,也要了壶酒喝。 楚少琛没打扰他们,给自己重新拿了个杯子到酒喝。 刘玉清一坐下就开始叹气,师曳给他倒了杯酒:“说吧,现在不在家里了,能说了吧?” 刘玉清一仰头把酒干了:“师曳,你说我怎么不能像你一样赶紧遇上个喜欢的姑娘呢?” 师曳无语:“那你相亲啊,我和宁宁不也是相亲才遇到的。” “那是你点儿好。”刘玉清苦涩道:“我娘刚告诉我明天要去相亲的姑娘。” “那不挺好的。”师曳也不会安慰人,只知道给他倒酒。 “好个屁!”刘玉清愤怒地摔了杯子:“你知道跟我相亲的人是谁吗!” 师曳被他吓得三魂七魄险些出鞘,瑟瑟道:“谁啊?” 刘玉清痛苦地闭了闭眼:“季青岑……” 一时间空气静默了…… 刘玉清抓着头发,猛地灌了一口酒,抬起眼来要继续跟师曳倒尽心中苦水,却看见师曳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他生无可恋道:“虽然我是挺惨的,但你也不用用这种表情看我吧?” 师曳浑身僵直,唯有眼珠能动,他拼命给刘玉清使眼色,瞪到目眦尽裂,刘玉清才茫茫然地回头,然而一回头,就看见楚少琛坐在他斜对面,手里把玩个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刘玉清:为什么要伤害我? 因为你可爱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季青岑在看完画卷的第二天, 便被孟氏安排去相亲了, 相亲的对象是刘长史家的第四子,刘玉清。 季青岑一听见刘玉清的名字,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玉清她还不知道吗?楚少琛的知名小跟班, 让她跟楚少琛的跟班相亲? 季青岑抱着哄孟氏高兴的心态, 华服首饰, 浓妆淡抹地出了门, 奈何刚走到半路,便传来消息,说刘家来人,婉拒了这次相亲。 刘家的管家头上一把汗, 小心翼翼地跟季青岑解释道:“实在是我们家公子自惭形秽, 觉得配不上季小姐的天人之姿,还望季小姐见谅,不要怪罪我们家公子。” 季青岑:“???” 这么直接, 连过场都不走一下的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青岑也不能再强求,再说她本来也就是哄阿娘高兴才出来相亲的, 对方拒绝了也挺好,省的两个人还要在一个屋里干瞪眼浪费时间。 季青岑刚打道回府,刘玉清就从前面的巷子口里探出头来。 他瞧着季青岑渐渐走远的马车,长舒了一口气。 鬼知道他昨天经历了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战战兢兢地问楚少琛怎么办的时候,楚少琛掀起眼,斜睨过来, 淡淡道:“问我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他语气虽淡,但刘玉清生生解读出了一种,你要是敢踏错一步就等着命丧黄泉的威胁。 刘玉清哪敢自己看着办! 他顶着刘长史的训斥,硬是把这次相亲给推辞了。 刘玉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迅速把这个消息散播到适婚郎君圈子里。 于是原来与孟氏说好了要见面的郎君,全都借口推辞了。 不是说自己才学浅薄,就是说自己家世高攀,总而言之一句话,配不上季家的千金。 季青岑原来还觉得挺好,不用头疼的应付这些相亲对象,也不用刻意哄孟氏开心。 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就让季青岑觉得奇怪了。 不正常。 从前这些郎君见到她都是无比热情,如今纷纷见到她就躲,跟当年的楚少琛如出一辙。 她是什么瘟神吗??? 虽然她自己无所谓别人对她的看法,但她耐不住好奇哇。 这天楚少琛过来教季青岑习武,走完一边昨天教过的剑招,季青岑好奇道:“阿琛,你的兄弟们是不是最近不太正常?” 楚少琛滞了一下,就听见季青岑道:“他们是不是被你传染了?” 楚少琛:“……” 他无奈道:“阿姐,怎么了?” “倒没怎么。”季青岑若有所思道:“最近师曳他们见了我就跟见瘟神一样,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楚少琛脸不红心不跳的给季青岑递了杯热茶:“没什么,可能是他们喜欢的姑娘不愿意他们离阿姐太近了,觉得面对阿姐的时候太有危机感了。” 季青岑被他一夸,心都飘了起来,含羞带娇地嗔了他一眼,夸赞道:“阿琛,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了呢?” 楚少琛被她这一眼嗔得一怔,突然觉得整个人开始发热,他目光躲闪着,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才稳下心神,继续教季青岑习武。 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原本习武的时候无比专注,是个天雷打在他耳边都无动于衷的人,但教阿姐习武的时候,却总是会出神。 他会看着阿姐柔软的腰肢,会看着她明媚的笑靥,会看着她纤长的手指,会想要拥抱她,想要揉碎她,想要…… 他闭了闭眼,再一次唾弃自己的无耻。 这种本能的渴望和理智的后退撕扯着少年的心智,让他如赴冰火般饱受折磨,然而他又不想离开她。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除夕。 除夕来了,年关才真的到了。 整个云岭城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在门口贴上对联和福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新年的期盼,季家也是如此。 季白在除夕的傍晚才回来,而季霄也是临时从龙城赶回来和一家人守岁,吃过了年夜饭,季凌云厚颜无耻地开始讨要压岁钱。 季白和孟氏自然是要给的,季凌云给祖父祖母磕了头,又从他爹季霄那里也得了压岁钱,转而往季青岑这边来。 “小姑,过年好呀!”季凌云笑嘻嘻地给季青岑长揖到底,两手一摊,无声地讨要压岁钱。 季青岑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过年好呀大侄子,不过你看小姑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压岁钱,你就给我作个揖可是不够的呀。” 她笑眯眯逗他:“要不你也给我磕一个,小姑给你双倍怎么样?” 季凌云铿锵道:“小姑,虽然你辈分比我大,我跪你是应该的,但你拿钱羞辱我就不应该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是不会为了区区一点压岁钱折腰的!” 楚少琛瞧着季青岑慵懒又散漫的模样,像个甩着毛茸茸尾巴逗崽儿玩的猫咪,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抬起眼来淡淡道:“季凌云,我也给你双倍。” 季凌云捧着手里的压岁钱,四周望了一眼,这些大人全都看热闹似的瞧着他的反应,让他不由得怅然。 在他们眼中,我季凌云就是这么个热爱吃喝嫖赌,又没什么骨气的纨绔子弟吗? 他闭了闭眼。 没错,我就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我要骨气干什么! 于是众人就看他壮士赴死般把手里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撂,嘿嘿一笑:“小姑,你说话算话?” 季青岑有趣地瞧他:“要不你磕几个我给你几倍?” 季凌云眼睛一亮,回头跟季白道:“祖父,你可听见了,给我做个证人!” 说完食指中指岔开在桌上一立,指尖往前一滑,两个指头就跪在了桌上。 季凌云得意洋洋道:“小姑,你想要几个我就能给你磕几个。” 季青岑简直被他气笑了,她把手里的钱袋子砸了过去:“什么小滑头,赶紧拿走。” 季凌云喜笑颜开道:“小姑,说好的双倍呢!” 说完他扭过头来,先往季青岑身后一躲,探出个头来到:“小叔别忘了你也双倍哦。” 楚少琛也不跟他计较,把钱袋给他一抛,正好砸在他脑门上。 他掀起眼来,难得的勾了勾唇角:“对不住了,侄儿。” 季凌云捂着脑门,嗷地一声闹了起来。 长辈们看着小崽们闹作一团,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新年难得团圆,几个小崽从屋里闹到屋外,整个季府回荡着欢声笑语,子时一过,云陵便放起了烟花。 家家户户的孩子们纷纷被绚丽多彩的烟花吸引,在雪地里又跳又闹,季青岑也放下了跟季凌云的打雪仗,一边拽着楚少琛的衣袖,一边欣喜地抬起眼来,望着漫天的华彩。 漫天火光落入她眼中,如星辰闪烁,楚少琛垂眸注视着她,目光沉沉。 上一次过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没有印象了,那时候的每一天都是挣扎求生,谁还记得什么时候是过年呢? 但今年却不同。 他在季家,他在阿姐身边。 楚少琛垂下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在她身边,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然而就在云陵笼罩在满城温暖和欢喜的氛围中时,却有人悄悄靠近了府衙。 除夕之夜,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子时是所有人防备最松懈的时刻,值守的侍卫还在跟同伴欢笑着看天上的烟火,就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不多时,府衙就已经没有人气了。 满城的烟花爆竹爆破声中,一声不属于冬日的蝉鸣略响了几声,几道黑影落下,穿着夜行服的暗卫在府衙内院集合了。 他们训练有素,不需要说话便明白对方的意图,一行人快速朝着府衙内部掠去,目标直指地牢。 地牢里,王宽正盘腿席地而坐,背后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窗外烟花的爆破声。 他浑身都是血痕,一张清隽俊秀的面容上满是脏污,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却忡怔地抬头望着那一扇小窗外,巴掌大的天空上升起的不完整的烟花,他望着那烟火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思念。 除夕之夜,他第一次没有回到京都。 他睫毛颤了颤,苦涩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还未绽开,他便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望向地牢的门口。 那里传来细微的打斗声,尽管很小,但王宽却听出来了。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宗同源,习的是一脉相承的武功。 王宽冷眼瞧着那队黑衣暗卫手脚麻利的灭掉看守地牢的狱卒,向着他的方向而来,在他的牢房前站定。 王宽轻轻笑了一下:“是谁让你来的?” 为首那暗卫不答。 “是……她吗?”王宽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他垂着眸,双拳紧握着,指尖青白,声音轻如羽毛般,似乎被风一扯就被撕碎了。 那暗卫依旧不答,手中利器在牢门的铁锁上一削,带着铁链的门锁便应声而断。 他奉主命来取王宽性命,其余不需要多说,这是做暗卫的本分和职责,他推开牢房的门,掌风如雷电般击向王宽。 王宽并没有觉得意外,他盯着那个要取他性命的暗卫,笑了一声,仰起头来,将最柔弱致命的脖颈露给他,然而他没等到自己生命的结束,却听见“铮”的一声响在他耳际炸开。 是铁器碰撞的声音。 他骤然睁开眼,看见长剑与匕首擦出的火花擦过他的眼帘,牢门外,楚少琛缓缓站起身。 他脚边是其他倒地不起的暗卫,而他抬起眼来,目光冷锐如夜枭般,盯住了那个要于牢狱中灭口王宽的暗卫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被我蛾子帅的睡不着觉的一天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楚少琛原本是在家里守岁的, 但烟花还没看完, 便有他安插在府衙的线人传讯来,有暗卫潜进府衙来了。 当初他和季白意识到边军之中存在京都安插的眼线,便开始着手应对, 今天是除夕之夜, 是府衙中最脆弱最疏于看守的时刻, 更何况牢里还关着王宽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犯, 季白怎么可能放心把王宽就这么扔在牢里,全家人都回来守岁。 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楚少琛就赶去府衙了。 他长剑脱手,此时化掌成风, 周身煞气笼罩来, 排山倒海扑向牢狱中那个暗卫首领。 那暗卫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并且迅速就解决了他的人,此刻那少年气势汹汹而来, 叫他不得不先放下王宽,回身应敌。 地牢中刀光剑影,内力相搏的气流翻飞, 而王宽却依然靠坐一旁,冷眼看着两人打斗。 他也是武学高手,轻易便看出那暗卫不是楚少琛的对手,楚少琛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武学又拔高了一大截。 他不由得又想起另外一个武学奇才,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他也不曾亲眼见过,只是听长辈说起过,知道那人也曾一时显赫,最后却被抄家灭族,下场无比凄惨。 他再抬起眼来,暗卫已经被楚少琛解决掉了。 楚少琛没有杀他,但他却自行咬破口中的毒囊而死,其余的暗卫也是如此,一支小队十二个暗卫,无一存活。 一点线索也不留。 楚少琛微微蹙眉,盯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半晌叫过护卫,将这些人抬出去尸检,随后他转过身来,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的王宽。 他须发散乱,垂眸靠坐,注意到楚少琛投来的视线,他略抬起眼来,对上楚少琛的眼眸。 半晌,楚少琛开口道:“他要杀你,你还要替他卖命吗?” 王宽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他侧眸望着窗外,淡淡道:“不用白费心思了,我不会……”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咯哒一声,一个盒子扔在他面前,盒子的搭扣没有合紧,里面的书信随着盒子的翻滚滑落出来,散了满地。 王宽回过头来,看见那些散乱的书信,地牢的地上很脏,有些书信落了地便沾上了尘埃,他怔怔地盯着那些脏了的信封,慢慢地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眼,盯着面前的楚少琛,他眼底一片赤红,两手紧握成拳,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情绪,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慢慢靠回了墙上,不再去看那些书信。 楚少琛盯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情绪的变化,他俯下身来,将那些书信捡起来,拆开一封在王宽面前抖开来,王宽垂着眸,似乎对此并没有兴趣。 楚少琛慢慢道:“不过我母亲寄给我的几封家书而已,不必紧张。” 他将那封信慢条斯理折好:“你以为是什么?” 王宽没什么情绪的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封,闭上了眼,睡着了一般。 楚少琛盯了他一会儿,收了手中的盒子,站起身来。 他一直在查这些信的主人究竟是谁,但王宽这些年在外经商,能够接触到的女子也不少,许多达官贵人的副业必然要与官场泾渭分明,他拿到这份名单,一时间也难以快速的分辨出那些产业属于那些权贵,要想再挖,还是需要时间。 他方才也没想真的从王宽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是想试探王宽究竟能为那个人做到什么程度。 明明那么想念,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明明那个人已经要杀他,他却还是能甘愿赴死,连命都不要,也要保护那个人。 楚少琛吩咐一面往出走,一面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王宽坐到如此地步。 他找不到思路,索性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他,他能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楚少琛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 阿姐。 如果有一天阿姐需要,他甘愿赴死。 他想到这里,脚步突然一顿。 王宽,似乎也是王家的养子啊。 他侧了侧头,有些不敢相信,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吩咐道:“绕着王宽,去查一下王家,尤其是与他关系密切的女子。” 他吩咐完这件事,就独自一个人在漫漫长夜中往家走。 季白还在料理府衙后续,叫他先回去跟留守在家里保护老弱的季霄报个平安,竹修在他后面提着灯笼跟着。 他慢慢走着,脑中还在思考方才的事情。 王宽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甚至愿意那个人而死。 他也一样。 但那个人却要杀王宽灭口。 他蓦地一下停住了脚步,觉得北风裹挟着寒意袭来。 竹修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投向突然停下的楚少琛,觉得他背影无比单薄, 他的手有些颤抖,少年低着头,垂着眸,一扫方才杀人时的冷冽,他睫毛一直在抖,像暴风雨中脆弱而无助的蝶翼。 楚少琛迷茫而害怕地想着,是不是有一天,阿姐也会不要他了? 那他会怎么样呢? 没有人再担心他吃饱穿暖,没有人再盼着他早点回家。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季青岑身边待了这么久,依然如此缺乏安全感。 他就像被捡回来的流浪狗一般,尽管有了家,尽管他已经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但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患得患失却已经深刻地烙在了骨子里。 楚少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季府。 但回去的时候,走前还欢声笑语的季府,现在已经无比安静了。 家里一下走了两个人,岁也守不成了,季霄拎着季凌云去睡觉,季青岑把孟氏也送回了前院儿,自己也回去了。 而楚少琛回来以后,先去前院见了孟氏和季霄,然后踏着满天星辰,回到了后院儿。 他往季青岑那边的院子遥遥望了一眼,已经熄了灯了。 阿姐已经睡了。 他压抑下心底的失落,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季凌云那边也已经黑了。 楚少琛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来,就看见自己屋里还亮着一盏灯。 他诧异了一下,推门进去,就看见季青岑伏在桌上正睡着。 他心里那个因为恐惧和害怕所塌陷的窟窿,一下便被浓浓的暖意填满了。 风雪夜归,却总还有一盏灯在等着他。 那他还在害怕什么呢? 他不是王宽,阿姐也不是别人啊。 他在房门口立了许久,才压抑着眼底的湿意,放轻了脚步走进屋去,在季青岑身边坐下。 她枕在手臂上,脸埋在毛领子的绒毛里,睡得脸红扑扑的可爱,楚少琛眼底浮上点暖意,抬手拂去她额角几缕乱发。 他一动,季青岑就醒来了。 楚少琛烫手般的把手缩回来,在背后藏好。 季青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楚少琛正坐在她旁边,揉了揉压得有些红的脸,一瞬间高兴道:“你回来了!” 她回头拿过放在一旁的食盒,打开来,里面装着还温热的饺子。 楚少琛走的匆忙,连交子时的饺子都没来得及吃,季青岑特意等在这里,给他留了一盘饺子。 季青岑把饺子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筷子递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快吃,还热着呢。” 楚少琛接过筷子,却没有去夹饺子,他手停在半空,侧眸去望身边那个姣姣如流光般的女孩儿,望着她璀璨如明珠般的眼眸,明媚而温婉的笑靥,还有樱红水润的娇唇。 楚少琛眸色沉了沉,鬼使神差地想着,不知道饺子和阿姐的唇瓣上的胭脂,哪个更好吃一些。 他此念头一出,便惊得三魂七魄险些出鞘,连筷子都握不住,直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 楚少琛掩饰般的低头去捡掉落的筷子,然而他越是掩饰,便越慌乱,越慌乱,便越捡不起来,时间久到季青岑都觉得奇怪了。 她低头看楚少琛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在干嘛,索性也弯下腰去帮他,桌子底下空间小,她手一伸下去,就擦过了楚少琛的嘴唇。 楚少琛只觉得鼻端一香,白皙纤长的指尖擦过他嘴唇。 他登时便怔在了原地,觉得整个人被这一擦都勾去了魂魄,连自己现在在桌子底下是在干嘛都记不得了。 偏季青岑看不见桌子底下的情况,一边试探着摸索一边问:“阿琛?找到了吗?不然换一双筷子也无妨的” 楚少琛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手摸向自己胸口。 季青岑就听见桌子底下清晰地传来扑通一声,她赶紧掀开桌帘往下看,楚少琛整个人狼狈地仰面摔在桌子底下,那两根掉了的筷子还没被捡起来。 “你在干嘛啦哈哈哈……”季青岑一边笑他一面伸手去拉他,但楚少琛再看见她手伸过来,却像见鬼了似的一下从桌子底下弹了起来,连筷子也来不及捡了,饺子也不吃了,便从屋里落荒而逃。 只剩下季青岑追到门口一脸茫然地冲他喊:“阿琛,你去哪儿啊?这是你的屋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好蠢的我蛾子……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府衙遇刺, 囚犯险些被杀, 发生了这种事,季家的年也过得不算好,季白算是宿在府衙了, 等过了初七, 事情慢慢处理的差不多了, 季白才算是轻快了点。 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 皇帝的万寿节是在正月二十八, 季白原计划是出了正月十五,再带着家眷启程去京都为皇帝祝寿,但私盐案发生到现在,幕后牵扯很可能甚广, 并且关系到边疆稳定, 这个案子早晚要交给朝廷接手。 赶早不赶晚,季白索性初九就准备动身去京都了。 以往为皇帝过万寿节,都是季霄留守在龙城, 季白孟氏带着季青岑和季凌云去京都,而今年多了楚少琛。 但季白并没有将楚少琛也带去,而是将他留在了云陵, 说是府衙最近刚刚被袭,人心不稳,叫楚少琛在家坐镇,也当做对他的一种锻炼。 但季青岑直觉里觉得不是这样,她总觉得季白和楚少琛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们。 到了初九这天, 季白安排好了边境和府衙的所有事,带着一家老小终于要出发了。 季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仆从们忙碌地搬运行李装车,季青岑在一旁陪着孟氏看着,瞄见楚少琛在前面跟季白说话。 季凌云从前面耗子似的窜回来,兴高采烈道:“小姑,小叔说他把咱们送出并州再回云陵!” 季青岑诧异道:“阿爹同意了?不是说怕府衙再出事,叫阿琛留下吗?” 季凌云道:“小叔说咱们带着囚犯怕路上有意外,所以先把咱们送出并州,到了京畿境内,应该就会安全许多了。” 但实际上季白已经把王宽交给暗卫,叫他们带着王宽提前出发,抄近道先行去京都了。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对外只宣称是季白带着家眷,连同王宽一起出发。 针对这件事,楚少琛考虑的也有道理,惦记着王宽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季白,全是妇孺老弱,也的确需要个人护送。 因此楚少琛就跟着他们一起出发,先出并州,再到京畿境内。 季家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五天便彻底出了云陵,开始进入到到隔壁的西河境内。 孟氏一辆马车,季青岑一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全方位封闭着,并重兵看守,季凌云没有马车,就在孟氏和季青岑的马车之间来回乱窜。 季白在前面,而楚少琛就在车队后面骑马慢悠悠地跟,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动态,一面瞧着前面马车里的动静,瞧见季凌云突然从孟氏的马车里冒了个头,高兴道:“小姑!” 季青岑伸出一只手来,朝他随意摆了摆,示意他闭嘴。 季凌云偏不:“小姑你睡醒了吧?我过来找你玩!” 季青岑掀开车帘,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你千万别过来,你不在我特别肃静。” “那不对啊小姑。”季凌云非要跟她以这种方式交流,趴在马车车窗上跟她讲道理:“小姑你自从出门就整天恹恹的,你就是缺少一个像我这样的活宝给你精神上以寄托,你等着,我现在就到你车里去。” 季青岑嫌弃地觑他:“你算了,我不要,你在阿娘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待着,到我这你又发神经。” 楚少琛嘴角噙着点笑意,瞧着姑侄俩人斗嘴,但习武之人天生的敏锐感却叫他觉得有些不安,他余光扫了一圈,只觉得一道冷风袭来,面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脱手将手中的长剑甩了出去。 当啷一声,长剑撞上一支裹挟着劲风的利箭,在空气中擦出一串火花。 楚少琛骤然抬眼,便看见漫天箭雨密密麻麻而来,乌黑的箭尖在日光下闪着光,像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结束在西河。 一瞬间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护卫的结阵声,有侍女小厮慌乱的哭声,还有…… 还有阿姐在叫他。 “阿琛!” 季青岑在看见箭雨的一瞬间便一把把季凌云捅回了马车里,紧接着自己便回到了马车里,她刚拉着紫菱在角落里躲好,便听见马车车厢被利箭撕碎的声音,一支支裹挟着劲风的利箭穿透了车厢,擦着她鼻端,再从另一端钻了出去。 霎时间马车千疮百孔。 她一手拉着紫菱,另一手握着剑,紧紧咬着唇迫使自己竭力镇定下来,举剑砍断面前横亘着的利箭,试图钻出马车去,刚一掀开车帘,便看见驾车的车夫已经被乱箭射杀,倒在血泊之中。 紫菱难以抑制地尖叫了起来,季青岑也颤抖着捂住嘴,被这场景骇得险些向后跌去。 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季青岑惊惧万分地抬眼,就看见楚少琛持剑在她面前。 少年面色平静,甚至不用回头,长剑一挥,那些利箭便如同被风截断了力道,纷纷落在了地上。 一波箭雨结束,紧接着有人打马而来,他们穿着流寇的衣服,挥着长刀,杀进已经被箭雨冲乱了的车队中来。 楚少琛将季青岑用力一拽,从马车中拉出来,又把紫菱推给他身后的护卫,那些流寇扫视一圈,看见衣着华贵的季家家眷,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楚少琛听见季白在他附近吼道:“阿琛,护好婠婠!” 少年毫不犹豫回身,长剑一扫,便收割无数生命。 但那些流寇目标明确,那些护卫仆从,他们一概不理,完全冲着季家家眷而来,季白护着孟氏和季凌云,而楚少琛也被流寇团团围住。 那些流寇见少年如此悍猛,难以撼动,便转而去看少年护着的那个女孩儿。 季青岑被楚少琛护着,但她仗着之前学过的那点半吊子剑术,也能抵挡一阵,甚至还能替楚少琛当下一些偷袭而来的黑招。 她心里增加了一点自信,但季青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瞬息觉得压力倍增。 似乎所有的流寇都发现了这个隐藏在猛虎身下的狐狸,转而向她攻来,一时间季青岑被这攻势压的脸色苍白,嘴唇也被咬出了血。 她不想叫楚少琛为了她分心,咬牙硬撑着,然而她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握着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娇嫩的手心被震的发痛,季青岑看着劈山裂石般的一刀朝着她砍下来,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惊惧,横下心来用剑一挡,手中的长剑铮然断了。 而那刀锋却依然向下劈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刀锋裹挟着利风,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斩断。 但下一瞬,她便觉得身子一旋,一头撞进了楚少琛的怀抱。 少年很瘦,但胸膛很硬,季青岑额头狠狠磕在他胸前,痛得她逼出眼泪来,但紧接着她便听见铁器划破皮肉后,血汹涌而出的声音。 季青岑本就苍白的脸变得煞白,她抖着手去摸他的后背,冰天雪地之中,摸到了一手滚烫的血。 “阿琛……” 她声音颤抖着,抬眼去看楚少琛。 但少年面容淡淡,甚至嘴角还噙着点笑意,他笑了一下:“阿姐,你进步了。” 他话音刚落,那群流寇便再次一拥而上。 这些流寇训练有素,根本不像是普通流寇的手段,反倒是与之前来地牢中刺杀王宽的暗卫如出一辙。 楚少琛后背上斜斜一道血口子,一动便涌出大股的鲜血来,少年抵挡起来脸色愈发苍白,楚少琛拥着季青岑闪身躲过留空的攻击,地上便洒落了一地血点,季青岑紧紧抿着青白的嘴唇,手里拿着随便捡来的匕首,余光略到不远处被混乱厮杀惊得长嘶乱跑的马匹。 “阿琛!”她低低叫了一声,楚少琛立刻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他剑招登时变得凌厉起来,一剑劈开面前扑来的流寇,纵身一跃,带着季青岑向上拔起,在她腰上一推,季青岑便被他抛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季青岑迅速控制了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再次被包围的楚少琛奔了过来。 少年被迅速围困,面前的利刃再次向他兜头劈了过来,但他眼中却只看到了那个向着他的方向奔过来的女孩儿。 她唤着他的名字,向他俯下身子,伸出手来。 楚少琛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身子一旋便落在了季青岑身后。 但他却无力再掌握缰绳了。 季青岑只觉得楚少琛的指尖在她手上划过,紧接着肩头便是一沉,她侧眸望过去,看见楚少琛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 他血流的太多了。 她慌声道:“阿琛……” 楚少琛略掀起点眼皮来,模模糊糊中看见她神色凄惶,泪水涟涟。 他朦朦胧胧的想,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倒下,阿姐还在呢。 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遇上这群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暗卫,怎么能自保呢? 他扯了下嘴角,轻笑道:“阿姐,我没事。” “我就是有点累了,没有力气控缰了。” “不用你来。”季青岑反手抓过他的手臂横在自己腰间,叫他牢牢抱着自己的腰,长鞭一扬,打马奔了出去。 她侧眸哀求他:“但你不要睡。” 她怕他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楚少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季青岑听见他似乎笑了一下,声音越发低了下来:“阿姐,我不睡……” 她紧紧咬着唇,连嘴角破了都感觉不到,她泪水往下落,再被风吹散,季青岑心里害怕极了,但她只能咬着牙往前冲,身后还有追兵在紧追不舍,她能听见刀剑铮鸣,能听见孟氏的哭声,季凌云的惊叫,还有季白的怒吼,但她不能停下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楚少琛搂着她腰的手臂越来越松,直到身下的马匹被绊了一下,楚少琛身子一歪,一下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季青岑惊呼一声伸手去拉他,被昏迷着的楚少琛一起坠下了马背。 “阿琛!”季青岑手忙脚乱的去扶他,他背后的伤口被牵动到,又裂开了,楚少琛无意识地低哼了一声,再次陷入了昏迷。 季青岑回头望着跑远了的马匹,觉得周身被绝望笼罩。 寒风刮骨般袭来,带着雪粒子拍打在身上,叫人觉得寸寸骨肉都被拍得粉碎,季青岑抹了一把眼泪,磕磕绊绊地将楚少琛扶上了自己的背。 她骨架纤细,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背过人,好多次季青岑都险些站立不稳,要摔倒了,但一旦摔倒,楚少琛背上的伤口就又要开裂流血。 季青岑两条腿像是被剐去了血肉般疼痛,但她依然咬着牙硬撑着,不叫楚少琛从她背上掉落下去。 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叫着楚少琛的名字:“别睡,阿琛,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 “阿琛,跟我说说话。” “阿琛,你看看我,你再不醒来,阿姐不要你了!” 她嗓子哑了,眼睛里也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了,她走不动了,完全是靠着意念在挪动双腿,如果楚少琛没有了呼吸,她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在冰天雪地里就这样停下来算了。 但她绝望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到楚少琛微弱的呼吸声变得强了一些。 她心中涌上狂喜,侧过头去看他,在狂风怒号中听见少年轻如蚊鸣的低语。 “阿姐,我很乖的……” “阿姐,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过年,家里人都回来了,事情也很多,有时候可能会有点不稳定,但我会努力码字,努力做到日更的,鞠躬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季青岑背着楚少琛, 走了许久, 才在荒郊野地中找到一个破庙。 天寒地冻,找到一个避寒之所已经很是不易,季青岑小心地把楚少琛放下, 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季青岑小心地把楚少琛翻过身来, 看着他背后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的背后, 倒吸了一口气。 伤口从右侧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左侧腰部, 近乎见骨。 季青岑看着楚少琛如此狰狞可怖的伤口,眼泪一瞬间便被逼了出来,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刀一样,心痛得浑身发抖。 她颤抖着手想要去碰她的伤口, 却又在半空中停下来。 这么长的伤口, 得多疼啊,得流了多少血,才能把冬日的厚衣都洇透了啊。 也许是天寒地冻, 楚少琛背后的伤口虽然可怖,但随着体温下降,血流也开始变得缓慢, 季青岑不敢动他,只好把他侧身靠在破庙的墙壁上,不去碰他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的伤口。 安顿好了楚少琛,季青岑又四处望了望,学着之前楚少琛的样子,把破庙里的枯树枝攒成一堆, 试图用火折子点火。 但季青岑哪里做过这些,再加上她手被冻得僵了,越发不好使,废了好大劲才升起一小捧火堆来。 季青岑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小火堆,不叫它被寒风吹灭,等火堆彻底燃起来,才回到楚少琛身边去看他。 少年垂着首,眼睛紧闭,但还是可以看得见睫毛在细细颤着,季青岑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在轻轻的痉挛。 季青岑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本来就天寒地冻,两个人又都筋疲力竭,如果就在这里待着,季青岑怕两个人都撑不过一晚。 得出去找点吃的,还得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楚少琛伤口太吓人了,她不敢轻易去动,但拖着一直不治疗又不是办法,她之前每年都回跟阿爹去京都,她大概记得这条路,再往前走走,就到了雁门了。 雁门的袁郡守与阿爹是好友,等撑过今晚,他们就往雁门去找袁郡守求助。 季青岑轻轻叫了一声楚少琛:“阿琛,你在这里坐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说完她把身上被扯得快碎了的斗篷解下来披在楚少琛身上,刚要起身,却被楚少琛拉住了手。 少年掌心冰凉,季青岑诧异回头,看见楚少琛缓缓掀起点眼皮,沙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 “阿姐……” “我在呢。”季青岑赶紧蹲下来,摸摸他惨白的脸,焦心地问:“阿琛你怎么样?” “我没事……”楚少琛皱了皱眉,试探着想要起身,被季青岑压了回去。 “你不要乱动了。”季青岑抹一把眼泪:“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姐你别去。”楚少琛轻轻喘息了几声:“太冷了,外面还下着雪,很危险。” 他没有松开季青岑的手,费力道:“阿姐,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不然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睡过去。” 他连抬眼都有些艰难了,模模糊糊中,他看见季青岑踌躇了一下,坐在了他身边。 楚少琛笑了一下,把身上的斗篷分给了季青岑一半。 季青岑没有拒绝,只是握着楚少琛的手,想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传递给他,一面跟他说着话,叫他不要在这天寒地冻中睡过去。 楚少琛掌心里握着季青岑的手,虽然不能缓解他后背的疼痛,但他依旧觉得很安心,他无意识的勾了勾她掌心,又有些心虚地停下来,去看她的神色。 季青岑注意到楚少琛细微的小动作,但她只是怔了一下,回头去看楚少琛,就看见楚少琛神色恹恹地靠在墙壁上。 是自己的错觉吧? 季青岑歪了歪头,继续绞尽脑汁的想着跟楚少琛说些什么。 在这种无比紧张的时刻,她一时想不起来什么话题,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季青岑侧眸去瞧着似乎没什么意识的楚少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之前我没怪你的。” 楚少琛虽然神志有些不清晰了,但他瞬间意识到季青岑是在说常清安的事。 他听见这个,已经快要出了窍的三魂七魄重新钻回了身体里,想要听季青岑跟他说什么。 他听见季青岑抽着鼻子,闷闷道:“我不是怪你擅作主张去常家,我只是知道你又受了伤,心疼你。” 楚少琛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没出声,但心里默默答了一句。 我知道。 但听到常清安这个名字,楚少琛心里还是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在翻滚。 他知道常清安在季青岑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常清安这次做了种肮脏腌臜的事,彻底伤透了阿姐的心,但在季青岑心里,她对常清安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 但阿姐心中有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楚少琛突然觉得胸口压得难受,尽管他伤在后背,但那种疼痛似乎有种穿透力,从后背渐渐渗透到胸前,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的压抑着,抬眼去瞧季青岑的侧脸,看见她睫毛还挂着泪滴,也是怔怔地垂眸看着面前的篝火。 她在想什么?在想常清安吗? 常清安无所不能,她是不是在想,如果现在常清安在的话,该有多好? 楚少琛心中不知怎么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他只觉得口中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季青岑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帮他去擦嘴角的血,楚少琛狼狈地躲着她的手,重重地喘着气。 季青岑看着脸色愈发青白的楚少琛,咬牙起身:“不行,我还是去……” 但她又被楚少琛拉住了手,这一次他力道很大,险些把季青岑掼倒,季青岑歪了一下,被他扯下来,听见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阿姐,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常清安?” 季青岑被他问的一怔:“你怎么会问这个?” 楚少琛闭了闭眼,阿姐没有正面回答。 她心里还是有常清安的。 虽然常清安伤了她,但她可能真的心里有她,不然怎么会备受打击,病了那么久。 他心里越发难过了,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问出这样的话来。 季青岑有些茫然地看着楚少琛,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但后来她就有点明白了。 楚少琛是担心她还在因此而伤心难过,走不出来。 毕竟被背叛,被算计,还是她无比信任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人生生剖开,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但再深的伤口,也总会愈合的。 她笑了笑:“早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楚少琛默默的想着,早就没事了是什么意思呢? 放下了还是没放下呢? 阿姐为什么要答非所问,不能直接回答心里有没有呢? 这样回答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曾经有过呢? 那么现在还有吗? 他翻来覆去咀嚼着这句话,越咀嚼越烦躁,觉得背后的伤口也越发的疼了,他动了一下身子,却没支撑住,直直地朝着季青岑倒了过去。 季青岑大惊失色,迅速用身子接住了他,楚少琛一头栽倒在季青岑的怀里,砸得季青岑锁骨剧痛。 但她来不及看自己,赶紧把怀里的楚少琛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抽着冷气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有一点裂了,又渗出血来了。 她简直想打他:“让你乱动!都这么虚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楚少琛被她训得不敢吱声,但他靠在季青岑肩头,嗅着淡淡的香气,突然觉得自己心中那股无名之火消了不少。 有没有又怎么样?阿姐和常清安也根本就没有可能了。 这般释然以后,楚少琛就反应过来刚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他无比懊恼地想着,为什么自己心眼儿变得跟针尖儿一样大小了。 这很不好,他有些别扭地抬眼去瞧季青岑,正对上季青岑投过来的目光,他眼神躲闪了一下,侧了侧头,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但在季青岑眼中,他就是在自己肩头拱了拱,像个吃了苦药汤求糖吃的小孩儿一样。 她笑了一声,绕过手臂去搂住了他:“不疼了啊,阿姐抱抱就不疼了。” 楚少琛从来不会说疼,但他怎么会不疼呢? 他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铁板一块。 但他怕自己担心,只会说不疼。 季青岑愈发心疼他,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只盼着长夜快些过去,他们能快点去雁门。 楚少琛半夜就发起烧来了,季青岑一宿没睡地看着他,他很没有安全感,昏迷的时候一声一声地在叫阿姐,季青岑半步也离不开,就拉着他的手陪着他,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实在坚持不住地靠在墙上睡了一会儿,但她还在迷迷糊糊之中,就听见破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季青岑立刻醒了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熄灭了火堆,用散乱的稻草把楚少琛盖得严严实实,刚做完这一切,便听见脚步声已经到门口了。 她来不及躲藏,咬了咬牙,拿着之前她随手捡的匕首躲到了佛像背后的阴影处。 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季青岑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听见有许多人进了破庙,她紧张地看着藏着楚少琛的稻草堆,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死死咬着唇。 如果是那些人又追来了她该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能保护楚少琛和自己呢? 季青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盯着地上透进来的影子,回忆着楚少琛教她的招数,那人在佛像后一露头,季青岑手中的匕首便迅速顺着他脖子划了过去。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但那人显然也是习武之人, 在季青岑刀刃即将擦上他皮肉之时, 那人迅速反手一握,便握住了季青岑的手腕。 他力大得很,季青岑的手腕一瞬间传来剧痛, 但她快速将匕首一转, 顺着那人手筋挑了过去,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招, 但他反应依然很迅速,迅速松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带着凌厉的掌风朝着她掠了过来。 季青岑咬牙抵挡,那一掌裹挟着利风朝她面门袭过来, 即将掐上她柔软的脖颈, 但那掌风却毫无征兆地骤然一收,季青岑就听见面前那人惊喜道:“季小姐!” 季青岑讶然抬眼,看清来人相貌, 心中也是一喜。 “袁公子!” 原来正是奉命来寻他们的雁门郡守袁谋仁家的公子,袁毅! 袁谋仁与季白是好友,季青岑与袁毅也见过几面, 此刻她看见袁毅,虽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季青岑知道袁毅为人,但她现在如惊弓之鸟一般,被吓得精神紧绷,她咬着唇, 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袁毅的距离,警惕地问道:“袁公子怎么会在这?” 袁毅知她被吓坏了,并没有强迫她,只是冷静地与她解释道:“季家的车队在雁门境内被劫了,我们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我父亲已经派出几队人马去调查接应,估计马上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说着他笑了一下:“季小姐你不必紧张,如果我们与那些流寇是同谋,方才我就能将你杀了。” 季青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袁毅也是武学高手,他要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她呼出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闭了闭眼低低道:“袁公子说的是,是我太过如履薄冰了,实在对不住。” 她刚说完,整个人便腿一软,险些倒下,袁毅也不再犹豫,迅速带着手下,将已经支撑不住的季青岑和还昏迷着的楚少琛带回了雁门。 楚少琛失血过多,又受了风寒,回到雁门以后,高烧顽固不退,季青岑把全雁门最好的医工请来给他治病,直到第七天,楚少琛才退了烧,醒了过来。 他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他耳边能听见大夫们因为他的伤势争论不休,也能听见阿姐焦心担忧的询问。 楚少琛晕乎乎的想着,他们应当是被救了,听见阿姐的声音也没什么事,他整个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病痛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但退了烧以后,人便清醒了许多。 楚少琛睁开眼睛来,看见陌生的床铺,陌生的屋子,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垂下眼眸,便看见季青岑坐在他身侧,靠在床边睡着。 她似乎也疲惫的很,拄着头浅浅地睡着,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缕青丝垂落在她颈侧,发尖儿随着她轻浅的呼吸轻轻地起伏着,像是挠在人心上一般,叫人心头酥酥痒痒。 楚少琛忍不住想抬手去抚开那缕乱发,却发觉自己手腕被紧紧握着。 他诧异地垂下眸,看见季青岑的手搭在他手腕上。 若是他有什么动静,她好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楚少琛静静地看着他手腕上那只纤细柔嫩的手,一瞬间心中无比酸涩。 是他不好,让阿姐受苦了。 楚少琛此刻心中无限自责,然而他方才一动,季青岑便有些醒了,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去看床上的楚少琛,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季青岑瞬间便站了起来,惊喜道:“阿琛!你醒了吗!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她连楚少琛的回应都没有理睬,迅速跑出去把刚刚才回去休息没多久的大夫叫了回来,袁毅听到了响动,也赶了过来。 一群大夫围着楚少琛为他复诊号脉,季青岑在外围看着,垫着脚尖焦急问道:“大夫,他怎么样?” 袁毅见她无比心焦,笑了一声道:“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就是外伤的治愈,你别太担心,我瞧尊夫底子很好,先留在这里休养些时日,等伤好了我再送你们出城。” 然而他刚说完,便看见季青岑蒙了一下,神色迷茫地望过来:“尊夫?” 袁毅被她问得也一怔,他看向楚少琛:“他不是你夫君吗?” 袁毅认识季家所有的人,唯独没见过楚少琛,更何况楚少琛昏迷的这些天,季青岑一直足不出户的照顾他,袁毅看着与季青岑年纪相仿的楚少琛,把他当成了季青岑的夫君。 楚少琛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期待季青岑的回答,但同时内心又有些难言的无措。 他不该有这样的期待的。 但他还是将目光落在季青岑身上,希冀着他想要的答案。 毕竟之前他们也…… 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借着这种假身份,能够合情合理的离阿姐近一点,再近一点呢?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季青岑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他一眼,与袁毅解释道:“不是的,他是我弟弟,是我父亲后来收的义子。” 楚少琛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眼里的那点光亮也随之熄灭了下去,失落过后便是难堪,楚少琛侧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竭力压抑着这种情绪。 本来也不应该这样想的。 是他太贪心了。 “抱歉。”袁毅似乎察觉到姐弟俩之间这种尴尬的氛围,迅速道了歉,转移话题,与季青岑说起了流寇的事 袁毅斟酌着词语道:“我父亲在云陵和雁门的交界处找到了你们被截杀的地方,那里当时一片狼藉。” 季青岑脸色瞬间白了:“那我父亲母亲,还有我侄子他们呢?” “没有看到他们。”袁毅摇头道:“应当是逃脱了,看车辙和脚印的痕迹是出了并州,往京畿方向去了。” 他看着季青岑魂不守舍的模样,安抚道:“你先别太忧心了,京畿的巡检督查要比普通州郡严格得多,进入了京畿,那些流寇应当不会再追下去了,我父亲已经派人去与京畿那边联系了,一有消息,会马上传回来的。” 说着他微微蹙眉:“说来也奇怪,年前我和父亲刚刚解决掉雁门附近残留的匪寇,此时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流寇出没才对。” 但季青岑和楚少琛知道,那些前来截杀他们的暗卫,只是假借流寇的身份,前来阻止他们进京罢了。 还有被季白暗中送往京都的王宽,不知道那边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但现在他们想太多也无能为力,最重要的是先把伤养好,季青岑正欲与袁毅讨论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便听见楚少琛在低低的叫她。 “阿姐……” 她赶紧拨开床前围着的大夫,提心吊胆道:“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 楚少琛除了后背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看着季青岑和袁毅说着话,突然觉得不高兴。 袁毅是雁门郡守家的公子,生的一副清隽俊朗的好相貌,身姿挺拔颀长,标准的翩翩贵公子。 而阿姐面容温柔,面露忧色,已经加冠了的袁毅温和笑着劝解她,为她出谋划策,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叫楚少琛无端生出一股酸涩。 他忍不住叫了季青岑一声,想引起她的注意,不要总是在听袁毅说话。 果然阿姐过来了。 他心里有一点点小雀跃,有些得意地去瞧同样闻声站起来的袁毅。 袁毅原本还有些担忧的,但对上楚少琛那点孩子般的小得意,他笑了一声,眼中浮上点了然的戏谑。 这点戏谑很容易就被楚少琛辨识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幼稚。 仿佛是在争宠的小猫小狗一般幼稚。 楚少琛有些难堪地垂下眸。 季青岑见他不说话,而且突然就情绪低沉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些无措地去问身边的大夫,被袁毅拉起来。 “病中之人很容易疲惫,既然令弟已经脱险,就先让他好好休息吧。” 袁毅安慰道:“季小姐也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多天了,一会儿也叫大夫给你开一些补身的药,从雁门到京都也还有很远的路程,养好身体才是关键。” 季青岑不放心道:“我在这再守他一晚吧?” “不用。”楚少琛抬起眼来:“我没事了,阿姐你去休息。” 他平静地看着袁毅:“拜托公子带我阿姐去休息。” 袁毅看着他笑了一下,把季青岑带出了楚少琛的屋子。 那些来给他复诊的医工开完药后也都离去了,此时屋内空无一人,楚少琛侧卧着,望着桌上昏黄的灯光发怔。 方才他有一瞬间在想,如果自己不是阿姐的弟弟,就好了。 但这种想法一出,他就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自己怎么能怎么没良心,怎么能这么龌龊。 他竭力想把这种想法从脑中抛出去,但它却像是已经破土而出发了芽一般,时时刻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楚少琛这一夜在无尽的迷茫与愧疚中沉浮,这种感觉比发烧带来的昏沉更加灼心,叫他一夜都难以入睡,他闭着眼昏昏沉沉,直到第二天季青岑推开他房门,他才惊醒过来。 昨天大夫离开的时候嘱咐他伤口不要捂着,于是他一晚都趴在床上,将伤口晾在空气中,此刻他上身还赤.裸着,楚少琛迅速拉好自己的被子,神色有些慌乱地朝着季青岑看过来。 季青岑休息了一晚,今天看起来神色好多了,端了早饭和药进来,看见楚少琛的动作,挑了下眉,抿唇笑了一声道:“往哪儿躲?一会儿还不是我给你上药,乖乖等着我。” 楚少琛呆呆地看她,昨晚混乱的思绪影响着他,让他觉得季青岑的每一句话都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堵在床上的清倌儿,动也动不得的要任人采撷,楚少琛的耳尖立刻染上了一层红。 季青岑本来只是一句玩笑,但楚少琛的反应让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句话似乎有些不对,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拿着手里的药粉走过来拍了拍他,感觉到他浑身都紧绷着,笑了一声道:“别绷着了,把伤口崩坏了,我给你上药。” 楚少琛这才慢慢呼出一口气,朝着季青岑挪了过来。 季青岑把他背上的被子一点一点揭开,生怕牵动到他的伤口,但这般缓慢的动作,却叫楚少琛无端生出点战栗感。 他闭着眼,竭力去忽视这种奇怪的感觉,但视觉的消失却让他的触觉变得更加灵敏,他感觉到被子轻轻搭在他腰际,季青岑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后背。 在她指尖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楚少琛有些无措,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她,而季青岑却以为是自己动作太重,弄疼了他。 她轻轻吹了吹那一长道血肉模糊的刀口,越发心疼他。 季青岑心疼道:“疼的话就说,我轻一点,嗯?” 楚少琛垂着头,觉得这话也很不对劲,他双臂挡着已经红透了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季青岑这才提心吊胆的下手了。 她小心地扶着楚少琛的肩,把大夫开的药粉撒在伤口上,一边问他:“痛不痛?” 痛不痛楚少琛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全部的触觉都集中在季青岑的手扶着的那只肩头,温热柔软的手心仿佛带有魔力一般,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楚少琛惊讶而又难堪地发现,他起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醋少琛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楚少琛在雁门养了十多天的伤, 直到伤口结痂了, 季青岑才放心他下地活动。 而在这期间,袁谋仁也联系到了季白,把季白的信送到了雁门。 季白护着孟氏和季凌云一路疾走出了并州, 入京畿, 被司隶所救, 现如今在司隶护卫下往京都落脚。 季青岑收到这封信后, 便决定去京都与季白会合,她十分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楚少琛,但楚少琛内心却有些犹豫。 他与季白商定好的,要留在云陵, 但途中生变, 他与阿姐耽搁在雁门,但如果让阿姐一个人去云陵,他是肯定不放心的。 季青岑知晓他的担忧, 安慰他道:“袁太守也是要去京都的,他前几日出发时叮嘱袁公子,叫他与我一起去京都, 阿琛你不必担心,安心在雁门养伤,给大哥寄一封信,叫他派人来接你。” 楚少琛听见袁毅要和季青岑一起去京都,他更担心了。 袁毅那个贵公子看起来像个绣花枕头,极为不靠谱, 他能保护好阿姐吗? 楚少琛不再犹豫了,他决定要先把阿姐送到京都,见到了季白再确定下一步究竟怎么做。 季青岑期间一直在劝说他留下来养伤,但楚少琛十分坚持,她也没办法,她知道楚少琛倔得很,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因此也就随他了。 准备离开雁门的前一天,季青岑在雁门摆了酒席,答谢袁毅。 袁毅把他们姐弟救回来,又在雁门收留了这么多天,请了大夫,好吃好喝的供应着他们,还好心的送他们一起去京都,于情于理,这顿宴都是应该的,季青岑在雁门最大的酒楼定了包厢,宴请袁毅。 季青岑先到一步,带着楚少琛一边上楼一边埋怨道:“都说你不用来了,你受了伤,又不能喝酒,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楚少琛跟在季青岑身后:“阿姐你要喝酒,我不放心你。” “有袁公子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季青岑笑着要去捏他脸,但这次楚少琛没有乖乖任她捏,而是侧头躲过了她的手。 季青岑诧异地看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楚少琛没有不舒服,他只是觉得阿姐还在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看待。 揉他的头,捏他的脸,勾他的下颌,都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在逗他。 他突然很不喜欢这样被阿姐对待。 但他无法说出口,憋了半晌,只好摇头道:“没有。” 楚少琛绕过季青岑,先一步上了楼,季青岑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进了包厢,落了座,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袁毅,季青岑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看他。 “阿琛,你是不是生气了?” 楚少琛低头看着浮在茶杯里的茶沫,低低道:“没有……” 季青岑靠过来,趴在桌上从下往上瞧他:“还说没有,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楚少琛侧眸去看她,看见她一双水眸清澈莹亮,扑闪着卷长的睫毛瞧着他,那点莫名其妙的火气就消了下来。 他放软了声音:“真的没有。” 季青岑还是那样眨着眼睛看他:“那你别板着一张脸,你笑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季青岑面对外人时大方得体,对他照顾细微,却很少有时候这般像小女儿一般娇憨。 楚少琛有些入神地瞧了她一会儿,突然不想她这么快就恢复成那个人前阿姐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忍着耳尖的泛红,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淡淡道:“不笑。” 季青岑被他拒绝得一噎,难得的嘟起了唇,她想了一下,突然发现楚少琛受了一次伤,怎么变得这么不好哄了? 但她不能跟一个病号一般计较,季青岑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袖:“还说没生气?你就是生气了呀。” 她声音软软道:“跟阿姐说说,你为什么生气?” 楚少琛瞧着她,眼底越发暗沉,正想诱她多说几句,便听见门口小厮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是袁毅到了。 楚少琛眼瞧着季青岑立刻恢复了人前大方得体的贵女形象,忍不住瞥了袁毅一眼。 袁毅茫然地接收到楚少琛杀气腾腾的目光,落了座。 跟袁毅一起来的还有袁毅的小妹妹袁秋凝,十六岁的小娘子生的清丽动人,一点也不怯生地跟在袁毅身后,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季姐姐,又去叫楚少琛。 楚少琛正忍着心里的不爽,听见袁秋凝叫他一声楚哥哥,也就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惹得小姑娘有些无措。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季青岑,季青岑摸摸她脑袋,笑眯眯道:“楚哥哥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她在底下捏了楚少琛一把,威胁道:“快笑,不笑回去打你。” 楚少琛被她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逼得扯了一下嘴角,无奈地看她一眼,看见季青岑和袁毅聊得开心。 总不能指望着一个不说话的楚少琛,和一个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撑场子吧。 季青岑和袁毅一边说着京都局势,一边喝酒吃菜,旁边袁秋凝就是来蹭饭吃的,她一面吃一面悄悄地打量楚少琛。 少年眉目清俊,腰身挺拔劲瘦,他吃的很少,只端坐在那里,敛着眉目抿着唇,瞧着格外英俊内敛。 袁家小娘子悄悄地看着这样出众的少年,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忘了方才少年的冷俊,一点一点的挪到楚少琛身边,娇声道:“楚哥哥怎么吃得这么少,是不合胃口吗?” 楚少琛的注意力原本在季青岑身上,冷不丁听见身边有人说话,下意识是要出手,但他看见是袁秋凝,硬生生收了回来。 好歹给袁毅几分面子。 袁秋凝被他猝不及防的凛然吓得脸色白了几分,但见楚少琛放缓了颜色,耐了几分性子与她道:“不是,我不饿。” 小娘子收到了鼓舞,觉得楚少琛没有她哥哥说的那么冷峻而不近人情,又靠近了几分,眉目含情道:“那楚哥哥要不要尝尝雁门的酒?雁门的酒烈,不知道楚哥哥喝不喝得惯?” 楚少琛目光落在笑得欢愉的季青岑身上,心里憋了股火气,心不在焉道:“不用,我身上有伤,不喝酒。” 袁秋凝见楚少琛并不搭理她,内心有些失望,但她依然想要再试探一下:“楚哥哥的伤好些了吗?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 但她还没说完,便看见楚少琛回过头来,他眉心蹙着,面无表情的盯住了她。 他虽然面容平淡,但眼神却无比慑人,袁秋凝被他盯着瞧,一下子就僵住了。 少年毫不留情道:“袁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袁秋凝自小也是被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地长大,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当即瘪着嘴,眼睛里包着一汪水雾,楚楚可怜地落下泪来。 楚少琛声音不算小,季青岑与袁毅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一脸生人勿进的楚少琛,和一个梨花带雨的袁秋凝。 季青岑当即拉过楚少琛,皱眉道:“快给秋凝道歉。” 楚少琛侧眸看她,眼里的倔强一览无余。 明明是她在烦我,凭什么叫我道歉。 但季青岑如此坚定的与他对视,叫楚少琛没有办法地落了败。 他不情不愿地低头:“对不起……” 袁毅倒也没落脸,只是哄着怀里的小妹妹,保持着风度道:“没什么,舍妹向来粘人,有时候我都受不了,何况是第一次见面的楚公子。” 季青岑感激地看了袁毅一眼,把楚少琛拉到身边来,防止他再招惹是非。 一顿饭结束,季青岑与袁毅兄妹道了别,分别乘马车回府衙。 姐弟俩坐在马车里,季青岑无可奈何地看楚少琛。 她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晕沉沉,但还是不忘教育楚少琛。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口气道:“你怎么能这么跟女孩子说话呢?一点余地也不留,多伤女孩子的心。” 楚少琛垂着眸没说话。 季青岑越发犯愁,眯着眼睛道:“对郎君们还好,但你对女孩子们如果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被你这样一盆冷水浇下去,再热情的女孩儿也动不了心了。” 楚少琛闻声抬起了头,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姐,怎么让一个女孩儿动心?” 季青岑有些不解的抬眼望他,不明白方才还冷面无双的楚少琛,怎么突然会问这种问题。 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啊。 楚少琛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有点不对劲,他脸颊泛着点红,低声道:“没事阿姐,我随口说的。” 季青岑却笑了。 她坐过来,好奇地看他:“阿琛,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楚少琛被她问的一怔。 他有啊,他有喜欢的姑娘。 他喜欢的姑娘就坐在他身边。 但这个人是他的阿姐。 他觉得心口压得难受,叫他难以呼吸。 她是离他那么近,但他又觉得她离他那么远。 但微醺中的季青岑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她只是几乎是瞬间就高兴起来。 季青岑坐在他身边,突然捧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下,楚少琛被她这毫无防备的凑近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喝了酒,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气笼罩来,楚少琛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喝酒,但已经醉了。 季青岑端详了他一会儿,松开手,手臂撑在小桌上,满意地点点头:“首先第一点,阿琛你生的好看,就足够令女孩子们心动了。” 楚少琛忍下方才的心跳加速,下意识问道:“如果还是不够呢?” 他被自己惊了一下。 什么不够?他还想问什么? 楚少琛目光闪躲地看向季青岑。 “还是不够?”季青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懒洋洋道:“那你就看着她,越近越好。” “怎么看?”楚少琛脑子没反应过来,又接了一句。 季青岑抬起眼来,看着面露迷茫的楚少琛,叹了口气:“笨死你算了。” 她直起软绵绵的腰,俯过身来,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指头挑起他下颌,勾了一下唇角,神色迷离地瞧着他:“会了吗?” 她嘟囔了一下:“多简单。” 但季青岑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却在楚少琛脑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在他两腿之间,扶着他的肩,勾着他的魂,水眸迷濛,声音软绵,周身迷离气息笼罩来,引他入梦,叫他神志一瞬间飞到了某个旖旎而荒唐的梦境。 下一瞬他手臂缠上她柔软的腰肢,带着她的身子一旋,将季青岑整个人抵在车厢上。 他沙哑着俯身在她耳边道:“阿姐,是这样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看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季青岑蒙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得与楚少琛换了个位置。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掀起眼来,对上了少年漆黑的眼眸。 怎么会, 这么近? 近到她能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近到她鼻端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近到她眨一眨眼, 卷翘的睫毛便可以擦过他眼帘。 季青岑整个人呆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楚少琛的压迫力。 她整个人向后仰着,被压在车厢上,他俯身带来的侵略气息叫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战栗, 她有些慌乱地侧过头, 避开少年摄魂夺魄般的眼眸,却将白皙纤长的脖颈暴露在楚少琛眼前。 她听见少年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阿姐,是这样看吗?” 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 脖颈上,季青岑目光躲闪着落在少年身上,她甚至能看的轻楚少琛说话时, 喉结在微微震动。 季青岑晕乎乎地看着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 但她虽然醉了酒,反应不如平日里敏捷,但她却觉得这种状态不对,下意识的用手去推拒楚少琛的胸膛。 只是轻轻的一下,楚少琛便清醒过来了。 他猛然从那个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手一松,放开了季青岑。 他急速后退,深深地喘息着,后腰撞上了马车内的小桌,碰掉了上面的茶杯,茶杯落地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清醒过来。 楚少琛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连抬头看季青岑的勇气都没有。 他两手撑在身后,咬着牙,紧紧闭着眼,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唾骂自己。 他现在和趁人之危的宵小之徒有什么分别? 在楚少琛无比自责的时候,季青岑目光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她靠坐在车厢壁上,同样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比迷茫地蹙着眉心,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心跳的会那么快,整个人血流上涌,让她脸颊烧的厉害。 季青岑目光有些慌乱地看向楚少琛,又迅速将眼神落在别处。 为什么会这样? 她手心紧紧攥着帕子,慌乱又无措。 整个车厢里比方才还要静,静到可以清晰的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但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叠,在狭小的空间里徒然生出几分缠绵。 叫人心跳的更快,呼吸更加急促。 空气静谧了许久,比季青岑先醒过神儿来的是楚少琛。 他磕磕绊绊,嗓音喑哑道:“阿姐,我只是……想试一下……” 季青岑急促的心跳骤然停下来。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松开紧紧捏着帕子的手。 是了,阿琛是想拿她练练手罢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 她把方才那些反应全部归咎于没有防备的紧张情绪,这样平复心情后,季青岑笑了一下:“没事,你做的很好啊。”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嗓音有多娇多软,楚少琛顷刻间眼底便浮出了点血丝。 他抬起眼来看她,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做得很好,那么方才,阿姐有没有…… 他内心狠狠抑制住这个想法。 阿姐有没有动心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去探寻阿姐的内心? 季青岑轻轻喘了一口气,轻声道:“起来吧?” 他跌坐在地上许久了,她怕他崩坏了伤口。 楚少琛默默地起身坐在季青岑身边,垂着眸,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而季青岑也是,她压下去的酒劲儿又浮了上来,此刻昏昏沉沉,欲睡不睡。 两人皆是默默无语,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道却打破了这种沉寂。 季青岑抬起眼来,昏暗中看见楚少琛嘴唇苍白的很,她心头一紧:“阿琛,你没事吧?” 楚少琛垂着眸低低道:“阿姐我没事。” 季青岑不信他,强制地将他身子一扭,看见他后背渗出了血迹。 分明是他方才后背磕在桌角上,又扯裂了伤口! 季青岑狠狠敲他的头:“你就憋着!” 车夫加速回到了府衙,季青岑扶着楚少琛下了车,袁毅也看见他伤势,赶紧替他请来了大夫。 袁毅百思不得其解,这一路上也没什么波折,怎么突然伤口就裂了? 但他看姐弟俩脸色都怪怪的,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只是将袁秋凝送回去以后,陪在这里折腾到深夜,才将这一屋子的人各自送回屋去。 第二天,袁家的车队出发去京都了。 袁谋仁早就去京都了,袁毅本来是要跟他一起走,为了季青岑和楚少琛才耽搁了下来,如今他轻装上阵,只带了两辆马车和护卫,便一路往京都而去。 袁毅想的很周到,两辆马车,季家一辆,袁家一辆,但楚少琛却不肯坐马车,非要骑马与他同行,袁毅劝说未果后只好随他,而袁秋凝也不愿意一个人在马车里憋着,跑到了季青岑的马车里。 季青岑一面跟袁家小娘子说话,一面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飘起了雪花,季青岑懒洋洋地伸出手去接飘落的冰晶,余光看见楚少琛走在前面,在和袁毅不知道说什么。 少年一身窄袖紧身的劲装坐在马背上,风扬起他身上披着的大氅,他腰身挺拔,随着马的动作略微散漫地晃着。 季青岑从前只是觉得楚少琛生的俊朗,今日却在漫天风雪中发现了楚少琛俊朗得令人有些心悸。 她眨了眨眼,从方才那一瞬间的晃神中清醒过来,又开始担忧他的伤口。 在冰天雪地中他干嘛非要骑马呢? 但她又劝不动他,越看他越生气,索性将帘子一撂,回头去听袁秋凝说话。 帘子落下来的一瞬间,楚少琛回过头来。 他如此敏锐,以至于季青岑的视线刚一落在他后背上,他就察觉到了。 但他没有回头,他心中有愧,直到季青岑落下了车帘,他才敢去看一眼她乘着的马车。 楚少琛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暗夜中那段白皙纤长的脖颈,天知道他是如何忍耐住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袁毅轻装而行,走得就很快了,出了并州,进入京畿境内,袁谋仁便派人来接了,在袁家护卫和京畿守备的护送下,季青岑和楚少琛一路顺利的到了京都。 季白在京都的驿馆落下脚来,季青岑和楚少琛一进驿馆,便看见绑了白布条的季白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孟氏在一旁照顾他。 季青岑眼中的季白一直是高大英武的,如今他面容憔悴,无比虚弱,季青岑看着这样的父亲,心中无比酸涩。 她扑到床前,忍不住落下泪来,叫了一声阿爹。 孟氏和季白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两人皆是又惊又喜,催促着问她究竟是如何脱险的。 季青岑便把她如何遇见了袁毅,如何在雁门养伤与他们说说,只是略过了其中凶险,怕本就在病中的季白忧心。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季白也明白其中的艰险,他拍了拍楚少琛的手臂,脸色苍白地扯出一丝微笑。 孟氏脸上还挂着眼泪,握着季青岑的手安抚道:“陛下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路上遇刺的消息,派了人手去调查,还加强了对驿馆的保护,你们不要担心,在驿馆好好住下便是。” 孟氏带着季青岑出去以后,屋里便只剩下了季白和楚少琛。 季白侧眸看着那个面容同样还有些苍白的少年,半晌叹了一口气:“算了,来了就先住下吧。” 他微微欠了欠身子,楚少琛便上前一步扶起季白,在他身后加了个垫子。 季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与他说起刺客的事。 这些刺客前来截杀季家的车队,很明显,不仅仅是为了王宽,他们更想将整个季家全部截杀在半路,不给他们进京的机会。 好在王宽那边走的很快,在他们遇刺之前,人便已经到了京都,送到了刑部手中,而私盐此事也已经移交给了朝廷。 虽然私盐案交给了京都,但季白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此事的调查,现如今他捏着手里的已有的情报,却是停在了此处,不再查下去了。 朝中虽然早立了储君,但皇位之争却从未停息,朝中大臣无论是文是武,总是某位皇子的入幕之宾,就算挖到了某位朝中要员身上,最终总是与他站的队脱不开关系。 索性停在此处,彼此都留三分颜面,把棘手的事交给陛下自己处理。 季白越说,眉心皱得便越紧,面色也越忧虑。 他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阿琛你就不要冒头了,留在驿馆里好好养伤,凡事有我,若是是在躲不开,也尽量少说少做,低调行事。” 见楚少琛一一应下,季白又叮嘱了他几句,叫人送楚少琛出去了。 楚少琛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思索着京都形势,走到走廊的拐弯处,正好看见季青岑的房间开着门。 他脚步顿了一下,往门里瞄了一眼,看见季青岑坐在梳妆台前,正欢欢喜喜地试首饰。 季青岑一看见华服首饰,眼睛就放光,此刻她镜子里瞄见楚少琛在门口,立刻高兴地叫他:“阿琛,你进来,帮我选选哪个更好看。” 楚少琛刚抬脚进了屋,便听见紫菱在一旁笑道:“袁公子可真是忧心,知道咱们也收到了东阳公主的请柬,特地送来了这么多华服首饰!” 楚少琛脚步骤然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不好意思,家里急事,跟大家请几天假,我会回来的 谢谢大家体谅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一更) 东阳公主是崇德帝的嫡长女, 也是大齐最受宠爱的公主, 每年崇德帝的万寿节,东阳公主都会提前设宴邀请各地来京的世家子弟,许久不见, 也叫大家提前交际一下, 彼此之间熟悉熟悉。 季青岑请柬是早就收到了, 但是那时候她还在雁门, 如今到了京都,看到了请柬,才惊觉宴席居然就在后天。 季家车队被劫,她又来的匆匆, 孟氏虽然提前到了京都, 但一直忙于季白的伤势,也没心情采买,以至于季青岑还没有相配的华服首饰去赴宴。 但袁毅却想的十分周到, 方才就送来了好几套京都时下闺女圈子流行的华服首饰,季青岑一打开盒子,眼睛就亮了。 她拿出一支赤金缠丝的步摇簪插在发髻中, 左右看了看,又挑了一只累丝鎏金的梅花簪摆在楚少琛面前,抬起眼来问他:“阿琛,你说我戴那支好看?” 楚少琛本来被紫菱那一句袁毅搅得有些心烦意乱,此刻对上季青岑清亮亮的一双明眸,眸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季青岑本就美艳明媚, 此刻她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曳地长裙,头上的步摇簪血红的宝石在日光下泛着光亮,衬得她愈发娇艳欲滴。 再看向首饰盒里的发饰,珠光宝翠,都是季青岑喜欢的类型。 他心里莫名地冒出一股火气来。 “都不好。” 季青岑回头看了看镜子,也觉得头上这支有点太张扬了。 于是她放下步摇簪,又从盒子里挑了一只绕珠缠丝的碧玉钗在头上比着,高兴道:“这支呢?” “也不好。” 季青岑还是不恼,甚至觉得楚少琛很有心! 总比季凌云那个小崽子,问哪个都说好看的强,这一看不就是在敷衍她吗? 季青岑越试越有兴致,一盒子的珠光宝翠,眼看要见了底,她放下手里的步摇,正要拿盒子里剩下的缠枝钗,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她诧异地抬眼,就对上了楚少琛略带幽怨的眼神。 他声音低低道:“阿姐,你别看首饰了。” “你看看我……” 他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楚少琛不喜欢阿姐一直在摆弄袁毅送的首饰,不喜欢阿姐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自己。 这种忽视叫他内心愤怒而又不甘。 但他却说出来了。 楚少琛的手一下松开了,他烫手似的把手藏在身后,眼神躲闪着望向季青岑。 季青岑也有些诧异。 她突然想起季凌云八岁的时候哀嚎着非要缠着她玩。 “小姑你看我一眼吧!别摆弄那些破簪子了!” 她抬眼去看楚少琛,看见他垂着眸,抿着唇,一手藏在身后,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样子。 她的心一下就被他萌化了。 阿琛表面上看着冷冰冰,但是还是个小孩子啊。 季青岑无奈道:“你啊,都长这么大了,还跟阿姐撒娇,怎么和季凌云一样了呢。” 她伸出手去想去揉他的头发,又想起他上次不高兴的躲开,手就顿在了半空,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还像个孩子似的。” 楚少琛抬起眼来,他直直的盯着她,轻声道:“那阿姐……希望我长大吗?” 他眼底幽深如深渊般,仿佛要将季青岑吸进去一般,但季青岑没有看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钗子笑道:“当然啦,等你长大了,还得背阿姐出嫁呢。” “你要嫁给……?” 然而季青岑话音刚落,便听见楚少琛急切出声。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以致于季青岑抬起眼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还有微微震动的喉结。 这个角度,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喉结下方那颗小小的痣,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季青岑呆呆地看着那颗小痣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起伏了一下,只觉得心头随着那起伏颤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她觉得自己心脏突然跳的很快,连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季青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再抬起眼去看楚少琛。 楚少琛捏紧了拳,垂下了眼眸,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那句话他没有说完,那个“谁”字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想要将心中翻涌的酸涩压下去。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到底在肖想些什么? 他闭上眼睛,沙哑出声:“阿姐,对不起……” 季青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转身无比狼狈地离开。 季青岑茫然地去看一直立在旁边,但是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的紫菱:“阿琛他……怎么了?” 紫菱不敢多说话,只犹豫了一下道:“楚少爷……生气了吧?” 那天楚少琛去过季青岑屋子之后,季青岑就再也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她炖了汤送过去,想借机跟他聊聊,却总也找不到人。 但东阳公主的宴席却是如约而至了。 楚少琛这几日一直在躲着季青岑,他总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楚少琛不甘地闭了闭眼,他的自制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差。 他叹了口气,从季白那里出来。 楚少琛本来应该留守云陵,但现在来了京都,云陵有些事便送到京都来给他处理,他刚和季白说完云陵那边连日大雪的事,就看见季凌云过来了。 “小叔。”季凌云嬉皮笑脸地跟他打招呼,看他往屋里走,奇怪地喊他:“小叔,你不去东阳公主的宴会吗?” 楚少琛头也不回地散漫道:“我没有请柬。” 自从楚少琛来了京都以后,就一直听从季白的话,呆在驿馆里,除了季家人和袁家以外,没有人知道他来京都了,因此东阳公主的请帖也没有他的一份。 “嘿嘿,我有。”季凌云非要到他面前显摆一下,楚少琛扫了一眼,红色烫金的请柬,写着季凌云的大名。 季凌云得意道:“羡慕吗?” 楚少琛觑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季凌云也不恼,把请帖揣回怀里,就跟在他身后,楚少琛回头扫了他一眼:“你不去赴宴,跟着我做什么?” 季凌云羡慕道:“小叔,你说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我小姑一样,一出门就有香车宝马来接呢?” 楚少琛脚步滞了一下,但下一瞬,他便继续走路了。 阿姐在京都也有好友,结伴而行也是应当的。 他这一停,季凌云险些撞上他后背,季凌云摸着鼻子道了一声好险,继续跟楚少琛碎碎念。 “小叔,你说那个袁毅他是不是偏心眼?车都拉来了,我都站在门口了,就接走了我小姑,你说他是不是瞧不起……” 季凌云还没说完,撞上了楚少琛的后背。 这一次倒是撞得实实在在,连鼻子都歪了。 “哎呦!”季凌云捂着鼻子,流着眼泪抬起头:“小叔你以后停下的时候能不能知会我一声!”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着自己的脸,只觉得怀里一空,再抬起眼来,他就看着楚少琛手里拿着个红色的纸,在房檐上几个起跃,便消失不见了。 季凌云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少琛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下意识觉得他手里的红纸眼熟的很,他眨了眨眼睛,往自己怀里一摸,顿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小叔!”季凌云哀嚎着往驿站外扑了过去:“你还我的请帖!” 楚少琛带着季凌云的请帖,楚少琛一路飞檐走壁,避开京都岗哨,找到了请帖上的地址,东阳别院。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离开驿馆,因为一旦离开驿馆,就有可能会暴露自己在京都的事实,但他一听见阿姐被袁毅带走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袁毅喜不喜欢阿姐? 他回忆起之前在雁门的时候,袁毅对阿姐的态度只是彬彬有礼,与旁人并无不同,也没有刻意的接近,但怎么到了京都,就开始反常了呢? 华服首饰大把的送,赴宴也派车来接。 他思考不透袁毅的举动,又开始思考,阿姐是不是喜欢袁毅,直到到了东阳别院门口,才暂时停下来。 他压了压心底的烦躁,面色淡然地递上季凌云的请帖,门口迎客的小厮对了一下名单,便把楚少琛放进来了,但他刚走没几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闻佑。 有资格收到东阳公主请帖的世家子弟不多,但王家是百年世家,世代簪缨,王闻佑自然也收到了东阳公主的请帖。 他远远看见楚少琛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是喜形于色,但他还没来得及跳起来跟楚少琛远远打个招呼,便看见楚少琛望了过来,眼神示意他闭嘴。 王闻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广阳的流觞曲水和赛马场让他对楚少琛常怀敬畏之心,因此他接收到楚少琛的眼神后,识趣地闭上了嘴,去找自己的朋友们玩去了。 反正他来了,来日方长。 楚少琛刚刚进入到东阳别院的时候,季青岑和袁毅已经到了前院儿,那里有很多世家子弟们等着要先见东阳公主了。 东阳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嫡长女,往日找不到机会巴结的人,此刻都围拢在此, 袁毅附耳过来对季青岑轻声道:“季小姐,那位就是丞相家的小孙女,罗韵桐。” 季青岑顺着他的视线瞧了过去,罗家娘子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此刻她在人群中看见了袁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袁毅心怀歉意道:“季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罗家小姐逼得实在太紧,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能让她打消了非我不嫁的念头,季小姐的恩情,袁某没齿难忘。” 季青岑笑了一下:“袁家救我姐弟于危难之际,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不过罗小姐对你如此情深,恐怕非我一人之力便可扭转呀。” “这倒无妨。”袁毅笑道:“先挺过这一段,别让她总是缠着我便好了。” 季青岑好笑地看他一眼:“我看罗小姐怕是要更缠着你才对了。” 季青岑和袁毅一边说话一边走,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季青岑抬眼一看,是东阳公主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常年侍奉在公主身边,气度不凡,她略福了下身,恭敬道:“季小姐,别院的梅花开了,公主请您去后院儿赏梅。” 季青岑诧异地与袁毅对视一眼,袁毅上前一步道:“公主只叫了季小姐一人吗?” “是。”侍女低头道:“还请袁公子在外院等候。” 她这样说,季青岑也只好跟着她走了。 季青岑跟在侍女身后,到了后院,看见东阳公主正闲闲走在梅林间,身旁有二三俊俏面首相陪,见季青岑走过来,她也没屏退面首,就这么一手搭在男子手臂上,一面叫季青岑陪她走走。 季青岑内心诧异,东阳公主身边从不缺皇亲贵胄的亲眷相陪,因此虽然父亲掌握整个北境,但东阳公主也并未因此而对她另眼相看,但不知怎么,今日就突然单独召见。 她压抑下心中的疑惑,与东阳公主错开一步,在她身后慢慢走着。 东阳公主闲聊道:“前两年陛下的万寿节,本宫似乎没看见你。” 季青岑垂着眸恭敬道:“前几年边疆战乱,父亲分身乏术,没能来京都给陛下祝寿,因此臣女也没能前来,还望公主恕罪。” 东阳公主笑了:“季大人是国家肱股之臣,保家卫国,本宫有什么可怪罪的。” 东阳公主扶着面首的手,微微眯了眼,似乎想起什么来着:“我听说季大人前一段时间收了个义子,姓楚的?” 季青岑听见她提及楚少琛,略微怔了一下,但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回道:“是。” 楚少琛奉军令原本应该留守在云陵,但因为路中被截杀,不得已一起到了京都,季白叮嘱过全家,在外尽量不要提到楚少琛,季家树大招风,以免有心人以此为把柄找季家的茬。 季青岑提着心跟在东阳公主身后,听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东阳公主似乎来了兴趣:“你那个弟弟,他今天也来了吗?不如一起见见?” 季青岑心里漏了一拍,东阳公主没有问,他来了吗。 而是,他今天来了吗。 她早就知道楚少琛在京都了吗?她此时提到楚少琛,究竟是何用意? 季青岑沉默半晌,斟酌着道:“不知公主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东阳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红唇勾起:“季小姐不必如此害怕,我只是听说你家那个孩子是斗兽奴出身,有些好奇罢了。” 她嗯了一声:“能被季大人青眼有加,一定是个德才兼备的孩子下次有机会,带来我见见。” 季青岑悬着心道:“公主谬赞了。” 东阳公主停下脚步,这才转过身来打量着季青岑,她松开扶着面首手臂的手,轻轻在季青岑发间弹了一下,将落在她发丝中的梅花拂去,笑了一声:“都说北疆有仙葩,几年前我见你时还是个小女孩儿,如今也长成个明艳动人的美人了。” 她懒散出声,但季青岑听着,却如履薄冰一般。 索性东阳公主没有再追问楚少琛的事,只是与她闲聊了几句,就叫方才那个侍女把季青岑带出去了,送走了东阳公主的侍女,季青岑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湿了。 冷汗涔涔。 她回忆起两三年前到京都的时候,那时候的东阳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东阳公主虽然已为人妇好几年,但依然被驸马娇宠得如闺中小女儿一般。 只是驸马早殇之后,公主便一改骄纵的性子,如今变得越来越漫不经心,凡事都不愿意上心,养了一群面首陪自己玩,崇德帝曾经有意为她再择驸马,但她却连自己父亲的面子也懒得卖,整个大齐更没人规劝得了东阳公主了。 季青岑一边走一边平复着心跳,她想不通楚少琛为什么会得到东阳公主的注意,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没有留守云陵私自来了京都吗? 但她只是一个公主,此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季青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见前面一片喧哗,她抬眼一瞧,是罗家娘子又缠上了袁毅。 袁毅满脸的无可奈何:“罗小姐,在下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请罗小姐不要再纠缠在下了。” 罗韵桐偏偏不信,她上前一步拉住袁毅的衣袖:“你少胡说!我知道你自小清高,寻常女子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不必为了甩开我随便找个女人来作践自己!”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笑道:“我与袁公子你情我愿,怎么叫作践他呢?难道我还配不上他吗?” 那女子声音慵懒娇媚,如琴弦撩拨而过令人心口酥软,众人寻声望过去,看见季青岑唇角含笑,袅袅娜娜地朝着袁毅走来。 袁毅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 他迅速上前一步接过季青岑,声音也柔了下来:“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季青岑挑了下眉瞧他,日常彬彬有礼的袁毅,还会这样说话? 她笑了一声扶上袁毅的手,略瞥了罗韵桐了一眼,转而嗔他:“接我?你来接我,不就耽误你自己的好事了?” 她眼含清波,水汽氤氲地嗔他,那一眼如羽毛一般轻飘飘而痒酥酥地拂了过去,似嗔非怒,又娇又软,惹得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得心跳有些加快。 对比无理取闹的罗韵桐,季青岑的撩人而不自知,却更加令人心动。 袁毅被她撩拨得也有些愣神,他收了收神,手虚扶着季青岑的腰际,将她带到身边来,认真道:“在下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不敢再耽搁罗小姐,今日在场的郎君不乏人中龙凤,在下祝罗小姐能够觅得良婿。” 说完他一刻也不想给罗韵桐说话的机会,快速道:“就此告辞。” 但罗韵桐却不放他,她痴恋袁毅,还曾经偷偷离家出走跑到雁门去寻他,后来被罗家追回了京都,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京都,却得到了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是罗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儿,从小被骄纵的不成样子,此刻她气急了眼,红着眼睛冲到袁毅面前拦住他们,抬手便朝着季青岑打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日更了!你们想我了吗! 晚上6点有二更!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二更) 季青岑和袁毅两个人丝毫没想到, 罗韵桐敢在东阳公主的宴席上打人, 袁毅下意识抬手去抓罗韵桐的手,而季青岑却觉得身子一旋,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她抬起眼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少琛。 她连身后的罗韵桐都顾不得了, 拉过楚少琛小声道:“阿爹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你怎么……” 但她还没说完, 便被楚少琛拉着手腕拽走了。 罗韵桐那一耳光被袁毅拦了下来, 此刻她还要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楚少琛只侧眸冷鸷地瞥了她一眼,便吓得她停下了脚步。 袁毅看她的眼神只是疏远和不耐,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那一眼仿佛要把她的心脏剜出来一般。 罗韵桐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 看着楚少琛拉着季青岑走远。 楚少琛一路寻到前院的时候, 正看见袁毅握着季青岑的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季青岑并没有反抗, 反而笑着把手交给他,站在他身侧,与他相视而笑。 楚少琛站在那里, 只觉得自己一步也迈不动。 他甚至有些羡慕袁毅,那个与阿姐一点关系也沾不上边的人。 他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阿姐身边,能坦坦荡荡的表达爱意。 但他呢? 他是季家的养子,是季青岑的弟弟。 他曾经无比感谢这个身份,能够让他光明正大的留在阿姐身边,但现在这个身份却成了他的枷锁。 他怨恨自己的贪心不足, 怨恨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心已经动了。 他只能把这一份喜欢藏在心底。 云陵所有的人都知道,而她却不能知道,他能对所有人诉说,但唯独对她,他不敢。 楚少琛觉得心底像烧了一把火一般,灼得他透不过来气,再抬起眼来,他眼底已经浮出点红色来。 楚少琛拉着季青岑的手,带着她七扭八拐,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才停下来。 他力气很大,季青岑被他捏的手腕生疼,她不知道楚少琛为什么突然就跑到了东阳公主的宴席,也不知道楚少琛怎么突然看起来又生气了。 她想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她上了袁毅的马车,让阿琛担心了。 季青岑扶着自己的手腕跟他解释道:“阿琛,袁毅是拜托我帮他挡桃花,你……” “为什么要答应他?” 季青岑诧异地看着楚少琛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在她面前向来是如此乖顺,但此刻他满身她难以抵挡的压迫力,逼得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背后撞上树干,退无可退。 但在她撞上树干的一瞬间,楚少琛伸手垫在了她背后,这个姿势,让季青岑整个人都被他圈住了。 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为什么是你?” “京都他认识的贵女不止阿姐你一个,但为什么是你来给他挡桃花?” 他几乎是在低吼着质问她。 但他对上季青岑水汽迷濛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眸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点业火就灭了。 他做什么要对阿姐发脾气呢? 阿姐又没做错什么。 他闭了闭眼,手从树干上放下来,季青岑看着他,他垂着眸,蹙着眉,无比懊恼而难堪。 “阿姐,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 季青岑听着他一次又一次无端的道歉,简直要被逼疯了。 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他为什么什么都要憋在心里,不跟她讲清楚说明白! 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盯着楚少琛:“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楚少琛睁开眼来,有些无措地对上季青岑的眼眸。 清亮得如同山涧的清泉,看一眼便让他觉得自己内心龌龊无耻。 “我在问你话!”季青岑不依不饶,她直起身来:“你做错了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跟我道歉!” 她逼问着他,一步又一步,楚少琛闭着眼听她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像是被疯狂撞击的钟声一般在他脑中回荡,他被逼得一步又一步的后退,他禁不住这如同偈语一般的喝问,猛地睁开眼来:“我……” 他目光落在季青岑身后,一瞬间恢复清明。 季青岑正在气头上,她抬眼盯着楚少琛,却看见他突然上前一步,朝自己逼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楚少琛圈在了树干上。 但这一次和之前不同。 之前他单手垫在她背后,两人之间还有空间,但这一次他却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 季青岑整个人怔在了原地,方才的满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便被当头浇灭,不,不是浇灭,而是烧起了另一把火。 同样烧起来的,还有楚少琛。 冰天雪地中,两个少年胸.肺相贴,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缠绵的呼吸,季青岑茫茫然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楚少琛呼在她脖颈上的热气像燎原的火苗一般,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好奇怪啊。 她下意识去推拒楚少琛,但这样的推拒却叫少年将她锢得更紧了,她喉咙里难过地“呜”了一声,被楚少琛伸出手来覆住了她的唇。 少年眸色深沉如海,看一眼便引人沉溺,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时季青岑才听见身后踩雪的脚步声。 楚少琛带着季青岑七拐八扭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但这里实在是远离热闹的前院,以至于安静得连轻巧的踩雪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季青岑诧异的发现,楚少琛周身突然散出一身的煞气,眸色也渐渐变得阴冷。 因为他方才看到的人,正是杨朔。 姐弟俩躲在树后,一声也不出,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女声响起:“杨公子。” 杨朔笑了一声:“白衣姑娘。” 名唤白衣的宫女四周扫了一眼,低声快速道:“杨公子,长话短说,太子妃娘娘叫我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去刑部?” 季青岑诧异地与楚少琛对视一眼,这个白衣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杨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姑娘别急啊,我老家是大理寺,刑部哪儿那么容易进啊,再说娘娘要看的那位可是重犯,陛下亲自下旨要严加看管,这时候娘娘要顶风上,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白衣停了半晌:“最晚什么时候?” “最迟明天。”杨朔挑眉道:“只是经此一役,我杨家和太子……” 白衣冷笑一声:“若你能办成此事,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分头散去,季青岑和楚少琛看见这两个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呼吸带来胸.膛的起伏,让两个人都意识到现下的处境。 楚少琛耳尖迅速泛上红色,他快速退后一步,一边悄悄地平息快速的心跳,一边故作镇定道:“阿姐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这话本是无心被说出口,但听起来却格外引人遐想。 楚少琛顿了一下,又找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阿姐你疼不疼?” 但这句话听起来也很不对啊! 楚少琛无比后悔的想要把自己的嘴封起来。 “没事啦。”季青岑瞧他虽然面色淡然,但是脸已经红了,目光也透着些窘迫,笑了一声安慰他,她虽然也觉得有一点尴尬,但是她是做姐姐的,如果她也慌里慌张的,那还有救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了楚少琛一下:“我们赶紧回前院去吧。” 发生了闹剧一场,又无意间听了个墙角,季青岑也没有心思玩了,索性去跟东阳公主告辞,准备回驿馆,两个人走到前院,正看见王闻佑兴高采烈地扑向一个女郎,叫道:“阿姐!” 季青岑失笑,大约每个家族总有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单纯热情,总是不知道他们的身前有人替他们负重前行,挡住了所有黑暗。 她没再关注王闻佑,叮嘱楚少琛在人少的地方等她,她去与袁毅打声招呼,再跟东阳公主辞行。 楚少琛应了一声,便寻了个角落随意坐下,目光落在王闻佑身边那个女郎身上。 她周身华服宝翠,气度雍容,在一众贵女中间如此出众,不多时便看见东阳公主也走出来,向她走了过去。 应当是个身份高贵的人,才值得东阳公主亲自相迎。 楚少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落在东阳公主身后的季青岑身上,她已经与东阳公主告过辞,此刻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她没有王家女郎的雍容华贵,也没有东阳公主的散漫自威,但她自有自己的明艳和风华,她唇角含着微微笑意,踩着西沉的日暮向他走来,漫天华彩尽在他眼中,而他却只看到她一人。 那一刻他心中想着的只有一句话。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 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楚少琛把季青岑送回屋之后,自己也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枕着手臂。 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在东阳别院的场景。 柔软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水润的红唇,幽然的甜香。 黑暗中他翻了个身,忍不住喘息了几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少年睁开有些暗沉的眼眸,脑中不停的换着场景,想要甩开那些让自己沉沦的画面。 他突然想起了云陵地牢里的王宽。 郎君一身狼狈,但安然赴死的场景他始终都印在脑海中。 那个让他甘愿赴死的女子,那个他拼死都要保护的女子,也是私盐幕后的敌手。 虽然季白叮嘱多次,私盐案已经转交给朝廷,叫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但楚少琛还是对王宽动了恻隐之心。 着很奇怪,面对敌人他从来都冷心冷肺毫不手软,但王宽却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但楚少琛深夜里换上了一身夜行服,悄悄跃上了刑部的屋顶,趁着换防的时间,摸进了刑部大牢。 只要他想不被人发现,便没人发现的了。 无论哪里的牢狱都是阴暗潮湿.而又阴森可怖的,楚少琛悄无声息的掠过一个个铁笼般的牢狱,恍惚中想起自己在北戎做斗兽奴的日子。 每天被关在巴掌大的铁笼里,黑漆布一罩,浑然不知白天黑夜,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道,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兽血。 在地牢的最深处,楚少琛看见了王宽。 他和在云陵一样,还是那副样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坐牢而已,牢狱里吃不好穿不好,王宽的脸瘦的凹陷了下去,听见有人来了,他微微掀开点眼皮,看清了站在牢狱外的人。 “楚少琛?”他低笑了一声:“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你。” 楚少琛盯着他:“你以为是谁?” 王宽闭上眼,头靠在背后阴森潮湿.的墙壁上:“楚少琛,我劝你别管,季白应该告诉你不要再插手私盐案了吧?” “我不想管。”楚少琛负手而立看着他,淡然出声:“但我很好奇,你想保护的人三番五次想要杀你,而你也从不逃避,任她取命。” “但你为什么不自杀了断?” “留下个罪己状,抗下所有罪责,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牢房里昏暗一片,走廊里燃烧着的油灯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昏黄的灯光,王宽的面容隐在光影里,或明或暗。 半晌,他平静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王家养子的吗?” 十三岁以前的王宽,无名无姓,是个弃儿,被一个老乞丐拉扯着长大,六岁以后,老乞丐也死了,他就彻彻底底成了个小乞丐。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从周围人的嘴里,他知道了自己是妓.女和龟。奴的孩子,那些人还指着他叫骂他是个贱种。 “别跟他玩,妓.女和龟奴生出来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浑身脏兮兮的,滚远点,再给我们孩子传染上病。”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骂他的人眼中带着无比的嫌恶。 他只是个孩子,孤苦伶仃,只是出身不好一些,又没有做错什么。 但那些人不会关心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关心他本心是善是恶,他的出身就好像一块天然的靶子,立在那里引人命中。 心情不好,想骂就骂了,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便欺负你了,一旦反抗,便被人骂的更加恶毒。 看吧,还动手打人,果然是个贱种。 反正打过骂过便走了,那些打骂他的人,有些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就这么每天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听着各种各样的恶语嘲笑,磕磕绊绊长到了十三岁。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夏日,他被几个根本不认识的孩子按在地上打,他三天没有东西吃,肚子空空,毫无反抗之力,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按在地上踢打,只能蜷缩着护着自己的头和肚子,那些孩子一边打他一边笑骂,仿佛他生来就是给人发泄供人娱乐的。 好疼,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落下血迹来,那些孩子的脚重重踢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踢断了,但突然,那些笑骂声停了下来,踢打他的那些孩子也都消失不见了,王宽艰难抬起眼来,看见面前是一辆马车。 他看不懂马车上繁复的家徽,但他知道他挡了贵人的路,王宽颤抖着想要支起身来,看见自己的血染红了青色的地砖。 他看着已经半干了的血迹,内心无比惶恐。 他弄脏了贵人要走的路,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半个身子还没支起来,便又倒在了地上。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只看得到鹅黄色的裙摆和淡粉色的绣鞋,上面绣着精致漂亮的花纹,是他从来没见过,也不敢奢望的。 那双鞋的主人在他面前站定,他说不出来话,只是低低道:“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头顶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他怔了一下:“我弄脏了路……” “路本来就是让人走的,你有什么值得为此道歉的?”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王宽迷迷糊糊的想,她笑起来的声音可真好听。 有着这样好听的声音的人,是仙女吧? 那清冷的声音问他:“你有家吗?” 家? 王宽摇了摇头,他哪有家啊。 那人笑了:“好巧啊,我也没有。”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啦! 第70章 第七十章(一更) 王宽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后来她就把我带走了。” 他目光变得渺远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刚跟着她回去的时候, 看见她住偌大的府邸, 拥有许多血缘亲人。 他十分不解,这样还不算家吗? 她淡淡道:“吃人肉喝人血的地方,算什么家?” 他注视着那个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女, 刚刚及笄的年纪, 待人接物, 为人处世却早已成熟得很了。 她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书本, 平静道:“这世上哪有人活得那么容易,没有人替我遮风挡雨,我自己撑伞便是了。” 王宽思绪回来,他垂下眸, 看着自己残破的手心, 低笑了一声:“没有人给她撑伞,我来。” 她需要他经商,他便学账本打通人脉, 她需要自己的暗卫,他便零基础开始习武,他说到做到, 在她头顶撑起一片天空。 “伞破了,本来就应该被丢掉。” “只是这把伞一直撑在她头顶,它还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楚少琛却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王宽虽甘愿赴死,但也要回来京都。 他应该还想再见她一面。 他看了王宽半晌,开口道:“你怨她吗?” 如果她最终还是没来呢? 也许你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棋子呢? “怨什么?”王宽平静得抬起眼来:“我的命, 本来就是她的。” “她需要,我随时可以去死。” 所以明知道走私盐是死罪,所以明知道与北戎做交易是叛国,但只要她需要,他都可以去做。 因为是她。 楚少琛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她,知道吗?” 王宽抬起头:“什么?” 楚少琛声音艰涩:“你这般对她情深义重,她知道吗?” 如果她知道,她还会出手杀你吗? 王宽笑了一下:“她当然不知道。” “干嘛要让她知道,动摇她的决定,带给她困扰呢?” 楚少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看了一眼王宽,纵身跳起,脚尖一勾,吊在了高处,躲在阴影里。 他目光投向走廊深处,看见一个带着兜帽披风的女子,提着个食盒,在狱卒的引导下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王宽,看见他直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女子。 狱卒把那女子送到王宽的牢狱处,打开了门锁低声道:“娘娘抓紧时间,卑职在外面替您看着。”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那狱卒走远,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把食盒放在地上,掀开了兜帽,叫了一声:“子颜。” 楚少琛看清了她的脸。 是太子妃。 王闻佑的长姐,王宽的义姐——王惜颜。 子颜是王宽的字,因为王惜颜的名字里有一个颜字,所以他的字也要带着她的名字。 王惜颜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脚下淡粉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漂亮的缠枝莲,一如王宽初见她时的模样。 不是雍容华贵的太子妃,而是那个十五岁刚及笄的少女。 她伸出手去抚摸王宽瘦的凹陷下去的脸颊,轻声道:“子颜,你受苦了。” 王宽不错眼珠的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容颜用力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记忆里,魂魄里一般。 “阿姐。”他叫了她一声,低低笑了起来:“我想你了。” “阿姐这不是来了吗?”王惜颜还是淡淡的,声音冷冷清清,楚少琛看着她的眼睛,却从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三番五次派人来刺杀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养弟,也许她的确薄情冷血如斯吧。 她神色略微柔了一些:“阿姐还带了你喜欢的栗子饼,我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王宽看着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黄橙橙的栗子饼来放在地上。 “刚炸出来的,还酥着。”她递给他一双筷子:“趁热吃。” 王宽望着那盘栗子饼,唇角微微勾起点弧度来:“阿姐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把我带回去,我饿的不行,你给我吃的第一种糕点就是栗子糕。” 王惜颜眯了眯狭长的凤眼,仿佛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你一口气吃了两盘,差点把肚皮都撑破,然后我还找了大夫来给你消食。” 她嘴角噙了点薄薄的笑:“好没出息。” 王宽没有接王惜颜的筷子,直接用手拿起来一块,看着她笑:“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啊阿姐,栗子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咬了一小口栗子糕,慢慢咀嚼着,一边吃一边低低道:“阿姐,你膝盖跪伤过,下雨天或者天冷了就会隐痛,你总忘记热敷。” 王惜颜垂着眸,手指藏在袖子里,轻声道:“我记得了,不会忘了。” “我之前去会稽的时候,拜访了民间的付神医,方子我交给刘叔了,等他走商回来了,阿姐你就能用了。” “好。” “对了,阿姐你看书总是喜欢熬到很晚,要早点休息,熬夜伤神,阿姐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熬坏了。 “好。” “还有啊,孩子的事不要着急,阿姐你本就体弱,不要为了怀孕吃那些伤身体的药,阿姐你吉人自有天相,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慢一点也没关系的。” “好。” 王宽拿起来第三块栗子糕了。 王惜颜看着他的手,袖口微动,但下一瞬她便垂下了眼眸,恢复如常。 王宽咬了一小口,慢慢道:“阿姐,除夕我没回去,你怪我了吗?” “怪你做什么?”王惜颜熙然垂着眼眸,轻声道:“你总是很忙,我知道的。” 他轻轻笑开:“阿姐,我很想你,做梦都想。” “阿姐,谢谢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阿姐,我在京都郊外置办了一座别院,我想着如果你累了,我就带你离开东宫,住到那里去。” “但是现在我也没办法带你去了,别院的钥匙也在刘叔那里,院子里种了很多你喜欢的黄连,夏日里就铺了整个池子,你别忘了去看看啊。” 王惜颜还是垂着眸,她鸦睫轻轻颤着,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楚少琛看着王宽又拿起一块栗子糕,他眼睛里浮上点血丝,刚一动作,便看见王宽看了过来,摇了摇头。 他闭了闭眼,原地不动,压抑下情绪,再睁开眼,看见王宽眉心猛然锁了起来,面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王宽闭了闭眼,控制着身体想要蜷缩的本能,笑道:“阿姐,我吃饱了,牢狱里阴冷,你呆久了膝盖会疼的。” “我再陪你待一会儿吧。”王惜颜声音有些沙哑,她依然垂着眸,避免去看王宽的眼睛。 “不用了阿姐,已经够了。”王宽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抓住了铺在身下的稻草,用力到手心青白:“你在这里久了,别人会起疑心的。” 她顿了一下,还是道:“好。” 王惜颜把剩下的糕点放进食盒里,站起身来,带上兜帽,回头看了王宽一眼。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或明或灭,但他勾起唇角,冲着她笑,那笑容竟让王惜颜有一瞬间的恍惚。 再转过身,王惜颜目光便凉了下来,走出了牢狱。 王宽后背缓缓贴上冰冷的墙面,目光追着王惜颜的身影。 阿姐,你走吧,别回头。 我不想在你面前再像初见是那样狼狈。 我知道你很强大,但我还是害怕会吓到你。 他闭了闭眼,唇角荡开一个笑意。 狱卒提着油灯,带着王惜颜慢慢往刑部大牢外面走,他一边给王惜颜掌着灯,一边道:“娘娘小心台阶。” 他刚说完,便看见王惜颜身子趔趄了一下,险些踩空。 “娘娘!” 狱卒赶紧扶住王惜颜的手臂:“娘娘您没事吧?” 太子妃娘娘若是在刑部大牢有个三长两短,他万死也担不起这责任啊! “没事。”王惜颜低低道:“没看清路而已。” 狱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太子妃送出了刑部,兜帽下露出女郎半张姣好的面孔,不知是不是月光落下来的原因,她的肤色竟有些近乎苍白。 而牢狱之中,王惜颜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楚少琛便通高处跳了下来。 “王宽!”他蹙眉低喝一声,看着他再也坚持不住地倒了下来。 王宽身子紧紧蜷缩着,浑身颤抖到有些痉挛,忍受着来自腹中的剧痛,他看一眼楚少琛,艰难地扯了下嘴角,轻轻喘息着道:“楚少琛,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从在广阳的时候就是这样。” “那时候你就喜欢你阿姐了吧?” “但你很幸运,你总能在她身边,而我却是在她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 “楚少琛,你知道思念是什么滋味吗?” “你知道亲眼看着心爱的人穿上嫁衣,嫁给别人的心痛是什么样的吗?” 他低低笑出声:“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你且有的痛呢。” 楚少琛从刑部大牢掠出来的时候,依然忘不了王宽看王惜颜转身离去的那一眼。 那一眼中翻涌着无数情绪,但最后都化作了温柔。 他应当也是很痛的,但爱总是可以包容一切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要离开,却看见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刑部门口。 楚少琛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躲在一旁,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一身白袍的郎君。 白袍的郎君? 他潜意识里觉得十分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看着那郎君毫无阻碍地进了刑部大牢,眉心微微蹙起,犹豫了一下,又摸进了刑部。 这一次他没有再摸进狱中,而是找到了王宽所在牢房的小窗,借着月色,他看见王宽在艰难地挪动身体。 他怔了一下,不明白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王宽嘴角已经渗出点血迹来,但他费力地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拭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再将染血的布藏在稻草之中,面向墙壁侧卧了下去。 他刚做完这一切,楚少琛便看见他牢房门口闪进来一道人影。 正是之前刑部门口那白袍男子。 他面容隐在阴影中,直到他走进王宽的牢房,月色照在他脸上,楚少琛才看清他的脸。 他浑身一怔。 这人,是白泽啊。 自从广阳停学一别,他们便再没有见过白泽,不知他是随白先生四处游历去了,还是如何,但如今楚少琛却在京都又看见了白泽。 他面色虽淡,但内心却无比震惊。 白泽走进牢房,看着侧卧在墙角的王宽:“王兄,别来无恙。”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王宽的回应,笑了一声:“成王败寇,王兄胸襟不至如此狭窄,连应我一声都不愿吧?” 半晌,王宽沙哑出声:“晋阳王倒是自信的很。” 楚少琛闻声一怔,目光落在白泽身上。 大齐不册封异姓王,白泽如果是晋阳王,那么他是…… 皇子? 大齐皇室为萧姓,他却姓白? 可他如果是皇子,之前在广阳听学的时候,为何那么多的京都子弟都不认识他? 白泽低低笑起来:“我在晋阳住了二十年,为了回到京都我筹谋了多年,太子和常贵妃再拦我,我终究不还是回来了吗?” 王宽沉默了半晌,他声音愈发低哑:“如果我没猜错,私盐案也是你的手笔吧。” 白泽负手而立:“王兄,是太子要杀我在先,我为自保而反击,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神色平静道:“太子与北戎做交易,让北戎趁着新年和陛下的万寿节,季白来京都之际大肆进攻,为的是什么?” “一旦边境被破,北戎倾巢而入,民心不稳,陛下一定会派出皇子监军,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不会动,京都剩下的皇子要么年纪尚小,要么不堪大用,晋阳地处并州之境,能够最快到前线的皇子,不就只有我这个晋阳王了吗?” 白泽停了一会儿,嘲讽道:“常贵妃还试图拉拢季家,在边境战场上置我于死地,但他哪里想得到,云陵常氏蠢笨如斯,再加上季青岑身边还有个楚少琛,反倒让云陵常氏失去了季白的信任。” 他冷笑出声:“常贵妃这个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王宽悄悄拭去嘴角的血迹,轻轻喘了口气:“所以你,反过来利用季家来调查私盐案?” “没错。”白泽道:“季家三代忠臣良将,一旦知道有人与北戎交易私盐,季白必定会查个通透,上交朝廷。” 听到这里,楚少琛目光紧盯着白泽,胸中一股火气烧了起来。 所以白泽当时无端出现在广阳听学,应当是已经知道了王宽来广阳运盐,正好他们几个季家的孩子也在广阳,他便把此事往他们眼皮子底下戳一戳,吸引他们的注意。 还有杨朔那个二世祖,之前他绑走阿姐,恐怕其中也有白泽在推波助澜。 他回忆起之前去找季青岑的时候,荒无人烟中恰好有个猎户出现为他指路,难保那就是白泽的人。 借杨朔的手,将私盐案闹大到季白那里,却还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楚少琛看着白泽的眼神冷了下来。 还真是心机深沉的晋阳王。 白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季白会直接揪出太子来,倒没想到他也留了一手,直接交给陛下决策。” 他叹了一声:“也是,陛下多疑,武安侯一案后,武将人人自危,像季白这样统领整个北境边军的将帅更是小心谨慎。” 王宽此时眼底已经显出乌青来,他艰难地将喉咙里的血沫吞回嗓子里:“那晋阳王你来又是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吗?” “自然不是。”白泽在狱中随意走了两步:“太子妃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白泽看着王宽的侧影狠狠颤了一下,笑出声来:“王宽,你这一生都活在王惜颜的意愿下,我知你心中爱慕她,但你就没有一点怨恨?不然她三番两次要杀你,你为何还要执着于进京来?” 他俯下身来看着侧卧着的王宽,低语道:“想来在京都脚下,刑部大牢里,她这次也不敢再杀你了吧?她来跟你说什么了?让你抗下所有罪责?替太子顶罪?王惜颜就是这样冷心冷肺的人,和她那个太子丈夫一样,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他嘲讽笑开:“你不如离开王惜颜跟着我算了,只要你供出太子违律贩卖私盐,通敌叛国,我保证你安然无恙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他蹲下身,眯着眼瞧着背对着他的王宽:“怎么样?” 王宽把脸埋在墙角的阴影处,叫白泽看不清他容貌,他声音喑哑地笑了一声:“晋阳王这么大的本事,不如想想替自己想想吧。” 白泽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王宽翻过身来,口中不住地涌出血沫来,将他胸前囚服整个染透,他眼中瞬间爆出光亮来,用尽全身力气呼救。 与此同时,牢房内的白泽和在外潜伏的楚少琛都清醒过来。 王宽的呼救声迅速引来了刑部的护卫,他将杀人灭口的罪行嫁祸给了白泽,此时白泽不但不能全然而退,反而彻底陷入了违律叛国的嫌疑中。 白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几乎是咬着牙死盯着地上的王宽。 王宽仰躺在地上,口中大口大口涌出鲜血来,不多时他的双目,耳鼻,都开始流血,但他咳了一会儿,竟快意地大笑起来。 阿姐,阿姐,这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再保护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妈,我摸着良心说,你对我还挺好的 晚上6点有二更呀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但季青岑还不知道这一晚刑部大牢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她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 脑子里回荡的一直都是白日里东阳公主跟她说的那几句话。 她想不明白,官宦人家收养子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东阳公主为什么偏偏提起了楚少琛。 这让季青岑觉得很不安。 她觉得很不对劲, 从楚少琛刚来的时候, 阿爹用亲卫围了楚少琛的院子, 谁也不让进, 谁也不能偷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俩人在屋里说了些什么,然后阿爹便下了收楚少琛做养子的决定。 再然后,楚少琛在一个雪夜失魂落魄回来, 她派人去查, 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线索到府衙就断了。她便知道一定又是阿爹拦下来了。 到今天,东阳公主无缘无故提起楚少琛, 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与皇室有什么关系? 她胡思乱想,总不会楚少琛是东阳公主的私生子吧? 不会不会,阿琛的娘亲不是姓罗吗?再说东阳公主二十五岁, 上哪儿生出个十七岁的儿子去。 难不成是她弟弟?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季青岑越想越觉得离谱,她用力摇摇头又觉得自己肚子有点饿了,索性坐起身来,吩咐紫菱点上蜡烛,做点夜宵来吃。 季凌云从外面回来,看见季青岑这屋里灯火通明, 还冒着香气,蹦高地窜进来要蹭一口吃的。 季青岑嫌弃地看他:“满身酒气,你回去洗个澡再来我这屋。” 季凌云偏不:“小姑那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满身酒气?” “我不问。”季青岑不想看他:“反正你不洗澡到我这就没饭吃。” 季凌云耍赖似的一坐:“那我也不洗,我喝那么多酒,还不是因为我小叔!” 季青岑看傻子似的看他:“说梦话呢?你看你小叔愿意理你吗?” “他?”季凌云气不打一处来:“他把我请帖抢走了!本来我和我兄弟说好了要跟京都那几个大傻子比投壶的,缺了我一个果然输了!” 他叹了口气:“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季青岑笑了一声敲他:“我看缺不缺你,你们那几头烂蒜都得输。” 季凌云嗤了一声,正好紫菱从外面端进来刚煮好的燕窝粥,他高高兴兴截胡下来,一边喝一边道:“小姑,大半夜你不睡觉怎么想起来吃夜宵了?怎么觉得自己太瘦了,想长肉了?” 季青岑用勺子百无聊赖地搅着燕窝粥,撑着头道:“也没什么,想点事情,睡不着。” 季凌云喝着粥:“想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啊” 跟他说倒也无妨,季青岑把东阳公主的事跟他简单说了说,季凌云放下勺子,难得严肃道:“小姑,你说东阳公主是不是看我小叔长得好看,想要把他抓起来当面首啊?” 他啧了一声:“东阳公主不是养了一群面首来着?我小叔要是去了,会不会是面首里最能打的一个?那他争宠肯定是第一啊!” 季青岑无语地看他:“是不是夫子给你留的功课太少了?赶明儿你少出去瞎溜达了,在屋里练字静心吧。” “别啊小姑。”季凌云最烦做功课了,他把勺子一扔,就开始跟季青岑撒娇。 季青岑懒得理他,正好竹修进来:“小姐,楚少爷回来了。” 季青岑诧异,大半夜的他又出去了? 竹修紧接着侧身让路,季青岑便看见楚少琛带着满身凉气进屋了。 他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季青岑推了一把季凌云:“回去睡觉。” 季凌云小声道:“那你别让我写大字。” 季青岑挥挥手:“不让你写,赶紧走。” 楚少琛接过季青岑递过来的热茶,却没有喝,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道:“阿姐,我去了刑部大牢。” “王宽死了。” 季青岑当即便怔住了,她屏退了屋里的所有人,声音有些发颤:“你是因为别院那事,才去的?” 楚少琛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季青岑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难道是太子妃?” “那么私盐案背后的人,是太子?” “没有那么简单。”楚少琛缓了一下,把他在刑部大牢看到的听到了跟她讲,只不过把太子妃和王宽的事略了过去。 就像王宽说的,他也不希望阿姐受到困扰。 这样的痛苦他一个人受着就好了。 季青岑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迟迟回不了神。 所以从一开始,她们就在随波逐流,而背后那只手,就是京都。 无论是太子,还是流落在皇室之外的白泽,季家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把刀,都是被利用的工具。 怪不得阿爹始终不愿意让他们插手私盐案,季家远在边关,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争,奈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季青岑突然心生疲惫,是不是季家安宁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在这个繁华的京都,到底还有多少藏在深处的漩涡暗流在虎视眈眈? 她闭了闭眼,侧眸看见楚少琛也面色苍白,看见他慢慢靠了过来。 楚少琛慢慢把头靠在季青岑的肩上,埋在她柔软的颈窝里,无比疲惫地闭上了眼。 季青岑知道他心中的无助,反手揽住他,她也一样,两个少年陷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恐惧中,惶然无措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楚少琛醒过来的时候,季青岑正靠在他怀里。 昨天夜本就很深了,他们两个又都如此疲惫,以至于恍恍惚惚的靠在软塌上便睡着了。 楚少琛垂眸看着怀里还睡着的季青岑,轻巧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掩好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季青岑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头侧向一边,眉心微微蹙着,楚少琛手指轻轻点在她眉间,抹平她眉间的忧思。 他手指轻轻从她眉心滑落,抚上她水润的红唇。 他嗓音喑哑地唤她:“阿姐……” 阿姐,你别怕,我在呢。 我保护你,保护这个家。 紫菱端了热水在外面,她腾出一只手来刚要开门,门便开了,她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来,看见楚少琛正站在门内,刚刚要往出走。 在这个角度,紫菱将他眼中的滚烫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灼热的温度便消失了,眼前的还是那个冷淡漠然的楚少爷。 她赶紧侧身让开,等楚少琛走远,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将热水送了进去。 楚少琛夜探刑部大牢的第二天,大齐的宗人府便开了,民间传闻是关了个皇子,但季青岑和楚少琛都知道,那是白泽。 哦不,现在是萧泽了。 他十八岁被册封为晋阳王的那年,就是萧泽了。 那一晚的事,季青岑和楚少琛默契的烂在了肚子里,只是从那以后,季家全家更加低调了,季凌云还是没有逃脱被关在屋里写大字的悲惨命运,用他的话来说,自己这几天活的还不如狗。 狗还能出去溜溜,他就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写大字。 季凌云龙飞凤舞地写完了今天的大字,自己也呈“大”字型往地上一瘫,一副虚脱了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屁.股被踢了一脚。 他闭眼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别搞我!” 头顶响起一个冰冰凉的声音:“起不起来?” 季凌云嗖地一下跳起来:“小叔你怎么来了!” 他眼睛放光:“我小姑答应放我出去了?” 楚少琛淡淡道:“嗯,舅家来了,放你几天假。” 季凌云嗷一声就跳出去了。 孟氏母家在陈留,此番来京都也是为了万寿节,孟家带了几个小辈,季青岑正在前面招待,就看见季凌云脱缰似的奔了出来,看见孟家几个兄长比看见救苦救难的菩萨还亲。 季青岑把他拎回来教训:“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孟家最大的孩子孟凡君今年刚刚加冠,把季凌云从季青岑手里解救出来,他张了一副笑面孔,自成一派风流气度,手里折扇敲了敲季青岑的头:“凌云小子也十七了,小婠儿你别总看他这么严,这个年纪就是应该出去玩啊疯啊放纵啊,天天憋在家里有什么劲?” 季青岑一看她这个不着调的表兄就闹心,孟凡君是个顶顶会玩的风流公子,有他在,季凌云更得疯了。 要是往常,她定要跟孟凡君你来我往斗上好几个回合才行,但她现下有事求他,把季凌云往其他表兄怀里一塞,先把孟凡君拉到一旁。 孟凡君被她扯着袖子,不着调道:“诶,你表兄我可刚刚定亲,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忍了。 她揉了揉脸,转过身来朝孟凡君展开一个明媚的笑意来,叫他:“大表兄?” 孟凡君饶有兴趣地拿扇子点了点她,侧头道:“小婠儿,你一这样对我笑,我就后背冒冷汗,说吧,你有事求我?” 季青岑对他招招手,孟凡君嘴角噙笑地看她一眼,略低下头,听她在耳边耳语一会儿,直起腰来,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季青岑眼含期待地看他:“表兄,你可以的吧?” 孟凡君啧了一声:“小婠儿,你这事,有点难办啊。” 季青岑跟他撒娇:“大表兄,我知道几个表兄里,你最厉害了,你人长得俊朗,还风流倜傥,而且眼光还好,找的嫂嫂人美温柔又贤淑,大表兄,求求你啦!” 季青岑知道大表兄把自己的未婚妻当心肝肉一般宠,多夸夸表嫂总是没错的! 孟凡君狐狸似的眯着眼笑,他抬手揉揉小表妹乌浓柔软的头发,本来还想逗逗她,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一抬眼,便看见不远处有个少年郎君往这边看过来。 少年一身薄墨色窄袖掐腰的劲装,眸色淡淡地向这边望过来,孟凡君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只觉得少年眼中迸发出的凌厉如刀锋一般。 他顺着少年视线,落在身前的小表妹身上,唇角勾出点兴味的笑,试探地掐了一把季青岑的脸颊。 那少年果然往这边走了过来。 孟凡君现在觉得那个少年比小表妹好玩多了! 季青岑却不知所谓,孟凡君那一下掐得她好痛,她柳眉微蹙刚要打他,就看见她那个不着调的大表兄,突然露出一个不着调的笑意来。 然后伸出爪子在她另一边脸上也掐了一下,笑嘻嘻道:“答应你了,但好像是咱俩背后嘀咕的那个人来了,你表兄我就先溜了。” 说完他敲了季青岑一个脑瓜崩,修长手指转着手里的折扇,去找傻乎乎的表侄儿了。 季青岑被他左敲一下右掐一下,弄得晕晕乎乎,一转身差点撞到人。 她这才看见是楚少琛。 楚少琛叫完季凌云,从后面出来,就看见季青岑拉着个郎君在撒娇,声音娇软地叫那人,大表兄。 而且那个什么大表兄一双笑眼看着格外不正经,又摸她头又揉她脸,阿姐不但不生气,还冲他笑得更娇媚了。 原来做兄长有这么多好处。 他微微蹙眉,觉得自己生的好像晚了点。 他目光落在跟孟凡君一起的其他郎君那里,又开始疑惑,阿姐对所有表兄都是这样吗? 他目光把那些孟氏表兄刮了个遍,又侧眸看向身侧的季青岑。 不知怎么他觉得季青岑看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季青岑扑闪着卷翘的睫毛,眼神有些闪烁,楚少琛目光落在她手上,纤长的五指正紧紧掐着锦缎华服,紧张无比地露出一个笑容来:“阿琛,你是不是饿了?” 说完他还没回答,季青岑就赶紧拉着他去前厅吃饭。 楚少琛觉得奇怪,但接下来的好几天,他发现都看不见季青岑的人影了,一问才知道,这几天季青岑一直和孟家来的那个大表兄在一起,两个人早出晚归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阿姐最近一看见他就躲着他。 好几次他远远地看见季青岑和孟凡君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但一看见他过来,两个人就拉拉扯扯跑远了。 楚少琛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阿姐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自觉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应该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匪夷所思的话,但为什么阿姐要躲着他,避开他。 还总和孟凡君在一起? 据他所知,这位大表兄明明已经定亲了,还每天勾着自己的表妹出去玩。 水性杨花,作风极差。 楚少琛内心里迅速给孟凡君定了性,决定无论如何要堵住季青岑一次,让她远离这种人。 于是第二天清晨,季青岑好不容易跑到隔壁把懒床的孟凡君叫起来,哄着自称有起床气的大表兄赶紧出门,就在门口撞见了楚少琛。 楚少琛目光落在还眯着眼的孟凡君身上。 他扯着季青岑的袖子,手还搭在她肩膀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楚少琛心里头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一瞬间被一股火燃得粉碎。 他上前一步,把跟没了骨头似的孟凡君从季青岑身上扯下来,声音像淬了冷气般:“表兄,该醒醒了。” 季青岑本来就被楚少琛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现在听见他如此语气不善地跟孟凡君讲话,当下简直要魂飞九天了。 神知道这位大表兄有多矫情多难哄,本来孟凡君就懒得管她的事,现在楚少琛又这么跟孟凡君挑衅! 季青岑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一手推着楚少琛,苦着脸道:“阿琛,你乖,先回去。” 季青岑身后的孟凡君探出头来,手里滴溜溜转着折扇,拉长声音道:“小婠儿,你这新收的小表弟太吓人了,你表兄我被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扑通扑通的,你听听,这速度,不行,我得吃一顿归林居才能好。” “吃。”季青岑深吸一口气:“我们现在就去吃。” 对着阿姐,楚少琛现在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他皱眉道:“那我也去。” 季青岑立刻心有余悸地阻止他:“哎,你别去。” 说完她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上前来安抚他一下:“阿琛,今天你先老老实实在驿馆待着,等过几天阿姐带你出去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阿姐都给你买啊。” 说着楚少琛就看着孟凡君把季青岑拉走了,门口遇见其他几个表兄,几个人闹哄哄的一起走了。 楚少琛脸寒若冰。 原来阿姐不是只跟大表兄好,是跟其他表兄也好。 但就是不带着他。 而且这些表兄都很有趣很会玩的样子,阿姐看起来很喜欢跟他们一起。 既然阿姐不想带他,那他就不去打扰他们好了。 楚少琛心灰意冷地往回走,刚刚睡醒的季凌云推开窗户,觉得他小叔的背影凄凄清清,委委屈屈。 他揉揉眼睛又躺回去了。 心里羡慕地想着,唉,这世上能让他小叔受委屈的人,只有小姑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啦!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一更) 楚少琛自己冷冷清清地呆了几天, 阿姐和表哥们出去了, 季凌云有时候也去凑热闹,整个驿馆里的小辈们只剩他一个,楚少琛突然有种与季凌云互换了身体的感觉。 前几天季凌云还在驿馆里被关着, 现在他也在驿馆里关着了。 虽然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帮阿爹处理事务, 习武, 看书,但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他靠在房檐上发呆,没有阿姐的日子,过得真的很无聊。 楚少琛侧眸看向驿馆门口, 那里空荡荡的, 楚少琛觉得自己心也变得空荡荡的,风一吹都能听见响儿。 他丧气地将视线转回来,听见围墙外面传来高兴的笑声, 他侧眸望过去,正对上孟凡君吊着的眼梢。 孟凡君眉梢挑了挑,又去掐季青岑的耳朵, 逗趣儿道:“小婠儿,你闻没闻到一股酸味儿?” 季青岑掰开他手,哼他一声道:“那是你方才吃饺子蘸醋蘸多了吧。” 说着她推开门,正看见楚少琛躺在屋檐上,立刻高兴道:“阿琛!” 楚少琛侧眸看她,心中觉得酸涩。 都五天了, 这是阿姐第一次过来叫他的名字。 季青岑提着裙子奔过来,就看见楚少琛细长的眼眸幽幽看了她一眼,就撇过脸去了。 她唇角勾起点笑意来,哄他:“阿琛,今晚我们去郊外的镜湖玩吧。” 楚少琛嘴角微微上扬,但他立刻就压抑下去了,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叫阿姐软声软语一哄,就按捺不住了,他这几天过的这么冷清这么难过,阿姐都不知道。 他索性闭上眼,嘟囔了一句:“我……不去。” 季青岑歪了歪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倾斜而下。 她想了想,笑了出来,一定是因为这几天她在忙,没顾得上他,现在这个小崽生气了。 真可爱。 想再哄哄他,然而季青岑还没说话,便又被孟凡君截了胡。 孟凡君玩着个扇子欠嗖嗖道:“小婠儿你别费力气了,表弟这不是不愿意去吗,晚上表兄我在镜湖便给你们摆个酒,凌云那小子不是还馋我从家带的老酒吗?今晚一并带上。” 说完他一手揽着季青岑,直接把人带走了,末了还给楚少琛递了个眼神儿。 “别来啊表弟,千万别来。” 楚少琛一翻身坐起来,发现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里又空无一人了。 他闭了闭眼,往兵器架上扫了一眼,琢磨着孟凡君和血淋淋的刀口子挺配。 季青岑走后,楚少琛在房檐上越躺觉得越冷,他坐起来,直接从驿馆跃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就随意在街上逛着,路过一个糖果铺,想着阿姐喜欢吃糖蜜饯儿,便买了一包。 他盯着手里的糖蜜饯儿,灰心地想,阿姐又不在,糖蜜饯儿给谁吃? 楚少琛把糖蜜饯儿揣进怀里,内心有些赌气,但腿却很自觉的往城郊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镜湖周围的小林子了。 他淡漠着脸,看着面前的小林子,抬脚走进去。 反正也走到这了。 不如……过去看看。 楚少琛成功的说服了自己,顺着林间小路穿梭,但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似乎被跟踪了。 楚少琛微微蹙眉,渐渐放慢了脚步,在一个拐角处闪身,随后身手敏捷地跃上了树梢,四处观望。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个一直在身后跟着他的人。 是孟家的五郎,孟凡彬。 孟凡彬是几个孟家的郎君中身手最好的,但他还是把楚少琛跟丢了。 楚少琛冷眼看着孟凡彬要干什么,孟凡彬跟丢以后,四处搜寻未果,便朝着镜湖掠了过去,楚少琛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然而孟凡彬刚动,楚少琛就看见树林那边渐渐泛出些光亮来,他微微蹙眉,加快了跟着孟凡彬的脚步。 这几个孟家的表兄,惯会作妖。 楚少琛越往镜湖方向,那光亮便越盛,在他走到林子尽头,终于看见波光粼粼的镜湖的时候,脚步却戛然而止。 那几乎是他一生都会刻在记忆中的画面。 整个湖上都是低低飘飞着的孔明灯,似乎是刚起飞不久,这些孔明灯燃烧着,在气流的涌动下,带着人间最美好的祝愿和希冀,飞入沉沉的夜色,与繁星争辉。 而灯火辉煌之间,是他思之如狂的女孩儿。 她在忙碌着,指挥她的仆从,她的表兄们把这些准备了很多天的孔明灯点燃,送上天空,她在寒冬里忙碌出微微的薄汗,孟凡君晃着纸扇大声笑道:“小婠儿,不用担心了,我就说他一定会来吧。” 楚少琛看见她转过身来,神色中流出惊喜,她放下手里的灯,向他走过来,在漫天灯火繁星中向他走来,无数陆续被点燃的孔明灯在她身后升起,气流带起她的衣袂裙角,带起她身后披着的玫红色斗篷,带起她乌浓的长发,仿佛她在向他奔来,无比明媚,无比灿烂。 他看着她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眼角眉梢都是欣喜的笑意,她仰头看着他,红唇弯起:“阿琛,十七岁快乐。”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她笑:“你喜欢阿姐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今天是他的生辰啊。 他自己都忘记了许多年了,然而阿姐却记得。 她在忙碌,在为他庆生,她从没有忽视过他,相反的,她从来都把他放在了心上。 她回身指给他漫天银河,漫天星汉,每一颗星都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每一颗星都是她美好的祝愿。 漫天繁星落在他眼中,化作他面前的女孩儿。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抑制不住的颤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在血管中脉动,他的喉咙无比酸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抑制不住的想要拥抱她。 季青岑转过身来,笑着去看楚少琛,她在他如夜色般幽深的眼眸中看见燃烧着的火光,看见湿润的水汽,还有无比热烈的情绪。 那种情绪如海浪般涌来,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扑来,一瞬间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 季青岑心脏猛地一震。 她怔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惊叫一声捂住了双眼,楚少琛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阿姐,你睁开眼。” 季青岑抖个不停地从指间缝隙往外看,看见她被楚少琛揽着,跃向高空,屋檐,树梢,都在他脚下成为他的垫脚石,最终在一座高台上停下。 那是京都最高的建筑,浴煌台。 季青岑紧紧抓着楚少琛的手臂,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颤巍巍地向下望,看见台底围绕着的深深流水。 “阿姐,看那边。” 少年揽着她,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整个京都的万家灯火,看见井字形的街道,看见无数攒动的人流,整座京都在他们脚下,头上繁星与灯光争辉,而他们在这其间。 “真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世间万物,看着这座最古老,大齐最繁华的城市,赞叹。 而身边的少年在看她,女孩儿的发丝被风扬起,勾着他的肩膀,脖颈,还有他的心脏和魂魄。 他痴痴地看着她,不忍打破这片刻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他龌龊无.耻,他狼心狗肺,那又怎么样? 他的喜欢是干净的。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啊。 那个人那么美好,那么温暖,遇见她,能够在她身边,是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啊。 他笑了一下,扶着季青岑坐下来,他们坐在高台的边缘,季青岑小心地抓着身旁的栏杆,抓着楚少琛的手,极目远眺繁华的夜景,楚少琛看着她的手指,她的指尖红红的,是放灯的时候被烛火烫到的痕迹,不小心碰到,季青岑的手便轻轻一缩。 是疼的。 他捧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季青岑侧头看他,楚少琛抬起眼来,眼睛亮亮的问她:“阿姐,还疼吗?” 季青岑逗他:“还疼呢,要不你再给我吹吹?” 楚少琛深深看了她一眼,俯下头去,季青岑眯着眼,一面看向远处,一面感受着指尖的风凉嗖嗖的,突然什么柔软温暖触碰到她的指尖,季青岑诧异地回过头去,楚少琛正将她的手放回袖子里。 “怎么了阿姐。” 他声音有些哑,季青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道:“没事啊,阿姐不疼了。” 可能是错觉吧。 繁华辉煌的京都城内,群星闪烁,银河倾泻,京都城门依然人流涌动,一辆小马车经过了重重检查,终于冲破人流,往京都中央驶去,一路驶过十字街,来到皇城门口,递了腰牌,进了皇宫,过了许久,这辆小马车才从皇宫中返回,去往宗人府。 宗人府牢狱内,萧泽依然一身翩翩白袍,但头上的锦冠却已经被摘下,他负手而立,望着小窗外面,夜空中如银河倾泻般的孔明灯。 他望得很出神,连身后牢门被打开,都没有听见,直到来人轻轻叹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转身望过去,笑道:“舅父,你来了。” 白允宥深深地望着他,半晌,他闭了闭眼:“小泽,你为什么非要回到京都来?你不知道你母亲的遗愿是让你在广阳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吗?” 他咬牙道:“京都有什么好的,好到让你费尽心机也要回来?” 离广阳听学不过过了数月,当初的白先生,头发竟已经白了大半。 萧泽低低笑开:“舅父,我为什么要回来您不清楚吗?萧景鸿把我们母子二人扔在个小山村,还能心安理得的在京都坐拥无上权力三千佳丽,我凭什么不能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属于你的什么?”白允宥难以置信道:“小泽,你太贪心了。” “我贪心?”萧泽抬起头来,眼底赤红:“舅父,贪心的到底是谁啊?” “当年我娘身怀六甲,难得萧景鸿那个狗皇帝还能想起我娘来,想要把她接回京都来,但是常贵妃,那个太子的好娘亲做了什么?” “她假借天象之说,说我阿娘与大齐国祚相克,必须远离京都才能化解,最可笑的事,萧景鸿居然信了,他就这么把我们母子硬生生拖在外面十余载。” 萧泽笑出了泪来:“舅父,你知道我娘死的时候什么模样吗?骨瘦如柴。” “你总劝我放下,我放不下!” “你放不下又怎样!”白允宥胸膛急促起伏着:“你做的这一切有谁在乎?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赌!”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私盐案的罪魁祸首是太子吗?他迟迟压下不谈,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决断吗?” 萧泽唇角勾勒出一个惨笑来:“是啊,我都知道了。” 所以他一开始抛弃了我娘,现在又要来抛弃我了。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成百上千只孔明灯也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楚少琛望着身边已经疲惫得睡过去的女孩儿,眸色暗沉。 尽管寒风刺骨,但他的心是滚烫的,血液是沸腾的,少年注视着女孩儿姣好的容颜,握着她的手,无比虔诚的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闭上眼,睫毛划过女孩儿柔嫩的掌心。 少年沉浸于心上人送他的欢喜之中,好半天才从那种上瘾般的沉溺中脱身出来,将女孩儿打横抱起,纵身跃入深深夜色之中,往驿站方向掠去。 京都的夜晚依然人声鼎沸,季青岑在风声中醒来,夜色繁华,总不能辜负,两个人就在京都的集市中随意逛着,看见周围总有高壮魁梧的北戎人经过。 崇德帝的万寿节,北戎照例也要派左贤王来祝寿,这几日北戎人在京都街头愈发多了。 楚少琛对北戎人有着天然的敌意,他皱着眉把季青岑往自己身侧拉了拉,还没等说话,便听见有马蹄声传来,那马狂奔而至,刹那间已至眼前,眼看要撞了上来,楚少琛只来得及把季青岑往旁边一推,一个旋身抢住缰绳,一推一拉之间,便把狂奔的马掼倒在地,马上的骑手也狼狈不堪地被马压倒。 楚少琛回头去看季青岑,见她无事,才松了口气,但此时那马上的骑手已经爬了出来,气急败坏道:“哪个胆大包天敢拦老子的马!” 他大齐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一听便是北戎人,楚少琛皱眉看他:“入乡随俗,入齐便要守齐国的规矩,你可知京都不得当街驰马?” 那人也是个脾气爆的,被楚少琛摔了以后恼羞成怒,更加听不得劝,直接打了过来,楚少琛闪身让开,皱眉道:“要打你自己回去打。” 他不想惹事,只想赶紧和季青岑回驿站去,但那人却不依不饶,非要逼他出手,看他躲闪之间还在护着身后的漂亮女孩儿,他索性换了个方向,五指成爪,伸向季青岑,楚少琛神色一凛,掌风掠了出去。 那这一掌用了五分力,意在把这人逼走,不要再纠缠,但那人仿佛是个武痴,遇强更强,见楚少琛出手,发现他是个武学高手,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缠了上来,非要逼楚少琛亮出真本事来。 季青岑眼看附近人越聚越多,紧紧咬着唇,再这样下去把执金吾惹来了,楚少琛就藏不住了。 她焦急地四处扫了过去,正好看见孟家的几个表哥也来看热闹,她神色一喜,冲着他们高声道:“表兄!救命啊!” 孟凡君皱眉看向场中情形,扇子一敲身边的孟凡彬:“老五,替一下小表弟。” 孟凡彬无语看他:“大哥,你怎么不去?” 话虽然这样说,孟凡彬还是去了,但把北戎人对后来的孟五郎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缠着楚少琛,非要他亮出全部实力来才肯罢休。 季青岑越看越不对劲,这人难不成,就是要拖着楚少琛,直到执金吾来? 她心中一紧,挤到孟凡君身边:“大表兄!” 孟凡君也看出点不对劲来,他把季青岑往身后一推,也加入了战局。 那北戎人三对一,显然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人群中不乏有北戎人在,一看见三个齐人打一个北戎人,顿时冲上来,场中顿时混乱一片,成了群架斗殴。 最后一群人全被执金吾带走了…… 季青岑与执金吾交涉未果,只好请季白和舅父出面,把孟家的表兄们和楚少琛从执金吾那里救了出来。 但这几个郎君在京都是彻底出名了,北戎人来京都后,扰得京都的百姓苦不堪言,奈何官家又懒得管事,这次他们当街逞凶,百姓们口口相传,连宴席的请柬都多了起来,楚少琛把请柬推得一干二净,全让孟家的表兄代为出面,但来自皇室的宫宴,可是实在推不动了。 季青岑无比担忧地问季白:“阿爹,阿琛非去不可吗?” 她总觉得心里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让楚少琛出现在众多亲贵权臣面前,也许是东阳公主对他的过度关注让她有些心慌了。 季白安慰她:“无妨,你们的席位不会太靠前,只要没有什么大动作,那些人不会注意到你们。” 季白这样说,季青岑也只能安慰自己,同大家一起去参见万寿节的宫宴了。 万寿节的宫宴来的人要格外多,除了京都的亲贵大臣,地方归来的要员,还有北戎来的使者,亭台楼阁,金银宫阙中,众人与天同庆,欢聚一堂。 季青岑这些小辈被安排在最下面的席面上,楚少琛坐在她身后,她小心的侧过头去看他,少年脊背挺直地端坐,他手里把玩着半满的酒杯,目光落在远处的崇德帝身上。 眸色冷然,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她有些奇怪,悄悄挪了挪身子,挡了挡楚少琛的视线。 本来就叫他低调,他还敢盯着皇帝陛下看! 楚少琛被季青岑挡了一下,迅速收回了视线,掩饰般的抿了口酒。 他身边坐着孟家的表兄们,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当布景,听前面那些有头有脸的亲贵权臣一句又一句地唱祝酒词,维持着表面的海晏清河。 季青岑抬起眼去看端坐在高台上的崇德帝,就在几天前,私盐案刚刚落下帷幕,崇德帝以贪污和蒙蔽主上的罪名处置了晋阳太守,把晋阳王萧泽打回了晋阳封地。不光为太子找了个替罪羊,也是对萧泽的警醒。 毕竟万寿节之际,北戎来朝,储君一动,总会引人猜忌。 但太子也并未因此而逃过一劫,崇德帝收回了他手中一些权力,剪了他一些羽翼作为警告,私盐案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揭了过去。 季青岑垂下眼眸,大齐的这位皇帝陛下多疑成性,阿爹说得对,此时此刻,还是越低调越好。 但偏偏有人不想低调,宫宴过半,季青岑便看见北戎来的左贤王出来为崇德帝祝寿了。 她这里距离远,听不太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他说完之后,却是全场一片哗然。 孟凡君凑过来道:“好像是北戎提出,要和大齐和亲了。” 这话对季青岑没什么影响,毕竟她只是个官家女,但对于公主们和宗室女来说就不妙了,季青岑瞧着那边的女郎们一个个神色惶然,生怕那左贤王一个嘴瓢,就指到头上来,不仅要背井离乡,还要忍受北戎恶劣的生存环境,这些女郎们纷纷低下头,一个个不敢作声。 和亲一事,崇德帝压根就没想过,这两年有季家在边境守着,北戎老实了不少,但还有些野性难驯,把大齐的女儿嫁到北戎去,除了助长他们的气焰以外没有任何好处,崇德帝冷笑一声,并未回应。 但那北戎左贤王却不依不饶道:“大齐陛下不必担忧,本王看上的并不是皇帝陛下的女儿,而是另有其人。” 说着他目光在季白身上落了一刻,回身道:“本王想娶的,是季白将军的女儿,季青岑。” 作者有话要说:我累死了,我要求鼓励! 宝贝们你们爱我吗!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二更) 全场一瞬间静默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坐在宴席末尾的季青岑, 有些常居在京都的, 没见过季青岑的,也在四处打听这位被北戎左贤王求娶的娘子。 但即使他们没见过季青岑,也都知道, 北疆有仙葩, 云陵季家的女儿是大齐声名远扬的明艳动人, 他们一边赞叹季青岑的美艳无双, 一面揣测季家与北戎之间的弯弯绕绕。 季家掌握整个北境,与北戎大大小小战役成百上千,是否这般战绩……叫北戎只知云陵季家,而不知京都皇家了? 所以才叫北戎左贤王不去求娶皇室公主, 转而去求娶季家的女儿? 季青岑看着四周向她望过来的各色目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垂下眼眸,神色淡然,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直到孟凡君在她耳边传来消息。 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大表兄,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告诉她, 那个北戎左贤王,要娶的人是她。 季青岑一瞬间惊煞百骸,但她稳了稳神,还是不动声色地端坐在那里 崇德帝神色依然冷淡,他看了半晌那个北戎左贤王,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季白身上。 季白静静地喝着酒, 似乎没听见一般。 崇德帝耳边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常贵妃说过的话。 “陛下,您以为私盐案里头是怎么回事,季白不知道吗?他把整件事交给您来决断,自己脱手的干干净净,不正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吗?” “一个能把手伸到太子头上的权臣,陛下,你要三思啊!” 崇德帝盯着那个掌握北境所有兵权的武将,过了半晌,他笑道:“左贤王的心意我已经知晓,只是此事容后再议。”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东阳公主道:“今天的酒不错,东阳你别贪醉啊。” 东阳公主便知他是不想再提了此事了,便笑道:“父皇不如将此酒赏赐下去,与众人同乐?” 于是宫女们捧着酒壶开始在宫宴中穿梭起来,北戎左贤王所提和亲之事似乎全然被抛在脑后,而那北戎左贤王也没有恼怒,只是笑了一下便坐回座位上,还赞叹崇德帝赏赐的美酒佳酿。 他与人做的交易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便没有他的事了。 北戎左贤王闲闲喝酒,却突然觉得心口一震,抬起眼来,对上了一道冷鸷的目光。 来自宴席末尾的楚少琛。 在这般阴森冷然的目光之下,他的手竟然有些拿不住酒杯,而这般慑人的目光,竟然来自一个未加冠的少年郎君。 他回忆了一下,认出了那个少年,唇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拿着酒杯遥遥与他一敬。 与楚少琛平桌的孟凡彬心惊胆战地看见楚少琛手里的酒杯被生生捏碎了…… 宫宴进行到最后,五彩斑斓的烟火在长夜中绽放,万紫千红般点缀着沉沉夜色,众人齐齐站起身来,仰望头顶与繁星共同灿烂的烟火,季青岑虽然心绪不佳,但看见头顶烟花如流星般散落,也微微勾起唇角,仰头去看。 身后众人皆纷纷走上前来,人流拥挤中,她被推的一歪,紧接着便觉得被人护在怀里。 她诧异地回头去看,楚少琛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了源源不断的拥挤人潮。 他勾起点唇角,无比温柔道:“阿姐,看天空。” 季青岑眨了眨眼,压下莫名的恍惚,扭头去看天上的烟花。 但却心不在焉。 她耳后还有楚少琛灼热的呼吸,让她莫名的战栗。 她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楚少琛以为她被挤到了,反而更加将她护得更紧了。 季青岑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的躲,然而楚少琛只是顿了一下,却没有放开她。 “阿姐,人太多了,我怕挤到你。”他声音喑哑道:“再忍耐一下。” 感觉到身前的女孩儿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抗拒,他深深嗅着她身上的香,压抑下眼底的红。 他只要靠近到她,触碰到她,就如同被业火吞噬一般,要被燃成灰烬。 然而却控制不住,惹人上瘾。 宫宴结束以后,被分散在各处的季家人终于又聚在了一起,几辆马车分别送回驿站,季白和孟氏一辆车,三个小的一辆车。 季凌云累的直接上车就睡着了,楚少琛和季青岑两个人分别坐在两侧,一个看面前的茶杯,一个侧眸看窗外的风景。 季青岑抬起眸看了一眼楚少琛。 他神色无异,看着窗外穿梭的人群,平静如水。 季青岑眨眨眼,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方才会对阿琛有种莫名的警惕? 明明他是怕自己被人潮拥挤到啊。 对啊,就是这样,他是在护着自己而已,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喝了口凉茶压下心中的疑惑,像平常一样抬起眼来笑着看他:“宫宴有没有很无聊?” “不无聊。”他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眼底有星光:“有阿姐在就不无聊。” 季青岑被他看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马车便停了,楚少琛先一步下车,回头来接她。 一家人神色不太好地回了驿站,连同孟家也是如此。 季白一边走,一边沉思,他这些年已经足够谨慎低调了,竟还是被盯上了。 京都的夺嫡之争他不想参与,然而耐不住总是暗箭难防,他握着兵权,就有人惦记着他,如果拉拢不来,不如毁去。 今天北戎求亲这事虽然陛下一笔带过,但以他对崇德帝的了解,这件事已经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阴影了。 季家不能步武安侯的后尘。 想起武安侯,季白闭了闭眼,压抑住胸中翻滚不断的情绪。 武安侯是怎么被削爵抄家的,恐怕现在京都这些纸醉金迷的权贵早已经忘在脑后了,他们这些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武将不被信任,手握兵权也如履薄冰,如剑悬于头顶,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换来的是什么? 他把目光落在季青岑身上,有些担忧地想:这一晚过后,可能有太多的人要打婠婠的主意了。 还有阿琛。 季白越想越觉得胆寒,现下觉得不如早些回云陵。 季家这一夜过得心惊胆战,第二天还得去皇宫便收到了三皇子的请帖。 三皇子在京都郊外的校场摆了擂台,邀请各位郎君来参战,其中还有北戎带来的武士,说是切磋,不过就是比武,双方借着这次擂台,相互之间挫对方的锐气。 季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不能连皇子面子都不卖,但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几个人等赛场开了场,才到了校场,准备随便待一会儿就走。 这次连季凌云都感受到家中气氛的凝重,老老实实呆在季青岑身边,楚少琛更是低调,一句话都懒得说。 但季青岑这一行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对活靶子,一个是被左贤王钦点的心仪对象,一个是最近在京都之内名声大噪的少年郎君,他们一来便有人过来闲聊,季青岑护着两个崽一一与这些郎君娘子们见礼,忙得头上都浸出薄汗来。 楚少琛见她太辛苦,直接把人从人群中拉出来,离开这些不知来意的人。 他眼中闪烁着心疼:“阿姐,不用和那些人多说话。” 季青岑去戳他额头:“担心我啊。” 楚少琛认认真真道:“是,我担心你。” 他如此正经,季青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笑着拉了一下他袖子:“阿姐没事呀,交际而已,以前也经常做,不算什么的。” “以前也经常?” 楚少琛回头看那些还在往这边看过来的郎君们,他们看向阿姐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回头看看季青岑。 她今日虽然穿着一件淡樱色的裙子,也没戴什么发饰,但她肤色如玉,水眸如雾,睫毛颤巍巍的卷翘,看一眼便叫人心上发颤,难以忘怀。 他眉心蹙起,觉得这里人太多,护着季青岑找了个角落,看下面的擂台。 北戎来的武士已经和京都的郎君们比拼起来了。 季青岑随意靠在一边,闲闲往下看,但没一会儿她便不愿再看了。 这京都的郎君,是真的弱啊。 常年在家中养尊处优,叫这些郎君们都手软脚也软,即便习武也就是个花架子,没有几个回合便被北戎那些常年征战,魁梧有力的武士打下台来,现在这个武士已经打了十多个京都的郎君了,还没下过台。 他虽然不会说大齐的语言,但是神色中全是轻蔑和挑衅,而那些京都的郎君们一个个眼含畏惧,竟然一个都没有上去应战的了。 季凌云凑过来道:“小姑,你说我跟几个软脚虾打一架,谁能赢?” 季青岑眯着眼笑他:“你自己就是个软脚虾,怎么,想自相残杀了?” “小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季凌云失望地看她:“我不要面子的吗!” 姑侄俩正斗嘴的时候,擂台上的锣声又响起了,季青岑扭头去看,惊呼出声:“袁毅!” 京都的郎君们一个个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再这样下去,大齐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逼得这些从地方进京来的郎君,不想喧宾夺主也得上场了。 袁毅常年混迹军旅,一上来便掌风烈烈朝着北戎武士逼了过去,与那北戎武士连拆了数十招,惊险无比,惹得场外观众连连惊呼。 季凌云翘着脚看:“这才精彩!” 季青岑无奈地觑他一眼,再回过头去,那个北戎武士就已经被袁毅打下台来了,场外观战的郎君娘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扫方才低迷的气氛,季青岑也不由自主高兴起来,侧眸问楚少琛:“阿琛,你觉得袁毅方才的表现怎么样?” 楚少琛眸色淡淡,冷声道:“尚可。” 他为什么要在阿姐面前夸赞别的男人? 他有什么脑疾吗? 季青岑看他没什么兴趣,嘟了嘟唇接着去看下一场擂台,北戎那边又上来一个武士,楚少车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是上次当街纵马,后来被执金吾带走的那个人。 这人是个武痴,楚少琛与他过过招,迅速判断出这人比方才那个武士武学造诣至少要高一个境界。 他微微蹙眉,觉得袁毅这次可能有点危险。 果不其然,那武士低喝一声,一出手便将袁毅逼到了擂台边缘,袁毅一弯身,从他身侧滑了出去。 全场人都给他捏了一把汗。 楚少琛预料的不错,袁毅与那个北戎武士过了近百招的时候,终于有些难以为继了,脚步开始虚浮,额上也冒出冷汗来,但北戎武士却越打越兴奋一样,出手越来越狠辣,他一掌用了十成力朝着袁毅袭了过去,袁毅脸色一白,竭力去卸掉他掌风,但还是被他一掌打下台来。 他重重落入人群,嘴角渗出血迹来。 被逼出了内伤。 但那武士还不罢休,似乎与袁毅的对抗让他整个人开始上头了,他在台下郎君中寻找着能与自己一战的对手,突然在人群中盯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北戎武士眼睛开始放光,他记得这个人,上次他在街头与他对打,少年郎君见招拆招,似乎十分轻松,他这一次要逼得他全力以赴,如此过招才算过瘾。 他一脚踏上擂台上的横木,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将一人合抱而粗的横木踩得断裂,像一只猛虎般扑向人群中。 楚少琛皱眉,他并不想搅合进来,携着季青岑和季凌云往人群中撤去,奈何那武士偏偏循着他来,周围的尖叫声求救声,惊呼声不绝于耳,楚少琛无法,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这一脚他用了七分力,将武士踢出了几丈远,但他却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疼痛,见楚少琛肯接招,双目爆出精光来,再次扑了上来。 三皇子看见他能与那疯子匹敌,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在下面高呼:“郎君仁义!且救诸位一救!” 楚少琛实在不想理他,但身前有个傻子一般的武痴缠着要和他过招,身边还有一群碍事的软脚虾叫的他耳鸣,最关键他身后还有阿姐。 阿姐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到。 他闭了闭眼,纵身跃了上去。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楚少琛这一出手, 便是毫无保留, 他要以最快的方式解决这个麻烦,他一脚把这个狗皮膏药似的武士踢了下去,力道之大, 直接将他踢到下面的擂台场上, 一声巨响, 将擂台砸出一个坑来。 紧接着楚少琛把季青岑往身侧的孟凡君身边一推, 纵身跃了下去,还没等那北戎武士反应过来,道道掌风刀剑般劈了出去,隐隐有雷霆之势, 压得那武士不断后退, 直到擂台边缘。 那武士脚狠狠一踏地,怒吼出声,重振旗鼓, 提着铁钵大的拳头朝着楚少琛冲了过来,楚少琛毫不犹豫,旋身而上, 双脚卡住他头然一扭,直接将他掼倒在地,头狠狠磕在地面上,砸的他额角汩汩流血。 在楚少琛手脚麻利而又狠厉果决的处理这个凭空出现的麻烦的时候,崇德帝带着自己的几个御前侍卫,没有惊动任何人, 也悄悄到了校场。 虽然比武对外只是个娱乐活动,但是崇德帝却也格外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虽然他没在校场,但当他听到京都的郎君被北戎武士轮番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还是有点坐不住了。 他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楚少琛一脚把北戎武士踢得一飞三丈远。 崇德帝看了一会儿少年郎君凶悍凌厉的身手,侧眸问陪在身边的户部尚书常启儒道:“这孩子是谁家的?好像没见过?” 常启儒正是常贵妃的嫡亲兄长,也是太子的舅父,他找了个小太监去下面询问了一圈,不一会儿那小太监便跑回来道:“回陛下,据说是云陵季太守家的养子,名叫楚少琛的。” 崇德帝“嗯”了一声,语调淡淡地赞了一声:“不错。” 常启儒笑道:“季太守看中的孩子,自然是不错的,臣看这孩子颇有些面善,倒和丞相家的罗公子有几分相似。” 无端被点名的罗昆正是崇德帝带来的御前侍卫之一,崇德帝带他们来的打算,就是如果京都这些世家子们真的不堪大用,便叫这几个他身边的好手下场去,他身边的贴身侍卫都是从京都世家子中选拔.出来的,比那些二世祖们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罗昆本来是在认真观战,提前熟悉一下北戎武士的招式套路,冷不丁被点了名,他便迅速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眸。 崇德帝侧眸看了一下身边这个沉稳的郎君,再将目光投向擂台上的的楚少琛。 他目光冷决地看向对手,微微上挑的眼梢,和罗昆确有几分相似。 崇德帝扫了一眼常启儒,知道他话里有话,但崇德帝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还是因为太子的事。 太子走私盐,与北戎做交易,其中少不了常贵妃和常启儒的教唆,但现下北戎来访,内政不易动荡,暂且先放到一边,等北戎走后,秋后算账。 崇德帝按下心中的不快,冷着眼眸继续观战。 京都繁华安逸,儿郎们沉溺于酒色盛宴,早就忘了居安思危,只是几个北戎武士而已,一个个像是被吓破了胆似的,反倒是常年随军的边境子弟,无论是从武学还是品性上都比他们要强得多了。 尤其是楚少琛,这个少年郎君这个年纪,在武学上居然能有如此造诣。 崇德帝难得对这个少年有了几分赞赏之心,毕竟这样天赋异禀的少年大齐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上一个有如此风采的还是武安侯。 想起武安侯,崇德帝突然神色一顿。 他似乎一瞬间变得极为疲惫,揉了揉眉心,罗昆就在他身后立侍,看见他神色不佳,立刻恭敬道:“这里人多,太过于喧闹,陛下如果不舒服,不如去那边坐一会儿?” 崇德帝没说话,只是侧眸盯着罗昆的眼睛。 罗昆俯首而立,垂着眼帘,崇德帝闭了闭眼,郎君上挑的眼梢一瞬间与少年的眼眸重合。 像。 崇德帝回头去看那个在场中大放异彩的少年,眸色一瞬间变得冷冽。 那北戎武士这时候才知道楚少琛的厉害。 之前当街与他过招时,楚少琛只用了半分力便与他平手,但今日的楚少琛是要迅速脱身,根本毫不留情,招招式式不留破绽,不给他反.攻的机会。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见少年郎君冷锐的目光,他侧身而立,衣角随风,只淡淡看他一眼,便跃入了人群之中。 场内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们都没有反应的余地,从楚少琛出手,再到无人敢匹敌的北戎武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而这一眨眼,那个凶煞而冷锐的少年却又不知所踪了。 少年在女孩儿身边。 他第一时间要回到季青岑身边。 季青岑看见他的时候,脸色近乎苍白,她几乎是扑着去接楚少琛,柔软水润的唇瓣上清晰可见深深的齿痕。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 楚少琛张开手臂去迎接他的女孩儿,将她紧紧锢在怀里,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脖颈。 季青岑一面担心他,一面被他锢得喘不上气来,不得不伸出手去拍他的后背,这一拍,楚少琛便闷哼出声。 “怎么了?”季青岑一下就不敢动了,她一瞬间想到,那个北戎的武士那么悍猛,楚少琛就算再厉害又怎么可能不受一点伤呢? “你受伤了?”季青岑想要推开他,但楚少琛却不放手,他靠在季青岑的身上闷闷出声:“阿姐,我疼。” 孟家的几个表兄就在周围,他们一路看着楚少琛狠厉果决如修罗,现如今靠在季青岑怀里暗戳戳的撒娇。 孟凡君皱眉回忆,他从前怎么没觉得楚少琛还会撒娇? 几个表兄面面相觑,看着季青岑无比担忧地把看起来似乎要马上不行了的楚少琛带走,楚少琛一路靠在季青岑身上,靠的那叫一个病弱无力。 孟凡彬茫然看大哥:“他难道是看见小表妹才受的伤?” 季青岑一路把楚少琛扶出校场,送上马车,把试图一起挤上来的季凌云推下去。 季凌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小姑!你不要我了!” “没不要你!”季青岑笑出声来:“你小叔受伤了,我先看看他的伤,你上来填什么乱,先跟表叔玩去,坐他们的车回来。” 说完她落下了帘子,把季凌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校场门口。 无情。 季青岑回到马车上,心疼地回头去看楚少琛:“衣服脱下来,我看看哪里受伤了?” 楚少琛抬起眼眸来看了她一眼,开始脱.衣服。 他总是喜欢穿窄袖掐腰的劲装,他慢慢解开腰带,露出结实的肌理来。 马车里视线昏暗,但仍然能看得清他小腹上紧实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在慢慢起伏,季青岑看得有些呆,手里拿着的药粉也忘记打开了。 直到楚少琛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姐?” 她才回过神来,揉了揉脸集中注意力道:“伤在哪里了?” 可能是车厢温度有点高,她觉得有一点热。 楚少琛抬起眼,微微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来给她看自己的肩背。 上面有一大片乌青,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 是方才和北戎武士对打的时候,磕在擂台边缘断裂的横木上划的。 季青岑一瞬间便无比心疼起来,她轻轻地抚摸少年青紫的肩背,赶紧打开手里的药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撒到他的伤口处,便觉得马车突然一颠,季青岑被颠得往前一扑,撞进了楚少琛的怀里。 “呜……”季青岑被撞得轻呜一声,她下巴磕在楚少琛肩上,贝齿把嘴唇都咬破了,她痛的颤巍巍地伸出舌,拭去唇边的血迹。 楚少琛搂着她的腰,感觉到柔软水润的舌尖几次轻轻擦过他的锁骨,带给他无尽的酥麻和战栗。 而季青岑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被楚少琛搂得太紧了。 她开始用手去推他的胸膛,只是这一推之下却没推动。 她有一瞬间觉得楚少琛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嵌入他体内一般。 季青岑有些慌,推拒得更用力了些,楚少琛紧紧闭上眼,强忍住自己想要翻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松开了锢着她腰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小心点,阿姐。” 季青岑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来,擦了把痛出来的眼泪,喘息了几声去瞧他,看楚少琛闭着眼,皱着眉,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她压下心中的错觉,赶紧将他的肩扶过来,一点一点的将止血的伤药涂在他伤口上。 楚少琛闭着眼,一点一点感受女孩儿柔嫩的手指在他身上滑动,觉得整个人都燃起来了,他两手死死背在身后,丝毫不敢喘息,怕一动,便惊扰了身前的女孩儿。 折腾了一路,马车总算是停在了驿站门口。 季青岑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紫菱伸手去接她,看见她双颊绯红,有些诧异道:“小姐,你脸怎么了?” “什么?”季青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觉得有些烫,她深呼吸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车厢里太热了。 她回头赶紧嘱咐竹修把楚少琛扶下来,先找个大夫再来看看,竹修闻声去接车里的楚少琛,只觉得他呼吸有些不稳。 竹修担忧道:“楚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他声音喑哑的厉害,抬眼看见季青岑先进了门去,便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伤。 竹修诧异地看他神色如常地走进屋去,赶紧跟了上去。 楚少琛在校场险些杀了个北戎武士的事不多时便又传了个遍,季白跟楚少琛聊过以后,更加加快了准备回云陵的准备。 但也不是说回就回的,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季青岑也忙碌着,一着不慎染了风寒,就病倒了。 家里忙成一团,这时候自己还生病了,不能帮忙,反而还要惹人担心,季青岑不想被那么多.人轮番过来探视,来一个赶出去一个,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到她这里来浪费时间。 楚少琛也是如此,每次想要过来看她,都被紫菱挡在门外,紫菱被他刀锋一般的眼神看得直打颤,抖着声道:“楚少爷,不是我们不放您进去,实在是小姐有命,谁都不放,今早上老爷来了,还被小姐给赶出去了。” 紫菱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少琛,不知怎么,她从楚少琛一贯淡漠的眼底居然看见几分幽怨。 她眨眨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再抬起眼来的时候,楚少琛就已经走了。 紫菱长舒一口气,但没过一会儿便又有人来了。 这次居然是常羽菲。 常羽菲是随着牧云从幽州过来的,之前是常启儒邀请,夫妻俩才到那边住了几日,今日才刚搬回到驿馆来。 自从常羽菲嫁到幽州,竟然也有小半年了,此番来京都,还特地给季青岑带了好多幽州的特产,听说季青岑病了,常羽菲把自己那边料理完就过来瞧她,季青岑一听说是她来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当即叫紫菱把人领进来,两个人到屋里坐着说话。 常羽菲坐下来,有些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瘦了,怎么把自己折腾病了?这几日有没有好一点?” “都快好啦,你别担心。”季青岑靠在床上笑眯眯瞧她:“别人来了我都不让进,你看我对你好吧?” 常羽菲掩着口笑,她接过紫菱给她的茶,有些犹豫地看了季青岑一眼,两手笼着茶杯,欲言又止道:“青岑……” 季青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再说我不是也没什么事吗?” 常羽菲无比愧疚道:“我也不知道我兄长他……” 她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替我父亲和兄长给你赔罪。” “说这些做什么,这事又跟你没关系。”季青岑拉着她的手笑:“你要再这样说,我可真把你赶出去了。” “你敢!”常羽菲笑着嗔她,两个人又笑作一团。 季青岑跟常羽菲聊了好半天,从云陵说到幽州,还知道了原来常启仁和常清安从云陵被赶出来以后,无处可去,最终还是得道京都来投靠常启儒,如今云陵常家在京都寄人篱下,过得也不遂人意,尤其是常清安被废了手臂以后,对于常启儒来说,云陵常家更没什么用处了。 也就是嫁到幽州,背靠牧家的常羽菲,常启儒还能给点面子。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万寿节的事。 常羽菲心有余悸道:“之前那个左贤王居然点了你,当时我险些吓晕过去,幸好陛下并没有同意,否则你真的要嫁到北戎去?那也太可怕了。” 季青岑笑着安慰她:“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县主的,肯定不会去和亲啊。” 常羽菲点头称是,她叹道:“你说你要是早就找个好郎君嫁了,也不至于摊上这一堆破事了。” 她看了看季青岑,有些犹豫道:“青岑,其实有很多好郎君,都很喜欢你,只是……” “只是什么?”季青岑懒洋洋地玩着常羽菲的手指,散漫道:“喜欢我他们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常羽菲无语道:“是因为你身边有楚少琛啊。” 季青岑抬起眼来奇怪道:“阿琛在我身边不对吗?他是我弟弟啊。” 常羽菲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算了你这个小笨蛋,你不要总是跟阿琛待在一起啦,你不觉得你们两个有点过于亲密了吗?而且你总在他身边,他又怎么娶妻呢?” 常羽菲知道季青岑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有些事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就有人提前替她解决好了,但这种事没有人能替她解决的。 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深说,正好牧云过来接她,便与季青岑道别。 季青岑叫紫菱送两人出去,她靠在床边,看两人挽着手,牧云垂下眸来看着常羽菲的目光炙热而滚烫,仿佛要把身边的女子整个儿融化掉一般。 季青岑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竟然有些羡慕这两个人。 她目送常羽菲和牧云远去后,便收回了视线,重新躺在床上,缩回了被子里。 她说的话有些多,头有些痛,现下不想去想太多事,索性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神游天外之际,突然觉得有微凉的手指贴上了她脖颈。 季青岑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晕乎乎地睁开眼,猝不及防撞进了一道裹挟着灼热和滚烫的视线中。 像极了牧云在看常羽菲的眼神,热烈而放肆。 但又多了几分隐忍而克制。 她被这样的眼神灼得心口重重一颤,继而看清了那道视线的来源。 是……阿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晚上,还不知道几点,么么哒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二更) 季青岑有一瞬间被楚少琛灼热的视线盯得发慌。 她有些慌乱地躲开楚少琛的视线, 下意识的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会, 绝对不会,阿琛是她捡回来的,一手带大的弟弟, 她在乱想什么! 但, 阿琛为什么会在她的屋子里? 楚少琛被紫菱拦在门外以后, 便先去帮季白处理事情了, 等闲下来再回来的时候,才回来。 这几日虽然季青岑拦着她不让进,但对于楚少琛来说,想要进来季青岑的屋简直太容易了。 只要他不想被人发现, 便是谁也发现不了。 楚少琛知道每天中午季青岑都会午睡, 他趁这个时候悄悄跳窗户进来看一看她。 他想她想的要发疯。 楚少琛轻手轻脚地跳进来,关上窗户,看见季青岑裹着被子缩在床上, 眉心微微蹙着,很难受的样子。 楚少琛皱眉,别是又发烧了吧?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试试阿姐的体温, 却看见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季青岑呼吸有些急促,她再抬起眼来的时候,那道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楚少琛眼底浓浓的担忧和一点点的做贼心虚。 她闭了闭眼,安慰自己道,是错觉, 没错,是错觉。 季青岑撑起身子来看他:“你怎么进来的?紫菱放你进来的?” 楚少琛垂着眸,听她发问,有些心虚地抬眼瞄了她一眼,低低道:“跳窗。” 季青岑唇角紧紧抿着,她心底徒然冒上点火气来,不知道是那道令她有些心惊的视线,还是因为楚少琛擅自闯她的屋。 楚少琛见她脸色不太好,往季青岑身边挨了挨,软了语气道:“阿姐,我错了。” 季青岑眸色有点冷:“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明明是在问什么时候开始跳窗的,但在楚少琛心里却炸了个巨响。 好像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对阿姐的感情变了质一般。 他垂着眸眼睫颤着,半晌没说话,听见季青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赶紧拿起身边的衣服披在季青岑身上,揽着她给她顺气,季青岑被他搂着,这一瞬间她的确意识到,似乎两个人的确是有些过度亲密了。 楚少琛揽着她,一面给她顺气一面低低道:“从阿姐病了那天开始的。” 实际上他从老早就跳了阿姐的窗了。 他语气有些急,生怕阿姐因此而生他的气,反而越抱越紧:“阿姐你别生气,我真的是因为太担心你了,我保证下次我不会了!”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似乎一松手季青岑便会就此远离他。 他真的害怕。 季青岑被他紧紧锢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她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她越发的慌,挣扎中楚少琛肩背上的伤口撞在床柱上,痛得他一声闷哼。 季青岑又不敢动了。 她慌声道:“阿琛你怎么样,你……你先松开我。” 楚少琛从背后揽着她,埋在她肩头闷声道:“阿姐你原谅我了吗?”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我……我原谅你,你松开我。” 楚少琛这才慢慢松开她。 季青岑呼吸有些急促,她侧眸去看楚少琛,他坐在她身侧,乖乖地垂着眼眸,几缕额发垂下,顺毛的可爱。 这才是她的弟弟啊。 他求她:“阿姐,我真的错了……” 季青岑一下被他击中了,她习惯性地去戳他:“以后还敢不敢跳窗了!” “不敢了……” 他垂着眸,委委屈屈地回答,季青岑看他可可怜怜,像个没饭吃的小狗似的,叹了口气道:“刚才痛不痛?” “痛……”他抬起幽深的眼眸看她,带着隐约的渴望,声音一瞬间变得喑哑起来。 季青岑被他看得又一怔,忍不住别过头去闭上眼:“出去找竹修帮你上药去。” 楚少琛静静地看她,没说话。 她在婉拒他。 阿姐从前,不会这样的。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他哪里隐藏的不够好,被阿姐看出来了? 不会,他什么都没说过,他还没有表露心意,阿姐怎么可能知道的? 他那点慌又从心底滋生了出来,但他看着季青岑可以别过去的侧脸,知道她现在大概不想听他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给季青岑盖好被子,又从窗子跳了出去。 听见楚少琛离开,季青岑才睁开眼来。 她眼底是无尽的迷茫。 虽然阿琛是她一手养大的弟弟,但她似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待阿琛了。 她突然意识到,似乎所有人中,只有她还在把他当成孩子,当成一个需要她护着的孩子,实际上他早就已经长大,早就已经拥有能力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啊,他长大了,不是个孩子了。 是时候该……避嫌了。 季青岑心底涌上一股雏鸟离巢的失落来,同时又有一种骄傲浮上心头。 那个大齐最优秀的少年郎君,是她养大的崽啊。 季青岑的风寒本就不重,又养了几天就完全好了,孟家的表兄们怕是闲的疯了,非要给她摆一桌,庆祝她胜利战胜病魔。 季青岑看傻子似的看他们:“想玩能不能不要拿我当借口?” 小宴摆的并不大,就家里着几口人,季白和孟氏怕影响几个小辈玩,喝了两杯酒,叮嘱了他们几句,就提前走了,孟氏原本坐在季青岑身边,她一走,季青岑身边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楚少琛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自从上次他跳窗被季青岑发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季青岑了。 他想她想得发疯。 但他却听见季青岑开口叫季凌云,楚少琛脚步一滞。 季凌云不情不愿地在季青岑身边坐下,不满道:“小姑,我还要和大表叔划拳喝酒呢!” “少来。”季青岑敲他:“你那点酒量还想和你大表叔比,乖乖坐我旁边。” “我不要,以前不都是小叔坐你旁边的吗?”季凌云非要闹:“小叔你来,我要去找大表叔!” 季青岑抬眼,对上楚少琛平静而幽深的眼眸,然后迅速别开眼。 少年长腿一迈,在她身旁落座。 她闭了闭眼,自己本来想让季凌云坐在自己旁边,避开楚少琛的,但季凌云不配合。 楚少琛看她面色如常,但是却在桌下悄悄捏自己的袖子。 阿姐就是这样的,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捏自己的袖子,把好好的绸缎捏的皱巴巴的。 他垂下眸,给季青岑倒了杯酒递过去,季青岑犹豫了一下接过,两个人手指相触的一瞬间,楚少琛只觉得仿佛有一瞬间的酥麻从指尖直窜上心口,叫他险些拿不住酒杯。 他盯着季青岑纤长白皙的手指,五指蔻丹覆盖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随后避开他的手指,接过了那杯酒。 她平静地看他,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再没用他给她倒过酒。 这一晚上季凌云玩的特别高兴,表叔们简直太会玩了,他简直太开心了,季家姐弟三个回去的时候,季凌云兴高采烈地给他们炫耀自己方才划拳的时候多么的神勇,多么的料事如神,但他说的口干舌燥了,旁边两个人都不理他。 季凌云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了,他挠挠头:“小姑,小叔,你们吵架了?” “没有。” “没有呀。” 季青岑和楚少琛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沉默。 季凌云有点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他呃了一声,正好表叔们在后面嘻嘻哈哈地走,他果断扔下小姑和小叔,去找表叔们去了。 剩下姐弟俩人。 季青岑在前面走,楚少琛在后面跟,一如他刚被她带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季青岑愉快地收获了一个小跟班,但季青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背上有一道炙热,惹得她走也走不安稳,但每次回头去看,看到的只是楚少琛微微垂下的眼眸。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拐角处与楚少琛道别,转过身去的刹那,楚少琛抬起眼来,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热烈与放肆。 季青岑回到屋里,叫紫菱给自己放水洗澡,把自己放空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迷茫地抬起手拂过自己的肩背。 那里仿佛还有余温未散的热度。 可她身后除了楚少琛,谁都没有呀。 她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产生这种奇奇怪怪的错觉? 季青岑欲哭无泪地把自己蜷缩在热水里,好半天才出来,她换好了寝衣正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突然听见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会是谁? 她有些诧异,但还是叫紫菱去开了门。 门外是楚少琛。 她披了件衣服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楚少琛侧眸看了紫菱一眼,紫菱被他那一眼寒凉吓得一缩,求助般地望向季青岑。 季青岑更奇怪了,这么晚了他还来,难道是有事情要说? 她对紫菱点点头,示意她先出去,紫菱匆匆忙忙地回身关门,突然看见楚少琛背后一大块血迹。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楚少爷,你的后背!” “后背怎么了?”季青岑下意识地拉过楚少琛,看见他原来肩背上的伤口不知怎么回事,又裂开了。 “你!”季青岑急道:“快去拿药箱来。” 紫菱赶紧从抽屉里把药箱翻出来,季青岑拿剪刀把楚少琛后背上的衣衫剪开,露出少年紧实的后背来。 果不其然,本来已经结痂了的口子又开了,伤口还在往出冒血,季青岑回头跟紫菱道:“我先帮他简单处理一下,你先去打盆热水来。” 紫菱应了一声跑出去了,季青岑拿帕子压着他的血,皱眉道:“这次又是怎么弄的?” 楚少琛垂着眸低低道:“喝多了酒,撞到桌子上了。” “撞桌子上了?”季青岑怀疑道:“能把一条痂都撞掉吗?” 她一下反应过来:“你屋里不是有竹修吗?怎么跑我这来了?” 她半天没得到回应,反而觉得自己的腰一下被搂住了。 楚少琛把头埋在她肩上:“阿姐,我好痛。” “你……你别总是这样。”季青岑一瞬间慌了手脚去推他:“这样不好。” 但只要楚少琛不松开手,季青岑怎么可能推得动他呢? 楚少琛慢慢抬起头来,他眼底有委屈,季青岑一对上他那样的眼神,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什么坏事,在虐待他一样。 她努力忽视他的眼神,维持一个做姐姐的威严:“阿琛,你已经长大了,我是你阿姐,我们之间如果有太多亲密的举动,是不合适的。” “而且你以后还要娶妻生子,更加不能总是在我身边。” “我不娶。” 季青岑听见楚少琛平静的声音,他幽深的眸子看着她:“我一直陪在阿姐身边。” 季青岑被他看得发慌,她对这样总是迷失的自己有点生气,强装镇定提高了声音道:“胡说,你都十七了,兄长这个年纪都已经成亲了!”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楚少琛突然低吼出声,眼底浮上点红色来,他喘息几声,沙哑道:“反正我不娶。” 他话音刚落,紫菱慌里慌张地端着热水推门进来,看见姐弟俩不知为何,情绪皆是如此激动。 她茫然道:“小姐……” “没事。”楚少琛压了压眼底的红,站起身顶着一身残破的衣服和血迹走出门去,路过紫菱身边他沙哑出声:“照顾好她。” 紫菱下意识点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同样胸口急促起伏的季青岑。 第二天两姐弟依然无话可说。 两人在走廊尽头碰了面,季青岑看他一眼,下意识想问他一句伤口如何,但又想起昨天他莫名其妙的态度,便又不想理他了。 季青岑面无表情地下楼去,楚少琛张了张口,又觉得季青岑一定不会应他,索性委屈又懊恼地闭了嘴,跟在季青岑身后下楼。 姐弟俩表情严肃地下楼去,看见孟家的几位表兄穿戴整齐,好像正要准备出门去,看见季青岑和楚少琛下来,孟五郎高兴道:“诶,正好小表妹来了,我们还正要去找你呢,跟我们一起去宫里给姨母请安啊?” 孟家的主母崔氏有个妹妹,在宫里做婕妤,昨日里给崔氏传来帖子,邀请崔氏带着几个孩子到宫里坐坐,现下几个表兄正要跟崔氏出门去了。 崔氏看见季青岑下来,也邀请道:“青岑和阿琛也来吧,婕妤还叫我把季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带去给她瞧瞧,尤其是青岑,你不去可不行啊,婕妤还特地提到你了,叫我把你带过去给她悄悄呢。” 她笑了一声:“凌云还在睡觉,怎么也叫不起,就不带他了。” 季青岑是真的很不想去,但崔婕妤要见她,她敢不去吗? 她默默叹了口气,侧眸看了一眼楚少琛,本意不想让他也去,他们两个人刚刚闹得不愉快,不如各自都冷静冷静,但楚少琛上前一步淡淡道:“我也去。” 季青岑瞪他。 楚少琛忽视掉季青岑瞪他的目光,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阿姐一个人去皇宫那种地方。 万一遇上什么皇子皇孙北戎皇孙左贤王怎么办? 这些人最擅长的不就是强取豪夺吗? 驿馆的两辆马车往皇宫方向行驶,孟家一辆,季家一辆,楚少琛本来想坐马车,但却被季青岑赶出来和表兄们一起骑马。 他抿了抿唇。 从那天他跳窗被发现起,阿姐就一直在疏远他,他长大了,姐弟之间应当避嫌了。 甚至以娶妻生子的方式来提醒他。 楚少琛烦躁地甩了下马鞭。 他想娶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无论什么方式,他都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有时候他总是在自我矛盾中徘徊,如果他不是阿姐的弟弟,该有多好,那他是否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阿姐? 有时他又在想,做阿姐的弟弟也很好啊,做她的弟弟,他能总是跟在她身边,借着这个名义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再靠近她一点。 但现在他连这一点小小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在马车里的季青岑也是一样。 阿琛是她一手带大的崽,从被她捡回来开始,他便没有一丝安全感,是她的主动靠近让他开始接受这一切,但现在她又要将他从自己身边推离。 她心中有自责,也有不舍。 但他对她的过于依赖,还有他眼中不时流露出来的情绪,也让她内心茫然。 季青岑掀起车帘来,望向那个被她推开的少年,他微微垂着头,似乎有几分颓丧的意味,但他迅速便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几乎瞬间便回过头来,季青岑眼疾手快地落下了帘子。 驿馆距离皇宫不远,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皇宫门口,崔氏递了帖子和腰牌进去,带着一堆小崽去崔婕妤住的寝宫。 这一堆小崽里只有季青岑一个女孩儿,崔婕妤一看见万绿丛中一点红,便稀罕得不得了,先拉着季青岑的手夸个不休,东南西北问了一大堆,又问了季白和孟氏如何,然后才把目光转移到剩下的几个郎君身上。 几个外甥她是年年都见的,但是楚少琛崔婕妤是第一次见,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郎君,想起这个小郎君就是季家收养的孩子,之前在校场大挫北戎的士气,而且他下场后便消失了,没有庆功,也没有领赏,反倒被宣扬得沸沸扬扬,茶楼说书的到处编纂的都是他的传奇。 崔婕妤今日一见,对这个少年十分满意,她突然开口道:“这位小郎君就是阿琛吧,今年贵庚了?” 楚少琛道:“是,今年刚过十七。” 崔婕妤点了点头,又问出一句话来:“可曾婚配?”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大家!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楚少琛侧眸看了季青岑一眼, 她坐在崔婕妤身侧, 垂眸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婕妤笑道:“正好我有个女儿,今日就要行及笄礼, 陛下赏赐了封号长平, 我呀在御花园里摆宴庆贺, 阿琛, 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 崔婕妤虽然没说,但言下之意,是要给长平公主相看驸马了? 楚少琛没做声。 他目光落在崔婕妤身边的季青岑身上。 他神色淡淡,但心里却无比期待阿姐的反应。 阿姐难道真的要放任他去见长平公主吗? 崔婕妤还在滔滔不绝地跟他介绍长平公主, 楚少琛盯着季青岑, 看见她抬起了头。 “崔娘娘。”季青岑柔声打断了崔婕妤道:“崔娘娘勿怪,我家阿琛他,其实已经有未婚妻了。” 不光是楚少琛, 连下面坐着的崔氏和表兄们都有些诧异。 他们怎么没听说楚少琛有未婚妻了? 但他们此时却也不能出言询问,如果让崔婕妤知道此事是季青岑杜撰的,就算崔婕妤脾气再好, 也不会饶了季青岑。 “哦?”崔婕妤诧异道:“是哪家的姑娘?” “是云陵的姑娘。”季青岑柔声道:“阿琛救了她,两个人一见钟情。” 楚少琛唇角勾起点笑意,想起来这是当初他们跟那些私盐贩们杜撰的故事了。 季青岑脑速很快,三两下又改编出来一个英雄救美的小故事,给崔婕妤哄得兴致勃勃,崔婕妤有些惋惜地看着少年郎君, 感叹道:“真是可惜。” 可惜归可惜,但是崔婕妤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长平公主还小,有的是机会相看驸马,也不差楚少琛一个少年郎君,跟崔氏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邀请他们去参加长平公主的及笄礼。 季青岑推辞未果,只好跟着一起去。 她走在崔氏身侧,心里有点冒火。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他成了驸马,就不能再带兵打仗了? 一辈子在京都做一个闲散驸马? 季青岑知道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刚才在干什么!平时果决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不开口拒绝了,非要等她出面? 她出面能怎么拒绝?只能找借口了。 本来两个人就应该避嫌的,她如果开口直接拒绝,那简直不就是说不清了? 季青岑忍不住停住脚步侧眸回去瞪他,楚少琛黑漆漆的眼眸中全是无辜,季青岑眨了眨眼,又有些懊恼地回过头。 他一这样看她,她就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这样一耽搁,就和前面的崔婕妤落下了,再一回头崔婕妤一行人都已经走远了,季青岑就只好又加快脚步去跟,结果路上又撞见了一行给长平公主及笄宴上送膳食的小宫女。 季青岑和楚少琛给人家让开路,但有个小宫女端了一锅汤,走得颤颤巍巍,路过季青岑身边,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汤汁顿时溢了出来,洒在了季青岑的裙角上,热汤溅在季青岑脚踝上,烫的她轻呼出声。 “阿姐!”楚少琛赶紧上前来扶住她,森寒的目光扫过去,把本来就要吓到魂飞魄散的小宫女直接吓哭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宫女跪在地上哭出声来:“贵人饶命!” 季青岑柳眉微蹙,她脚踝被烫得火烧火燎,有点站立不稳,只好扶着楚少琛的手臂,这一行送膳食的宫女显然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插曲,被迫停了下来,前面领头的大宫女闻声赶紧赶过来踢了那个小宫女一脚,连连请罪:“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前面是宫里供人休息的暖阁,奴才先带贵人去那里处理一下伤处吧。” 季青岑还没说话,便一打横被楚少琛抱起来了。 她简直震惊,身侧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楚少琛这是要疯吗! “阿姐,你要自己走过去吗?”他声音难得的不可抗拒:“然后我们再去长平公主的及笄宴,还来得及吗?” 且不说她还能不能自己走到暖阁,就算能走,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等处理了伤处再换衣服,长平公主的及笄宴可能都要结束了…… 她被逼无奈,只好任楚少琛抱着自己,快速去暖阁,她咬牙道:“下不为例……” 楚少琛垂眸看着她鸵鸟似的闭着眼,卷翘的眼睫还因为紧张而微微颤着,一面脚底生风,一面眸色渐渐暗沉。 他总是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缠一缠阿姐。 楚少琛步履如飞,催着大宫女到了暖阁,暖阁里准备了常备的药膏和衣物,大宫女把这一切都准备好以后,便战战兢兢地被楚少琛一眼扫了出去。 季青岑被楚少琛安置在软塌上,她喘了一口气,弯下腰想去看自己的伤处,但繁复的华服阻碍了她的动作,她挪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脚踝被人捏住了。 她一惊,本能地想要缩回来,但楚少琛却不容她抵抗地掀起了她的裙角,松开了雪白的寝袜,露出了她被热汤烫得通红的脚踝。 他指尖轻轻按在她肌肤上,还未用力便引得女孩儿痛吟出声。 有些肿了。 季青岑睫毛上颤巍巍地蘸着泪珠,还不忘去推他:“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快出去。” “你怎么来?”楚少琛淡淡道:“你够得到吗?” 季青岑用另一只脚踢他:“那也不用你。” 紧接着她另一只脚踝也被楚少琛捏住了。 他无奈道:“阿姐,乖一点,我给你涂好了药就放开你。” 说着他把季青岑另一只脚用手肘一压,季青岑就动弹不得了。 季青岑颤着眼帘咬着唇,觉得自己做姐姐的尊严在楚少琛面前要一败涂地。 他指尖从瓷瓶里挖出乳白色的药膏,在她脚踝上轻轻按揉打转,直到药膏渗透进她的肌肤,还流连忘返,不愿离开,不知是药膏的作用还是他手指的魔力,他触碰过的地方如被羽毛拂过一般,带给她隐隐的酥.痒和战栗。 她迅速把脚收回到裙底,深吸一口气:“好了,可以了,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楚少琛听话地走出暖阁,在门口帮她守着,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眼底的火再也抑制不住地泄了出来。 不多时,季青岑便换好了衣服出来,御膳房的宫女给她准备的是一件类似于常服的宫装,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二者的区别,楚少琛还想扶着她,却被季青岑严厉拒绝,他没办法,只好紧跟着她,怕她走得不稳,再次受伤。 等他们到了御花园的时候,长平公主的及笄礼已经礼成了。 崇德帝很喜欢这个小女儿,亲自来给长平公主主持及笄礼,礼成后,御花园摆了小宴,园子里坐着崇德帝及一众嫔妃,还有被邀请来的一些世家郎君娘子,季青岑和楚少琛来的晚了,只好先与崇德帝见礼告罪,才随便找了个位置入了席。 崇德帝目光锁定在那两个少年身上。 这些天季家的所作所为,除了万寿节当日北戎的提亲,和校场上楚少琛的大放异彩以外,季家低调的几乎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他派人调查了季白,行事谨慎,不漏错处,叫他丝毫抓不住把柄,他抿了一口热茶,眸色变得冷了起来。 这样的人,才更可怕。 崇德帝正沉思着,突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如同出鞘的剑锋一般,带着锋锐直逼而来,竟叫他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崇德帝皱眉看过去,又只看见笑谈的郎君和娘子,那道视线仿佛就此消失,泯然于众人。 长平公主在席间穿梭,十五岁的小姑娘娇憨可爱,小嘴像抹了蜜糖似的甜,哄得嫔妃娘娘们笑容频频,嘴都合不拢地夸她,长平公主转了一大圈回到崇德帝身边,正好膳房来,上了一道老鸭汤。 长平公主的及笄宴是崔婕妤一手置办的,这道老鸭汤是她进宫的时候从家里带的厨子做的,味道最是鲜美,是她最喜欢的家乡菜,众人品尝之后纷纷赞赏,长平公主靠在崇德帝怀里,声音娇软道:“父皇,您怎么不喝汤呀?” 崇德帝摸摸她小脸儿:“父皇一会儿再喝。” “汤凉了就不好喝啦!”长平公主端起碗来笑眯眯道:“父皇,我来喂你!” 崇德帝看着小女儿,眼底不经意地流出点柔情来,要去接她的碗,但碗底有些烫,长平公主一个没拿稳,汤碗便掉在了地上,浓香的鸭汤洒落了一地。 长平公主惶恐无助地去看崇德帝,崇德帝抱了抱她哄道:“长平不怕,汤洒了就在端一碗。” 立刻有小太监上前来要收拾掉破碎的碗和鸭汤,突然听见喵呜一声,原来是吴美人养的猫儿循着香气溜了过来,伸出粉嫩的舌去舔.舐地上的鸭汤,长平公主一看见毛茸茸的雪团儿就高兴起来了,从崇德帝的腿上滑下来,要去摸那猫儿,但她只轻轻一推,那猫儿便倒在了地上。 长平公主怔了一下,再用手指去戳那猫儿的时候,那猫儿的身体,就僵硬了。 长平公主一下惊呼出声,颤抖着扑回到崇德帝怀中,女孩儿的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场的众人都看见了崇德帝脚下那只七窍流血的雪团儿。 崇德帝骤然变色。 他把长平公主叫嬷嬷抱走,眼底是压不住的怒气,声音如同淬了冰一般:“今天的宫宴谁准备的?” 崔婕妤当时脸色便一片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陛下,是……是嫔妾准备的。” 她声音发颤地哭道:“但嫔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呀!” 崇德帝盯着几乎站不起来的崔婕妤,声音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在场所有的膳食,所有经手这些膳食的人,都给我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季青岑和楚少琛面面相觑。 皇帝的饮食,也能被人下毒的吗? 除非是权力极高,极为亲近的人吧? 季青岑把目光投向皇帝身边的几位妃嫔和皇子公主身上,那几人虽然面色不动,但皆能看出紧张的神色,尤其是负责这次及笄宴的崔婕妤,更是面色苍白,搂着长平公主的手都在发抖,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反观其他陪衬的世家郎君娘子,虽然面露紧张,但心态却很好,抱着看皇家热闹的想法默不作声。 季青岑抿了口茶,越发低下头去。 很快便有太监带着银针来试毒,一道菜一碗饭都仔细检查,不放过一点错处,崇德帝的膳食之中,只有那道鸭汤被人投了毒,而其他人的饮食中也并没有查出来有毒物。 紧接着膳房的人被押上来了,这些人都是崔婕妤宫里膳房的人,所有的人,在御花园排成一溜,当众用刑。 崇德帝极为震怒,此刻脸色阴冷的如暴雨之前压低的黑云一般,他手里把玩着两个血红的玉核桃,看这些血腥场面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在场的都是些女眷,虽然有郎君在,但也没见过这等场面,登时脸色煞白,有些胆子小的娘子当即就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季青岑垂着眸静静地坐着,楚少琛侧眸看着她的手,看见她手指揉着袖子,又把上好的绸缎揉的一团糟。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季青岑的手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推开他。 前来审讯的人都是崇德帝常用的酷吏,最擅长的就是用刑,春和日丽的御花园里,此时却哀嚎一片,求饶声一片,喊冤声一片,没过多时便有人受不住了,哭喊着求道:“陛下,陛下,我说,我说,求您扰奴才一命。” 崇德帝侧了侧头,身边的公公马上挥停,那个求饶的宫女立刻被拖了上来,她浑身血迹,脸上还有鞭痕,看起来甚是吓人,她跪在崇德帝面前,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几乎要爬俯下去了。 崇德帝狭长的眼眸盯着那个小宫女,声音冷道:“说。” 那小宫女哭喊出声:“我说,陛下,奴婢今天来送膳食的时候,是季小姐把奴婢拦了下来!” 全场目光一瞬间集中在了季青岑身上。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那小宫女继续哭道:“是季小姐把奴婢拦了下来, 她还掀开锅盖来看了里面的汤水!” 季青岑只觉得荒谬。 她有什么理由去给皇帝下毒, 她是疯了吗?还是不想活了? 她站起身来,在崇德帝面前跪下,直视着崇德帝慑人的目光, 平静道:“陛下, 不是臣女, 臣女只是在来赴宴的路上遇见了送膳食的宫女, 但并没有她所说的去看什么汤。” 那小宫女生怕自己再被拉去受刑,声嘶力竭道:“就是你,大家都看见你了,你还狡辩!” 季青岑皱眉去看她:“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从来没有看过什么汤, 而且我被你们其中的一个宫女溅出来的汤水烫伤了脚踝,到现在还肿着,我弟弟可以作证, 当时我们一直在一起。” 她想了想:“对了,还有你们领头的大宫女,是她把我们带到暖阁去的, 她可以作证。” 之前带着他们去暖阁的大宫女也在被严刑拷打之中,听见被传唤,立刻跪了下来:“陛下,那丫头慌里慌张没看清楚,就是他们两个,陛下若不信, 搜一搜他们身上有没有毒药就知道了!” 现在反倒连楚少琛也被牵连进来了! 季青岑一瞬间想起,她现在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她自己的,是之前在暖阁换的宫里的衣服,那宫女这样说,定是这衣服上也动了什么手脚。 这是明晃晃的陷害。 她瞬间抬眼,望向高台上似乎格外震怒的崇德帝,他目光冷然,望向她的时候是带着上位者的慑人威力,仿佛是布下重重陷阱的猎人,在用刀枪剑戟逼迫走投无路的猎物撞进他的圈套。 而周围那些人,无论是妃嫔还是世家子,都在装聋作哑。 是了,谋杀皇帝是要抄家灭族的重罪,崇德帝此举还不清楚吗? 他就是要将季家从大齐这个时代抹灭。 因为他的多疑和猜忌,因为他的偏执和弑杀。 他有没有没有想过,季白被灭,边境会如何?北戎会如何?一旦季家倒了,谁还有能力去震慑外敌? 在座的所有人都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一日,武安侯全家被抄,男子无一幸免,女子全部充为官妓,午门的鲜血如残阳般泼洒。 战功卓卓的武安侯,用兵入神,当代名将,因为班师回朝后的第一日上朝,玉带扣得略歪了一些,便引得崇德帝大怒,呵责他殿前失宜,自恃战功,目无君上。 朝中所有人都闻到了这股风向,一时间奏折如雪花般承在朝堂之上,而武安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就此陨落。 所以今天就该轮到季白了吗? 崇德帝搜身的命令下来的时候,御花园的侍卫便迅速围拢了过来,要去抓住还跪着的季青岑和楚少琛。 楚少琛瞬息一把捞过季青岑,眸中的寒意和怒气令那些侍卫皆是脚步一顿。 季青岑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御花园中所有人,无一人开口,无一人为他们辩解,就连表兄们也被舅母紧紧按住,不让他们出一声,唯恐牵连到自己。 但她身边还有楚少琛。 少年环着她,拥着她,世界之大,而这世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孤零零的。 季青岑有一瞬间无比后悔。 楚少琛入了季家的族谱,就是季家的人了,今日之事,为什么要把楚少琛也牵连进来呢? 如果当初她早知今日,是否当初就不会去捡他? 那么他是不是虽然苦一点,但至少还会活着? 而现在他们却被逼到了一条死路上,一丝喘息也不留。 即将被赶尽杀绝了。 在她望向崇德帝的时候,崇德帝也在俯视着他们。 他闭了闭眼,季白过于谨慎,毫无错处,以至于他只能拿两个孩子当做突破口。 两个少年如同被狼群团团围住的羔羊,孤助而无援。 这种事干的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崇德帝淡淡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却骤然抬眼。 那道如刀一般带着锋锐的视线袭来,但此时此刻却裹挟着巨大的杀气。 崇德帝放下茶杯。 那道令他不适的视线,来源于那个少年。 怎么,事到如今,他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吗? 崇德帝对上少年的眼眸,一瞬间觉得异常眼熟,似乎有什么答案要呼之欲出一般。 少年怀抱着女孩儿,他一瞬间的暴怒之后是无比的平静,崇德帝与他对视,少年半跪在那里,疾风卷起他衣袍,烈烈生风。 季青岑抬头看他,看见他唇角勾起,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来,看着怀中的女孩儿,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低低问她:“阿姐,你一个人能回家吗?” 他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得到。 季青岑本能地觉得不对,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声音近乎颤抖:“为什么我一个人,你不回家了吗?” 楚少琛没有回答,他手指在季青岑腰间摸索,将缝在她腰带里的毒包扯出来握在掌心,然后深深地看着她,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但却只化作唇边一抹笑。 他在季青岑脖颈后猛然一敲,将她敲晕,随后他站起身来,朝着崇德帝掠了过去。 场中所有人全部大惊失色! 少年风一样的逼近崇德帝,他眼底的杀意一瞬间爆了出来,以至于他身边那些侍卫险些被他冲散开来,但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围拢结阵,将已经离崇德帝还有一步之遥的楚少琛阻挡开来,长剑抽出压向少年! 少年在阵中冲杀,他很少笑,但此刻他却笑出了声来:“狗皇帝,想杀你的,从来都不是季家,而是我。” 他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狠意:“十八年前,楚家满门的鲜血,你这么快都忘了吗!” 崇德帝脑中如雷一般炸响。 十八年前,楚家。 他是武安侯楚霁的后代! 结阵渐渐收拢,少年被一众高手缠住,所有人的剑尖皆指向他,所有人的掌风都压向他,少年终究冲不破人墙般的牢笼,被困在了台阶下。 他嘴角渗出血来,额前乱发散乱一片,崇德帝一时惊惧,刚刚回了神,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核桃低头去看楚少琛,少年凌厉而上挑的眼睛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 楚少琛沙哑出声:“想起来了吗?我就是楚霁的儿子。” 他深深喘息,低吼出声:“我成为季家的养子,就是要利用季白的权势来接近你,季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世,季青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灭我全家,要杀你的人是我,下毒的人也是我,从来都不是季青岑!” 少年如困兽般被压下,他眼底一片血红,他用自己身世之殇,拼死在保护季青岑,保护整个季家免受陷害。 只有他抗下这一切,把季青岑从中摘出去,季家所有人才能免受虚妄之灾。 …… 季青岑又做梦了。 是她许久不曾做过的那个噩梦。 梦里是战乱一片,火光漫天,所有人都要杀她,要杀她全家,她听见父亲和兄长的怒吼,母亲的哭泣,季凌云的呼救,而她眼前,剑光如毒蛇吐信一般逼近她脖颈。 然而下一瞬她便听见噗一声响,是利器入肉的声音,她惊惶张开眼,对上楚少琛如幽潭一般冷冽而幽深的眼眸。 他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季青岑惊惧无比地看见他被长剑穿透的胸口。 “阿琛!”她惊叫着醒来,看见的是驿馆屋内的承尘,一时间怔了一下,想要撑起身子来,但却觉得后颈剧痛。 身侧是季家的所有人,还有孟凡君。 季青岑的目光从左边依次扫过来,季白,孟氏,季凌云,和孟凡君。 没有楚少琛。 她怀疑自己眼睛坏了,用力去揉,随后再去看。 没有楚少琛。 她声音颤抖:“阿琛呢?” 站在她面前的所有人皆是沉默,孟氏别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 季青岑立刻捕捉到她的动作,翻身下床来抓住孟氏的手:“阿娘,阿琛呢?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 “他为什么没回来?” “他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不回答她,她一想到楚少琛跟她说的话,她便更慌了。 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回家?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 这几人中唯一去过现场的孟凡君顿了顿,似乎是极为痛苦地闭了闭眼,哑声道:“阿琛,他被下了狱了。” “为什么会被下狱?”季青岑喃喃道,她抬起眼来,眼窝里蓄满了泪水:“而我为什么又会在这儿?” 季青岑声音里带了哭腔,她面色苍白,孟凡君也是如此。 楚少琛被御前侍卫所擒,从他身上还搜出了毒包,是见一击不中,又欲杀之。 崇德帝当场就将他下了大理寺牢狱。 他虽然把季青岑从下毒事件中摘了出来,但季家却也落得识人不清,管教不严的罪名,崇德帝借此收回了季家的一些权力。 季青岑听孟凡君说完这一切,整个人便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跌坐在床上,泪水从水雾迷濛的眼中簌簌落下。 原来那个梦,根本不是最开始她想的那样的。 她曾经以为楚少琛是要灭她全家的罪魁祸首,才将他捡回来感化照料。 但中间那一段遗漏的梦,她在今天才记起。 那个要杀她的不是他,要灭她全家的也不是他,相反,他是以一己之力在守护她,守护整个季家。 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但哭过之后,她便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放任楚少琛就这样被关起来,甚至可能会死。 她知道他的天赋,他在武学上有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原来都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传奇的父亲。 他无比强大,无比坚韧,他不该这样就此毁掉他剩下的人生。 他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绝不能放弃他。 季青岑试图与外界联络,试图去求助她从前交好的朋友们,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不愿意与这件事产生任何关系,所有人都在拒绝,都在无视,都在劝她明哲保身,不要再和楚少琛有任何联系。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最好的吗? 但她绝不能丢掉他。 而就在季青岑为了楚少琛四处奔走的时候,楚少琛在牢狱中已经受尽了刑罚。 他浑身血痕地靠在潮湿的墙壁。 少年倔强而顽强,如论如何鞭打,都是那几句话。 是我。 与她无关。 他躺在铺了潮湿稻草的牢狱中喘息。 阿姐应该已经被孟凡君送回去了吧,就算因为识人不清而落罪,也总是比谋害君上要好得多了。 在那一瞬间,这是他能想到的,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 至于自己? 他在遇到阿姐之前,所求唯有活着二字。 遇到阿姐之后,他才惊觉欲望变得越来越多。 他想要走向权力核心,想要为家族复仇,想要光明正大迎娶心上人。 然而这一切都是阿姐为他带来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阿姐,他能否还会活着? 少年思绪纷乱,他想起心中爱慕的女孩儿来。 她是盛开的蔷薇,娇艳无比,她一生该被捧在掌心,不染纤尘。 他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蹙一下眉心,他无比喜爱她,无比依恋她,每一个无比痛苦的夜晚,他心中想一想季青岑来,便不再难熬。 少年浑身是伤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背后,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他。 东阳公主多少年来没有再踏足过大理寺牢狱,狱卒战战兢兢地陪在东阳公主身后,不知这位贵人到底想干什么。 东阳公主本也没想来。 但季青岑慌不择路,居然求到了她头上。 虽然她也没见季青岑,但她还是决定来看一看楚少琛。 还真是有趣,这两个少年,一个奋不顾身甘愿赴死,一个奔波不停决不放弃。 少年人啊,总是这样意气用事 东阳公主微微侧头,当年她曾是少年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 求遍京城所有能求到的人,跪了所有能跪的府门,不还是没救回来他吗? 东阳公主叹息一声。 这两个少年,比当年的她幸运的多了。 她轻笑一声:“还是救一救吧,留着还有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我家又来人了,我弟真的很黏我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仿佛是上天也知道人间有劫, 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一个多月。 楚少琛为楚霁遗孤一事一出,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少年,当年之事被彻底翻出来,所有的线索被捋得一清二楚。 当年楚家男丁满门被斩, 女子皆充为官妓流放至边军, 但那时谁都不知道的是, 楚霁的发妻罗氏刚刚诊出了喜脉。 自知必死的楚霁暗中求助于妻兄罗逸, 也就是当今罗丞相从中运作,将罗氏从流放路中救了出来,从此在边境的小村中隐姓埋名,将孩子生了下来。 武安侯一事被旧事重提, 京都内各方势力都想借此机会搞事, 各方角力一月有余,却始终无果。 季青岑在这期间一直在奔走运作,强压之下终于病倒了。 她发着高烧, 躺在病床上,却还要挣扎着起身。 孟氏眼泪落下,阿娘紧紧抱住她:“婠婠, 婠婠你做的够多的了,你先休息休息,等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我做的多吗?”女孩儿泪水涟涟,连日来的辛劳让她整个人消瘦下去,她哭泣道:“相比阿琛为我,为我们全家做的来说, 我力所能及的仅仅是沧海一粟。” 谋杀君上,谁能保他的命啊。 更何况京都各方势力如狼一般虎视眈眈,楚少琛在狱中还不知受了多少刑罚,吃了多少苦楚。 他会不会就此在狱中死去? 季青岑想都不敢想。 药力发作,她终究昏睡下去。 而狱中,楚少琛依旧顽强而坚韧地与各方势力抗争着。 有不少人想让他死,有不少人想借着他的身世来作势,每天有不同的人要来杀他,每天有不同的人来看他,有不同的方式来逼问他,甚至想要让他承认一些根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少年浑身浴血,于狂风暴雨中顽强求生。 此刻他靠坐在牢狱门口,呼吸虽然微弱,但却有生机。 楚少琛许久没有吃过饭了。 为了逼他说那些大人物想听的话,那些饭食里掺了各式各样的药物,他尝过一次苦头以后,便再也没动过狱中的饭食,为了减少体力的消耗,少年如今呼吸都比平常要缓慢几分。 他垂着眸,睫毛上垂下的是血滴,他连擦都懒得擦,耗费体力。 少年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阿姐是不是又在为他而奔波。 这样的天气,她有没有撑伞,有没有湿了鞋袜? 他心中无比酸涩,阿姐从来都不会放弃他,不会不要他。 他眼角有些湿气,但下一瞬眸色便冷了下来。 又有人来了。 楚少琛闭上眼,残破的手指合拢蓄力,大理寺中的刺客来了一波又一波,比牢狱中的老鼠还要多,他打得都要厌烦了。 少年耳力极好,在匕首的锋锐朝着他逼来时,他反手一捞,那匕首反而成了他掌中物。 牢门被打开,少年郎君大开杀戒。 大不了都是一死,还差背上这许多人命吗? 那些刺客一撞上楚少琛,便知道遇上了个狠角色,少年浑身是伤,多日无粮,却依旧行动如闪电,目光如刀锋,他阴森冷鸷的目光扫来,他周身煞气排山倒海般逼来,他浑身血水洒开来,在这昏暗无比潮湿无比的牢狱中,如地狱修罗在收割生命。 刺客胆颤心惊,现在看来,他被御前侍卫所捕,根本不是他打不过,而是他甘愿被抓。 否则谁人能敌! 他们冷不丁想起那个为他奔走的女孩儿来。 有人当即叫出季青岑的名字,少年当即狠狠一顿,手臂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刺客抓紧时机一拥而上,楚少琛眼底瞬间被逼出血意来。 阿姐的名字,也配在这群渣滓口中说出来? 少年杀人如割草,他从牢中一路打出来,劈出一条血河,身后是尸体铺成的路,他立于台阶下,缓缓抬眼,看见一女郎望他而笑。 楚少琛停住脚步,他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东阳公主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年身后血流成河,手指勾了勾,煤油灯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火舌顺着浇灌好的火油一路窜起,一瞬间吞噬整个大理寺。 大理寺这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正值京都之内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大火烧了两整天,火光把半边天都照亮,大理寺周边的六部全都或多或少遭了殃,等执金吾扑灭了大火,轻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大理寺牢狱中,无一人生还。 无论是狱卒还是囚犯,全部在大火中烧成了炭,大理寺残破的门前,摆满了一具一具的尸体,早已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 而季青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回云陵的路上。 楚少琛的严防死守,让崇德帝对季家无计可施,反而此时北戎抓住时机,要在边境蠢蠢欲动。 此刻京都势力为武安侯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此事,崇德帝虽然想要收回季家的兵权,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代的人选,竟只得叫季白回到北境去抗敌为先。 这些天来季家所有人都在为楚少琛竭尽全力,但北境安危与百姓生死摆在眼前,季白也只能暂且作罢。 病弱无力的季青岑被季白硬生生扯上了马车。 现在的她留在京都还能再做什么呢?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谁能放心呢? 当季家的马车碌碌驶出京都,已经看不见巍峨的城门楼的时候,火烧大理寺的消息传来了。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所有人都在失神的瞬息,季青岑纵身一跃,下了马车。 她夺了侍卫的剑,抢了侍卫的马,于狂风骤雨中逆行。 季青岑握着缰绳,长剑狠狠抽在马背上,她一个半吊子,从来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她一路歪歪斜斜,被风吹被雨打,拦不住她要回到京都去。 她绝不相信楚少琛就这样死了! 他不会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算什么! 她养大的崽,就是死了,也得她去给收尸! 京都那种肮脏的地方,不配是他的埋骨之地。 季青岑一路狂奔,几乎摇摇欲坠,京都城门楼看见季青岑去而复返,皆有些惊讶。 一介弱女子,单枪匹马而来,能做什么? 执金吾没当回事,派了几个人去拦,但季青岑丝毫没有下马的想法,她长剑一甩,剑鞘便飞了出去,将前来拦她的侍卫掼倒在地。 季青岑习武习的也是个半吊子,她平日里素来明艳娇媚,然她所有的力气全在今日爆发了出来。 她要带走他! 活着的时候她救不了他,他死了她还带不走吗? 越来越多的执金吾围拢过来,女孩儿被团团围住,她纵马来回拼杀,但终究力竭。 雨越来越大,季青岑也越来越绝望,她咬着唇,一边落泪一边努力去冲执金吾的包围圈,当无数长槊围阵朝她压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剑终于断了。 但下一瞬,又一道长剑袭来,带着烈烈罡气,瞬息将所有长槊拦腰劈断。 季青岑一怔,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后一重,有人落在她马背上,紧接着缰绳便由他掌控。 那怀抱太熟悉,以至于季青岑不敢回眸去看他。 怕是一场梦。 “阿琛……”她轻轻叫了一声。 “嗯……”身后有人沙哑出声。 她难以置信地抖了一下,又叫道:“阿琛?” “嗯……”他应得大声了些。 她终于颤抖着回身去看他。 看见少年瘦到脱相的脸颊,看见少年依然幽深如子夜般的眼眸。 然那眼眸中火焰在熊熊燃烧,在对上女孩儿水雾迷濛又泪水涟涟的眼眸时,瞬间炸开。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吻上了她的唇角。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无边旷野之中,马在狂奔,而马背上的少年,将女孩儿压在身下亲吻。 他搂着她,将她娇软的身躯推向自己,他托着她的后脑,将她苍白而水润的唇压向自己。 季青岑被他整个人压在了马背上。 少年力气太大,不容反抗,她动弹不得,只能颤抖着被迫承受着少年的亲吻,他第一次将他身上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全部倾注在季青岑身上,他不求她接受,但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在京都早已与季家划清界限,即便季青岑为他奔走,他也是一句话。 是他负她,与她无关。 如今他是不能再回到季家去了。 他凶狠而用力地吻着心爱的女孩儿,用他狂风骤雨般的压迫力来掩饰他对未来的恐惧和慌张,以至于牙齿磕上了牙齿,磕破了唇角,让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季青岑同样也尝到这血腥味。 她发着烧,她头痛欲裂,她在京都门口与执金吾的拼搏耗尽了体力,她在雨中漂泊,然后回到一个怀抱,她在这怀抱中沉沦眩晕。 他在扯着她沉沦。 她冷得很,痛的很,这血腥味叫她有一瞬间的清醒,她眼底恢复清明的一瞬,楚少琛放开了她。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下一瞬,他跳下了季青岑的马背,喘息着在她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 “阿姐,等我。” 我会回来。 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要说这么狗血的台词?你想去动画片客串吗?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苍穹如盖, 夜色如漆, 寂静无人的羊场小路上马蹄阵阵,两匹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于临县城门外百十里远的客栈停下。 客栈正要打烊, 店小二看见有人来, 把门打开来迎客。 来人是两位女子, 一身轻装, 为首那位,带着把长剑,行走间娉娉婷婷,虽然风尘仆仆, 但依然身段纤秀, 娇美婀娜。 正是季青岑。 跟在她身后不落半步的,是紫菱。 纵马疾驰一日未歇,紫菱有些体力不支, 她声音沙哑道:“小姐,城门关了,这是临县外最近的客栈了, 咱们先在这里落脚,明天早点起来,赶在第一波人流入城。” 季青岑额上皆是薄汗,她回首望了望漆黑的夜色,微微喘息了一下,把手中的马匹交给店小二:“把马牵下去, 喂最好的精饲料,再给我们开一间上房,准备几个小菜送到房间里来。” 店小二一一应下,带着季青岑到台前去开房,大堂里没有几个人,只有靠窗的角落坐着几个还在喝酒的男子,看见季青岑柔美的侧面与纤长的脖颈,皆是一怔。 季青岑和紫菱两人赶了一天路,无比疲惫,拿了钥匙便随着店小二上了楼,谁也没有注意那几个人,主仆二人抱包袱放下,再也撑不住地在桌边坐下。 季青岑此行,是要去临县求援的。 自从两年前季白回到云陵之后,北戎便消停了不少,但一旦外敌示弱,内部就要搞事。 崇德帝以犒赏三军的名义,给季白提了职,名为嘉奖,实则架空,京都派系的人接了兵权后,将季白季霄派到了广阳。 缺了季家的北境不再是铁板一块,边军之间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两年来周边城池接连失守,连龙关都丢了,如今已经打到广阳来了,但周边城池的沦丧让广阳孤立无援,如今季青岑从广阳连夜奔驰,要到临县去借兵求援。 连夜奔波,季青岑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紫菱给她倒了杯茶安慰道:“小姐别担心,明天咱们就进城了,借到了兵,老爷和大公子就有救了。” 季青岑听了她的话,依然忧思重重:“临县虽然是父亲原来的部下在把守,但这两年有不少人都在向京都派系倒戈,只是临县是离广阳最近的城池了。” 她叹口气:“实在不行,我们还要做好去延城求援的计划。” 紫菱眼眶湿.漉漉,她擦了把眼泪:“咱们从广阳出来的时候,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了,老爷还受了伤,大公子被困在前线。” 她哽咽道:“要是楚少爷在……” 紫菱话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去看季青岑,季青岑听到她说的话,握着茶杯的手也是一顿。 两年前,京都的一场大火,有消息传来,楚少琛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那一日倾盆大雨,空中紫电龙蛇,耳边轰鸣阵阵,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再度高烧。 她昏昏沉沉,一度怀疑那一日看见的楚少琛,是否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境,她耳边听见的那一句“等我”,是否只是她自我支撑的幻听。 否则他为何一封信也不来,从此人间蒸发一般。 她这些年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但音讯全无。 他还活着吗? 他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到底在哪儿?还在北境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了? 季青岑无比疲惫地用手捂住脸,门外不知是不是有新来住宿的旅客,窸窸窣窣的在说话,声音不小,便传进屋里来。 “这可是朝廷第三次出兵剿匪了吧?十万大军,加上府兵边军,硬是没能奈何人家祁山十八寨分毫!” “你可别小瞧人家祁山,虎头寨自从换了首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整个祁山山系,十八个大小寨子,都是人家虎头寨的囊中之物!” “谁说不是呢,那个祁山匪首,叫什么来着?” “天狼!” “对,天狼!”那人一拍手,兴奋道:“就是他!芦灵泽那一仗,火烧联营,那叫一个痛快!” “痛快!这些年朝廷税赋不少征,屁用一点也不起,内政昏庸,边境战乱,边军几十万,不如祁山十八寨,至少有祁山在,这一侧可从来没有外族人侵扰!朝廷还有脸来剿匪!” 季青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祁山十八寨,祁山是大齐的天险,也是与北戎的分.界线之一,如今边军不作为,祁山却得民心。 她心中纠结,若实在搬不到救兵,不如去祁山碰碰运气? 主仆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后,便和衣睡下了,明日还要起早,能省则省,紫菱在窗台上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但时至半夜,那盏小灯,却忽然灭了。 季青岑睡在外侧,在灯灭的瞬间,她便睁开了眼睛,握住了身边的剑,但下一瞬一道白烟袭来,季青岑便觉得脑中紧绷的一根弦啪的一下断了。 眼睛一闭,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白日了。 然她是被颠簸醒的。 季青岑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大红一片,她眼前眩晕一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一顶红色的轿子中。 她怔了一瞬,紧接着发现自己手脚皆被捆绑,嘴也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而浑身上下胡乱套上的,居然是一套喜服,而眼前那一片鲜红,就是盖头! 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白烟,季青岑瞬间反应过来了。 她居然遇见人贩子了! 而且紫菱也不知所踪了! 季青岑一瞬间脸色煞白,毛骨悚然。 在她的印象中,被人贩子抓住的人,要么被卖到山里,要么被杀掉,还有现在她这种,可能会被送去不知道去给谁冲喜或者是结阴婚去了。 若是放到从前,她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出行皆是随从护卫,但如今频频战乱,父亲和兄长皆分身乏术,她与紫菱两人出行,两个容貌迤逦的女郎,放在哪里都是无比引人注目的。 她被迷烟所晕,现下浑身无力,挣扎也不能,只有喉咙里能发出声音,但她一旦若是要发出声音,外面的人便会知道她醒了,看管她必然会更加严格。 季青岑竭力压抑着想要惊叫的冲动,缓缓挪到轿子一边,听外面人的交谈,想要弄清楚自己现在是要被运到什么地方去。 她把耳朵贴在轿子上,听见外面有人道:“这车里的可是个好货,长得姿容好,又水灵,正好前面村里的王员外要给他家傻儿子找个媳妇,咱们把她送过去,再好好敲那人人傻钱多的王员外一笔!” 季青岑从来没有被人称为是货物,此刻她心中无比屈辱,却又毫无反抗之力,又惊又怕,一双水雾迷濛的眼中,泪水打着转,而外面的人仿佛是感觉到她醒了,轿子落了地,紧接着轿帘便被掀起,一个满口黄牙的男子探头进来,把季青岑盖头一掀,咧嘴笑道:“呦,小美人儿醒了!” 他说着便过来掰季青岑的脸,季青岑自知自己还中了迷.药,没有力气反抗,但她知道女子的柔弱是最好的保护色,她此刻越是强硬,受到的虐待会越多,看管也会越严厉。 她缓缓侧过身来,一双水眸中含着惊惶,卷翘的睫毛上泪滴欲落不落,泫然欲泣而柔弱无比。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那黄牙“操”一声骂了出来:“白瞎那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然而他就算再心思活泛也没办法,该把人送走还是得送走,就在他暗自叹息准备把轿帘放下来,再次启程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大地在震颤。 如隆隆的雷鸣,如前线的战鼓,所有人都看见路的尽头,尘烟滚滚,如风暴般卷来,那黄牙瞬间把帘子落下,面色惨白道:“头儿,是十八寨。” 祁山十八寨! 人贩子看见十八寨,比听见官府的名声居然还要惧怕! 传闻祁山与普通土匪大有不同,他们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比如今的边军还要军纪严明,战斗力还要强悍,因此才能与北戎和朝廷抗衡。 除此之外便是那个祁山匪首,天狼。 传闻他戴一张银色面具,暴戾无边,使一柄寒光长剑,一杆龙纹长.枪,这两样武器杀人无数,斩落无数头颅,十八寨,十八层地狱,他如地狱修罗一般震慑着北疆,震慑着朝廷,震慑着边陲所有人心。 又畏又敬。 季青岑在心中迅速衡量了一下,衡量过后,她觉得十八寨比人贩子还要可怕。 烟尘滚滚,刹那间已至眼前,一队千人骑在这羊场小路上竟如千军万马般奔袭而来,为首之人,一张银色面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竟然是天狼亲率! 那群人贩子当即腿软,连喜轿里的季青岑都不顾,撒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便只听见空中传来穿云破空之声,利箭袭来,那群人贩子当场便被强悍的力道掼倒在地,连着身体整个,都被钉入泥土之中。 而那些利箭,皆出自天狼之手。 骑队掀起的气浪将季青岑的轿帘掀开,她眼看着方才还活生生就在她身边的那群人贩子,就这样在她眼前倒下。 季青岑一瞬间面容苍白。 她觉得自己在人贩子手中还有一线生机,但遇到了天狼,她却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眼前的轿帘翻飞,她看不清来人的身影,只颤抖着闭上眼,迎接未知的命运。 天狼依然纵马疾驰,他抬手把弓箭往身后一抛,立刻有兄弟抬手接住,紧接着他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在马匹即将错过喜轿之时,兜头劈下。 季青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便是大亮,那顶本就破烂不堪的喜轿瞬息被剑气带起的气流炸的四分五裂,连带着季青岑头上的喜帕也被掀开。 然那力道再强悍无比,也未伤其中女孩儿分毫。 季青岑惶然抬眼,只觉得黑影兜头罩下,电光火石之间,她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抛上了马背。 紧接着一道炙热无比的胸膛贴了上来。 女孩儿颤巍巍地闭着眼,她内心无比害怕,比知道自己被人贩子抓住还要害怕,她那点力气在男人怀中微不足道,因此她连挣扎踢打都没有做,季青岑在被人贩子抓的时候,都没有落下来的眼泪,在此刻却噼里啪啦都掉了下来。 完蛋了,她边哭边想。 她还没有找到阿琛,她还没去临县给阿爹和兄长搬来救兵,紫菱现在也不知所踪,她现在又落入天狼和十八寨的手里了。 她可能要死了。 女孩儿呜呜咽咽地哭着,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手脚的束缚已经被解开,口中的破布也被取了出来,马背颠簸,她一面抓着身后男子的手臂,一面哭的凄凄惨惨,好半天也不停歇。 直到头顶传来一道无奈而低沉的声音:“阿姐,哭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叭! 你可闭嘴吧,你看看你把你媳妇吓成啥样了都 第80章 第八十章 季青岑一下便止住了哭泣。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但却比往昔更加波澜不惊更加无比低沉, 她几乎是怔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身来。 日头高悬,阳光从他身后俯射下来, 他的影子笼罩着她, 季青岑眼眶里还含着泪花, 眼前模糊一片, 她只看得到银色的面具,和银色面具背后的眼睛。 狭长而微扬,眸色幽深而暗沉,但又带着燎原的火星, 在对上她眼眸的一刻, 啪地一声炸开。 季青岑剧烈地抖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去摘下那张面具, 指尖触碰上冰凉的金属那一刹那,又似乎是梦醒般的抽离。 “阿琛……”她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你吗?” “是你吗?” 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摘下他的面具, 她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过后,仍然是失望。 她失望过太多次了,也哭泣过太多次了。 他眼底浮上几分心疼,半晌,他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抬起至脑后。 只轻轻一扯脑后的细绳, 面具便落了下来。 她抖着手去摸他的脸,她的指尖拂过他的眉心,鼻梁,嘴唇,一遍又一遍,然后眼泪再次噼里啪啦落下来。 她在他怀里挣扎,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打他,去踢他,哭叫道:“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这两年你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担心你是不是还活着。 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住所,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 担心你的一切。 但还好你还在啊。 楚少琛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折腾,待到她嗓子也哭哑了,力气也耗尽了,他才将她往怀中用力一锢,强迫她停下来。 她伏在他肩头哭泣:“你为什么这么坏?” 哪怕托人带一句话来也好啊。 为什么要让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为什么要让我.日日煎熬,夜夜流泪? 楚少琛眼底血红。 他当年出牢狱后,虽然有东阳公主在其中周旋,但崇德帝也是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的,暗中在云陵部下众多眼线,一旦季家与楚少琛有联系,他便第一时间能够得到消息。 为了活下去,楚少琛只能和过去完全割离,隐姓埋名,因此每一个漆黑无比,看不见未来的夜晚,尽管他心中滚烫一片,无比思念他的女孩儿,也不能给她寄一封信,诉一次思念。 他真的很坏。 他不仅让她伤心落泪,还想抱着她,压着她,亲吻她,对她做更坏的事。 但他更怕自己满腔沸腾的激昂的情绪吓坏她。 楚少琛揽着他的女孩儿。 诀别时狂风骤雨,他们之间只有一方小小的马背,无比绝望。 重逢时日头高悬,他们身后是万马奔腾,有无限的未来。 他们于马背上诀别,他们于马背上重逢。 十九岁的楚少琛回到了季青岑身边。 这一次,他将不会再放开她。 …… 等季青岑哭够了的时候,楚少琛已经带她走上了回祁山的路。 她此时才清醒过来,紧张地抓着楚少琛的衣袖:“紫菱!紫菱还没有找到!” “找到了。”楚少琛摸摸她头发:“我先救下的紫菱,然后才知道你在这里,师曳已经把她带到广阳去了。” “广阳?”季青岑怔了一下,又慌声道:“阿琛,广阳告急了,阿爹和兄长都被困在……” 她还没说完,他便扣住她的腰,将她埋在自己怀里:“我知道,师曳已经带兵去了。” 他低低笑:“有我在,你万事不用操心。” 乖乖的做好我的小女孩就好了。 季青岑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自己的心脏也忍不住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意识到了楚少琛的变化,他周身的气场比从前更加强大而侵略,他的胸膛比从前更加坚硬而宽阔,他的呼吸比从前更加炙热而灼烧,烫得她浑身僵硬,烫得她浑身战栗。 他双臂围拢来,她便被整个包裹在他怀中,季青岑只觉得自己如沧海一粟般微小,如狂浪中的小舟只能随波逐流,他如此熟悉,但又是如此陌生。 陌生到叫她有些害怕。 她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从前的影子,看不到她思念的弟弟,这种强势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楚少琛垂眸看她。 他感觉到了她的躲避,他内心轻叹一声,微微松开了些禁锢,叫她在他可控范围之内随意折腾。 就这样一路疾驰,楚少琛到了祁山山系。 他没有回老家大本营虎头寨,而是落脚在师曳辖区内的蟠龙寨。 季青岑初初听见师曳的名字也是十分震惊。 当年京都派系驻扎云陵,师家不幸沦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师老爷子战死沙场后,师曳和他的哥哥们便不知所踪了。 但没想到他居然是到了楚少琛手下。 季青岑庆幸师曳还活着的同时,又羡慕他可以那么早就知道楚少琛的状况。 蟠龙寨门口是一座简易的城楼,没有边城的巍峨高大,但瞭望和关卡的作用依然不可或缺,楚少琛在门口停下来,翻身下马,去接季青岑。 季青岑抓着马鞍,小心翼翼去找马镫,楚少琛腿长马镫也远,季青岑找了半天找不到,正准备低头去看的时候,突然被人拦腰抱起来,她惊叫一声去抱他的脖颈,唇角不小心挨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一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季青岑睁大眼,一瞬间白皙的脖颈都漫上了红晕。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季青岑目光躲闪,窘得快哭了。 周围还有他的士兵,还有他寨子里的兄弟,他们都好奇地看着自己煞神般的头儿,怀里抱着个穿喜服的柔美女郎,惊奇地看见楚少琛的耳朵一瞬间红透了。 简直令人震惊! 他唇角略勾起一点弧度,没说话,只是抱着季青岑大步流星进屋去,脚尖一勾,门关上了。 所有卫士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要……干嘛呢? 楚少琛把季青岑放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女孩儿依旧明艳动人,娇媚撩人,但她比前两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柔美。 她穿着一身简易的喜服,大红色衬得她人面桃花,羞赧不已,她垂着眸,颤着睫,轻咬唇,像是准备好引人采撷的盛开花朵。 他无比思念,无比想靠近她。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眼来看他,然后又迅速垂下眸去,睫毛卷翘轻颤,如此撩人,但楚少琛却敏锐地感觉到,她在害怕。 从之前在马背上,他就感觉得到她的紧张。 季青岑的确很紧张,这种紧张源于久别重逢,源于楚少琛如今与她印象中完全不同,他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像岩浆一般喷涌来,似乎要把她整个吞噬掉一般。 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别别扭扭委委屈屈,话不多但黏人的,她的弟弟了。 这种潜意识里身份的转变,让她充满了不安全感和恐慌。 因此当楚少琛想要坐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楚少琛便没有再往前走了。 他想,自己还是吓到她了。 姐弟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只有三尺短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无比遥远。 熟悉的陌生人。 两个人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彼此对望,张开了口,却又闭上了嘴。 楚少琛闭了闭眼。 这样不行。 他们两个连话都开不了口,他又还怎么向她诉说自己的情愫,诉说自己的思念和眷恋呢? 贸然开口只会令她更加抗拒和躲避的。 慢慢来吧。 他慢慢俯下身,在季青岑面前半跪下来,收拢自己的气场。 一如年少时那般,他抬起眼来,漆黑的眼眸望着她,软了声音道:“阿姐,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季青岑怔了一下,抬眸看他,对上的是一双带着委屈和可怜巴巴的黑瞳。 他一如从前般跟她撒娇:“阿姐,你抱抱我吧。” 他去拉她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她哀求,看见她眼底的小心和戒备慢慢消散,看见她慢慢地松懈下来,伸出纤细的指尖去戳他的头。 她面对不了这样跟她委屈巴巴的楚少琛,但这样的楚少琛也让她似乎找到从前那种,姐弟般熟悉的相处方式。 季青岑只觉得,两年不见,他似乎比从前还会撒娇了? 但这是有用的,他的示弱让季青岑放松了下来,楚少琛得逞地埋头在她的发间,嗅着她的香,但他的呼吸喷洒在季青岑的颈间,依然令她有轻微的战栗感。 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季青岑抱了他一会儿,便有些不自在地将他推开了。 他毕竟也是十九岁的少年了,还有一年便可以加冠了。 楚少琛也没说什么,只是听话地松开手,在隔壁房间里准备了洗澡水。 “阿姐,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季青岑低低应了一声,抬起眼来有些不安地看他。 “你……” 楚少琛笑了一下:“我在外面守着你。” 说着他转身出去,把门关好。 直到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季青岑才稍稍放松下来,她把身上的喜服脱掉,里面是她自己的衣服,推开隔壁的门,里面热气蒸腾。 季青岑把自己完全浸在热水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阿琛真的回来了啊。 她心中酸涩,眼角又滴下泪来。 他离开时孑然一身,归来时已经是祁山的首领。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他虽然不说,但季青岑心里清楚。 她又开始心疼他了。 季青岑在热水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水凉了,她才反应过来,从浴桶里站出来,然后她发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裳。 她的包袱早就不知所踪了,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套衣服,然这一套经过这两天的奔波和磋磨,早就已经不能在穿了。 季青岑抱着手臂咬着唇,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冻得打了个寒战,才慢悠悠地蹭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个小缝。 浴室的温度高,她一打开门,冷风便扑面而来,激得她又打了个冷战,她眨着眼,看向门口,楚少琛站在那里,高大英挺的身影投在门窗上。 季青岑闭了闭眼,小声叫道:“阿琛?” 少年的身影侧了过来。 楚少琛本来也在发呆。 他抱着臂膀靠在门边,天渐渐暗沉下去,他望着天边的月色,月光朦朦胧胧地洒下来,洒在他身上,他伸手去接,突然想起阿姐白皙纤柔的脖颈来。 滑腻而柔嫩,想埋首其中。 楚少琛心里生出点躁动来,他闭目压着,突然听见屋内女孩儿在轻声叫他。 他侧眸,透过薄薄的窗纸,能看见屋内的小门打开一个缝,里面乌发隐约,季青岑有些羞赧和细弱的声音传出来。 “我……我没有换洗的衣服穿……” 楚少琛本就紧绷着的神经,险些断了。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季青岑心理建设了半天, 才说出这句话, 说完了她就无比忐忑地等着楚少琛的回应。 半晌,她听见外面的门开了,季青岑吓了一跳, 瞬息把浴房的门关上了。 楚少琛进来, 往浴房那边看了一眼, 他一想到阿姐就在里面, 与他一门之隔,整个人就嗓子发干,连声音也粗哑了几分。 他缓了一下:“阿姐,我这, 没有女子的衣物。” 他又加了一句:“整个蟠龙寨, 也没有一个女子。” 季青岑瞬间傻眼了,她磕磕绊绊:“那……那怎么办?” 总不能让她在浴房里待着吧?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口传来楚少琛的声音:“要不, 我的寝衣……” 季青岑咬牙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门。 楚少琛就眼看着季青岑还带着水滴的手臂伸了出来,细嫩柔软, 如水妖一般探了过来。 他距离有些远,季青岑够了半天够不到,又往出探出点来,这下楚少琛连她纤细的肩膀,还有她身后晃动的乌发都看得到了。 他喉结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把手里的寝衣递了过去, 随后背过身去双眸紧闭。 他要用多么强悍的自制力,才能按捺住自己。 过了半晌,他听见身后的门开了。 楚少琛下意识回头,便看见季青岑穿着他的寝衣,不自然地走出来。 他的衣服实在是太大了。 衣服太松,系带系上了也依然松松垮垮,半截雪肌锁骨欲露不露,裤子也好长,她把裤腿挽了好大一截才不至于拖着地,露出两截纤细的脚踝来。 但她越走,裤脚便越往下掉,季青岑一个不注意,险些被掉下来的裤脚绊倒,扶住了身边的花架才站稳。 楚少琛简直要被她吓死,当即大步朝着她走过去。 他一旦不收敛,身上的压迫力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季青岑看着这样的楚少琛走过来,吓得往花架后面一躲:“你等会,你别过来!” 楚少琛及时刹住了脚步,他耐心地哄着:“阿姐,我抱你过去吧?” “不用的,我自己能走。”季青岑坚强地拒绝他,她总觉得自己作为阿姐,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无比弱小。 季青岑生闷气,他再厉害,也是她弟弟!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后,便自己从花架后面冒出头来,背对着他去挽自己的裤脚,楚少琛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随着她动作而微微露出的雪白柔软的纤细腰肢上,只一瞬,季青岑便直起腰来。 楚少琛内心莫名地涌起一丝失落,随后他看见季青岑转过身,走了出来。 他目光盯着她,然而她还没等走到床边,就又被裤脚绊倒了。 楚少琛再也不能容她折腾了,他直接走过去将她拦腰抱起,季青岑惊呼一声抱住他脖颈,然而楚少琛的衣服本就宽大,她这样一动,胸前便露出点儿雪白沟壑,莹莹颤颤。 两个人皆是一怔。 季青岑两手就勾在他脖颈处,她想都不想,当即探身去捂他眼睛! 楚少琛本就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中,被她这样一捂,整个人脚步一晃,朝前跌去,然他迅速将身子一旋,后背砸上了地面,季青岑被他护在怀中,分毫未损。 楚少琛赶紧去看趴在他身上的季青岑,她埋首在他胸前,整个鼻腔都是他的味道,那种灼热而强烈的气息烫得她整个人都红了起来。 不似桃花,却胜似桃花。 她咬着唇,两道柳眉轻蹙,似乎格外懊恼。 为什么要在楚少琛面前出这么多的丑?她作为阿姐的尊严还往哪里放? 但她忍下心中的难堪,赶紧去看倒在地上的楚少琛。 方才倒地的时候他把地面都撞得咚一声响,现在肯定疼死了! 季青岑紧张兮兮道:“快起来,是不是摔疼了?” “疼……”楚少琛垂眸看她通红的脸颊,心不在焉回道。 季青岑叹口气,她就知道,怎么可能不疼的。 然下一瞬,她看见楚少琛伸出手来。 他将季青岑下颌往前一勾,一如她从前对他做的那样,低低笑道:“阿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真可爱。 季青岑被他勾得一怔。 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居然被自己养大的崽调戏了? 季青岑登时把他往地上一推,恼羞成怒:“楚少琛!我看你根本就不疼!” 她慌手慌脚地站起身来去整理自己的胸口,余光扫见楚少琛还半躺在地上,侧眸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笑意。 他的小姑娘害羞了啊。 他还敢笑! 季青岑气的拿枕头去打他,楚少琛压根就没想躲,他躺在地上任凭季青岑砸他,一面挨打一面低笑。 他真的很少笑,但在她面前,他止不住自己的愉悦。 季青岑再生气,也就是拿些垫子之类的,砸的也不疼,地上乱七八糟的是她丢的东西,她砸够了,解气了,看着遍地狼藉,又觉得自己过分了。 拿一个枕头来回砸就好了,干嘛要用这么多东西。 还要她自己去捡回来。 季青岑喘息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的造化。 然她刚一迈步,又被自己的裤脚绊倒了! 她直接朝着地面倒下去,然一条灼热而有力的长臂一捞,她就被抛到了床上,眩晕又茫然地看着俯身过来的楚少琛。 他周身的气息笼罩来,季青岑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心跳如雷,她下意识往上缩,头顶到叠好的被褥,再也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给的气息。 呼吸紊乱。 他也一样。 鼻端是她洗浴过后的馨香,楚少琛额间瞬间爆出几根青筋。 两个人在这样暧昧而忍耐的气息中,相互对望,直到窗外传来梆子的声响。 已经是亥时了。 季青岑颤颤巍巍地问他:“你不睡觉吗?” “睡……”他声音沙哑得不行,眼底也逼出来几分血色。 季青岑眼睫颤如薄翼:“那你怎么还不出去?” 怎么还不出去…… 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无辜绵软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楚少琛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他闭了闭眼,站起身来,把头顶的被子扯下来覆在她身上,沙哑道:“阿姐,但是,这是我的房间。” 季青岑一下怔在了原地。 对啊这是他的房间。 她难为情又紧张道:“那……你就没有别的地方住了吗?” 楚少琛转过身来认真道:“没有,剩下都是我部下的房间了。” 季青岑试探地问他:“要不你跟他们挤一挤?” 楚少琛有点委屈:“阿姐……”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 他又来了…… 楚少琛看出她的犹豫,立刻贴了上来可怜巴巴道:“阿姐,我现在是十八寨的寨主啊,你知道做头儿的,要和部下保持距离才行,所以我是不能和他们住一起的。” 季青岑皱眉看他,似乎在思考,楚少琛锲而不舍道:“阿姐,你把我赶出去了,我在我下属面前还怎么立威啊?” 季青岑抿着唇。 思考把他赶出去就能让一个祁山十八寨的匪首威严扫地吗? 但楚少琛并没有给她多少时间思考,他见季青岑动摇,抓紧时间迎难而上道:“阿姐,我就睡在你对面的软塌上,你别赶我出去了好不好?而且这里都是男人,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你啊。” 这话倒说的倒是有理,季青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毕竟周边那么多男人,她也的确没有安全感。 至少楚少琛在的话,没有人敢欺负她的。 楚少琛得了季青岑的准许,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手脚迅速地把季青岑丢出来的垫子褥子铺在软榻上,然后回身去看季青岑。 季青岑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他,她只是颤巍巍眨了下眼睛,便让他心跳如雷。 他轻声道:“我去洗澡,阿姐你先睡。” 季青岑眨着眼看他,点点头,等他进去了隔壁的浴房,她才舒了口气,从被子里面露出头来。 她眼中流露出一点无措。 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楚少琛给说动了?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异性睡过一个屋子,尽管这个人是楚少琛,是她从小养大的崽。 哦,还是有的,是在他们被私盐贩掳走的时候。 但那时为什么她没有这种紧张无措的情绪呢? 明明是同一个人呀。 季青岑内心茫然又紧张,在她纠结着的时候,楚少琛就从浴房里出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年走出来,他穿着跟她一样的衣服,但那单薄的寝衣在他身上便显得有些紧了,他没有系带,敞着胸膛走出来,露出胸腹上喷薄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充满了蓄势待发的韵味。 季青岑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又开始脸红。 四目相对,季青岑迅速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屋里的灯,被楚少琛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光线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整个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咯吱一声响,季青岑微微一颤,意识到是楚少琛在软塌上躺下来的声音,她才微微松懈下来。 她懊恼于自己控制不住的慌,紧紧闭上眼来,想要强迫自己睡下,但却睡不着。 太安静了。 寨子里太安静了。 以至于可以听得见窗外微弱的虫鸣,守夜侍卫来回的脚步,还有…… 还有彼此间的呼吸声。 一间屋,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塌上,两个人的呼吸似乎像飘在空中的蛛丝一般,渺远而羁绊,牵扯不断,纠缠不清。 让温度一点一点升高。 楚少琛也没睡着。 他侧眸看她。 季青岑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似乎睡着了一般。 只有在黑夜的掩盖下,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看着她,不用收敛自己的渴望和滚烫。 但过了一会儿,季青岑便侧过身来了。 黑暗中她的眼睛很明亮,似乎带着点水雾,她看着对面的楚少琛。 少年仰躺在塌上,他手长腿长,短小的软塌不够他的身量,他便把小腿搭在扶手上,枕着手臂,闭着眼。 他在她侧过身来的时候,收回了视线。 季青岑看着暗夜中的少年,想起方才他赤.裸的胸膛上,添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伤痕。 交叠斑驳。 祁山十八寨最名震天下的那场战役,芦灵泽的火烧连营,但她也听说,那场战役中天狼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她心中酸涩,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阿琛。”她轻声道:“你睡了吗?” 半晌,对面传来楚少琛低哑的声音:“还没。” 他侧过头来,看向季青岑。 “你……”她声音有些发涩:“你是怎么……到祁山来的?” 楚少琛当年从京都离开之后,自然而然地随着季青岑往北走。 但当他发现京都并没有因为大理寺的大火,而轻易相信了他的死亡的时候,他便不再跟随季青岑了。 他一路走,一路思索自己下一步的去向,却在这时,遇见了郑荣,那个当初替王宽走私盐的私盐贩,也是虎头寨的寨主。 他也听说了楚少琛在京都的事,知道他现在居无定所,索性拉他入伙虎头寨,诨号天狼。 郑荣知道他的厉害,把他手下的兄弟交给他来带,楚少琛用之前季白带兵那一套来管理虎头寨,令行禁止,岗哨暗卫,不多时虎头寨的战斗力便大幅提升。 那时候祁山的十八寨还只是散落在祁山山系的各个山寨,彼此之间摩擦不断,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只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直到有一日郑荣带着几个喽啰出去打猎,被清风寨用毒箭射死之后,十八寨的战乱开始了。 楚少琛当即领兵,干净利索地平了清风寨,自此被推上了虎头寨寨主的位置,随后依次收服其余大小寨子,半年内便统一了祁山山系所有山匪,成为了祁山山系的匪首。 也就是这时候,季青岑才开始听说了天狼的名字。 他淡淡地说着自己的过往和大小战役,季青岑知道他在刻意轻松气氛,但那些战场搏命,哪一个不是在用命在赌? 就算是他,不也有失利和重伤的时候吗? 楚少琛把这一切略略带过,只是不想让她为之担忧罢了。 季青岑听他说着说着,便背过身去了。 楚少琛耳力很好,即使她再压抑,他也听得出来她在落泪。 正如楚少琛不愿让她担心,她也不想让楚少琛烦忧。 楚少琛看着她,心中也有些泛起酸涩。 他在祁山两年,所有人都仰望他,尊敬他,敬畏他,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传奇,当做依仗,他肩负着无数人的期待和信仰。 但褪去那些外界无数的赞扬和传颂,其实他也是个十九岁少年而已。 只有阿姐会在乎他会不会累,会不会疲惫,会不会受伤。 季青岑偷偷地抹眼泪,丝毫没注意楚少琛的靠近,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靠在她床沿上了。 他声音温和了下来:“阿姐,我已经没事了。” “都过去了。” 季青岑鼻子软糯糯地“嗯”一声,不想回头让他看见自己又在哭。 他有意哄她,在黑暗中忍着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的阿姐还是个小哭包啊。” 季青岑蓦地转过脸来瞪他:“你不要说话!我才没哭!” 她懊恼地闭眼,真的不想再在他面前丢脸了。 楚少琛在黑暗中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可爱,他眉眼愈发温柔,唇角勾起:“从前我很难过的时候,阿姐都会抱抱我。” “现在阿姐也难过了,要不要,我来抱抱阿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蛾子现在真的是越发坏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季青岑浑身一僵, 觉得似乎夜色都更深重了几分。 她闭着眼颤巍巍道:“抱什么抱!你……你……你快回去睡觉!” 身后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 他最终还是没有俯下身来,只是手指轻柔地将她侧脸上纠缠的乌发拨开,指尖触碰在柔嫩的脸颊上, 带来细小的酥麻感。 季青岑握在胸前的手忍不住攥得更紧了, 直到身后传来他远离的脚步, 她才闭上眼, 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地松了口气。 一夜安眠。 季青岑奔波疲惫了好几日,在遇见楚少琛的这天晚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完完整整地睡了个好觉, 等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来,侧眸望去,对面的楚少琛早已不见了,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却不在,季青岑有一瞬间的慌张,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听见窗外有飒飒的风声,推开窗,便看见楚少琛在习武。 他素来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晨起雷打不动要练一套枪法或者剑法,如今他赤着上身, 将一柄龙纹长.枪舞得飒飒生风。 气流带起周边飘落纷飞的叶,龙纹长.枪在空中铮鸣作响,如潜龙在渊一朝冲天。 一式舞毕,楚少琛微微喘了口气,汗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落下,落在他坚实而炙热的胸膛上,再顺着直畅的肌肉线条落入腰线之间。 季青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跳如雷,她捂着胸口,扶着窗棂的手指也忍不住扣在缝隙之中,她呼吸加快地垂下眸,不敢再看。 而楚少琛把长.枪随手往身后一抛,便有侍卫上前接过,那侍卫抬起眼来,瞬息便是一怔,楚少琛注意到他的视线,侧过眸去,便看见季青岑倚窗而立。 她还穿着他的寝衣,脖领微松,露出一小截纤细精致的锁骨,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低低垂眸,脸颊泛着微微红晕,乌浓浓的青丝随风而荡,几丝乱发扫过她的眉眼鼻尖,和水润饱满的唇。 楚少琛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他回过头来,冷冽而锐利的目光扫过去,那侍卫当即吓得垂下头去,迅速离开了。 楚少琛走进屋去的时候,季青岑还在发呆,他走到她跟前,一手将她揽回来,一手将窗子带上,季青岑被他搂得磕磕绊绊,抬眸看见他有些微怒。 季青岑被他身上尚未收敛的灼热逼得身子不由自主的后仰,她慌里慌张地撑着他的肩膀,磕磕绊绊地问:“怎么了?” 楚少琛看了她半晌,拿起自己随手扔在床头的衣服给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哑着嗓子低低开口:“阿姐,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诱人犯罪…… 季青岑满脸无辜地看他,楚少琛闭了闭眼,松开她,转头去把侍卫送过来的早餐在桌上摆好,两个人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门。 楚少琛开门出去,不一会儿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季青岑放下碗筷好奇地去瞧,打开来,里面是一箱子锦罗玉衣。 “早上出去买的。”楚少琛敲敲箱子:“阿姐你想穿哪件穿哪件。” 他看着季青岑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唇角勾起点弧度,勾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头,换来季青岑不满的嗔视。 把季青岑所有的需求都解决完,楚少琛就要去营地看看了,祁山有诸多事务要等着他去决断处理,他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道:“阿姐,我出去一趟,你先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半晌没听见回话。 季青岑连看都不看他,高高兴兴去翻一箱子的锦缎华服了。 楚少琛还在系腰带的手停下了。 “阿姐。” 季青岑看衣服看得正高兴,随口应道:“怎么啦?” 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人在靠近。 “阿姐,我给你买了这么多新衣服,你高兴吗?” “高兴呀。”季青岑手里还拿着一件秋香色的小衫,笑意盈盈地回过头来,险些没撞进楚少琛的怀里。 “你……你干嘛?”她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哎呦一声撞上桌角,紧接着楚少琛的手揽过来,替她揉着酸痛的腰际。 “我……我没事。”季青岑躲着他滚烫的手,把他推开,一本正经道:“你有事就先去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阿姐你听见我说话了啊。”楚少琛一脸的委屈:“我还以为你光顾着看新衣服,都把我忘了。” “没忘没忘啊,阿琛乖,你有事就快去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季青岑赶着哄他,心想赶紧把这个粘人精哄走了,自己好去试衣服。 但楚少琛偏不如她的意,他上前一步,两手在桌边一撑,便把季青岑整个人困住了。 他俯下身来,注视着季青岑强装镇定的目光,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阿姐,你说我给你买了这么多新衣服,你就,没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季青岑冷不丁被他一困,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两手紧紧抓着身后的桌角,硬撑着道:“要不……我跟你说声谢谢?” 楚少琛被她逗笑了:“就谢谢这么简单?” 季青岑胆颤心惊地看他,唯恐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要求来。 少年似乎在仔细思考,他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低低笑道:“我现在不要,等我以后想起来了,在向你要。” 还要讲条件! 季青岑再也绷不住,气得踢他。 逗弄完他的小姑娘,楚少琛心满意足地去营地,而与此同时,广阳的军情刚好送过来了。 楚少琛之前就听说广阳被围困了,本来想亲自带人去增援,后来路上又遇见了季青岑,他便叫师曳调了五千人和粮草去,自己先把季青岑带了回来。 如今一夜过去,师曳从前线送来了好消息,北戎退兵,季白和季霄也都被救回来了,剩下的就是广阳的休养生息和恢复。 而师曳已经带人从广阳往回走了,大约下午就能到蟠龙寨。 楚少琛本就打算下午就带着阿姐回虎头寨,如今正好和师曳一起。 他处理完其他各寨送来的消息,又将北境舆图拿出来,与部下商讨军情。 他手底下这些人,有的是从虎头寨就跟着他的,还有一些是从别的寨子里收服来的,但无一例外,都要比他年长,少年被这群人围坐其中,神色淡淡,与他们分析着北疆局势。 他虽年少,却谁都不敢轻视,少年上位者的气势似乎与生俱来,他眉眼淡淡扫来,便叫人胆颤心惊,但这样冷漠,看似不易接近的领袖,私下里却也愿意与他的下属们同吃同住,同衣同袍,金银赏赐,从不吝啬。 所以他之前和季青岑说无法和他的部下挤一间屋,完全就是他瞎说的…… 在土匪窝子里混了两年,楚少琛早就不再像从前那般涉世未深了。 他手指点着舆图:“祁山在西而云陵在北,虽然十八寨依仗天险,可暂时无忧,但一旦云陵及周边郡县失守,祁山则成了一块孤坟。” 手底下有人问道:“虽然云陵易主,但应该也没那么弱吧?” 楚少琛点了点那座熟悉的城池,淡淡道:“我曾经带人探过此处,云陵早就烂透了。” 若不是季家百年余威仍在震慑,云陵早就被北戎攻下了。 他淡定从容地部署,面对下属的疑问和质疑又不厌其烦地解释,他如今大权在握,却又不独断专行。 少年比从前成长了许多。 然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滚烫而炙热的心。 他去探云陵,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去看一眼季青岑。 然那时季青岑却已经到了广阳,楚少琛扑了个空。 楚少琛思绪渐渐有些飘忽,然手底下的人还在商讨,他们看向垂眸坐在那里的少年郎君,试探着问道:“莫非寨主是要打云陵?” “嗯。”楚少琛回了神,淡淡应了一声。 云陵本就不是给那些井底之蛙争权夺利的。 那是他和她的家。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他心中琢磨着如何去做,少年郎君笔直端坐,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去看那位年轻的寨主,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少年沉思的时候,往往不喜欢被人打扰,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外面总是窸窸窣窣的,楚少琛皱眉抬眼:“怎么回事?” 他声音极冷,带着些许不耐,守着军帐的侍卫战战兢兢探进头来,磕磕绊绊道:“寨主,夫人来了!” 在场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 早听说昨天寨主从外面掳了个漂亮小娘子来,从下午回了寨子以后,一宿都没出来…… 也是,寨主虽然年少有为,但终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手下人瞄楚少琛瞄得更频繁了,都想见识见识这个让楚少琛跌跟头的美人究竟是谁。 楚少琛接到这个讯息,也是一怔。 但他压抑住内心莫名的小雀跃,依然绷住了嘴角。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底下人。 这些人都是明白人,瞬息站起身来:“突然想起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寨主您忙,我们就先走了哈。” 军帐内的侍从鱼贯似的从里面钻出来,还不忘瞄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季青岑,看见女郎聘聘婷婷,袅袅娜娜,妆容明艳,水眸潋滟,明显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来见寨主的。 这些人暗自赞叹季青岑的好姿容,想看又不敢多看,垂着头迅速撤离了营地。 但季青岑其实真没想来楚少琛的营地…… 她就是换完了漂亮衣服,画了个美美的妆,觉得不想辜负,便想出去在附近溜达一圈。 然后一出门就被侍卫拦住了。 侍卫恭恭敬敬叫她:“夫人是要去看寨主吗?” 季青岑:“???” 她猛一听见夫人这个称呼,便不知怎么有些心跳加速,但她还是解释道:“我不是你们寨主夫人,我是他姐姐。” 侍卫表面应下,内心不以为意。 这明显是小娘子面皮薄,都和寨主住同屋了,还说什么姐姐妹妹的客套称呼呢? 侍卫接着道:“我带着夫人去找寨主吧?” 季青岑觉得这人很烦,明明都说不是夫人了。 而且……她怎么能是阿琛的夫人呢,她是他阿姐啊。 季青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这种失落让她有些烦躁,她隐晦地瞪了那个侍卫一眼:“我不是要去找他,我就是想出来走走。” 但侍卫却不这么想的。 寨主明显是很宠爱这位小娘子的,然这位小娘子面皮薄,即使是想去找寨主,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如果他能达成小娘子的心意,没准小娘子在寨主跟前美言几句,他就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了。 他当即热情道:“我带夫人走走吧!” 然后把季青岑直接领到了楚少琛的营地处…… 季青岑每遇到一个山寨里的侍卫,都会被问一声夫人好,一开始她还耐下性子解释一番,后来她也懒得解释了。 楚少琛手底下养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有什么脑疾吗!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当季青岑发现自己是被领到楚少琛的营地的时候, 也已经晚了。 她看着楚少琛从营帐中负手走到她身边, 有些心虚道:“我不是要来打扰你……” “我知道。”楚少琛抿着唇,压着嘴角的笑意,目光扫一眼周围的侍卫, 那些粘在季青岑身上的目光瞬息消失殆尽。 他揽着季青岑进军帐去, 垂眸看她, 眼中有火光。 他目光灼灼看她:“但阿姐, 我随时欢迎你来打扰我。” 季青岑被他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眨眨眼低下头来,想找些别的事来转移话题,便看见了楚少琛桌上摆的舆图, 上面的云陵郡被重重标记。 她怔了一下, 指尖抚上那座城池,心中无比酸涩。 那是她的家乡,是她的家, 然而就这样被人鸠占鹊巢。 如今他们一家人屈居于广阳,却依旧朝不保夕。 楚少琛揽着她的肩,低低道:“阿姐, 过些日子,我送你个惊喜吧?” 把云陵打下来送她,她会高兴吧? “我才不要。”季青岑嗓子有些闷,她垂着眸不想让楚少琛发现她的难过:“那你不是还要问我要奖励?” 楚少琛被她逗得低笑,他愈发靠近她:“这次不要奖励,白送的, 阿姐要不要?” “切,我才不信!”季青岑觑他一眼,将他推开,在他的案几上坐下。 案几两侧是楚少琛部下的座位,季青岑环视了一下四周,找到了点小时候的感觉。 她顿时心情好些了,笑眯眯地跟楚少琛道:“我小的时候,阿爹军务繁忙,但又不舍得离开我,就把我带到府衙去,一边跟那些叔叔们商讨军情,一边抱着我坐在案几上。” 她手臂撑着下巴怅然道:“不知道阿爹现在怎么样了。” “等师曳回来就知道了。”楚少琛安慰他:“我收到了他的信,广阳已经无忧了。” “那太好啦!”季青岑一下坐直起来,女孩儿眉眼莹莹地看他:“阿琛,多谢你。” 楚少琛笑:“那我是不是又可以要个奖励了?” 季青岑本来还想多夸他几句,一听他要奖励,就警惕起来了,佯装怒道:“小孩子家家,总要什么奖励!” “我还是小孩子吗?”他眉梢微微挑,周身气息笼罩来,季青岑便气弱了。 她磕磕绊绊道:“那你在我这,就是小孩子啊,我不是你阿姐吗?” 楚少琛哦了一声,眉眼压了下来,似乎心情一瞬间就低了下来。 季青岑瞧着楚少琛委屈巴巴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凑过去哄他:“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孩子了好不好?” 大孩子吗? 楚少琛抬眸看她一眼,紧接着伸手把她一拎,再一抱,两个人的位置就变了。 季青岑现在坐在了他腿上。 他坐在平日处理公务的案几前,怀里抱着他的小女孩。 季青岑无比震惊地侧眸看着他:“你胡闹什么!” 她紧张兮兮地去看军帐门口:“这里很多人!” 楚少琛扬眉:“那要是没人的地方就行了?” “那也不行!”季青岑险些被他绕进去,她被他锢得紧紧的,只得背靠着他的胸膛,少年郎君灼热的气息笼罩来,烫的她无所适从。 她颤着手,恼羞成怒去推他:“没大没小的!楚少琛你放我下来!” 楚少琛偏不,他圈着季青岑,靠在她肩上,看着她脸颊一点一点泛起红晕,呼吸一点一点乱起来,勾了下唇角散漫道:“阿姐,现在我抱着你坐在我的案几上。” 他低低一笑:“你就是小孩子了啊。” 季青岑一瞬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还想做我爹了?” 楚少琛有一瞬间眼底逼出一点红意来。 他眯着眼想,如果阿姐以后想玩,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思绪因为季青岑的一句话,而陷入了某个不可描述的境界中,以至于师曳兴冲冲冲进军帐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 师曳本来是来给楚少琛报喜的。 他五千铁骑破北戎三万军,歼灭敌军近一万人,伤亡人数却仅有不到五百,他兴致勃勃地要给楚少琛讲讲他是怎么英勇无敌,神机妙算,决策英明的。 然而他前脚刚买进军帐,就看见楚少琛抱着季青岑坐在他腿上,眸色沉得比夜色还深。 他后一条腿紧急刹车,直接撞在固定军帐的柱子上,直接痛叫出声。 师曳这一叫,军帐内的两个人都醒了。 楚少琛手一松,季青岑便从他身上挣脱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被他抱乱了的衣服,还不忘踢他一脚,她再生气在用力,那点劲儿落在楚少琛身上也就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他抱臂靠在案几上,看着季青岑慌里慌张,就忍不住想逗她。 他从前被姐弟之间的枷锁束缚着,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阿姐这么可爱啊。 他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便把季青岑吓得浑身一颤,她目光紧张地往军帐外看过去,又发现没有人进来,她便更生气了,顺手拿起桌上的舆图去拍他,直拍得楚少琛一边笑一边求饶。 “阿姐,我错了。”他握住季青岑的手腕,眼底是浓浓的笑意:“你饶了我吧?” 季青岑打他打累了,微微喘息道:“你现在想起求饶了?没门,一会儿你就回去罚站两个时辰,不到时间不许吃饭!” 楚少琛又笑出了声,她这是拿对付季凌云那套来对付他吗? “你还笑?”季青岑换了一只手去拍他,又被楚少琛握住了手。 她两手交叉被楚少琛握住,他往前一拽她,季青岑的身子便瞬间倾了下来,她被迫踮着脚尖,与楚少琛近到鼻尖险些碰到鼻尖。 楚少琛低笑着求她:“阿姐,给我留点面子,师曳还在外面呢。” 季青岑本就被他摄魂夺魄般的黑眸盯得长睫乱颤,如今他肯放她,自然是点头应下,楚少琛刚一松开手,她便腿软的险些滑到,楚少琛在她腰间扶了一把,又忍不住笑。 季青岑恨恨瞪他,他就知道笑话自己! 没大没小,一点也不像样! 师曳几乎是要在外面闲的吃屁了,才被楚少琛叫进帐子里来。 他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掀帘进来,看见楚少琛坐在案几前,季青岑跪坐于他侧面,脸上还带着淡淡红晕。 师曳在脑中思索季青岑的印象。 虽然他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到季青岑了,但季青岑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骄傲,明艳,张扬,娇媚,就算是当初季家在云陵跟京都的人剑拔弩张成那个样子,季青岑一个女子,带着季府护卫说打就打,也没在怕的。 为什么今天的季青岑在楚少琛面前,突然就转了性了。 师曳在他读书不多的脑中搜索一会儿,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就像个像个娇怯的小媳妇儿一样? 难道说,楚少琛这么快,刚和季青岑重逢一天,就把这朵娇花摘了? 他踌躇了一下,先叫了一声琛哥。 楚少琛嘴角还噙着笑意,看师曳也顺眼几分,他招呼师曳坐下来,师曳看着对面的季青岑,眨眨眼,试探着叫了一声。 “嫂子?” 季青岑一瞬间抬起眼来,薄怒让她的双颊又添一层微红,她“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怒道:“师曳!你也得脑疾了?” 师曳被她吓得险些坐倒,他这才安下心来。 是季青岑没错了。 师曳来就是要和楚少琛说广阳一事的,季青岑担忧父母兄侄,也跟在一旁听,得知他们都没事,她才松下一口气来。 师曳啧了一声道:“我以为季凌云还是那么不着调,没想到他还能当先锋?简直出乎我意料。” 自从季家被京都边缘化以后,便一直处于低谷状态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季凌云再纨绔,也开始被逼着成长了。 三个人许久未见,在军帐中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师曳瞧着楚少琛一筷子一筷子往季青岑碗里堆食物,简直吃不下去饭。 他不满道:“琛哥,差不多得了,下午还得回虎头寨。” 楚少琛头也不抬:“你着急就先走。” 师曳被他噎得一滞,想骂他又不敢,气的把碗筷一撂,自己先走了。 于是等楚少琛带着季青岑回到虎头寨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虎头寨明显比蟠龙寨要大得多了,寨子口的城门楼也要更加雄阔,师曳先行一步到了虎头寨,正在门口接他们。 他遥遥看见楚少琛的马队奔驰而来,立刻迎了上来,季青岑迎着晚霞望过去,看见师曳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身材娇小,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季青岑好奇道:“谁啊?是师曳的夫人吗?” 她还记得当初师曳中意的是康家的娘子康媛媛,但因为战乱和权力争斗,他害怕拖累康媛媛,便一直未娶,后来季青岑一家去了广阳,她也不知道康媛媛究竟如何了。 然而楚少琛看了半晌,却道:“师曳没娶妻。” “那个女子也不是康媛媛。” 季青岑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也算是命途多舛,一对有情人生生拆散,如今师曳也早已经加冠,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或许这个女子是师曳新结识的伴侣也未可知。 她正思考着给人家什么见面礼,师曳就已经到了近前了。 他下了马来,也没管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子,直接奔过来把楚少琛拉到一边来,直接把季青岑给隔绝开来,季青岑眨眨眼看着师曳在楚少琛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把视线投向了那个跟着师曳过来,正在费劲巴力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的小女子。 十六七的芳华年纪,瞧着古灵精怪,刁蛮娇美,但向着季青岑投来的目光却不带善意,她上下打量了季青岑一番,又将视线投向与一直听着师曳嘀咕的楚少琛,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色面具上。 楚少琛在寨子里不带面具,唯有出战的时候才带,算是一个标志,如今他神色淡淡听着师曳跟他说话,露出棱角冷冽的侧面和瘦削的下颌线,身姿挺拔而高瘦,却又无比英挺,那小娘子看着楚少琛,崇拜欣喜之色溢余眼中。 季青岑看一眼那小娘子,又看一眼楚少琛。 而楚少琛在听师曳说话。 师曳从蟠龙寨先到虎头寨,一落地便接到一个无比恐怖的消息。 朝廷三次剿匪不成,便打算招安祁山十八寨,还派了使者前来颁圣旨。 使者大张旗鼓上了祁山,险些被楚少琛布下的暗哨给杀了,多亏师曳出面才留住一命。 这使者自己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更不省油的灯,长平公主。 刚一说到长平公主,师曳便觉得后背凉嗖嗖,他回头一瞧,季青岑笑眯眯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看见师曳见了鬼似的看她,她微微一笑:“看我.干吗?接着说你的啊?长平公主怎么了?” 楚少琛目光沉沉看她,似乎也没有要阻止她来偷听的意思。 师曳只好胆颤心惊道:“狗使者说,狗皇帝要给……要给琛哥赐婚长平公主,但长平公主……公主久闻天狼英明,对天狼仰慕已久,偷偷跑出来……” 他瞄一眼楚少琛,再瞄一眼季青岑,磕磕巴巴道:“偷偷跑出来……” 季青岑歪了歪头,接着他的话道:“见情郎?” 师曳心想姑奶奶您可真敢说。 楚少琛眉梢一挑去看她,故意道:“阿姐,你怎么看?” 季青岑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怎么看? 什么公主什么娘子思慕他崇拜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季青岑笑了一下。 季青岑是名动天下的美人, 美人一笑, 当如花之初绽,月之柔皙,但师曳看着, 不知为何后背冒冷汗。 季青岑柔柔道:“长平公主, 很好啊, 崔婕妤的女儿, 之前还介绍给你来着。” 楚少琛扬眉看她。 但季青岑才不看他,她勾唇一笑:“从前你不喜欢,现在喜欢也很好啊。” 说完她一转身,从前那种慵懒散漫的气场全开, 袅袅娜娜走回去, 她如今比年少时还要身段柔软,妩媚多情,但眉眼间却又多了几分英姿, 她翻身上马,长裙在空中翻出一朵花儿来,长鞭一甩, 把楚少琛的坐骑骑走了。 众人皆看着女郎坐于马背之上,亭亭之姿,如竹如玉,然又如盛放的蔷薇婀娜张扬,楚少琛狭长的眸微眯着,紧盯着骄矜离去的季青岑, 唇线微微上扬。 朝廷的招安,是祁山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但楚少琛根本不想接这个什么狗屁招安。 还为他赐婚公主,崇德帝那个狗皇帝是要来和亲吗? 不光楚少琛不会同意,整个祁山都反对这个什么荒谬无理的招安。 尽管如此,却不能与朝廷直接撕破脸皮。 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楚少琛揉了揉眉心:“先把他们留在虎头寨,好吃好喝伺候着吧。” 楚少琛和师曳在商讨对朝廷的态度的时候,季青岑被虎头寨的侍卫送到了楚少琛的院子。 季青岑微笑看他:“你不能给我找个空院子吗?” 侍卫大气不敢喘,寨主的吩咐他哪儿敢质疑啊? 季青岑瞧着小侍卫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想为难他,索性先进屋去等楚少琛,但楚少琛没等回来,倒等来了师曳。 师曳跨进门来:“季青岑,今晚有晚宴,去不去?” 季青岑坐在窗前看楚少琛书架上的闲书,懒懒道:“不去,你们玩你们的,管我做什么?” 师曳摸摸鼻子:“真不去?” 季青岑觑他一眼,师曳被她吓得就立刻走了。 楚少琛回到虎头寨以后,就忙着处理寨里的事务,再加上还有个使团要处理,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此他一回来就看见屋里灯也熄了,门也栓了。 但两年过去,楚少琛依然没有忘记年少时的技能。 他从窗子跳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见季青岑斜倚在床边,抱着膝点着头眯着,床边的小几上还放着半瓶酒,屋内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所以才黑黢黢一片。 黑暗中她蜷缩着,像个可可爱爱的小动物一般,楚少琛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坐到她身边。 她身上是淡淡的酒香,楚少琛指尖从她发梢滑落至脸颊,给本就睡得极浅的季青岑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战栗。 她迷迷糊糊拍开楚少琛的手,突然意识到是楚少琛回来了。 她侧眸回去看他,正对上楚少琛暗夜中沉沉的眼眸,让她为之一溺。 但她瞬间抽离出来,想起来这人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晾在屋里,跑去跟什么长平公主晚宴去了。 重色轻姐的小崽子。 她从楚少琛怀里挣出来,晕着头懒洋洋靠在另一边嘟嘟囔囔:“跟你的公主吃酒去啊,回来烦我.干嘛?” 她声音软软糯糯,可爱极了,楚少琛忍不住追过去,凑到季青岑跟前:“阿姐,你生气了啊?” 他眼中戏谑之色清清楚楚:“为什么生气啊?” 他灼热的气息笼罩来,季青岑下意识要后退,但她又耻于自己总是在自己养大的崽面前溃不成军,索性心一横,侧过脸来想要直视他。 然下一瞬,她便觉得自己的脸颊蹭上了什么软而暖的东西。 她被酒所拖累,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楚少琛的唇。 季青岑一瞬间躲开去,但她还是听见了楚少琛明显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不止是楚少琛,她也一样。 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脸颊那一块方寸之地像是被火星灼烧一般,渐渐燎原,将她整个面容都烧了起来。 月光洒下,楚少琛可以明显看见季青岑慌乱无措到双肩轻颤。 她轻轻喘息几下,平息着如雷般的心跳,闭着眼故作镇定道:“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楚少琛看她水润粉嫩的唇微嘟,眸色比夜色更深了几分,声音越发低哑:“没生气啊,那干嘛非要从我这搬出去啊?”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被他目光沉沉盯的,她长睫乱颤,竭力用正常的语气道:“我是你阿姐,我为什么要跟你住一个屋?” 楚少琛笑:“跟我住一个屋,帮我挡桃花啊。” 他耐下心来诱导她:“阿姐,你知道,我肯定是不会被招安,也不能娶公主的,但我现在又不能跟他们撕破脸皮,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我有个夫人,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季青岑本就被他惹得心如乱麻,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两全其美是什么意思,暗夜之中,她瞪他一眼:“那你找别人去,我才不帮” 她翻过身去不想理他,奈何楚少琛又缠了上来。 “阿姐,你都能帮袁毅挡桃花,我怎么就不能?” “阿姐,好阿姐,你帮了我,等长平公主走了,我就给你安排一个大院子,绝对不让你跟我挤一个屋了好不好?” 季青岑本就被酒劲催的迷迷糊糊,又被他粘的不行,回过身去推他:“楚少琛,你好烦!” 他立刻追上来道:“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了。” 季青岑闭着眼踢他:“答应你答应你,赶紧回去睡觉!” 季青岑酒劲上头,困意席卷,迷迷糊糊就入了楚少琛的套,等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中计了的时候,已经下不了贼船了。 又是要陪着朝廷使团吃喝玩乐的一天…… 但这次宴会与昨天不同,今日为了庆祝广阳大胜,十八寨中其他寨子的分寨主也到了虎头寨,而朝廷使团客随主便,也来参加了这次宴会。 季青岑被楚少琛胁迫来,帮他挡桃花。 季青岑今日换了一件海棠红的留仙裙,长裙曳地,随风若飞,衬得季青岑如天外飞仙般姿容婉婉,在一群男子之中显得格外出众,相比于长平公主的年少灵动,花之初绽,季青岑便如盛春之景耀眼,如明珠熠熠夺目,她一进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在她身上,方才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虎头寨大堂,竟有一瞬间的静默。 季青岑见惯了这种场面,因此面对众人或欣赏或赤.裸的视线,她都报以得体温婉的微微一笑,再抬起眼来,水眸湛湛,潋滟生波,令人心向往之,失魂落魄。 楚少琛侧眸望向立于她身侧的女郎,她如此美妙,如此动人,楚少琛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不该让这么多人欣赏到她的绝丽姿容。 他不动声色地揽住季青岑腰肢,将她往身侧带了带,如宣誓主权般,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 季青岑抬眸抿唇一笑,背地里却悄悄伸手过去,把楚少琛贴在她腰上的手打掉. 他掌心过于炙热,贴在她腰际,将她整个人都灼灼如烧一般不适,只一瞬,季青岑面颊便已经飞上红晕。 她掀起眼来隐晦地瞪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又让她看见楚少琛的微微抿着的唇。 季青岑瞬间僵住,昨夜那种滚烫的触感瞬间席卷而来,灼得她双颊再添一层薄红。 她迅速垂下眸来,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再度抬眼,重新绽放得体的微笑。 美人羞涩而娇媚地嗔视,楚楚动人,而楚少琛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眸色沉沉俯视着身边的明艳女郎,任谁都猜出来季青岑的身份了。 这就是寨主夫人了。 而长平公主显然也意识到,那个一进场就夺去所有光彩,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女子,就是她的情敌了。 她年纪轻,又被娇宠长大,不懂得收敛,此刻她咬着唇,眸色恨恨地望向季青岑,指甲近乎要陷进柔嫩的掌心中了。 长平公主知道楚少琛,正是因为芦灵泽一战,那一战崇德帝派出的是京都最骁勇善战的卫将军,然他唯一的一次败绩却来源于一个匪首。 困于宫中的长平公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民间的稀奇事,当即叫来所有知情之人,给她讲这个把卫将军打得一败涂地的天狼还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事。 少女怀春,最容易产生英雄情结,久而久之,她对天狼便产生了一种崇拜仰慕之情,以至于朝思暮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见到天狼,长平公主情窦初开,居然是因为一个远在天边的郎君。 这种距离感带给她无尽的遐想与美化,逐渐将天狼在她心中刻画近乎完美的形象,因此当她得知父皇要将自己下嫁给一个匪首的时候,她不但没有不满没有抱怨,反而激动万分,以至于难以等待,偷偷溜出宫来,跟上了使者的车驾,想要提早一刻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终于她在虎头寨看见了楚少琛。 她以为的楚少琛也许是个已经成年了的男子,但如今一见,他竟然只是一个还未加冠的少年,然少年不逊于那些郎君,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他如子夜般幽深的眼眸,他宠辱不惊的心境,让长平公主为之倾心。 而且郎君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她曾经遇到过一样,长平公主更加相信这是命中注定,是她命定的姻缘。 然这样一个她早已经在心底里占有的心上人,如今身边却有另外一个同样有些眼熟的女郎。 且女郎比她更有风韵,更为夺目,而楚少琛似乎也格外在意她。 她看得出来,楚少琛在望向季青岑时,眼神中带着无比的眷恋与柔情。 而他给予自己的,只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和疏离,连一丝笑意都吝啬于施舍给她。 这让长平公主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 她不甘寂寞,她不愿被冷落,更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着别的女人笑。 于是长平公主咬了咬唇,站起身来,朝着那一对众人瞩目的情侣走了过去。 然季青岑和楚少琛并不知道长平公主这一系列心理活动。 两个人还在应付其他分寨主的敬酒。 楚少琛这几年在寨子里应当是酒量见长,一会儿功夫好几碗酒已经下了肚,面色依然毫无变化地和其他人说话,季青岑略有震惊地看他,突然一碗酒递在她面前,季青岑抬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是清风寨的寨主程梧,刚刚和楚少琛敬完酒,又来敬季青岑。 季青岑皱眉看他,其他寨主也不乏来与楚少琛敬酒的,但他们知晓季青岑与楚少琛的关系,也仅仅是与季青岑见个礼,说几句客套话罢了。 但这个人目光定在季青岑身上,那种露骨和放肆,令她十分不快。 季青岑微微笑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哎,夫人之前不是还和师寨主痛饮来着?怎么到我这里便不会喝酒了?”那男人咄咄逼人道:“夫人难道不给我程某人面子吗?” 她与师曳不过喝了几杯酒,便被他说成痛饮。 而且她与师曳是什么关系,与他又是什么关系,他心里没点谱吗? 这人是来找茬的吧? 她当即冷下脸来,然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楚少琛淡淡道:“抱歉程兄,内子不胜酒力,这碗酒我来代她喝。” 他目光冷然扫过去,便是无比的震慑,那姓程的寨主顿时一怔,旋即笑道:“既然寨主要替,那得喝两碗才行啊。” 楚少琛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没说话,只是一抬手,便有侍卫把酒碗奉上。 他一仰头便是一碗酒落肚,随即又是一碗,两碗酒都喝完,他却未曾停下,喝了第三碗酒。 季青岑心惊胆战地拉他,哪有人喝酒喝得这样急的! 楚少琛三碗酒喝完,把酒碗往旁边桌上一扔,散漫道:“程兄,我喝了三碗,比你所托还多了一碗。” 他指尖敲了敲身边侍从抱着的酒坛,冷声道:“剩下这些,不如拜托程兄如何?” 程寨主绿着脸看那一坛酒,陪着笑道:“寨主,这酒是不是有点多啊。” “多吗?”楚少琛微微扬眉:“方才程兄不是看着十分嗜酒吗?怎么到我这儿就多了?” 他沉吟一声,眸色变得锐利:“难道程兄不给我面子吗?” 明眼人都看出来楚少琛这是在给自家夫人找场子,那程寨主脸白了又绿,看一眼楚少琛,咬着牙端起那一坛酒,咕咚咕咚往嘴里倒。 季青岑看着周围人投来的视线自觉有些不安,她在楚少琛耳边悄悄道:“阿琛,好歹也是一个寨子的寨主,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下马威,合适吗?” 楚少琛冷眼看还在灌酒的程寨主道:“这个程梧仗着自己资历老,不老实很久了,他敢当着我的面为难你,他就不觉得不合适?” 他接着道:“当年清风寨在十八寨中算是第一大寨,老清风寨主杀了荣哥,我带人为荣哥报仇,平了清风寨,但那时我人手稀缺,别无选择,把程梧推上了清风寨主的位置。” “但这几年程梧越来越不像话了。”楚少琛盯着他把一坛酒喝光才放他离开:“这个人我早晚要除。”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然却杀意无边,仿佛一句话便可生杀予夺。 但季青岑却不看他。 她直接朝着他手臂掐了过去,懒洋洋地提醒他:“喏,有人来了。” 楚少琛侧眸看她一眼,再循着她视线望过去。 哦,长平公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真的已经在安排啦!我努力在码字啦!马上啦!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长平公主其实早就在旁边了。 她看着楚少琛为季青岑出头, 看着两个人耳语, 更加妒火中烧。 长平公主抿了抿唇,她不像寨子中的粗人一样拿碗喝酒,拿了个青瓷秀梅的酒杯, 朝着楚少琛走过来, 笑意盈盈道:“楚大哥, 长平敬你一杯。” 楚少琛没说话, 他坐下来,侧眸看了一眼季青岑。 季青岑看过去,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方才我替你挡酒,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替我挡酒了?” 季青岑眯眼看他, 嘟囔了一句小心眼。 但还是随手拿了杯酒, 朝着长平公主走过去。 楚少琛看她表面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朝他走过来,方才被程梧搅得阴沉的心情立刻大好。 然长平公主看着季青岑走来, 却无比高傲道:“本公主不与什么无名氏喝酒。” 她声音娇软,转去看楚少琛:“楚大哥,你不喝长平的酒吗?你瞧, 我手都端累了。” 楚少琛目光投向长平公主,眸子略眯了一眯。 附近的师曳看见楚少琛的神情,便知要糟。 楚少琛对于长平公主的纠缠,还给几分耐心,无非是因为不愿与朝廷撕破脸皮,但长平公主如今当众要打季青岑的脸, 楚少琛怕是也不会给长平公主留脸面。 师曳当即上前一步解围道:“啊,那个公主有所不知,这位是……” 他看一眼楚少琛,接着道:“这位是我们寨主夫人,云陵季氏。” 云陵季氏? 长平公主只觉有些耳熟,但此刻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眼尾扫了一眼季青岑:“哦,寨主夫人啊。” 她阴阳怪气道:“楚大哥娶了你,就只能是个寨主,但娶了我,却能成为一郡之守,孰轻孰重,楚大哥是聪明人,怎么可能掂量不清楚呢?” 长平公主哼了一声:“唯有牡丹真国色,其他什么别的花儿啊草啊的,是入不了楚大哥的眼的,我说的对吧楚大哥。” 她眼尾脉脉望向楚少琛,少年郎君抱臂而坐,嘴角微噙着一丝笑。 他虽然唇角勾起,但长平公主却只觉得深深凉意袭来,她突然有些怕,看着楚少琛缓缓抬眼,她竟险些后退。 然一道海棠红的身影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是季青岑。 她淡淡掀起眼来,觑了长平公主一眼,笑了一声道:“长平公主这话错了,这各花入各眼,牡丹雍容富贵,国色天香,但我夫君最不喜欢的。” 她一字一顿道:“就是牡丹啊。” 说完季青岑侧眸看楚少琛:“是吧,夫君?” 夫君这二字她咬的格外重,似乎要把楚少琛整个人咬碎一般。 挡桃花便挡桃花,还要被一通奚落找茬。 季青岑想把这小崽子咬死。 但楚少琛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意更浓了,他咳了一声,认真道:“是,为夫最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牡丹。” 他也一字一顿道:“是蔷薇。” 他直视着季青岑的眼眸,无比幽深,无比认真,认真到季青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深思,她迅速侧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去面对还没有解决掉的长平公主。 方才她挡在楚少琛面前,无非是阻止他动怒罢了。 她出面,便是两个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但楚少琛出面,那就又要上升其他的高度了。 被季青岑一打岔,师曳也赶紧见缝插针地转移话题:“琛哥,这次广阳大胜,兄弟们都高兴坏了,寨子里的兄弟们早就听闻你剑术一流,却一直难得一见,不如今日在此,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楚少琛知道他的意思,少年郎君锋利的眉眼一抬,便如剑般出鞘,他虽年少,但那种淡然处之,自信而强大的姿态影响了所有人,让他们对少年无比信服,无比仰慕。 他反手拔剑,腰间长剑便如紫电般出鞘,寒光瑟瑟。 然少年英豪,同样也令长平公主心动。 她方才本就被季青岑比下一筹,正处于难堪,此刻听见楚少琛要舞剑,当即抓住机会上前一步道:“我也会剑,楚大哥,不如我和你一起!” 她心中羞涩,花前月下,双人舞剑,多好的令郎君心动的机会啊。 长平公主内心无比期待地看着楚少琛,然楚少琛却没看她。 剑舞吗? 楚少琛眉梢一抬,侧眸看向正发呆的季青岑。 “夫人?”他声音低沉地唤她,看她有些茫然地抬起眼,不禁笑道:“傻了吗?发什么呆呢。”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看见少年方才还如利剑般出锋,如今却眼中流露出无比眷恋的目光来。 众人皆是后背寒凉。 少年杀伐决断,煞气无边,这样的修罗,居然能与眷恋和柔情搭上边来? 所有人交换眼神,目光落在那个貌美女郎身上来。 季青岑方才还在发呆。 她被楚少琛那一句喜欢蔷薇搅得心烦意乱。 她心如乱麻地想着,蔷薇是花吧?没错的,他是喜欢花了,他喜欢什么花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喜欢蔷薇,他就不能喜欢了吗?这世上喜欢蔷薇的人有很多啊。 然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来,便听见楚少琛唤她了。 她恍然侧眸过来,听见楚少琛附耳过来悄声问她:“夫人,我从前教你的剑法你还记得吗?” 少年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耳侧,激得季青岑起了微微一层酥麻感,她深吸一口气,镇定道:“记得啊,你干嘛?” 楚少琛漆黑的眼睛如深渊一般慑人,他唇角勾了一下:“不,夫人不记得了。” “所以我今天,就再教夫人一遍。” 季青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便觉得自己手中一沉,楚少琛把自己的佩剑交到了她手中。 楚少琛的长剑要比她的沉得多,精铁锻造,锋锐无边,尤其是多年浸染了血腥和杀气,那种阴森和冷冽季青岑一握在手中便察觉得到。 她承受不住这把剑的力量,手一抖险些要掉,然下一瞬,楚少琛掌心包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掌心笼罩来,季青岑又是一颤,手心中的寒凉手背上的灼热同时袭来,让她如在冰火两重天,季青岑有些无措地侧眸望向身后的楚少琛,然他另一手揽住她的腰际,将她往怀中一带,季青岑便贴上了少年滚烫的胸膛。 她听见少年轻笑一声,朗声道:“我与内子舞剑,为大家助兴!” 楚少琛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而今日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无比高兴,这种激昂也感染了众人,他们欢呼起哄,搅得整个大堂热血沸腾,登时有鼓声传来,为剑者助兴。 在这样的喧闹与沸腾之中,季青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鼓点声一样也砰砰跳了起来,她被身后的少年带着,迎着众人的目光,合着耳边的鼓点,起势,弯腰,旋身,跃起。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就在耳侧,他的掌心灼热而滚烫,她颤抖着,僵硬着,轻喘着,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逃不开,也不能躲,只能硬着头皮与迎接,去配合,去把全身心都交给身后的那个人,让他做自己的引领者。 然又无比安心。 大堂之中,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中间那对有情人。 郎君的英姿飒爽与女郎的轻灵柔美相合,尽管他们都看出两人差距很大,但他们也都看出来,两个人在彼此向对方靠拢。 本是肃杀而激昂的剑舞,却多出了几分缱绻与柔情。 然这份缱绻与柔情却带给长平公主无比的妒意。 她恨恨盯着紧紧靠在楚少琛怀中的季青岑,咬着牙念着云陵季氏,念着念着,她便突然想起两年前宫中那一场闹剧。 崇德帝灭季家不成,反而引出了武安侯遗孤的那段往事。 云陵季氏,云陵季氏,难道说这个祁山十八寨的夫人,就是当年那个季家女吗? 当年她年纪还小,对当年那段往事记忆不是很深刻,对季青岑和楚少琛的容貌也不甚记得,长平公主目光定在季青岑身上,一时竟有些惊愕。 季家女,是怎么和天狼勾在一起的? 然而直到剑舞舞毕,宴会结束,季青岑也还不知长平公主内心。 她只觉得自己手在抖,肩在颤,腰肢也酸软,走一步都要费力。 但她才不要楚少琛去扶她。 季青岑恨恨想,教什么剑舞,楚少琛这个小崽,他就是想缠着她,就是想看她窘迫。 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没大没小! 季青岑回眸去瞪楚少琛,楚少琛负手跟在她身后,唇角是得逞的笑意。 阿姐的腰,真的很软啊,不知道在他的身下,能折到一个什么样的弧度呢? 楚少琛愈发眸色暗沉,他垂眸走着,丝毫没注意道季青岑停下了脚步在瞪他。 季青岑盯他:“楚少琛,桃花挡完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楚少琛在在脑中思索自己哄骗季青岑的时候,都无所不用其极的说过什么话。 他想了想:“是给阿姐换院子的事?” 楚少琛状似为难道:“可是夫人,长平公主还没走啊?” 怎么能说桃花已经挡完了呢? 季青岑震惊道:“那你还想留她到什么时候?” “还有啊。”她瞪他:“叫什么夫人!叫阿姐!” “好好好。”楚少琛笑:“阿姐,行了吧?” 她看了他半晌道:“楚少琛,说实话,你是想报复我吧?” “你是不是想联合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把我气死?” 楚少琛垂眸看她气呼呼地鼓着脸,嘟着唇,越发觉得她可爱,忍不住低笑出声,然而季青岑却觉得说中了他的心思了。 小崽养大了,现在要造反了。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踮起脚尖来要去敲他,但楚少琛下意识往后一退,季青岑力道没稳住,身子一歪便要栽,然楚少琛眼疾手快,伸手将她一捞,便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然季青岑踮着脚尖,眼看额头要撞上他唇角! 她一瞬间想起昨天晚上,黑暗中那个若有似无的灼热触感和深重喘息。 不行!季青岑下意识摇头,她急中生智,直接抬手捂住了楚少琛的嘴。 随后她额头砰一下撞上了自己的手背。 “哎呦。”她撞得眼泪汪汪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手把楚少琛半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顿时松了一口气。 脑袋撞到手背上疼一点,也比撞到其他地方要强。 然她这一口气还没落下,便觉得掌心发痒。 柔软而温暖。 好像是……什么东西舔过一般,带来细小的酥麻和战栗,瞬间蔓延至整个掌心。 季青岑愕然抬眼,对上楚少琛无辜的眼眸。 他居然在舔自己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蛾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楚少琛:这不得问您吗?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季青岑觉得一定是自己养崽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否则好好一个崽, 为什么两年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她迅速把手拿下来, 脸颊一瞬间涨红。 “楚少琛!”季青岑恼怒地去打他,却被他低笑着搂得更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贴在他身上一般, 能够感觉得到他身上每一块肌肉的起伏, 能够听得到他低笑时胸腔的震动。 真是要命了。 季青岑挣扎未果, 索性放弃, 她生无可恋道:“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不能。”楚少琛目光落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流苏耳坠微微轻颤。 他声音低哑道:“除非阿姐原谅我,接着帮我挡桃花才行。” “原谅你……”季青岑受不了他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自己耳畔,僵硬着应下来, 尾音还带着细细的轻颤, 如晚风般轻柔地拂过少年的胸膛,惹得他不自觉将怀里的女孩儿又紧了紧,引得季青岑“呜”一声轻呼。 她恼怒于他的食言而肥, 刚要去打他,却看见楚少琛神色骤然一凛,揽着她的腰旋身而起! 瞬息之间, 楚少琛已经揽着季青岑跃上了附近的亭檐,而方才他们所立之处,竟深深钉着几只短箭! 季青岑一瞬间面色苍白,看向身边的楚少琛,然楚少琛方才眼底的笑意此时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 他神色淡淡, 嘴角却勾起一点弧度,冷笑一声道:“终于来了。” 他话音刚落,季青岑便直觉周围风声四起,不知从何处有黑衣人暴起,皆手持利器朝着楚少琛围攻而来! 季青岑下意识抓紧了楚少琛胸前的衣襟,紧张地抬头看他,然楚少琛动也没动,只是二指放于口中发出一声哨声,那哨声清亮而穿透,随着哨声起,四面八方无数利箭穿云破空而来,箭入血肉的噗噗声四起,那些黑衣人身子在空中一滞,如被射猎的燕雀一般,重重落地。 这一切仿佛皆发生于须臾之间,紧接着火把如火龙一般从附近流出来,将整个后花园照亮。 而就在季青岑惊惧地将目光投向地面的时候,被楚少琛一把按在怀里。 “很吓人。”他轻声道:“在我怀里躲着。” 她在他怀里眨着眼,鼻端是浓重的血腥味,还可以听见师曳在指挥着侍卫收拾残局。 但这些皆不需要她来担忧。 楚少琛把季青岑送回去,紧接着就去了堂前,师曳正等在那里。 他早就知道今日要出事。 今日晚宴,十八寨寨主都在,如果有人要找机会滋生事端,今日便是最好的浑水摸鱼的时机。 他走进前堂,师曳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道:“其余寨主都在,程梧不见了。” 楚少琛眸色凉了下来。 果然是他。 程梧在这几个寨主之中资历最老,清风寨又是十八寨中第二大寨,人在高位,难免生出更多欲望。 楚少琛年纪轻,尽管他威望高,程梧也心中对他并不服气,甚至有取而代之的意愿,而他今日与晚宴上为难季青岑,恐怕也是觉得今日之事若成,便可将这貌美妩媚的云陵季氏纳入囊中。 楚少琛瞬间在心中把一切捋了个通透,一想到程梧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季青岑身上,他神色更加阴森冷鸷。 攘外必先安内,他要取云陵,必须要先让自己无后顾之忧。 随即他对师曳道:“走不远,我带人直接去追,找到就地处决。” 他说着回身取剑,脚步生风,边走边道:“你立刻带人,武力接管清风寨,若遇抵抗,杀无赦。” 他语气平淡,但听在师曳耳中,只觉得杀意无边,他立刻应下,带着楚少琛的调令前去点兵。 季青岑这一夜都在点着灯等楚少琛回来。 楚少琛万事不要她操心,也不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有人要杀楚少琛。 虽然他无比强大,但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少年。 尽管楚少琛叫她安心睡觉,什么也不要想,但她还是睡不着。 她披着衣服抱膝靠坐在床头,目光怔怔地盯着桌上垂泪的烛火,听外面侍卫们急促的脚步声,口号声,集合声。 心乱如麻。 直到凌晨,季青岑才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但她才感觉自己刚刚入睡,便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 楚少琛回来了? 她迅速下地去开门,没看到楚少琛,却看见他侍卫立在门口。 季青岑压下心底的失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脑中念头一闪而过,焦急道:“是不是他出事了!” “不是夫人,寨主无事。”侍卫为难道:“是长平公主。” 长平? 季青岑松了一口气:“她有什么事?” 侍卫无比纠结道:“长平公主她,她说要出去骑马。” 骑马?寨子里乱作一团,她这时候要骑什么马? 季青岑皱眉道:“跟她说寨子里有事,先老实呆着,一切等寨主回来再说。” “夫人,我们管不了公主啊。”侍卫崩溃道,金枝玉叶,他们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从京都来的公主怎么办好,再加上寨子里现在没个做主的人,没办法,他才过来请季青岑的。 季青岑也知道他为难,只好跟他说:“你先等一下,我换个衣服跟你去看看。” 季青岑回屋坐下,疲惫地揉揉眉心。 长平公主简直太过任性,如今祁山不稳,若是让金枝玉叶在祁山出了什么差错,反而更糟,不如去警告她一下,也好让她先老实下来,有什么事,等楚少琛闲下来了再说。 季青岑随意换了一件小衫长裙,与侍卫去看长平公主,然而季青岑还没等进长平公主的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季青岑神色一凛,当即加快了脚步,走进院子后,便看见长平公主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旁边吊着寨中的侍卫,被公主带来的护卫打得浑身皆是血痕,周边虎头寨的兄弟们红着眼,却皆是敢怒不敢言,看见季青岑来了,几乎是看见救星一般围了上来。 “夫人!” 季青岑皱眉看了一眼长平公主,侧眸对身边的侍卫冷声道:“去把人放下来。” “谁敢?” 长平公主娇喝一声,站起身来,朝着季青岑走过来,绽开一个娇美的笑容来:“寨主夫人来啦?你们寨子里这个下人是在是不懂规矩,我不过是去骑个马,便横加阻拦。” 她歪了歪头,天真无邪道:“于是我就帮寨主夫人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狗喽。” 季青岑掀起眼来:“公主殿下,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在我的地盘,教训我的人。” 她纤长的手指捏住了长平公主的下颌,轻笑一声:“谁给你的胆子啊?” 她声音虽轻且懒,但其中却蕴含着慑人的压力,长平公主听着。竟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她有些惊惶地抬起眼来,这才想起季青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寨主夫人而已,而她才是公主。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长平公主恼怒地打掉季青岑的手,提高了声音道:“季青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公主无礼!” 季青岑眉梢一挑,一晚不见,长平公主已经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 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去查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啊。 她笑出声来:“长平公主,我看你是真的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几个字怎么写啊。” 她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侧眸对身后的侍卫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放下来?” 侍卫当即便要出手,然又被长平公主身边的护卫拦住。 长平公主指着季青岑的鼻尖叫骂道:“季青岑你放肆!” “放肆?”季青岑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条马鞭来颠了颠,笑了一声:“还有更放肆的呢。” 说完她一扬鞭,毫不犹豫地抽上长平公主身边护卫的脸: 季青岑唇角轻轻勾起,眼尾扫过还没反应过来的长平公主:“你身边这护卫拦我,我就勉为其难,帮公主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狗啊。” 说着她指尖一勾,虎头寨的侍卫早就等不及了,一拥而上,把除了长平公主以外的所有护卫,全都打了个半死不活。 长平公主眼看着自己的人如今一个不剩被打趴在地,半是惊惧半是屈辱,虎头寨所有人都把自己当做座上宾一般捧着供着,即使是楚少琛也得有几分耐心,但这个疯女人竟然敢对她一个堂堂公主动手! 季青岑杀鸡儆猴,看着长平公主被吓得差不多了,扬扬手里的鞭子道:“行了,长平公主累了要休息,咱们就别打扰人家了。” 说着她扫一眼咬着下唇,抖得像被暴风雨摧残的小花一般的长平公主淡淡道:“公主见谅,最近寨子中有事,还请您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在出来了,凡事等寨主回来再说。” 长平公主看着季青岑把她的人一个不留的都剪掉了羽翼,把她圈禁于此,还袅袅娜娜地带人离开,她指甲死死扣在手心,终于望着季青岑的背影,忍不住恨恨叫道:“季青岑,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寨主夫人,狐假虎威吗!” 她气急败坏,非要给自己找回面子,她:“你以为你做的那些腌臜烂事,瞒得好别人就不知道了?天狼在你季家可是上了族谱的,上了族谱是什么概念你没有吗?那就是你弟弟!你就这样恬不知耻的做了你弟弟的夫人?这是可背德!季青岑,你要不要脸啊!” 季青岑瞬间脚步一顿。 长平公主紧紧相逼:“季青岑,你问问你自己吧,当初收养天狼报的是什么龌龊心思?不会就是打算养在身边,随时随地苟且偷情吧?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堂堂云陵季家,就是这么教导儿孙礼义廉耻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送的,就给公主殿下递一个锅盖叭感谢在2020-02-14 23:48:27~2020-02-15 23: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长平公主看着季青岑沉默的背影, 一时心里爽快到了极点, 她扬了扬下巴还要再说话,然后下一瞬,“啪”一声响,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她脸上, 力道之大, 直接将长平公主掼得跌倒在地。 她捂着半边脸颊, 简直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季青岑你怎么敢!” 季青岑往日水波潋滟的眼眸,如今幽冷一片,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倒在地的长平公主,冷声道:“我有什么不敢!我季青岑有没有礼义廉耻, 我季家有没有教导无方, 最没有资格置喙的,就是你们皇家!” 她闭上眼,想起两年前那一月冷雨, 楚少琛所受的一切苦难,再想起这两年来季家拜皇家所赐,所经历的一切打压, 声音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怒极道:“是你皇家,负我季家!”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季青岑。 即使是方才处理长平公主的时候,她虽然微怒,但却冷静。 然此时的季青岑却是愤怒到了极点。 她往日里那种妩媚和娇艳一扫而光,她气场全开, 气势迫人,长平公主看着这样的季青岑,只觉得胆颤心惊,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丝也拿不出来。 只是颤抖着跌坐在地。 当季青岑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她的手还在颤抖。 她打长平公主那一耳光,近乎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送她回来的侍卫见她神色不对,忐忑道:“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如同针尖一般刺入她心脏,季青岑闭了闭眼,只觉得无比疲惫。 她声音一瞬间沙哑下来:“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告诉寨主。” 侍卫为难道:“可是……” “没有可是。”季青岑淡淡道:“管好你们的嘴。” “是……” 侍卫战战兢兢地应道,看着季青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进了屋,然后门啪的一声关上。 季青岑背靠在门扉上,一瞬间虚脱般的滑了下来。 她捂着脸,将头埋在膝盖里,耳边是长平公主的声色俱厉。 你就这样恬不知耻的做了你弟弟的夫人? 这是背德! 就是这样教导你礼义廉耻的吗! 季青岑,你要不要脸啊! 季青岑抱着膝,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几句话,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插在她身上,让她觉得自己痛到浑身颤抖,痛到无力,痛到眼泪止不住的流。 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 她颤抖着环视四周,看见衣柜里面放着她和楚少琛的衣物,紧紧挨着,梳妆台上放着她的首饰,他的发带,相互缠绕,地面上掉落的发丝,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彼此纠缠不清。 不知什么时候,姐弟两人之间突然没有了距离。 季青岑睁着眼,泪水无意识地从脸颊落下,喃喃道: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这样的。” 她借着给楚少琛挡桃花的理由,待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沉沦,一点一点迷失。 那些拥抱,那些对视,那些触碰。 那些面红耳赤,那些心跳如雷,那些不由自主的探索。 越来越……失控了。 季青岑无比痛苦地闭上眼。 她走得有点远了,以至于等她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走在姐弟关系的悬崖边上了。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便是万劫不复了。 今天她打长平公主那一耳光,何尝不是也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季青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一片,她心口发紧,仿佛是喉咙被扼住了一般,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她闭上眼,颤抖着将指甲扣在手心,手指捏的青白。 该清醒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来得及的。 她支撑着站起身来,也许是坐的太久,腿有些酸了,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但她迅速扶好门扉站好。 缓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把自己所有的衣物从柜子里拿出来,把自己的首饰一件一件捡出来,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一如她在收拾自己的心。 看,这不是很容易吗? 她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箱子里封存好,然后,上锁。 她在祁山住的太久了。 在季青岑做这一切的时候,楚少琛刚刚干净利索的解决了刺杀失败,准备逃回清风寨发动内乱的程梧。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程梧身首异处的尸体,随意从尸体身上割下一块布来,擦拭着寒剑上的血污,侧眸问道:“师曳那边怎么样?” “禀寨主,师寨主传讯来说已经到了,正在清缴。” “嗯。”楚少琛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清风寨看看情况,然从虎头寨方向却有侍卫疾驰而来,侍卫疾驰至近前,连马都未停,直接跃下,慌声道:“寨主,您回去看看吧,夫人……” 楚少琛心头一紧,厉声道:“夫人怎么了?” “夫人她在收拾东西,好像……好像是要走!” 楚少琛连程梧的尸首都来不及处理,立刻翻身上马往虎头寨方向奔去。 他才刚把阿姐找回来! 侍卫紧随其后,看见平日里睥睨天下,阴鸷冷漠的祁山匪首,眼底竟透出几分慌。 楚少琛把马打得几乎要飞,看见寨子门口停着的马车,他立刻翻身下马,朝着院内而去。 季青岑正在院中,看着侍从帮她搬箱子,便看见楚少琛神色匆匆而至。 他身上还带着杀戮的血腥味,然而看着垂眸而立,没有一丝笑意的季青岑,刚刚眼也不眨便收割程梧性命的楚少琛,此刻却没来由的慌乱。 他定定看她一眼,走到她身边,有些无措地低声问:“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季青岑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但这点不动声色瞬息便被楚少琛觉察到了。 她状若无事地抬眼看他,眼底敛着刻意的冷淡:“回广阳。” “广阳?”楚少琛诧异道:“广阳刚刚平息战乱,阿姐你回广阳做什么?” “阿娘来信了。”季青岑竭力忍耐着哭过的糯糯鼻音,语气淡淡道:“阿娘说思念我,所以我要尽快回广阳去。” 楚少琛半晌没说话。 他感觉到了季青岑表现出来的刻意疏离。 他不知道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阿姐突然对他如此冷淡,甚至要离开虎头寨。 而且孟氏,并不在广阳,广阳战乱的时候季白把孟氏送回了孟家避难。 她只是在找理由要离开他而已,连说谎都没有意识到。 楚少琛忍下心中的慌,忍无可忍地握住季青岑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语气中带着祈求:“阿姐,你怎么了?是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你跟我说,我改啊?” 这种过于亲密的行为一下点燃了本就处于敏感状态的季青岑,她情绪激动地挣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楚少琛整个人怔在原地,手还维持着拉她的动作。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她后退一步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竭力平静道:“我没有生气。” 她侧过身,避开楚少琛眼底略略泛红的眼眸,艰难道:“阿琛,你长大了,明年就要加冠了。” 她顿了一下,仿佛如鲠在喉,但楚少琛却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他一瞬间在身后握紧了拳,死死盯着胸脯急速起伏的季青岑,急急沙哑出声:“阿姐!” 这样的楚少琛令季青岑有些慌,但她此时不能乱,她缓了一下,竭力平静道:“如果不想娶长平公主,阿姐在广阳帮你……” 物色二字还没说出口,季青岑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紧,紧接着便被楚少琛拉进了屋。 门啪的一声关上,把所有局外人都挡在门外,楚少琛的手如铁钳一般捏住季青岑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她内心的慌乱终于浮于表面。 “楚少琛,你放开我!” 她努力大声呵斥他,想要用阿姐的威严去震慑他,但面对已经濒临爆发的楚少琛,她这点呵斥丝毫没有任何用处,楚少琛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他紧盯着她,急促喘息着,声音低哑道:“我不娶!” 季青岑怒道:“楚少琛!” 然下一瞬,滚烫而炙热的气息笼罩来,将她后背推上门扉。 少年欺身压上来,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那种侵略感叫季青岑一瞬间险些软了手脚,她惊慌失措地抬眼,看见他眼底近乎赤红地低吼道:“我想娶的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楚少琛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高声制止住他。 他知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她闭了闭眼,竭力想挽回这段已经踩在边缘的姐弟关系,颤声道:“楚少琛你放开我,今天的话我当没有听到过,从今以后……” “为什么要当做没听见!” 楚少琛咬牙打断她,他眼中泛着狼一样的狠厉和疯狂,那是他在季青岑面前从来没有露出来过的占有欲,他将季青岑狠狠揉在怀里,埋在她耳边低吼道:“季青岑,我说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想娶你,我想要你!我想你想的的都疯了!” 他整个人如岩浆一般炙热,似乎要将季青岑整个融化在他体内一般,瞬间叫她整个人血涌上头,无力抗拒,她怎么推也推不动他,这一次季青岑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声来:“楚少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阿姐!” “阿姐?” 楚少琛低低笑开,他将季青岑从怀里捞出来,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季青岑,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我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我们算哪门子的姐弟!” “是不是我一日一日的叫你阿姐,叫你忘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弟弟?” 他咬着牙,颤抖着道:“好,那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叫你阿姐了。” 下一瞬他将她整个压在门扉上,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好,卡! 楚少琛:导演,我觉得情绪还是不是很到位,我申请再补拍一条 季青岑:小子,你把我口红都吃没了,还说情绪不到位?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季青岑整个人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愕然地大睁着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几乎是要咬住她的楚少琛。 少年发了狠一般的索取, 季青岑那点推拒着他的动作轻如鸿毛,他轻易便捉住她手腕压在门扉上,这个动作让季青岑把胸挺起, 整个人都送到了楚少琛怀里, 与他紧密贴合。 一瞬间整个人如被点燃了一般, 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她被他滚烫而火热的情绪包围,被他侵略而占有的气息笼罩,她挣不了, 躲不开, 唯有承受。 他撬开她的唇,勾着她,吞噬她, 逼迫她回应他,她被这样铺天盖地,摧枯拉朽般的吻, 逼得毫无退路,只觉得他无数情感如惊涛骇浪般涌来,将她包围,将她裹挟,她如此渺小,如此微弱, 只能随波逐流,只能任由他向前推进。 再也回不去了。 她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唇边,再被少年卷入,楚少琛睁开眼来,他垂着眸看着她。 他身下是朝思暮想的女孩儿,他掌心是留恋多次的柔软纤腰,他胸口是她绵软娇嫩的饱满,她在颤抖着,被迫把自己贴入他怀里,一丝缝隙也不留。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对她做尽坏事,他在梦里哑着嗓子唤她的名字,将她的纤腰折成动人的弧度,他如此渴望她,如此想要侵占她,拥有她,想要看她为自己绽放,想要看她为自己妩媚,想要看她为自己情动。 直至今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他胸口急促起伏,他深深嗅着她的香气,品尝着女孩儿的香甜,难以自抑地将她更加深入地推向自己。 然那一滴咸涩的泪水却一瞬间惊醒了他。 她在哭。 他睁开眼,看见季青岑卷翘轻颤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 楚少琛叹息,他本来想要慢慢将自己的感情渗透给她,让她一点一点接受,一点一点对他产生情愫,到他许以云陵为聘的那一天,他要铺十里红妆迎娶他的小姑娘。 然而世事无常,如今却成了这幅局面。 他还是伤了她。 他放轻了动作,轻柔地去安抚她,吻掉她眼角的泪滴,轻声唤着她的小字。 “婠婠……” 这样亲密无间的称呼叫季青岑瞬间产生一种抗拒,她挣扎着去拒绝他。 “不……”她只发出了一声前音,便又被楚少琛封住了唇,直到她在这种炙热而忘情的亲吻中软了腰肢,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楚少琛才松开了她的唇舌,低头看着女孩儿娇艳无比的面容。 她被他吻得红了脸,乱了呼吸,软了身子。 季青岑红着眼,无比委屈地看他,咬着牙道:“楚少琛!你……” 她想骂他,却又骂不出口。 那是她一手养大的崽,她护在身后,宠在身后,她怎么舍得去骂他。 但他却又要对她做这种坏事,将她努力维序的姐弟关系彻底打破。 她咬着红肿的唇瓣,侧眸不去看他。 楚少琛将她揉在怀里,他嗓音无比低哑:“婠婠……” 他无比认真道:“你打我也好,你骂我也好,我混账,我无耻,我龌龊,我禽兽不如,我狼心狗肺,这些我都承认,也都接受。” “但是季青岑,我喜欢你,我眷恋你,我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想娶别的女人。” 他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我思念你,每一天都在想你,所以从你我重逢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不会再放开你了。” 他捏着她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季青岑对上他暗如深渊的眼眸,只觉得一瞬间要被吞噬,要被沉沦,要被迷乱。 理智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季青岑闭上眼,倔强道:“楚少琛,我不会喜欢你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低笑开,抚摸着她乌浓浓的青丝:“我喜欢你就够了。” “你不喜欢我,那我就等你。” “等到你喜欢我为止。” 他怀抱渐渐松开,季青岑用尽力气将他推出门去,把门用力关上,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门扉上,双手捂住了脸。 楚少琛立在门外,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投映在门扉上。 今日他彻底撕开了季青岑和他之间,那层已经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虽然他在季青岑面前无比强势,无比决绝。 但他心里依然忐忑而无措。 她无比抗拒他。 这样的阿姐,他要拿她怎么办? 近一分怕伤到她,远一分怕她逃离。 楚少琛闭了闭眼,周边的侍卫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一丝颓意,虽然侍卫内心无比纠结,但他还是凑上前去,小声道:“寨主,师寨主回来了,在议事堂等您呢。” 楚少琛抬起眼来,眸色一瞬间恢复了冷冽阴森,他转过身:“叫他先等我一刻钟。” 他侧眸看向战战兢兢的侍卫,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寒气逼人:“今天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道来。”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 长平公主今日被季青岑重重打了一耳光,如今正对着镜子一边落泪一边冰敷自己红肿的脸颊。 她从小被娇养长大,一点委屈也没受过,更别提被人打耳光了。 长平公主看着自己脸颊上的五指印,愈发愤恨,但如今她听闻季青岑要闹出走,更是心中得意。 难道她今日说的不是实话吗?她句句戳在季青岑的肺管子上,季青岑若是还要点脸,就不应该再缠着天狼。 那时候,岂不是她的绝佳时机吗? 她又去看她肿起来的脸颊,细细涂上消肿的药膏,她要尽快恢复容貌才行。 长平公主难得心情还不错,她将手里的药膏随手扔在桌上,走出门去透透气。 天色暗沉,风起云涌,似乎要有一场风雨,她眯着眼看了看天,随意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屋,余光却扫见院门外,小路尽头,少年郎君执剑而立。 她停下脚步认真看了一眼,认出是天狼。 她心中生出些难以置信的喜意来,但少年郎君带着无尽冷意的眸子扫来的时候,长平公主只觉得后背生寒。 她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来的真实意图。 她看着他寒光凛凛的剑锋,面色骤然变得煞白,忍不住倒退一步,惊惶道:“你想干什么?” 楚少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眼盯着她走来,长平公主从前总希望楚少琛将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但如今他真的在看着她,她却觉得那眼神可怕的很,仿佛是穿云而来的利箭,要将自己整个儿穿透一般。 她忍不住后退,颤抖着四下惊惶地张望,惊叫道:“来人!来人啊!” 护卫闻声而出,将长平公主护在身后,长平公主虽然躲在护卫们身后,但那种慑人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轻,她浑身战栗着,看着楚少琛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如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地狱修罗。 护卫们惊惧地对视一眼,咬牙冲了上去。 闪电骤然划破苍穹,紧接着雷音滚滚,狂风席卷而来,将少年发丝吹乱,他冷冰冰掀起眼来,长剑随着紫电银蛇骤然而出! 大雨倾盆而下! 他剑锋势不可挡,生生将雨帘拦腰斩断,血水混着雨水淌了遍地,楚少琛与护卫们对打,然目光却一直锁在长平公主身上。 长平公主腿软到一步也走不动,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在她眼前倒下,而那个罪魁祸首却连眼也不眨,他紧盯着她,仿佛下一个就要叫她丧命一般! 她泪水涟涟,她惊慌失措,当最后一个护卫在她眼前倒下,长平公主终于尖叫一声,朝着最近的树后躲去,然而她后背刚刚贴上树干,却只觉身后如疾风灌耳,紧接着一道寒光骤然从她耳际擦过! 长平公主霎时定在了原地。 她颤颤巍巍侧头,看见一道血淋淋的长剑穿透合抱而粗的树干,直钉在她颈侧,距离之近,以至于她能够深刻感受到剑锋上无边的煞气,剑尖上的鲜血滴在她胸前,将她本就被雨水打湿的华服染红。 长平公主面色煞白! 身侧一道人影闪出来,她猛然抖了一下,看清是楚少琛的瞬间,她几乎是要心脏骤停。 她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树干,看着面前的楚少琛,雨水顺着少年的眼帘往下淌,然而他擦也不擦。 楚少琛冷眼看着长平公主。 她泪水涟涟,口中说着什么,也许是哀求他的话,也许是道歉的话,但雨声太大,楚少琛听不清长平公主在说什么,也不想听。 他掀起眼来,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位长平公主。 她姿容美丽,娇美动人,娇娇儿落泪恳求他,他却铁石心肠,没有感觉,丝毫不为所动。 楚少琛盯着长平公主张合的嘴唇,看见里面因为说话而跳动着的柔软的舌。 他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我想割了你的舌头吗?” 长平公主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楚少琛随手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来,指尖一弹,刀鞘便铮然落地,雨水打在匕首锐利的刀锋上,叮当作响。 “不……不要……”长平公主惊惧万分地后退,但她早已无路可退,只能看着楚少琛转着手上的匕首朝她一步一步走来,浑身剧烈颤抖。 她听见楚少琛漫不经心地问她:“害怕吗?” 他一步一步逼来,幽深的瞳孔中是盛怒的地狱之火,他喝声如雷,字字句句如雷霆般砸向长平公主:“当初从口中说那些恶毒粗鄙之语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会害怕,会觉得有今日呢!”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长平公主被楚少琛的怒喝震得几乎腿软得要瘫倒在地。 她终于意识到, 楚少琛不是那个她印象中梦幻情人, 他也不会给她所期待的铁血柔情。 他所有的眷恋,所有的温柔都不属于她,都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那个叫季青岑的女人。 而他能给她的, 只有这一地鲜血, 满园尸首, 还有无尽的厌恶。 因为她伤了季青岑。 楚少琛最终没有动她。 杀一个公主, 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没有任何犹豫,吩咐下去,把长平公主和朝廷使臣打包连夜送出了虎头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处理完这一切, 等他回去的时候,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他在院里驻足了片刻,他耳力很好,能听得见屋内轻轻的呼吸声, 知道她还在,他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跳窗进去, 而是转身去了议事堂,师曳还在那里等他。 况且阿姐现在,不一定想见他。 季青岑同样也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了。 夜色太深,她没法走了,只好先在祁山再留一夜。 她侧眸向外望去,看见少年棱角分明的背影, 如此挺拔英朗。 他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微微侧眸看过来,季青岑瞬息蹲下身来,避开他的视线。 她捂着心口,那里心跳如鼓,一如方才他在她身上点火时剧烈。 季青岑紧紧闭上眼,捏住胸口的衣襟,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但那些索取和吮噬却如影随形般黏上了她,让她觉得唇尖无比炙热而滚烫。 她死死咬着唇,贝齿折磨着娇嫩的唇瓣,想要用痛感去抹灭那些麻痒,但却终究未果。 季青岑自暴自弃地站起身来,往椅背上一靠,越发愤恨。 她回想起楚少琛刚到季家时,像个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小脏狗一样,乖乖怯怯跟在她身后,再想起方才他的强势和侵略,还有眼中如狼一般的狠劲儿。 她宠着他护着他,把他当弟弟一样养大,结果却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压得动弹不得! 季青岑无比懊恼地捂住了脸。 这一夜季青岑都没能安睡,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起来了。 她昨日已经给广阳去信,叫阿爹派人来接自己,她悄悄绕到寨子门口,正看见季凌云在路尽头冒出个头来,不紧不慢带人过来,看见季青岑,高兴地纵马奔过来,大叫道:“小姑!” 季凌云这两年也没少窜个子,长成了一个俊俏少年郎君,虽然他已经渐渐学着稳重起来,但在家中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季青岑看着和楚少琛年龄相仿的季凌云,只觉得心口如灼。 他就不能像季凌云一样乖乖的吗! 如今他做了那样的事,叫她怎么再面对他? 季青岑越想越气,掀裙上了季凌云带来的马车,催促他快走。 整个祁山都是楚少琛的地盘,季凌云从进入祁山地界的那一刻,肯定便有人去给楚少琛报信了。 果不其然,马车刚动起来,季凌云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便看见楚少琛阴沉着面容纵马而来,他心中顿时一喜。 自从两年前一别,季凌云也是第一次再见楚少琛,虽然他在广阳时,从师曳口中知道了楚少琛如今的身份,但亲眼看见楚少琛的时候,他还是无比激动,当即跳下马来要去拥抱楚少琛,但季青岑掀起车帘来瞪了他一眼,季凌云就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保持着一腿在马上,一腿在马下的尴尬姿势,看着楚少琛动作流畅潇洒地翻身下马,感觉自己像个二傻子。 然他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碌碌走了。 季凌云无比尴尬地下了马,回头看一眼季青岑的马车,最终还是选择走上前来先跟楚少琛打招呼。 他正正经经跟楚少琛行礼道:“小叔。” 广阳一战,他以为要全军覆没了,若不是楚少琛及时救援,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所以季青岑在他这里,季家所有人都放一万个心,甚至觉得比回到刚刚恢复到战后休养状态的广阳来更好。 只是季青岑却不知怎么加急传来了信,要回广阳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女儿在身边还是更好,季白立刻叫季凌云过来接季青岑了。 季凌云跟楚少琛正正经经的行礼,然楚少琛没看他,目光只是追着季青岑的马车。 季凌云又有一瞬间的尴尬,但他心态好,摸摸鼻子道:“小叔,你怎么惹小姑不高兴了?” 季青岑气哼哼的样子,明显是楚少琛惹到他了。 季凌云觉得真是稀奇,小叔在小姑面前最是听话,居然还有惹小姑生气的时候? 楚少琛这才侧过眸来看他,他拍拍季凌云的肩,示意他跟上季青岑的马车:“去吧,跟你小姑回去。” 他不能在阿姐气头上去上眼药。 等阿姐先回去冷静一下,等他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那时他再去广阳,无所不用其极的缠住她。 楚少琛目送季青岑的车队回广阳,并暗中派了一支暗卫护送,随后重新回到议事堂。 师曳去清缴清风寨,不太顺利。 他受到了清风寨的抵抗,程梧的弟弟程桐听闻哥哥的死讯后,带人死守清风寨,师曳碰了个硬钉子。 他回来便是跟楚少琛商议此事的。 议事堂内,楚少琛抱臂高坐,下面是他的一众部下,这些人垂眸敛目,丝毫不敢看上方阴沉着脸的少年郎君。 但私下却在交流眼神。 听说寨主和夫人吵了一架…… 听说夫人回娘家了啊…… 怪不得寨主这幅阎罗般的样子啊…… 楚少琛知道底下人的小动作,但他懒得管。 他垂眸看着整个祁山的舆图。 祁山十八个寨子,人多手杂,鱼目混珠,难保有些人不生异心。 程梧藏不住心思,但不代表别人也藏不住。 清风寨这事出了也好,正好杀鸡儆猴。 他要去广阳,就要先收拾好后院。 底下所有人都等着他发话,楚少琛终于抬起眼来,淡淡道:“放出话去。” “就说我随夫人去了广阳,如今不在寨中。” 师曳看着他指尖点了点舆图,漆黑幽深的眼眸中骤然爆出杀意来。 就在楚少琛处理自家后院的时候,季青岑已经回到了广阳。 季白和季霄看见季青岑自然是很高兴,尤其是知道她遇见了楚少琛之后,季白对楚少琛也更是关切,不住询问季青岑楚少琛现在的状况。 季青岑就只好把那些不能说的略去,大概跟季白说了一下楚少琛那边的情况。 她发愁地想,楚少琛这种心思,她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可万万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她暗自下定决心,从此以后绝对对楚少琛敬而远之,想都不要想他! 广阳正处于战后休养状态,再加上之前季家被京都派系打压,府里的仆人基本都散了,才来的广阳,如今季府的仆从也只剩下几个贴身侍女和小厮,还被季青岑都赶到府衙去帮季霄他们去战后复苏。 季青岑本来也想要去帮忙,但是季白总说,家里三个男人,还用不着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出来吃苦。 她无法,也好待在家里,每日负责给家里三个顶梁柱送送饭,倒是把厨艺练得突飞猛进。 季青岑去府衙送饭,偶尔也能听见府衙里的人在商议政事,她提着饭盒,长史正和身边人说话,看见季青岑进来,客套地打了声招呼,便继续说话。 “祁山这一内乱啊,可是震天动地啊。” 季青岑脚步下意识放慢了些。 “这还看不出吗?天狼此举,可谓是杀鸡儆猴,彻彻底底端掉一个清风寨,其他寨子在想生异心,还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这倒不重要,这次天狼瞒天过海这一招用的倒是真妙啊。” 季青岑漫不经心听他们夸着楚少琛,唇角不自觉勾起点弧度来,然下一瞬她立刻压了下去。 他们夸楚少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季青岑督促自己加快了脚步,去给顶梁柱们送饭,然而她到了前厅,就听见季白他们也在说楚少琛…… 楚少琛这一仗打得是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连广阳都口口相传了…… 她迈步进去,打断祖孙三人的对话:“爹,别说了,快过来吃饭。” “先不吃了。”季白神色匆匆道:“婠婠你先回去,等我们回来再吃。” “怎么了?”季青岑诧异道:“是又发生什么骚乱了吗?” 战后广阳的流民多了起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闹事,季青岑以为今天和往常一样,季凌云去摆平就好了。 但也不用祖孙三人一起上阵吧? 阿爹和兄长去,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她拦住蹦高也要往出冲的季凌云,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季凌云小声嚷嚷:“小姑,别问那么多了!小叔他中了毒箭了!我们现在去接他!” 季青岑手一抖,下意识叫他:“等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我也去。” 季家四口骑马往广阳方向去,季凌云口中灌着风,还被季青岑逼迫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楚少琛在清缴清风寨的时候不慎中了毒箭。 但十八寨中人多眼杂,若有人要趁他虚弱之时趁虚而入,反倒不好办了。 因此楚少琛给季白修书一封,对外以追妻为由,借口到广阳来养伤。 季青岑听他说完,瞬间脸就僵了。 追妻??? 他真敢说! 她想一口把楚少琛咬死! 季凌云还不知道季青岑的心理活动,他好奇道:“小姑,小叔有喜欢的女子了?谁啊,你认识吗?他要来广阳追妻,难道是广阳的女子?” 季青岑狠狠瞪他:“你给我闭嘴!”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为什么还要控制不住担忧他,心疼他? 明明他本性都已经毕露了! 季青岑想着自己现在调转马头回去还来不来得及,但她此时却听见季凌云高声喊道:“小叔!在这里!” 已经来不及了…… 季青岑硬着头皮看去,看见楚少琛从马车上下来。 他神色如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楚少琛抬眼看见季青岑的一瞬间,幽暗的眼眸里都是溢出光彩来的的。 她离开他这几日,他就觉得像度过了漫长的半生一般。 如今看见她,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楚少琛闭了闭眼,压抑着想要把季青岑揉进怀里的冲动,先与季白和季霄见礼。 随后他望了过来。 要与季青岑见礼了。 季青岑看着楚少琛灼灼的目光,与那天晚上要把她吃掉的眼神极度相似。 她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地心脏骤停,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某时某刻他说过的话一瞬间从脑中浮出来。 他说他不会再叫自己阿姐了。 现在也不叫了吗? 季青岑呼吸一滞…… 那他要叫什么? 挡着家里所有人的面,他要是敢…… 季青岑简直是无比紧张的盯着楚少琛,她捏紧了衣袖,咬牙默默想。 楚少琛,你要是敢在阿爹和兄长面前乱叫,我就割了你的狼舌头。 奈何她刚刚这样想完,就听见楚少琛开口了。 “婠……” 他开口刚冒出一句前音,季青岑便瞬间扑了上去! 她恨得牙痒痒,这死崽子,他真敢! 季青岑又气又慌,她故技重施,直接扑上去要去捂他的嘴,但她又突然想起某个令她酥麻战栗的瞬间。 掌心处柔软而温暖的湿润…… 这狼崽子是会舔人的! 季青岑的手生生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 以一种奇异的角度。 掐住了楚少琛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的脸超级好捏 第90章 第九十章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季青岑垫着脚, 直接掐上了楚少琛的脸这件事,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时间静默。 楚少琛垂着眸,看着她神色逐渐懊恼,眼底渐渐晕染出压抑的笑意来。 季凌云战战兢兢地问:“小姑, 你和小叔之间, 是有什么特殊的见面方式吗?” 这种掐脸见礼的方式, 他真的头一次见。 季青岑沉默。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觉得自己自从与楚少琛重逢之后, 每天都在受到惊吓。 她掀起眼来怒嗔了楚少琛一眼,尴尬地松开手,镇定地绽开一个笑容来:“好久不见,阿琛好像瘦了些啊。” “是啊。”楚少琛眸色沉沉地应了一句,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思念成疾, 自然会消瘦了。” 季青岑一瞬间血流上涌,脸色爆红。 她慌乱地看一眼身后的祖孙三人,险些一脚踢在楚少琛腿上。 楚少琛满意地看他的小姑娘被他逗得面颊绯红, 恼羞成怒,这才倒出空来去跟季凌云打招呼。 直到基本的寒暄结束,她都没从那种羞赧和恼意中缓过神来。 季凌云扯了一下不知怎么又气呼呼的季青岑:“小姑, 上马走了。” “等一下,我不骑马。”季青岑侧眸去瞪楚少琛,口中却是无比担忧的语气:“我跟阿琛坐马车,他受了伤,得有人照顾才行。” 她得提前把话跟楚少琛说清楚,要是在家他也这么放肆, 她可怎么办! 楚少琛唇角勾着,看季青岑自己入瓮了。 季青岑一进马车,便一脚踢了过去,怒道:“楚少琛你是不是要疯!” 她不解气,又掐了过去:“你在阿爹兄长和凌云面前,叫我的小字!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干嘛是不是!” 楚少琛嘶了一声,抬起漆黑的眼眸无辜道:“我说了不会再叫你阿姐了,我得说到做到。” “不行!”季青岑果断拒绝:“你要是敢这么干,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楚少琛眉梢轻挑:“那我现在就去跟父亲求娶。” 季青岑被他气的一哽。 他为什么越来越无赖了? 她乖巧听话的小奶狗去哪儿了?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妥协一步:“至少在家里人面前,你不能这么叫。” “当然没问题。”楚少琛一本正经道:“我只在你面前叫你。” 说着他凑过来低低叫她:“婠婠。” 距离太近,季青岑下意识往后一仰,楚少琛立刻伸手勾住她腰,将她往身边带,季青岑望着他眼中叠加的光,意识到自己又掉进楚少琛给自己挖的坑里了。 “楚少琛!”她气的握拳去打他,但只一下,便看见楚少琛唇角落了血。 “你……”季青岑立刻扶住他肩膀,心一下揪了起来:“怎么回事?我去叫阿爹。” “别叫……”楚少琛拉住准备掀开车帘去叫季白的季青岑,趁机把头埋在她怀里,低低喘息:“婠婠,我疼……” “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了……” 他尾音带着颤颤的痛,一瞬间击中季青岑的心脏,仿佛他的痛传染给了她,让她也随着震颤了起来。 她沉默一下,揽住了楚少琛的肩。 照顾病人而已。 是个病人,她都不会忍心放任不管的。 更何况是她养大的小崽子。 楚少琛得逞地把她搂得更紧,偷偷在她纤细柔软的脖颈上细细密密落下轻轻的吻,那种酥麻感叫季青岑瞬间轻颤起来,她有些难受地别过脸,小声道:“你别蹭了……” 蹭……哪儿啊? 楚少琛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深深嗅着季青岑身上的甜香,将她推向自己。 季青岑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空间太小,温度也有所升高,她轻轻喘息着去推他,却又不敢用力,怕不知又推到他那里的伤处,楚少琛听着女孩儿在他耳边的腻腻甜音,如今满脑绮念,全靠强大的自制力去控制。 “婠婠……”他满足的叹慰,感觉到只有回到她身边,他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季青岑,季青岑面色绯红地去瞧他,她水眸颤颤,樱唇润润,楚少琛险些控制不住要再度压上去。 “小姑,小叔,到家了。” 直到外面传来季凌云的声音,季青岑才清醒过来。 她有些迷乱地颤着长睫,慌乱地掀开车帘跳了出去。 季凌云接了一把险些没站稳的季青岑,歪头看她:“小姑,你脸好红啊。” 季青岑把他甩开,瞪他:“你脸才红!” 季凌云迷茫地看着她逃似的进了门,回头去看扶着肩慢慢下了马车的楚少琛,又诧异道:“小叔,你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楚少琛拍拍他肩,唇角勾着弧度,也进了门,把一个懵逼的季凌云留在门外。 季青岑快步回了屋,迅速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迷惘又懊恼地趴在床上。 说好了要铁石心肠,要不为所动的! 她为什么总是狠不下心来! 季青岑自暴自弃地在被子里卷了一会儿,决定少去见楚少琛。 不见他还不行吗? 然而她心理防线刚刚筑成不到半天,就又被推翻了。 是被季白亲手推翻的…… 季青岑从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前用在季凌云身上的招数这次用在了自己身上。 练大字,静心。 她写了半打纸,门便被敲响了:“婠婠,是阿爹。” 季青岑给季白开了门,季白看见满桌的大字,诧异道:“怎么练上字了?” 季青岑不知说什么好,生硬地笑了一下:“只是好久没练了,突然一时兴起……” 季白嗯了一声:“练练字也好,我和你兄长,还有凌云这边经常忙,有时候看顾不到阿琛,你在家的时候,多看看他。” 季青岑本来是在垂眸绞着自己的袖子,听见季白说话,霎时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来。 她艰难道:“阿爹,要不把竹修叫回来,我去替他?” 季白疑惑看她:“婠婠你不是对阿琛最上心了吗?怎么这次反倒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呢?” 季青岑哽了一下。 她怎么跟季白说? 她总不能跟他说楚少琛就是个狼崽子,她要是去他身边,恐怕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但她如果真要是断然拒绝,更会被季白看出端倪来。 季青岑内心苦苦纠结,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点了头。 季白笑着摸摸她头:“我叫凌云去请了大夫,晚一点会过来,你帮忙看顾着,府衙那边这几日就不用来了,嗯?” 季青岑生无可恋地应下,把季白送出了屋。 她回头看看一桌子大字,觉得自己白练了。 楚少琛到了广阳的时候,长平公主却还没有走出并州地界。 她欢欢喜喜来祁山追夫,却又无比狼狈的被赶了出来。 她一众护卫皆折在楚少琛手中,没人照顾尊贵的公主,走得格外的艰难,外面下着雨,马车磕磕绊绊走在泥泞的路上,晃得长平公主头晕脑胀。 梦中情郎在眼前破灭,她由爱生恨,长平公主恨恨咬牙,口中诅咒着季青岑和天狼。 然她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马车颠簸,她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疼痛让长平公主的意识又一瞬间的清明,她脑海中浮着楚少琛冷漠凶煞的模样,似乎与她从前某个记忆悄然重合。 仿佛是在两年前。 御花园中。 她失手打碎一碗热汤。 身体僵直的猫咪…… 长平公主一瞬间抓住了身前的案几,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对啊,对啊…… 季青岑的养弟…… 祁山匪首天狼…… 两年前的武安侯遗孤…… 都是一个人啊。 她被嫉妒心冲昏了头,以至于根本没有将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在一起。 但众所周知,武安侯遗孤,早在两年前的大理寺牢狱中尸骨无存了! 所以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 在这一瞬间,长平公主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咬着牙,抖得更加厉害,天空骤然降下一道霹雳,她惊恐万分地抬眼,顺着被狂风卷起的车帘向外望去,看见一个断臂男人立在路边。 他浑身被雨水浇透,身上血迹斑斑,血水顺着他断臂处滴滴答答落下。 男人唇齿一张一合,茫茫雨帘之中,长平公主竟看清了他的唇形。 她一字一字,喃喃念道:“长平公主……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霹雳落下,季青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她揉揉耳朵,对前来问诊的大夫温和道:“刘大夫,今日天色不好,不如先在季府歇下,等明日天放晴了再回去吧。” 刘大夫抬眼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道:“也好,那今晚就先麻烦季小姐了。” “没关系。”季青岑笑笑:“竹修,你去给刘大夫安排一间客房。” 竹修应下,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小姐,一会儿我还要回小公子那边帮忙查看河堤,送完刘大夫我就直接过去了!” 说完他便急匆匆要走,季青岑哎了一声叫住他。 竹修有些疑惑地回头,季青岑眨眨眼:“要不,你来照看他?我去看河堤?” 竹修难以置信看她:“小姐,您开什么玩笑呢……” 竹修匆匆跑进雨帘去了…… 季青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袖子又被揪得皱成一团了…… 她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 他再狼,不也是自己养大的崽吗,有什么好怕的! 季青岑侧眸过去看楚少琛,正对上楚少琛幽深的眼眸。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就看她什么时候回头来看自己。 楚少琛伤在右肩,整条右臂都不能大动,伤口黑黢黢一片,不知道是毒素还是砸烂的药沫,季青岑盯着他的伤口,虽然她未曾见证,但却觉得他中箭时的痛楚一瞬间直抵心口。 剧痛。 她刚想问一句疼不疼,便听见楚少琛软着声音开口道:“疼……” 季青岑:“……” 他有什么读心术吗? 季青岑瞪他一眼:“少跟我装乖,自己当初什么狠样子自己忘了?” 楚少琛无辜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他垂着眸,低声委屈道:“要不是你要让我娶别人,我能对你发狠吗?” 季青岑:“???” 她忍着气道:“那你的意思,反倒是我的错了?” “婠婠当然没有错。”楚少琛一瞬间抬起眼来,黑漆漆的带着光:“我错了,我下一次轻一点好不好?” 他目光盯在季青岑的唇上,想起上一次他把这双水润饱满的蜜唇折磨得红红肿肿,只觉得心跳再次乱成一片。 季青岑茫然怔了一下,什么下一次? 她顺着楚少琛灼灼的视线一路顺过来,突然反应过来,手里的帕子朝着楚少琛砸了过去。 楚少琛,你自己待着吧!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刘大夫是广阳最好的医工了。 他看过楚少琛的伤以后, 给他开了外敷内服的药方, 还要每隔三日泡一次药浴来逼毒。 第二天清晨,季青岑送刘大夫回医馆,顺便去给楚少琛抓药。 药童帮她把药材放到马车上, 季青岑没有回季府, 先去府衙看了看。 楚少琛这个狼崽子, 又会撒娇又会粘人, 力气还大得很。 她摆弄不了,换个人来。 她琢磨着把家里三个小跟班谁换回来比较好。 季青岑走进府衙,一抬眼就看见季凌云穿个泥糊糊的短打,手里拿了个榔头赤脚跑出来, 后面跟着的竹修也是这服打扮。 好像刚在泥里打滚出来的泥猴子一般。 季凌云看见季青岑过来, 诧异道:“小姑你怎么来了?河堤有漏水,我带竹修过去看看,我爹在里面, 你有事去找他!” 季青岑看着跟季凌云忙前忙后的竹修,生硬地笑了一下:“我没事啊,你们快去忙。” 竹修不行了…… 紧接着她又看见了松溪。 季青岑眼睛一亮, 要去叫他,然后她就看见松溪指挥着运粮的车队进府来,忙得满头是汗,还要对数查账,看见季青岑也只是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又埋头苦干了。 季青岑又放弃了松溪。 对了, 还有紫菱。 紫菱一个女孩儿家,她做的自己应当也能做的,而且紫菱心细,把紫菱换回去照顾楚少琛,她也放心。 季青岑正准备进去找紫菱,就听见紫菱叫她。 “小姐!” 她心中一喜,转身去看紫菱,看见紫菱也挽着裤脚,手里拿着农具,白皙的脸上还溅着泥水。 季青岑愕然道:“紫菱,你这是……” “我去帮着下田插秧去了!”紫菱把农具放下冲了冲脚上的泥水,喜滋滋道:“从前我在老家的时候插秧就是一把好手,那些老农们都夸我手脚快,干活利索呢!” 季青岑试探着问她:“要不我也去插秧吧?” 紫菱吓了一跳,苦口婆心劝她道:“小姐,你要是下田,可能十步都走不了……” 季青岑:“……” 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大家……都好忙啊…… 就她是个闲人…… 闲到只能回去照看病号了…… 季青岑满载着药材和一腔烦躁,回府了…… 楚少琛已经起来了,拖着身子看师曳传来的信,听见季青岑的脚步,把信往枕头底下一塞,躺在床上,刚要恢复虚弱不堪的样子,便被季青岑抓了个正着。 季青岑懒得理他,把药浴准备好,站在浴房门口叫他:“过来。” 楚少琛从床帘后面探出头来,弱弱道:“婠婠,我起不来。” 季青岑甩他一眼:“爱起不起。” 说完她把擦手的巾子往楚少琛脸上一扔:“水凉了别想让我给你换。” 仿佛是被她的无情击中,楚少琛痛苦地捂住胸口,接着耍赖:“婠婠,拉我一把,拉我一把我就起来了。” 季青岑看着他托着病体,在床上打滚儿的像个求撸的大狗狗,被他磨得没办法,走过去递给他一只手,楚少琛立刻眼睛亮了起来,借着她的手站起来,直接顺着就缠了上去。 “婠婠,我真的走不动……”他脑袋搭在季青岑肩膀上委委屈屈道:“你送我去好不好?” 季青岑后背贴着他还□□的胸膛,他口里说的委屈巴巴,但围拢来的气息灼热又侵略,贴在她脖颈上的肌肤蹭得她酥痒而麻,这些无一不在提醒季青岑楚少琛的本性。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她就不应该给他留一丝缝隙,楚少琛这个狼崽子,顺杆就能往上爬,简直无孔不入,嘴里说着没有力气,锢着她的时候却能让她挣也挣不开。 她努力平复自己心口又要被撩起的震颤,一脚踢在他腿上:“我看你现在好得很!你赶紧给我下来!”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脸颊,带起她微微的战栗,黏黏糊糊道:“婠婠,我心脏跳的特别快,不信你摸摸。” 他把季青岑从怀里转过来,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声音低哑道:“感受到了吗?” 季青岑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掌下是楚少琛□□的肌肤,手心贴上去的一瞬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知觉,不敢有知觉,也不能有。 季青岑的脸一瞬间烧了起来,把手强行从他胸口抽出来将他推开,又羞又恼道:“楚少琛!” 她在他手里从来都无法反抗,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总觉得自从那次荒唐之后,她在他面前便再也拿不出做姐姐的威严了。 季青岑胸口剧烈起伏着,等楚少琛自己磨进浴房去,她才松了一口气,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她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被楚少琛这个狗皮膏药缠上,可能要比插秧更累。 她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化作点点酥麻在她手心肆虐,怎么甩也甩不开。 季青岑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楚少琛这个狼崽子,烦死了! 季青岑内心郁闷又生气,鸵鸟一般把自己埋在黑暗里,深深呼吸,去缓解紊乱的呼吸,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她看看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种难以自制的胡思乱想叫季青岑简直更加懊恼。 她揉揉头,余光扫了一眼虚掩着的浴房。 刘大夫嘱咐药浴每三天泡一个时辰,现在早就过了时间了,按理来说楚少琛应该已经出来了。 但他还在浴房里磨蹭什么呢? 季青岑微微皱眉,不会是又要磨她吧? 她等了一会儿,浴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青岑有点坐不住了,他总不会是掉进浴桶里了吧? 她一点一点往浴房那边挪,耳朵贴在浴房门口,试图辨别出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奈何只有门缝的雾气熏了她一眼睛。 季青岑无可奈何地直起身来,搭上浴房的门把手,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但……如果小狼崽子没……没穿衣服怎么办? 季青岑的脸又上了点温度,她摇了摇头,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抹掉,闭了闭眼,心一横,推开了浴房的门。 热气扑面而来,季青岑被水雾扑了一脸,她挥挥袖子将水雾散开,面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见楚少琛背对着她坐在浴桶里,挽了个高马尾在发顶,露出少年后背上流畅而笔直的肌肉线条,水珠从他脖颈处滑下,顺着他笔直的脊椎线条迅速落入劲瘦的腰间。 高挑瘦削而又健硕无比,少年□□的上半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季青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惊醒一般转过身去,面红耳赤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楚少琛?”她磕磕绊绊地叫他:“到时间了,你快出来吧。” 却没人应声。 季青岑又叫了他一声,却听见身后传来无比低弱的回应:“阿姐……” 季青岑浑身一僵。 他叫了什么? 阿姐吗? 季青岑一瞬间心脏骤震,也顾不得他还没穿衣服,快步朝他奔了过去。 楚少琛浑身颤抖着。 他手臂搭在浴桶上,两手紧紧抓着浴桶边缘,长睫剧颤,死死咬着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水珠,不知道是水雾凝聚,还是冷汗涔涔,季青岑扑在浴桶边上抓着他手臂:“阿琛,阿琛你怎么样?阿琛?” 楚少琛低低喘息着。 刘大夫开药的时候便跟他说过,为了帮他尽快催毒,药浴之中放了几剂猛药,药效虽快,却无比痛苦。 但他并没有告诉季青岑。 他撒娇,耍赖,拿自己的伤痛缠着她,想借着她的心软靠近她,但他却始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痛苦到这般程度,让她为自己担忧劳神。 楚少琛咬牙忍着,水波荡漾,每漫过他的一寸肌肤,却如细细密密的针尖一般刺入体内,他眼前发黑,仿佛要坠入无边的深渊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挣扎起来,想要抓住什么,他不想回到黑暗中,他惶然无措地抓住了什么,便一把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季青岑被他一把搂进浴桶里。 他像是溺水者,抓着手里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紧紧不放,又像是迷途者,在找寻黑暗中唯一一束照亮前路的光。 季青岑脸贴着他湿漉漉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他手臂将她锢得死紧,叫她险些要喘不上起来。 但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安抚着少年不安的魂魄。 “阿姐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楚少琛才安静了下来。 季青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见他已经近乎失去了意识。 她湿漉漉地从浴桶里出来,先给楚少琛找了两件袍子裹上,然后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艰难地把他扶出来,送回到床上,拿被子盖好,然后再回去收拾狼藉。 她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收拾妥当以后,再回去看楚少琛。 他脸色依然苍白着,唇角被自己咬破,渗出点血来,季青岑指尖拂过他唇角,替他拭去那点血迹。 她不知道这药浴竟然会如此痛苦。 按理来说刘大夫不会不告诉她,但他没有说,那肯定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楚少琛不让他说。 他明知道…… 他还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季青岑咬着唇,一瞬间乱了心跳。 她突然想起楚少琛刚来到季家的时候,在巷子里被李京堵着打,打得满身是血都不吭一声。 他怎么还是这么傻。 季青岑眼睛里有水雾,她指尖轻轻拂过楚少琛紧蹙的眉心。 季青岑闭了闭眼。 如果他还是她的弟弟该多好。 那她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将他搂在怀里,喂他吃甜滋滋的糖蜜饯儿。 而不是像这样,只是徒劳无功地,想要抚平他眉心的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琢磨个事 如果阿琛是狼崽子,那么阿姐是什么动物? 我觉得像水灵灵的小鹿 宝贝们怎么看!感谢在2020-02-19 21:44:30~2020-02-20 20: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楚少琛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不是季家的养子, 也不是如今的祁山匪首。 他回到了小村子被北戎屠戮, 自己被抓去北戎做斗兽奴的那一年。 暗无天日,血腥无边,仿佛是从人间被拉回了地狱, 他疯了一般的去找季青岑。 有她的地方, 才是人间啊。 他低喘着睁开眼, 挣扎着起身, 看见季青岑靠在床沿沉沉睡着,他才松了一口气,跌了回去。 还好她还在。 季青岑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靠在一旁抱臂睡着。 楚少琛泡完药浴之后, 就发起了烧, 她也没空换那些繁琐的华服,就穿着单薄的寝衣给楚少琛熬药,半夜楚少琛又发起了汗, 季青岑又给他掖着被子,折腾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才实在撑不住, 靠在床边睡着了。 楚少琛垂眸看着蜷成一团,抱着自己迷迷糊糊睡着的季青岑。 他还记得当时泡在药浴中的滋味,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他在痛苦与黑暗的汪洋中沉浮,抓住了唯一一块浮萍。 婠婠总不会丢下他。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望着她的眸色更加幽深。 即使是夏日里, 凌晨的温度也要低一些,季青岑轻轻瑟缩着,乌浓浓的发梢也在轻颤着,楚少琛伸手一勾,再用被子一裹,就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了。 他都已经把床暖好了,为什么不进来暖和暖和呢? 楚少琛搂着他的小女孩,看着她因为趋暖而更加深入的往自己怀里钻,心满意足地在她眉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抱着她沉沉睡去,直到天色大亮。 季青岑这一晚前半夜睡得无比糟心,冷得不行,后半夜抱着个火炉,睡得香甜,就是不知为什么总有个棍子戳自己的肚子。 她迷迷糊糊用手去拨,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哼,季青岑闭着眼,脑子缓慢运转着。 这人声音好耳熟,好像是……楚少琛啊。 季青岑一瞬间睁开眼来,入目便是一具赤.裸而灼热的胸膛,她的额头还顶在他心口处,发丝纠纠缠缠地绕着他。 她瞬间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睡到楚少琛怀里来了! 季青岑大脑一瞬间空白,她掀起眼来去看楚少琛,看见他微微阖着眼,还在沉睡着,便想偷偷从他怀里溜出来。 但她刚一动,便觉得肚子上戳着的棍子弹了一下,瞬息变大了一圈。 季青岑茫然了一瞬,突然脸色爆红。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吵醒不吵醒楚少琛,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他怒道:“楚少琛!谁让你把我弄到床上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就裹了两件袍子,跟没穿衣服一个样吗! 楚少琛睁开眼来,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清晨有了变化,掀开被子看了自己一眼,也有一瞬间的尴尬。 但他又觉得自己还行,未来应该会让季青岑满意。 想到这里,他心情便由尴尬转向了愉悦,楚少琛往后一仰,又跌回到床上,看着她乌浓浓的头发都被气的起了可爱的小卷卷,笑了一声,起了逗她的心思。 少年懒洋洋带着鼻音道:“婠婠,是你自己爬到我床上来的啊。” 季青岑有一瞬间的凝固,继而恼羞成怒道:“不可能!我是坐在椅子上睡的!” 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绝对不可能! 楚少琛探身过来,身上的被子一瞬间掉落到腰际,季青岑看着他瘦削硬挺的上身,目光闪烁地往后躲,一下撞在床边的椅子上,磕得她眼泪汪汪的疼。 “怎么这么笨啊。”楚少琛敲了敲她的头,长臂一搂就把她圈在怀里:“撞哪儿了?给你揉揉。” “不用你。”季青岑坚强地推拒他:“我不像你,一点痛就要嚷嚷,我才没痛。” “那我痛了。”楚少琛拖着长音道:“婠婠你给我揉揉吧。” 季青岑无语地看他,他有什么地方好痛的,有什么地方好揉的。 然后她突然想起某个可以揉的地方…… 季青岑瞬间脸色就变了,她一指头掐上他手臂,从他腿上跳了下来,捂住了脸,在内心无声哭泣。 为什么自己总能让这个小狼崽子欺负得羞愤致死? 楚少琛本意是让她帮自己上个药,但季青岑却直接捂着脸跑出了屋,他难得困惑,只好自己起来给自己上药。 接下来这几天,季青岑见他都像见鬼一样躲着他。 刘大夫的药浴有效,楚少琛的身子日益好转,季青岑索性把药汤和三餐挪到前厅,下决心不再踏足他的屋子。 即便如此,楚少琛也总是有办法缠上她,但他最近却不是那么有空去缠季青岑了。 师曳给他送来了信,在后续清扫清风寨的时候,他发现程桐不见了。 楚少琛当初清风寨的时候,直接断了程桐一条手臂,但此人滑如泥鳅,直接遁入人群,楚少琛长剑掷过去的时候,程桐拿身边亲信的身体一挡,虚晃一下便又消失不见了。 后来战乱平息,他来到广阳,师曳便在祁山料理后事,如今他整理完毕,飞鸽传书给楚少琛,把祁山的事务跟他说一说。 楚少琛受到这一封沉甸甸的书信的时候,内心暗叹师曳没有什么眼力见儿。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把祁山这些天来需要自己决断的事处理了。 楚少琛在屋里一个人拖着病体处理公务,季青岑也没去管他,把熬好的药放在小笼屉里,看见楚少琛自己就过来喝药了。 楚少琛一仰头喝完药,刚想缠一缠季青岑,就看见她如临大敌似的往后退了一步,连药碗都不要,直接逃走了 楚少琛低笑着摇摇头,回去继续看手里的公文了。 季青岑在门口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下,看见楚少琛埋头继续做事情,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地松了一口气,转头去想着要给府衙埋头苦干的祖孙三人做点什么好吃的。 季青岑又忙碌了好一会儿,把做好的饭菜分开,一份放在厨房的锅里盖好保温,楚少琛到了时间自己会过来找食儿吃,另一份装在食盒里,她乘马车去给祖孙三人送去。 她一路走一路看,广阳的状态真的不太好。 战后暴雨,河水暴涨,把广阳附近的河渠冲得要塌,这几日祖孙三人都在前线抢修河道,累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在那帮着河工放饭,忙到很晚才回到府衙。 季凌云哎呦一声坐下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转头叫季霄:“爹,刚才长史过来找你,说有粮草的事要商量。” “知道了。”季霄冲洗着身上的泥水:“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过去。”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过来对季青岑道:“婠婠,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不用过来了,啊。” 季青岑也实在是累的狠了,低低应了一声,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府,看看漆黑一片的府邸,也懒得给自己在弄点吃的了。 她把食盒放回去,掌心撑在灶台上,却发现此刻应当冰凉的灶台底下,居然还有一点点温度。 季青岑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打开锅灶看了一眼,看见里面热了一碗混沌,汤汁奶白,香菜点缀,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深夜归家,却有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在等着。 季青岑怔了一下,心底酸涩与暖意交织,她侧眸往外看,看见楚少琛屋里还亮着灯。 她轻悄悄走过去,拉开一点门缝,便看见楚少琛伏在桌案上,桌上散乱地放着他看过的书信,还有放凉了的药碗,黑漆漆一片。 季青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推门进去。 少年穿着单薄的寝衣,可以看见轻透的白衣下椎线流畅的弧度,几分性感,几分禁欲。 季青岑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目光有些闪烁的移开了目光,心跳加速地转身找了一件袍子给他披上。 屋里凉,干嘛要穿这么少,故意诱惑她吗? 季青岑有些小羞恼地默默瞪他一眼,俯身去摸了摸楚少琛的额头,温度微凉,没有发烧,这才又轻悄悄地走出去,掩好了门。 她劳碌了一日,回去之后就沉沉睡了,第二天清晨醒来走出门去的时候,看见就看见楚少琛已经起来了,桌上摆着几样清凉小菜,一碗淡淡清粥,季凌云吃完了饭,正准备出门去。 季青岑揉揉眉心懒洋洋道:“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昨天晚上要在府衙睡了。” “回来拿点东西。”季凌云笑嘻嘻道,他刚要走,突然把脚迈了回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小姑,你怎么就带了一只耳坠出来啊?” 耳坠? 季青岑抬手摸了摸,一对玉白琉璃耳坠,果然只剩下了一只。 她想了想,昨天晚上回来的晚,睡得太匆忙,耳坠忘了摘掉了,她没有多想,随意道:“可能掉在床上了吧,一会儿我回去找找,你有事就赶紧走,别叫你爹等着急了。” “行吧 。”季凌云撇撇嘴:“那我先走了。” 把家里最小的崽送走了,季青岑又侧眸去看大崽:“你怎么起这么早?昨晚不是很晚睡吗?” 楚少琛把手里的碟子放下,眸色沉沉看过来:“婠婠怎么知道我很晚睡?” “我……” 季青岑语塞。 她总不能说自己深夜去了他房间,然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走了吧? 她状若漫不经心道:“看见你屋子里还亮着灯。” “哦。”楚少琛点点头,把粥碗往她跟前推了推:“婠婠,我昨天做了个梦。” 季青岑低头用勺子搅着粥,听见楚少琛自己转移话题,心下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随意接道:“做了什么梦?” 楚少琛唇角掩不住的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道:“梦见了……蔷薇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求个作收,宝贝们能满足我的愿望嘛?爱你们!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季青岑捏着勺子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觑他一眼, 微怒道:“什么蔷薇姑娘?书上说的是田螺姑娘。” “我梦见的就是蔷薇姑娘。”楚少琛拄着手臂,眸色深深,笑意浓浓:“蔷薇姑娘看见我冷, 还给我披了一件衣服啊。” 季青岑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碗里的清粥, 快要被楚少琛这只勺子给搅得七零八落了。 她把碗往桌上一顿, 恼羞成怒道:“哪有什么田螺什么蔷薇姑娘的!楚少琛, 我看你是中毒被毒傻了!” “怎么没有。”楚少琛探身过来,在季青岑面前抬起手来,一只玉白色的琉璃耳坠水滴般从他指尖垂落。 他声音喑哑道:“你看,她还落了一只耳坠, 在我怀里啊。” 季青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 那只琉璃耳坠, 就是自己掉的那一只! 她下意识扑过去要抢,但楚少琛一抬手,耳坠便被他举在空中, 他个子窜的高,季青岑垫着脚也够不到。 季青岑仰着头瞪他,这小崽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楚少琛举着琉璃耳坠倒退着往出走, 眼底带笑地看着季青岑追上来。 季青岑拉着他袖子,脸颊不由自主地烧,她鼓了鼓腮帮子气道:“你还给我。” 楚少琛一边后退一边无辜道:“这是蔷薇姑娘留给我的,婠婠你干嘛要抢……” “你不要说话!” 他还没说完,季青岑咬牙往前一扑,直接把楚少琛扑倒在地。 楚少琛怕丢了琉璃耳坠, 下意识揣进了怀里,季青岑顺手就往他怀里伸,她揪着他领子,凶巴巴地去摸自己的耳坠,但耳坠没摸到,却在他胸前摸到了什么细硬的小石子。 楚少琛下意识闷哼了一声,季青岑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她愣怔怔地看着楚少琛徒然泛红的眼底,一动也不敢动。 她她她,她好像碰到了什么…… 季青岑像摸到火石一般,瞬间想要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但却被他按住了。 她脸颊红得要滴血,颤颤巍巍抬眼去看被她压倒在地的楚少琛。 少年紧盯着她,拉住了她的手。 季青岑僵得不行,就眼睁睁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再度顺着他已经有些散乱的衣襟伸了进去,沿着胸线向下,在他光滑结实的小腹上,摸到了自己的琉璃耳坠。. “在这……”他喑哑开口:“找到了吗?” 季青岑脑袋混浆浆,只觉得掌下的肌肤滚烫,她呼吸一瞬间紊乱,心跳如鼓般,震耳欲聋。 她指尖颤抖着抓住耳坠,慌慌张张地点头。 她指尖轻轻撩过的地方仿佛星火燎原,楚少琛控制不住,险些唇齿间又溢出一声,他闭了闭眼,把季青岑的手从怀里带了出来。 季青岑掌心握着耳坠,却觉得像是握着块燃烧的火石一般,她颤巍巍地掀起眼来看楚少琛,少年白皙的脸上同样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微微眯眼,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忍耐着不要翻身反扑。 忍耐着不要现在就把她吃掉。 他勾着唇角,看羞赧得连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季青岑,她身上的甜香像勾魂儿一样勾着他。 楚少琛心里想着,婠婠知道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吗? 这顿早饭,两个人都以饿着肚子告罄。 当然季青岑就是单纯的饿肚子,楚少琛就不同了。 他掩着自己,先回去洗了个冷水澡,勉勉强强压了下去。 雨再接着下,便是端午了。 天公作美,将天气放晴,河水也识时务地退了下去,季家的祖孙三人,也终于得了空闲。 端午节这天晚上,广阳办了花灯节,季凌云被圈在府衙久了,总算是能出来撒欢了,他换了件月白锦缎华袍,蹦高要出去看花灯。 “小姑,小叔,走啊,出去看花灯啊。” 季凌云勾着楚少琛的肩:“小叔,你好差不多了,该出去走走了,要不身子好了,脑子该憋坏了。” 楚少琛心想他不是脑子憋坏了。 他是别的地方憋坏了。 他下意识去看季青岑。 季青岑显然也很开心。 连绵的雨把整个广阳都陷在一种压抑沉重的氛围中,如今端午花灯,将整个广阳气氛都烘了起来,季青岑也毫不例外,想要出去热闹热闹。 她换了一身茜色长裙,乌发用一只流苏步摇簪松松挽起,显得慵懒而妩媚,她一敲季凌云的脑袋瓜,扔给他几张银票,笑眯眯道:“开心吗?” 季凌云抱着那几张银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笑嘻嘻地给季青岑当扶手。 季青岑心抿着唇笑,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 “阿姐,我没有吗?” 季青岑心情好,也扔给他几张,楚少琛抱着那几张银票,幽幽.道:“阿姐,我不缺银票。” 一个祁山匪首,为什么会缺银票这种东西? 季青岑甩他一眼:“那你不要还我?” 那还是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楚少琛把银票折一折贴身放好,上面还有季青岑身上淡淡的香,在他鼻端轻轻萦绕,楚少琛荡开一丝笑意,跟着姑侄俩出了门。 华灯璀璨,缛彩繁光,季青岑带着两个小崽行走在广阳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一如当年。 季凌云在前面闹腾着,楚少琛在她身侧稍厚一点的地方默默跟。 季青岑嘴角噙着笑,侧眸去看楚少琛。 少年比前些年身上的郁气散了许多,他长身挺拔地立于繁华人群之中,灯火璀璨中,星星点点火光落入他幽暗深沉的眼眸中,为他的沉郁添了几分明朗。 他侧眸不知道在看什么,注意到季青岑的目光,他回过头来,下一瞬,季青岑便立刻收回了视线,状若无事地去看季凌云。 而那个泼猴一般的崽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四下寻着季凌云的身影,刚一侧个身,便和身侧的楚少琛撞了个满怀。 她脚下不稳地朝后仰去,楚少琛伸手一捞,便将她捞回自己怀里。 他眸色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季青岑乌浓柔软的长发:“小姑娘受惊吓了,揉揉毛儿就好了。” 季青岑从他怀里恼怒地掀起眼来:“谁说我被吓到了!” 她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被楚少琛当做小孩儿一样宠着。 但实际上她才是他的长辈! 但为什么她越来越拿不出做姐姐的气势了? 她心里乱的很,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季青岑晃了晃头,姑且就当做被吓到好了。 她从楚少琛怀里挣出来,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袖,突然被楚少琛拉住了手,她诧异抬眼,看见楚少琛指着远处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们,眼眸里亮晶晶地问她:“婠婠,你看。” 季青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那些小女孩们头上戴的是毛茸茸皮毛小帽儿,水嫩娇软的小姑娘们戴着这样的小帽子,显得更加可爱,季青岑眉眼弯了起来。 楚少琛眸色沉沉地看她:“喜欢这个吗?” 季青岑听见他的声音,目光恋恋不舍从那些小姑娘们身上挪下来,拒绝道:“那都是小孩儿们玩得东西了,我都多大了。” 她……都二十了,早就过了玩这些东西的年纪了。 楚少琛垂眸看她,看见她神色里不知怎么添上一丝哀愁,他怔了一下,揉了她一把:“不行,别的小姑娘都有,我的小姑娘也得有。” 说着他就要拉着季青岑去买,被季青岑扯着袖子拽了回来。 她踢了他一脚,恨恨道:“谁是你的小姑娘?我是你阿姐!” “好好好。”楚少琛目光柔柔地敲了她一下:“现在不是,早晚都会是。” 季青岑一噎,说的好像她迟早要被他拿下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看着他:“楚少琛,我不喜欢你。” 不知怎么,她这句话说的却有些艰难。 季青岑垂下眼眸,让自己不要去看他幽深的瞳孔。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嫁给你。” 楚少琛顿了一下,继而他唇角勾了一下,揉揉她的发顶:“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说了我可以等。” “你不用一下就喜欢我啊,只要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我就好了。” 说完他笑了一下,去买毛茸茸的帽子。 季青岑没有跟着他,她立在原地,咬唇看着他,不知怎么,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一样。 她深深吸气,想要把这种一样的感觉压下去,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季青岑啊。” 季青岑皱眉回头,看见一个富家公子摇着把折扇,花枝招展拨开人群走出来,身后跟着的娘子,正是当年云陵的柳诗璇。 是现在的云陵府君之子,林铭。 林家来自京都派系,当年林家接管了季家的兵权之后,林铭垂涎季青岑姿容,一度想要娶季青岑做侧室,被季青岑带着季家护卫打出去之后,林铭便和季青岑彻底结了仇。 但没想到的是,柳诗璇居然傍上了林家的大腿,成了林铭的夫人。 季青岑上下打量了一下如今的柳诗璇。 她虽然穿金戴银,但气色却明显不好,并且她与林铭夫妻,却没有与他一起,只是站在他身后,和林铭的小厮平齐。 很显然,她在林家过得并不顺心。 而且林铭喜好女色,家中乌烟瘴气,如今季青岑看他,越发面色浮肿,眼底乌青。 很明显,是纵欲过度了。 这些与季青岑都无关,让她不解的是,这两个本应该在云陵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广阳? 季青岑看见这对夫妻,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被毁了个彻底。 她礼节性的见了个礼,便想要离开,但林铭手底下带的人却往季青岑离去的方向一挡,拦住了她的去路。 季青岑皱眉看他,林铭得意而猖狂地看她:“季青岑,别着急啊,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吧?怎么说说话都不行?” 季青岑静静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果然林铭看见季青岑孤身一人,目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扯了一下,扯出一个轻蔑而鄙薄的笑来:“怎么,季青岑,还没嫁出去呢?” “当年本小爷让你跟了我的时候,你不从,现在怎么样?都快成黄脸婆了,还没找到人接手呢?” 他嗤笑一声,神色猥琐道:“不如小爷我赏个脸,你跟我回去做外室如何啊?” 季青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柳诗璇这个正室夫人还在,他就能当众说出要纳外室这样的话。 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季青岑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柳诗璇:“柳妹妹,这就是你找的好夫君啊,怎么出门没带项圈就领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是狼,谢谢 季凌云:我是哈士奇,谢谢 林铭:(刚要举爪) 三千:卡! 好了不要说了,你不要糟蹋人类的好朋友 感谢在2020-02-21 15:48:55~2020-02-22 16:5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柳诗璇一句话都还没说, 林铭却直接炸庙了。 他气的扇子都掉了, 指着季青岑便破口大骂道:“季青岑你个没人要的黄脸婆,你拐弯抹角骂谁是狗呢?” 季青岑神色淡淡:“林公子非要说自己是狗,我也没办法。” 季青岑一句话, 彻底把林铭激怒了。 他在云陵, 那就是天, 就是王法,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留在云陵的世家,哪一个不是敬着他,捧着他, 把他供到天上去。 偏偏每次都要在季青岑这儿碰上硬钉子! 林铭气急败坏地把扇子挥得像个鸡翅膀, 冲着身后的护卫发火道:“还看什么看啊!给老子上啊!” 看热闹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朝着季青岑围了过去。 季青岑看着少说得有几十号人围了过来,一步一步后退, 看着林家的那些护卫抽出刀来,刀片在灯火下泛着寒光,手心有些出汗了。 有点后悔。 倒不是后悔和林铭硬刚, 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把剑出来,好歹能应付到…… 应付到谁来? 季青岑怔了一瞬,就在这一瞬,寒光已经落在她鼻尖了!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然下一瞬, 那护卫已经被一掌掼了出去。 季青岑惊惧而茫然地睁开眼,她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便看见林铭那张恶臭的嘴脸,被那个掼出去的护卫砸翻在地。 所有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包括朝着季青岑围拢来的林家护卫。 紧接着那个修长英挺的身影一脚踏在林铭的猪脑袋上。 少年郎君俯下身去,幽黑的瞳仁盯着林铭,阴冷而杀意无边,丝毫没有方才暖意灯光下的温柔。 他冷冰冰道:“嘴这么脏,不如扔进茅坑里去漱漱口?” 楚少琛踏在林铭脑袋上,踩得林铭杀猪般嚎叫,周边的林家护卫大惊失色,迅速围拢来护主,抽刀便砍向楚少琛! 刀锋裹挟着寒意劈来,季青岑吓得惊叫一声,然楚少琛只旋身随意一挡,下一瞬,那刀便断成了两截了。 少年脚踩着林铭,却依然应付自如,他阴着脸,沉着眸,神色淡淡,但掌风却如雷霆般霹雳落下,招招式式裹挟着杀机。 但季青岑看出来他已经在克制了。 如果不是克制,他早就杀人了。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护卫们如蝗虫般朝着楚少琛围拢去,看着周围看热闹般渐渐聚拢来的人群。 她担心再打下去,围观的群众就越来越多了,她垫着脚焦急地叫了一声:“阿琛!” 楚少琛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接收到她担忧的神色。 他一脚踢开脚下的林铭,手中铁刃随手一抛,便擦着林铭的鼻尖略了过去。 林铭本来还要跳脚,但这一刀下去差点让他丢了鼻子,林铭瞬间定在了原地。 他浑身僵直,哆哆嗦嗦,柳诗璇吓白了脸奔过去想要搀扶他,却看见云陵府君家大公子脚底下,一摊湿黄。 竟然是被吓尿了…… 楚少琛不再去理那一群鸡飞狗跳。 他朝着季青岑走来。 满街灯火璀璨中,他目标明确,朝着他的小女孩大步走来。 季青岑有一瞬间的被击中。 少年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他站在她面前,女孩儿要仰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他眸色瞬间柔了下来,将还有些发抖的她揽在怀里,掌心轻轻安抚。 “害怕了么?” 季青岑脸贴在他怀里,感受着来自楚少琛的安全感,她闭上眼闷闷道:“没有……” “还嘴硬?”楚少琛低低笑着:“都抖起来了。” 季青岑恼怒地嗔了他一眼:“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丢脸死了! 楚少琛轻轻扣着她的头揉了揉:“好好好,小姑娘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的怀抱如此炙热,声音如此蛊惑,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要融化在其中。 但还尚有一丝理智。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心里乱糟糟往前走,别扭道:“别叫我小姑娘,我都这么大了。” 楚少琛追上去,他在她面前抱着臂倒退着走,神色悠闲:“无论多大,你在我这,永远都是小姑娘。” 季青岑不信地甩他一眼:“切,你就哄我。” 楚少琛目光灼灼:“我就是在哄你啊,三岁的小姑娘,当然要哄。” 季青岑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戏谑地抬眼瞧他:“我要是三岁,你几岁” 两岁的小狼崽子。 楚少琛眉眼一抬:“我还是十九岁啊。” 他唇角一勾,略得意道:“所以你得叫我一声兄长。” 这是什么逻辑? 他明明就是想要占她的便宜吧? 季青岑嫌弃地看他:“楚少琛,你的脸呢?” 楚少琛一本正经地指给她看:“在这。” 季青岑一脸无奈,小狼崽子为什么现在脸皮这么厚了? 小狼崽子不觉得,他还觉得自己脸皮不够厚,缠得不够紧。 他眸色愈发沉沉地看着季青岑,唇角噙着笑意:“婠婠,来,叫一声阿兄听听?” 季青岑:“???” 叫他阿兄! 这是要上天了? 她气的踢他:“叫什么阿兄!没大没小,叫阿姐!” 楚少琛低笑着一边躲一边道:“不叫,说了你是小姑娘了。” 他一把把季青岑揽过来,手里的毛帽子戴在她头上,眼眸低垂:“把这个帽子戴上,你就永远都是小姑娘了。” 小姑娘,多美好的词。 被宠在手心里,被保护着,被呵护着,也是很美好的事。 季青岑两手摸着头上毛茸茸的帽子,看着他明亮又幽深的眼睛,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有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随之沉沦。 然下一瞬,一只鬼面具突然攀上楚少琛的肩膀。 季青岑满腔温馨一瞬间破灭,惊叫出声。 楚少琛想都没想,直接反手一肘怼了过去,直接把人怼出一丈远。 那人摘掉鬼面具,哭唧唧地抬起眼来:“小叔,是我啊!” 季凌云? 季青岑瞬间松开抓着楚少琛手臂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楚少琛侧眸看了一眼瞬间空下来的手臂,再去看季青岑。 她垂着眸,似乎有一丝懊恼,察觉到楚少琛的视线,她目光更加闪烁。 自己怎么又被小狼崽子迷进去了? 季青岑镇定了一下,抬起头去看被楚少琛一肘子砸出去的季凌云,把满腔的羞恼都发在了季凌云身上。 “季凌云,你瞎折腾什么呢!” “我就是想吓唬一下你们!”季凌云哀哀地叫唤着,哭丧着脸朝楚少琛伸出一只手:“小叔快来,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楚少琛沉着脸递给他一只手。 季凌云磕磕绊绊站起身,一眼看见季青岑头上的皮毛小帽儿,眼睛亮了起来:“诶,这个好看!小姑你送我吧!” 他伸手要去摘,然而突然手背剧痛。 季凌云看了一眼自己险些要断了的手臂,抬眼难以置信侧眸看楚少琛:“小叔!你下狠手啊?你今天是要把我弄死啊!” 楚少琛眼眸里是说不尽的嫌弃。 他指了指对面的摊子,冷冰冰道:“对面有,自己去买。” 季凌云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在楚少琛这里就像地里一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他嫉妒小姑,为什么小叔对小姑这么好! 姑侄三个吵吵闹闹,终于回了家。 叔侄俩把季青岑送回了屋以后,结伴往自己院子里回。 季凌云面对楚少琛的嫌弃,丝毫不觉得脸红,他心态很好地缠着楚少琛:“小叔,你刚刚那一肘子,险些把我晚饭怼出来,你是不是得请我吃一顿饭,补偿一下我的伤痛啊?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啊?” 楚少琛负手在前面走,懒得理他。 “小叔,你怎么不说话啊。”季凌云快走几步追上他:“你不是要追妻吗?你天天在家待着怎么追妻啊?正好小姑回去了,要不咱俩出去喝一杯,顺便我陪你看看哪家小娘子?给你出出主意支支招?” 楚少琛突然停下脚步,看了季凌云一眼。 他自己还没什么着落,倒到处操心别人的事…… 季凌云觉得自己好像被楚少琛鄙视了…… “不去就不去呗。”他口里嘟嘟囔囔:“小叔,那小娘子到底喜不喜欢你啊?” 紧着着他难得听见楚少琛似乎叹了一声。 季凌云稀奇地抬头,听见楚少琛低低道:“没有,小姑娘好像……还不是那么喜欢我呢。” 楚少琛垂眸,心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阿姐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她推不开他,到底是因为对弟弟的心软,还是…… 她心底里也有几分对他的情愫呢?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沸腾的水花,听见季凌云在他耳边跳着脚道:“小叔,你不行啊。” 楚少琛冷冷看他。 季凌云噎了一下,脑子不知怎么,更抽了:“小叔,我不是说你那个不行……” 楚少琛:“……” 他觉得越说越乱,拍拍脑袋道:“你学学顾垣啊,顾垣你知道吧?哦你好像不知道,顾垣是从京都来的。” “顾家那个九郎,那简直是有匪君子,皎如玉树,俊美绝伦,举止撩人,云陵多少娘子都心仪顾九郎啊。” 季凌云难得嫌弃了楚少琛一次:“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顾九郎,像你这样冷冰冰的,哪家娘子能喜欢你啊?” 楚少琛凉凉地觑了他一眼。 季凌云脖子缩了缩,自己给自己找补道:“但是吧,顾九郎也不是没有克星,比如说,我小姑就把他克的死死的……” 楚少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侧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凌云:“哦,还有这事吗?” “要不你详细说说?” 季凌云:“……” 作者有话要说:季凌云: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冷 三千:给你加个羽绒服?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在楚少琛无声的震慑下, 季凌云把这两年他不在的的时候, 季青岑的那点事,全都抖落了个遍。 当年季家从京都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楚少琛命丧于京都了。 云陵上下唏嘘一番后, 将目光落在了季青岑身上。 那时的季青岑正值芳华, 大齐名动天下的美人, 无论是云陵世家, 还是后来慢慢渗透入边疆的京都派系,都有人前来求娶。 季凌云掰着手指头给楚少琛数:“像什么咱们都认识的,裴家,元家, 左家, 还有京都的,刚才跟你说的顾家,还有现在霸占着咱家的那个林狗, 都来求娶过。” 楚少琛默默听了一会儿,问道:“那阿姐为什么不嫁。” 季凌云道:“我们也都不知道小姑为什么不嫁人。” 他叹口气道:“你说小姑趁着那时候嫁人多好,后来京都派系的人搅进来以后, 边疆的水就越来越浑了,世家们自顾都不暇,还哪有心情相互之间结亲呢?” 楚少琛心底被搅得一团乱,他侧眸看季凌云:“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来广阳了呗。”季凌云背着手,踢着路上的石子:“到了广阳以后,也有世家来求亲的, 但是小姑还是不同意。” 他神色间涌出几分茫然和愤意来:“他们都说我小姑心高气傲,嫌贫爱富,都已经从云端跌落了,还要挑三拣四。” “但我知道我小姑不是那样的人。” 她当然不是那样的人。 楚少琛当然知道。 如果她嫌贫爱富,挑三拣四,当初就根本不会把自己捡回来,更不会在他已经暴露身世后还为他竭力奔走。 直到深夜,楚少琛在床上辗转反侧,都在心里嚼着这个快烂了的问题。 为什么季青岑不嫁人? 季凌云方才说的那几个云陵的世家公子,他之前都有打过交道,无论是家世还是品性,都在上乘的。 为什么不嫁给他们? 为什么? 直到现在她已经二十岁了。 季青岑也不知道。 她只是不想嫁。 昔日里她的手帕交都已经成亲了,有的甚至孩子都已经会说话了。 只有她还是一个人。 有时候她也想,要不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但看见那些郎君的时候,她又想着,再等等吧。 却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她坐在窗前,看天上繁星,手边是楚少琛送给她的毛绒帽子。 季青岑趴在手臂上,指尖轻轻戳着上面绒绒的毛毛,有些出神地喃喃道:“小……姑娘吗?” 这一夜,两个心乱如麻的人不约而同失眠,而广阳之中,同样有人在度过一个难眠之夜。 被楚少琛吓尿了的林铭,此刻在广阳驿馆,吓到发癫了。 林铭整个人浑身痉挛着,口中不住地吐着白沫,两个眼睛瞪得如牛眼,口中发出可怕的呜咽声,柳诗璇脸色煞白,看医工们手忙脚乱地给林铭诊治。 她急道:“我家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工满脸大汗,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林公子……林公子……” 于是周边围着的侍女小厮,就看着往日里温温柔柔不计不较的林夫人,抬起一脚把医工踢倒在地,柳眉倒竖怒道:“说啊!” 医工战战兢兢道:“林公子,本来就,因为过度放纵……而体虚,又在今日过度惊吓,所以,所以导致心脉痉挛而供血不足……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柳诗璇要疯了,林铭这样子,好像是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了似的! 医工吓得快哭了:“可能随时都会……挺不过去!” 柳诗璇脚下一软,险些要跌倒。 她咬牙道:“治,给我治!要是他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柳诗璇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在不住的颤抖,她恨恨地望着林铭,恨他为什么如此纵欲到年纪轻轻便身体亏空,恨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可能撒手人寰,她才嫁到林府不到一年,连个孩子都还没有。 如今林铭死了,她一个人在林家怎么办? 她就这样成了一个寡妇? 她恨极了林铭,但她更恨季青岑。 林铭为什么要来广阳,她最清楚了。 当年她和季青岑并称为云陵并蒂,如今她嫁给了林铭,而这一年来林铭却对季青岑始终念念不忘。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趁着端午节,林铭来广阳,就是为了季青岑,想要趁机把季青岑占为己有。 季青岑这个狐媚痞子! 她恨恨咬牙,还有今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楚少…… 柳诗璇蓦然睁眼。 楚少琛? 他……他还活着? 柳诗璇被震惊到神还没回,便听见瓷碗破碎的声音。 她惊慌失措抬眼,看见林铭整个身子都在抽动,像极了一条被剥了皮,却还在翻滚的蛇,他面部扭曲的可怕,深深地倒吸着气,仿佛是胸腔内的空气被抽空了一般。 林铭嗓子里发出一连串嘶哑的气声,整个上身骤然往前一挺! 下一刻便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跌了下去。 柳诗璇手脚冰凉,生理性的眼泪从脸颊哗哗落下,她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颤抖地靠近床边,将两只手指在林铭鼻尖探了一下,瞬息腿一软,跌倒在地。 林铭他……死了? 顿时屋里乱作一团。 哭泣声,哀嚎声,仆从的乱走,医工的逃离,柳诗璇跌坐在地上,看着林铭死后还在大睁的眼睛,止不住地颤抖。 半晌,她支撑着身子,颤抖着站起身来,在桌边坐下,拿起了笔,写下了寄往云陵的信。 而季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广阳的雨好不容易停歇下来,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然而季白却收到了来自临县的战报。 云陵出兵,把临县接管下来了。 自从北境被北戎蚕食以后,临县一直与广阳互成犄角之势,相互拱卫,然云陵却无故将临县接管下来,造成了广阳孤军的局面。 一旦北戎来袭,广阳将会更加被动! 季白一瞬间眉心紧皱。 他为了北境百姓少受些苦难,已经对京都派系做出了让步。 然而云陵此举,是为何意? 与此同时,楚少琛这边也收到了一封信。 他的人在野,探查事情往往更加方便,如今祁山的线人发现,云陵接管了临县后,直接带兵,往广阳来了。 楚少琛略略扫了一眼这封信,目光一瞬间停滞。 信中说,林铭死了。 楚少琛皱眉。 他虽然把林家的护院基本上扫了个遍,但林铭除了叫他把脸在地上摩擦之外,未动他分毫。 这人就这么死了? 楚少琛似乎知道云陵来的动机了。 他把这个消息立刻告知了季白,整个广阳立刻戒严,到了正午,广阳城门外烟尘滚滚,战鼓擂擂,云陵军来了…… 黑压压一片,日光照射在士兵们的甲胄上,折出刺目的光芒,云陵府君林宇臣骑马当先一步出来,怒喝道:“季白老儿何在!” 季白一身戎装,出现在城门楼上。 他神色极冷:“林府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宇臣情绪激动,胯下的马匹也在暴躁地来回跃动,他怒喝道:“季白,你纵留朝廷钦犯,屠杀我儿!我今日便要你广阳所有人,给我儿偿命!” 明眼人都知道,林铭是林宇臣独生子,林铭贪图享乐,把身子作坏了,如今没留下一滴血脉,林宇臣苦心经营多年,居然落得个绝后的下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哀痛至此也是应当,更何况季家当年收留的武安侯遗孤不但没死,反而又重新回到了季家。 这更让林宇臣师出有名。 但季白却知道,这不过是林宇臣的一个借口罢了。 季家虽被削弱,但实力却不弱,林宇臣早就想收回广阳,将季白彻底排挤在外,奈何季白低调收敛,让他抓不住把柄。 如今他借着失去独子,和武安侯遗孤的事发作,不过就是想要收回广阳罢了。 如今他满腔悲愤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情实意,还真待研究。 季白深吸一口气,看着城门下潮水般涌来的云陵军,再一次擂响了广阳的战鼓。 在鼓声响起的时候,楚少琛回到了季府。 季青岑正等在门口,看见楚少琛回来,她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云陵应当是举全郡之力而来。”楚少琛皱眉道:“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季青岑面色煞白。 她这两年虽然也曾经历过战争,但都是与北戎作战,如今掉过头来和自己人打仗,还是头一次。 大齐这几十年来,外敌不管,内斗不断,底子早就被京都的蛀虫们败光了,如今这股歪门邪风,终于侵染到北境了。 楚少琛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听见身后季凌云急匆匆回来道:“小姑,我爹叫我送你去舅爷爷家避一避,祖母也在那!” “从广阳去陈留?”楚少琛皱眉:“舆图有吗?” “有!”季凌云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打开,楚少琛扫了一眼,点了点其中一条路:“从这走?” 季凌云点头道:“对。” “走不了了。”楚少琛指尖点了点舆图:“这条路途径临水,临县一丢,临水上游必然被截断,这条路就相当于被间接堵死了。” “那怎么办?”季凌云焦急道:“林宇臣那老狗已经开始攻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少琛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季青岑:“我送你去祁山吧?” 云陵军有二十万之众,再加上临县丢了,没有临县的拱卫,广阳应付起来会相当吃力。 楚少琛眸色冷峻地盯着舆图上,那个熟悉的位置。 来的正好。 鸠占鹊巢了一年之久,也该如数奉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狼崽崽即将开大 嗷呜~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在云陵军开始攻城的时候, 两人两骑从广阳西城门而出, 直直扎向祁山方向。 是季青岑和楚少琛。 广阳告急,两人轻装出行,要争取在最快时间内回到祁山, 两人驰到一个岔路口, 楚少琛犹豫了一下, 选了大路。 季青岑拦住他:“大路是不是会绕远?” “是。”楚少琛犹疑道:“但小路崎岖……” “没事。”季青岑长鞭一挥, 青丝扬起又落下,留下一个明艳的笑:“前面带路。” 看着这样妩媚而洒脱的季青岑,楚少琛眼底有一刻的沉沦,他在空中扬起一道鞭花, 追了上去。 小路果然崎岖难行, 刚开始还算宽敞,渐渐只容一人同行,到后来坡度越来越大, 季青岑身下坐骑一个打滑,哀嘶着从坡上滑了下去。 季青岑咬牙控缰,然而身下的马匹却失去了平衡, 直接倾倒在地,季青岑惊叫一声,刚把脚从马镫中甩出来,便觉得腰间一紧,落入一个灼热而坚实的怀抱。 楚少琛揽着季青岑,脚尖在倾倒的马头上一点, 整个人往前窜了三丈远,径直落在了自己还算稳定的马背上。 但坐骑徒然增加了一个人的分量,也险些滑到,楚少琛额间青筋暴起,长啸一声,将马缰骤然提起,带着身下坐骑一个飞跃,登上了坡。 季青岑提着的一颗心还在砰砰乱撞,她后背紧贴在楚少琛胸膛上,同样能够听见他如雷般的心跳。 楚少琛垂眸看她,季青岑的手握紧紧握着马缰,手指捏的青白,他把怀里的女孩儿锢得更紧了一点。 太紧了,以至于季青岑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窝在楚少琛的怀里。 少年的胸膛虽然单薄,但是却很可靠,他整个人将她护在怀里,好像她真的是一个小姑娘一样。 季青岑侧眸去看他坚毅的下颌线,换来他的下颌在她发顶轻轻一磕。 楚少琛快马加鞭,疾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祁山。 他把季青岑安顿在寨子里,立刻点兵。 十七个寨主他点走了十二个,还剩下五个,留守祁山,狗子也在其中。 郑荣死后,狗子就跟着楚少琛了,后来楚少琛统一了祁山山系后,狗子也成了一寨之主。 楚少琛在账中给所有人安排任务,当他沉心于战事时,面容冷峻,周身气场如横扫雷霆一般,他语气虽淡淡,但叫到所有人头上的时候,那些人都不由自主一凛。 少年如此势如山河,不容忤逆。 当给所有人安排好了以后,楚少琛转头看向狗子,眉眼间多了几分郑重。 他低声道:“我把婠婠交给你,帮我保护好她。” 狗子认真看他:“放心,琛哥。” 时间紧迫,楚少琛没有时间再说废话,他走出帐子来,看见季青岑立在不远处。 她望着他,水眸中似有细细波纹,女孩儿明朗艳丽,如胜春之景,如霞光璀璨,他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大步向她走来。 少年一身戎装而出,身形英挺,又多几分肃穆,他向她走来的时候,周身席卷来的压迫感叫她紧张,但她抬头望向他眼中,少年幽深漆黑的眼底却又多了无数说不出的柔情。 季青岑被他这种迫人的气势逼得有些后退,她眸光闪烁,手里绞着华服衣袖,颤着声轻声开口:“你……” 然一道炙热无比的拥抱将她裹挟,将她想要叮嘱的话语全部吞噬融化。 楚少琛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将无数情意和眷恋揉在这个怀抱里,尽数传递给季青岑。 随后他放开她,转身离去。 季青岑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与某个大雨滂沱,紫电雷霆中的旷野重叠,她颤抖着看着少年渐渐消失在人群,看着他纵身一跃跨上马去,身后是整齐划一的祁山匪师,马蹄踏地的声音轰鸣如雷。 季青岑目送祁山匪师消失在地平线,才从城楼上走下来,狗子正等在那里,看见她下来,高兴地招手:“嫂子!” 季青岑:“……” 算了,随他吧。 季青岑在祁山的日子过得无比闲适,祁山被楚少琛带走了大半的人,剩下了六个寨子的兵力来守护祁山,虽然不多,但在没有战争的时期是足够用的。 可能是寨子里空落落的,季青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她担忧广阳战况,也担忧季家祖孙三人,还担忧,楚少琛。 她每天都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有时候会做点好吃的送去给留守的寨主们,有时候会练一练字,有时候会做一做女红,绣个帕子荷包之类的,有时候心思散了,绣的歪了,就耐心地拆开来重绣。 狗子有时来看她,看着季青岑坐在那绣花,却总扎手指头,心里也有些急。 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在心思不在这上面。 他试探着问:“嫂子,要不你给琛哥写封信?” 季青岑手里的针一顿,指尖又渗出血来。 她摇摇头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大家都在忙着,我不要去打扰他们。” 她看着指尖小小的血滴,有些失神地想着,广阳如何了?大家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呢? 是不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但季青岑不知道的是,广阳早就无碍了。 在云陵倾巢而出去攻打广阳的时候,楚少琛带着祁山匪师,直接转头去了云陵。 云陵如此空虚,只是一个夜袭,便被楚少琛轻而易举拿下了。 而林宇臣在军帐之中得知自己老巢被端,当即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此刻他被广阳云陵两面夹击,艰难维继,只靠硬撑。 然也只能是硬撑。 日落西山,楚少琛在帐中看着各处军情,和分寨主们推演沙盘,定下第二日的作战计划,直到深夜才把人放走,自己靠在军帐中的案几上,抱臂沉思。 师曳怀里揣着烫好酒进来,扔了一袋给楚少琛:“想什么呢琛哥?” 他神色揶揄起来:“你是不是想……” 楚少琛唇角勾了一下,单手在空中一捞,指尖挑开壶口,灌了口热酒。 战事进行了半个月了,眼看要到头了。 但他也离开她半个月了。 楚少琛又灌了口酒,顺着风吹开的帐帘,看见苍穹之上的月色皎皎,月下清河淼淼,眼前浮现出女孩儿明艳妩媚的笑靥来。 他轻轻叹息。 婠婠,你知道我在思念你吗? 清风明月寄托着相思,略过青山,抚过绿水,在祁山脚下,却被另一支军队截留。 来自朝廷的军队,为首的正是上一次芦灵泽火烧连营,败在楚少琛手下的卫宪。 数万人兵马隐藏在深夜与林木之中,他们用只有祁山内部才知晓的暗号,缓缓渗透入祁山。 岗哨上的哨兵被悄无声息收割生命,程桐跟在卫宪身边,指挥着暗卫,何处是祁山的暗桩,何处是祁山的密道。 程桐看着高处一具又一具跌落的尸体,神色快意道:“这一次我们是趁着楚少琛举寨之力去攻打云陵之际,来端他的老窝,所以进程一定要快,一定要在楚少琛得到消息回来久救援之前,就让他无家可归。” 卫宪冷眼看着这个一出手便无比狠辣的独臂男人,冷笑一声:“好歹也是祁山出来的,就这么恨楚少琛?” 程桐低声笑开,眼中是难言的狠意:“他杀我兄长,断我一臂,我为何不恨?” 卫宪冷笑道:“但我听闻,是程梧先反叛在先吧?” 程桐侧眸看他:“卫将军,人不为己,向来天诛地灭,更何况,过河拆桥,兔死狐悲,这可是咱们的好陛下一直奉行的圭臬。” 他唇角缓缓荡开:“我不过是……跟随着陛下的脚步而已啊。” “否则他为什么一从长平公主口中得知楚少琛是武安侯遗孤的真相,便迫不及待发兵岐山了呢?” 卫宪虽然内心对程桐无比鄙夷,但还是按照程桐的提示,一点一点把兵力布下去,子夜幽深,祁山山系在苍穹之下依旧安静祥和,只是林中偶尔有大片飞鸟惊起,从山系脚下慢慢延伸至中心。 季青岑披着件衣服,靠在窗扉。 她睡不着。 广阳依然没有消息。 季青岑觉得十分不安,但这种不安不是源于对广阳战力的不信任。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像是隐藏在暗夜中的毒蛇,已经吐出血红的芯子,随时准备咬住她一般。 晚风微凉,吹得她有些头疼,季青岑看了看天边已经露出亮来的启明星,正准备关上窗子回去躺一会儿,却突然听见四周传来隐隐的喊杀声和刀剑铮鸣之音。 她心中一惊,打开门走出去,看见远处似乎有火光,火舌肆虐地窜上夜空,把半边天都映红,寨子里人影来回奔波,乱哄哄一片,人群中狗子带人冲过来,面色焦急道:“嫂子你出来干什么,赶紧回屋里躲着去。” 说着他带人就要走,被季青岑拉住,她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镇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狗子咬牙道:“程桐那个狗懒子,拔了我们的暗哨,攻上山来了!” 卫宪在后方指挥着军队攻城,看着城楼上无数火油滚木巨石倾斜而下,将他手里的人砸得头破血流,落花流水,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竟然连城门都没能靠近半步。 卫宪脸色难看的很。 他以为祁山的战斗力强,不过是因为楚少琛在而已,但没想到连一半兵力都不到的祁山,居然能撑这么久。 他从前还想不明白,楚少琛一个土匪头子出身,为什么能把兵法用得神出鬼没,出神入化,把手下的兵将带的各个悍猛如虎。 倒没想到他就是武安侯遗孤。 如此败在他手上倒也不算耻辱。 虽然如此,但卫宪还是憋着一股劲儿。 想要把楚少琛踩在脚底下认输。 他看着潮水一般退下来的军队,又再次组织了一次进攻。 而此时的季青岑,正在寨子里忙着帮忙治疗伤员。 她不能上前线打仗,便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医工简单的教了她包扎术,季青岑便上手了。 她换下华服,穿上便捷的窄袖短打,在人群中穿梭着,帮着医工们缝合包扎,额上细细密密都是汗珠,尽力救治那些浑身是血,疼痛哀嚎的伤员们。 祁山之所以坚持那么久,是因为楚少琛带走的并不是全部精锐。 他有七个寨的精锐,留下的五个寨子里却有三个寨的精锐,一旦有敌军想要趁虚而入,这些留守的精锐,再加上倚靠祁山天险,至少可以撑上三天三夜,直到他回来救援。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而且有对祁山了如指掌的程桐在外做军师,祁山维系的很艰难。 外面的攻势极为猛烈,似乎把所有的火力全部都集中了起来,势要快速拿下虎头寨,寨子里留守的士兵们一波一波冲上去,几乎是在拿血肉之躯在往上叠。 季青岑看着一个又一个伤员被抬下来,整个院子里近乎要被鲜血染红,遍地哀嚎,也从最开始看见血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 她听见刀枪剑戟轰雷铮鸣声中,狗子在咆哮:“我们还有多少人了!” 另一个寨主也吼着回答:“还有一千多人,顶多还能撑一天!” 原本能撑三天的兵力,只撑了一天,就损失了一大半了。 幸好到了晚上,外围的进攻终于停下来,季青岑也终于得以喘息。 她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了,满院子的血腥,旁边还有已经牺牲了的士兵,被破布随手裹着。 季青岑看着这人间疮痍,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 以前在云陵,在广阳的时候,尽管有战事,她也是在后方被保护着的,如今却是她第一次直接近距离的接触大规模的战争。 她觉得满手的粘腻,低下头去,发现她的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那一瞬间所有的麻木感退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颤抖。 那么多人,就这样在她眼前死去,在她面前哀嚎求救,而这一切,只能她一个人咬牙去面对。 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的害怕,无助,一切情绪只有她一个人自己消化。 季青岑虚脱般靠在院内的树下,有那么一刻,她有些思念…… 思念某个单薄却又坚实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狼崽子你快去陪她!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趁着卫宪休战, 狗子也在清点寨子里剩下的物资和人力。 他的求援信送出去了一封又一封, 但不知道究竟能否送到楚少琛手中。 程梧把祁山所有的出口都透露给了卫宪,以至于狗子派出来的信使多数被当场在路上截杀,因此楚少琛那边收到祁山的求救信的时候, 却已经是一天后了。 广阳之战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 楚少琛正和部下商议如何处置林宇臣。 现在大齐的状况, 基本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 崇德帝的多疑让许多能臣置身事外, 明哲保身,京都世家又烂到了骨子里,京都的不作为导致地方不得不自力更生,许多州郡实际上已经脱离了京都的管制。 因此林宇臣才敢仗着山高皇帝远, 无所顾忌, 明目张胆的出兵广阳。 楚少琛思忖半分,觉得还是要把林宇臣交给季白来处置,毕竟他是在野, 处置一个朝廷要员始终不合适,反而会徒生事端。 但他还不知道,他懒得犯人, 人却偏偏要来犯他 他正在和部下们商议此事,帐外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楚少琛皱眉抬眼,便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祁山侍卫扑倒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在看见楚少琛的那一刻, 眼神便彻底灰了下去。 帐中所有人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怔怔地看着那祁山信使的尸体,直到楚少琛快步走下来,从他手中取过那封信。 信纸已经被鲜血染红,他快速扫了一遍,神色骤然冷却。 “怎么回事?”师曳上前一步急道:“祁山出什么事了?” 楚少琛似乎失了神一般,师曳一连叫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师曳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楚少琛。 他赤红着双目,手中的信纸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看见楚少琛闭了闭眼,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情绪,竭力叫自己镇定下来。 少年转过身来,对着帐中把心提到嗓子眼里的部下们沙哑出声:“各位,祁山被围了。” 他留下两个寨的兵力去留守云陵,此刻云陵与广阳可以守望相助,不必担忧,剩下的人几乎一夜之间便拔营而走。 夜色之下,祁山之上风声如涛,在所有人近乎是疲惫不堪的时候,卫宪对祁山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 斥候传讯,楚少琛拔营回寨了。 卫宪紧盯着不远处顽强抵抗的守城兵,压抑着心底的焦急。 祁山的人如今已经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所有人都被激发出十分的战意,这让卫宪在攻城上吃了大亏,以至于他带来的人同样也损失了一小半。 剩下的人如果与楚少琛亲率的祁山匪师撞上…… 卫宪估算了一下双方实力,握着剑柄的手青白。 竟然胜负难料。 程桐同样阴沉着脸站在卫宪身边:“将军,不能让他们知道楚少琛在回援的路上,否则一旦绝境之人涌上希望,便会更加拼命。” 卫宪侧眸看他:“你有办法?” 程桐一边唇角勾起,眸色中却涌上几分狠意:“将军不知道,楚少琛的夫人,云陵季氏,就在祁山。” 卫宪皱眉:“你是想让我抓一个女人来威胁楚少琛?” 程桐轻描淡写看他:“难道将军还想再败在楚少琛手里一次?” 卫宪瞬息一滞。 程桐看着卫宪的反应,继续笑容蛊惑道:“成王败寇,将军到时拿楚少琛的人头祭旗,谁还会记得这一仗是如何打的?” “毕竟,世人从来都只记得一个结果罢了,不是吗?” 卫宪深深看着他,眼中被逼出些许红意。 在卫宪自我拉扯的时候,季青岑正在为一个重伤员止血。 伤员的腿部被割伤了大血脉,近乎是在往外喷血,季青岑咬着牙和医工摁住他的伤口,鲜血染了遍地。 重伤员越来越多了。 现在祁山的情况十分不好,已经是轻伤不下火线了,在看不见希望的时候,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所有人都麻木不仁。 他们的消息渠道被截断了。 祁山内部完全不知外部是什么状况。 不知道他们的寨主现在身在何处,不知道求援的信是否发出去,不知道还是否会有人来增兵,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自己就没命了,身边摆放着无数的尸体,然他们却只是麻木地挥刀,砍下,再挥刀,再砍下。 即便所有人都在奋力抵抗,防线还是在被一点一点蚕食。 崩溃是源于凌晨时分卫宪的喊话。 他们停止了进攻,却叫士兵们排成一排排,扯着嗓子把卫宪的话传到寨子里。 季青岑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睡觉了,她无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渐渐听清了外面在喊什么。 “祁山的人给我听好了,你们的求援信已经被我们尽数截杀!” 狗子和几个分寨主立在城墙上,看着卫宪脚下成堆的祁山信使尸体,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现在他明白广阳的消息为什么传不过来了。 可能那个时候,程桐就已经开始拔出祁山的哨点了。 程桐这个王八蛋。 卫宪继续道:“如今祁山已经是四面楚歌了!要拿下你们,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狗子气的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卫狗你放马过来,老子还能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他口中虽然这样骂,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没有援兵的话,他们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所有人心底涌上一股疲惫,听卫宪的人接着喊话道:“但朝廷要杀的,自始至终只有反贼楚少琛一个人,我知道楚少琛的夫人云陵季氏就在你们这,如果你们把季氏交出来,我便立刻退兵!” 一时间整个寨子都静默无语,无论是在后院的伤兵,还是在前线的士兵,都转过头来,看向季青岑所在的方向。 季青岑听着卫宪的喊话,看着周围人向她投来的各色目光,还有狗子飞速下了城楼,正在朝她奔来。 她默了一瞬,转身走回屋里,狗子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 他两手撑在膝盖上,抹一把满脸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喘息着道:“嫂子,你别听外面那些人放狗屁,咱们能撑住。” 季青岑在妆台前坐下:“撑什么?拿人命去撑吗?” 她从镜子里去看狗子,他身上的衣衫被刀刃划得早已不成样子,其上血痕斑驳,腰腹处还有一道无比狰狞的血口。 季青岑淡淡地拆下头上的发髻,满头青丝铺下:“祁山不能丢。” 外面的人无非是要拿她做人质来要挟楚少琛而已。 如果她不出去,祁山就会沦陷,到时候楚少琛就会丢失大本营。 两年的苦心经营,难道要在今日毁于一旦吗? 她得为楚少琛留下火种才行。 更何况,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那么多人接着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狗子急道:“嫂子,琛哥说过让我好好保护你!你……” 他闭了闭眼,咬牙道:“嫂子,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程桐,清风寨二当家,他哥哥程梧死在琛哥手上。” “还有卫宪,生平唯一一次败绩就在琛哥手上。” 他几乎是在哀求季青岑:“你知道你出去会意味着什么吗?” 季青岑只是冷静地重新梳好了发髻,点好了妆,她侧眸看他:“先出去吧,我换件衣服。” “嫂子!” “我说出去。” 她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 狗子捏着拳看她,终于还是走出了屋。 季青岑褪下身上的短打,沐浴更衣,等她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眉眼如画,红唇似火,风扬起她的妃色长裙,如天边火烧的晚霞一般绚烂。 女郎明艳妩媚,却又光华灼灼,如珠如玉,瑰丽无边。 她望向那些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的祁山士兵们,扬唇轻笑:“多谢诸位,今后祁山,还要仰仗诸位。” “嫂子……”狗子上前一步,有些哽咽道:“琛哥会杀了我。” “不会。”季青岑轻笑:“你跟他说我逼你的,我是寨主夫人,你当然要听我的话。” 她到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女郎从后院,一步一步走上前线,那里是士兵们的阵地,是男人们拼杀的场所,如今一切要由一个女子来平息。 但这又是最好的选择。 侍卫们纷纷为她让开路,他们脸上带着愤慨,带着屈辱,带着不甘,他们唤着她,但他们的呼唤并不能停下她的脚步。 程桐和卫宪同样也看着季青岑走来。 她妩媚,她明艳,但她也坚定,也决绝。 季青岑不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了,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在发抖。 狗子说的那些话她听不懂吗?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楚少琛的女人,那么她落在他的仇敌手里,会遭受什么样的羞辱? 但她依然要保护她的小狼崽子。 保护他的巢穴。 她行至血迹斑驳的城门,朗声道:“开城门。” “夫人!” 城门楼上有侍卫哽咽着喊。 她扬唇轻笑,晚风扬起她如瀑青丝,她依然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吊了下来,季青岑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将入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妈你能不能快点!!! 妈错了,妈给你磕一个瞬移卷轴嗷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月如钩, 风如刀, 少年一骑绝尘,身后跟着师曳和他的亲卫队。 他们跟不上楚少琛。 大部队在后面,他们和楚少琛先行一步, 到了祁山脚下。 “琛哥!等等我们!”师曳在后面气喘吁吁, 他的马已经到了极限了, 但楚少琛丝毫听不见。 师曳无法, 只得咬咬牙,又狠抽了一鞭子。 楚少琛眼底一片赤红,马鞭不断落在坐骑身上,然再过一个路口, 他身下的马匹再也坚持不住地倒了下去。 楚少琛当即脱镫, 在马匹倒地的一刻,旋身飞起,直接掠了出去。 他一路走, 一路看见祁山上沿途的岗哨被毁,看见哨兵的尸体七零八落,直到看见血迹斑驳, 一片狼藉的城门。 没有敌军,战火已经停歇,甚至看得见侍卫在城门楼上修缮防卫。 已经结束了吗? 楚少琛提着的心放了放,闭了闭眼,压了压眼底的红意,身后的师曳这时也带着亲卫跟了上来。 “寨主!寨主回来了!”城头的侍卫看见了他, 他们惊喜地高呼一声,然而下一瞬,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他们放下了城门,迎楚少琛进去。 寨子里一片狼藉。 里面还摆放着未处置的尸体,连轻伤员都在带着伤做事,楚少琛看着他们身上还有血痕,连清洗都来不及,便知道情况之惨烈了。 他拍了拍他们的肩,声音沙哑道:“辛苦了,我回来晚了。” 然侍卫们皆神色闪烁。 楚少琛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看见狗子从军帐中出来,他侧眸去看他,却看见狗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在自己面前。 楚少琛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在看见楚少琛的一瞬间,狗子再也憋不住哭出声来:“琛哥,嫂子被姓卫的那狗贼,抓走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盯着楚少琛。 狗子的那句话,仿佛是一根长针,瞬间扎入楚少琛脑中。 楚少琛瞬息眼底血红,只觉得血涌上头,脑中嗡嗡作响。 狗子还在说着什么,但楚少琛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一丝声音也没有,他抬眼看周围的人,他们或神色闪烁,或低头不语,但他又好像看不太清,觉得周围都在转。 他…… 他把婠婠弄丢了…… 他以为祁山是安全的,但卫宪却趁他出征,偷袭了他的营地,还抓走了婠婠…… 他心底一瞬间涌上的不是愤怒,而是惶恐。 这与他两年前与季青岑的诀别完全不同。 那时候他知道她在,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回到她身边,所以就算夜色深重,无光可依,但他始终心怀向往。 他心中有暖意,有未来。 但现在他把她弄丢了,甚至把她置于敌手的险境之中。 程桐和卫宪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一个小肚鸡肠,虚伪至极。 他一想到婠婠落在了这样的人手中。 脑中那根长针似乎扎得更深了,痛得他身形徒然晃了一下。 他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周围人惊呼一声要去扶他,楚少琛扶住身侧的马匹,抬手便制止了他们。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压抑住心中的惶然和恐惧,再抬起眼来,便是眸色冷冽而阴森。 他得把婠婠找回来,毫发无损的找回来。 而此时的卫宪和程桐,带着季青岑到了芦灵泽后的芦灵寨。 芦灵泽的兵力都被抽调到虎头寨去,此刻说是一座空寨也不为过,卫宪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芦灵寨,此刻他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在各处布防。 程桐右臂衣袖空空,立在他身侧轻描淡写道:“将军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啊?不觉得不吉利吗?” 卫宪眼中掠过一丝狠意:“让楚少琛死在这个让他一战成名的地方,不好吗?” 程桐笑道:“好啊,卫将军,这么点事您还记得这么清楚,您可真是斤斤计较啊。” 卫宪侧眸看他,眼中无尽的鄙夷:“拿女人来做人质,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程桐丝毫不在意,他轻飘飘道:“但将军不还是这么做了吗?” 卫宪怒道:“你!” “行了卫宪。”程桐不耐烦道:“咱们两个人,半斤对八两罢了,此时争一争谁更高洁,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转身笑出声来:“这里便劳烦将军了,我去看看咱们祁山十八寨的寨主夫人,云陵的季家大小姐吧。” 季青岑此刻被关在芦灵寨中的一个柴房中。 为了防止她有任何的举动,她手脚皆被绑住,口中也被堵住,柴房里黑漆漆一片,季青岑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紧紧闭着眼,仿佛这样能让她有一点安全感。 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外界的光亮从门缝中透过来,季青岑微微张开眼,看见一个断臂男人走进来。 是程桐。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面上还带着莫测的笑意,让她不仅觉得后背发凉。 然下一瞬她便觉得剧痛袭来,是程桐捏住了她的下颌。 程桐欣赏着女孩儿因为疼痛而滑落的泪滴,颤颤长睫上挂着莹莹水珠,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来的时候,眸色无比平静地直视着程桐。 程桐被她清透的眼底看得一怔。 他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他想看到的是楚少琛的女人,在他面前害怕,恐惧,颤抖,求饶。 而不是这般冷静自持的神色。 程桐微微眯眼,心底涌上几分不爽,却也多了几分兴味。 他解开季青岑口中的布条,饶有兴趣道:“云陵季氏?哦,那个三代守护北疆的季氏?” 他拇指暧昧地在季青岑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看着女孩儿不由自主地微微后缩,眼底有几分快意:“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当年楚少琛愿意为了你自爆武安侯遗孤的身世。” “这样看来,楚少琛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程桐叹了一声,眼底浮出兴味的光来:“不知道两年后的他,还愿不愿意为你去死呢?” 他捕捉到季青岑瞬息微缩的瞳孔,心底更加愉悦:“大齐名动天下的美人,成了寡妇,啧。” 他探过身来,眉梢挑起:“不如楚少琛死后,你跟了我吧?到时候还让你做祁山十八寨的寨主夫人,嗯?” 说着他似乎已经看到楚少琛自刎于马下,而自己坐拥祁山十八寨的场景了。 他注视着季青岑水雾迷濛的清眸,看清女孩儿眼底压抑着的惊惧,得意道:“别害怕,现在不动你,反正你早晚也会是我的人。” 程桐做着美梦,还没等与季青岑再说几句话,便听见门外有侍卫急促道:“程将军,卫将军叫您把那女人带出去,说斥候已经看见贼子的部队朝这边来了!” 季青岑骤然睁大了眼睛。 “呦,来了。”程桐侧眸一笑,把季青岑拎起来:“走吧,寨主夫人。” 季青岑被磕磕绊绊,拎上了城楼,卫宪正在那里等着。 程桐皱眉看看远处的水泽:“着什么急,不是还没来吗?” 卫宪不耐烦道:“磨蹭什么?等那贼子来了你再提人?” 他侧眸对侍卫发号施令道:“先把这女人吊起来。” 当即有侍卫下来,松开季青岑手脚上的禁锢,推搡着她上楼,开始准备绳索。 季青岑颤抖着往城下看了一眼。 芦灵寨有天然的屏障,芦灵寨主借着水泽之便,在城下修筑了护城河,此刻河水于城下湍急,滚滚而逝。 季青岑紧盯着一泻千里的护城河水,脑中浮现出程桐方才说的话来。 “不知道两年后的他,还愿不愿意为你去死呢?” 她浑身颤抖起来,闭了闭眼。 两年前阿琛已经为她死过一次了。 那时候她无力阻拦,难道今日还要让当年的事再重演一遍吗? 让他再做一次抉择? 身后有人在拽她,是要来将她吊上城头的侍卫,季青岑骤然回首,挣脱了那人的手。 “别过来……” 她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对谁说。 高大的侍卫面对柔弱的女孩儿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看着明艳貌美的女孩儿,眼底有一瞬的惋惜,但还是要遵从将令,上前一步要去抓她,然而他却看见季青岑侧眸望着城门下的护城河水,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女孩儿笑容如红露凝香,如瑶台月色,清风扬起她发丝微乱,如细柳轻飞,女孩儿身上的馨香随风散开,竟让侍卫有一瞬间的晃神。 然而下一瞬,那女孩儿回身双手一撑,跳上城墙,毫不犹豫地从高耸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她仰面落下,头上还可以看见卫宪和程桐惊惧而气极的面容,还有震怒的吼叫。 她向着他们绽开一个无比明媚而妍丽的微笑,却又坚定决绝。 她怎么可能总是被长大的狼崽子护在身后呢? 她是阿姐啊,是他的阿姐。 是从把他带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要保护他的阿姐。 她怎么忍心她的狼崽子,再入一次地狱呢? 满目黑暗,看不见光,看不见希望,她怎么舍得他去那样的地方? 然后再让她在煎熬和泪水中过完下半生吗? 她不要。 她要他好好活着。 她要他从此不再隐姓埋名,顶天立地的好好活着。 那么这一次,换她来。 季青岑自从落在程桐手里,就没抱着还要活下去的信念。 她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下是轰鸣的水流,她颤抖着闭上眼去迎接,去奔向自以为的生命尽头,却没有看见骤然震动的城楼,没有看见水泽尽头涌起的一线巨浪。 有一骑绝尘,如呼啸而至的穿云箭,破开平静的水泽,在空中凝聚成撕心裂肺的呼唤。 “婠婠!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 感谢在2020-02-26 10:59:30~2020-02-27 16:3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épaysent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程桐眼睁睁看着季青岑从城楼上跳下。 他大吼着上前一步, 试图去抓住她, 然而一步之遥,女孩儿的妃色衣角从他手中滑落。 女孩儿紧闭着眼,抿着苍白的唇瓣, 她张开双臂, 青丝逆风而扑, 衣袂翻飞如蝶翼, 如落花入水流,如仙子堕凡尘。 那种惊心动魄的苍凉凄美,叫在场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无意识地伸出手去, 仿佛是要挽救一件即将破碎的琉璃珍宝。 然而此时城楼却开始震动。 程桐愕然抬眼, 看见远处万马奔腾,马蹄踏浪,激起无数水花, 狂风中烈烈的旌旗之上,硕大的一个楚字。 下一瞬,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楚少琛看着那道妃色身影从城楼上飘下的一瞬, 近乎目眦尽裂! 他顷刻间腾空而起,重重踏在还在高速行驶的马头上,借力又往上一窜! 那坐骑被踏得哀嘶一声,硬生生摔倒在地,再被卷入身后无数奔腾的万马之中。 少年如踏风而来的穿云箭一般,向着还在坠落的女孩儿! 他整颗心脏被揪成一团, 如万箭穿心,如凌迟之痛,如烈火加身,但这些比起失去她的痛苦,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他追着她,向着她,恨扑面而来的风带给他的阻力,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 在季青岑即将落水的一刻,他接到了她! 瞬间将她护入怀中,同她一同坠入! 冰冷的水扑面而来,楚少琛拥着怀里的女孩儿,在巨大的惯力作用下向下坠去,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一遍一遍无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该有多绝望,才会选择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啊。 他的女孩儿,他捧在手心里护着,他不忍心她受到一点伤害,他不忍心看她掉一滴眼泪,哪怕她蹙一下眉,他都无比紧张。 他多希望此刻季青岑睁开眼来,一如既往地推搡他,拒绝他,叫他走开。 但她只是闭着眼,毫无知觉地任由他抱着。 楚少琛心底涌上无数的惶恐,他抱着季青岑浮上水面,立刻有侍卫来接应,然而他不要任何人碰她。 他浑身湿淋淋,抱着同样湿淋淋的季青岑,回到了他在芦灵泽附近的苍澜峰驻扎的军帐中。 所有的大夫都被叫了过来,楚少琛额发上还在滴着水,然而他丝毫不顾,他立在那里,眼底血红地看那些大夫为唤醒季青岑尝试各种办法。 熬好的药端了上来,他看着药汤一次次顺着季青岑唇边流淌下来,大夫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将药汤灌进季青岑的口中。 沉默着的楚少琛突然动了。 他上前把那些大夫全部踢开,夺过还剩大半碗的药汤,一饮而尽。 然后含着药汤,重重压上她的唇。 药汁苦涩,一如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冷得颤抖,他搂着她的手臂在抖,吻着她的唇也在抖,以至于牙齿重重磕上她苍白冰冷的唇瓣。 他掐着她的下颌,无比蛮横地撬开她的唇齿,将口中的药汁强迫灌进她的喉咙。 他看着她无意识的吞咽,在心底无声的呼唤着她。 婠婠,醒过来。 求你睁看眼睛看看我。 我拼尽全力的要回到你身边,他们都说我是修罗,我是煞神,我从地狱烈火里爬出来,那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守护我的蔷薇花。 如果花凋谢了,我所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去吻她,去给予她。 像是要把自己的生命也度给她一般。 他的泪滴落在她唇边,然而谁都没注意到,他胡乱地想,求求你,婠婠。 阿姐,求求你,醒过来。 上苍,求求你。 如果一定要一个人下地狱,让我来。 折我的寿,索我的命,让我替她去死! 让她醒过来! 一碗药被灌了下去,季青岑依然毫无起色,楚少琛颤抖着回头,沙哑出声:“她怎么还不醒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侧的碗,哑声道:“是不是药量不够?那再拿一碗来。” 大夫要被他周身郁气和煞气逼得险些跪下,嗓子里打着颤:“寨主,够了,药效不会那么快起效,再喝该伤身了……” “不够。”他站起身来,四处寻觅着,仿佛是在寻觅着灵丹妙药一样:“不够,只要药够了她就醒来了。” “药,给我药。” 他近乎是绝望地吼道:“药!” 师曳从未见过这样的楚少琛。 他不苟言笑,沉静冷峻,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从年少在云陵的时候就是这样,如今他是天下闻之变色的祁山匪首。 然而此刻的楚少琛眼尾赤红,周身爆发出来的是无尽的悲意。 “琛哥你别这样!”师曳冲上去抱住他,嘶吼道:“琛哥!有大夫在,她会没事的!” 然而他一个人根本拉不住楚少琛,反而险些被楚少琛一掌掼出去! 师曳咬牙道:“来人,先把寨主拉出去!” 众人齐心协力,才把一个要疯了的楚少琛从屋里拽了出来。 “琛哥你冷静一点!”师曳在他耳边怒吼:“季青岑她不会死!” “你信她!就像当年她信你一样!” 楚少琛一瞬间怔在原地。 她当年…… 他说,让她等他…… 她…… 她…… 他突然想起那晚和季凌云的对话来,那个让他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楚少琛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底像是被岩浆吞噬,又痛又烫,叫他喘不上气来。 原来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他不苟言笑,而如今却弯着腰大笑出声,那笑声高亢中却带着泣血的嘶哑,竟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悲。 师曳看着他一会儿发疯一会儿大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半晌,楚少琛缓缓直起腰来。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红意便已经退却。 他深深看着屋内那个还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沙哑道:“狗子,你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立刻去前线报我。” 狗子立刻应了一声。 楚少琛转身,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声音森冷道:“师曳,随我去芦灵泽。” 他还有账没算完。 芦灵寨的东南方向是芦灵泽,西北方向是祁山山系之一的苍澜峰,此刻楚少琛正负手立于苍澜峰半山腰上,俯视着山下的战况,不时旗语调一调阵型。 少年面色不动,没什么表情,他目光看向混战中勉力维继的卫宪,冷声道:“卫宪留着。” “是。” 亲卫立刻旗语传了出去,过了会儿,又有旗语传回来,亲卫惊喜道:“寨主,师寨主传话来,河道抢住了!” 楚少琛唇角勾了一下:“叫我们的人撤退。” 随即他掀起眼来,眸色一瞬间冷如玄冰,轻描淡写道。 “炸渠,淹城。” 随着祁山的旗语放出,祁山匪师如潮水般退去,卫宪的人还茫然不知所措,以为自己顽强的抵抗奏效,刚要欢呼,然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惊慌失措回头,却看见身后骤然暴涨千层巨浪! 巨浪席卷着砂石滚滚倾泻而下,巨大的冲击力瞬息将城墙推翻,人在墙下,被砸倒,被推翻,被淹没,哀嚎求救声瞬息被巨浪滔天吞噬,远处的人在逃命,但奔跑的速度如何比得过转瞬即至的山呼海啸! 顷刻间,芦灵寨化作一片汪洋。 楚少琛无甚表情地垂眸看着山下,幽深的眼底倒映着千万人的挣扎寂灭。 一年前他在此处火烧连营,一战成名。 一年后他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敌手,他重新水淹芦灵泽。 他不再去看,侧眸问师曳:“程桐和卫宪抓来了吗?” 师曳道:“带回营地了。” 程桐和卫宪被捆在账外,侍卫正在看守,看见远处楚少琛的身影,正要上前汇报,然他对上楚少琛眼眸的一瞬,便开始发抖。 少年眸色无比阴鸷地盯着那军帐之前被五花大绑的两人,他大步走来,一面走,一面从腰间抽出长剑。 毫不犹豫,兜头朝着程桐劈下! 寒光与血光,皆在一瞬。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甚至连程桐都没有。 他睁大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楚少琛。 少年脸上溅上血迹,然而他却连擦都不擦,任由它在脸颊上滴落,给本就气势沉沉的少年增添了无尽杀气。 随后他眼中连那点茫然也散尽了。 卫宪看着上一瞬还是活生生的程桐,此刻便已经倒在他面前,鲜血流了遍地,甚至蔓延过来,染红了他自己的一身白袍。 卫宪止不住的颤抖。 他与楚少琛有过两面之缘,却都是在芦灵泽。 上一次楚少琛尚且有些少年意气,但他今日见他,却觉得此人传言不虚,真的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厉鬼修罗,要来食人饮血了! 楚少琛的长剑还在滴血。 他直起身来,侧眸看向卫宪。 他眼底是无尽的幽深,如万丈深渊一般透着无尽寒意。 然而他又面无表情,只是那样看着卫宪,盯着他。 卫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盛怒之下的狼王盯住一般,而他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却又不告知他的死期,就让他这样颤抖着,胆寒着,提心吊胆着。 随后他听见楚少琛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卫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卫宪两股战战,但他依旧咬牙抬眼,强迫自己直视楚少琛。 而楚少琛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强弩之末。 他一面嘴角略略扯出个弧度来,漫不经心道:“这次萧景鸣又是以什么名义出的兵?” 前三次皆是剿匪。 他倒要听听着第四次,还有什么新花样。 卫宪似乎也是被逼出了几分狠意,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咬牙切齿道:“楚少琛,你身为武安侯遗孤,屯兵于北境,擅自出兵夺城,是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诛杀你这逆贼!” 卫宪一口气吼出声来,他喘着气,看向面前的楚少琛。 楚少琛依然没什么表情。 半晌,他轻笑出声:“哦,原来皇帝老儿知道我没死了。” “谋反?逆贼?” 楚少琛突然收敛了神色,他紧盯着卫宪:“原来你也知道武安侯啊。” “我父楚霁,一生保家卫国,锄奸扶弱,我养父季白,镇守北疆数十年,披肝沥胆。” “我楚少琛,继承我父遗愿,我养父传承,这十九年来所做的一切,我楚家,季家,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止无愧于大齐。” 他终于怒吼出声:“我倒要问问萧景鸣,为何一定要逼我至此!” 似乎是十九年来所有的积怨一瞬间爆发,他眼底的红意骤然而起,竟仰天长笑,笑声泣血。 随后他垂下眸,眼中恨意难消:“他为君不仁,便别怪我对他不义。” 他长剑铮然置于地上,寒意森森道:“卫宪,我不杀你,你回去给萧景鸣那老儿带个信。” “我楚少琛,今日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爽吗? 另外我想对一下后台的收益,看完的宝贝们能在评论区给我按个爪吗?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楚少琛反了的消息如风一般被传到了大江南北。 像是春日里冒出了头的草尖儿, 其他州郡看见这春意, 便也纷纷破开蛰伏的土壤,舒展已经忍耐多时的枝丫。 大齐乱起来了。 祁山木秀于林,引风摧之, 季白早已听说他的消息, 传信来鼎力支持。 季白也已经忍了许久了。 季家三代守护北疆, 守护百姓, 如今却再也不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崇德帝。 此刻云陵,广阳,祁山,呈三角之势, 相互拱卫, 云陵与广阳在其后为守,祁山在前为攻。 面对接踵而至的挑衅,楚少琛毫不畏惧。 他只担心身后的季青岑。 三天过去了, 她还没醒。 楚少琛看着手边传来的军情,师曳掀帘进来:“琛哥,河西太原联军已经撑不住了, 还有上党李氏新兴刘氏来请降。” 楚少琛慢条斯理折着手中的信,淡声道:“不管,杀。” 敢来犯他的,要掂量好自己的实力,打不过便求和请降?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并州大半沃土,即将成为楚少琛的囊中之物。 他洗尽满身血腥, 回到季青岑身边的时候,她还在昏睡着。 医工还在为季青岑诊治,他立于她床前,看着女孩儿依旧苍白的容颜。 楚少琛握住她的手,心里默默道。 该醒了,婠婠。 醒来吧,婠婠。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你是要惩罚我来的太晚了吗? 你醒过来,你打我,骂我,一剑杀了我。 少年平日里挺拔的脊背,如今却有些颓意和悲凉。 他把脸贴在季青岑微凉的手心,好像是她在捧着他的脸一样。 医工立在他身后,小声道:“寨主,夫人该喝药了。” “给我吧。”楚少琛眨眨眼,逼回眼底的湿意,一口饮尽,搂起她,驾轻就熟地压上了她的唇瓣。 他一面把口中的药度给她,一面看着她紧闭的双目,苍白的面孔。 他的小姑娘形容憔悴,可还是那么好看。 他瞧着她卷翘的长睫,如掀起的蝶翼一般,然而一阵清风拂过,那蝶翼微颤起来。 楚少琛长眸微睁。 下一瞬,他看见季青岑眼底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松开了她的唇,声音一瞬间沙哑下去,颤抖着叫她:“婠婠?” 他想去触碰她,却又不敢去触碰她,他害怕这是一场梦幻,他害怕他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就烟消云散般逝去。 当她略略迷茫的水眸对上他近乎充血的眼底的时候,少年再也忍不住地将她揉进了怀里。 这一刻,他知道这是真的。 她醒过来了。 他喜极而泣,他紧紧地把她锢在怀里,拼命地靠近她,贴近她,埋在她单薄的肩头,他浑身颤抖,连睫羽都在颤抖,这些天来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倦意,所有强撑着的镇定冷静,一瞬间全部崩塌,都化作一声一声泣血的呼唤。 “婠婠……” 谢谢你醒过来。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 季青岑还有些茫然。 她记得自己跳下了城楼。 风在她耳边嘶吼,河水在她身下轰鸣。 她下意识屏蔽了这一切,在潜意识里做了个蛹,把自己困起来,保护起来。 她终究还是害怕死亡,不敢面对死亡的。 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自己做一个肚皮涨破,浑身湿淋淋的水鬼呢? 然而当她为自己做好了保护壳,安安静静地藏在里面的时候,她又听见有人在呼唤她。 “婠婠……” “阿姐……” 是她的小狼崽子。 他在叫她。 他声音嘶哑,那样无助,那样悲切,一声一声在扯着她的心脏,在扯着她禁锢自己的脚步。 心痛到令人窒息。 她连他喊一声疼都心疼的不行,又怎么会舍得他这样难过伤心? 季青岑眼底的茫然与困倦散去,渐渐看清了他。 她清亮的眼底倒映出少年发红的眼眶,心口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的心跳,一瞬间她的委屈,恐慌,害怕,全部从心底涌了上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的。 她连别人的死亡都无法接受,又如何有勇气能面对自己的死亡呢? 楚少琛感觉到她在哭,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他颤抖着在她乌浓的青丝上落下一个个细密的吻,再顺着她额角,眉心,落泪的水眸,玉梁般的鼻尖,在每一片肌肤上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他多害怕失去她。 但此时的季青岑比他更害怕。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青丝缠在了脸颊,哭得长睫上沾满泪珠,她哭的这样惨,叫楚少琛心脏如在油锅里煎熬。 他怜惜地吻着她的眉心,掌心抚摸着她颤抖的背心,嗓音低哑地哄她:“婠婠不哭了,我在这……” 她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抬起红红的眼睛来,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外面一群低着头,装聋作哑的医工,刚刚平复的心情又窘迫了起来,脸红着去推他。 楚少琛也意识到了,他侧眸森冷地看过去,那些人便慌忙离开了。 他再回头去看季青岑,就看见季青岑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只。 她小声说:“我想洗个澡……” 她落水,昏迷,发烧,出汗,整个人身上黏答答的,难受极了。 她把觉得自己身上好脏,鼻子埋进被窝里,皱着眉嘟囔道:“都没有人给我洗个澡……” 楚少琛侧身:“怎么没有。” 季青岑茫然看他。 他低眉看她:“我啊……” 季青岑明眸一瞬间睁大。 楚少琛探过身来:“你昏睡的时候,我帮你擦过身……” “还帮你换了衣服……” 季青岑一瞬间脸颊爆红,她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了! “你……你……”她胸脯急促起伏着,怒嗔着他,又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又看见楚少琛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条腰带来:“我蒙着眼睛做的……” “那也不行!”季青岑下意识反驳他。 蒙着眼睛又怎么样? 他……他还是可以…… 可以触碰到的啊…… 季青岑简直要羞愤欲死了。 楚少琛安抚地摸摸她乌浓的发顶,低声安抚她:“这里是军营啊,都是男子,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呢?” 他的小姑娘,就算是睡着也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季青岑从被子里抬起眼来,看着他幽深的眼眸。 他眉眼低垂,又无比温柔,引人沉沦。 然而下一瞬,她便觉得被子里伸进来一只手,将她一勾,她就被轻而易举地捞了出来。 季青岑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他脖颈。 她羞恼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楚少琛声音低沉:“小姑娘受了惊吓,怎么能让她自己走?” 说着他开始走动起来,季青岑下意识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她仰眸看着他侧脸,看见他青涩的胡茬,刀削般的下颌线,还有眼底的血丝。 她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了。 似乎是身上那种压迫感和侵略感更强了,他温柔体贴,却又阴沉沉不容抗拒。 原来她的推拒会换来他暂时的退却,但现在他明显连退都不会再退了。 季青岑被他抱进了浴房里。 楚少琛给她放好了热水,抚摸着她的乌发:“我在外面,有事叫我,嗯?” 季青岑低低应了一声,侧眸去看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面是刚放好的热水,然而季青岑一看见那还在荡漾着的水波,便立即脸色煞白。 她想起那一日从城楼上跳下,那护城河水波涛汹涌,卷起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突然那种窒息感扑面而来,叫她喘不上气。 楚少琛正往外走,便听见身后什么东西倒了。 他迅速回过头,看见季青岑扶着浴桶,急促喘息着。 他冲过去一把抱起她,无比慌乱地抚摸着她,搂着她。 季青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颤声哭着央求他:“你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你别走,我害怕……” 楚少琛沉默了一下,沙哑道:“我不走。” “我在这陪着你。” 季青岑渐渐不哭了,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 她居然把楚少琛留在了浴房里…… 引狼入室吗? 她有些无措地抬眼看他,看见他已经沉下来的眼眸,往外小小的躲了一下。 但他手臂拦着,她根本躲不出去。 季青岑咬着唇想,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了。 楚少琛站起身来,看了看浴房房顶上的横梁,从浴房隔间里拿了两张干净的床单往上随意一搭,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帘子。 他往帘子外面坐下,侧眸道:“洗吧,我在这陪你。” 季青岑看着帘子外面上半身被挡的严严实实的楚少琛,咬了咬唇,背过身去脱.衣服。 但她不知道,浴房里的灯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投映在了那块床单上,楚少琛只要一侧眸,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长眉压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投映在床单上的影子。 女孩儿缓缓褪下自己的上衣,露出纤细的肩骨和修长的脖颈,还有轻颤着的…… 楚少琛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他闭上眼,回头过来,不再去看,然而那一幕却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身后是轻轻的水声,季青岑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只要掀开帘子进去…… 楚少琛觉得身后传来的哪里是水声。 是火星,点在他心头,哪怕一点,都能让他燃起滔天业火。 季青岑也一样。 她不时小心地侧眸去看他,他背对着她坐着,一动不动,然而她却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变得沉重,灼热,急促。 那种近在咫尺的低喘叫她浑身都发麻,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让她更加手忙脚乱。 季青岑匆匆洗了洗,站起身来拿起凳子上的寝衣,连身子都没擦干,便匆匆换上了。 她掀开帘子,轻轻叫他一声:“阿琛?” 楚少琛一震。 她不知道她声音又多绵绵软糯,引人遐想。 让人想要嵌入她,侵略她,让她用这把软糯的嗓子叫出声来。 他急急喘了几口气,才把心头的绮念压了下去,转过头来。 在对上他如狼一般的眼神的时候,季青岑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饿极了一般,下一瞬便要将她拆吃入腹了。 她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无措地扶上身后的浴桶,五指抓得青白。 她看着他站起身来,朝她走过来,俯下腰又要来抱她,季青岑颤颤巍巍地去推他:“你别……我能走的。” 然而她的拒绝毫无用处,楚少琛一打横,便又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褪去了华丽繁琐的华服,整个人就那么小小一只,纤细而轻盈地缩在他怀里,眸色慌乱而无措,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奶猫一样,她身上还有些湿,寝衣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女孩儿优美的弧线。 即便是苍白着脸,害怕的模样,也如此令人心动,让人更加想要蹂.躏。 季青岑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灼热而侵略的气息压迫得呼吸不稳,女孩儿的胸脯急促起伏着,水波一般荡漾着,楚少琛眼底的红意愈发浓重,搂着她的手臂也愈发收紧。 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要被整个人贴到他怀里了。 直到楚少琛将她送回到床上的时候,季青岑才逃似的钻进了被子里。 被褥是方才刚刚换下来的新被褥,季青岑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最里面,楚少琛坐在床沿上,就那样看着她。 天不知不觉早就黑了,屋里点起了灯,灯火跳跃着,将少年的面庞映得明灭。 屋里轻悄悄的,连烛花儿爆开的声音都听得到。 他看了她一会儿,沙哑开口道:“婠婠……” 季青岑被他叫的一惊,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被子。 他没有动,就坐在那里:“婠婠,是我不好。” 楚少琛看着她,声音哽道:“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祁山。” “我以为祁山是安全的,但现在看来哪里都不是。” “我说过我要守护你,保护你,但我没有做到。” “我把你一个人置身于险境,让你为了我受委屈,受惊吓,还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跟你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受委屈,我会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用命来守着你。” 他眼底发红,眼中潮湿的看着她,季青岑看着这样的楚少琛,心底也涌出无尽的酸涩来。 她压抑掉眼底的湿意,扬起唇角来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了。” 她探过身去戳了他一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然而她的手瞬间被楚少琛握在掌心,将她一拉,季青岑整个人便被他捞在怀里。 他扣着她,埋在她颈间,深深呼吸着她的香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下来,季青岑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灼热的呼吸,和少年的胸膛带来的安全感,但楚少琛那种毫无保留的压迫感袭来,又让她发抖。 她心慌意乱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又逃回了被子里,背着他闷闷道:“该睡觉了。” 她能感觉的到他灼热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烫的她浑身都绷了起来。 她等着楚少琛出去,但突然觉得身后一沉,季青岑诧异侧头,看见楚少琛上了床,就躺在她身侧。 季青岑一瞬间坐起身来:“你干嘛?” 楚少琛默默看她:“守着你。” “我不用你守着。”季青岑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己一个人没事。” “不行。”楚少琛不容她拒绝,给她重新裹好被子,认真道:“婠婠,我不放心,我害怕,我做噩梦都惊醒,怕你就这样醒不过来了。” “这两天我天天白天在外面打仗,晚上回来就守着你,我怕我不回来,你就真的走了。” “别拒绝我,别害怕,婠婠,” “只要你不愿意,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呢?” “我喜爱你,我眷恋你,但你还没有想好的事,我不会逼你去做。” 他眼底漆黑,认真地跟她说,看见她眨着的清眸,侧躺下来,轻轻抚了一下她的乌发,闭上了眼睛。 季青岑侧眸看着他。 他就这样沉沉睡了。 她知道他在应付外来的挑衅者,他还要每天回来守着她,照顾她。 他累极了。 少年侧卧着,眼尾内敛地上挑,他眼底有一片深深的乌青,眉心也蹙着,仿佛整个人心事重重。 他就这样睡着,没有盖被子,军旅条件艰苦,唯一的一床被子在她身上裹着。 他只是躺在外侧,把季青岑整个人圈在里面。 像一头孤狼一样,孤寂寥落。 他不会让外人看到他这样的一面。 他沉着冷静,他率先垂范,他是他们的领袖。 然而他在她面前却可以展示他所有的脆弱和疲惫。 她慢慢靠近他,伸出手去抚上他的面颊。 他脸颊瘦的要凹陷下去了。 季青岑看着这样的楚少琛,心里像扎了刺一样,疼得慌。 为什么这么拼,为什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摸了摸他的指尖。 凉凉的。 夜深露重,他就算再强悍,也是冷的。 季青岑又靠的近了一点。 她看着楚少琛瘦削的脸庞在眼底慢慢放大,感觉到他的气息缓缓围拢来,心跳也不由得剧烈了起来。 她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手指。 然后她咬着唇,犹豫了一下,蹭到了他怀里。 季青岑紧张的不行,她眼神闪烁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在睡着,才搂上少年劲瘦的腰肢。 少年身上有一种沉郁的味道,当脸颊靠在他心口,听着他心跳的时候,季青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酥酥麻麻的。 她只靠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整个人都燥热不安,她咬着唇,想要从他怀里退出来,然而却突然被搂紧了腰,重新按回了少年的怀里。 季青岑吓得一颤。 她颤巍巍抬起眼来,正对上楚少琛子夜般幽深的眼眸。 楚少琛看了她半晌,声音喑哑地开口:“婠婠,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她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是怕你冷……” “但是我现在也是冷的。”他掌心抚上她后背,带给她丝丝战栗。 “我醒了,你就不管我了吗?” “为什么只在我睡着的时候,你才敢心疼我,温暖我?” 季青岑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砸的说不出话,她咬着唇不说话,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出来。 但楚少琛手臂一锢,便将她整个人锢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了。 季青岑红着眼眶咬牙道:“你放开我!” 楚少琛微微松了松禁锢,却还是没放开她。 他轻轻吻着女孩儿乌浓的青丝,喃喃地喟叹道:“婠婠,你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承认呢?” 季青岑的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 她颤抖着,听着他在她耳边低语道:“否则,为什么要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里,等了我两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啥,我脑子里就单曲循环着这首歌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对不起,捂脸遁 感谢在2020-02-28 17:43:32~2020-02-29 23: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饱了撑的 10瓶;360998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一震。 季青岑思绪瞬息被拉回到两年前那个雨夜。 两个人浑身湿透, 于一方马背上, 颤抖着,绝望地交换着初吻。 她不是不记得,她是不敢记得。 她怕他回不来, 她怕这一切都是一场空。 但她还是固执的等着,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他回来了, 她的心才活了过来。 但她又被姐弟之间的身份阻碍着。 她克制着自己, 理智与感性相互拉扯,煎熬着自己的心。 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于是她躲着他,远离着他。 她哪里是在害怕他呀。 她是在害怕自己的失控。 但失控还是来了。 楚少琛的话像是一把凿子, 干净利落的将她封闭自我的蚌壳敲了个稀巴烂, 露出了柔软颤抖的内芯。 失去了保护壳的季青岑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看楚少琛的眼睛。 她被他识破了,看透了, 再也不能拿着阿姐的借口去搪塞他了。 楚少琛温柔地揽着她,一点一点地顺着她的眉心吻下去,每一个灼热滚烫的吻, 都诉说着他热烈的爱意。 “怕什么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啊。” 他吻着她,嗓子里含含糊糊地安抚她,将鸵鸟一样的季青岑从他怀里捞出来,低低问她。 “婠婠,你喜欢我吗?” 季青岑颤了一下, 睁开眼。 她看见楚少琛眼底的坚定,看见他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 他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时候我就发誓要保护你一辈子,用命来守护你。” “我一无所有,但我有一腔向上的勇气的信心,但这都是你带给我的。” “如果不是你,楚少琛早就死在北戎的斗兽场了。” “没有季青岑,楚少琛是谁?” “没有季青岑的楚少琛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季青岑听着他说,眼眶里蓄满了泪。 她第一听他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十六岁的时候,少年就已经将她放在心上了。 此后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向她走来。 他走得那样艰难,但刀山火海,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从来都没有退缩过,从来都没有胆怯过。 她是他的光,是他的方向,是他余生所归。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卿怀。 他指腹轻轻拭去女孩儿眼角的泪,再问她一次:“婠婠,你喜欢我吗?” 他要她的回答。 季青岑长睫上坠满了泪珠。 那么她还在躲什么呢?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她扬起清澈的眉眼来,看着对面那个向着她走了三年之久的少年,冰凉的手捧起他的脸,颤抖着,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她羞涩地别过脸去,然而下一瞬她的下颌便被捏住,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他灼热的掌心托住女孩儿纤细的后颈,唇齿衔住她微凉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勾着她,缠着她。 季青岑颤抖着长睫,努力承受着他烈火灼烧般的情意,她努力敞开自己,去迎接,去拥抱,去回应。 她被他压倒在床上,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仰着头,奉送自己的甜蜜。 他满腔岩浆般的眷恋浇灌下来,烫得女孩儿微微发抖,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近乎喘不上气来。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狂风骤雨中找到一点依凭。 少年怜惜地松开了她的唇。 暗夜中她的眸子如清泉一般汪汪一捧,迷濛着,颤抖着,女孩儿轻轻喘息着,唇瓣湿漉漉,呼出的香甜气息让楚少琛忍不住再度衔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惊涛骇浪,不再是狂风骤雨。 他轻轻捉着她的唇摩挲着,如晚风般轻柔,如流水般眷恋,他吻过她的面颊,吻过她的鼻尖,吻过她水润的眉眼,轻轻拭去她眼角悬着的泪滴。 他冷冽如刀,却也柔情似水。 他与她唇齿相依,眉心相抵,他低眸看着女孩儿搂着他的脖颈,红着脸颊,女孩儿身上的那种依恋和羞涩让他愉悦地低笑。 “你笑什么?” 季青岑恼怒地嗔他一眼,伸手去推他,却被楚少琛揽住了腰肢。 他从背后搂住她,在她耳边灼热道:“婠婠,腰好软啊……” 季青岑本就泛红的脸颊此刻更加滚烫了。 她用手肘去怼他,但只能撞上楚少琛坚硬的胸膛,他在她耳边低低笑着,将她往怀里捞去,再也不让她逃离。 他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含含糊糊的:“婠婠,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你没有让我再等下去……”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也变得渐渐沉稳。 季青岑侧眸去看他。 他抱着她睡着了。 季青岑唇角勾了一下,指尖抚上他的眉心。 眉心舒展开,散去一身郁气的小狼崽子,真的很好看。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臂,就在他的怀里也睡了。 完全放松下来的两个人,相拥而眠,这一觉睡得特别好。 清晨时分季青岑睁开眼,看见身侧还睡着的楚少琛,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片空落落的心脏被灼热的爱意填满,她靠在少年郎君怀里,那种沉稳踏实,让她整个人无比熨帖。 她的小狼崽子。 她的少年。 她的爱人。 她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在他鼻尖上轻轻亲了一下。 然后他便睁开了眼。 季青岑有种被抓包后的心虚感,目光闪烁着不敢去看他深沉的眉眼,楚少琛眯了眯眼,把她重新搂到怀里。 “偷亲我……” 他嘟嘟囔囔,迷迷糊糊地咬住她的唇瓣:“我要亲回来。” “别闹了,外面还有人……” 她话没说完,便被楚少琛的唇封住。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一手托着她的的后颈,将她推向自己,另一手掌心在她后心轻轻安抚。 季青岑只觉得他的手像是火种一样,落在哪里,哪里就泛起热意,就开始燃烧,她被这样若有若无的轻吻和安抚,拨弄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毫无力气地把手搭在他的胸前,眼眸里泛出了湿意。 素了那么久的狼崽子,好容易叼住了香软湿润的唇瓣,怎么舍得那么快就放开。 季青岑被他亲的软绵绵,她脑中尚有一丝理智:“你不去前线了吗?” 楚少琛松开她,委屈道:“你就想我这么快走?” 他可怜巴巴地蹭着她:“你才刚醒,才刚答应我……” 他一这样跟她耍赖,季青岑就受不了。 她简直怀疑昨天晚上那个攻城略地的到底是谁了! “别闹!”她被他蹭的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一笑,楚少琛就更得意了。 他把她扑倒,黑漆漆的眼眸灼灼看着她:“婠婠……” 季青岑被他盯得发麻,警惕道:“干嘛?” 楚少琛喉结滚了一下,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能睡你啊?” 季青岑一脚把他踢下了床。 小狼崽子居心不良,现在就想着要…… 她恼羞成怒地砸了他一枕头,不解气,又把被子也兜头砸了过去。 楚少琛被埋了个通透,躺在地上笑个不停。 季青岑大病初愈,这一折腾,就耗尽了近乎全部的体力,她半撑在床上轻喘着看他,然而被子里的人笑了一会儿,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季青岑伸手拽拽:“起来,地上凉。” 没回应。 季青岑怔了一下,坐起身来,又拽了拽他:“楚少琛,起来了。” 然而还是没有声音。 她觉得有点不安了,想要下地去看看他,结果她刚起身,便看见地上的被子兜头罩了过来,一下把季青岑裹在里面了。 被子外面传来楚少琛得意的笑声,季青岑在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连出口找不到,她气的在被子里打他,但十拳有九拳都砸在被里了,她好容易挣扎出个头来,就突然对上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幽深眼眸。 他早就在这守株待兔了。 楚少琛看着发丝凌乱,额间微汗的季青岑,嗓音喑哑道:“婠婠,你都砸疼我了。” 季青岑被他看得有些慌,往被子里缩了缩:“用枕头砸你你都疼?我才不信。” “那得看是谁砸的。”楚少琛脸不红心不跳道:“别人拿石头砸我我都不疼。” “但是你砸我,我就疼,特别疼。” 他又耍赖! 季青岑切了一声,不去理他,但楚少琛却不依不饶:“婠婠,你砸疼我了,你快来安慰安慰我。” 他委屈巴巴地看她,看得季青岑撑不下去了。 她勉为其难地摸摸他头:“行了吧?” “不行。” 隔靴搔痒,那里够? 他探过身来目光灼灼道:“得亲一下,才不疼。” 季青岑又有揍他的冲动了。 她咬唇瞪他:“不亲。” 楚少琛丝毫不见外:“那我亲你也行。” 说着他就把季青岑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抱在他腿上。 被子把季青岑裹得严严实实,让她丝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她就这样看着楚少琛慢慢探过身来,越来越近,让她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起来。 然而两唇将触未触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小姑!你受苦了!我来看你来了!” 季青岑明眸微睁。 季凌云来了!!! 她和楚少琛现在这种状况,怎么能被季凌云撞见! 被季凌云撞见了,那家里所有人不就都知道了? 可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说这件事啊! 一想到这个问题,季青岑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把楚少琛扑倒在床上,毫不犹豫地拿被子罩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采访一下,被窝里闷吗? 楚少琛:妈,这边建议您自己试一试呢 下一个阶段,就真的很刺激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二更) 季凌云来了。 季白听说季青岑被卫宪掳走, 还跳了城楼, 至今昏迷不醒,心中焦急。 但云陵和广阳离不开人,只好把季凌云派出来看看季青岑如何了。 师曳领着季凌云过来, 心里也着急。 据他所知, 季家所有人都还不知道楚少琛和季青岑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 但季凌云猴急的那样, 他又根本拦不住! 师曳紧着走紧着拦:“季凌云,你不觉得你来的有点太早了吗?” 楚少琛还没从季青岑那出来! 季凌云脚底生风:“我觉得我来的太晚了!” 他心急如焚道:“我小姑都昏迷那么多天了,祁山的大夫都是废物吗?” 师曳赶紧道:“季青岑醒了!她没事了!” “醒了那更好啊!”季凌云喜上眉梢:“你快,赶紧带我去看我小姑!” 师曳:“……” 他艰难道:“季凌云, 你放一万个心, 你小叔现在守着她,她绝对没事。” 季凌云不满道:“我小叔是我小叔,他是我小姑的弟弟, 他不守着谁守着?难道你守着?” 师曳没法儿再拦了。 季凌云是不着调了点儿,但又不是傻子,他再拦季凌云就该起疑心了。 没办法, 师曳只好带着季凌云去找季青岑。 季凌云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屋里空无一人,床帘落下来,把里面的人盖得严严实实。 他有点没敢吱声,先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姑?你醒了吗?” “谁来了?” 帐子里传来季青岑一如既往慵懒而散漫的声音,只是不知怎么, 带了一点糯糯的鼻音。 “是我,小姑!”季凌云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姑,你终于醒了!”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小姑你总算醒了,我爹和祖父都担心死了。” 季青岑在床上,听着季凌云一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哭的还跟个孩子似的,也跟着有些心酸。 她安慰他道:“好啦别哭了,小姑没事,你在外面哭成这样,不怕人笑……唔” 季凌云听见季青岑尾音突然变了个调。 “小姑你怎么了?”他心中焦急,想要上前看看情况,却听见季青岑在帐子里厉声道:“你别过来!” 季凌云一下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脚步。 季青岑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停下了,这才轻轻喘了口气,侧过眸去,恼羞成怒地嗔视那个被她埋在被子里的人。 楚少琛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她的腰。 但她顾着和季凌云说话,没有理他。 被忽视的楚少琛内心涌上点儿难言的酸,在她肩头蹭了蹭,但换来的是被季青岑不耐地拨开。 楚少琛更委屈了。 他重新靠在季青岑的肩窝上,看见她小巧圆润的耳垂羞涩地藏在乌浓的青丝下,像引人采撷的珍珠一般。 他盯了一会儿,凑上去轻轻含住了那颗小小的耳珠,惩罚性的小小一咬。 季青岑唇齿间便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一声轻呜。 小小的一声,幸好她迅速捂住了嘴。 身后那个缠人的狼崽子还在磨她,他舌尖轻轻勾着她耳垂,愉悦地看着她耳尖慢慢泛上红色,季青岑胸口急促地起伏,背过手去想要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舌尖滚烫,只轻轻一点,便让她整个后颈都酥成一片。 那种被迫的承受让季青岑整个人都轻颤了起来了,不一会儿,她眼中就泛起了阵阵湿意。 “小姑,你还好吗?” 帘子外面传来季凌云担忧的询问,季青岑想要回答他,却刚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她用含着怒意和羞赧的目光去瞪他,然而对上的却是楚少琛无辜的眼眸。 他又小小地咬了她一下,不疼,但是那种酥麻感瞬息过到四肢百骸,季青岑颤抖着咬着唇,不敢再发出一声。 等在外面的季凌云久久得不到回应,又不敢上前去,他有些焦急地问身边的师曳:“我小姑怎么了?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赶紧叫大夫来?” 师曳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他赶紧把他往出拽:“季青岑刚醒,身子还不舒服,你就先别添乱了啊,等你小叔回来,你有什么事再跟他说。” 季凌云便走便往回看:“但是我小叔人在哪儿啊?他不是守着我小姑吗?” 师曳咬着牙。 你个二傻子,你小叔在你小姑的帐子里了! 直到季凌云走出去,季青岑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紧接着她就回过头去,一脚踢在楚少琛的膝盖上,用极力压低了声音怒斥他:“楚少琛!你给我出去!” 楚少琛不再闹了。 他吃饱喝足地出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回味。 但季青岑却是气狠了,直到楚少琛彻底把云陵周边郡县纳入囊中,送她回云陵的时候,季青岑都没理他。 她掀开车帘,去看她久违了的家乡。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还有她熟悉的…… 视线突然被挡住,她掀起眼来,看见楚少琛在外面骑着马,俯下身来瞧她。 季青岑一看他就生气,甩了他一眼,啪地一声落下了帘子。 季凌云纵马跟上来:“小叔,你又惹我小姑生气了?” 他看一眼楚少琛,非但没在楚少琛脸上看见什么心虚的表情,反而觉得他整个人心情大好,身上的郁气一扫而空。 季凌云好奇道:“小叔,你怎么那么高兴啊?” 他想了想,拍手道:“是不是因为河西太原还有上党新兴都归顺的原因!” 楚少琛侧眸看他一眼,季凌云只觉得这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但他还没品出来怎么回事,便看见楚少琛纵马扔下他,去追走远了的马车了。 季青岑还在马车里生闷气。 她一想起来一帘之隔,季凌云在外面跟她说话,楚少琛在她身后撩拨她,她就生气。 但气着气着,那种耳垂被吮.噬的酥麻感又浮上心头,季青岑脸红红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觉得滚烫。 她摇了摇头,想把这种羞耻感甩掉,但却无济于事,那种莫名的刺.激冲击着她,让她反而更加呼吸紊乱。 季青岑自暴自弃地趴在了软垫上。 楚少琛这个小狼崽子,烦死了。 然而她呼吸还没平复下来,便觉得眼前一亮,车帘被掀开,楚少琛俯身上了马车。 季青岑瞬息坐了起来,她紧张地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后面的季凌云,紧张道:“你干什么?我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 楚少琛一本正经道:“来哄你啊。” 季青岑一滞,她把他往外推:“不用你哄,你赶紧给我下去。” 她真的怕季凌云看出点什么来,季凌云那个唯恐天下不知的性格,根本兜不住的! 楚少琛被她推的直往后仰,他手肘撑着自己无奈道:“婠婠,干嘛要躲着季凌云,告诉他不行吗?” 他握住她的手,眸色沉沉道:“我想娶你,想的都疯了。” 季青岑看他,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不是我想睡你,想的都疯了? 她也快疯了。 这狼崽子想吃肉想疯了! 她觉得在狼口下生存,真的好难哦。 季青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慌慌张张又恼羞成怒道:“现在不行。” 她软了语气哄他道:“现在还不能让阿爹阿娘知道,他们年纪大了,贸然知道咱们两个在一起,我怕他们会接受不了的。” 楚少琛无奈。 据他所知孟氏想要嫁女儿想的都快魔障了,嫁谁都是嫁,嫁他怎么就接受不了呢? 再说外面那些郎君,怎么比得上他这棵窝边草呢? 他看着她,又开始委屈,默默地看着她。 季青岑一看他这幅样子,就又戳心了。 他总是能找到准确的方式击中她的心。 季青岑无奈。 她伸出一根手指,娇撩撩地缠上他食指,软软道:“阿琛,你别着急嘛,慢慢告诉他们不行嘛?” 楚少琛垂眸看着她那根勾着他的青葱嫩指,再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心里那点儿委屈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他声音沙哑道:“不告诉他们也行。” 季青岑心中一喜。 然后她看见他掀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看她:“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告诉他们。” 季青岑:“……” 他好烦呀!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是这样的! 季青岑记得以前她撩一撩这个小崽子,就脸红耳尖红,奶的不行,怎么现在成长成为彻彻底底的肉食动物了? 季青岑脸又开始红了。 她怒视他无果,只好咬了咬唇,含糊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楚少琛眼底一亮,指尖一勾,就把季青岑的手全部包裹在掌心,满含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季青岑看着他这幅样子,垂眸轻轻笑了一下,抬眼问他:“说好了亲一下就不告诉阿爹他们的。” 楚少琛迅速道:“绝不告诉,谁告诉谁是小狗。” 季青岑被他逗得险些笑出声来。 她轻轻咳了一声:“那我……来了?” 楚少琛的上身不自觉的往前探了探。 他能感觉得到周边那阵香气慢慢靠近,还有她细细的呼吸声,楚少琛抓紧了她的手,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微微张开点眼睛,想去看她,然而她抬手覆上了他眼皮,挡住了他的视线,漆黑一片中,少年的感官更加清晰。 他这样,季青岑也有点紧张了起来。 她眨眨眼,探过身去,轻轻凑到他面前,看着少年高挺的鼻梁,和薄而微抿的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将覆上的时候,马车突然晃了一下。 季凌云在外面叫道:“小姑,小叔,到家了。” 季青岑一个慌神,把楚少琛整个儿推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夸我勤奋,不要停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一更) 季凌云刚下马, 准备去接季青岑, 就听见马车里乱糟糟的,他一惊,赶紧上前掀开车帘一看。 就看见马车里的小桌翻了, 楚少琛整个人跌倒在地, 嘴唇都磕破了一块。 他诧异道:“小叔, 你干嘛呢?” 楚少琛看着慌里慌张, 拼命跟他使眼色的季青岑,生无可恋道:“我倒热茶,把自己烫到了,行了吧?” 楚少琛表面是在回答季凌云, 实际上眼睛却在看着季青岑。 这样说行了吧? 好端端一个美人献吻, 硬生生被季凌云给打断了。 他压着火,叹口气站起身来,还要扶好桌子, 别绊倒了季青岑。 楚少琛觉得自己比之前更憋屈了。 肉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吃不能动的滋味。 他侧眸去看季青岑,季青岑刚弯腰从车子中走出来, 对上他幽怨的目光,忍不住掩嘴偷偷笑,看见季凌云好奇的目光探过来,她才咳了一声,下了车。 季白和孟氏早就等在门口了。 云陵打下来的时候,孟氏就被季白接回来了, 当初她看到楚少琛送来的信,说季青岑昏迷不醒,当即就大病了一场,如今才刚刚恢复,听说季青岑今日回来,托着病体也要来门口迎他们。 孟氏看见三个小崽,眼圈瞬间就红了,季青岑朝着她奔过去,扑到孟氏怀里,叫了一声阿娘。 孟氏眼泪就下来了。 她疼惜地抱着季青岑:“婠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对着季青岑嘘寒问暖的半天,然后季白又问了楚少琛前方战事如何,一边说一边往院子里走。 楚少琛跟在季青岑身后,看见她袖子裹进腰带里去了,叫了她一声,然而婠字刚发出一个前音,季青岑便浑身寒毛倒立,猛地停住脚步,不偏不倚,一脚踩住了楚少琛。 她用眼神瞪他。 叫,阿,姐! 楚少琛甚为憋屈地深吸一口气,低低叫了一声:“阿姐。” 他委屈看她。 行了吧! 季青岑松了一口气:“做什么?” 他在她腰间点了点:“袖子。” 季青岑这才看见她袖子乱糟糟地被缠在了腰带里。 但她关注点却不在袖子上。 方才楚少琛点她那几下,实际上暗地里在她腰间揉了又揉。 季青岑眼神闪烁地抬眼去看周围还在走着的其他人,见他们没注意,这才慌里慌张地把袖子整理好,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前面孟氏在叫她了。 季青岑应了一声,又回头饱含羞怒地嗔了他一眼,这才快步走回到孟氏身边。 楚少琛嘴角压不住地勾,负手也跟了上去,掌心微合,其上还残留着女孩儿腰间柔软的触感。 为了给三个小崽接风,晚餐做的不可谓不丰盛,自从两年前过去以后,季家一家人还从来没有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个饭。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说,孟氏给季青岑夹了块里脊:“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孟氏看着季青岑笑眯眯地吃,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状似不经意道:“婠婠,咱家对面那条街的康家娘子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季青岑嘴里的肉顿时嚼不动了。 她回来第一天,就要开始了吗? 季青岑凄苦地点点头:“我知道,师曳回来了。” 师曳和康媛媛早就应该在一起,只是命途多舛,师家散了,云陵易主了,师曳投奔了楚少琛,他以为康媛媛早就许人了,但没想到康媛媛一直在等他,便立刻准备三媒六聘,要上门提亲了。 孟氏试探道:“人家媛媛好歹心里头有个归属,婠婠,你呢?你都二十了,心里头就没个中意的,喜欢的人?” 季青岑噎了一下。 她……也不是没有…… 比如某个小狼崽子? 她瞟了一眼身侧的楚少琛,正对上楚少琛看过来的目光。 季青岑不知怎么,竟然从他淡淡的眼底读出几分威胁来。 季青岑:“???” 楚少琛早在孟氏提到康媛媛的时候,就放下筷子了。 此刻他听到孟氏问季青岑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一面状似不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面竖着耳朵等季青岑的回答。 她得说有的。 他就在这,她能说没有? 他信誓旦旦等着季青岑肯定的回答。 一面是来自楚少琛无形的压力,一面是孟氏的穷追猛打。 季青岑不由自主捏紧了衣袖。 她如果要是说没有的话,大概率是要被楚少琛缠住的。 但要是说有的话…… 那必然会被孟氏刨根问底挖出来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她衡量了一下哪个更可怕…… 毫无疑问是孟氏…… 于是她笑了一下,无视掉楚少琛的目光,硬着头皮对上孟氏饱含期待的眼神,回答道:“阿娘,没有。” “啪”一声,是酒杯落地的声音,楚少琛手一抖,酒杯没拿住,掉在地上碎了。 他没听错吧? 她说什么来着? 没有? 那他是怎么回事? 摆设? 楚少琛脸刷地一下就黑了。 季青岑努力无视掉孟氏犯愁的叹息,还有楚少琛幽怨的目光,无比心虚地低头吃饭。 她手上出了好多汗,悄悄去拿自己的帕子,然而她一只手刚刚放下来,便觉得自己的掌心被勾了一下。 季青岑怔了一下,低头看见楚少琛的手探了过来,指尖挠了挠她掌心。 她慌乱地看一眼另一边的孟氏,想要抽回手,但刚一动,便被楚少琛拉住了。 他又勾了勾她掌心,痒痒的,带起一点点酥麻。 季青岑抽不开手,又躲不开他的进攻,万般无奈之下,干脆一把握住他作乱的手指。 她咬着唇瞪他,然而那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还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给自己到酒喝,察觉到她的目光,楚少琛还给她夹了块软软嫩嫩的豆腐。 “阿姐,这道菜不错,你尝尝看。” 季青岑想把豆腐甩他脸上。 她恨恨咬了一口豆腐,就当咬在楚少琛身上了。 楚少琛把手指收回来的时候,上面还带着季青岑微微的香气。 婠婠的掌心,温暖又柔嫩,像眼前这块豆腐一样。 他心中出了一点气,心满意足的拈起酒杯,突然听见孟氏在叫他。 “阿琛。” 楚少琛有些诧异地放下酒杯,抬眼看她。 “母亲?” 孟氏嘴角噙着笑意,她看一眼季白道:“我听你父亲说,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是哪家的姑娘,跟我们说说,到时候母亲帮你去说媒?” 季青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隐晦地瞪楚少琛。 你要是敢说,我就咬死你。 楚少琛看见她的眼神了。 但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回孟氏道:“母亲,我……的确是有喜欢的人了。” 季青岑一口酒呛在嗓子里…… 季凌云赶紧给季青岑递了一块帕子:“小姑,你激动什么啊?” 他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小姑,你在祁山住了那么久,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部消息?” 他好奇道:“难道你见过我小叔心仪的姑娘了?” 季青岑:“……” 他心仪的人……你们都见过…… 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偏偏楚少琛还非要搞事,他点头道:“阿姐是见过的。” 季青岑刚顺下来一口气,又呛在了嗓子眼里。 楚少琛逗她逗够了,嘴角勾着给她解围:“母亲,她还害羞,不想这么早就订下来,我想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了,再来跟您说。” “也好啊。”孟氏笑道:“反正阿琛才十九岁,还没加冠,也不着急。” 季霄笑着给他倒了杯酒:“不过也别让我们等太久,阿娘等着操办婚礼呢,你们两个也不知道谁能先让阿娘过过瘾啊。”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季凌云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小子,你学学你小叔,天天在外面瞎溜达,也不知道给你爹我带个儿媳妇儿回来?” 季凌云嘴里叼着块啃了一半的骨头,茫然地抬起眼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是他的错吗?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是他的错吗? 孟氏拍拍季青岑的肩,接着季霄的话感叹道:“是啊,咱们家也好久没办过婚礼了,婠婠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了,如今看来,阿琛的聘礼也要准备起来了。” “不用,母亲。”楚少琛眼底噙笑:“母亲准备阿姐……” 他顿了一下,觉得这话有些过于微妙了,又找补道:“还有凌云的那一份就好了,我的聘礼,我自己来准备。” 季白听他这样说,叹了口气道:“阿琛,虽然当年在京都,你极力和季家划清了界限,但你的名字却还留在季家的族谱上。” “你在季家一天,就是我季家的儿子。” 他笑了一下:“所以,就别推辞你母亲的好意了。” 季青岑听着季白的话,虽然很感动,但是也很担心。 阿爹阿娘自始至终是拿楚少琛当儿子养的,但这件事他们迟早要跟家里的人坦白。 就是不知道阿爹阿娘能不能接受得了呢? 一顿温馨的团圆饭,季青岑吃的提心吊胆,直到和季白孟氏分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和季凌云楚少琛一起往后院儿走。 季凌云沮丧道:“小叔,你怎么那么快就追到姑娘了?我这还八字没一撇呢。” 楚少琛难得的接了他的话茬:“羡慕吗?” 季凌云:“……” 他突然有种想要跟楚少琛打一架的冲动…… 但是也只是想想,他又打不过。 他气哼哼嘟囔一句:“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我小姑不也没有吗?” 季青岑:“???” 你们叔侄俩打架就打架,为什么要牵连我一个无辜的人? 楚少琛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小姑没有啊?” 季青岑暗地里死命掐他。 楚少琛你个小狼崽子不想要命了! 季凌云回头看一眼神色慌张的季青岑,半晌摇头:“算了,不可能,我小姑连顾九郎都看不上,云陵还有比顾九郎更吃香的郎君?” 楚少琛挑了一下眉:“你觉得我比不上顾九郎?” 季青岑就差捂他嘴了。 求求你了我的大少爷。 你可闭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知道阿姐为什么开窍慢吗? 真的是遗传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二更) 季凌云嫌弃地看他一眼:“小叔, 虽然你用兵如神, 现在有一统并州的趋势,但是在蕴藉风流这方面你绝对不如顾九郎,你就别痴心妄想我想服你了。” 楚少琛懒得跟他掰扯, 他侧眸去看季青岑。 季凌云服不服他有什么意义? 他是能让婠婠立刻嫁给他还是怎么样? 楚少琛看着季青岑, 语气放软了道:“婠……” 季青岑瞪他。 楚少琛只好又改回来:“阿姐, 你说我和顾九郎你喜欢谁?” 季凌云一摆手:“小叔你少耍赖了, 你问我小姑的话我小姑肯定说你啊,谁不知道我小姑最宠你了?” 哦,这话说的还像点儿样。 楚少琛眯眼瞧他,打消了想一下敲晕他的想法。 姑侄三个吵吵闹闹地往回走, 先把季青岑送回了院子, 季凌云拉着楚少琛准备回去。 楚少琛停下脚步:“你先回去,我和你小姑有点事要说。” 季凌云撇撇嘴:“行吧,有事快说, 你不快点回来我不给你留洗澡水。” 楚少琛懒得理他,等季凌云走远了,回身看季青岑。 季青岑好奇:“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楚少琛上前一步:“你还没说我和顾九郎你喜欢谁。” 季青岑生无可恋地看他。 他都坐到祁山匪首这个位置了, 为什么还这么幼稚。 她想起这一整天自己都被他弄得提心吊胆的,便存了逗逗他的心思。 季青岑咳了一声:“这个问题啊,我得好好想想。” 楚少琛:“???” 他难得得面露诧异:“这个问题还用想吗?” “不应该就是我吗?” 季青岑骄矜地嗔了他一眼:“那也不一定啊,你也知道,当初想要跟我议亲的人也是很多的,各色的好郎君都有啊, 若是论蕴藉风流,你还真……” 楚少琛一脸严肃看她:“婠婠,你要是敢说,我现在就亲你。” 季青岑:“……” 她算是怕了他了。 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喜欢你行了吧?除了你,别人我都不喜欢,行了吧?满意了吧?” 她一连气儿说完,就看见楚少琛眉眼噙笑地看着她。 季青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隐晦地嗔了他一眼:“你看我.干嘛?” 楚少琛俯下身来,凑近她:“就这么喜欢我啊?” 他快要贴过来了,季青岑慌乱地四处看,生怕有哪儿出来个家仆撞上,她被逼的后退,仰着头嘴硬道:“谁喜欢你了,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楚少琛才不管,他一把揽过季青岑,眼底是藏不住的愉悦:“那我更得奖励你了。” 季青岑慌里慌张推着他,身子微微后仰:“你干嘛啊,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不见。”他声音哑了下来,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过来,与他眉心相抵,鼻尖相贴,夜色深重,远处不时有仆从的脚步声传来,让感官更加敏感,让两个人的呼吸更加急促。 他蛊惑道:“想要什么奖励?” 季青岑长睫轻颤,垂着眸不敢看他,咬着唇不说话。 楚少琛抚摸着她唇瓣上轻轻的小牙印,轻轻啄了一下。 “别咬,疼吗?” 女孩儿细细的喘息响起:“不疼……” “疼的……”他不由分说又啄了一下:“是不是还疼?” 这一次他没等季青岑说话,便又吻上了她水润的唇瓣。 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酒香,两个人在季青岑院外的墙角里,听着院儿里头婢女们的说话声,惊心动魄地亲吻。 他轻易地撬开她唇齿,去掠夺她的甜蜜,她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衫,无力地承受着他的侵略。 舌尖被吮噬得酥麻一片,灼热的喘息声令人面红耳赤,两个人的胸脯都急促起伏着,带来轻微的麻痒,耳边脚步声渐近,季青岑微微睁开眼,侧开头去,却被楚少琛捉了回来,轻轻咬了一口,她抑制不住地轻呜一声,指尖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划痕。 然而院门内的人听到声音,突然有人道:“谁在那儿?” 是紫菱! 季青岑大惊! 她迅速把楚少琛推开,直接把他按倒在墙角,上前一步用裙子把他挡住,脚步太急,险些坐到楚少琛身上,楚少琛撑了她一把,她才堪堪站稳。 紫菱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寻了一会儿,才在院外的墙角看见还微微喘着气的季青岑,她诧异道:“小姐你在这干嘛呢?” “我……”季青岑眼神闪烁道:“我在这,赏花呢。” 紫菱茫然地看着周围绿油油一片的树丛:“这儿也没花儿啊。” 趁她转身,季青岑上前一步,赶紧拉住她:“我说我想赏花了,咱们院子里的晚莲开了吧?我都闻到香味了,赶紧回去瞧瞧啊。” 说着她拽着紫菱逃似的进了院子,剩下楚少琛一个拍拍衣服起来,眼底噙笑地自己走回去。 季青岑拖着紫菱回了院子,直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唇上还残留着他咬她时候的触感。 她指尖轻轻抚上自己涂了凉膏的唇瓣,暗夜里她水眸亮晶晶的,回忆着少年强势但又温柔的侵略,不由得面红耳赤。 他好烦啊! 每次都把自己亲肿! 问题是还险些被紫菱看出来。 刚才紫菱问她嘴唇怎么肿了的时候,她心脏骤停,差点背过气去。 季青岑又羞又恼地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青岑回到云陵没多久,师曳就成亲了。 成亲前夕,师曳还拜托楚少琛来做他的御人,陪他成亲。 楚少琛没什么不同意的,就是季青岑一听说他要去给师曳做御人,非要拉着他给他置办新衣服。 楚少琛素来不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衣服不是素色就是深色,好好一个少年郎君,被单调的颜色压得郁气沉沉。 但是去参见人家的婚礼,给人家做御人,总也不能穿的那么压抑吧? 季青岑吩咐紫菱去绸缎庄拿料子,等紫菱带着仆从,抬回来两大箱布料的时候,楚少琛简直震惊。 季青岑叫紫菱她们都出去,准备给他挑料子做衣服,一回头就看见楚少琛还看着那两个箱子发呆。 她笑着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过来选料子了!” 楚少琛盯着那两个大箱子,打开来,里面都是五彩缤纷的绸缎布匹,再看看季青岑兴高采烈的样子,楚少琛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哪个郎君会穿这种艳丽的颜色吧?尤其是像他的习武之人,谁会穿成像孔雀一样到处乱晃? 那是得了脑疾犯了魔怔吧? 他觉得自己要是穿了这种衣服,简直就出不去门了。 于是楚少琛委婉拒绝:“这么鲜亮的颜色,是师曳成亲还是我成亲?” 季青岑不解看他:“那你怎么办?还穿你那一身黑漆漆的去参加人家的婚礼?” 楚少琛噎了一下:“那我穿浅一点不就行了?” 季青岑:“你有什么浅色衣服?” 楚少琛把自己衣柜打开,季青岑把他扒拉开,一件一件拿出来。 她无比嫌弃道:“这能拿得出手吗!” 谁去参加人家婚礼,穿个鸭卵青月白的袍子啊! 季青岑不由分说把楚少琛拉回来:“行了你别逃避了,过来给我试颜色。” 楚少琛一头乱麻:“不是,谁家郎君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出门!” “怎么没有!”季青岑为了鼓励他,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最讨厌的那个顾九郎,最喜欢穿红衣,刘玉清你记得吧?他的衣服都是紫色檀色那一类的,还有裴家的那几个小郎君……” 她说着说着,突然觉得空气莫名的安静。 季青岑掀起眼来,就看着楚少琛面无表情看她。 她眨眨眼:“你……干嘛?人家确实都是……” 楚少琛看她:“为什么别人穿什么颜色衣服你记得那么清楚?” 季青岑:“……” 楚少琛突然委屈:“你就是觉得我穿衣品味不好,觉得我拿不出手?” 季青岑想告诉他,在她眼里,他的穿衣品味真的不好…… 原来在家的时候,还有现成的锦缎华袍,后来去了祁山,战火不断,他就穿的更随便了。 楚少琛这个相貌,这个身材,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压倒顾九郎真的不在话下。 她叹口气,哄他:“你很好,阿琛穿什么都好看。” 季青岑眼看着楚少琛那点儿酸劲儿消了点儿,试探着道:“要不咱们再看看料子?” 她怕楚少琛又拒绝,迅速从料子堆里抓住来一件雪青色的料子:“你看!这个颜色没有那么艳!” 楚少琛看了那料子半晌。 内心还是抵触。 但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是不是自己穿的真的让季青岑觉得拿不出手了? 也是,季青岑一个那么爱美的人,身边的郎君如果不也是风华绝代的,她肯定会不开心。 他不风华绝代谁风华绝代? 那个什么顾九郎吗? 呵呵,招蜂引蝶的小白脸。 楚少琛一边鄙视小白脸,一边还是自觉往小白脸方向靠了。 毕竟季青岑喜欢…… 雪青色就雪青色吧,也总比那个什么水红色檀香色的好吧。 季青岑看看手里雪青色的绸缎,倒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 早知道就让他试试颜色更浓一点的了! 不过雪青色也还好了,至少不是他那种素到根本穿不到婚宴这种场合上的颜色了。 楚少琛一面抵触,一面抱着期待地应下来,想想师曳都已经要成亲了,自己还八字没一撇,心情就郁结。 他盯着季青岑怀里的绸缎,突然想,亲一时半会儿成不了,隐晦地走个过场,让他过过瘾也行啊。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师曳的喜服。 大红色,喜气洋洋,新娘的喜服也是相配的大红色。 于是他抬起眼来,望向正在端详绸缎料子的季青岑,叫了她一声:“婠婠。” 季青岑一震,看一眼门外守着的紫菱,隐晦地瞪他。 楚少琛一噎,又改口道:“阿姐。” 季青岑这才松一口气:“又怎么啦?” 楚少琛坐到她身边:“阿姐,师曳的婚礼,你也去吧?” “当然了。” 康媛媛本来也是季青岑闺中好友,她这次去,是要陪着康媛媛的花轿去师家的。 楚少琛试探道:“那阿姐,你不做新衣服吗?” “我做完了啊。”季青岑侧过身,嫌弃地看他:“谁会像你这样打算穿个素的深的衣服去参加婚宴啊!” 楚少琛被她怼的一噎:“你怎么做那么早,都不等我!” 季青岑觑他一眼:“是你做的太晚了好吗?” “要不是我帮你张罗,你根本想不起来吧!” 楚少琛自知理亏,索性直接缠上她:“阿姐,你陪我吧。” 季青岑被他一搂,吓得整个人一僵,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对着门外,紫菱正站在那里和人说话,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楚少琛抱着她…… 季青岑慌里慌张推他,极力压低了声音道:“楚少琛你给我松开。” 楚少琛锢得更紧了一点:“不松,你就着我这个颜色,一起做一套,我就松开。” 季青岑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人家都避免在宴席上穿同一种颜色的衣服,如果撞了颜色会十分尴尬,怎么这个人还非要跟她穿同一种颜色! “我不要!”她侧眸怒视他:“我不跟你穿一个颜色的衣服,而且雪青色根本不适合我啊。” 她就喜欢那种鲜艳的,明丽的,张扬的颜色,但因为是人家的婚礼,她也准备了低调一点的颜色。 但雪青色对于她来说,真的很素了。 楚少琛闷闷道:“那我也不喜欢这个颜色啊,我为了你,还是穿了。” 季青岑一怔,侧眸对上他委屈巴巴的眼神,心就化了。 算了,既然都不喜欢,那就…… 都穿这个颜色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不知道你俩图啥 感谢在2020-03-02 11:35:47~2020-03-02 17: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衣服做出来的时候, 尽管两个人都十分嫌弃, 但还是都穿上了。 季青岑看着这套素的不行的衣服,一时间居然不知道给自己配一个什么样的妆容。 楚少琛看着身上这套宽袍大袖的衣服,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走不出屋。 师曳大喜的日子, 两个人心情不怎么愉快地分头去了新郎和新娘家。 楚少琛穿惯了收腰窄袖的劲装, 现在套上这种宽袍大袖的袍子, 感觉自己连走路都不会了。 没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走。 等他到了师曳家的时候,师曳正拿着张纸翻来覆去背催妆诗。 他紧张死了。 倒不是因为成亲,而是因为。 他背不下来催妆诗啊!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写什么催妆诗, 就这几首, 还是别人帮他写的,但是背下来都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楚少琛进来, 师曳抬眼一看,把脑子里的催妆诗丢了大半。 他上前一步抓住楚少琛,惊叹道:“琛哥, 你怎么……” 楚少琛黑着脸道:“你闭嘴。” 师曳就老老实实闭嘴,回去背他的催妆诗了。 他其实是想夸楚少琛一下的。 但是楚少琛不想听,那就算了吧。 等到吉时一到,师曳就带着他为数不多但精良的小团队出发,准备去迎亲了。 师曳手抖地抓住楚少琛的袖子:“琛哥,我听说我几个舅兄准备好棍子要揍我了, 你千万帮我挡一下啊。” 楚少琛瞧着他着哆嗦样,好笑道:“知道了,绝对不让你受一点伤。” “哎,但也别太过了。”师曳又赶紧拉住他:“你保护我归保护我,你别把我舅兄给打坏了,到时候我夫人该跟我生气了。” 楚少琛:“……” 他怎么这么怂呢? 但没办法,今天新人最大,楚少琛再怎么,也得把今天度过了。 他骑马跟在师曳身后,有点期待和在新娘那边的季青岑相遇。 季青岑是一早就乘马车去了新娘那边的。 新娘那边就一直在忙碌个不停,一大早上就要沐浴,上庄重的新娘妆,换上喜服,房间里嬷嬷丫鬟,还有新娘的闺中好友都在,季青岑一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找新娘的朱钗,又慌乱又好笑。 康媛媛看见季青岑进来,看她穿了件雪青色的华服,竟有些没敢认,毕竟往日的季青岑都是明艳而又妩媚的。 而今日她冷不丁换上一件素气一点的衣服,又画了个淡妆,竟看着如冬之初雪般清丽动人,和以往完全不同,不光是康媛媛,其他人看见季青岑进来,也是有一瞬间没认出来。 康媛媛笑着去拉她的手:“上次见我不是还说准备了酡颜色的衣服吗?怎么今天穿的这样素净了?” 季青岑只好跟她笑笑。 简直一言难尽。 她现在有点不想在婚宴上撞见楚少琛了。 两个人穿同一种颜色,怎么想的? 她当初怎么就脑袋一抽,就答应他了? 狼崽子一跟她撒娇卖乖,她就扛不住了。 季青岑一面在心里懊悔,一面帮着康媛媛选头面,等到妆差不多画好了,盖上红盖头的时候,屋里的娘子们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敲敲打打的锣鼓声,顿时有人拍手笑道:“新姑爷来了!新姑爷来了!” 眼看着康媛媛握着帕子的手紧张的就有些发抖了。 她半含期待半含羞地想起身去看看,却被娘子们哄笑着压下来:“新娘子别着急,且有的难为你夫君的呢。” 季青岑随着那些娘子们出了屋子,到了后院门口,正看见师曳带着他的御人从者们到了康家的大门口,她垫着脚在人群里望,正看见楚少琛一跃而起,和康家的二郎斗在一起。 康媛媛上面有五个哥哥,个个都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师曳要把他们家的掌上明珠抢走了,哪能这么轻易就饶过他,当即派出康家武功最好的二郎来拦路。 师曳立马看向楚少琛:“琛哥,靠你了,回头你成亲我帮你拦着!” 楚少琛心想季霄大哥要动手的话,你可真扛不住,到时候还得他自己出手。 楚少琛想的还挺长远,顷刻间把季霄的武功路数都琢磨了一遍,这边琢磨着,康二郎已经攻过来了! 楚少琛神色一凛,当即旋身而起,把康二郎从人群中引到房檐上,免得误伤了众人,最关键是别伤了师曳。 少年郎君宽大的衣袍随风而起,他动作流畅而潇洒,出手干净利落,顷刻间与康二郎过了几十招。 好歹是人家的主场,楚少琛不露痕迹的让了康二郎好几招,等围观的众人看过了瘾,才掌风朝着康二郎攻过去,轻飘飘地把康二郎逼下了房檐。 季青岑也是第一次看见楚少琛穿这样的宽袍大袖。 他本就是极俊朗的容貌,尤其是那双幽深而漆黑的眼眸,看一眼如同摄魂夺魄一般,如今他与康二郎过招,周身气流涌动,掀起他的衣袍,让冷冽的少年竟多了几分无双风流。 尤其是他落下来的时候,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季青岑这边落了一落,那些她身边的娘子们,竟有一瞬间的轻呼出声。 她们翘着脚去看隐回到人群中的少年郎,热烈地打听着这是谁家郎君,似乎有些眼生。 季青岑瞧着身旁娘子们对楚少琛格外关注的热闹劲儿,内心呵呵一声。 她就不该给楚少琛做什么新衣裳。 就应该让他穿那什么素的深的墨色的来。 长眉一压,眸色一凛,吓死这帮嗷嗷叫的小姑娘们。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季青岑瘪着嘴,没好气地往师曳身后看了一眼,正对上楚少琛沉沉的眼眸。 他一早就看见她了。 她身旁都是姹紫嫣红的小娘子们,但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跟他穿着一样颜色锦缎华服的姑娘。 她出门早,他都还没看见过她穿上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儿难得穿的这样素气的颜色,她发髻松松挽着,堆在雪玉般的脖颈处,乌发雪肤,她今日点了淡樱色的唇脂,衬得她唇瓣更加水润饱满,楚少琛远远盯着她,只觉得人太多,距离太远,让他不能尽快去她身旁。 他看见身侧有不少郎君在观望那些后院的娘子们,一场婚宴有的时候不止是一对新人的礼成,更多时候是为了撮合更多其他郎君娘子们。 楚少琛眉心微蹙。 他不想再让季青岑在对面待下去了。 他想尽快去她身边,他不想让其他郎君看见他的小姑娘。 第一关过了,师曳才算是进了康家的大门,但后院却还有一道关卡。 那就是新娘的好姐妹们。 莺莺燕燕堵在后院门口,非要让师曳一首一首的做催妆诗。 而季青岑也在其中。 楚少琛忍了半天,终于能走到季青岑面前了,然而,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去找她的时候,却看见季青岑一双水眸满含怒意地嗔了他一眼,直往人群后面躲。 谁要跟他站在一起! 那样他们两个穿一样颜色的衣服,不就很明显了吗! 她季青岑什么时候跟人穿过同一种颜色的华服出席宴会啊? 还有谁让他这样招蜂引蝶了!引得那些小姑娘到处打听他是谁,打听出来他姓甚名甚以后又来她身边含蓄的问他有没有婚配。 季青岑听着身边这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声一声喊着琛哥哥,心里头的小火蹭蹭往上冒,越看楚少琛越不顺眼。 你自己去跟那些向往你的小娘子过去吧。 楚少琛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季青岑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似的。 她气呼呼地远离了人群,跑回去陪寂寞的新娘子了。 楚少琛想去找她,但门口又围了一大圈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也不好破门而去,只好眼睁睁看着季青岑进了屋。 等到师曳踩着吉时,终于绞尽脑汁地把催妆诗背完,才满头大汗地进了后院,来接新娘子了。 康媛媛在喜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楚少琛看着康媛媛身上大红色的喜袍,心底有些羡慕。 这样华美而庄重的喜服,穿在婠婠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目光投向康媛媛身后的季青岑。 那必然是绝色无双。 喜服沉重,季青岑偷偷地帮着康媛媛提一提裙角,突然发觉一道灼热的放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怔了一下,顺着那目光探过去,便对上了楚少琛的眼眸。 他近乎迷恋地看着她,那种热情似火的情绪毫不掩饰的外露,隔着这样远的距离,都叫季青岑有些走不稳。 她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手一抖,裙角落下,险些绊倒康媛媛。 师曳迅速上前一步扶住她,两人掌心相触的一瞬,竟都有些羞赧地躲闪。 身后的郎君们嗷嗷起哄,对面的娘子们掩着口笑,季青岑被这氛围烘得也忍不住笑。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对面的楚少琛。 他也在笑。 但楚少琛的笑向来都很内敛,他微微勾着唇角,依然在看她。 看她笑,看她羞,看她嗔,看她怒。 季青岑咬了咬唇,掀起卷翘的睫帘来躲闪地撩了他一眼,她便看见楚少琛的眼睛亮了。 她有些小得意地笑,然后她看见楚少琛抬了抬手。 她好奇地看过去,看见楚少琛指了指师曳,又指了指康媛媛。 大红色的喜袍,一对新人,如此琴瑟和鸣。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季青岑。 季青岑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 看见两个人颜色相同的衣服,还有楚少琛暗地拜托裁缝设计的相似的款式。 季青岑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想要借着师曳的婚礼,跟她走一遭。 季青岑的面颊一瞬间染上红霞,本来已经渐渐平稳的心跳也乱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看一眼对面的楚少琛,竟然有些期待着师曳和康媛媛婚礼的开始。 她看着楚少琛骑上马,就好像他来接的是自己一样,她随着其他送亲的小娘子们做上马车,仿佛自己坐着的是大红的喜轿一般。 她被这样隐晦而朦胧的幻想冲击得有些呼吸不稳,不由自主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季青岑扫一眼身侧的其他小娘子们,偷偷掀开车帘去看最前面跟着师曳的楚少琛,他骑着骏马,身姿格外英挺俊朗,少年的感知力很好,他察觉到了什么,回眸便看见季青岑在偷偷瞧他。 季青岑刷地一下落下了帘子,偷偷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 她为什么每次偷看小狼崽子都能被立刻发现! 看吧,看吧,他肯定又得意坏了。 楚少琛的确得意坏了。 他眸色带笑地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婠婠啊。 他想给她最盛大的婚礼,他想给她铺十里红妆,他想让她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车队回到师家的时候,一对新人手里牵着红绸,跨过门槛,新郎新娘身后的郎君娘子们笑着跟过去,季青岑眉眼弯着跟过去,突然觉得身侧多了个人,她诧异侧眸,看见她身侧跟她一起进门的正是楚少琛。 他在下面握住了她的手,袖袍宽大,丝毫看不见下面的情景,他趁着人多,暗地里用了点儿力,季青岑一下便被拽了过来,唇角擦上了他的脸颊。 季青岑一瞬间眼眸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胆肥了的狼崽子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楚少琛这个狼崽子简直无法无天! 身边那么多人, 他就敢! 季青岑恨得牙痒痒, 她慌乱地扶着楚少琛的手臂站稳,还要听他一本正经地叮嘱她:“阿姐,人多, 你小心一点啊。” 季青岑咬牙微笑看他:“多谢啊。” 她最应该小心不是别人, 也不是人群。 就是他! 楚少琛压着笑, 看季青岑绯红着脸颊, 气呼呼地回到小娘子的队伍里。 接下来的各种礼仪,季青岑都懒得看他了。 你自己一个人玩去吧。 等到大婚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的时候,喜宴才算开始, 楚少琛终于从师曳身边脱离开来, 去找季青岑了。 然而季青岑根本不想理他。 她气哼哼地揪着袖子,往娘子堆里面扎。 谁要跟他成亲,谁要跟他走仪式。 他胆子那么大, 他自己一个人成亲呗。 季青岑咬着唇,鼓着腮帮子,略略停下脚步。 她好像没听见身后狼崽子追来? 她定了定神, 隐晦地回头看了一下,看见楚少琛整个人要被埋在姑娘堆里了。 方才他在康府帮师曳挑朗二郎的时候,几乎整个云陵的娘子们都看着呢,此刻他追着季青岑往娘子堆里面来,一下就被热情的小娘子们围住了。 季青岑脸更黑了。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她咬着唇盯了楚少琛两眼, 又四处看了看,看见季凌云正在角落里和他的狐朋狗友开赌局。 季凌云正在手气上,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敲他的肩膀。 季凌云拱拱肩:“别闹,小爷干正事呢。” “哦,这就是你说的干正事?” 季凌云吓了一跳,回身就看见季青岑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立刻狗腿地求:“小姑,今天高兴嘛,我赌两把,你看我又没输钱!” 季青岑眯眼看他:“没说不让你赌啊,你银票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两张?” 季凌云有点紧张了:“小姑你有点不对劲啊。” 季青岑敲了他一下:“先把你的正事放一放,把我的正事做了。” 季凌云好奇道:“小姑你的正事值几张银票?” 季青岑指尖一捻,捻出来五张。 季凌云当即眼睛就亮了:“我去!小姑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 “很好。”季青岑眉眼弯起来:“你去找你小叔,跟他说一句话。” 而此时的楚少琛,还在被小娘子们堵着。 这群莺莺燕燕们尖着嗓子在他耳边闹吵吵,闹得他耳朵都疼,偏偏又都是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们,楚少琛再烦也不能出手打女人,一抬眼,季青岑人都走远了。 楚少琛脸黑的如锅底。 然而偏偏有人没有眼色的扒拉他肩膀。 楚少琛反手一扭,便听见一声惨叫。 他觉得着惨叫无比熟悉,回身一看,居然是季凌云。 楚少琛眉心微蹙:“你来干什么?” 季凌云哭着揉自己的肩膀:“小叔你好狠的心,我胳膊要被你拧断了!” 楚少琛冷着脸:“有话就说。” 季凌云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我小姑让我给你带个话。” 楚少琛心头一动。 婠婠有话要对他说? 他无比期待地去听季凌云要说什么。 人声吵闹,旁边是小娘子们的说话声,季凌云扯着嗓子跟楚少琛吼道:“小叔,我小姑说,小婶儿在外面等你!叫你赶紧去找她!” 他声音大得很,一瞬间围着楚少琛的小娘子们都不说话了。 她们一个个儿失落地看着英朗的少年郎君。 这样优秀卓越的郎君,竟然已经有主了吗? 小娘子们泫然欲泣,默然地离开,去找其他郎君们了。 楚少琛还在被季凌云的话怔得反应不过来。 小……婶儿?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季凌云看稀奇似的看楚少琛:“小叔,我小婶儿是谁啊?我能不能见见?” 楚少琛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随口答了一句:“你见过。” 然后连走路都嫌慢,直接纵身一跃,从房梁跃出师曳府外去了,只剩下季凌云还傻敷敷的念叨着。 我见过? 我见过的小娘子多了,我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小婶儿! 但他小叔已经追到他小婶儿了。 季青岑刚一上马车,落下帘子,楚少琛便也追了进来。 季青岑懒得看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压火。 楚少琛挨着她坐下来,咳了一声,忍着笑道:“他小婶儿,找我?” 季青岑看他一眼:“你跟谁说话呢?” 楚少琛正经道:“他小婶儿啊。” “我可不是他小婶儿。”季青岑往旁边挪了挪:“我是他小姑。” 楚少琛立刻追过来:“无事,那我就是他小姑父。” 他抓过她的手,严肃道:“你想怎么论就怎么论。” 想怎么论就怎么论? 季青岑笑了一下:“刚才,觉得哪个小娘子做我弟媳比较好呀?” 楚少琛有点儿论不出来了。 他看了她半晌,眼底笑意浓浓:“婠婠,你闻没闻到马车里有股酸味儿?” “没闻到。”季青岑觑他一眼:“我倒是闻到你身上的甜味儿了。” “哪个小姑娘身上的啊?长得好不好看啊?” “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口一个琛哥哥叫着,叫的你心花怒放吧?” 楚少琛简直憋不住笑出声了。 季青岑恼怒看他:“你还笑!” 她伸手去掐他:“笑什么笑!” 烦死了! 都怪这身破衣服。 以后他别穿新衣服了,就穿着素的深的墨色的得了。 季青岑掐不动他手臂,转而去掐他的腰,被楚少琛握住了手腕。 少年一拽,就轻而易举的把她拉到身边来了。 季青岑开始有点慌了。 小狼崽子一旦要武力压制的时候,她肯定是挣不脱的。 季青岑强撑着道:“你放开。” 楚少琛唇角勾着,探过身来:“别人叫什么,我从来没应过。” “不过要是婠婠愿意,也可以叫我,琛哥哥啊。” 他声音哑到不行,每一个尾音都轻易勾起季青岑心脏的共振,她微微后仰着瞪他:“少做梦了你!” “那你不叫琛哥哥,我就不放你。”楚少琛非要耍赖:“反正我不怕。”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而且,快到家了。” 他这是威胁吧? 她今天要是不叫他,他非得又做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吧? 季青岑咬着唇,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包含委屈地抬起长睫,含含糊糊地叫了他一身:“琛……哥哥……” 楚少琛心底都笑开怀了。 但他非要坏心眼儿地说:“没听见啊婠婠,声音太小了。” 季青岑又想揍他了。 她鼓着脸颊,放大了一点声音:“琛哥哥,行了吧?” 楚少琛严肃道:“感情啊婠婠,要包含感情的。” 季青岑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怒道:“你找别的小姑娘叫去吧!” 烦死了! 楚少琛一边笑一边哄她,马车行驶道季府门口,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是祁山的信使送来的军报。 楚少琛掀起帘来,接过军报看了一眼,眉心便蹙了起来。 季青岑也没了跟他打闹的心思,担忧道:“怎么了?” 楚少琛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无事,冀州的清河出兵了雁门,袁毅派人来向我求救。” 当年他们去京都,路上遭遇截杀的时候,就是袁毅救了他们,把他们收留在了雁门。 如今袁毅求援,并愿意归顺,楚少琛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但具体怎么管,还得和季白季霄商讨。 他把军报放在怀里,揽过季青岑亲了亲,抚着她的长发:“我得先走了,去找父亲和兄长。” “你去啊。”季青岑推着他。 却又在他准备下车的时候,有些不想放开他的衣袖。 楚少琛低低笑着,又亲了亲她的脸颊,下了马车。 这次他没有再留恋,翻身上马,直奔府衙。 季青岑独个儿回了府。 然而在门口却遇见了季凌云。 季凌云骑马晃晃悠悠地走,看见季青岑从马车上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小姑。” 他本来下马就要进门,然而整个人都已经进去了,突然又探出个上半身来,把提着裙子准备进门的季青岑吓了一跳。 她捂着胸口敲他:“干嘛!吓死我了!” 季凌云摸着下巴看她:“小姑,我怎么觉得,你这衣服……” “衣服怎么了?”季青岑低头看看,叹气。 她真的不适合雪青色啊。 连季凌云都看出来了。 季凌云琢磨着道:“小姑,我怎么觉得你这衣服,和我小叔的有点像呢?一个颜色啊。” 季青岑看着季凌云那思索的眼神,不由自主有点紧张。 她这个小侄子,向来不着调。 难不成被他看出什么猫腻了吗? 她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袖子,生怕他说出什么震惊全家人的话来。 季凌云跳过来抓着她:“你俩是不是商量好的?穿一个颜色的衣服来代表咱们季氏!你们有这种活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姑!你不能偏心,我也要做一套跟你们一样的衣服!” 季青岑:“……” 最后在季凌云极力纠缠的情况下,季青岑给他也安置了一套雪青色。 然后自己这套就彻底压了箱底…… 雁门被冀州清河来攻这件事,不光是楚少琛很重视,季白和季霄也一样。 袁家于季家是世交,又多次帮过季家,但就算要帮,也是要先分析清楚如今整个大齐的形势以及周边潜在的风险,这一晚上楚少琛都没回来,季白和季霄也是。 季青岑心中不由有些担忧,晚上也没有睡好,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然而睡到半夜,却突然觉得身侧一沉,好像是什么人潜进了她屋里,上了她的床。 季青岑瞬息睁开了眼睛,刚要叫出声来,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她战战兢兢地侧眸望去,下一瞬一脚踢了过去。 季青岑一口咬住那人虎口,气极道:“楚少琛!你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凌云:如果我小姑嫁人了,我得跟着谁叫? 这是个世纪难题……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三更) 下一瞬她便被揽入一个还带着凉气的怀抱。 楚少琛揉揉她头哄她:“不害怕了, 揉揉头就不害怕了。” 季青岑被他搂着, 便觉得格外的安心,她迷迷糊糊的,突然想起来紫菱还在外面守夜, 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紧张兮兮从他怀里挣出来, 探起身瞧了瞧。 楚少琛压低了声音道:“紫菱睡着呢。” 季青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揉揉眼睛, 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府衙吗?” 楚少琛把她搂在怀里,依依不舍地吻着她还带着花香的青丝,含含糊糊道:“婠婠,我得去雁门了。” 季青岑怔了一下, 抓住他手臂:“什么时候?” “一会儿。” 她沉默了一下, 往他怀里缩了缩:“千万小心啊。” “嗯。”他声音低哑,把她往怀里带的更紧了一点。 他不舍得离开她。 然而他又不能带走她。 战地辛苦,他一个人吃苦受罪就够了, 他的婠婠就应该待在家里轻轻松松的,有季白和季霄在,他也很放心。 他搂着她的腰, 在她颈窝处蹭啊蹭,像个撒娇的大狗狗,想要从爱人身上得到回应和抚慰,但季青岑却是要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伸出手去掐他,终于把这只粘人的狼崽子掐起来了。 他委屈死了:“你又掐我!” 楚少琛把袖子挽起来给她看自己胳膊上青青紫紫:“你看看你掐的。” 屋里黑漆漆看不清,季青岑悄悄点了个小灯过来看, 果然他手臂上大大小小都是被她掐出来的痕迹。 季青岑一时间语塞。 她眨着眼睛想,自己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她心里开始有了一点愧疚,觉得以后就不要掐他了吧。 但她转念有一想,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掐他的? 明明是他总是逗弄自己,气自己,她才去掐他的嘛! 这样一想,季青岑就不觉得愧疚了。 她还觉得掐的轻了! 楚少琛倒是不知道她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事情,他给季青岑看完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又去解身上的衣服。 季青岑吓得制止他:“你干嘛脱.衣服啊!” “给你看看你多厉害。”楚少琛一本正经地推开她的手,袍子解开来,露出里面坚实的肌肉,腰上也有被她掐出来的印子。 季青岑梗着脖子跟他强词夺理:“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掐你吗?” “你少惹我生气我不就不掐你了吗?” 楚少琛一下笑了:“那你说说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季青岑真就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乱亲我,搂我,抱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吓唬我,还让我叫你……” 季青岑数着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在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她眨着眼,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还有什么?”楚少琛俯身看她:“你都说出来给我听听?” 季青岑咬着唇不说了,她开始推他:“你别在这呆着惹我生气,赶紧走赶紧走!” 但楚少琛不想走的话她又怎么能推得动? 他握着季青岑的手腕轻轻一甩,女孩儿就被甩到被窝里去了。 季青岑冷不丁一下天旋地转,然后便觉得身上一热,楚少琛压上来,两手撑在她耳侧,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季青岑紧张兮兮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裳,但又发现他现在敞着身子,无处可抓,只好面红耳赤地别过脸不看他。 楚少琛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在她耳边呵着灼热的呼吸:“想抓就抓,想掐就掐,我又不怕疼。” 她那点儿小劲儿,在他这跟小猫儿挠似的。 季青岑手抖地按在他胸前,掌心一片灼热,像是火石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手抖渐渐感染到了全身,她渐渐整个人都轻颤了起来。 楚少琛眸色暗沉地看着身下的女孩儿。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胸口折腾的有些凌乱,可以微微看见里面深深的沟壑,他喉结难以抑制地滚了一下,沙哑道:“婠婠,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季青岑啊了一声,茫然看他:“什么?” “今天在车上,你还没叫我。” 季青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她瞪他:“我可叫了啊,叫了两声,你没听见那就算了,反正我叫过了。” 他微微俯下身来:“那婠婠是不叫我了?” 还能总让他占便宜了? 季青岑十分有骨气道:“你想听我给你叫一排漂亮小女仆来,你想听多少声我就让她们给……唔!” 然而她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楚少琛堵住了。 少年惩罚似的咬着她娇嫩的唇瓣,半睁着眼,看着她。 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了。 那种轻微的窒息感迫使她轻轻挺起上身来,将自己送进了楚少琛的怀抱,唇齿间抑制不住的娇软轻呜,令整个床帐里的空气都烧了起来。 他感受着怀里的绵软,微微松开她,嗓音哑得不行:“叫我。” 季青岑浑身软的不行,她眼看着他又要亲上来,忙不迭地颤声叫他:“琛哥哥……” 声音又娇又媚,楚少琛整个人一怔,瞬间从尾椎麻至全身。 他控制不住想要再度采撷她的唇瓣,就听见外面紫菱似乎动了。 两个人一瞬间彼此忐忑而又紧张地停下了。 紫菱迷迷糊糊轻声问:“小姐,不舒服吗?” 她好像听见季青岑在喘息低吟,好像很难受。 她披上衣服:“要不要婢子进来看看?” “不用!”季青岑带着点儿软糯鼻音的声音响起:“我……我做了个噩梦,你睡吧,我没事了!” “那小姐,你有事叫我。” 紫菱打了个哈欠,躺回去继续睡了。 季青岑松了一口气,回身把窗子关上。 小狼崽子吃饱喝足,又跳窗逃了。 季青岑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无可奈何地给自己唇瓣上涂了消肿的凉膏,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又躺回床上去睡。 楚少琛没走远。 他顺着那点儿窗缝看见季青岑悄悄给自己涂凉膏,瞧着镜子脸红地发呆,他就心中愉悦。 他知道她是喜欢的。 楚少琛压下心头欲念,直接出府,点兵出发。 他本来连夜就要走,但他强抢出点时间来,要和心爱的女孩儿道别。 他要速战速决,早点回到她身边。 夜风凌冽如刀,但少年心热似火。 雁门情况很不好了。 雁门当时并没有附属任何一个豪强,又夹在并州冀州之间,很容易就被盯上,因此当清河想要自立的时候,最想瞄准的,就是无依无靠的雁门。 袁毅实在无法,向楚少琛求援。 楚少琛直接放出消息去,自己亲自来支援雁门。 祁山是大齐最先反叛的一支,也是豪强中强者之一,不到一个月,并州大半已经落入他手中。 再加上当初他毫不犹豫杀了最先挑衅的太原上党郡守,整个人凶名在外,谁听到他的名字,都要掂量三分,因此清河听到楚少琛气势汹汹而来的时候,战意上就怯了三分,跟一鼓作气的祁山根本无法匹敌。 楚少琛冷着眉眼,看下面清河兵乱作一团,像是没有章法的过街老鼠。 身后有脚步声,楚少琛侧眸,看见是袁毅过来。 袁毅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乱套的清河兵,原来这样的角色都是由雁门扮演,如今楚少琛接管了雁门,同样一支军队,却在他手中发挥出了不一样的效果。 然而这样杰出的领袖,却是一个年仅十九岁,还未曾加冠的少年。 袁毅眼中的敬佩更多了几分。 然而楚少琛却还在思索眼下的战局。 这一战打得有点太轻松了,以至于他带来的祁山匪师都没用上,到底是清河在故意隐藏实力,还是说他们真的只是外强中干,实际上内里不堪一击呢? 冀州境内也在乱作一团,但最强悍的莫过于巨鹿的黄元德,冀州大半地盘都在他手里。 雁门挨着冀州,冀州情况如何,袁毅再清楚不过了,这一战收尾以后,袁毅便邀请楚少琛去他家做客,顺便与他捋清楚冀州的势力分布。 袁毅的父亲袁谋仁于半年前去世了,那时各州郡就已经暗中脱离了京畿的管制,因此袁毅直接承继了父亲的职务,统领雁门,如今归顺于楚少琛,这样一来,整个并州,如今就都是楚少琛的了。 师曳新婚,楚少琛也没不解风情到把新郎官带出来打仗,他独自提了两壶酒登门袁家,袁毅早就在等他了。 自从两年前一别,袁毅和楚少琛也是再也没见过,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叙旧,再说说如今天下形势,两个人正喝到兴头上,突然听见隐约有孩童哭闹的声音,没一会儿哭闹声逐渐近了,前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竟然进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是袁毅刚会走路的小女儿。 小姑娘哭的不行,自己非要来寻阿爹,袁毅没办法,只好与楚少琛道歉,抱到怀里细细哄着。 说也奇怪,那小姑娘到了袁毅怀里,就听话的不得了,抓着阿爹咿咿呀呀的笑。 楚少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漫不经心落在那个小娃娃身上。 不知道婠婠喜欢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如果是女儿,长得一定很像她的阿娘,从小.便是个明艳的美人,小美人会黏着他,缠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他阿爹,叫婠婠阿娘,哭的时候红着眼圈咿咿呀呀,非要他抱抱亲亲才能好。 楚少琛的心简直要化了。 儿子? 是儿子就让他自己摸爬滚打去,男子汉大丈夫总得经受点儿磨难。 就袁毅哄个孩子的这么一点儿时间里,楚少琛就已经开始犯愁女儿要是嫁人了他可怎么办? 这么完美的他的女儿,嫁给哪个混小子他都觉得岔气。 袁毅把小女儿哄睡了,一抬眼就看见楚少琛在看着小小的奶娃娃发呆,连杯子里的酒洒了都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把小女儿递给奶娘,给楚少琛倒了杯酒:“楚兄还没成亲?” 楚少琛回了神,眼底有几分柔情浮上来,散漫道:“快了。” “快了?”袁毅有一瞬间的惊喜,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惊讶道:“难不成是……” 楚少琛只笑不语,他便知道了。 当年他就看出来楚少琛对季青岑若有若无的占有欲了。 那时候他以为不过楚少琛是年少一时情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 酒喝到差不多,两个人都已经有些微醺了,袁毅看着冷峻的少年因为自己的爱人而柔软下来,摇着头笑。 从袁毅家回来,楚少琛随手拿了个酒壶,一边走一边喝,他看着天上的半弯的月亮,心底里涌上无尽的思念。 婠婠在做什么呢? 好想她。 他只和婠婠分别了不到十天,就已经快受不了了。 楚少琛有些醉意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正好有信使来,递给他来自云陵的信。 云陵的信? 楚少琛一瞬间有些酒醒,他快速拆开来看,看见开头的称呼,那点儿期待就散的一干二净了。 亲爱的小叔…… 楚少琛还是耐下性子看了。 信里前半截是一堆废话,后半截说了云陵的情况,楚少琛本来喝了酒,脑子就晕,看着季凌云满篇烂字,更晕。 就在他即将忍不住要把信扔了的时候,最后一行字让他停了下来。 “哦对了小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顾九郎云游回来了!我小姑,要和他相亲了!我小姑怕是终于要嫁人了!” “小叔,你开心吗!” 楚少琛终于把信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开心个屁!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一更) 季青岑真的很无奈。 也许是师曳成亲的事刺激到了孟氏, 楚少琛走了没多久, 孟氏就开始张罗要给她相亲。 有些郎君原来便是云陵的老世家出身,隐约知道楚少琛和季青岑之间的那点事,所以孟氏托人去问的时候, 就委婉拒绝了。 而有的是京都派系的, 后来林氏倒了, 云陵重回季白手中, 归顺了季家,这些郎君便不知道这些事了。 比如顾家的顾九郎,顾垣。 顾家本就无心权力斗争,跟着林家到云陵来也就是凑个热闹, 更多是明哲保身, 林家倒了,反正也回不去京都,顾家就顺理成章投了季家。 顾九郎心仪于季青岑这事是众所周知的, 再加上顾九郎蕴藉风流,文采奕奕,孟氏更是觉得顾九郎是季青岑的良配。 于是苦口婆心, 非劝季青岑与顾九郎再相一次,为了撮合,连装病这一招都想出来了…… 季青岑没法子了。 见一见吧,趁着楚少琛没在,把话彻底和顾垣说清楚。 到了相亲这一天,季青岑穿着平常的衣服就要出门, 被孟氏看见,硬是拦了回来,非要她好好打扮才行。 季青岑:“……” 没办法,只好盛装出行。 季青岑乘上马车,去到玉春楼,顾垣已经等在那里了。 顾垣依然是一身红衣,头戴金冠,手中折扇轻摇,面含笑意,慵懒温雅而风流无双,季青岑看见顾垣,也有一瞬间的惊艳。 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她同样报以微笑与顾垣见礼,坐在他对面。 顾垣是个十分善谈的人,并且言语十分温和,季青岑和他说话的时候很轻松愉快,而且也没有什么压力,尤其是他热爱云游,经历颇丰,阅历甚广,时常逗得季青岑忍俊不禁。 但季青岑笑的同时,也在找机会想要和顾九郎坦白。 她很感激顾九郎等她两年,但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就算他千好万好,也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心里的那个人,应当是垂眸敛目,不常爱笑。 郁气沉沉,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又总是眉目舒朗。 他很坏,总是逗弄她,但他也很好,有他在,她就很安心。 她扛不住他的撒娇,也扛不住他的侵略。 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但她又心甘情愿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小女儿的一面。 她的小狼崽子。 “季小姐?” 顾九郎的声音响起,让她从晃神中脱离出来。 顾垣温和笑:“季小姐在想什么?” 他开玩笑道:“是顾某的天聊得太无趣了,才让季小姐走神了吗?” 季青岑笑了一声:“不是的,顾公子博闻强识,青岑很是钦佩。” “但……” 顾垣眉梢挑了一下,依然笑道:“如何?” 季青岑垂下眸,歉意道:“但顾公子值得更好的人。” 顾垣手里的折扇顿了一下,下一刻便依然如往常般轻摇。 他笑了一声:“季小姐于我而言,便是更好的人。” 季青岑抬起眼来,她看着顾垣的眼眸,认真道:“顾公子,我有喜欢的人了。” “如果我有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非他不可。” 顾垣平静道:“季小姐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值得共度一生的人?” “我知道。”季青岑觉得自己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她从明白了自己的心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她知道他比山更重比海更辽阔的心意,知道他比烈火更热烈比岩浆更浓稠的眷恋。 两年前他为了保护她甘愿坠入地狱,两年后她也愿意为了保全他甘愿赴死。 两年的相互等待,这样的羁绊还不足以说明对方便是值得共度余生的那个人吗? 她眼底渐渐渗出点儿湿意来。 季青岑眨眨眼,用手帕悄悄拭去那点泪痕,抬眼笑道:“顾公子,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我不能答应你,所以还请顾公子另觅良人吧。” 顾垣也只是默了半晌,随后便释然了。 他本就是洒脱的性格,拿得起放得下,更何况季青岑从来没有给过他回应,他也没什么好指摘季青岑的。 反倒是季青岑这样的坦率让顾垣觉得钦佩。 话说开了,季青岑反而没了之前小心翼翼和约束拘谨,相亲对象的身份一旦摆脱开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两个人就聊得更加开怀。 顾九郎纸扇轻摇笑道:“顾某在外云游,路过金陵,有幸得了几瓶寒香露,今日正好有幸与佳人一聚,不知道季小姐有没有兴趣品尝?” 季青岑自然是同意。 寒香露是金陵名酒,价值千金,北方本就少有,如今有现成的名酒来喝,季青岑求之不得。 两个爱酒的人一拍即合,顾九郎当即叫自己的小厮取酒来,包间的房门打开的时候,季青岑眉眼无意间往外一扫,看见一个鸦青色的身影掠过,高挑的马尾在空中划过弧线。 季青岑不由一怔,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手里的酒杯,怀疑自己看错了。 好像……他啊。 季青岑不可否认,自己有点想他了。 今天正好是楚少琛去雁门的十天,尽管每天都有雁门的战报传回来,每天都有楚少琛的消息,但她还是按不下心底的思念。 思念他的怀抱,思念他的眉眼,思念他的气息,思念他灼热的……吻。 在外人面前,却在想这样的事,季青岑的脸颊有点儿热,她眼神闪烁地看了顾九郎一眼,有些慌乱地灌了口酒压了压,顾九郎立刻阻拦了她。 “这酒入口虽清甜甘冽,但后劲儿十足,万不可一上来就灌。” 但已经劝晚了。 季青岑已经有点上头了。 她歉意道:“我去外面吹吹风,顾公子稍待。” 季青岑出来吹风也不仅是醒酒。 也是醒神儿。 若是她总是若有若无地想他,和顾九郎这天还能聊下去了吗? 她呼吸着室外清冽的空气,捂着脸颊慢慢走,刚走过一个楼梯间拐角,手臂突然一紧,就被人拽到了个昏暗的小空间,季青岑惊愕地睁大眼,看清了对面的人。 是楚少琛。 他……他不是,还在雁门吗? 怎么出现在玉春楼了? 楚少琛从接到季凌云那封不知所云没有重点的信的时候,就连夜回来了,又在玉春楼下看见了季青岑的马车。 他直接避开楼下守着的紫菱,进来了。 季青岑身上的香气他再熟悉不过了,楚少琛转了一圈,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的包厢。 楚少琛听着季青岑和顾九郎在里面笑谈,在外面捏紧了拳,面色难看的很。 说不难过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也许她无法拒绝,也许她迫不得已,但听着自己心爱的人跟自己的情敌畅聊,他怎么可能好受呢? 有一瞬间他想直接冲进去把她带出来,告诉那个什么狗屁顾九郎,季青岑是他的人,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少来招惹季青岑。 但他要顾及季青岑的面子。 楚少琛心里的火一压再压,突然听见季青岑拒绝顾九郎的话。 他心里火便灭了几分。 然而再听到后面,楚少琛再也发不出火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涩意和暖意一同涌上来,像是洪水一样,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季青岑坚定的言语里。 他在昏暗中看着她,凝视着她。 季青岑尚且惊魂未定,她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她要相亲了,但楚少琛看着她的样子,让她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他红着眼眶,深深呼吸,两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一样。 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季青岑小心翼翼地说:“阿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我知道……” 楚少琛嗓子哑得不行,他眼眶湿湿的,要极力忍耐,才能不在季青岑面前凝聚成水滴落下泪来。 他心里无比感动,无比澎湃,她的表白如雄壮的钟声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回响,让他想要纵身跃上云霄,与苍鹰比肩。 共度余生。 比泰山还重的词语。 他在她心底,是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足够了。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他看着季青岑,嘴唇嗫喏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要跟她说自己的心情,想要跟她说自己多么思念她,想要跟她说自己有多么爱她,但无论说什么,却都觉得那些苍白的言语词句都不能承受他满腔眷恋,表达出他对她无边的喜爱。 但这样的楚少琛让季青岑吓坏了。 他好像要崩溃了似的。 上一次他这个样子,还是她跳了城楼的时候。 但今天他好像又和上次不太一样。 她咬着唇想着怎么才能哄哄这个小狼崽子,想了半天,她有些羞涩地掀起长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或匆匆或畅怀的人群,看见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 然后她踮起脚尖,扶着他的肩膀,快速在他死死抿着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如羽毛般的吻。 她偷偷地想,他会喜欢吧?她觉得他应该喜欢的。 女孩儿的香气在他唇上瞬间飘过,楚少琛整个人绷得更紧了。 那种一触即分的撩人,让他整个人都要爆了似的。 他闭了闭眼,死死咬着牙。 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脑中那根弦本来就快要断了,她却还要这样撩拨他。 楚少琛险些在这就直接压上她。 季青岑眼看着他怎么好像更加生气了。 她更不解了,心想是不是自己亲的太轻飘飘了,不能让他消气? 要不然再亲一下吧。 她眨眨眼,刚要凑近他,被楚少琛一下压住了肩。 他极力隐忍道:“我……晚上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别扭着两条腿,掩着裤子支起来的帐篷,一闪身从楼梯拐角掠走了,剩下了一个完全不知所措的季青岑。 她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嘟囔着。 他到底怎么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阿姐,别问,问了你也解决不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二更) 楚少琛走了以后, 迷迷茫茫的季青岑又回去和顾九郎喝酒了。 但楚少琛那个样子, 她心里忐忑不安,清冽甘甜的寒香露喝在嘴里也没滋没味的。 顾九郎也看出来她出去一趟就心神不宁的,也没有再不识趣的拉着她喝酒, 索性提议今天就到这里, 还送了季青岑一瓶寒香露, 带回去给季白尝尝鲜。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在门口停下来。 季青岑拎了拎手里的寒香露,笑盈盈道:“今日多谢顾公子的款待,家父最爱藏酒,这寒香露他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就好。”顾垣温和笑道:“我不日便要继续去云游, 怕是与季小姐相见时日不多, 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告知我家中兄长即可,顾某有求必应。” 季青岑笑着还礼:“多谢。” 她抬起眼来, 突然听见紫菱在身后轻呼一声,季青岑寻声看过去,少年郎君自人群中向她走来。 他很年轻, 很英俊,但却不苟言笑,他长眉一压,周身气势迫人,令周围人不由自主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季青岑就这样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来,心跳有些加快。 他真的是很好看的小崽子, 每次看着他,她都这样觉得。 季青岑抿唇笑,他说晚上来接自己的,他就来了啊。 但……顾九郎还没走。 顾九郎看着楚少琛过来,也是很诧异。 他侧眸去问季青岑:“这是……” 季青岑一瞬间惊醒。 她怎么跟顾九郎介绍楚少琛? 她方才想跟他炫耀一下自己的心上人多么英俊多么英武,丝毫不比他差。 但紫菱还在这里,她又不能实话实说。 眼看着楚少琛越走越近了,季青岑心里揪成一团,越发慌乱,她四处扫了一圈,急中生智,把眸色沉沉看着她的楚少琛往身后一拉,镇定道:“这是我的护卫,过来接我的。” 楚少琛:“???” 紫菱:“!!!” 紫菱难以理解地拽了拽季青岑的袖子:“小姐……” 季青岑慌里慌张地把她的手打开。 紫菱简直茫然。 楚少爷明明是季家的养子,小姐的弟弟,她干嘛要说楚少爷是她的护卫? 顾九郎也怔住了。 他是见过楚少琛的。 当初楚少琛打云陵的时候就见过,他知道楚少琛是祁山十八寨的寨主,也知道他和季家应当是关系匪浅。 今天他看见楚少琛向着季青岑走过来,那种掠夺的占有的目光,他作为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问季青岑,不过是想问一下两个人的关系。 然而季青岑却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与楚少琛对视了一眼。 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顾九郎带着一个十分了然的笑意告辞了,剩下季青岑舒了一口气。 楚少琛看她半晌,默然道:“阿姐……” 他这一叫,季青岑想起来了。 她明明可以直接给顾九郎介绍这是她弟弟来着! 季青岑沉默了。 楚少琛看着一脸懊恼,掐着自己袖子的季青岑,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倒把紫菱吓了一跳。 她可从来没看见过楚少琛笑。 除了……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除了在小姐面前? 季青岑恼怒地看他:“笑什么!” 她还能把顾九郎拉回来重新介绍吗! 楚少琛咳了一声,忍俊不禁道:“小姐,属下护送你回府?” 季青岑正了正颜色,伸出一只手来,楚少琛就抬起手臂,护送高傲明艳的大小姐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楚少琛还在欣赏季青岑苦恼的神情。 季青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季凌云传染了。 不行,她不能这样,季凌云已经很不着调了,她怎么能受他的传染呢? 她叹了口气,两只肩膀被外力一扭,就强迫她转了个方向。 面对了楚少琛。 楚少琛眼底有些许不满:“我今天刚回来,你都不看我一眼?” “看你了呀。”季青岑敷衍地摸摸他手,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楚少琛无奈地勾了下唇角,把她整个人搂过来。 他低声道:“你今天那样介绍我,我也很开心。” 季青岑从他怀里抬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楚少琛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在那种情况下,你想不起来以弟弟的身份介绍我,不就说明你早就不把我当弟弟看待了吗?” 季青岑怔了一下。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待了。 他现在是她的什么人呢? 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爱人。 但她一想到自己被亲手养大的狼崽子扑倒了,还抓的死死的,难免心头还是有几分不服气。 她打开楚少琛的手,哼了他一声:“你就瞎说吧,你比我小,就得是我弟弟。” 楚少琛却不让她逃,他俯身下来,声音缓慢:“我比你小,但我还是你男人啊。” 你男人? 这种强烈占有的词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季青岑被他的话说的面红耳赤。 她强撑着轻呸了他一声:“你没加冠,这算什么男人?” 楚少琛反驳她:“算不算男人可不是加冠说了算的。” 季青岑不屑看他:“那谁说了算?老祖宗说了都不算,你说了算?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楚少琛就笑了,他一把把她搂到自己腿上坐着,靠近她耳边,无比沙哑道:“婠婠,我厉害不厉害,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把她搂得那么紧,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块肌肉随着他的呼吸在起伏,她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同样的,她也能感受到她在压着他的什么地方。 季青岑本就被他灼热的呼吸惹得心头酥颤,此刻又感受的这样清晰。 她突然知道他说的厉害是什么意思了。 季青岑一瞬间便把他推了出去。 她胸口急剧起伏着,指着他恼羞成怒道:“楚少琛,你这个大流氓!” 流氓便流氓,但她非要加一个大字,听在楚少琛耳中就变了味儿了。 他简直开心的要笑出声来了。 他笑了一会儿,在季青岑的怒视中停了下来。 楚少琛揉了揉酸痛的脸颊,严肃道:“我就是流氓,我承认,但是我只对你一个人流氓。不过婠婠我们现在来说说别的事。” 季青岑怔了一下。 他好严肃,是要说什么正经事吗? 她也严肃了一下,认真听他要说什么? 楚少琛一本正经道:“婠婠,我在雁门打仗,真的很辛苦。” 季青岑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楚少琛哀怨道:“但是你趁我不在的日子里,跑去跟顾九郎相亲,我真的很伤心。” 季青岑:“……” 她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去的,我阿娘非让我去……” “你还盛装出行,画了这么好看的妆容,那么令人心动……” 季青岑弱弱道:“不是……我没想打扮的……” 天地良心,她真没想打扮! “你还和他有说有笑,一同品酒,尝什么寒香露……” 季青岑要说不出话来了…… 楚少琛看她半晌,幽幽.道:“我太伤心了。” 他这一句话一出来,季青岑就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 她被他盯得有点手忙脚乱:“那个,你别伤心嘛,我错了行不行?” 楚少琛还是沉默。 季青岑抓着他衣袖摇了摇,眨眨眼:“我给你道歉嘛。” 半晌楚少琛叹了口气,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到家了阿姐,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伤心就行了。” 季青岑惊呆了。 他居然都开始主动叫她阿姐了! 这是得生了多大的气啊! 还没等季青岑反应过来,楚少琛就已经下了马车了。 季青岑赶紧去追。 紫菱愕然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平日冷冽到能冰封周围人的楚少琛,抿着唇,满眼的委屈。 还有一个往日里慵懒散漫优雅高傲的大小姐,无比心虚地追着他。 紫菱觉得好像自己眼睛坏了。 这姐弟俩是在玩什么游戏? 楚少琛一路引着季青岑回了他的屋子,等季青岑进来了,他顺手把门关了。 楚少琛压抑地往椅子上一坐,季青岑眨着眼去揪他的袖子:“阿琛。” 她声音刻意放的很软很轻,轻飘飘的,像羽毛划在耳际,让楚少琛刻意僵着的脸险些没绷住。 她靠过来嘟着唇跟他解释:“真的,我没骗你,之前那些郎君,我都推掉了,这个实在是推不掉了,我要是再不去相一个,阿娘要跟我发火啦,她还跟我装病,你说我能不去嘛。” 她柔软的指尖一点一点缠上他手指,跟他撒娇道:“你别生气了嘛。” 楚少琛依然绷着脸。 他看一眼更加娇媚可人的季青岑,放冷了声音道:“那你先帮我把桌上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季青岑回头去看,看见后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有点大的盒子,盒子打磨雕刻的很精致。 季青岑好奇地捧过来:“这是什么?” 楚少琛绷着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季青岑把盒子放在旁边,指尖一勾,打开上面的搭扣。 咔哒一声,盒子应声而开。 季青岑一瞬间惊喜到捂住了嘴。 盒子里满满的,都是云陵高奢胭脂店——半遮面的订制胭脂。 包装上的镂金花纹无比精致,打开来是各种颜色的胭脂水粉唇脂螺黛,都是限定数量的高档货,在贵女圈子里是要靠抢才能买得到的。 而楚少琛送了她这么一大盒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竟然有一小堆。 季青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着桌子上一大堆香喷喷的胭脂水粉:“你……你不是,生我的气呢吗?” 楚少琛笑着摸摸她乌浓的青丝:“傻姑娘,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他轻轻一抱,就把季青岑面对面地抱在了腿上,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修长软嫩的脖颈:“我喜欢你,捧着你,护着你都来不及。” 季青岑止不住的嘴角上扬,搂着他搂得更紧了些,她特别开心,开心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哪个女孩子看见这么多香喷喷的胭脂水粉会不开心呢? 季青岑觉得她现在整个人都埋在幸福的糖堆里,而楚少琛就是她的幸福。 她喜滋滋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噙着笑看他:“你怎么那么坏啊,故意的吧,先让我提心吊胆的,然后再给我个惊喜,让我现在爱惨了你。” 楚少琛故意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爱我啊,你这个小姑娘不是刚刚跟别的男人喝酒谈心来着吗?竟然还有时间来爱我啊。” 季青岑搂着他脖子红唇嘟着:“哎呀,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儿啊。” 她凑近了他,指尖点着他鼻尖,吐气如兰道:“这么小心眼儿的男人,我得怎么哄哄他才好呢?” 说着她勾着他脖子,仰起头,红唇在他眉心轻轻印了一下。 她看着身下的少年一下就绷紧了,就得意的笑。 让他总是撩拨她,把她弄得身子发软的,这次轮到她了。 季青岑身子一扭,就跨在他身上,长裙像花儿一样绽放,她贴着他问:“够吗?” 楚少琛手搂着她的腰,觉得从来没这么软过。 他眼底忍出一片赤红,开口声音哑到不行:“你说呢?” 季青岑哦了一声:“这么小气啊。” “那再亲一下好了。” 说着她撑着他的肩,吻上了他的眼睛,她明显觉得她腰间的手臂收的更紧了。 “不够。” 这次他忍不了了。 楚少琛直接把女孩儿往怀里一按,控制不住地压上了她的唇瓣。 呼吸交错,混乱一片,心跳如雷,楚少琛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夺回掌控权,他肆意掠夺着女孩儿的甜美,而她甘愿奉上。 屋子里开始升温,两个人不知不觉中都有了变化,她感觉到他的灼热,也感觉到自己的酸涩。 然而依然难舍难分,衣衫在彼此的摩擦翻滚中也开始散乱。 情到深处,以至于谁都没听见外面已经响了许久的敲门声。 直到门被打开,凉风袭来,楚少琛有些迷失的眼底才瞬息恢复清明。 他瞬间把季青岑护在身下,凌厉的眼风掠去,却像撞上了铜墙铁壁的短刀一般,呛啷一声落地。 少年一下僵在原地。 季青岑挣扎着从他肩头冒出个头来,脸色煞白。 她抖着嗓子叫道:“阿爹。” 作者有话要说:季白:我养的白菜被拱了???? 是的您才发现呀,还是自己家养的猪呢 第110章 第一百零一章(三更) 季白本就是个暴怒的性子, 只有对家里人才会和蔼, 他此刻看着两个僵在原地的少年,脸色铁青,直接上前一步, 把少年郎君提了出去, 一脚把门带上, 把追出来的季青岑啪的一声撞了回去。 然后门外便传来掌风凛凛, 拳风硕硕,动静大得吓人,季青岑被撞得跌倒在地,又赶紧起来去看外面的情形。 季白脸色铁青, 照着对面的少年郎君拳掌相交, 楚少琛咬着牙硬撑。 他不能还手,躲也不能躲,嘴角硬生生逼出血迹来, 直到季白又一掌袭来,他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整个人被掼出三丈远。 季白是气极了。 任哪个父亲看见都得火冒三丈。 他当即掠了过去还要再打, 然而一道妃红色身影扑了过来,挡在了少年身前,季白大惊失色,硬生生收回这一掌。 季青岑哭道:“阿爹,别打了。” 后院动静大的很,整个乱作一团, 孟氏,季霄季凌云全被惊动,一同赶过来聚在小小的院子里。 季凌云吓得压根就不敢吱声,季霄先到,他看着院内狼藉一片,还有倒在地上的弟妹,愕然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季白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一掌把季霄甩开,提掌还要再打,然而季青岑护在楚少琛身前,寸步不让,让他无从下手。 季青岑扶着口中溢血的楚少琛,看着聚拢来的人群,心一横闭眼道:“阿爹,我喜欢阿琛,我爱慕他,我想嫁给他!” 整个院儿里的人,无论是季家人,还是仆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从一开始他们就把季青岑和楚少琛两个人当成姐弟俩来看待,尽管有时两个人有些亲密,但季青岑对楚少琛的上心他们是知道的,因此也从未多想,也从未想过这两个人有朝一日能…… 孟氏不敢相信道:“婠婠,你在说什么?” 她又苍白着脸去看楚少琛,喃喃道:“阿琛你……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怎么……” 楚少琛强咽下口中的血,撑起身子来把护在他身前的季青岑揽在身后。 “父亲母亲,是我先开始喜欢婠婠的,是我追求她的,是我请求她跟我在一起的,我喜欢的女子,自始至终,只有婠婠一个。” 他颤抖着握住女孩儿冰凉的手:“我请求你们,把婠婠嫁给我。” “婠婠?” 季白咬牙道:“你叫她什么?婠婠?你不知道她是你阿姐吗?” 他怒不可遏,提掌又要打过去,却听见少年提高了声音,艰难出声:“但我姓楚!” 季白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是了,他姓楚。 他是武安侯的遗孤,只是他的养子。 他们一直把楚少琛当成亲儿子来养,潜意识里早就已经认同这件事了,以至于他们从来都没把楚少琛和季青岑两个人的婚事联系在一起。 他看着两个少年,一个把一个护在身后,一个又把另一个拦下来。 相互守护这件事,从楚少琛来到季家以后,他们就一直做到现在。 周围人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到季白咬牙道:“来人。” 季府的护卫战战兢兢上前来。 “把小姐送回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房门半步。” “把……” 季白看着口中溢血的少年,现在竟不知该如何叫他了。 他闭了闭眼:“把他送到祠堂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是……” 护卫们看一眼跌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道了一声得罪,把两个人各自分开,送走了。 季氏祠堂里,长灯不灭,灯火通明,楚少琛跪在蒲团上。 尽管他被打得浑身是伤,但他依然腰身笔直地跪着,像一棵风雨不催的雪松清柏。 季白立在门口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去。 他听说楚少琛提前回来,本来是想要来问问他战况如何,雁门如何,顺便跟他说说冀州情形,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今天的一切让他无比混乱,他有很多事要捋清楚想明白,然后再过来,问清楚这两个少年始末。 楚少琛听着季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咳了一声,口中又吐出一口血。 今天季白打他那头几掌,一分力也没收,他就这么生受着了,到后来季白的力道才有所收敛。 但他还是受了内伤。 这倒没事,他可以自己调息,压住体内乱窜的经脉。 他静静调息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窗户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侧眸看去,是季凌云。 两年不见,季凌云跳窗户都跳的伶俐了些。 他偷偷摸摸看一眼四周,靠过来盯了楚少琛半晌,叫他:“小叔?” 楚少琛看他一眼,有些欣慰道:“你还叫我小叔?” 季凌云想了一下:“那我叫你什么?小姑父?” 楚少琛笑了:“你要想叫我也不反对。” 季凌云叹了口气,坐在楚少琛身边。 他还是有点不能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道:“我小婶儿,就是我小姑?” 楚少琛不忍打击他,但还是点了头。 “那我小姑要是嫁你了,你还是我家人?” 楚少琛一怔。 他侧眸去看季凌云:“你……” 季凌云蹲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根草叶子在地上划来划去:“要不你做倒插门女婿,还住到季府来吧?” 楚少琛笑出了声:“你倒想的美,我要娶你小姑,肯定是要自己出门建府,光明正大娶她回家。” “不过你要舍不得我,我可以把府邸建的近一点,你想来随时可以爬墙。” 他说着从蒲团上站起身,他一动,刚调息完的经脉有点走茬,他咳了一声,捂住胸口。 季凌云叼着草叶子看他:“你干嘛去?” 楚少琛勾一下唇角:“你来的正好,在这帮我看着门,我去看看你小姑。” 她肯定吓坏了。 季凌云怒摔草叶子。 老子好心好意来看你,不仅要看你独自秀恩爱,然后还就成了帮你看门的了? 楚少琛拖着身子从祠堂溜出去,先回自己院子里晃了一圈,然后溜去了季青岑的院子。 季青岑院子被护卫围着,还真是被禁足的样子。 但楚少琛想溜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青岑正在床上趴着。 她心里一团乱麻。 她知道阿爹阿娘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她还想着要缓缓的渗透给他们。 但她还没等着渗透,便被发现了…… 季青岑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揪着胡思乱想。 阿爹会不会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呢? 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还有阿娘,她应同意的很快吧?她那么想让自己嫁人的,而且阿琛也很优秀的呀,和她喜欢的顾九郎相比,不是更有能力吗? 还有阿琛,他被阿爹打得很重的样子,有没有人给他找大夫? 季青岑越想越乱,越乱越想,突然她听见窗子轻轻地吱呀一声,她便迅速起身,果然看见楚少琛跳窗过来了。 她光着脚便下了地,一下扑到他怀里。 楚少琛及不可见地闷哼了一声,季青岑立马抬起头来慌张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低低笑着去摸她的头发,看见她踩在地上的裸足,将她打横抱起,送回床上。 他刮刮她鼻子:“就知道你睡不着,过来陪陪你。” 季青岑吓了一跳:“万一被我阿爹发现怎么办啊?” 楚少琛笑了一下:“大不了再被打一顿。” 什么都没有哄他的小姑娘重要。 看吧,她果然担惊受怕的睡不着觉了。 黑暗里,季青岑的眼睛湿润润的,她瘪着嘴看他一会儿,就伸手去扒他衣服。 倒把楚少琛吓一跳。 他一面抓她手一面开玩笑道:“干嘛啊,又想来啊,现在不行……” 然而季青岑铁了心要扒,倒让楚少琛觉出点不对劲来。 他渐渐松开手,任季青岑把他上衣扯下来,露出里面结实瘦削的上身来。 借着月色,可以看见其上斑斑驳驳的淤青。 季青岑指尖抚上他的伤处,张口已经带了鼻音:“疼么?” 楚少琛知道她又心疼了。 他勾着唇角握住她的手:“不疼,一点都不疼。” 季青岑哽咽着道:“你别怪我爹,他……他特别疼我” 楚少琛摸摸她头:“我知道啊,要是我女儿,我肯定会把那个混小子先打个半死。” 季青岑被他逗笑了:“那你呢?你半死了吗?” “没有。”楚少琛也笑了:“父亲可能手下留情了。” 季青岑揪了他一下:“切,我觉得也是,我阿爹要是真想打人,你肯定打不过的。” “是啊。”楚少琛拖着长声道:“咱爹是谁啊,我肯定打不过的。” 季青岑被他突如其来改变的称呼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道:“说着说着,怎么就咱爹了。” 楚少琛眉梢挑起:“不是你当时说非我不嫁吗?” 季青岑简直要被他突如其来的自恋逗笑:“那是当时情急,谁说非你不嫁了,要是阿爹不同意,我嫁给别人有什么不行的。” 楚少琛嘶了一声:“你这小姑娘怎么还带反悔的,那我这顿打不是白挨了?” 季青岑忍俊不禁地看他:“打你打得不冤啊,我嫁给你,你挨顿打,有什么冤的。” 楚少琛眼睛亮了一下:“你要嫁给我了?” 季青岑怔了一下,回想起自己说的话,羞恼地打他一下:“你怎么就能听见没用的?”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楚少琛简直笑出了声:“这怎么能是没用呢, 这太有用了。” 季青岑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她推了他一把:“哎呀你烦死了。” 楚少琛追了过去搂住她,在她颈窝处蹭:“那你还让我进来?说不喜欢我?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嗯?” 他手臂烫的厉害, 横在她腰间, 烫的她整个人一抖, 季青岑不自觉抓着他手臂, 心跳渐渐加速,她轻轻呼吸,美眸飞起,嘟着唇嘟囔道:“自作多情, 谁要喜欢你。” 暗夜里少年的笑声像缓缓地溪流般拨弄着季青岑本就混乱的心弦, 他灼热的呼吸洒在耳际,低低哄她:“你不喜欢我,那你喜不喜欢我给你买的糖蜜饯儿啊?”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晶亮亮的:“蜜饯儿?” 她立刻从楚少琛怀里坐起身来, 转过来看他从身后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个小盒子来。 “和胭脂水粉当时一起买的,但还没来得及给你。” 甜甜的蜜饯儿在口中融化,季青岑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了。 楚少琛看着季青岑喜滋滋地吃着糖蜜饯儿, 勾着唇问道:“好吃吗?” 季青岑开开心心点头,青丝在她耳际晃啊晃:“好吃的。” 她给楚少琛拿了个蜜饯儿:“你尝尝。” 楚少琛看一眼她手上的蜜饯儿:“我不要这个。” 季青岑茫然了一下,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品种,给他换了一个:“给你换了一个,吃吧?” 楚少琛笑了一下:“这个也不喜欢。” 季青岑脸颊鼓起来了,她把小盒子往他面前一放:“喜欢哪个?自己选。” 楚少琛把小盒子往旁边一拨, 直接就着她水润甜蜜的唇瓣咬了一口,得意道:“尝到了,甜的。” 季青岑被他猝不及防咬了一口,娇嫩的唇瓣慢慢覆上娇艳欲滴的红色,她惊得呜出声来,往后一仰,被楚少琛托住了后心。 然而她这一呜,被守在外面的紫菱听见了。 季青岑睡不着,紫菱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听见屋里的季青岑低吟一声,吓得她一下坐起身来,碰掉了身旁的杯子。 瓷器落地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季青岑一震,不由自主抓住了楚少琛的手臂。 他唇瓣上还残留着他淡淡的牙印,季青岑无意识地咬着自己唇,贝齿刚刚好覆盖上。 楚少琛眸色一瞬间暗沉下来。 他来之前想好了,非常时刻,只是来哄婠婠睡觉,不动她的。 但她还是太诱人了,让他忍不住又咬了她一口。 季青岑本来就处于紧张的状态,他一咬,她便又抑制不住地呜出声来。 这下紫菱听了个通透。 她一瞬间明白了里面是怎么回事。 紫菱慌里慌张地看一眼外面还守着的护卫,又看看里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满心纠结地躺了回去。 她心底里震惊是一方面,但不知怎么,又觉得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是顺理成章的。 说实话,她从没看见过小姐对除了季家的任何一个人那么上心过。 楚少爷是唯一一个。 其他的郎君,小姐要么就是随便应付,要么就是当朋友相处以礼相待,从没有什么过界的关怀。 而小姐对楚少爷的关怀,却总是被姐弟这个词汇所掩盖掉了。 她心里又把楚少琛和其他求娶季青岑的郎君默默比对了一番,又觉得其他的郎君看重的,无非就是小姐的容貌和她的家世,后来季家坠入低谷的时候,那些郎君待小姐也疏远了不少,还有随着那些权利斗争的敌手,一起来诋毁小姐的。 好像没有一个郎君待小姐,能像楚少爷这样,好到骨子里,好到能豁出命来的。 他对谁好像都冷冰冰,都狠到了极点,对自己也是一样。 但唯独对她是个例外。 紫菱默默想着,楚少爷说的没有错,他本来也不是季家的人啊。 而且小姐嫁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现在是一方豪强,有兵马有财富,实力早就已经在季家之上了的。 他似乎在所有郎君里,条件也是最好的。 紫菱无意识中,就已经自作主张赞同了。 她装作没有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用被子蒙住了头,强迫自己睡过去。 季青岑听见紫菱的呼吸声传过来,才松下一口气来。 她恼怒地敲他:“你怎么还敢。” 她想去锤他,又担心他的伤,最后只能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季青岑心情低落道:“你说,阿爹今天那么生气,他会不会不答应啊。” 楚少琛也没底,但他还是吻了吻她发丝:“不会的,你忘了,父亲那么疼你。” 他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盖好被子:“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季青岑窝在被子里,看他沉郁的眼眸,主动给他让了个地方:“要进来吗?” 楚少琛一滞。 她为什么总能用这样无辜纯洁的眼神,说这样让他上火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不……不进来了,你睡吧。” 季青岑茫然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开始结巴:“但你不冷吗?” “你睡了我就回去了。”他撑着手臂看她:“季凌云还帮我看门呢。” 她笑眯眯道:“那我快点睡。” 等楚少琛回到祠堂的时候,已经启明星已经亮起来了。 季凌云自己把蒲团并在一起,趴在上面上睡得正香。 楚少琛看他一眼,把自己的蒲团抽出来给他抱着,省的他着凉了。 他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季霄。 季霄看一眼地上在蒲团堆里打呼噜的季凌云,再看一眼直接跪在冰凉石板上的楚少琛,从季凌云怀里抢了一个蒲团还他:“我说怎么找不到他,跑你这来了。” 季凌云哼唧了两声,又接着睡。 楚少琛叫了他一声:“兄长。” 季霄不置可否。 他妻子早亡,自己又常年在边疆,很少管弟妹的事,也很少管季凌云的事,心里不说,但对亡妻和儿子总有几分亏欠。 因此季凌云可以说和季青岑一起长大的,也可以说是被季青岑带大的。 他没心没肺,脑子又轴,是个单纯又傻的纨绔,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季凌云跑到楚少琛这里,又说明了什么? 季霄在心底里把楚少琛衡量了个遍,他知道少年是个可以托付的郎君,但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季白在担忧什么。 季霄看了一会儿楚少琛:“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或者是更早? 楚少琛平静回答:“从祁山回来的时候。” 季霄回忆了一会儿,心中徒然一惊:“是婠婠跳城楼的时候!” 楚少琛默了一会儿:“是。” 诚然季霄知道这不是出楚少琛的错,但他心底还是有一股无名之火燃起。 婠婠是他最小的妹妹,是整个季家都放在手心里捧着的。 过去的事他不再去追问,但他要知道楚少琛未来如何打算。 他盯着那个依然腰背挺直跪在那里的少年:“阿琛,你是季家的养子,是婠婠的弟弟,你知道,如果你和婠婠走上了这条路,你们的事公诸于天下,会如何吗?” 他呼吸有些急促:“你知道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有多可怕吗?有些脏水一旦泼到身上,就永远也洗不干净了,这些你有想过如何解决吗?你要让婠婠和你一同背着这些吗?” 楚少琛看着面前季家祖祖辈辈的牌位,平静开口:“兄长,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楚少琛了。” “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自身难保。” “但现在我坐拥整个并州,是一方豪强。” 少年笑了一下,但季霄却从他脸上看到了凉薄。 楚少琛语气淡淡,眼底却露出几分狠意:“所以谁敢,那就杀了他。” 季霄看着这样的楚少琛,竟一时语塞。 少年狠厉阴鸷,说到做到。 楚少琛依然看着面前的季家排位,说的每一句,都仿佛是要叫季家的列祖列宗代为见证。 少年开口道:“兄长,我爱婠婠,犹如爱自己的生命。” “我从十六岁来到季家,喜欢上她开始,我就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资格,有能力去站在她身边,守护她,守护她在意的东西,守护季家。” “我两年前能为了她甘愿去死,现在还会让她受到那些流言蜚语的伤害吗?” “兄长,我感谢婠婠当年把我带回来,你们收留我,把我当成家人一样看待,照顾我,培养我,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们。” “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最开始的时候,婠婠不让我告诉你们我们在一起的事,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会手刃我的杀父仇人,我会洗刷我楚家的冤屈,到那时,我会以干干净净的身份,来迎娶婠婠。” “我与她在一起,流言蜚语,我来挡。” “龙潭虎穴,我来闯。” “无间地狱,我来下。” 他字字句句如雷霆之诺,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响,诸天神佛听之,季家列祖列宗为证。 季霄看着这样的楚少琛,听着他字字铿锵,心口又烫又颤。 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季霄闭了闭眼,转身离开,然而却在门口看见一道身影闪过,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走开。 他知道那是季白。 季霄走后,季白又盯了一会儿那个少年,才形容疲惫地走开。 楚少琛依然垂着眸跪在祠堂前,没过会儿,季凌云睁开了眼。 刚才楚少琛的话他也听了个全,此刻他翻了个身,抱了个蒲团看楚少琛,半晌他开口道:“小叔,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追到小姑了。” 楚少琛侧眸看他,总觉得他又要说什么神奇的话出来。 季凌云凑到他面前:“小叔,你文采挺好,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有女孩儿喜欢我。” 楚少琛看了他半晌:“你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必要,真没必要 感谢在2020-03-04 23:52:32~2020-03-05 17:5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二更) 季青岑一早上醒来的时候, 身边的人就已经走了。 紫菱端着热水进来帮她洗漱, 在门口墨迹了半天,才进来。 她探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屋里,看见只有季青岑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 她才舒了一口气, 走了进来。 季青岑撑在手臂上, 发愁。 她被关在屋里, 门外守着的都是阿爹的护卫,外面什么情况她都不知道。 阿琛还带着伤,就这么回去罚跪,到现在都跪了一晚上了。 他又不会像季凌云那样自己偷偷睡。 季青岑叹了口气。 她想去看看楚少琛。 但她怎么出去啊? 季青岑看一眼门口立着的身影, 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立着, 好像一动都不动。 她蹑手蹑脚过去,刚刚打开一个小小的门缝,就对上一个护卫的眼睛。 季青岑吓得险些没跌倒在地。 护卫严肃认真道:“小姐, 老爷说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能出门。” 季青岑试探道:“我不出府门,我想去祠堂看看,要不然你跟着我去也行?” 护卫心想, 去祠堂?找楚少爷? 您还不如出府门去呢。 谁不知道老爷禁足禁的就是您和楚少爷见面啊,我要是送您去祠堂了,那我是活腻歪了还是不想要脑袋了? 季青岑见护卫不理,又生一计:“要不,我阿爹给你们的俸禄,我给双倍?” 护卫依然不为所动。 您的钱难道不是老爷的? 季青岑咬着唇看外面这群被她阿爹训练傻了的护卫, 幽幽叹了口气。 她看一眼身边的紫菱,眼睛亮了一下。 紫菱被她这样盯着,难得后背冒冷汗。 她支支吾吾道:“小小小小姐?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半刻钟以后,紫菱出门了。 原因是季青岑饿了,她去厨房给季青岑找点心吃。 护卫放行了。 老爷说禁足了小姐,但可没说禁足小姐身边的侍女,小姐缺什么少什么,还得侍女出去拿。 季青岑穿着紫菱的衣服,梳着丫鬟头,提着个食盒,低头匆匆出去,一路小跑,跑出院门后又走了许久,看看周围看守巡逻的护卫少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抄着小路,提心吊胆往祠堂去。 祠堂外面静悄悄的,季青岑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角溜进去,本来想给楚少琛一个惊喜,却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季青岑拎着食盒怔了半晌。 她怕楚少琛没有东西吃,又没有大夫看病,还给他带了糕点和药,但他怎么就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季青岑有些失落地松下肩膀来,咬着唇,失望地顺着原路返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低着头挡着脸准备故技重施回屋去,然而她勾着脑袋刚一进院子,就听见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去哪儿了啊婠婠?” 季青岑一下僵在了原地。 半晌她抬起眼,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阿娘。” 但下一瞬,她又睁大了眼睛。 楚少琛,他怎么在这呢! 孟氏看着这两个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她过来看季青岑,然后发现季青岑偷偷溜走了,但是正好,抓住了一个偷偷进来的楚少琛。 然后没过多一会儿,季青岑就回来了。 孟氏笑了一下:“去祠堂了吧?” 季青岑无话可说,只能瞪着楚少琛。 你来干嘛!你不知道我要偷偷溜出去看你吗! 楚少琛无辜地看她。 我怎么知道…… 我不光不知道你要来看我,我还不知道你娘要来看你…… 孟氏无奈地叹口气:“来人,把楚少爷送回祠堂去。” “诶等一下!”季青岑赶紧拦住,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目光瞄着孟氏悄悄到:“里面有糕点还有药……” 楚少琛憋了笑,悄悄摸摸她头发,然后接过食盒,险些翻了。 楚少琛诧异看她。 这么沉,她就这么拎了一路? 季青岑手在背后暗示他赶紧走。 两个人在孟氏面前明目张胆的小动作,快把孟氏气笑了。 孟氏看了她半晌:“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季青岑眨眨眼,含含糊糊道:“嗯,还行吧……” “还行?”孟氏手指敲敲桌子,骤然喝道:“我看你是要被他吃透了!” 季青岑被孟氏的话吓了一跳。 她咬了咬唇,在孟氏面前跪了下来慌声叫她:“阿娘!” 孟氏压着心底的火:“婠婠,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最初是以什么身份相处的?” “是姐弟!” “这种从姐弟之间延伸出来的感情,你分得清到底是舐犊和孺慕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吗!” “你能保证你看清了以后,未来不会后悔吗!” 季青岑跪在孟氏面前,垂着眸。 院子里还有护卫和侍女,她们被孟氏的怒火吓到一句话也不敢说,偷偷看着跪在那里的季青岑,单薄柔弱,面容苍白。 半晌她颤着长睫,轻声开口:“我能的。” 孟氏一震。 季青岑依然垂着眸道:“阿娘,从我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我见过很多郎君了。” “无论是平日里相处的,还是你介绍给我叫我去相亲的,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个了。” “他们相貌俊朗有之,英武不凡有之,风流温润有之,但我看着他们,并无什么不同。” “都是郎君而已。” “但阿琛不一样。” “我看见他,会心跳,会害羞,会脸红,这些是我在别的郎君那里,没有的感受。” “我喜欢他在我身边,他在我会觉得安心,觉得安全,而别的郎君,有几个待我是真心的呢?” “他们为什么愿意和我结亲?从前是因为父亲掌握北境整个军权,如今是因阿琛是一方豪强,他们不过是把我当做依靠而已。” “我嫁给他们,也许两个人会相敬如宾的度过一生,但那有什么意思呢?” “阿娘,我能嫁给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是阿琛?” 她红着眼眶,倔强道:“阿娘,我确定的告诉您,我喜欢他,爱他,想嫁给他,想成为他的夫人,这不是什么舐犊之情,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再是姐弟了。” “我已经等了他两年了,剩下的日子,我不想再等了。” 孟氏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等了他两年? 所以说那两年里,她拒绝了那么多郎君,只是为了…… 为了等一个生死不明的楚少琛吗! 孟氏以为,这两个少年只是因为过度的亲密而迷失了自我。 却从来没想到,他们的羁绊已经纠缠到了这样的地步。 孟氏恍惚离开以后,季青岑才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小姐!” 紫菱叫了她一声,赶紧把人扶起来,送进屋去。 季青岑捂着砰砰跳的心口,抓着紫菱的手,还觉得浑身颤抖。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对楚少琛表白过。 而且这个人还是阿娘! 季青岑当时觉得自己好勇敢,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阿娘可能没打她,都是对她的爱太深了。 她深深吸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因为两个人同时被抓包,所以剩下的日子里,两个人又同时老实了好几天。 好像被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问题是相见之日却还遥遥无期。 虽然两个人见不了面,但是联系却不少。 紫菱从外面回来,进了屋,季青岑立刻眼睛亮了起来。 “快快快给我。” 紫菱皱着眉道:“小姐,今天没有诶。” “怎么可能?”季青岑诧异道:“昨天的你没送去?” 紫菱一本正经道:“送去了,但今天凌云公子没给送来呢。” 季青岑气道:“季凌云这个小崽子,肯定又是出去玩给落下了。” 她恨恨咬牙。 现在家里最幸福的人,莫过于季凌云了。 家里的长辈们为了小辈们食不下咽,焦头烂额。 她和楚少琛两个人被关禁闭,只能靠书信传情。 季凌云那个小崽子还能天天撒欢似的往外跑。 玩归玩,但不要就这样扔下信鸽的职务啊。 紫菱看着季青岑沮丧又失落的神情,实在不忍心逗她了,忍着笑把信拿出来:“小姐,别难过了,你看。” 季青岑一抬眼,看见紫菱手里的信纸,顿时高兴起来,连责怪紫菱都顾不得,去看楚少琛传来的信。 “婠婠卿卿如唔” 季青岑立刻羞红了脸。 干嘛呀,就隔着几个院子,还卿卿,真是讨厌死了。 她喜滋滋地接着往下看。 紫菱看着季青岑的神色,好像绽放的娇艳花朵一样,又羞涩又明艳,她看季青岑提起笔来给楚少琛写回信,偷偷笑一声,去做自己的事了。 季青岑咬着唇,红着脸想了半天,悄悄看一眼紫菱,见她没注意这边,飞快地在信的开头写下了。 “琛哥哥” 于是当楚少琛看见这封信被季凌云送过来的时候,季凌云整个人绷着脸。 楚少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赌钱输了?” 季凌云咳了一声,险些憋不住,他把信一边递给楚少琛,一边扑哧一声笑出来:“琛哥哥!” 楚少琛脸一僵。 “你偷看了?” 季凌云实在忍不住了,他直接往蒲团上一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小姑,我小姑,她可真是,我一想到她用那样的语气这样称呼你,哈哈哈哈我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还没乐完,便连蒲团带人,打包被楚少琛扔出去了。 楚少琛黑着脸,把不要命的季凌云扔出去以后,耳边总算是清净了。 然后他打开信,看见开头那三个字,抿着唇品了半天。 楚少琛突然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他把信纸往怀里一揣,从祠堂跃了出去。 他和他的小姑娘,都好几个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偷看别人的信件是不对的行为,大家不要跟小侄子学习,会被阿琛丢出去的哦 感谢在2020-03-05 17:50:49~2020-03-05 20: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三更) 一天又很快过去了。 季青岑在屋子里真的要憋闷死了。 她坐在窗台前面, 看着窗外墙那边, 外面有紫藤萝蜿蜿蜒蜒攀上来,在墙这边露了头。 季青岑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本,突然有一阵风掠过。 她觉得有点冷, 随手从身后拿了件衣服披上, 然后回头再看书的时候, 就看见书页之间, 不知怎么,多了一串藤萝花。 季青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抬起眼来,看见楚少琛正坐在对面墙头上。 少年一腿登在墙上, 另一腿晃悠悠地落下, 他手里还拿着串藤萝花,唇角噙着点儿笑意。 季青岑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少年郎君看着她呆呆的眼神, 愉悦地笑起来:“婠婠,琛哥哥来了,你都不叫他吗?” 季青岑瞬间惊醒。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看他看痴了。 太丢脸了! 季青岑咬了咬唇, 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外面都是护卫,别乱说话!” 楚少琛就笑:“走啊,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 季青岑眼睛亮了起来。 但她又矜持了一下:“大白天的不好吧。” 要出去玩,也得等晚上,偷偷出去玩啊。 护卫们一个个的精神百倍地在站岗,他就要光明正大带她出去玩? 他是什么神人, 会隐身术?还是会瞬移? 楚少琛落下来,拿花枝敲了她头一下:“你以为我进来,他们不知道?” 季青岑啊了一声,茫然道:“不是你武功高,把他们避开了吗?” 楚少琛简直要被她笑死。 上次孟氏来过以后,把他抓了个正着,按理说应该看管的更严了才是,但他一路掠进来,发现那些护卫都在装瞎。 如果没有季白的默许,他们敢吗? 楚少琛俯下身来,将她往怀里一搂,跃出屋去,跳上墙头,再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 风在耳边呼啸,街边景色快速被抛在身后,季青岑吓得直往他怀里缩,楚少琛将她颠了颠,逗她道:“婠婠,你这么多天不出门,重了啊。” 季青岑脸色一僵。 她也顾不得害怕了,直接去敲她头。 “你才重!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明明是你虚了,抱不动我,还要说我重!” 楚少琛不躲不闪任她敲,但怕她在怀里乱动掉出去,又将她搂了搂,一搂之下,他又笑:“婠婠,你长肉了啊。” 季青岑瞪他。 变重这件事,用他一而再再而三说两次吗? 然而她顺着他揶揄的目光看下来的时候,目的地却是她的胸口。 季青岑一下涨红了脸,一把掐在他腰上。 流氓! 楚少琛笑个不停,他觉得这几天的笑都在今天笑完了,他带着季青岑出了城,还租了马,带她去骑马玩。 憋在屋里那么久,就应该出去跑跑马,迎着风,纵情奔跑。 楚少琛骑马跟在季青岑身后,看着风扬起她的海棠红的衣裙和满头乌浓的青丝,耳间的明月珰叮咚作响,女孩儿回头冲着他扬起明艳的笑容来,如胜春之景,浓烈绽放,沉甸甸压在枝头。 他追了上去,长鞭一扬,便勾上她纤腰,再将她往后一带,整个春意尽在他怀中。 “干嘛?”季青岑没跑过瘾,就被他拽过来,此刻十分不满:“我要自己骑马。” 楚少琛垂眸看她:“我抱着你,你就不能骑了吗?” “那不一样啊。”季青岑掰着手指头跟他数:“你抱着我骑马,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速度来骑了,你骑马总是这样快,风打在我脸上很疼的。” “还有,你锢着我,勒着我的腰,虽然我的腰很细,但是也撑不住你这样力气大啊。” 她数完一还有二,楚少琛无语地看着她。 她就这么不愿意让他抱? 他有点委屈了。 楚少琛把她往怀里带,下颌搭在她肩上:“你就让我抱抱吧。” “我都好久没抱你了。” 季青岑侧眸看他,看见他漆黑的眼底写满了可怜,她一下笑出来,抬手搂了搂他。 “抱吧抱吧,让你抱个够,谁知道下次还要过几天才能抱到?” 楚少琛立刻把她往怀里一按,长鞭一扬,纵马奔了出去。 女孩儿在他怀里发出声尖叫,渐渐化作笑声,楚少琛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女孩儿的青丝缠绕着他的脖颈,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臂,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不时仰头看他一眼,那种信任和眷恋让他觉得心底有一种熨帖和慰藉感。 少年垂下眸,吻上她发丝,她周身香气沁人心脾,让他整个人都酥了。 女孩儿笑着推开他,他又贴上去,两个人笑笑闹闹,任由身下的坐骑漫无目的的乱走,等到两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季青岑从楚少琛怀里探出头来,惊讶出声:“是栖山猎场。” 之前她把楚少琛捡回来的地方。 楚少琛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地方,垂眸问她:“想进去看看吗?” 季青岑犹豫道:“这个时节,猎场不开的吧?” 楚少琛散漫道:“偷偷进去不就好了。” 季青岑眨眨眼看他:“不好吧?” 楚少琛笑:“出来都偷偷出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季青岑咳了一声:“是你要偷偷带我出来的啊,可不管我的事。” “好,都是我的错。”楚少琛随手敲了她一下:“你这点狡猾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季青岑哼了他一声:“那你想看我对别人狡猾吗?” 楚少琛被她逗笑了:“别,千万别,你就对我一个人狡猾就够了。” “那不就得了。”季青岑揪了他一把,长眸掀起,嘟着唇搂着他:“所以啊,我对你狡猾,你不能不高兴,不能不想要,因为我又不会对别人这样。” 在外人面前,她就是那个慵懒明艳又高贵骄傲的大小姐,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样撒娇这样缠绵呀。 她对他的占有欲让楚少琛心花怒放,他低下头狠狠地亲了她好一通,把她吻到脸颊绯红,轻喘低呜,腰肢酸软,才肯放开她。 然后他扶着她下了马,两个人悄悄溜进了猎场。 猎场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连当年场中的围网都还在,季青岑指指中间那个木桩,忍笑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你还被拴在那个木桩上呢。” 当时的楚少琛瘦的不行,浑身是血,唯有一双眼睛是亮的。 楚少琛回忆起当年那段血腥的日子,他低眸看她:“当时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就是因为我救了凌云吗?” 季青岑眯着眼:“到也不全是。” 楚少琛哦了一声:“难道那时候你就看出来我.日后会英武不凡了?” 季青岑嫌弃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爱自夸?” 楚少琛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在她耳珠上吻了一下,含糊道:“我自夸,还不是也夸你眼光好啊。” 季青岑被他带起一点轻微的酥麻,她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推开他,哼了一声:“算了吧,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才不会让你做我弟弟。”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反扑,季青岑始终耿耿于怀。 她娇嗔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楚少琛偏不依不饶地把她转过来:“我不做你弟弟,做你什么?” 季青岑水眸掀了他一眼:“就做小奴隶呗。” 她逗他:“每天砍柴,挑水,做苦力。” 楚少琛挑眉:“你就这么对我?” “这还是好的呢。”季青岑忍着笑继续逗他道:“要是你做的不好啊,我就再把你转手卖掉,反正你现在知道了,贵族圈子里转卖奴仆不是常事……” 她还没说完,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楚少琛手臂一带,她整个人都撞进了他怀里。 季青岑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鼻子被撞得一酸,她恼怒地抬眼:“你怎么还不经逗呢?” 楚少琛垂眸看着她:“我经逗啊,我就是小奴隶。” 他声音低低道:“但只是你一个人的小奴隶。” 他凑近来,灼热的呼吸洒在季青岑的脸上,为她娇嫩的脸颊覆上一层红晕。 她呼吸不稳地推他:“干嘛?” 楚少琛唇角微微勾起:“小姐,你要我现在来服侍你吗?” 季青岑微微睁大眼,说话都不流畅了:“服……服侍?” 她心脏跳个不停,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的这样称呼,却让她莫名升起了一种禁.忌之感,季青岑眼睫抖啊抖,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吧,服侍什么服侍啊。” “奴隶生来就是要服侍主人的。”他声音低哑道:“小姐不说,我就自己开始了?” “啊?” 季青岑慌慌张张抬眼,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楚少琛封住了唇。 他垂着眸看她,看着她的眼底由愕然到迷离,再到泛出水意来,感觉到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在收紧,感觉到她主动挺起身子,送入到自己怀里。 他眼底有得逞的笑意。 等楚少琛松开她的时候,季青岑只觉得自己腰肢酸软,若不是他搂着自己,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她有点失神,楚少琛在她腰上揉了一把,迫使她回神看向自己。 他勾着唇角问她:“小姐,我服侍的你还满意吗?” 季青岑听他这样说,简直羞恼无比,但这种奇异感觉又让她内心升起一点小小诡异的迷失,她喘息着没做声,然而楚少琛却不依不饶道:“是我服侍的让小姐不满意了?” “不是!” 季青岑就怕他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 楚少琛眼底有些许小得意,他搂搂怀里的女孩儿,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空中冷意袭来,他神色一凛,抱着季青岑骤然腾空跃起! 一只短刃从方才他们所在的位置光影般掠过,当的一声插入身后的木桩,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5天把我的细纲日没了,明天要捋一下狼崽子的事业线,可能会晚点更新呀,么么哒!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季青岑脸色一瞬间白了。 她紧紧抓着楚少琛胸前的衣衫, 轻声叫他:“阿琛!” 然而还没等楚少琛回应她, 四下里骤然窜出无数人影,千万道长剑寒芒直逼他二人! 少年面无表情,神色森寒。 他随意看一眼手臂上的血痕, 安抚地拍拍怀里有些颤抖的女孩儿, 从腰间迅速抽出长剑来, 铁刃铮然相撞。 无数暗卫潮水般涌来, 楚少琛拉着季青岑,面对着四面围拢来的刺客,周身煞气全开,长剑舞成了残影。 他们都看出来了, 这些人的目的, 就是要置楚少琛于死地。 以至于他们都懒得看一个半吊子的季青岑。 季青岑手里拿着从暗卫手里夺来的兵刃,咬牙护住楚少琛的后方,她一剑劈开袭向楚少琛后心的一招偷袭, 突然觉得腰上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 便已经被推出了杀戮圈。 楚少琛硬生生劈开一个缺口,把季青岑送了出去。 季青岑站稳的一瞬,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响箭! 之前楚少琛一手执剑,一手揽着季青岑,根本腾不出手来发信号,如今他把季青岑送了出去, 也瞬间把信号交给了季青岑。 季青岑立刻引弓! 有刺客发现了她的动作,长剑朝着季青岑猛然掷出,然季青岑腰肢一旋,寒光擦着她发尾掠过,几缕青丝落下的同时,响箭被送上天空。 刺客的速度也骤然开始加快! 他们奉命,务必要拿楚少琛的人头回去复命! 响箭在空中炸响的一瞬,援兵便迅速出动了。 季白带人,面色铁青地到了栖山猎场。 两个小崽子,一出来就开始惹事! 当援兵的身影出现在猎场的时候,形势立刻就发生了逆转。 方才还是刺客对楚少琛纠缠不休,现在刚好反了过来。 刺客见事情败落,翻身便要逃! 然楚少琛却不放他们,他长剑一划,便挑断了刺客的手筋,紧接着手肘猛然撞上刺客脸颊,直接磕碎好几颗牙齿,连带着后槽牙的毒囊也一起被磕了出来。 利用这种方式,不少打算以身殉死的刺客都没死成,都成了楚少琛的俘虏。 楚少琛看着侍卫将这些刺客捆好,口中塞上布条,侧眸去看季青岑。 季青岑早就被季白拎走了。 季白把季青岑塞回马车里。 季青岑从马车里冒出个头来冲他叫:“阿爹,阿琛他受伤了,你别打他!” 季白咬牙。 还没嫁人呢,这就开始向着那小子说话了? 他就不应该心软,放这两个小崽子出来。 他一个手指头就把季青岑顶了回去。 季白把季青岑送走,又回去看楚少琛。 楚少琛刚杀完人,周身血迹斑斑,脸上还有血点子,给少年增添几分狠厉阴鸷,季白朝着少年走过来,少年听见季青岑的说话声,侧眸看过来,勾了下唇角笑起来。 季白脚步一顿。 印象中这孩子很少笑,常常抿着唇,浑身郁气冷鸷,就算心情不错,也只是眼底能柔和几分。 如今他竟然看见楚少琛在笑。 这就是婠婠带给他的改变吗? 回到云陵以后,父子俩片刻未停,回到了府衙,季霄正等在那里。 季白此刻也放下对楚少琛的不顺眼,直奔主题:“你们觉得背后是谁?” 现在大齐四分五裂,除了并州幽州冀州已经统一之外,其他各州都在一团乱。 幽州是牧家在守着,而冀州清河前不久刚刚被黄元德收服,至此冀州也已经统一。 季霄沉思片刻道:“幽州自分.裂以来一直固守不出,倒是冀州可能性更大。” 楚少琛开口道:“昨天我的人在祁山附近,抓到了来自京都的人。” 他目光落在帐中的舆图上:“所以我怀疑,京都那边是要撑不住了。” 国家四分五裂,郡军边军全部哗变,崇德帝手中可用的军队寥寥无几,但他有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在他的手里大乱。 季白略略思考了一下,便知道楚少琛的意思了。 他皱眉道:“如果崇德帝要选一个勤王的人选,那会是谁?” 首先一定不是并州。 东边还在乱套的青州等地更加不可能。 只有在幽州和冀州之间做选择。 季白眉头紧锁,无论是幽州还是冀州,他们都要开始备战了。 然而这厢他们刚刚开始做准备,雁门便又有消息传来了。 冀州军以雁门为入口,开始大肆西进了。 按理来说冀州刚刚停止战乱,正是应当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的时候,但黄元德迅速就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并州。 果然是京畿和冀州做了交易。 一时间整个云陵都紧张了起来。 云陵地处边疆,对战事格外敏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战火就会燃到自己房屋上来了,季青岑虽然又被关了禁闭,但也深受这种氛围的影响。 而与此同时,她又羡慕楚少琛,至少他还能去府衙,去校场,去营地。 而她就只能待在屋里。 她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这本画本子都看了三遍了,也不知道我阿爹什么时候能放我出来啊。” 然而她没等到紫菱的回应,却听见了郎君沉沉的声音。 “等我走了,你就能出来了。” 季青岑一抬头,就看见他抱臂倚在窗边,垂眸看着她笑。 然而季青岑惊喜一瞬过后,又十分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你又要去打仗了?” 楚少琛跳下来敲了她头一下:“怎么,舍不得我?” 季青岑嘟着唇不去看他:“谁舍不得你,自作多情。” 楚少琛叹气道:“好好好,我自作多情来看你了,是我不好,那我现在就走,不扰你的清净。” 说着他作势便要走,一面走还一面余光去瞄季青岑。 季青岑早在他话音一落的时候就一下转过身来想挽留他,却看见他一面走一面还要瞄自己。 她一下就反应过来。 小崽子是故意的。 但她偏不上他的道。 她又骄矜地坐了回去,哼他一声:“好啊,你走吧,你走了就再也别想进我的屋子,我明天就叫护卫把窗子都封死,看你还怎么跳窗户!” 楚少琛看她别扭那样,就忍不住笑了。 他转过身去坐到她旁边,捏住她下颌将她带过来:“生气了,嗯?” 季青岑把他手打开,又转过身去不理他:“才没有。” 楚少琛靠在她肩上:“那你亲我一下?” 他故意去亲她小小的耳珠,只一下,便看见女孩儿的耳尖染上了红色。 季青岑呼吸不稳,不甚流畅道:“我……我干嘛要亲你。” 楚少琛眸色沉沉地笑:“证明你没生我气啊。” 季青岑受不了耳边灼热的呼吸了,她一下把他推开,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轨道里啊,你是不是自己瞎编的拿过来框我!” 说着她自己又换了个位置,不想跟他挨着坐了。 就知道逗她,讨厌死了! 但她自己内心讨厌了一会儿,又闷闷道:“你什么时候走啊?” 楚少琛一拽,她就又被拽到他怀里了,他嗅着女孩儿的香,低哑道:“明天吧。” “这么快!”季青岑简直难以置信地看他:“那我兄长也去吗?” 楚少琛道:“他不去,季凌云跟我去。” “季凌云?” 季青岑又不敢相信了,季凌云可从来没离开过他们身边。 就算是当初打广阳,打云陵,都是在季白和季霄身边的,冷不丁让他离开家,自己出去打仗,季青岑还真有点不放心。 她一脸忧色道:“你得保护好他啊。” 她半晌没听见回应,一侧头,就看见楚少琛脸黑如锅底。 季青岑眨着眼道:“你干嘛?脸这么臭?” 楚少琛默默道:“婠婠,你知道季凌云多大吗?” 季青岑茫然道:“十九啊。” 他又说:“我也十九啊!” 楚少琛委屈:“我十六岁上战场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担忧我!” 季青岑:“……” 她怎么没担心他! 她没给他写信吗?没给他寄冬袄吗?没给他寄糕点吗! 这个小白眼狼! 但他明天就要走了,她又不舍得跟他吵吵闹闹。 季青岑无奈地叹口气,揪住他耳朵哄他道:“好,我担心你好不好?” “我怕你冷,怕你热,怕你没衣服穿,怕你吃不饱饭,怕你想我,行了吧?” 她眼看着每说一个怕字,楚少琛眼底压着的笑意就多一分。 他灼灼看她:“担心那么多,也不怕累啊。” 季青岑水眸掀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你非要吃季凌云的醋。” 什么大醋桶,连小侄子的醋都要吃。 楚少琛俯下身,沙哑出声:“前几个你都不用怕。”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你只要担心最后一个就好了。” 他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季凌云在外面叫他:“小叔!走了!我爹找你!赶紧去府衙!” 他在外面叫的像跳大神,逼得楚少琛话都说不完,就翻窗出去一脚把他踢走。 季青岑忍俊不禁地看着季凌云抱着头跑的比老鼠还快,回头想想楚少琛说的话。 担心最后一个,那是担心什么啊。 她怔了一下,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脸颊就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担心,我想你。 她趴在手臂上,唇角抿着笑,心底浮上喜悦来。 他会想自己的啊,肯定会想的。 那他想自己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一天,季青岑的小院儿里一直点着灯,直到天渐渐浮出亮光来,才熄灭。 季青岑睡得晚,险些连楚少琛的出征都没赶上,楚少琛墨迹了好一会儿,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道妃色身影从远处匆匆而来。 季青岑来的急,她急急喘着,在季白季霄孟氏,一众长辈的视线下,顶着巨大的压力,跑到楚少琛身边。 他一身轻铠,坐于马上,面容冷峻,身姿硬挺勃发,少年眸色沉沉地看她过来。 季青岑脸颊红红的,抬起水眸来有些躲闪羞涩地看他一眼,把一个小东西塞到了他马鞍旁边的皮袋里,然后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回到了孟氏身后。 她来过之后,楚少琛便要立刻出发了。 季凌云骑着马,好奇地探过身来:“小叔,什么东西?” 楚少琛从皮袋里拿出个小小的香囊来,上面绣了一只绽放的蔷薇花,打开来,里面一颗小小的红豆。 相思。 他有一瞬间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下马来没有好好抱抱她。 季凌云无比艳羡道:“我也想要。” 楚少琛把香囊贴身放在怀里,凉凉看他一眼:“想要,自己找媳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了,拉肚子到虚脱,更新的晚了,大家见谅呀,撑不住啦,晚安大家 感谢在2020-03-05 23:55:22~2020-03-06 23: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痕 10瓶;穗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楚少琛走以后, 季青岑果然不再被关禁闭了, 季白也把重心放在了战事上,没有精力去管季青岑和楚少琛的事。 而季青岑在家里,除了陪着孟氏绣绣花, 伺候伺候花草, 最期待的事, 就是收到来自前线的战报。 因此她去府衙, 比去成衣铺胭脂店都勤快,季白看见她都烦了。 季白皱眉把她往出赶:“不是说了不用你过来送饭了吗?” 季青岑陪着笑:“他们做的大锅饭,那能有女儿亲手下厨做的精致呢?阿爹你就快尝尝吧。” 季霄在旁边忍着笑:“阿爹,婠婠来都来了, 就快坐下吃饭吧。” 季白没好气地觑了季青岑一眼, 最终还是坐下吃饭了。 季青岑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食盒里的小菜拿出来,双手给季白递上筷子。 季白接过筷子,看她一眼, 漫不经心道:“今天没有战报。” 季青岑眉眼一下子就失落了下来。 她嘟着唇,失望地哦了一声。 季霄好笑地看她一眼:“一会儿吃完饭你跟我过来一下。” “干嘛?”季青岑不想理他,撑着手臂唉声叹气。 “不来后悔。”季霄拿筷子敲了她一下:“你来不来。” 季青岑掀了他一眼:“来就来。” 吃完饭, 季青岑跟着季霄去了他书房,看着季霄从他书柜上拿下来一个盒子。 “给你的。” 季青岑眨眨眼:“沉么?要不叫竹修帮我取一趟?” “不沉……”季霄就差把盒子丢给她了:“抱着赶紧走!” 季青岑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接过那个箱子,一边嘟囔着什么东西,一边去开箱子。 箱子刚打开的一瞬间,一股花香扑面而来, 季青岑倒吸了一口气。 满满的红蔷薇,绿叶红花,花瓣上还颤巍巍地缀着露水。 季青岑明眸微睁,不敢相信地看着季霄。 季霄坐在桌前看军报:“阿琛给你的。” 他抬手又给季青岑扔了一封信:“还有这个,没敢给阿爹看见,我私自截留了。” “啊兄长!你怎么这么好!”季青岑高兴地想去抱季霄了! 季霄无比嫌弃地把她推开:“抱着你的箱子赶紧走!” 季青岑兴高采烈地抱着箱子,拿着楚少琛的信回家了。 季青岑回去的时候,季白和季霄还在讨论前线的战事。 一个多月以来,楚少琛一路东进,尽管战事有输有赢,但最终却连下清河,渤海,中山三郡,冀州八郡,已有三郡收归楚少琛囊中。 季白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据他所知,黄元德不是什么仁义之辈,他气势汹汹而来,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 就怕他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季白给楚少琛去信,叫他万事小心。 而楚少琛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也是并州军入驻清河的第四天。 楚少琛开始和属下们做战后的反馈,以及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众人围坐,一同讨论推演着沙盘,有军报传来,楚少琛随手接过,随意拿起一封来,刚要拆,便动作滞了一下,险些把手里的小旗捏断。 他目光落在信封上贴着的,一瓣风干的蔷薇花,轻轻勾了下唇角。 他在清河看见盛放的蔷薇丛,便知道她一定喜欢,当天连着军情一块快马加鞭送回了云陵。 如今她又随着信送了回来。 周围的属下眼观鼻鼻观心。 这应该又是云陵的信吧? 每次一收到云陵的信,主公那张冷峻阴森而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总会多几分柔色。 季凌云凑过来道:“小叔,差不多行了,把你那种令人恶心的表情收一收哈?” 楚少琛凉凉觑他一眼:“说了叫我什么?” 季凌云哦了一声:“将军。” 楚少琛一个令牌砸在他脑袋上:“出去领十军棍吧。” 季凌云:“!!!!” 这是公报私仇吧? 楚少琛看着季凌云垂头丧气地被领走,把信放在怀里揣好,咳了一声,继续跟他们推演。 冀州军看似无比强悍,但实际上色厉内荏,就像中空了的树干,只要轻轻一推便轻易倒地了。 而此前黄元德见并州军气势汹汹,还拉了青州军下水,然而两路联军并未能阻挡楚少琛的步伐,反而青州军被打得直接回了老家,损失惨重。 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并州军也不是铁板一块。 楚少琛打完一仗后例行找来军需官来询问粮草之事,然而听完军需官的汇报,他眉心便蹙起来了。 三万并州军,粮草如今只够五日的了。 半晌,他问道:“云陵的军粮运到哪儿了?还有几日能送到?” “十天前送出的,应该还有三五日就到了。” “三五日……”楚少琛皱眉,他盘算着再加上清河内储存的粮食,应该挺个七日不成问题。 他看一眼挨了十军棍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坐下的季凌云,刚想跟军需官说两句话,便听见外面斥候急急回城传话:“将军,冀州军又回来了,如今距清河已经不足百里了。” 楚少琛微微蹙眉。 据他所知,黄元德现在根本没有能够夺回清河的实力了,那他此番回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季凌云兴奋道:“小……” 他把小叔憋了回去:“将军,我去吧,让师曳给我掠阵!” 师曳也点头道:“黄德元还敢来,就是因为没被打疼!琛哥,不如我们趁此机会,一鼓作气,重伤姓黄的那老儿如何?” 楚少琛沉思了一会儿:“先带人在城外列阵。” 季凌云和师曳立刻领命,带着五百人于城下列阵,楚少琛立刻带人登上城楼,不多时,烟尘滚滚,冀州军已至清河城下。 打头阵的不是黄元德,而是他手下一个副将余辉,交手多次,都是老面孔了,而且人也不多,数了数,也就大约五千人。 季凌云一身白袍,手持银枪,英朗无比,余辉看清对面人,登时哈哈大笑道:“哎呦,我当是谁呢,季家小公子啊,今天怎么不躲在楚少琛身后当缩头乌龟了?是不是楚少琛那乌龟壳护不住你了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冀州军顿时哄然大笑。 季凌云第一次离开家上战场,楚少琛从不因为他是自己小侄子而对他有什么特殊照顾,而他自己也努力适应这种艰苦的军旅生活,有什么艰难的任务楚少琛第一要锻炼的人就是他,这一个多月下来,季凌云觉得自己进步特别大,特别骄傲。 然而对面那老贼居然说自己是缩头乌龟,不光如此,还把楚少琛也连着骂了。 正戳到季凌云的痛脚。 气的季凌云当即拍马上前,要跟那老贼大战八百回合,师曳拦都没拦住。 也不知是季凌云被激发出了无比英勇的斗志,还是余辉长途跋涉而体力不支,两人战了几十个回合,余辉抵挡不过,掉头就跑,季凌云哪里肯放他,当即拍马去追,根本听不见身后师曳叫他穷寇莫追! 楚少琛当即叫人鸣金,唤季凌云回来,然而季凌云那里还听得见鸣金,非要一枪捅死那老贼不可。 师曳当即带人追了上去,要把季凌云带回来。 然而就在此刻,冀州军两侧如围拢的双翼,直接要将师曳和季凌云囫囵个包围! “师曳,别追!” 楚少琛立刻开城门,把还没被包围进去的士兵抢回来,剩下的还在竭力拼杀,要从冀州军的包围圈中突出来,然而师曳刚突开一个口子杀出去,就又看见季凌云被人拖了进去。 他们好像瞄准了季凌云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脱身! 师曳杀红了眼,当即还要进去,然而一片乱糟糟之中,忽然有无数马蹄踏地声传来,如雷鸣般,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有多少眼生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朝着清河围拢来! 当看清对面旌旗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是楚国的军队! 黄元德这个王八蛋,和楚国做了交易,引外敌入侵了! 只一瞬,楚少琛便想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在季凌云身上做文章。 哪怕今日在下面的不是季凌云,是其他人,他们恐怕也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把季凌云招下去,然后将其托住,为的就是让楚少琛为了季凌云打开城门,而就在此时,楚国军队便可一拥而上,攻城拔寨! 他们赌的就是楚少琛会不会为了季凌云而关城门! 看着楚国近十万人马飞速逼近,城楼上的人也开始陷入无限恐慌,两拨人为了关城门和不关城门开始吵嚷不休。 楚少琛眼尾赤红,握着龙纹长.枪的手指青白。 他闭了闭眼,想起临行前季青岑跟他说的话。 “你保护好凌云啊。” “你保护好凌云啊。” 然而睁开眼来,是楚军如洪水般涌来的军队。 关城门,是舍了季凌云,不关城门,是要舍了整个清河城,舍了整个清河百姓,甚至,可能会舍了整个大齐。 他咬着牙,张了半天口,最后近乎颤抖道:“关城门!” 狗子一把抓住他手臂:“琛哥!别关城门!给我一炷香!我带人去把他带出来!” 楚少琛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一把把他推开,朝着身后已经被双方吵嚷得快傻了的传令兵吼道:“关城门!” 在关城门的前一瞬,师曳把最后一个士兵送进了城。 他转头看向还在冀州军中拼杀的季凌云,咬了咬牙,调转马头要去回援,然而他刚扬起鞭,突然胸口剧痛,被人一脚踢下了马,直接顺着门缝滑了进去。 在城门关闭的一瞬,师曳看见楚少琛上了他的马,直直没入混乱不堪的冀州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6 23:49:00~2020-03-07 23:2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虫二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虫二 14瓶;吃饱了撑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结尾加了内容,昨天看过的再看一下结尾就好啦!么么哒 冀州统帅黄元德站在后方, 面色淡淡地看着如潮水般涌向清河的楚军。 冀州一个多月以来, 连失三郡。 士气已经低迷到底了。 黄元德清楚的知道,他没有和楚少琛再斗下去的资本。 当初他与崇德帝签订盟约,他为崇德帝勤王, 崇德帝为他提供粮草军械。 虽然他与崇德帝签订盟约, 不过是借着京都的资源, 为自己铺路罢了, 但如今不但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还在节节败退。 他出身世家,瞧不起匪首出身的楚少琛,因此尽管外界把楚少琛说成了传奇, 他都不把这个年仅十九岁的黄口小儿放在眼里。 但就是这样一个十九岁的小儿, 打得他如丧家之犬一般,就连他后来与青州结成的联军,也没能幸免。 黄元德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如今他兵力不足, 守着剩下这五个郡,根本不够,假以时日, 整个冀州就都是楚少琛的囊中之物了。 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主公。” 身边有人在叫他,黄元德侧过头来,看见自己的军师谢俞回来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被精心保护的羊皮卷。 “主公,这是与楚国签订的盟约,事成之后, 并州三郡二十城,尽归楚国所有。” 黄元德接过,淡淡看了一眼,笑出声来:“这天下已经乱了套了。” “还怕再乱一点吗?” 他眼底浮出狠意来:“既然要做,就干脆做绝。” “北戎这几日,似乎也太安静了一点吧?” 他看向谢俞:“我有黄金三千两,锦缎万匹,还请军师再替我走一趟北戎吧。” 说完,他接着望向前方,看着混乱不堪的场中,一单骑自清河城下,如穿云利箭一般,直直刺入冀州军心脏,直杀得冀州军人仰马翻。 正是楚少琛。 他叫人从城上放下绳索,提枪自三丈高的城楼下顺着绳索滑下,抢了师曳的马,拍马去救季凌云。 他不能放任楚军攻城,但也不能就这样扔下季凌云。 季凌云被困在冀州军内,双拳难敌四手,坐骑早就不知道死在那儿了,他一身白袍如今全是血和土,头盔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唯有手里的银枪还是亮的。 他看着面前的冀州军,觉得他们仿佛是地府里的鬼魂,要来拖他下地狱了。 他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后悔过。 后悔自己前十九年的虚度,后悔自己只知玩乐。 又有无数柄长槊组成阵向着他刺过来,季凌云咬牙抵挡,然而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长嘶,一柄龙纹长.枪带着猎猎风声,悍然将槊阵撞得稀巴烂! 季凌云愕然抬眼,看见有枣红马自他头上当空跃起,其上的少年郎君神色冷峻,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是楚少琛! 季凌云热泪盈眶地叫他:“小叔!” 他从来没觉得他小叔有这么帅过! 他当即握住楚少琛的手,借力直接跨到楚少琛身后,枣红马轰然落地,将冀州军的阵型砸出个大口子来。 楚少琛瞬息将掷入地面的龙纹长.枪一捞,横扫一圈,杀散围拢来的冀州军,原路往城下冲杀! 冀州军被楚少琛杀了个大半,然楚军却已经兵临城下。 楚军将领见楚少琛单骑而回,立刻下令放箭,然而楚少琛更快。 他当即将季凌云从身后捞出来,借力往上一抛,冲他吼道:“抓住!” 季凌云当即一把抓住城墙上抛下的绳索,被城上人拉了上去。 而此时箭至! 箭雨呼啸而下,楚少琛立即回身,长剑横扫! 城上抛下了第二道绳索,然楚少琛被箭雨逼得根本无暇登城,城内为了掩护楚少琛,同样下令放箭,然楚军人数众多,如何阻拦得住! 刹那间已蜂拥而至! 师曳心急如焚喊他:“琛哥!” 楚少琛回身,看见无数骑兵手中持着长槊冲来,直接朝着楚少琛投掷过来,楚少琛旋身而上,直接踩着那闪着寒光的槊尖,一跃而起! 又一槊而至! 楚少琛侧头,那槊尖便擦过他脸颊,深深钉入城墙之内,凛风割断他几缕额发,于风中飘散,他单手一勾槊杆,借力又往上一窜! 被早已等待多时的师曳一把捞住! 至此,围绕着清河的,攻防战正式开始。 在清河被围得水泄不通之时,季青岑于噩梦中惊醒。 她这几日总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也是连连噩梦。 她好几日没收到楚少琛的回信了。 季青岑望着承尘发了一会儿呆,才渐渐回神,最近云陵也并不安生,北戎有些异动,而这几日动作更是频繁。 她坐起身来,刚想下地去喝口水,却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披了件衣服出去,循着声音到前院去,看见季霄一身戎装,即将要出征。 季白叮嘱着季霄:“这次北戎来势汹汹,万不可就此轻敌。” 季霄点头称是:“这次北戎带了七万人来攻龙关,云陵剩下的四万人守关不成问题,阿爹你放心就是。” 一切似乎都来的十分匆忙,季白和季霄两个人说着话就要往府门外走,然而府门外突然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来,止住了两人匆匆外出的步伐。 季白接过信件,只看了一眼,便骤然变色。 季霄看一眼季白的脸色,立刻接过信件,看一眼,也面色凝重起来。 他皱眉道:“黄元德引楚国北上,将清河围困,断了阿琛的粮草。” 季青岑的脸色一瞬间苍白。 季白道:“云陵是否还能分兵?” 季霄沉默半晌:“四万人守龙关,已经是极限了。” 此刻这二人都意识到了。 为什么北戎这次来的时机这样正好。 正好是在楚少琛被困之时,云陵被北戎绊住了脚,便无力再去救援。 如此毒辣的计策。 季霄来回在院中走了几步:“若是向其他豪强求援呢?” 季白皱眉:“青州与冀州成一脉了,兖州还乱着,根本自顾不暇。” 他顿了一下:“还剩下幽州。” 幽州牧云。 牧家世代守幽州,三年前牧家老家主去世后,长子牧云接管了幽州。 牧云是个稳重而守成的人,在他的打理下,幽州兵强马壮,守护着幽州百姓,在乱世偏安一隅,尽管大齐已经乱作一团,但幽州却并没有下场的意愿。 但也得去。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季白立刻对身边的季霄道:“你先出发,求援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想了想道:“刘玉清不是在军中吗?他擅交际,让他带着粮草和金银,即刻出发去幽州求援,无论如何要求牧云出兵去给阿琛解围。” 季白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人急道:“阿爹,我也去吧。” 他回身一看,是季青岑。 夜色中,她穿的很单薄,晚风吹来,她似乎有些发颤。 季白皱眉道:“胡闹,你一个女孩子,乱世之中,万一出事怎么办?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季青岑上前一步坚决道:“阿爹,牧云的妻子,是常羽菲啊,如果牧云不愿意出手,我去的话,还可以跟羽菲说说,通过羽菲再劝劝牧云的。” 她看着季白面色有些松动,立刻补充道:“阿爹,你不用担心,你不是叫刘玉清去出使幽州吗?我跟他一起走便是了,这次有护卫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白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道:“我给你两百人,护送你和刘玉清去幽州,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记住了吗婠婠?” “记住了阿爹。” 季白深深看着季青岑,把她搂在怀里抱了抱,低声道:“是阿爹无用,还要让你出去走这一趟。” 季青岑笑道:“我是要去救阿琛的,与阿爹无关,阿爹你不要总是自责啦!” 又是那个混小子! 季白当即抬手要去敲她:“你这丫头片子!” 然而他手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他知道季青岑是在逗他开心罢了。 他摸了摸季青岑的头发:“好了,快回去准备吧,今晚就出发吧,阿琛那里,多等一刻,都无比危险。” 季青岑回去以后,先给常羽菲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出去,讲明并州的情形,求她先跟牧云说一说。 随后她迅速换了一身窄袖收腰的便服,方便骑马,等到了门口,却发现季白还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季青岑当即拒绝了乘马车,骑马与刘玉清先行,运送财宝的马车殿后。 求援一事一定要快,半刻也耽搁不得。 夜色浓重,季青岑和刘玉清带着百人骑队,连夜出城,向东北方向连夜疾驰。 并州境内并未侵染战火,因此一路上还算平安,他们一人带了三匹马,换马不换人,抄最近的路,要第一时间内到达幽州。 季青岑心急如焚。 她了解楚少琛的每一次战报,她知道他现在手里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粮草。 清河的军情传到云陵需要至少两天时间,而她去幽州,又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现在已经在幽并两州的边界上了。 楚少琛现在一定是缺粮又少人,每时每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而且,她还不甚确定牧云是否会出兵。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又扬鞭加速。 她连着疾驰了两天,此刻面容疲惫,嘴唇苍白,在马上几乎是摇摇欲坠了,刘玉清追上来喊她:“季青岑,你别那么拼……” 他刚说完,便看见季青岑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刘玉清简直吓到要死! 他迅速勒马去看季青岑的情况。 季青岑艰难地爬起来。 她落地时手肘撑地,此刻整个左臂抖得不行,痛到已经没有直觉了,她冷汗涔涔地下,整张脸苍白的可怕。 但她没有说,艰难地笑了笑:“我没事,咱们接着走。” 刘玉清冲她吼道:“季青岑,你别疯了!” 他抓着她已经抬不起来的左手咬牙道:“你脱臼了还挺什么挺!” “那他怎么办!”季青岑倔强道:“他怎么挺!” “我每在这边耽搁一刻,他那边会损失多少人命!会多多少城破的危险!他怎么挺!” 刘玉清憋着脸吼道:“那也不用你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季青岑眼泪落下来:“但我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两方争执着,身后跟随的护卫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前面探路的斥候此刻回来,却打断了他们的话。 “刘长史!前方边界处发现有大批幽州军队,朝着并州方向而来!” 刘玉清脸色发白。 并州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自顾尚且不暇,若是幽州若对并州意图不轨,那么并州真的无力支撑了。 他沉下脸来,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然而却听见季青岑道:“不去看看吗?” 刘玉清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季青岑看着他:“是黑是白,总是要亲眼看看,才能确定不是吗?” 刘玉清看了她半晌,终究道:“好。” 他扶着季青岑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可以听见幽州郡马蹄踏地的声音了。 对方似乎也是急行军,须臾之间就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幽州军将领下令停止前进,紧接着从身后护了一辆马车出来。 先有侍女出来,随后有一女子聘聘婷婷而出。 常羽菲立在那里,笑道:“青岑,我来帮你了。”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结尾加了一部分,没看过的宝贝过去看一下,别落了剧情呀,么么哒! 楚少琛已经死守清河七天七夜了。 没有任何的技巧, 完全的肉搏战, 近战。 楚军带着无数投石机,云梯,冲车, 数以千计的三弓重弩将城墙钉得千疮百孔, 城楼下的撞车锲而不舍地撞击着城门。 敌军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 又被压下去, 如潮水一般,来回拉扯着。 楚军的又一次进攻被压下去,季凌云把手里楚军的尸体往下一扔,脑袋一晕, 险些从墙头上摔下去, 楚少琛在后面撑了他一把,把他从墙头上拎下来。 所有人都浑身是血,早看不出来谁是谁了。 季凌云一下来, 就扛不住地睡了过去,楚少琛把他往角落里一放,去清点伤亡。 墙头上到处靠满了士兵, 他们有的累到极点,已经昏睡了过去,有的受了伤,军医匆匆忙忙地在给他们包扎,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已经快要麻木了。 每天睁开眼睛来, 就是杀戮,死亡,血腥。 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弹药渐渐耗尽,刀也被劈豁了,但敌军依然去蝗虫一般涌上来。 似乎看不到希望和光明。 粮草要消耗殆尽了,城门已经破烂不堪,高耸的城墙上满目疮痍,活着的人坐在死了的人中间,瞳仁随着那些尸体一样,要散了似的。 楚少琛一路走来,看着这一切。 他也觉得内心无比疲惫。 像是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喊杀声刀剑铮鸣声,铁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撞击城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乐音每一日在耳边回响。 令人崩溃。 旁人可以将一切流露于表面,但他作为统帅,却只能将这一切压在心底,依然以沉着冷静的姿态面对众人。 “将军!” 有人在他身后轻声喊。 楚少琛侧眸看去,是一个少年士兵,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 他手里拿着染了血的干粮,怔怔地看着楚少琛。 半晌,少年开口道:“将军,我们还能守住吗?” 所有人都抬起眼来,看着楚少琛。 那是他们的统帅,他们的信仰。 他们在等他的回答。 他们,还能守住吗? 终于有人打破了窗子,问出了他们所有人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楚少琛看着那少年,看着一双双望向他的,已经要灰暗下来的眼睛。 他知道他的回答至关重要。 哪怕一个字,都可能会使所有人心底最后的防线崩塌。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所有人都指望着他,但他呢?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无比孤独,无比无助。 楚少琛闭了闭眼,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 他回过身来。 他一动,便从胸口处掉落了什么东西。 一片红色的蔷薇花瓣。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所有人都看着,都注视着那朵风干的花瓣。 看着它缓缓落下,落在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城墙。 那封季青岑寄给他的信,楚少琛至今还没来得及看,一直妥善放在胸口处藏着,如今被百般磋磨后,贴在信封上的风干花瓣掉落了下来。 他盯着那朵落下的花瓣。 婠婠。 婠婠怎么样了? 听说兄长去守龙关了,云陵也被北戎拖住了。 那她呢? 她还好吗?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这边被围困的消息了? 她是不是在思念着他,在为他担惊受怕,在为他祷告祈福,在等着他回去? 楚少琛眼前浮现出女孩儿明艳无比的笑容来。 初见时她向他伸出手,问他,要跟她回家吗? 他看着那片随风瑟瑟的红色蔷薇花瓣,暗沉已久的眼底渐渐有了一抹亮色。 回家。 回家。 婠婠还在等他。 婠婠还在等他。 好像干涸到龟裂的河道涌入了清泉,好像焦黑的土地上春意姹紫嫣红般绽放,好像枯木逢春,舒展出嫩绿的枝丫。 楚少琛豁然抬起眼眸。 他看着那些注视着他的士兵们,颤抖着道:“你们问我,城还能不能守住。” “我楚少琛今天在这里告诉你们。” “能。” “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冀州军那么简单。” “是楚国,是敌国,后退一步,我们的国土便要沦陷,我们身后的亲人,我们的家便会毁灭!” “想想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的妻子,儿女,他们还在家等着你们,还在盼着你们回去。” “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一起回家!” 他声音颤抖着,嘶吼出声。 “回家!” “回家!” 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武器来,怒吼出声,身后再次传来敌军进攻的号角,他们转过身来,热血沸腾,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家人,浴血奋战! 所有人被激发出十分的战意来,所有人都血红着双目,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地掷入敌人的身体。 鲜血飞溅,吼声如雷,人数众多的楚军竟一时间难以登上城楼。 楚少琛的长剑已经砍得锋刃钝了下来,他随手一扔,捡过身旁的环首刀,以一当十。 楚军统帅在后方,看着那个城墙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少年将军,面色铁青。 他已经组织了十余次攻城了,然而还是没能将清河拿下。 那个楚少琛就像一团捶不烂的泥巴。 每当他以为楚少琛已经倒下的时候,这人总能站起来,用那双冷冽而睥睨的眼眸告诉他,他又失败了一次。 到最后已经不是计较得失的问题了,而是拿下这座城池成为了一种执念了。 楚国统帅看着自己的军队又被扫了下来,气急败坏道:“给我冲!给我杀!今天务必把这座城给我拿下来!” 又一波悍将冲杀来。 这一次楚军登上了城楼。 楚少琛带人截杀,但依然被缓缓推向后方。 刀钝了,人也太累了。 所有人都是在拼着最后一口气,看谁先倒下而已。 季凌云靠在楚少琛身旁,嘶哑道:“小叔,我拿不动刀了。” 楚少琛张了张口,看着他,想说的话却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然而就在此刻,他们却听见了楚军的号角。 那些在城墙上厮杀的楚军皆为之一震,他们迷茫着对视,似乎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那是撤退的号角声。 并州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冲杀一次,就可以将清河拿下了! 然而撤退的号角还在响着。 所有人往远处望去,看见黑压压的人马奔袭而来,卷入已经混乱不堪的战场,为首的旌旗上,硕大的一个牧字。 是幽州牧云! 幽州军一旦进入战场,便迅速占领了主导,楚军本就是疲惫之军,根本抗不过幽州军的铁马悍将,刹那间楚军便人仰马翻。 清河城上所有人都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是敌是友,以至于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着楚少琛。 楚少琛紧盯着城下。 黑云压城之中,有一道海棠红的身影,裹挟在铁甲战士之间,无比醒目。 季凌云猛地抓住楚少琛的手,喃喃道:“是我小姑吗?” 他不敢置信道:“是她吗?是我小姑来了吗?” 是她。 楚少琛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心中无比笃定。 是她。 她来了。 楚少琛猛然回头,吼出声道:“兄弟们!是援军!” “整军接应!” 紧闭了七天七夜的城门终于被打开,楚少琛手持龙纹长枪,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身后是重燃战意的并州军。 前方是敌军,楚少琛长枪横扫,便收割无数生命,他冲杀着对面所有的阻力,那些隔在他和她之间的阻力。 她已经来了。 那么剩下的路,他来走。 楚少琛硬生生在楚军之间冲杀出一条路来。 季青岑在幽州军中,看着他。 少年额发散乱,浑身是血,他周身爆发着骇人的杀气,他眼底杀出了红意。 但他看向她的时候,眸色是亮的。 她扬鞭打在马背上,向他冲过去。 她的少年,她要看见他,拥抱他。 楚少琛同样也在看着她。 疾风吹散了女孩儿的乌发,青丝与裙摆一同向后铺开,如同焦土之上生长绽放的花儿一样。 那是希望。 她于千军万马中向他奔来。 为已经绝望了的并州军,带来了援兵,带来了生机。 面对并幽两军的双面夹击,楚军早已溃不成军,面前的阻碍散去,彼此之间看得便更加清晰。 楚少琛翻身下马来,朝着她狂奔而去。 他的女孩儿,他的希望,他的光。 季青岑勒停了马,她提着裙角,踩着满地鲜血迎向他。 他令人闻风丧胆,他是地狱修罗。 他也是她的少年,他的小狼崽子。 触手可及之际,他一把拉住她手,将她整个人掼入自己怀中。 他拥着她,抱着她,将她贴近自己,压向自己,那样用力,仿佛一松手,就是一场幻境。 他怎么会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中看见她呢? 他颤抖着去抚摸她的脸,沙哑出声:“婠婠?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我没看错吧?” “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 季青岑眼睛里湿.漉漉的。 楚少琛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一样。 他肩膀上还插着断箭,他脸上还有刀伤,他手臂上还有那么大一个结了血痂的大口子。 她单知道清河这边艰难的很。 但也不知道连楚少琛也会伤到这种程度。 季青岑一下就哭了:“你怎么这么惨啊。”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楚少琛冷不防被季青岑逗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地哄她, 想给她擦眼泪,又怕自己手上脏,把她的脸擦花了, 两个人在血腥硝烟的战场上忙成一团。 “哎呀我不惨啊, 这点伤算什么, 比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不是好多了。” “你看我哪儿哪儿都能动, 真的没事的。” “别哭了啊婠婠,你看大家都看着呢。” 季青岑哭的更厉害了:“你都这样了,我哭两声怎么了!” 楚少琛一噎。 怎么感觉好像他已经伤到要归西了似的呢? 他张了张口,想再劝劝她, 但季青岑现在赌着气, 根本不想理他,看见牧云带着幽州军过来,她才转过身去, 躲到楚少琛身后去擦眼泪。 牧云下马来,以军礼见楚少琛:“幽州牧云,久仰楚兄大名。” 楚少琛立刻还礼, 他神色敬重道:“并州楚少琛,此番多谢牧都督搭救,救命之恩,他日定以命相报。” 牧云笑了笑:“楚兄实在不必如此见外。” 他看了看身侧的常羽菲道:“拙荆与季小姐是多年好友,我与楚兄又一见如故,不如今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牧云为幽州之主, 稳重老成,但骨子里依然带着北方郎君的豪爽热情。 楚少琛也未推辞,顺势应下来。 楚少琛组织并州军打开城门,迎幽州军入驻清河,又带伤去慰问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们,一切都处理好了,才回到住处,季青岑早就带着军医等在房间里了。 这时候楚少琛才有时间来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血染红了,伤口被衣服粘着,一时半会难以脱下来,季青岑用温水帮他浸透了衣衫,一点一点的用剪子剪开来,才露出楚少琛伤痕累累的上身来。 他身上的伤又何止是表面看到的那几处。 季青岑看见的一瞬间,眼泪就又要掉,但她怕影响楚少琛,就咬着唇忍着,看军医帮他处理那些可怖的伤口。 楚少琛垂着眸,口中咬着布条,额间渐渐渗出冷汗来,当军医从他肩上拔出已经快搅烂了血肉的箭头时,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 季青岑倒吸一口气,立刻上前一步,用身子撑住了他。 当战事结束,浑身放松下来的时候,楚少琛才感觉到那些伤口无比疼痛,痛到令他神志不清,痛到要折他的寿命一样。 他埋在她身上,深深喘息,似乎只有这样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才能为自己止痛。 她来了,就没有什么抗不过去的。 季青岑看着这样的楚少琛,长睫颤着,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她迅速用手背挡了一下,没有让水滴落在他肩膀上。 如果他知道自己心疼他,他一定会撑着忍着不说,也不表现出来,不想让她为他担心。 但除了她,他还能在谁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脆弱和疲惫呢? 军医处理着楚少琛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额上也渐渐冒了汗,不知过了多久,才算完成了,军医收了东西,又帮着把楚少琛扶到床上,这下才算彻底结束。 军医擦了一把汗,他从没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撑到现在的人。 季青岑把军医送出门去,再回头看楚少琛的时候,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处理伤口,失了过多的血,又那么多天没有睡个一个安稳觉,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哪里还有力气和精神了。 季青岑把药先熬上,回来再看他。 他瘦了好多,她记得从前最喜欢捏他的脸来着,如今脸颊凹陷下去,都没有肉了。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脸颊,想起方才看到的无数尸首,断壁残垣,血腥战场,心里一阵后怕。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牧云带着幽州军来晚一步,将会如何。 季青岑抹了把眼泪,给他盖好被子。 楚少琛其实一直在发烧,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感觉,但渐渐的他就开始冷了,季青岑给他又压了层被子,帮他搓着手心,她看他昏睡中还在发抖,想抱抱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处。 只好就这样揪着心,直到后半夜楚少琛开始出汗了,额头摸着凉下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脑中的那根弦松下来以后,疲惫就找了上来。 季青岑也很累了。 从接到常羽菲的时候,她就跟着幽州军马不停蹄地往清河赶,她也几天几夜都没睡了,此刻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了。 清河城内经历了战乱,此刻屋内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季青岑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地方能给她小憩一会儿的。 但她又不能离开楚少琛。 别人守着他,她不放心。 她巡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楚少琛床铺里面的空位置。 季青岑咬了咬唇。 她睡在他旁边的话呢? 但是,这样…… 好像有点不太好。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挪到了楚少琛床边。 楚少琛微微侧躺着,可能是病中的缘故,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眉心不□□稳地蹙着。 季青岑小心翼翼地顺着床底往上爬,怕吵醒了楚少琛,好容易越过他的身子,才挪紧床铺里面去。 两床被子都被她压在了楚少琛身上,季青岑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身上,准备这样凑合睡一晚。 她轻轻躺下来,面对着他,给他掖了掖被角,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她没敢太靠近楚少琛,怕自己无意识的碰到他,就缩在角落里睡着,然而她身上的馨香却渐渐散开去。 楚少琛正在噩梦里。 面前是杀不完的人,不,又好像不是人,到底是鬼还是人,他也分不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朝着他扑过来。 仿佛他如果不反击,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就会将他吃掉一样。 他只能不停的挥刀,不停地拼杀。 好像还在清河战场的人间炼狱一般。 他想脱离出来,但却无法挣脱。 直到充满血腥的空气中,有一缕熟悉的香气传过来。 像是轻柔的晚风将所有刺向他的利刃都隔绝开来,温柔地抚慰着他不安的内心。 于是睡梦中的季青岑突然觉得自己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往前一带,撞入了楚少琛的胸膛。 她瞬间惊醒,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还没醒,闭着眼眸,但神色看起来十分不安,他紧紧搂着她,靠在她怀里,呼吸愈发急促,想要找到什么依靠似的。 季青岑一瞬间心底酸酸的。 他在清河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他不能说,不能表露给别人,于是压抑着,压抑着,就成了梦魇。 季青岑轻轻抚着他的面颊,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然后她便看见他似乎是怔了一下。 随后他便渐渐安静下来,搂着她睡了。 季青岑轻轻拭去他额角的冷汗,给他掖好被子,看见他胸前的伤口渗出点血来。 应该是方才他用力过猛,碰到了伤口了。 她想要从他怀里撤出来一点,但刚动了一下,便又被按了回去。 他在她耳边低语道:“婠婠……别……别走。” 季青岑一下顿住了。 她垂眸看着他,半晌,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这一夜,两个人相拥而眠。 他们都累到了极点,侍卫也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扰,以至于第二天楚少琛醒过来的时候,居然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季青岑还在睡着。 他轻微一动,怀里的女孩儿便在他胸口处蹭了蹭,楚少琛垂下眸,看着她。 女孩儿额头抵在他心口处,几缕乱发贴在她玉白的面颊上。 两床被子压上来,她脸颊红红的,显得她愈发娇憨可爱。 楚少琛一时看她看得出神了,冷不防季青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他才反应过来。 刚刚醒来的季青岑呆呆地看着面前衣衫半解的胸膛,还有一刻茫然。 然后她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醒了?” 她掀起眼来,对上楚少琛沉沉的眼眸。 季青岑微微蹙眉,她总感觉这句话应该是她说才对。 她眨眨眼,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楚少琛就这样任由她摸。 感觉他的烧真的是退了,季青岑才舒了一口气。 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她才觉得现在这个局面有多暧昧。 她靠在楚少琛的胸前,与他紧密贴合,他的手还放在她腰际,滚烫的掌心拢着她的腰肢,轻轻一动,便能燃起她身上的酥麻。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推他,但又看见他胸口的伤,手便停了下来,慌乱而无措地颤着长睫。 她抬眼看他,从他眼底看见几分隐约的笑意来。 意识到他在取笑自己,季青岑又有些生气。 也不知道是气他的到处点火,还是气自己的过于不争气。 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总是被他撩拨得身子发软。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如雷般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抬起眼来,想要扳回一城:“楚少琛,你昨晚喊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她得意道:“你就那么想我啊,做梦都想啊。” 楚少琛看着她,感觉好像看自己拢在怀里的小奶猫想要骑在他脖子上。 他甘愿让她骑,也想看她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 楚少琛笑了一下:“是啊,梦见了。” 他垂眸看她:“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么?” 季青岑眨眨眼,觉得好像是个陷阱。 但她还没感觉出来应该踩哪里的时候,楚少琛开口道:“梦见我……” 他突然俯身贴在她耳侧,声音一瞬间变得沙哑:“把你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妈我饿了,我什么时候能吃肉 别问我,问你媳妇 感谢在2020-03-09 23:51:02~2020-03-10 23:2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饱了撑的 10瓶;御膳司 5瓶;凉了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季青岑怔了一下, 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她懵懵懂懂抬起眼来,看清了楚少琛眼底的欲望。 那种滚烫如岩浆般的情绪浇灌下来,令她整个人为之一抖。 她一下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季青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她呼吸瞬间变得紊乱, 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半晌才支支吾吾又羞又恼地说出一句:“楚少琛!你流氓!” 她声音又娇又软, 尾音颤颤,像羽毛一样挠在楚少琛心上,他险些控制不住真的把她吃了。 他低低笑着哄她:“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 他把季青岑又往怀里揽了揽, 吻着她乌浓的青丝和柔嫩的脖颈, 半晌喟叹出声:“我做噩梦了。” 季青岑知道他做噩梦了。 他昨天晚上的神色那样不安。 她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什么噩梦啊,很吓人吗?” “吓人。”楚少琛闭了闭眼,随后唇角勾起:“但还好有你在。” “只要你在的梦境, 就都是美梦。” 他搂着她,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埋在她肩头轻轻蹭着, 他下颌上青青的胡茬刮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蹭,好痒啊。” 她忍不住去推他的头,把他从怀里捞出来,指尖摸着他锋利的下颌,嫌弃道:“扎死了!” 楚少琛懒洋洋地看着她:“连饭都没时间吃,哪有时间刮胡子。” 季青岑眨眨眼:“那你要刮吗?” 楚少琛笑一下:“你想帮我刮?” 季青岑从他怀里坐起来, 青丝顺着一侧肩膀滑下,有些兴奋道:“我能刮吗?我没刮过?我给你刮坏了怎么办?” 乌浓的头发带下来小半截松散的衣衫,露出女孩儿纤细的锁骨来,楚少琛盯着那一小截锁骨,顺着衣领,可以看见半掩半露的绵软。 他心不在焉道:“刮坏了,你就负责好了。” “切,自己的胡子自己负责。” 季青岑水眸掀了他一眼,满怀期待地从他身上爬下去,整理好衣衫,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到了楚少琛的剃刀。 她小时候看见阿娘给阿爹刮胡子的时候就觉得很新奇,又觉得他们两个人好像看起来很温馨很甜蜜的样子,她就想着日后嫁人了,她也要像阿爹阿娘一样。 她这样想着,脸色突然红起来。 她还没嫁人呢,怎么就想着要给楚少琛刮胡子了。 季青岑自己又娇羞羞地暗自出了一会儿神,才吩咐侍卫送了胰子和热水,她回忆了一下阿娘是怎么做的,在手上胡乱搓出泡沫来,弯下腰就往楚少琛脸上涂。 楚少琛靠在床头,半撑着上半身眯着眼,任她瞎胡闹。 季青岑涂的小心翼翼,整个人都快趴在楚少琛身上了,楚少琛手虚虚扶着她,暗暗地揉,揉的季青岑痒痒的。 “哎呀别闹!” 她不满地扭了下腰,一说话,手上的泡沫直接飞到楚少琛眼睫上,她吓了一跳,又赶紧凑过去帮他吹掉。 她整个胸脯都快压在他身上了,在他胸口一蹭一蹭的,只一下,就让楚少琛的呼吸沉了下来。 他闭着眼体会着胸口水波似的漾,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了啊。 他真的很想成亲啊。 肉在嘴边却不能下口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楚少琛在这边满脑子绮念,季青岑那边已经开始准备给他刮胡子了。 她手里拿着剃刀,颤颤巍巍地对着他脸比划:“我……我开始了?” 楚少琛抬眼逗她:“开始吧,我快被你压死了。” 季青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贴在他身上了。 她隐晦地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下刀子。 她紧张的不行,生怕给他刮坏了,把好端端一个俊朗少年破了相,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喘,手心都攥出了汗,楚少琛垂眸好笑地看她,含含糊糊道:“刮坏了就刮坏了,反正破了相也是你的人。” 季青岑听着他说话,脸又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什么……什么我的人啊……我又没说要嫁你……” 她一紧张,直接在楚少琛下颌上留了一个小口子,血缓慢地渗了出来,季青岑顿时慌了。 “我我我我给你刮坏了!”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从怀里找帕子要帮他擦,楚少琛一拉她,季青岑重心不稳,就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楚少琛漫不经心地笑:“紧张什么?你划得还能有我身上这些口子大么?” 说着他把季青岑往怀里一按,用已经光洁了的下颌去蹭她:“别折腾了,陪我躺一会儿。” 他掌心在季青岑腰腹处源源不断的灼着,暗暗地揉着,没一会儿季青岑便觉得有些热起来了。 她咬着唇抬眼看他。 他又开始了。 楚少琛这个狼崽子,吃不到肉就暗戳戳地从她身上喝点肉汤,然后把她撩拨的面红耳赤。 季青岑盯着他还在缓缓渗着血的下颌,突然从他怀里探起身来,一口咬了上去。 楚少琛皱了下眉,睁开了眼。 季青岑水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柔软的舌尖儿在他下颌上轻轻扫着。 他只觉得那点小口子像是被上了什么药似的,又麻又痒,这种麻痒逐渐蔓延开来,直击心脏。 楚少琛眼底晦暗不明。 她在挑逗他吗? 季青岑无辜地眨着眼,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了,呼吸变乱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觉得眼前一暗,那个方才还疲惫到胡子都懒得刮的人,就已经压在她身上了。 季青岑得意不起来了。 她略带惊恐地看着面前像要把她吃了的楚少琛,慌声儿道:“你……你快下来,你身上还有伤!” 楚少琛低低笑了一下,俯下身附在她耳边道:“谁告诉你,有伤就不能吃了你的?”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侧,扑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将她的肌肤染成了粉红色。 季青岑被他烫的一颤,下意识地抬腿便要去踢他,若不是楚少琛反应快,险些被她踢个正着。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然后抬起眼来一脸难以置信道:“婠婠,踢坏了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谁要跟你过下半辈子!”季青岑脸红的要滴血,她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推一把还惊悸着的楚少琛,逃离了这个要吃人的小狼崽子。 她把门砰一声关上,一面捂着胸口一面往外走,无意识地回想着方才他带给她的酥麻和灼热,那种感觉让她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脸更红了。 她在想什么呀! 季青岑又羞又恼,直接把怒火都迁移到了楚少琛身上。 他真的好烦! 楚少琛养了几天伤以后,和牧云一起为并州军幽州军举办了一个庆功宴。 在营地里将士们举杯共饮,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好不开心。 楚少琛和牧云也不拘束,下场和将士们一同喝酒玩乐,甚至和部下比起武来,季青岑和常羽菲坐在一起,帮她看着孩子。 牧云的孩子已经两岁了,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这么大的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正是淘的时候,在常羽菲怀里没个消停,又跌跌撞撞去找自己的阿爹。 常羽菲笑着看牧云把儿子架在自己脖子上逗着玩,侧眸看季青岑。 季青岑的目光还在楚少琛身上。 他伤还没好利索,此刻捂着肩膀,不知道是不是箭伤又复发了。 常羽菲看着季青岑,冷不丁笑出声来。 季青岑怔了一下回头看她:“怎么了?” 常羽菲摇摇头,忍笑道:“没什么,只是你眼睛快粘在他身上了。” 说着她朝着楚少琛努了努嘴角。 季青岑嗔她一眼:“你当年看牧云不也是这样的?” 常羽菲笑了一会儿,叹息道:“我倒真没想到,你最后竟然是和楚少琛。” 她感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伯父伯母那边呢?你们怎么劝服的?” 季青岑一想起这事就头疼:“还没点头呢。” 常羽菲诧异道:“没点头,就同意你自己跑过来找他了?” 季青岑怔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虽然是她极力要求的,但最后阿爹还是让她来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期待,她迫不及待地去侧眸去寻楚少琛,却发现楚少琛和牧云已经不在了。 牧云把儿子交给亲兵,送回到常羽菲身边,自己和楚少琛登上了清河城内的清云台,单独布了酒席。 楚少琛和牧云两人,早年间便在书院见过的。 但那时两人各有圈子,交际并不多,如今故人相见,谈及往事,也有颇多感慨。 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了醉意。 楚少琛灌了一杯酒问道:“牧大哥,我其实有一个疑问,一直想要问你。” 牧云把酒杯放下,笑了一下:“你想问,我幽州此前一直偏安一隅,为何会来帮你是吗?” 楚少琛点头:“正是。” 牧云遥望远处的连绵山脉,说了一句话:“兄弟阋墙,然可外御其侮。” 他侧眸看着楚少琛:“你随着季府君守北疆多年,必然知道国土沦丧有多么耻辱。” “我大齐再分崩离析,再支离破碎,也绝不容外敌入侵。” 他一席话发自肺腑,铿锵有力。 楚少琛知道他所说非虚,对他心中又多几分敬重。 牧云叹息一声:“国家战乱,我所做不多,原先所想,也只是能够护住我幽州百姓而已。” “但从幽州一路来,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牧云想起眼前一幕幕,不免有些情绪激动。 他苦笑一声:“有朝一日,能够使天下安定,使百姓免受战乱流离之苦,便是偿了我平生所愿了。” 的确如此。 楚少琛一路走来,所见也令人触目惊心。 群雄逐鹿,流传下来千古佳话,而那些在战乱中丧生的黎民,又有谁还记得呢? 他心系黎民,心里也希望中原早日统一。 楚少琛为他倒了杯酒:“牧兄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先,定能得偿所愿。” 两人碰了杯酒,相视一笑。 牧云放下酒杯,侧眸看楚少琛:“阿琛,若是天下太平之后,你有什么心愿吗?” 楚少琛笑一声:“愿手刃杀父仇人,为我家百十口冤魂平反。” 随后他目光投向青云台下遥远地营地内,神色柔和道:“然后娶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章写的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啦,捂脸遁走 感谢在2020-03-10 23:22:45~2020-03-11 23: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裴狼 10瓶;穗花 2瓶;快乐小羊6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楚军被并州幽州两路联军打跑以后, 黄元德和京都的交易也闹掰了, 不多时,便传出来黄元德跟崇德帝之间盟约破裂,自立为王的消息。 这简直是往楚少琛和牧云的靶心上送。 两人即刻以出兵勤王的名号, 两路夹击, 一鼓作气拿下冀州。 而冀州旁边的青州连反抗都没敢反抗, 直接降了。 至此, 并州幽州冀州青州,皆落入楚少琛与牧云手中。 牧云和楚少琛在外面打仗,常羽菲和季青岑就在后方慢慢的跟。 与青州刺史交接完,牧云和楚少琛两个人回军帐, 一面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一面准备将士们的庆功宴。 青州刺史治平原郡,此刻两人就在平原郡内。 牧云一边看着送来的信件一边道:“这次收复青州,几个副将功不可没, 听说平原郡内有个酒楼,到时候包下来给大家伙庆功?” “有点扰民,还是在咱们营地庆功吧, 那些有功的参将给他们提一提职位,多赏赐些金银吧。”楚少琛随意靠在窗边,揉着酸痛的肩膀,突然听见屋子那边咣一声,好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楚少琛诧异侧眸,就看见牧云一下站起来, 直接撞到了案几上,直接把案几上的茶壶给撞倒了,水直接朝着桌上的舆图军报乱七八糟地蔓延开,牧云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收。 楚少琛赶紧帮他收拾,一面收一面提起心来:“怎么了牧兄?有什么紧急军情?” 牧云一抬头,嘴角的笑简直压不住。 他拍着楚少琛的肩膀笑出声来:“阿琛,我夫人她有孕了!” 从他拍楚少琛肩膀的力度来看,就知道牧云简直是要高兴坏了! 楚少琛笑着道贺:“恭喜牧大哥。” 牧云都已经当过一次爹了,依然十分不淡定,收拾完桌案上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就走了。 回去看常羽菲了。 临走前还把给将士们庆功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楚少琛。 楚少琛:“……” 他都已经是俩个娃的爹了。 自己连亲都没成,肉也没吃上,还孤零零的留在平原,跟一群糙老爷们喝酒吃肉。 楚少琛心里苦。 他不想温香软玉包怀,吴侬软语在耳侧吗? 但他和牧云要是都走了,将士们怎么办? 楚少琛叹口气,去跟部下商量庆功宴的事情了。 而青州后方,常羽菲其实也刚刚知道自己有孕不久。 季青岑抱着小牧颜,羡慕地去摸常羽菲的肚子。 常羽菲笑着拍她的手:“才一个多月,能摸出来什么。” 季青岑嘟着唇道:“摸摸怕什么嘛。” 常羽菲看她一眼,抿着唇笑:“羡慕?” 季青岑揉着牧颜的小脸儿不说话,别人这个年纪,都跟常羽菲似的,已经当娘了,就她还这样呢。 常羽菲探过身来打趣她:“羡慕就赶紧跟你家楚弟弟成亲啊。” 季青岑脸颊及不可见地泛起了点儿红晕,她嗔了常羽菲一眼,轻轻敲她:“什么楚弟弟,你取笑我!” 她这一指头还没下去,就被拦住了。 季青岑诧异抬眼,看见居然是牧云回来了。 她信发出去才不到五天,送到平原需要三天,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牧云就赶回来了? 牧云笑道:“羽菲又惹你生气了?” 季青岑无奈地看着常羽菲道:“行了,你的救星回来了。” 说着她给人家夫妻让地方,把咿咿呀呀的小牧颜带出去。 走到门口,她侧眸看过去,看见牧云搂着常羽菲,耳朵贴在常羽菲还平坦坦的小腹上,两个人有说有笑,满眼的喜庆欣悦。 季青岑有些羡慕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把牧颜交给了他的奶嬷嬷。 牧云都已经回来了,而楚少琛连一封信都没寄回来。 季青岑嘟着唇,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踢着脚下的裙摆。 自从楚少琛去打黄元德以后,她有大半个月都没看见过楚少琛了。 眼看着人家夫妻团聚,喜笑颜开,她却独自惆怅,相思无人说。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提起笔来想给楚少琛写封信,但又觉得要说的话太多,根本写不完。 季青岑把手里的笔一扔,丧气地趴在桌上。 他一定是脱不开身,要不然不会不回来的。 好想他啊。 要不然……去见他? 季青岑一下坐直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他如果看见自己来了,肯定很惊喜吧! 牧云走以后,楚少琛留在平原,处理剩下的事务,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才在营地给将士们举办了庆功宴。 这事楚少琛让刘玉清去办的,刘玉清直接把庆功宴搞成了个篝火晚宴,一大堆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喝酒吃肉说胡话,楚少琛被他们拉下场,跟他们一起喝酒划拳。 酒过半酣,刘玉清看看大家都喝到兴头上了,拍了拍手,立刻有乐音响了起来,随后不知从哪儿旋进来一群美貌舞女来,踩着欢快的乐音,舞动着柔软的腰肢,把长裙舞成一朵花儿一样。 那些喝酒胡话的将士们登时便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些舞女。 而就在这些音乐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季青岑到了楚少琛的大营了。 她递了自己的腰牌,守门的侍卫便放她进来,从季青岑的角度,正好看见那些青春貌美的舞姬一个接一个地旋进了人群之中。 季青岑好奇地过去瞧,便看见那些舞姬穿着掐腰水袖的轻薄舞裙,围着篝火跳舞。 那些许久没有见过女人的汉子们,目光简直要粘在那些漂亮女孩儿身上了。 季青岑在人群中梭巡着楚少琛。 她找了一圈,看见楚少琛正坐在人群中拿着酒杯喝酒,季青岑看见他很高兴,刚要绕过去找他,但她却发现,楚少琛举着酒杯,实际上是在看着那些舞姬出神。 季青岑:“???” 她顺着楚少琛呢的视线看了看那群舞姬,再看了看他。 季青岑笑了一下。 看得那么认真的。 眼睛都要粘在那群舞姬身上了。 亏她还千里迢迢过来找他,想给他个惊喜。 然后他就对着几个舞姬出神? 季青岑咬着唇,隔着人群瞪他。 她四处看了看,看见旁边有个帐子亮着灯,似乎是那些舞姬换衣服的地方,她过去一瞧,果然是。 季青岑看着箱子里放着的舞姬们备用的裙子,再看一眼热闹非凡的篝火人群,冷笑一声。 让你看别人跳舞。 那我就让你看看是她们跳舞好看,还是我跳舞好看。 季青岑悄悄进去,拿了一套快速换好,在箱子上留了块银子,当做赔偿给舞姬的费用。 舞姬的裙子都掐腰长袖,把女孩儿完美的曲线凸显得一览无余,季青岑穿上之后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又找了块面纱围上,确认别人认不出来,她才从帐子里走出来,回到篝火人群旁。 那些伶人们正好一曲终了,在换曲子,而就在这间歇处,季青岑一咬牙,跟着那些重新起势的舞姬们旋了进去。 她本不会跳舞的,就是仗着自己习武那点底子,硬着头皮跟着舞姬们舒展腰肢旋转抬臂,但庆幸的是她乐感极好,就这样混在其中,居然还有些游刃有余。 她一面暗叹自己机灵,一面往楚少琛的方向看过去。 其他的舞姬都是不蒙面的,眉眼撩人,与那些围观跳舞的将士们暗送秋波,唯有后进来的季青岑是围着面纱的。 而且她的姿态又与其他舞姬们不同。 那些自小生长在乐坊的舞姬们身子柔弱无骨,魅惑撩人,而季青岑却比她们多几分傲人和英姿,又多几分优雅和高贵,在这军营里便格外引人注目。 再加上她严严实实的围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迷濛水眸来,长睫一掀,格外撩人,引人好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季青岑身上。 楚少琛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后进来的舞姬。 他开始对这个舞姬抱抱有几分警惕心,怀疑是什么刺客之类的混入舞姬之中,然而再看看,便觉得不对劲了。 那舞姬一双水眸,和脑海中日思夜想某个人影瞬间重叠。 楚少琛有一瞬间难以置信。 战地清苦,她……她会来吗? 他迅速抬眼去瞧她,然而这时候舞姬们纷纷四散开来,如绽放的花一样旋开至人群面前,季青岑心里还堵着气,毫不犹豫朝着楚少琛旋了过去。 让你看看谁跳的更好看! 她看见楚少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更加得意了。 但转念又心里又觉得不对劲。 他是认出来自己了,还是没认出来呢? 他要是没认出来自己,竟然还敢直勾勾的她! 但他要是认出来自己了,怎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呢? 季青岑内心纠结又纠结,简直是一团乱麻,然而她刚抬起眼来,便觉得腰肢一紧,整个人身子一轻,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楚少琛勾了下唇角,附在她耳边道:“婠婠,你胆大包天了啊。” 说着他没等她回话,便直接抱着她纵身一跃,掠出了人群,直接往自己的军帐而去。 他速度太快,以至于季青岑吓得尖叫一声,所有人都只看见那蒙着面纱的妩媚女郎,被他们的领袖藏在怀里严严实实的带走了。 楚少琛认出她的一瞬间,简直对她又气又爱。 爱的是她竟然会来这种条件艰难的战场来找他。 气的是她穿的这样勾人,就敢出来跳舞。 楚少琛一刻也不想让这样的她在别的男人视线之下,直接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军帐。 门口守卫的侍卫瞪着眼睛看着楚少琛带回来一个柔美娇嫩的蒙面舞姬,茫然不知所措地退下了。 楚少琛把季青岑往凳子上一放,两手撑在扶手上,俯身看她。 季青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往后挪了挪,后背贴上了椅背,她在他的带着危险的目光下眼神闪烁。 但她又想起来楚少琛才是应该心虚的人啊。 楚少琛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婠婠,你怎么来了?” 季青岑掀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玩的这么开心呢吧?” 她顿时气道:“你看那些舞姬看得那么开心,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楚少琛简直无辜:“婠婠你也没告诉我你来啊,要不然我八抬大轿去接你啊。” “这跟告不告诉有什么关系?” 季青岑更生气了,她委屈地高声道:“你看直勾勾的看着那些舞姬,心里根本就把我忘了吧?” 楚少琛:“……” 他不是…… 他只是看到这些舞姬,就想起了年少时做的一个绮梦。 梦中季青岑穿着一身西域女郎的舞裙,水仙一般从他的浴桶里出水夫人,攀着他,缠着他,在他身上绽放出动人的姿态来。 所以当他看见季青岑那双无比熟悉的水眸的时候,简直愕然。 不知自己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现实。 但现实就是她来了。 她来找他了。 但他怎么跟她说? 没法说。 她水眸一眨一眨的,诉说着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她的不高兴,但他没法跟她解释,他对那些个舞姬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最有兴趣的人,就是她。 于是干脆就着那个梦,直接压上她的唇。 身体力行告诉她,他最在乎的人到底是谁。 季青岑“呜”一声,就被他推倒在椅子上,帐帘还在随风而动,外面巡逻的士兵脚步声无比清晰,季青岑睁大眼睛看着他,手拍打着他手臂,试图挣开他。 但根本推不动,反而被他愈压愈紧。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轻薄修身,绸缎滑腻腻地,像她柔嫩的肌肤,楚少琛爱不释手地揉着她的腰肢,季青岑只觉得自己在他的掌下,要融化了一样。 彼此之间的呼吸变得紊乱,心跳如雷一般砰砰跳动,口中溢出的轻呜和粗.喘将秋日凉爽的气息点燃,她搂着他的脖子,他揽着她的腰肢,亲吻得愈加忘情。. 然而此时帐子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凌云一把掀起帘子来指着楚少琛气急败坏道。 “楚少琛,你竟然敢抱个舞姬回来!” “你他娘的对得起我小姑吗!”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看你是欠揍了 感谢在2020-03-11 23:09:27~2020-03-12 23:0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609987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圣晶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季凌云简直要气炸了。 他亲眼看着楚少琛抱了那个蒙面舞姬走了, 走得这样明目张胆! 他还在着呢, 娘家人还在这看着呢,他就这? 也太猖狂了吧! 季凌云当即撸胳膊挽袖子,去找楚少琛算账,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楚少琛, 那也得打。 不光打, 还得跟小姑告状, 跟云陵告状。 他算是发现了,楚少琛表面看着一本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样儿,花言巧语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都坏到骨子里去了。 可怜她小姑远在千里之外, 还不知道楚少琛这幅嘴脸! 季凌云帐帘一撩开, 挥拳头就去打楚少琛,楚少琛侧眸看他一眼,迅速拿搭在桌上的外袍把季青岑裹了个严严实实, 随即回身劫挡季凌云的拳头。 季凌云在军营里混的,拳头也硬了不少,和楚少琛也能过几招, 季凌云一边打一边口里不停的骂楚少琛负心汉,陈世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楚少琛想跟他解释,都插不上话。 季青岑无奈地从袍子里露了个头:“季凌云,你给我住手!” 季凌云一怔, 忘了去挡楚少琛的拳头,直接被一拳打在眼眶上,顿时乌青。 楚少琛:“……” 打着架,分什么心…… 季青岑无奈地给季凌云涂消肿化瘀的药膏。 季凌云简直委屈到了极点:“小姑你闲的没事去跳什么舞!” 季青岑:“……” 当着季凌云的面,她能说自己跟楚少琛闹别扭了吗? 这不让晚辈看笑话吗? 她搪塞着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管那么多,涂完药赶紧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季凌云十分不满地看一眼抱臂靠在一边的楚少琛,又回头看季青岑:“小姑,你今晚睡哪儿?” 问到了很关键的问题…… 季青岑迟疑了一下,去看楚少琛。 她来的太匆忙,谁也没想到,也没有给她准备单独的帐子。 楚少琛挑了一下眉,眼底不言而喻。 跟我睡? 季青岑目光闪烁着咳了一声,脸上瞬间飞起红晕。 谁谁谁要跟你睡了? 自作多情! 季凌云左看看季青岑,右看看楚少琛:“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季凌云皱眉看楚少琛:“你俩还没成亲,小叔你少打我小姑的主意,小叔你今晚跟我睡通铺,我小姑睡你的军帐。” 楚少琛:“???” 他想问问季凌云,自己为什么要放着温香软玉,跟他挤通铺? 季凌云真的不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找不到媳妇吗? 但季凌云这样说,他们两个也不好反驳什么,楚少琛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的被季凌云拽出了帐子。 楚少琛跟属下们挤在一个通铺上的时候,还在茫然。 季凌云睡的倒是很快,没一会儿呼吸就沉下来了。 楚少琛侧眸看了他一眼,悄悄起身,穿上衣服,走出了帐子。 苍穹如盖,月色清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军帐,里面已经熄了灯了。 楚少琛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她一路上舟车劳顿,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明日再去看她吧。 楚少琛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帐子,刚要回去,突然看见帐帘被掀开了。 季青岑小心翼翼从里面出来,正朝他的方向望。 楚少琛登时眼睛一亮。 他指了个方向,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在营地之外会合了。 楚少琛低声道:“我以为你睡了。” 季青岑小声道:“睡不着。” 楚少琛忍笑道:“想我想的?” 他以为季青岑又得说他,但没想到她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季青岑抬手搂住他脖子,跟他撒娇道:“我想你了。” 柔软温暖的女孩儿身体投入他怀中,像团香软的云朵一样与他贴合着,楚少琛顷刻间僵了一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耳尖泛起点红色,忍不住咳了一声。 季青岑在抱住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僵住了。 她唇角勾起点笑意,心里得意的很,但她只是抱了抱他,随后就从他怀里出来,眨眼道:“还站着干嘛?不回去睡觉?” 楚少琛沉着眸看她。 撩完就走? 他当即要去抓她,然而季青岑早有预料,腰肢一旋,就躲开了他,一边笑,一边往远处跑,楚少琛唇角抿着笑去追她,两个人你追我赶,边笑边闹,跑到一处小丘上,看天上清越的月色。 季青岑坐在草地上,两手撑在身后,满头青丝垂下,被风轻轻扬起,穿过楚少琛的指尖。 他仰躺在季青岑身旁,看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天空,满眼都是对未来的希冀。 楚少琛正看着她出神,突然看见季青岑侧过头来,似乎有话要对他说,然而又有些羞赧,她长睫轻轻撩了他一眼,声音如蚊子般:“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楚少琛盯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漫不经心道:“随便啊,你生的我都喜……” 然而他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季青岑说了什么。 他一下坐起身来,只觉得自己血涌上头,连话都说不好了,磕磕绊绊道:“婠婠你说什么?” 季青岑本来就不好意思,被他这样一弄,更觉得羞恼了,她瞪了楚少琛一眼,背过身去不看他了。 但楚少琛不依不饶地追过去,跟她耍赖道:“婠婠你再说一遍,啊?再说一遍吧?” 季青岑气的打他,她说一遍就已经鼓足了勇气了,他还要让她再说一遍。 讨厌死了! 两个人你拉我扯的,一边笑一边闹,而山下却突然传来马蹄声,侍卫飞马赶来,送来了急报。 楚少琛把季青岑放下来,看了一眼送来的信件,不由大喜。 京畿的世家乱起来了。 此刻京都大乱,正是出兵的大好机会! 楚少琛不顾身边还有侍卫在,直接把季青岑抱起来悠了一大圈,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婠婠,你一来,就给我带来一个这么好的消息!” 季青岑脸红的不行,呼吸不稳地推他:“那你赶紧去。” 楚少琛把季青岑送回去,通知了牧云,两路联军直捣京畿,一路破平型关,直接打到京都城脚下。 而此刻的京都城,一团乱麻。 世家的掠夺,皇子的争权夺利,所有人的罪恶面在大环境之下被无限放大,无辜之人惨死,沦为权力的垫脚石,血腥,杀戮,无恶不作。 东阳公主立于高台之上,冷眼旁观人间这一切。 她见过这繁华京都下的藏污纳垢,见过平静水面下无数暗潮汹涌,如今那些虚伪面孔终于被撕破,将一切肮脏腌臜浮于水面。 这个阶层表面有多光鲜亮丽,内里就有多肮脏不堪。 但她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呢? 母族势大被忌惮,母后与胞弟沦为崇德帝政治的牺牲品,她于人生最痛苦的时刻遇见了楚淮,那个明月清风一般的郎君在她的心里留了一束光,慰藉了她早已经干枯的心。 自从楚淮走了,她的心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如今站在这里的早已经不是萧茹璎了,也不是什么皇帝的女儿。 自私冷血的皇帝,需要儿女亲情吗? 她闭了闭眼,隐藏下眼底的悲意,抬起眼来的时候,又恢复成了那个漫不经心的东阳公主。 她随手揽过一个俊俏面首,那面首看着这混乱不堪的人间,眼底的惊惶怎么也藏不住,东阳公主轻轻挑起郎君的下颌,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故人之姿。 而就在此时,空中有华彩绽放,五光十色,映亮漆黑的夜空。 东阳公主侧眸看去,一把将那面首掷于地上,大笑出声。 她拂袖而走,曳地长裙于空中拂甩出一道凌厉的线条,高台之下是她豢养多年的私军。 养兵千年,用兵一时。 东阳公主高声道:“儿郎们,攻城的信号来了。” “且去吧。” 让她为这将倾大厦,再添最后一把火。 当楚少琛下了攻城的号令,无数云梯撞车开始进攻的时候,京都才回过神来,慌乱无序地组织守城。 楚少琛和牧云,各攻南北两门。 京都数朝古都,坚固异常,城下汤汤护城河,为这座古城最后的一道防线。 楚少琛身先士卒,纵马杀入敌军之中,龙纹□□横扫四方,为身后将士踏出一条血路。 他一枪挑开身前阻拦自己的敌将,振臂高呼! 将士们士气高涨,呼号着压上去,逼得敌军节节败退,溃兵游勇皆四散而逃,须臾间已至城门脚下。 城上守将仓皇组织守城,然他还号令还未下,便觉背心剧痛! 守将睁大眼睛,侧眸看去,看见一华服衣角,女子漫漫笑开,将手中利刃狠狠再推! 守将翻身掉下城楼,重重落在地面,嘴角血沫四散开,再被无数马蹄踏碎。 东阳公主嫌恶地看一眼手中鲜血,随意割一段衣袖擦拭,看着城门被打开,楚少琛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入这座古都。 当溃军全部被俘,楚少琛扫了一眼七零八落的敌军,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 他侧眸望去,东阳公主的私军迎来,那女子驾一白马而来,漫不经心扫过楚少琛。 楚少琛下马来,看着她,想起两年前那一场大火,映亮半边京都城。 半晌他回过神,向着东阳公主行一大礼:“许久不见,堂嫂安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面厮杀一片, 皇宫内也乱作一团。 从皇子时期就跟随着崇德帝的老黄门苦口婆心劝道:“陛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哇,您如今待在这皇宫里, 不一会儿叛军就杀进来了哇。” “陛下, 快逃吧!” 崇德帝坐在龙椅上, 死死握着扶手, 手指捏的青白,半晌,他终于道:“你说的对。” 活着就有一线希望。 崇德帝站起身来,然而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黄门从门缝里挤进来神色惶然道:“陛下, 南门那边牧云那反贼攻进来了!” 南门破了! 南门兵力薄弱,牧云先楚少琛一步破进来了。 老黄门上前一步急急道:“那北门呢?北门如何?” 小黄门急的转了个圈:“奴才……奴才再去打探!” 说着他又闪身钻了出去。 崇德帝颓然坐了回去,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楚少琛,牧云。 这两个反贼。 崇德帝恨恨一锤。 当年他就应该彻查大理寺地牢失火一案! 如今放虎归山,竟然落得个国之将灭的下场! 小黄门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崇德帝听着外面喊杀声刀枪剑戟声,已经不知道是城外的叛军,还是城内世家的私军了,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想要自己的命。 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 身子晃了一下,老黄门赶紧上前来掺住他。 崇德帝一生谁也不信,临到此时,身边竟然只有一个老黄门。 他深吸一口气:“乾元殿内有个密道,通向我曾经做皇子时候的府邸。” 无论如何,先出宫再说。 崇德帝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只觉得像是潮水扑面而来,深海中的巨兽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他有些站不稳,在老黄门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到乾元殿的书架子旁边,搬动了机关,书架应声而开,浮尘落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地道来。 崇德帝被空中浮尘呛得咳了一声,他抬起眼来,注视着那个三十多年前自己一手设计打造的地道。 他这一生从未觉得有过片刻安全,从身为皇子夺嫡的时候,要当心兄弟们的暗箭,做了皇帝以后又处处防着臣子们的算计,他登基的第一日,便着手准备了这个暗道。 崇德帝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但还是在今日,打开了它。 崇德帝从往昔中回过神来,在老黄门的搀扶下迈了下去,然而他刚走出第一步,便听见暗道下传来一道漫不经心含着笑的声音。 “父皇,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崇德帝脸色煞白。 他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后退,看见那个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的人。 在光线落到她脸上的一瞬,崇德帝惊呼出声:“东阳!” 崇德帝看着这个散漫的女儿。 她好像对凡事都不甚上心,但凡事又似乎尽在她掌控之中。 他印象中东阳还是那个娇娇可爱的小姑娘,但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崇德帝喘着气,紧紧抓着身边的老黄门:“东阳,你这是何意?” 东阳公主一步一步走来:“何意?” “父皇,你不觉得,今天这一切,如此似曾相识吗?” 她掀起眼来,勾了一下唇角:“当年你逼死我母后和泳儿的时候,不也是这幅场景吗?” 崇德帝大惊失色。 他这一生处置过太多的人了,以至于早已记不清当年是如何处置元后和嫡子的了。 他看着那个眼中毫无情绪,甚至还微微笑着的女儿。 她真的是像极了他,冷心冷肺,冷血无情。 崇德帝后退几步,从袖中摸出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大吼一声,推开老黄门,朝着东阳公主刺过去。 然而就在锋刃距离东阳公主仅有一步之遥之时,崇德帝身子骤然抖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见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右肩,鲜血洇透了金黄色龙袍。 他缓缓侧过头,看见少年郎君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楚少琛。 并州军于幽州军之后攻下北门,随后师曳带人与牧云会合,而楚少琛带着小队精锐,与东阳公主先行一步,顺暗道入了宫。 那一箭并没有射中崇德帝的要害,他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少琛从东阳公主身后走上前来,惊惧万分指着东阳道:“东阳你……你竟然伙同反贼……” “反贼?”楚少琛面无表情道:“这天下于你而言,有几个不是反贼?” 他捡起来那把崇德帝掉在地上的匕首,不知是被反复触摸了多少次,才会把其上的棱角磨到光滑如瓷。 就心虚至此? 楚少琛掀起眼来,眸色如寒冰般彻骨:“萧景鸣,你这一生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害了多少忠臣良将,你自己数的清吗?” “所以揣着这把匕首,也担心午夜梦回之时,会有冤魂来找你索命吧?” “有梦见我阿爹吗?他的玉带扣是歪的还是正的?你还记得清吗!” 他一步一步逼近,崇德帝扶着自己的肩膀,一点一点往后挪,他脸色青白,眼里流露出一点哀求之色:“楚少琛,我愧对你楚家满门,我给你权,给你钱,我给你楚家满门平反,恢复武安侯的功勋,让你继承他的爵位,你……” 但他还没说完,便被楚少琛打断了。 少年郎君俯下身来,揪着他的领子,一字一句道:“我缺这些东西吗?” 崇德帝呜咽几声,抓着他的手,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你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楚少琛勾了一下唇角,眼底狠意毕现:“我缺的是你这条命,来祭奠我楚家满门亡魂!” 说完他右手快速一划,锋刃迅速割下了崇德帝的头颅,鲜血刹那间如瀑般喷涌而出。喷了楚少琛一身。 他手里抓着崇德帝的头颅,快步上前一脚踢开宫门,朝着下方混乱一团的人群高声道:“皇帝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执金吾难以置信地回望着楚少琛手中血淋淋的头颅,透过宫门,看见倒在地上的无头尸身,其上明晃晃的龙袍,还有缓步踱出来的东阳公主。 半晌,终于放下了武器。 大势已去,已经不可挽回了。 而此时的牧云也已经解决了宫外的皇室宗亲们,赶进宫来与楚少琛回合了。 牧云擦一把脸上的血,上前来看见楚少琛脸上身上都是血,而且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牧云低声问他:“怎么样?” 楚少琛没做声。 他只是还觉得有些恍惚。 他低头看着手里还在滴着血的崇德帝的头颅,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恶心。 楚少琛闭了闭眼,想起自己无数次在梦魇中见过的场景。 楚家百十口人,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地上的血迹冲刷了三遍才露出石板原本的痕迹。 那时他还没有出生,但血脉相连却让他无数次在梦中看见这一切,看见这血海深仇。 楚少琛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牧云迅速撑了他一把,不让底下人看出端倪。 他低声道:“不舒服?去休息一会儿?” 楚少琛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没事。 他杀了崇德帝,却心中没有一丝快慰,却只觉的空落落的。 好像是多年紧绷的几根弦骤然断了,所有愤怒的悲伤的仇恨的情绪都涌了上来,然后再化作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突然有些想季青岑。 而此时的季青岑,刚刚进入京都。 楚少琛一直以为她留在了青州。 但实际上她一直在后方跟着他,只是怕他分心,没有告诉他而已。 直到京都破了,叛军被完全收服,她才进了城,去到了楚少琛临时安排的住处。 那是一个空出来的府邸,不知道是谁家的,季青岑一进去便看见整个儿乱七八糟的。 她没有片刻停歇,先组织仆从们把环境整理干净,不要他一回来,就是这幅乱糟糟的样子。 楚少琛是不会在乎住宿条件如何的,但她想让他住的舒服一些。 季青岑看着那些忙进忙出的仆从,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嫁了人的女君一样,在为自己的夫君布置府邸。 她自己心里又羞又喜地想了半天,咳了一声,压抑住自己对婚后生活的美好向往,又去外面忙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楚少琛已经在屋子里了。 郎君立在窗口,两手撑在窗台上,脊背微微俯着,勾略出笔挺的椎线,和劲瘦的腰肢。 他似乎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季青岑回来,季青岑看着他出了会儿神,才微微红着脸,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她蹑手蹑脚向楚少琛靠过去,在他身旁弯下腰,从他手肘下,轻轻巧巧地钻进了他的小圈子。 楚少琛垂下眸,就看见女孩儿眨着清亮亮的眼眸,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她长睫掀了他一眼,有些羞赧地看着他,她好期待看见楚少琛惊喜的眼神。 然而楚少琛的惊喜也只是一瞬。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 季青岑有些奇怪,她摸摸他额头:“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楚少琛还是没应她,只是神色不定地看着她,看着那个一直在他身边,如今主动钻进他怀里的女孩儿。 季青岑有点被他吓住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战况如何,听他说说话,但此刻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要吃人一样。 季青岑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然而身后的手臂一勾,就挡住了她的路。 紧接着楚少琛手掌在她颈间一扣,就将她推了过来,俯下身,强势无比地压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我在想给我家的娃儿们起个什么cp名,但是竟然想不出来,脑壳昏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季青岑还没等反应过来, 就被推倒在窗台上。 她腰肢虚虚的往后仰着, 上半身没有一点依凭,飘飘摇摇的,只得慌乱地搂住楚少琛的脖颈。 楚少琛虚虚护着她腰肢, 愈发将她下压。 他吮噬着她的唇瓣, 周身那种侵略的气息强势无比的将她整个包围, 季青岑发着抖, 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承受。 她简直紧张的不得了。 身后的窗子大开,院子里应该还有仆从和侍卫在的,她慌里慌张地推他,但又怕自己被推下去, 那种矛盾而恐惧的心态让她下意识地去依靠身前的楚少琛, 反而把自己更加送入他的口中。 “窗……”她刚呜出一个字,便又被楚少琛封住了声音。 但他听见了。 于是他在季青岑身下一托,叫她夹着自己的腰抱起她, 手肘啪地一声把窗带上,转而又把她推倒在旁边的桌上,再次覆上她的唇瓣。 他站在她两腿之间, 托着她的后颈,将她微微撑起,再度推向自己。 他心里乱糟糟一片,闭上眼就是崇德帝的身首异处,就是梦魇中楚氏满门的鲜血横流,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 整个人空荡荡的,鬼魂一般毫无归处,他急急喘息着,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片刻慰藉。 他搂着身下的女孩儿,抚摸着她细嫩的面庞,咬着她水润的唇瓣,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身体里。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才能让失魂落魄的他回到人间来。 季青岑感觉到了他的不安。 感觉到他无数濒临崩溃的情绪,像巨浪般涌来,扑向她,砸向她。 季青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他眼底一片通红,像一头困兽一样在找寻着出口。 她微微叹了口气,搂住了他。 她尝试着去贴合他,奉送自己,来填补他的伤痛。 楚少琛只觉得自己空荡的灵魂寻到了归处。. 狂风骤雨慢慢停歇,她感受到他在平复。 意识到方才的失控,他怜惜地啄着她微肿的唇瓣,抚摸着她泛着粉的面颊,将一腔歉意和沸腾的爱意化作如水般的柔情度给她。 她渐渐沉迷在这样温柔而深情的吻中,细细喘息着,睁开泛着水意的眼眸,看见他幽深的眼底,引人沉沦迷失。 于是她更紧地搂住了他,楚少琛没有防备,险些扑倒在她身上,他埋在她颈间,低低笑起来。 他手臂一勾,便把季青岑抱孩子一样搂起来,旋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季青岑跨坐在他身上,两手扶着他的肩,长睫颤个不停,脸颊滚烫,如兰般的气息洒在他面颊上。 楚少琛额间抵着她眉心,指尖抚上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心疼道:“疼吗?” 季青岑掀起眼来望着他:“应该是没有你疼的。” 她靠在他胸前,掌心贴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这里疼吗?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他心头滚烫,难以抑制地吻着她乌浓的青丝,抓住她的手喟叹道:“有你在,就不疼了。” 他还求什么呢? 她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馈赠。 他不要在迷失在那些血海深仇里了,他要向前看,那里有她,有更加遥远明亮的未来。 他在她满腔柔软甜蜜的抚慰下回了魂,又开始逗弄尚还红着脸未能平复的季青岑。 两个人贴着面说话,一会儿笑一会儿闹,方才屋内那种压抑沉郁的气息一扫而空,外面踌躇不前的侍卫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将军,东阳公主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季青岑正躲着他的手呢,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赶紧按下他的手:“东阳公主来了!你快别闹了!” “没事,都自家人。”楚少琛伸手去勾她:“给我再抱抱。”. “谁……谁跟你是自家人?”季青岑气息不稳地推他,好容易从他腿上逃下来,把他往外推:“你赶紧出去!” 楚少琛一边抿着唇角笑,一边被她推了出去,两旁的侍卫垂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一面内心感慨。 季小姐治他们家将军可真是灵丹妙药啊。 将军回来的时候还郁气沉沉的,现在都有笑模样了。 楚少琛心情愉悦地去前厅见东阳公主了。 东阳公主正闲闲品茶,看见楚少琛来了,赞了一句:“许久没尝过这么纯的昆仑雪芽了。” 楚少琛随手拿起茶盏:“我这里有的是,堂嫂喜欢,便都送与堂嫂。” “我哪里喝的完这么多。”东阳公主放下茶盏,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出了宫看见她心情就好多了?” 楚少琛笑了一下:“堂嫂取笑我?” 东阳公主勾了一下唇角。 她早已过了花信之年,又心如死灰,看见少年人们之间的情意,想起陈年旧事,心底总是有几分唏嘘。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她随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想坐那个位置吗?” “你若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京中旧贵族势力,尽在我掌握之中。” 楚少琛随意敲着桌面的手指一顿。 楚少琛回来的时候,季青岑刚把他的屋子收拾好,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刚出门,就险些撞上楚少琛。 她吓了一跳,脚下不稳地往后仰,又被楚少琛勾了回来。 “吓死我了!”季青岑隐晦地瞪他一眼,又被楚少琛拉进了屋。 “干嘛?”她在他身旁坐下,感觉这人出去一趟,怎么又严肃起来了。 她想起方才那段激烈的热吻,忍不住脸红心跳。 他不会又要? 那她给还是不给呢? 季青岑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了,楚少琛揉着她的娇嫩的掌心,不经意垂眸看了一眼:“怎么手心出了这么多汗?” “没……”季青岑矢口否认,心虚地转移话题:“刚才说什么了?” 楚少琛哦了一声,淡淡道:“我堂嫂问我愿不愿意做皇帝。” 季青岑一怔,她问道:“那你想做皇帝吗?” 楚少琛侧眸看她:“你想让我做皇帝吗?” 季青岑看了他半晌,笑道:“要问你自己啊。” “我会永远陪伴着你,但我不要左右你的人生,你未来的路,应当是你自己做决定。” 楚少琛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只觉得心口滚烫。 他一把把季青岑揽入怀中,揉着她乌浓的头发,低低道:“我不想做皇帝,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做皇后,所以回来问问你。” 季青岑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格外的安稳踏实。 她在他心口画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做皇帝,你为什么不想做?” 半晌,他开口道:“高处不胜寒。” 季青岑一下就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意思。 皇位,就像是食人心魄的妖魔,诱人与灵魂交换,心术不正之人终将被反噬。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架在那样高的位置上?面前的无上诱惑,揭开华丽的面纱,安知不是万丈深渊? 季青岑不再说了。 楚少琛叹口气:“还有最重要的原因。” 季青岑从他怀里抬起眼来,看着他。 楚少琛笑了一下:“为了你啊。” “皇帝要制衡各方之间的关系,前朝和后宫之间可能会有脱不开的关系,我要处理这些问题,要不要选妃纳妾。” “也许会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但我一点也不想把你置于那种不确定之中。” 他轻轻啄了一下她水润的唇瓣:“我说过这一生只喜爱你一个女人,我的生命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季青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涩。 少年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大权在握,离掌握天下仅有一步之遥。 他在成长,他在变化。 但唯一不变的是那颗炙热无比的心,从十六岁到二十岁,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她觉得自己眼睛里的湿意凝聚成水珠,要控制不住落下来了。 季青岑悄悄点一下眼角,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她闷着鼻子哼一声:“你选呗,大不了我效仿东阳公主,养一大群面首,你选几个我选几个,这样不就公平了吗?” 头顶的少年郎君闷闷笑起来。 他轻轻敲一下季青岑的发顶,笑意根本就忍不住:“婠婠,咱俩是不是病的不清,连亲都还没成,就想着要给对方头顶带绿了。” 季青岑被他逗得埋在他怀里笑。 半晌她掀起眼来看他:“那你不想做皇帝,谁来做合适?你总要给东阳公主回个话不是?” 楚少琛毫不犹豫道:“牧云。” 季青岑被他如此果断的回答惊到了,她从他怀里爬起来好奇道:“为什么?” 楚少琛笑了一下:“你去过幽州吗?” 季青岑眨眨眼:“没有,幽州怎么了?” 楚少琛眯起眼。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初随牧云去幽州的那副场景。 当幽州的兵马出现在渔阳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漫天的高呼声。 “恭贺君侯归来!” 那是渔阳的百姓。 他们看见幽州军,看见为首的牧云,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令他们奔走相告,夹道迎接于乱世中依然能守护他们平安的牧都督。 那种民心所向,令人震撼。 他还记得当时牧云说的话。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要把这两句话奉为圭臬,谁都可以做到。” “但有多少人身在其位,只是在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 楚少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牧兄是个君子。” “他对幽州子民如此,对天下百姓也会如此,他坐那个位置,我很放心。” 他不想再操心劳力了。 他这半生跌宕起伏,经历的事情太多,耗费的精力也已经太多了。 剩下的日子,他只想做一件事。 这件他想了好几年,却仿佛惦念了好几辈子的事。 十里红妆,娶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离完结又近了一步,耶! 感谢在2020-03-15 21:49:13~2020-03-16 21: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从他们攻下京都到现在,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在牧云的治理下,京都便已经从战乱中喘过气来了。 新皇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六。 牧云改国号为越,年号永兴, 登基当日, 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共庆之, 楚少琛也不例外,要去皇宫内朝贺新皇。 季白作为一方郡守,也要来京朝贺的。 季青岑坐在窗前等他们从宫里回来,想起之前和楚少琛一起去接季白和孟氏的时候, 简直是捏了一把汗, 她现在想想还紧张的不行。 季青岑当初接到幽州军之后,季白特意传信来,叫她赶紧回来, 但她非但没有听季白的话,反而一路跟着幽州军去了冀州战场找楚少琛。 而且一去就再也没回过云陵,一路跟着楚少琛收冀州青州, 直捣京都。 季白和孟氏要来,季青岑整个人都开始心跳急速了。 她抖着手去抓楚少琛的袖子,在看见季白的马车出现在京都城门口的时候,迅速往楚少琛身后躲了躲。 楚少琛侧眸忍笑看她,低声道:“干嘛?不是说父亲最疼你吗?往我身后躲什么?” 季青岑小声道:“一会儿我爹要打我,你得护着我啊?” 楚少琛笑出了声:“你爹能打你?他打我差不多。” 季白是挺生气的。 他一想到季青岑一个女儿家, 跟着军队左跑右跑,可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为楚少琛那个臭小子担惊受怕,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下车来,先打量一眼季青岑。 好像比从前白一点,有肉一点了? 季白这才放下心来,楚少琛把人照顾的还不错。 然而他再仔细一瞧,脸色又难看起来了。 季青岑躲在楚少琛身后,垫着脚露出半个脑袋来,青丝在她身后一晃一晃的。 从前他的小女儿是躲在他的身后的。 他宠着她,护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而如今她身前护着的人不再是他了,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 季白心里的怅然从季青岑偷偷出走开始,就一直滞留到现在,怎么调整也调整不好。 女儿养大了,要飞走了啊。 他瞪一眼季青岑,季青岑眨着眼睛又往楚少琛身后缩了缩。 季霄在后面笑道:“爹,一个女婿半个儿,而且阿琛都快成一个儿了,咱不亏。” 季青岑:“……” 话糙理不糙是怎么回事…… 季白神色不明地盯了小情侣半晌:“新皇登基之后,还回云陵吗?” 季青岑怼了楚少琛一下,眼神示意他。 跟你说话呢。 楚少琛与她对视一眼:“回……” 季白神色凉凉地觑他:“回去季家祠堂,把你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楚少琛一怔,连带着身后的季青岑也没反应过来。 季青岑扒着楚少琛的肩膀,茫然道:“阿爹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季霄敲了一下头。 季霄简直恨铁不成钢:“还不快谢谢爹!” 季青岑想起当时她还没等说话,季白就黑着脸冷哼一声,转头就进了马车,后来她给阿爹做了好多他喜欢的芙蓉糕,楚少琛送了他好多金陵的寒香露,两个人变着法的哄了季白好久,这个早已年过半百的老爷子才露出点笑模样。 季青岑抿着唇笑,她就知道阿爹是会同意的,阿爹那么疼她。 她抿着唇笑,听见门外传来马车碌碌,猜想登基大典应当是结束了,便出门去迎接,但没想到只看见季白和季霄两个人下来。 季青岑往他俩身后望了望,眨眼道:“阿爹,他呢?” 季白觑她一眼:“谁?” 季青岑咬着唇,揪着袖子哄他:“阿爹,我最喜欢你啦,你快给女儿笑一个?” 季白无奈地敲她一下,冷哼一声走了,季青岑才拉住季霄,跟他撒娇:“兄长,阿琛呢?” 季霄笑一下:“阿琛啊,他去武安侯府了。” 楚少琛是第一次站在武安侯府门前。 这座府邸已经被封了二十一年了,府门上的封条经过风吹日晒,也已经泛黄腐烂了,多年来人们看见这座府邸,就绕道而行,而武安侯三个字,也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禁语。 如今旧朝灭,新朝立,被掩埋在尘埃下的武安侯府,终于重见天日了。 楚少琛仰头看着黑漆牌匾上,已经快要辨认不住来的武安侯府四个大字,眼底不禁泛起几分水雾来。 身后传来一道漫声:“看什么呢?不进去?” 他回头一看,是东阳长公主。 因为建国有功,东阳长公主是旧朝唯一一位没有被褫夺封号的皇室成员,反而因此而被晋封为长公主。 楚少琛侧眸看她一眼,推开斑驳的朱漆大门,走进这座已经蒙尘多年的府邸。 长公主在他身侧,一面走一面道:“新皇待你不薄,登基大典上便替楚氏一脉翻了案,还封你为镇北王,封并州幽州两地。” 她弹了弹护甲:“如今,你是新朝唯一一个异性王。” 楚少琛没做声。 他知道牧云何意。 牧云把自己的老家大本营都交给他,就是意在让他放心。 那他自然不会辜负牧云,有他在一日,便保大越边境无虞一日。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楚氏祠堂,楚少琛看着楚家的列祖列宗,跪下来叩了三个响头。 他久久凝视着排位上楚霁的名字,望着这位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他无数次从季白的口中知道他的事迹,无数次从画卷里看见他的英姿。 如今楚少琛才是真正的站在了他面前。 然而此刻他内心一片平静。 故人已去,生者总要向前看。 他看一眼楚霁排位的斜下方,楚淮的牌位,侧眸去看东阳长公主。 “堂嫂,堂兄的牌位,便交予你吧。” 东阳长公主有些失神,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漫漫道:“不必了,他也是楚家的一份子。” 当年她与楚淮新婚,在外云游,叫楚淮躲过一劫,且看在她的面子上,崇德帝为表慈悲,只是褫夺了楚淮所有的官职,叫他继续做驸马。 但崇德帝日夜多疑,又怎么会容得一个楚氏子弟的存在? 因此他还是找借口将楚淮也除掉了。 东阳公主走上前去,抚摸楚淮落了灰的牌位。 你看见了吗? 你高兴吗? 然而牌位只是沉默。 她笑笑,把眼角的泪意逼了回去。 楚少琛着人把楚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请走,准备带回云陵,一行人小心翼翼捧着楚氏牌位,安置在马车里,楚少琛负手看他们做事,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阿琛!” 楚少琛压着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回过身去,果然看见季青岑。 周围的侍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家将军…… 哦不现在是王爷了。 他们家王爷平日里冷峻无比,但对准王妃却那叫一个宠溺。 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做事,楚少琛朝着季青岑大步走过去,给她披了件外袍:“傍晚风凉,出来做什么?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不放心你呀。”季青岑拂了拂他被风吹乱的额发,轻轻笑,看见东阳长公主从府中出来,行了一礼。 楚少琛揽着怀里的女孩儿,回头道:“堂嫂,你还要在京都吗?” 东阳长公主青丝被风吹乱,然而她也不去管:“不了,你堂兄生前爱四处云游,曾跟我说要走遍大齐河山。” “我也不想再在京都待下去了,便代他四处走走看看,偿他平生所愿。” 说罢她看看那对小情侣,扶着俊俏面首的手,上了马车。 送走了东阳长公主,楚少琛拉着季青岑的手慢慢往回走,季青岑的手被他包裹着,那种安全感让她心里暖暖的。 她悄悄去勾他的掌心,却听见楚少琛叹了口气。 季青岑眨着眼仰头看他:“怎么了?” 楚少琛停下了脚步,颇有些犯愁道:“太慢了。” 季青岑茫然:“我走的太慢了吗?那我走快点?” “不是。”楚少琛把她搂在怀里:“我说婚期。” 他要回云陵,还要建王府,他自己是无所谓王府多大,但他想给她最好的。 那就又要耗费时间。 楚少琛埋在她颈间闷闷道:“想娶你。” 季青岑抿着唇偷偷笑:“阿爹不是答应了吗?你还着什么急?” 楚少琛幽幽看她:“没成亲就不能睡你。” 季青岑:“……” “你好烦那!” 她挣开楚少琛的怀抱,提着裙子跑远了,回到府里的时候,脸颊还是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跑的。 她靠在门扉上,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想起来早些年嬷嬷们给她看的避火图。 那些合抱在一起的男女们,还有那些羞人的姿势。 要她和……楚少琛做那些事吗? 季青岑想起楚少琛笔挺的椎线,肩胛骨线条如起伏的山脉般修长流畅,小腹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而动,充满了蓄势待发的野性。 她呼吸不稳地捂住了脸。 如果是他。 她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快了快了!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朝初立, 有很多事要做, 登基大典之后,朝臣们便要各归各位,各司其职了。 楚少琛也一样。 在牧云登基的一个月以后, 楚少琛和季白带着一家人, 回到了云陵。准备筹建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一建便是小半年, 直到新年伊始, 春节过去,春暖花开时节,镇北王府才算竣工了。 竣工后的第一件事,楚少琛就来下聘礼了。 载满聘礼的大红喜车从街头一直绵延至街尾, 所有人都好奇地争相出来观望, 季青岑捂着口,看着门口堆满了的聘礼,睁着眼难以置信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楚少琛:“……” 他一个镇北王, 有钱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怎么总把自己当成从前那个穷的叮当响的小少年。 楚少琛眯着长眸,盘算着这笔账要等洞房的时候慢慢算。 而下了聘礼,楚少琛才正式能够跟季白商议成亲的日期了。 季青岑眼看着俩人拿着黄历吵吵了半天。 季白选的日子要越晚越好, 楚少琛选的日子要越早越好。 这能选到一块去吗? 最后还是季青岑自己定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 楚少琛失望地看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不想快点跟我成亲。” 季青岑:“……” 她悄悄瞄一眼四周,偷偷在他唇角落了个吻,长睫羞赧地掀了他一眼:“这样行了吧?” 楚少琛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他真想现在就把她吃了。 算了,都忍了这么多年了, 还差这一个月了? 于是楚少琛忍了一个月,终于盼来了大婚的日子。 大婚前一宿,季青岑辗转反侧,睁着眼睛到天亮,内心又激越又忐忑。 她总觉得好不真实。 她要嫁人了。 她真的要嫁人了吗? 她心脏跳的很快,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直到清晨紫菱叫她起床上妆,她才真的回过神来。 她是真的要出嫁了。 季府前一夜就已经准备就绪,此刻所有人都涌了进来,忙着帮她沐浴更衣,上妆挽发,一时间小小的闺房内挤了无数人,季青岑被她们裹挟着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找朱钗,一会儿换妆容。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意,当季青岑换好了凤冠霞帔,妆成的时候,所有人望着镜中的女郎,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明艳如胜春之景,璀璨若霞光熠熠,朱唇皓齿,水眸湛湛,面若桃花,云鬓花颜。 季青岑看着镜中的自己,抚了抚自己滚烫的面颊,抿着唇偷偷笑。 屋里她的手帕交们围着她说话道喜,不多时便听见外面传来了唢呐的声音,紫菱从门外探过头来,兴高采烈道:“小姐!楚少爷来了!” 季青岑捏着喜帕的手一紧,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她忍不住站起身来想看看他,又被她的姐妹们哄笑着按在椅子上。 “着什么急呀,以后不有的是机会瞧?” “就是呀,今天晚上就让你瞧个够!” 季青岑被她们闹得面颊红晕飞起,而此刻楚少琛也被拦在了门外。 他看着拦在面前的季霄,默默叹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他回眸看看自己的几个兄弟,哪个是季霄兄长的对手。 楚少琛默了半晌,开始挽袖子。 还是他自己来吧。 然而季霄笑了一下,突然让开来,把季凌云放了出来。 季凌云一蹦三尺高地跳了出来:“我爹年纪大了,我替他!” 季霄险些把胡子气歪了,他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账小子来。 人家楚少琛跟他一样大,如今都加冠娶妻了,他还在这傻乐傻乐的。 季霄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 季凌云出马,肯定是拦不住楚少琛的。 楚少琛也知道季霄是故意放水,心安理得地进了季家的门,又被拦在了第二道催妆诗的门槛上。 但楚少琛虽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气场却无比压人。 郎君面容冷峻,眼底幽深,尽管唇角抿着一丝笑,但那种上位者不容抗拒的气势,令季青岑的小姐妹们都不敢吱声了。 她们在屋里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要好好为难一下季青岑的新郎,但如今却是连催妆诗都没做几首,直接就把人放进来了。 季凌云无语。 这帮叽叽喳喳的小娘子们还不如他呢。 至少他还在楚少琛掌风底下抵挡了十来招呢。 季青岑还在屋里提心吊胆。 她也是见识过不少郎君来娶亲,被新娘的小姐妹们围堵得进也进不来的,季青岑还特意叮嘱她们别太难为楚少琛。 然而她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喜娘匆匆忙忙进屋来:“新娘子快准备出来吧,郎君来接你啦!” 季青岑震惊了一下。 怎么这么快! 周围人手忙脚乱地给她盖上了盖头,搀扶着季青岑走出去。 楚少琛立在季青岑的闺房外,掌心捏出了汗。 他从王府一路过来的时候不紧张,面对季霄兄长的时候不紧张,面对嬉嬉闹闹的小娘子们不紧张。 但他要面对她的时候,心口却砰砰跳了起来。 他太期待看见她了。 楚少琛还正在晃神,便看见门口有红影出现,季青岑一身庄重华丽的凤冠霞帔,被一众娘子们簇拥着走出来,她面容被盖头遮着,金色的穗儿随着她一步步走来,轻轻晃着,晃散了楚少琛的魂儿。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去迎她。 季青岑视野里一片红色,她只听见周围的娘子们笑个不停,随后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掌心包拢。 是他。 他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别怕。 季青岑抿着唇笑起来。 季青岑垂着眸,看见他的大红色衣摆和玄色长靴,他虚虚揽着她,不让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碰到她。 楚少琛牵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轿。 十里红妆,他说到做到,迎亲长队,八抬大轿在云陵城长街上走了一大圈,围观的百姓纷纷向着楚少琛的马和季青岑的花轿上扔花生红枣,跟着长长的婚队又笑又闹。 季青岑悄悄掀起盖头来,顺着轿帘向外望,看见前面骑马的郎君,一身庄重的喜袍,头戴玉冠,身姿英挺而气势端肃。 他真的是很出色的郎君。 她正望着他出神,便瞧见他微微侧眸看过来,季青岑笑着跟他眨眨眼,长睫轻轻地撩他。 楚少琛唇角的弧度就更大了一些。 他喜欢她这样看着自己,那种依恋和眷恋让他心中无比熨帖。 喜轿终于到了镇北王府。 楚少琛的大婚,京都有不少与他交好的亲贵大臣来,他族中无人,东阳长公主听闻,特意从青州赶过来替他撑场子,新皇虽来不了,但派了淮阳王特来相贺。 这样多的权贵都来到镇北王府,大婚不可谓不壮观,楚少琛下马来,引弓朝着轿门连射三支红箭,迎她下轿。 从接季青岑走下喜轿之后,楚少琛就没有再放开她的手。 他扶着她跨过火盆,走进厅堂,随后与她面对面,行交拜之礼。 他抬起眼来,看着对面同样弯下腰去行礼的季青岑。 绣着金色双囍的大红盖头微微前倾,露出她白皙如玉的脖颈,楚少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连司仪的说话声都没听见,季凌云一脸嫌弃,双手合拢在嘴边叫他:“小姑父!回神了!晚上洞房在好好看!” 季霄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 周围人哄堂大笑,季青岑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她轻轻咬着唇,低着头看他晃动的衣摆。 看……看什么啊? 有什么好看的。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喜帕掐的皱巴巴的,脸颊更烫了。 剩下的流程她就走的更心不在焉了,直到司仪长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她才回过神来,被娘子们簇拥着进了新房。 季青岑被安置在宽阔的喜床上,听着人群都去了前院儿,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期待楚少琛回来,又有些害怕他回来,于是就盯着面前喜帕上的金穗儿出神,直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才回过神来,迅速正襟危坐好。 她听见脚步声缓缓而来,看见盖头下,郎君玄色长靴在她眼底,季青岑双手放在身前,紧紧捏着袖子,等着他来掀自己的盖头。 然而她等了好半天,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楚少琛都没说一句话。 季青岑眨眨眼,小声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让楚少琛回了神。 他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季青岑,有些晃神。 这一幕他在梦里想了多久了。 久得好像已经过了好几辈子一样。 他从十六岁开始就藏在心底的女孩儿,如今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夫人。 他按捺住内心的慨叹和激越,回身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去挑季青岑的喜帕,红色的盖头一点一点被掀起来,女孩儿的玉容也一点点显露出来。 喜帕翩然落下。 楚少琛看着颤着长睫坐在那里,羞赧地不敢抬眼的季青岑。 娇艳欲滴,等君采撷。 他有一瞬间失了神。 楚少琛掀了盖头之后,又好半天不说话,季青岑低着头,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人怎么回事! 她有些恼怒地抬起头来,小小瞪了他一眼,又对上他幽深的眼底。 引人沉溺。 季青岑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慌乱地低下头,然而下一瞬,她身边一沉,一道身影落下,是楚少琛坐在了她身旁。 他指尖勾起她下颌,迫使她与他直视。 季青岑在他漆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如此摄魂夺魄。 夜色渐浓,晚风渐起,庭院里的含苞待放的蔷薇花被吹落在王府的小池中,渐渐沉没,蔷薇无助地随着水波流动,被水流冲开了层叠的花瓣,池水带着凉意,缓缓渗入被花瓣保护着的软嫩芯蕊。 浪花裹挟着在水中盛开的蔷薇花,冲刷着娇嫩的花瓣,最终将已经完全打湿了的蔷薇花重新送上了岸,花瓣再也无法保护细嫩的芯蕊,任它颤巍巍地吐出冰凉的池水来。 晚风吹开虚掩着的窗,将屋内纱幔帷帐掀起,楚少琛揽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季青岑,眸色沉沉地注视着疲惫的女孩儿,那些回忆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栖山猎场的初遇,广阳遇险的心动,京都郊外的诀别。 祁山脚下的重逢,虎头寨中的表白,芦灵泽的相知相许。 那些懵懵懂懂的爱恋,最终化成浓烈滚烫的眷恋。 她为他漆黑的夜空点亮了繁星,为他烧焦的土地上绽放春意。 她是他的命,是他余生所归。 楚少琛红着眼睛去吻她的唇,季青岑被他折腾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他在耳边低语:“婠婠,谢谢你。” “谢谢你来我身边。”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 季青岑唇角轻轻扬起,吻上他眉心:“我也是。” “我们约好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 “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结局啦! 你们,想看番外吗? 宝贝们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开新文早知道哦! 顺便推一下我的预收文,有兴趣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呀! 《在反派怀里撒个娇》 【文案一】 席若若穿成了校园文中的反派女配,不仅天天跟同父异母的女主妹妹过不去,还要和女主抢男主。 她穿过来的时候,正值表白被男主打脸,喜欢二字已经说出了口。 席若若硬生生把男主的名字咽了下去,急中生智从脑中搜索了个熟悉的名字,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别自作多情啊,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是郁寒。” 已经蓄力打脸的男主:“……” 话说出了口,席若若才开始思考,郁寒是谁来着? 她眨着眼睛看着那个还年少未黑化的反派大佬,倒吸了一口凉气。 【文案二】 新学期一开学,运城一中又多了个笑料。 席若若倒贴富家公子不成,又高调示爱校园大佬郁寒。 众人议论纷纷,郁寒是出了名的人狠心硬,冷鸷淡漠,席若若惹上他?啧…… 席若若低调做人,远离反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勤奋上进的好少年。 后来学校组织同学们操场扫雪,全校同学看见郁寒敞开羽绒服,把席若若按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 席若若埋在郁寒怀里,耳边是他克制而隐忍的低音:“不是说喜欢我吗?” “躲我干什么?” 寒冬彻骨,她是唯一暖阳 第126章 番外1-1 楚少琛和季青岑成亲后的小半年, 北戎率三十万大军压境, 楚少琛便又出征去了,这一走就是三月有余,等楚少琛回来的时候, 已经秋去冬来了。 他早早就给季青岑去了信, 自己回来以后会先去府衙将战事收尾, 做完事情以后就立刻回来, 叫她在王府等他就好,但季青岑还是打算去府衙接他。 她和楚少琛三个多月不见了,她真的很想他。 但她又怕自己总是写信,影响他打仗, 只得按捺住自己给他寄信的冲动, 如今楚少琛终于回到了云陵,她当然要第一时间去接他。 季青岑把自己的衣柜打开,精挑细选出了一件茜色华服, 裙摆层叠,衣裙紧贴腰身,勾勒出柔软纤细的腰线, 她坐在梳妆台前,又细细点妆。 水眸盈盈,纤细婀娜,收拾妥当以后,季青岑站起身来,神色喜悦地问帮她忙前忙后的紫菱:“怎么样?我好看吗?” 紫菱回过头来, 怔怔看她。 她觉得小姐这样去府衙,今天晚上会回不来的…… 要知道楚少爷可是素了三个多月啊……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青岑有多高兴,紫菱欲言又止,又不好打消季青岑的好心情。 半晌,她憋出一句:“小姐,我给你多带几条毯子吧?” 季青岑茫然道:“带毯子做什么?马车里不是有吗?” 紫菱犯愁地想,小姐身子娇软,每次都被楚少爷折腾得要歇上大半天,府衙条件肯定不如王府,不多带几条毯子,小姐多遭罪啊。 紫菱默默地往马车里多塞了几条毯子褥子…… 马车碌碌,一路往府衙而去,季青岑下了车,府衙众人一面惊讶于王妃的到来,一面向她问安。 季青岑微笑着回礼,由侍卫引领着去找楚少琛,走过回廊的时候,突然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话。 季青岑侧眸望去,是两个侍卫,一面巡逻一面说着话。 其中一个道:“明月湖那一战,听说了吗?王爷千里奔袭,深入敌军,仅率千人轻骑,灭北戎两万。” 另一人慨叹:“王爷可真是勇冠三军啊。” 季青岑听着他们对楚少琛又敬又仰,忍不住勾起唇角,她抬步正要继续走,又听那人揶揄着道:“是啊,王爷骁勇善战,又英姿卓越,要不然怎么还会有北戎女奴仗着自己容貌,想要入王爷的军帐呢?” 季青岑脚步一顿。 紫菱跟在她身后,明显觉得季青岑身上那种温风拂面的柔情一扫殆尽。 她赶紧上前一步,呵斥那两个胡言乱语的侍卫,却被季青岑抬手拦下。 “你去,把他们带过来。” 她声音散散慢慢,温温柔柔,但紫菱听着却只觉得发寒。 季青岑从那两个战战兢兢的侍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楚少琛把北戎的卡尔斯纳一部全歼,救下了一批被掳掠到部落里的越人女子。 楚少琛救下她们之后,便叫刘玉清把她们都放了,回大越重新生活,但其中有一个女子却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对楚少琛自荐枕席,入王府享受荣华富贵。 自荐枕席的过程这两个小侍卫自然是不得而知,但他们只知道最后这个女子差点被楚少琛杀了。 季青岑听到后面,火气才消了三分,但内心还是憋着气。 她挥袖叫那两个多嘴的侍卫下去,也没心情去看楚少琛了。 然而楚少琛却是知道她来了。 从她到府衙的时候,便有人去给楚少琛通报了。 楚少琛正和属下们商量如何给士兵们考量军功和进爵的事,老长史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说的楚少琛耳朵生茧,正好听说季青岑来了,楚少琛便迅速脱身了。 他心情激越的很。 他还想着自己快点处理这边的事情,好早点回去陪她,结果她竟然来了。 楚少琛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走至长廊,正好看见季青岑侧眸望过来,他快步走过去,想要去抱抱他朝思暮想的夫人,结果季青岑却一双美眸含着怒气,瞪了他一眼,连等都没等他,直接往府衙外去了。 楚少琛完全茫然。 方才领路的侍卫赶紧把方才的事跟他长话短说,楚少琛听完他说的话,久久没做声。 他周身气势压人,侍卫简直要被他吓死,发着抖立在他身侧,一句话也不敢说。 楚少琛表面上四平八稳,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 方才婠婠那样子,很明显是生他的气了,他自己清者自清,但不知道婠婠会不会多想。 侍卫看他神色不定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寒冬腊月,连大氅都不披,直接掠出府衙,去追季青岑去了。 季青岑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没过一会儿就回到了王府,快步走回后院儿。 王府的仆从不知所措地看季青岑。 王妃出去的时候还是春风满面的,回来就变得寒冰若霜。 难道是和王爷吵架了吗? 不能吧?谁不知道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王爷一句重话没跟王妃说过,简直要把王妃捧在手心里宠了。 仆从们不敢多说话,纷纷低头做事,紫菱快步跟着季青岑回屋去,小心翼翼去看坐在窗边的季青岑。 她开口想劝劝:“小姐……” 季青岑侧眸看她一眼,紫菱就噤若寒蝉了。 小姐生气的时候,谁都没办法。 还得楚少爷回来哄。 季青岑自己生闷气。 她倒不是不相信楚少琛对她的情意。 他们两个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了,如今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她知道楚少琛做不出来背叛她的事。 而且她的阿琛是那么优秀俊朗的郎君,惹人心动是正常的,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怀中的珍宝被人觊觎了的难受。 季青岑绞着袖子,越想越苦闷,越想越乱,她想到那个女人要自荐枕席,会不会穿着清凉,在楚少琛面前弄姿作态? 屋里地笼烘得暖烘烘,季青岑胡思乱想得觉得有些出汗,看看自己的精心打扮,结果落成一场空。 她更烦了。 索性把华服褪下,乌发散了,抱膝缩在软榻上闷闷不乐。 楚少琛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季青岑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乌发垂下,发尖儿晃啊晃的,晃得他心痒痒。 季青岑听见声音,知道是他回来,别过头去,看也不想看他。 楚少琛进门来,紫菱简直就看见了救星。 她赶紧退了出去,把屋里其他的侍女也都带了出去。 门关上,楚少琛刚一抬脚,便听见季青岑闷闷道:“你别过来。” 楚少琛脚步一顿,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来,与她笑道:“婠婠,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他打开盒子:“我在北戎缴获的珊瑚挂件,你喜欢吗?” 血红的珊瑚打磨精致,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芒,静静躺在底下的绸布上。 然而季青岑看也不看一眼。 楚少琛一计不成,又拿出个盒子。 这回比之前那个大多了。 他笑道:“不喜欢?没事,婠婠,锦祥斋的糖蜜饯儿,你最喜欢的。” 他拿出一颗蜜饯儿来,送到季青岑嘴边:“来,夫君喂你。” 糖蜜饯儿撒发着甜滋滋的香味儿,季青岑微微侧过头来,飞快瞄一眼楚少琛手里的拿的盒子,有些心动。 但又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是在和楚少琛冷战啊。 她很有骨气的重新别过头去:“不想吃。” 季青岑心里冷哼,她倒要看看楚少琛还能拿出多少个盒子来。 这回楚少琛倒是没有盒子了。 他叹口气,在季青岑身边坐下,看她没有抗拒,才与她讲那个女奴的事。 旁人的口他是不相信的,他要自己跟她讲清楚。 他说完以后,季青岑还是一动不动的。 季青岑这样子,楚少琛还真是头一次见。 他心里真没什么底,手试探着搭上季青岑肩膀,跟她解释道:“婠婠,那个女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一眼都没看她,真的,我发誓,我这辈子眼里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季青岑听出来他有些急了。 但其实她早就不生气了。 她还比不过一个小女奴吗? 她相信楚少琛,也对自己很有自信。 但她偏要逗逗楚少琛。 季青岑转过身来,故作幽怨道:“你是不是喜新厌旧了,想纳侧妃了?你喜欢什么花样的?” 楚少琛以头抢地。 他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喜欢季青岑这样的,喜欢了五年了,她还不知道吗? 他艰难出声:“婠婠……” 然而季青岑却没让他接着说下去,她眨着眼睛问他:“你跟我说说,那个小女奴怎么勾引你的?” 她看看自己,探过身去,气若幽兰道:“是像我这样,穿的这样轻薄吗?” 楚少琛喉咙滚了一下。 季青岑嗓子里轻嗯了一声,又软又娇:“她是怎么唤你的?” “叫你将军?还是王爷?” 她看见楚少琛眼底暗了下去,愉悦的笑起来:“我猜猜,她是不是说。” “救命之恩,奴家愿以身相……” 她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身子一旋,被楚少琛打横抱起来,直接扔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季青岑被他扔的脑袋一晕,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楚少琛压了上来,贴住了她。 他哑着嗓子道:“胆大包天的小女奴,军营重地,竟敢勾引军中将领,该当何罪?” 季青岑没想到他真的当了真,但此事是她挑起,又不好那样快便败下阵来,她硬着头皮,软着嗓子道:“小女不懂规矩,冒犯了将军,求将军责罚小……” 然她还没说完,便被楚少琛封住了唇。 他比往日要更加狂热,碎了的小衣被扔在地上,季青岑迅速软了身子,他嗓音哑得不行,却还要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果然不出紫菱所料。 素了三个多月的楚少琛,把季青岑折腾到两天没下来床。 作者有话要说:热乎乎的番外来啦!甜吗! 感谢在2020-03-18 19:31:34~2020-03-19 23:4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番外1-2 楚少琛在家呆了两天, 又马不停蹄要去京都跟牧云汇报边境的情况。 季青岑许久没见过常羽菲了, 索性跟楚少琛一起,顺便把季凌云也带去了。 季凌云倒没什么,他就是闲出屁了, 只要有玩的机会, 他阵阵落不下。 镇北王府的车队碌碌行驶了半个多月, 终于从云陵到了京都, 楚少琛和季凌云上朝去见牧云,而季青岑则递了牌子,入宫去见常羽菲。 这一年来牧云做了不少事。 兴修水利,兴办科举, 来年或许还要改革吏治, 新皇有大刀阔斧的心气,也有安抚众臣的手段。 但唯有一样不可。 那就是纳妃。 大越自建朝以来,帝后琴瑟和鸣, 伉俪情深,但也有人传言说皇后善妒,新皇惧内。 因为改革, 多少权臣都试图往牧云的后宫塞人,但都被牧云拒绝了,后来直接立牧颜为太子,省的那些老臣在耳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 季青岑跟着大宫女,一路走到凤禧宫,常羽菲正在哄小女儿牧姣姣, 看见季青岑来,十分高兴地去迎她。 季青岑笑着跟她行礼,被常羽菲拉起来:“咱们姐妹两个,不兴这些虚礼。” 季青岑笑眯眯地借着她的手站起来,打趣道:“小半年不见,皇后娘娘得陛下雨露恩泽,愈发容光焕发了呀。” 常羽菲脸颊泛起点红晕,嗔她一眼:“竟说浑话,还不快过来看看姣姣。” 说着拉着季青岑去看襁褓里的小奶娃娃。 牧姣姣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朝季青岑笑,口中咿咿呀呀的,两只小手朝着季青岑,常羽菲把小姣姣抱起来:“姣姣喜欢你呢。” 季青岑接过来香了小姣姣一口:“姨母也喜欢你呀,你看姨母给你带什么好玩意儿啦。” 说着她叫紫菱把早就准备好的满月礼拿上来:“看看,金镶玉锁,姨母特地寻西域的能工巧匠打造的,小姣姣喜欢吗?” 小姣姣朝着季青岑笑眯了眼。 常羽菲笑道:“好容易来一次京都,这次能待多久?” 季青岑勾着小姣姣的小手嗯了一声:“得问阿琛,边境事情多,但半个月应该是可以的。” 常羽菲高兴道:“那正好,能赶上姣姣的满月酒了。” 牧姣姣的满月酒当天,牧云办了个宫宴,邀请各亲贵大臣来参加,楚少琛和季青岑也要出席,季凌云是个有热闹就落不下的主儿,自然也跟来了。 季青岑现在一看见季凌云就头疼。 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了,还傻乎乎的,整天跟军营里那群糙老爷们混在一起吃喝打屁,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看也不看一眼,简直要愁死她了。 孟氏跟她说让她帮忙张罗给季凌云相亲,但季凌云也得听话才行啊。 一听说相亲,两条腿溜得比四条腿的还快! 季青岑简直是操碎了心。 她现在才体会到之前孟氏给她相亲的心情了…… 这不,刚一到畅春园,季凌云就被他的狐朋狗友们勾走了,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青岑心好累。 她侧眸跟楚少琛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脑疾?” 楚少琛低声笑:“他还没开窍,你着什么急?” 季青岑叹气:“都二十一了,还不开窍?他想要孤独终老吗?” 旁边有权臣来与夫妻俩问好,两人客气地寒暄一番,等人走了,楚少琛回过头来隐晦地敲了她额头一下:“你开窍也不早啊,还说人家。” 季青岑惊讶道:“我怎么不早了?我……” 她刚想说自己好歹十七岁就七窍开了三窍,但又感觉说出来,楚少琛肯定要得意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果不其然,楚少琛眼尾都挑起来了, 季青岑隐晦地踢他一脚,不跟他说了,去看小姣姣了。 楚少琛笑着拍拍袍子,跟在她身后,去向牧云道喜去。 牧云正在那儿逗牧姣姣,看见楚少琛过来,把姣姣交给常羽菲。 牧云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然而今日却明眼见的很高兴,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牧姣姣,楚少琛勾着唇角道:“恭喜陛下,儿女双全。” 牧云笑着拍他肩膀:“你倒是也抓点紧啊,本来成亲就不早。” “我倒是无所谓。”楚少琛眼底流出几分柔色,他看向俯身揉着奶娃娃小脸儿的季青岑,唇角勾起:“要看她。” 她若想要,他一定竭尽所能。 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牧姣姣的满月酒办的极隆重,畅春园里一片其乐融融,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季凌云那边却出了事。 季青岑听到小太监惶惶恐恐地来报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凌云那个愣子,把人家临安王的幺女,长乐郡主给弄哭了。 这事放在季凌云身上倒也挺稀奇的,季青岑接到消息之后就赶紧过去给他善后,她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长乐郡主跌坐在地上,月白色的留仙裙摆上落了脏兮兮的泥点子,小郡主眼泪扑簌簌地落,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 季青岑再看一眼季凌云。 季凌云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急的耳朵都红了,嗫喏着嘴唇,反反复复就会说一句你别哭了。 季青岑揪着季凌云耳朵把他拎出来,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季凌云这几日忙着跟楚少琛一起面圣处理边境公务,今日难得在牧姣姣的满月宴上遇见了自己曾经的狐朋狗友。 纨绔子弟们一拍即合,躲在角落开赌局,被出来散心的长乐郡主看见了。 临安王是牧云的叔父,长乐郡主是临安王的幺女,小郡主从小被娇养长大,从来没见过这些市井玩意三流九道,十分好奇地过去瞧,怯生生地问身前的季凌云这是在做什么。 季凌云今日手气格外不好,眼见着手里的银票刷刷地往下掉,再加上身后还有人在跟他说话,扰得他心烦,季凌云更生气了。 他瞪着眼睛冲着身后那个烦他的人叫道:“你他娘的烦不烦!” 长乐郡主那里见过这架势。 娇娇怯怯的小姑娘从小到大一句重话没听过,更别提是季凌云这种常年混迹军旅的凶人,和这种粗鄙之语了。 小郡主被他吓得连连后退,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摔疼了膝盖,还弄脏了裙子,小郡主当场大颗的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小郡主咬着唇,声音细细弱弱地哭,一双水盈盈的眼儿红红的,季凌云哪见过这场面啊,平日里嘴巴连珠炮似的,现下更是不知所措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慌里慌张地问季青岑:“小姑,咋办啊?她咋一直哭啊。” 季青岑:“……” 最后季青岑先替他给长乐郡主道了歉,把季凌云拎回去,等郡主情绪稳定了,改日在亲自登门,给临安王和郡主赔罪。 从满月宴回来,季青岑虽然觉得有点疲惫,但是却高兴的很。 她拉着楚少琛兴奋道:“诶,你看那个长乐郡主怎么样?” 楚少琛心不在焉:“什么?” 季青岑不满地戳了他一下:“我问你那个长乐郡主怎么样!” 楚少琛侧眸看她:“什么长乐郡主?” 季青岑无奈道:“就今天被凌云弄哭那个呀,你不是在旁边呢吗?” “没注意。”楚少琛把季青岑搂到怀里,眸色沉沉地看她:“光看你了。” 季青岑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撩得面颊绯红。 她长睫撩了他一眼,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嘟着唇道:“看我干嘛?我就那么好看?” 楚少琛抓住她作乱的手,一边眼底暗沉地看她,一边吻在她指尖:“好看,全天下你最好看,什么公主郡主,皆不入我眼。” “切。”季青岑推他一把,压着眼尾的笑意故作:“你就会拿这些漂亮话来哄我。” 两个人笑着说话,忽然听见敲门声,季青岑应了一声,紫菱端着托盘进来。 “小姐,给楚少爷炖的参鸡汤。” 楚少琛一听见参鸡汤,嘴角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 楚少琛这次出征回来,明显瘦了一大圈。 尽管楚少琛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但季青岑还是不容他反驳的每天给他送滋补的药膳,吃的楚少琛嘴里都发苦。 楚少琛皱眉看着手里的鸡汤,声音弱小无助道:“婠婠,明天再喝不行吗?” “不行。”季青岑严肃道:“你知道我炖了多久吗?快喝!” 楚少琛叹口气,掀起眼来看一眼紫菱,紫菱就后背生寒,忙不迭出去了。 季青岑茫然叫她:“紫菱,你干嘛去?一会儿把碗端出去啊?” “啊?”紫菱磕磕巴巴道:“那个,小姐你到时候再叫我,我出去候着。” 季青岑不解地看着她出去。 在紫菱关上门的一瞬,突然一个身躯贴上来。 楚少琛在她颈窝处蹭来蹭去:“婠婠,明天再喝吧?嗯?” 季青岑这才知道他要干嘛。 敢情把紫菱支出去,就是为了光明正大跟她耍赖是吧? 她侧过身来看他,故意道:“不行,你今天不喝的话我就去书房睡。” 楚少琛蹭不动了。 这还不如喝鸡汤。 他默了一瞬,退而求其次:“那你喂我。” “好啊。” 季青岑一听他要喝了,高兴地应下来,端过碗和勺,舀出一勺鸡汤来递到楚少琛面前:“张嘴,啊。” 楚少琛眼底暗沉地看她:“婠婠,不是这么喂。” 季青岑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颊一瞬间红了起来,紧张兮兮道:“我……” 季青岑碗也端不好了,她咬着唇支支吾吾道:“我不行……” 楚少琛干脆把她手里的碗夺下来。 他勾了下唇角,唇线勾勒出一道略带邪气的笑来:“我教你啊。” 说着他盯着她,灌一口鸡汤,把季青岑的软腰往怀里一带,压上了她娇嫩的唇瓣。 季青岑唔一声便被封住了声音,她微微后仰着身子,有些惶然地抓着了楚少琛胸前的衣襟,感受到温热的鸡汤缓缓入口。 药膳微苦,但却清香,楚少琛垂着眸,看着季青岑面颊红润地起伏着胸脯,然而她突然攥紧了他的衣服,挣扎着坐起来,捂着心口难受地喘息起来。 楚少琛简直要吓死了。 他赶紧把碗一扔,抱着季青岑帮她顺气:“婠婠你怎么样?哪儿难受吗?” 季青岑难受地抓着他手臂,揪着自己的衣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眸底含着水雾,喘息着道:“没事,有点反胃,可能是今天什么东西吃的不……” 她还没说完,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席卷上来,让她整个人伏在楚少琛的膝上,直不起腰来。 楚少琛慌得不得了,下令把所有能召集来的大夫都拉过来给季青岑看病,动静大的连宫里都惊动了,常羽菲还特地放了个太医过来。 季青岑虚虚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看见满屋子的老中青大夫在眼前转,更晕了。 她难受地闭上眼,楚少琛赶紧上前来握住她手,帮她拂去鬓角几缕乱发,声音轻缓道:“还难受吗?”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便不想说话了。 会诊的大夫们一个个上前来给季青岑把脉,还要留心着镇北王的脸色。 都说镇北王独宠王妃,他们真是害怕自己一个疏漏,就要给王妃陪葬啊。 楚少琛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些大夫,然而那些大夫却皆是战战兢兢上前来,欢欢喜喜退下去。 等太医最后为季青岑看完诊以后,楚少琛才皱眉问道:“王妃究竟为什么不舒服?” 年过半百的老太医翘着山羊胡子乐呵呵道:“王爷不必忧心,老臣给王爷道喜了!” 楚少琛怔了一下,看了季青岑一眼,季青岑同样也是有些茫然。 一屋子的大夫笑着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感谢在2020-03-19 23:42:04~2020-03-23 16: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番外1-3 楚少琛怔在那久久没能回神, 半晌他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袖子, 他僵硬地回头,对上季青岑亮晶晶的眸子。 如浪潮般的喜悦一瞬间涌上心头。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想要把季青岑揉在怀里, 但又想到现在她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 怕自己太莽撞, 脚步又一顿, 两只手僵在原地。 季青岑看着他这幅又渴望又克制的矛盾样子,忍不住偷偷笑。 楚少琛高兴的不得了,吩咐竹修今日所有来看诊的大夫都有赏,大夫们喜笑颜开地出去讨赏, 把空间留给刚刚得知巨大喜悦的夫妻俩。 楚少琛坐在床边, 将季青岑抱起来搂在怀里,掌心去抚摸季青岑尚还平坦的小腹。 这样柔软这样纤细的腰肢,竟然是可以孕育孩子的吗? 季青岑被他揉的直痒, 拍掉他的手轻轻笑:“痒死了!” 楚少琛忍不住又覆了上去:“好婠婠,我再摸一下,就摸一下。” 季青岑抿着笑, 看他眸底皆是光,小心翼翼地去抚摸她的腰腹。 她往他怀里窝了窝:“这么喜欢宝宝呀?” 楚少琛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忍不住喟叹道:“说实话,早就开始想了。” “早就想了?”季青岑眨眼看他:“那是什么时候?”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撑起来,难以置信道:“总不会是……十六岁吧……” 楚少琛把她按回自己怀里, 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什么呢?十六岁才多大。” 他十六岁的时候在想什么? 还在做着异想天开的绮梦呢。 楚少琛回忆着少年时候克制隐忍的情愫,又感慨现在自己连孩子都要有了,就忍不住去吻怀中女孩儿的发丝。 他真的是爱极了她。 然而季青岑却是已经睡着了。 她刚才难受的很了,此刻疲倦找上来,就窝在楚少琛温暖而又安全的怀里迷迷糊糊睡了。 楚少琛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盖好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妩媚明艳的面庞,忍不住又去揽她的腰肢。 他滚烫的掌心护着她的小腹,想起来之前听牧云说,怀孕的时候可以听见宝宝的心跳,就忍不住掀开被子,伏在她怀里去听,什么也听不到,就又怀疑是衣衫阻隔了听力,轻手轻脚地去解季青岑的小衣。 然而听着听着,就又听到了别的地方,季青岑被他湿.漉漉地弄醒,忍不住抬手去推他的头,她眯着眼看着伏在自己心口的楚少琛,迷迷糊糊道:“你干嘛?” 楚少琛抬起头,眼底是压抑着的红。 他有些歉意地拢好她衣服,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以后我去书房睡吧?” 季青岑茫然道:“去书房做什么?” 楚少琛喉咙沙哑:“我怕自己忍不住。” 季青岑清醒了,感受到了他压抑的颤抖。 她默了一瞬,脸颊烧了起来,手颤了一下,还是滑了下去。 她埋在楚少琛滚烫的怀里,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只声音娇娇地闷声问他:“这个力度……还难受吗?” 楚少琛喉咙干的要冒火了。 他眯起眼,哑着嗓子一点一点告诉她。 王府后院的灯亮到后半夜,季青岑累的昏睡过去的时候,手臂都酸痛的抬不起来了。 舒畅了的楚少琛怜惜地搂着她,护着她小腹,也沉沉睡了。 季青岑怀孕了,无疑是不能带季凌云去给长乐郡主道歉去了。 就只能是楚少琛拎着瘪着嘴的季凌云,亲自登门拜访临安王府。 季凌云倒不是觉得丢脸。 他有点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一想到那长乐郡主娇娇软软,又爱掉眼泪,哭起来怯怯糯糯,他整个人就发慌,就脑子发昏,就心跳加速,话也不会说,动也不会动了。 楚少琛骑马在前面走,不知怎么身后就没有声了,他回头一看,季凌云落他八百里远,在那不知道又发什么呆。 楚少琛无奈道:“你怎么回事?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吧?” 季凌云茫然抬眼:“啊?” 最后楚少琛终于把人拖到了临安王府。 他真的觉得很丢脸。 楚少琛与临安王客客气气见了礼,又送上了道歉的礼品,两家大人在前厅客套,把季凌云拎到后院去给长乐郡主道歉,只不过没一会儿,又有仆从慌慌张张来,说长乐郡主又被欺负哭了。 楚少琛:“???” 季凌云是怎么回事,有欺负小姑娘的特殊嗜好? 他又匆匆到后院去,就看见季凌云跟个莽子似的追着长乐郡主,口里念叨着:“诶你原谅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快别哭了,一会儿把你爹招来了!” “你爹来了我倒不怕,最关键是我小姑父来了可怎么办啊?” 他口中胡言乱语,把本来就害怕他的长乐郡主吓得直发抖,亮晶晶的眼眸没一会儿又蒙上了水雾。 季凌云彻底没招了。 楚少琛眼看着季凌云慌得手足无措,抓耳挠腮,越说小郡主哭的越厉害。 他默了半晌,回头跟临安王道:“要不下回我们再来给郡主陪个罪吧?” 临安王:“……” 但罪还是没有赔成的。 因为楚少琛和季青岑返程了。 临走那天季凌云不知道在那墨迹什么,车队走出半里地了,又纵马回去了。 季青岑掀起车帘,简直疑惑:“有什么贵重东西非得现在回去取?他丢了魂儿了?” 楚少琛把她揪回来,裹在氅子里护好,轻轻敲了她一下:“他可不就是把魂儿丢在在那了吗?” 季青岑眯眼思索一番,眼睛一亮。 季凌云后来又追上了车队。 季青岑忍笑问他回去干嘛了,季凌云掌心紧紧捏着什么东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干脆骑马跑到前面去了。 回到云陵以后,就是安胎的日子。 这期间楚少琛把所有事都交给了老丈人和大舅兄,专门休沐在家陪季青岑,两人一天闲来无事,一个给孩子做小衣服,一个给孩子满世界搜罗稀罕玩意。 这天楚少琛正得了一套西域的九连环,准备拿回去给自家未出世的小宝宝囤起来,在府衙门口看见了信使。 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楚少琛脚步停了一下,对信使道:“先给我吧。” 也许是边境有要事,他该做正事的时候还是得做正事的。 信使走后,楚少琛吩咐竹修先把九连环拿回去给季青岑,随后一边进府衙去寻季白,一边拆信封。 然而他低眸一看信封上面那工整秀美的簪花小字,还有其上粉嫩的五瓣樱花,眉尾就挑了一下。 如此别有风味,这是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 再一看地址,来自京都。 京都天子脚下,军情都传到边疆来了? 楚少琛随意叫了个侍卫:“这段时间,军情来的频繁吗?” 侍卫老老实实道:“很频繁的,都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大约五日就来一次,从咱们这里发出去的军情也大约是这个频率。” 五日,刚好是从京都到云陵的时间。 楚少琛勾了下唇角,没去拆信,刚把信收在袖子里,就看见季凌云急匆匆冲出来,往门口去。 楚少琛忍笑叫他:“做什么去?” 季凌云头也不回道:“有军情,我去看看。” 楚少琛哦了一声:“你找的是这个?” 他把两指掐着那雪白的信封,指尖在那朵樱花上弹了一下。 季凌云憋了一下,迟疑道:“小姑父,你看了?” 楚少琛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军情吗?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季凌云紧张地盯着楚少琛手里的书信,看见封口还是完好的,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小姑父你赶紧回去陪我小姑吧,这种事情就交给我就好。” 说着他上手要去抢楚少琛手里的信,然而楚少琛一旋身,就叫他扑了个空。 楚少琛骤然严肃道:“既然是紧急军情,怎么,你看得本王看不得?” 季凌云被他突如其来的威严压得停下脚步,他咬了咬牙,又扑了过去。 季凌云很少有勇气和楚少琛正面交锋,然而今日他却迎难而上了,他一面与楚少琛过招去抢那封书信,一面急急求他:“小姑父!你还我吧!上次你说的那个琥珀耳坠,我肯定给你找来行不行?” 楚少琛挑眉道:“不行,一码是一码,你不说清楚怎么回事,一百个耳坠子也不好使。” 季凌云真是从来没见过大公无私到这个份上的楚少琛。 楚少琛与季凌云过招,就是报着逗他玩的想法,力道在季凌云能抵挡范围内,又不叫他越过自己去,每次季凌云眼看着那封还散着悠悠香气的书信近在咫尺,要伸手去拿的时候,总能被楚少琛弹开去。 楚少琛逗了季凌云百十来招,季凌云终于憋不住了。 他也不打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怒气冲冲道:“我认了行了吧!这不是什么军情!是……” 楚少琛揶揄看他:“是什么?” 季凌云豁出去了,冲着楚少琛炸着毛叫道:“是我长乐郡主给我的信行了吧!” 楚少琛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把信交还给季凌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回去看季青岑了。 他回去把这事跟季青岑一说,季青岑笑得险些动了胎气。 楚少琛脸都吓白了:“婠婠,你可悠着点儿,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季青岑嘟着唇瞪他:“你才不是人。” 楚少琛忍不住笑:“我若不是人,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是什么?” 季青岑:“!!!” “楚少琛你这个王八蛋!” 她作势要去打他,却直接被楚少琛搂在了怀里。 他细细吻着她的眉心,含糊道:“我是王八蛋,我不是人,那你还这么喜欢我啊。” 季青岑哼了他一声,手指纠纠缠缠勾住他指尖:“谁喜欢你了,不要脸。” 楚少琛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低低笑:“好好好,我不要脸,是我喜欢你,好不好?” 季青岑生产是在八月,秋高气爽。 前一天晚上,季青岑肚子就痛起来了,楚少琛听见她痛得低低叫,立马就睁开眼睛,手往她身下一探,湿.漉漉黏腻腻一大片,是羊水破了。 整个王府开始立刻忙活了起来。 产婆是两个月前就已经住进王府了的,楚少琛立刻给季府去了信,季家一大家子半个时辰就到了。 等季白赶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听见季青岑压抑的痛叫了。 他着急道:“楚少琛呢?楚少琛那个小王八羔子呢?他干的好事,现在去哪儿了?” 竹修战战兢兢道:“老爷,王爷在产房里陪小姐生产呢。” 楚少琛根本不顾产婆的阻拦,直接闯进去要陪季青岑生产。 什么血光之灾,他这一生见过的血光还少吗? 什么污秽之地,那是他的孩子出生的地方,是他的小姑娘战斗的地方。 她注定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他便陪她一起,绝不叫她孤零零自己独自一人。 季青岑躺在床上,又痛又怕,然而楚少琛握住她手的一瞬,她便莫名地安心下来。 似乎是只要有他在,再多的艰难险阻,她也安心去闯。 也许是季青岑孕中一直在调理,生产的还挺顺利,并没有受多少苦,阵痛到凌晨,孩子便生了。 喜娘捧着粉嫩嫩的小团子,喜笑颜开道:“恭喜王爷王妃,是位漂亮的千金!” 是女儿! 季青岑眉眼舒展开来,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 她虚弱地用气声去叫楚少琛看一看他们的孩子,然而楚少琛却将她揽在怀中,心疼道:“有紫菱在,孩子没事的,你最重要。” 季青岑这才感觉到他掌心涔涔冷汗。 方才生产时她近乎崩溃,而他握着她的手,神色冷静,不断在她耳边安抚她。 他那样强悍,却在季青岑生产时心惊胆战,直到孩子出世的那一刻,他才默默松了口气,感觉到手背上的疼痛。 季青岑抓着他的手,痛到把他的手都掐紫了。 季青岑也看到他手背上的紫痕,心疼地去抚摸,又被楚少琛反手握住,吻在她指尖。 “我们不生了好不好?太痛了,不要再遭罪了好不好?” 季青岑从他怀里茫然抬起眼来:“但我还想生个儿子,你看我阿爹阿娘,儿女双全,多好呀。” 楚少琛难以置信:“你还想再受一遍罪?” 季青岑轻轻笑:“有你在啊。”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楚少琛和季青岑的女儿,小字诗诗,名字却是在抓周的时候取的。 那天王府来了很多人,楚少琛的同僚,季青岑的小姐妹,还有一个不速之客,长乐郡主。 季青岑看见长乐郡主的一瞬有些愕然,也有些了然,随即就笑着把人请了进来,刚想差人去叫季凌云,就看见他急匆匆过来,在长乐郡主面前站定。 他眼眶不知怎么有些发红,站在长乐郡主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长乐郡主初来乍到,本就紧张,再被他垂眸盯着,更加无措。 上次京都一别,竟是已经过了两年了。 季青岑抿着唇忍着笑,把紫菱叫走了。 抓周宴上,楚少琛为小诗诗取了名字。 楚璟。 他怀抱着软软的小团子,长眉舒朗:“璟,玉之华彩,希望咱们的诗诗如你一样,一生华彩夺目,明艳动人。” 小诗诗自小便十分乖巧,不折腾人,一双大眼睛黑漆漆乌亮亮,逢人便笑,季青岑神色柔柔地逗弄笑眯眯的小女儿,抱着她去抓周。 楚少琛眉眼噙着笑意,看小诗诗在一大堆他当初搜罗来的稀罕玩意儿中迷茫地游走。 他的女儿是除了婠婠以外,全天下第二个他准备放在手心里宠的女人,因此抓到什么都无所谓,抓周无疑是走了个过场,面前一大堆的奇珍异宝,选中哪个,楚少琛都会让她无忧无虑过一生。 小诗诗在一大堆璀璨珍宝中茫然了半晌,眼睛一亮,小手伸出去,抓住了什么。 楚少琛目光漫漫扫过去,却瞬间凝滞了。 他嘴角抽了一下,看着诗诗手里一条不知谁掺进去的马鞭子…… 楚少琛脸黑如锅底。 桌上那么多有价无市的奇珍异宝,他的小诗诗居然选了一条马鞭子,还兴高采烈地甩着玩。 谁把这条破马鞭子混进来的! 这股怒火直到抓周宴结束,楚少琛都憋着没发出来。 季青岑忍着笑哄着怀里的女儿:“诗诗啊,你看你阿爹的脸臭不臭?” 小诗诗咿咿呀呀两声,小手去拉楚少琛的袖子。 楚少琛面对家里两个女人的时候,什么火都没了。 他叹口气,轻轻掐了把诗诗的小脸蛋儿:“你啊。” 季青岑把诗诗哄睡了,交给紫菱,回头又来看楚少琛:“怎么啦?诗诗都哄不好你啦?” 楚少琛侧眸看过来:“那你再哄哄我?” 季青岑长睫撩他一眼:“你想让我怎么哄你呀?” 她站起身来,把楚少琛一推。 楚少琛猝不及防,竟被她直接推倒在床上。 他跌落在柔软的被褥中,撑着手臂仰起上半身来,看见季青岑一面慢悠悠朝他走过来,一面纤纤细指拉开自己衣服上的腰封。 她笑得像猫儿一样狡黠:“夫君,我们是不是该要第二个孩子啦?” 楚少琛看着季青岑慢慢伏过来,贝齿一点一点去咬他的衣衫,喉咙抑制不住地滚了一下,眼底幽深而暗沉。 他声音立刻沙哑下去:“婠婠,你身子还没恢复好……” “都好了!”季青岑轻笑一声,就扶着他肩膀压了下去。 也许来年,镇北王府的第二个孩子,就要降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番外是校园啦!很快!日更到完结! 感谢在2020-03-23 16:41:47~2020-03-26 15: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子 15瓶;好运气。 3瓶;睡在月球上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番外2-1 高三上学期的月考之后, 十二班开始调座了。 按成绩排座是十二班一贯的传统, 季青岑是十二班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只是这一次她身边的同桌换成了新来的转学生,楚少琛。 季青岑万分舍不得地把跟自己坐了半个学期的老同桌送走, 迎来了这个新同桌。 楚少琛是一中从十一中特地挖来打hmt的尖子生, 季青岑和他合作过, 知道他的实力, 楚少琛这次月考和她并列第一,是季青岑早就预料到的。 她侧眸看向从教室最后的位置走过来的楚少琛。 男生个高腿长,白色短袖衬衫勾勒出流畅的身形,似乎是中午刚睡醒, 他手臂上还有被压的痕迹, 额发散乱地遮住漆黑幽深的长眸,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疏离,多了几分懵懂和散漫。 不知怎么, 看着这样的楚少琛,季青岑竟有些心跳加速。 自从上次和楚少琛一起打完hmt以后,她就总是这样, 若有似无地望向他的方向。 有时候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校服随意披在身上,有时候看见他在做题,黑色中性水笔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跃动。 楚少琛抬起眼的一瞬间,季青岑察觉到了自己的出神。 她眨了下眼,用一个明艳无比的微笑, 来掩饰自己的失控。 “新同桌,请多指教。” 楚少琛肩上随意搭着校服,对上季青岑水盈盈的眼眸的时候,唇角勾起一个及不可见的弧度。 他垂下眸,把桌子推过来和季青岑的并在一起,然而还没等坐下,就听见“啪”一声响,从教室后面飞过来一本历史书,砸上楚少琛的后颈。 那里瞬息红了一大片。 季青岑倒吸了一口气,不用问就知道是谁砸的。 肯定是她那个不良少年小侄子,季凌云。 楚少琛刚转来他们班的时候,坐在教室后排,不知怎么就和一中扛把子季凌云结了怨,从此季凌云宣布,楚少琛就是他死对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关系。 此刻季凌云看见自己的死对头楚少琛竟然和他小姑成了同桌,当即气不打一出来,从教室后排一路冲到前排来,一拳砸在楚少琛书桌上,咬牙切齿威胁道:“楚少琛,你要是敢因为我的原因欺负我小姑,我他妈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季青岑赶紧抓住他手腕:“季凌云你干什么!” 季凌云怒道:“小姑你别怕,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季青岑无可奈何地安慰他:“行了谁能欺负我啊,你快点回去,一会儿老师就来上课了。” 楚少琛单手揉了一下还发痛的后颈,瞥了一眼季青岑。 女孩儿穿着格子短裙,乌浓柔软的青丝在身后铺开,卷翘浓密的长睫因为紧张,如蝶羽一般轻颤着。 他按下了想要直接给季凌云一拳的冲动。 季青岑好不容易把季凌云送回教室后面去,老师就进来了,乱哄哄的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季凌云那一下砸的可不轻,楚少琛的后颈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他低眸看着面前的书本,余光看见侧面推过来一个练习册,里面夹了个小纸条。 他随手捡起来,打开来,看见字条上娟秀的小字。 “对不起啊,我侄子他太过分了,我替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楚少琛盯了那张字条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折了折,夹在自己的书里,当书签。 季青岑怔了一下。 这是不打算原谅季凌云了? 现在已经高三了,他们俩也不能总是一见面就掐啊。 更何况季凌云还掐不过楚少琛…… 楚少琛是没那心思,但凡他腾出点精力来,一中校霸的位置,他也拿下了。 季青岑一直都想缓和俩人的关系,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她叫住了准备出去的楚少琛。 “楚同学,方便跟我出去一下吗?” 楚少琛侧眸看了她一眼,跟上了季青岑。 季青岑把他带到了自习室。 楚少琛两手插兜,闲闲靠在书桌上,等着季青岑说话。 季青岑被他盯着,不知怎么就有点紧张,她抬起头注视着楚少琛幽黑的眼眸,有些歉意道:“实在对不起啊楚同学,我侄子他太任性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要是他再来招惹你,你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楚少琛掀起眼皮来:“想让我让着季凌云吗?” 他直起腰来,俯下身对上季青岑的一双明眸,勾了下唇角:“一句对不起,可不够啊。” 楚少琛的瞬间逼近让季青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男生身上的压迫感极强,他俯身下来的时候,季青岑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她扶了身后的桌子一把,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强撑着道:“那……那你要什么?” 他靠的太近,以至于季青岑能够听得见他沉稳的心跳,看得见他微微颤动着的喉结。 现在的自习室除了他们两个人,一个人也没有,他……他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季青岑慌乱地垂下眸去,紧张地捏紧了手,却听见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给我讲道题。” “啊?”季青岑茫然抬眼。 楚少琛直起身来,重新靠在桌上:“月考化学最后一道题,你不是满分吗?” 季青岑想起来了,楚少琛这道题错了一问,所以化学才没有打满分。 她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的悄悄舒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来:“从哪儿开始讲?” “从头吧。”楚少琛随意道,从兜里拿出一支中性笔递给她。 于是季青岑坐下来,认认真真给他把化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过程梳理了一遍。 然而楚少琛的视线却不在那张写满了化学式的草稿纸上。 他侧着身,撑着头,目光落在女孩儿白皙的侧脸上,慢慢移到她漫漫青丝下隐约可见的细小耳垂。 薄薄的,很可爱的样子,水水润润的,不知道咬一口,会不会渗出水来。 季青岑把一张草稿纸写满了以后,抬起眼来:“会了吗?” 然而她一下对上了楚少琛暗沉着的眼眸。 那种危险的眼神让季青岑忍不住颤了一下。 然而下一瞬,那种似乎要吃人般的目光便消失殆尽了。 季青岑有些茫然地眨眼,听见楚少琛嗓音不知怎么,沙哑道:“等一下,这个地方我有点没懂。” 他坐在季青岑左侧,站起身来,右手自然而然地越过季青岑的肩,从她手里拿过笔,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在她手边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两个人的空间被强行拉近,季青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左.倾,这个姿势,就好像她被楚少琛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一样。 他在她耳侧说着话,灼热的呼吸洒在她发间,季青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围拢来,如深海一般沉郁幽深。 以至于课间快要结束了,她都没注意到。 课间总有几个男生抓紧时间出去逛,他们掐着上课的点儿,嘻嘻哈哈路过自习室,刚要回教室,又突然一转身折了回来,扒在自习室窗户上,睁大了眼睛。 邓元佳怼了旁边的刘玉清一下:“那俩人是谁?我没看错吧?” 刘玉清揉了揉眼睛:“你没看错,是咱班俩学霸。” 从他们的视角,看见楚少琛站在书桌旁,把季青岑圈在怀里,下颌几乎要贴在女孩儿的发顶上。 这样的距离,似乎有些……过界了? 这几个人愣兮兮地看着班里两个尖子生,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们在这看什么?” 刘玉清一个激灵。 是季凌云! 全校谁不知道季凌云是个护姑狂魔,再加上楚少琛和他那一山难容二虎的关系,他要是看见这一幕,怕是要炸。 刘玉清赶紧把季凌云往回推:“没啥事没啥事,马上上课了咱们赶紧回去。” “什么没什么事?”季凌云脖子往后抻:“我刚才好像看见我小姑了。” 刘玉清整个人毛骨悚然,把季凌云脑袋往回按:“看错了!” 而自习室内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楚少琛在纸上写完,侧眸就看见季青岑脸颊绯红,咬着唇,看着面前的草稿纸发呆,发丝勾着他胸前的衣襟,打着细细的卷儿。 可可爱爱。 他沉郁的眼底浮出几分愉悦,忍不住抬手敲了她一下:“听见我说话了吗?” 季凌云把刘玉清踹到以后,扒在窗户上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季青岑给楚少琛讲题,结果这小子不但不感恩,还上手给了季青岑一个爆栗! 季凌云当场就炸了。 他一脚踢开自习室的门,怒火三丈地指着楚少琛道:“楚少琛你个王八蛋,老子跟没跟你说过你要敢欺负我小姑,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站在季凌云的角度,这是个,我把你当死对头,而你却想当我小姑父的小短篇…… 感谢在2020-03-26 15:37:13~2020-03-27 23: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运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番外2-2 说着他提着拳头就朝着楚少琛奔过来! 楚少琛神色一瞬间变得冷冽。 季青岑简直要吓死了, 她赶紧挡在楚少琛面前:“季凌云, 你胡闹什么!” “小姑你别怕!”季凌云把她往旁边推:“我爸说了让我在学校罩着你,谁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老子把他打得叫我爹!” 季青岑简直无语。 他被楚少琛打趴下多少回了?能不能别这么头铁了? 再说她还用他罩着? 现在是谁罩着谁, 心里没点数吗? 季青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把季凌云推了出去, 一面回头给楚少琛使眼色。 说好了, 让着他的啊! 楚少琛单手插兜,一手卷着季青岑的草稿纸,跟在鸡飞狗跳的季凌云身后,回了教室。 接下来这几天, 季凌云都没上好课。 实际上他也不听课。 家里是嘉城首富, 他混个毕业证,出国镀镀金就完了。 因此他在高中这三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保护好他小姑。 楚少琛那小子, 跟自己看不对眼就算了,居然敢欺负到小姑头上。 季凌云看着前面,楚少琛靠在椅背上, 单手搭在季青岑背后,指尖绕着她长发玩,气不打一处来。 他小姑平日里也不是这么软弱的脾气啊? 怎么都让楚少琛欺负到头上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青岑有反应…… 她捏着手里的笔,看着面前的英语单词发呆。 她僵着身子,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于面前的单词, 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会让她与楚少琛的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在她背后带起小小的酥麻,搅得她心神不宁。 脸颊的温度渐渐上升,季青岑放轻了呼吸,悄悄回头去看他,然而却对上了他暗沉的眼底。 她怔了一下,又迅速别过头去,指尖捏紧了手里的笔,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起来。 楚少琛看着女孩儿红润的侧脸和轻颤着的长睫,低低笑了一声。 季青岑隐晦地瞪他一眼,看一眼周围打闹的同学,小声道:“别闹了!” 楚少琛微微收敛了一刻,又缠了上去,直到侧眸看见班主任哼着歌进来,才慢条斯理把手收回来。 季凌云在后面看着要气炸了。 楚少琛这小子也太狂了吧? 他非得把小姑从楚少琛的魔爪底下救出来不可。 班主任在讲台前立定,翻开手里的教案,刚要说话,便看见季凌云突然举手起立:“老师我有事要说。” 班主任懒得理他:“不,你没事,给我坐下。” 季凌云一下蹦起来:“老师,我觉得咱们就不应该按成绩排座。” 班主任也是心情好,他觑了季凌云一眼:“那你说怎么排?” 季凌云蹬鼻子上脸:“就应该男生和男生一座,女生和女生一座!像现在这样混着坐,多容易早恋啊!就比如咱班前面俩学霸是不是?” 季青岑翻书的手一顿,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早……恋? 余光不由自主往楚少琛的方向探过去,楚少琛手里转着根笔,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低下头,去整理自己无意中翻乱了的试卷。 季凌云接着添油加醋道:“老师你想,他俩要是早恋了,咱班清华北大的名额一下就少了俩,你心不心疼?” 他觉得自己简直机智爆了,他都拿早恋说事了,班主任还能无动于衷? 肯定把季青岑和楚少琛分开,到时候小姑肯定感谢他都来不及。 班主任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人家就算谈恋爱,那也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季凌云,你一个倒数第一,操什么两个第一的心?” 季凌云怒摔。 学习好了不起? 一节课相安无事地度过,下课铃打响,季青岑先到教室后面把季凌云揪着削了一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人干事? 楚少琛抱着臂,靠在桌上闲闲看季凌云被季青岑揪着耳朵臭训,眼底流出笑意来。 炸毛的小姑娘也很可爱。 季青岑打够了,恨恨瞪了季凌云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又回去看刚才老师讲的最后一道物理大题。 老师讲的方法她是明白的,但是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做,得到的答案就不对了。 她正思索着,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她草稿纸上的一个算式,季青岑怔了一瞬,随即醍醐灌顶。 那种百思不得其解后的通透简直令人狂喜,季青岑扔下草稿纸转头去抓住了那根手指的主人,兴高采烈道:“楚少琛,你怎么这么厉害!” 然而他校服袖子挽起,她顺理成章握住了他手腕。 季青岑一怔,垂眸看向那段骨骼分明,血管清晰的手臂,手一下僵住了,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楚少琛看一眼被她捏着的地方,手腕上满满的都是她掌心柔软细腻的触感。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两个人垂着眸,谁都没有说话。 刘玉清手里还拿着开着盖的水杯,看见楚少琛舌尖在唇角划了一下。 他一口水差点呛住。 这哥为什么突然这么欲…… 而楚少琛注视着面前的季青岑。 女孩儿脸颊泛着红,像是熟透了的蜜桃般水润,她微微垂着头,发丝绕在耳侧,缠出细细的小卷儿,小钩子一般抓在人的心上。 他眼底的冷冽柔和了几分,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桌子。 常羽菲笑眯眯地拉着季青岑:“走啊,陪我上厕所。” 季青岑顺势赶紧松开楚少琛的手腕,推着常羽菲逃似的出了门。 常羽菲挽着她的手好奇道:“今天你那不着调的小侄子又作什么呢?” 季青岑想起来就来气:“谁知道了,他要是不弄出点幺蛾子来,就浑身难受。” 常羽菲笑出声来:“不过楚少琛不错呀,你俩不是又联手打过hmt嘛?据说外校大神们都说你俩是珠联璧合,配合默契。” 她揶揄地用手肘怼了季青岑一下:“哎,你对他,真就没点感觉?” 季青岑回想起之前和楚少琛一起训练打hmt的时候。 从高一组团打到高三,的确和楚少琛配合的时候最默契,沟通起来最顺利。 她最欣赏楚少琛认真思考时候的状态,额发微微散乱,漆黑幽深的眼眸注视着写满公式和坐标的草稿纸,指缝中的笔转着流畅的弧度。 他的侧脸立体而瘦削,阳光在上面打出浅浅的阴影。 那是心动的一刻。 季青岑快速眨了眨眼,从那一瞬脱离出来,不知不觉心跳有些加快。 她咬了咬唇,恼羞成怒地推了常羽菲一把,下意识否认道:“瞎说什么呢,我才不喜……” 她还没说完,便看见楚少琛靠在她不远处的窗台上,正看着她。 他听见季青岑还未说完的话,眼底掠过一瞬间的灰暗,半晌转过身走回了教室。 季青岑看着男生的背影,唇瓣咬出了一道青青白白的印子。 季青岑回到教室的时候,楚少琛正在后面和他的哥们儿们说话,看见季青岑进来,他也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 季青岑不知怎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又不敢问他。 季青岑有一瞬间的懊恼,她又看了楚少琛一眼,见他真的不再看她了,才磨磨蹭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打上课铃,楚少琛才慢悠悠回到座位上。 这节课是两个人最拿手的数学课。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课堂上的数学题已经是小菜一碟了,楚少琛翻着手里的高等数学,面色微沉。 季青岑已经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隐晦地看了他好几眼了。 但楚少琛还是无动于衷,神情淡漠地看着面前的微积分。 季青岑戳了他一指头:“同桌,借我根笔?我的笔不出水了。” 楚少琛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笔递了过去。 季青岑咬了咬唇。 这是理她了,还是没理她啊? 她又侧眸看了他一眼,听见头上老师警告的咳嗽声,她才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练习册。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季青岑嘟了嘟唇,把手里的练习册推了过去,声音轻轻软软地撒娇道:“同桌,我这道题不太会,你给我讲一下?” 楚少琛喉结微微滚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看一眼季青岑的解题过程,点出了一个瑕疵,又回头看微积分了。 季青岑:“???” 真的生气了? 因为…… 因为她那句没说完的话吗? 还是什么别的? 她心里翻来覆去,反复品味,想要捋清楚,反而更加纠缠不清。 直到放学回家,她都没能从这种又酸又涩又忐忑又惴惴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他为什么会因为那句话生气? 她喜不喜欢他,他难道是在乎的吗? 如果不在乎,他又因为什么生气的呢? 他在乎? 他不在乎? 而且他那么优秀,身边也不乏追求他的女孩子吧? 季青岑往桌上一趴,卷子一推,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好烦啊! 她在这纠结个什么劲儿? 季青岑坐直起来,决定玩会儿手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打开屏保,就看见常羽菲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小视频,背景看起来灯红酒绿的,好像是在酒吧?还是ktv? 季青岑想起来了,常羽菲放学的时候还问她要不要去梦里银河唱歌来着,只是她那时候魂不守舍,没有注意罢了。 她点开那个小视频,是牧云在唱歌。 常羽菲在下面喜滋滋地问她:“我达令唱的怎么样?” 季青岑忍不住笑,给她回道:“棒呆了,帅炸了!” 她刚要退出聊天界面,皱了下眉,又点了回去,把那个小视频戳开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果然在ktv沙发的角落里,看见了楚少琛。 男生手里晃着半满的酒杯,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杯沿划了一圈,身侧还有不认识的女生妖娆地靠近,要贴在他耳边说话。 季青岑手机啪地一下摔在桌上,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啊双向暗恋好美好啊,想回高中年代了 第131章 番外2-3 楚少琛很烦。 他白天被小姑娘一句没说完的话搅得心情郁结。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 只有他一个人动了心? 他闭了闭眼, 想起小姑娘明艳动人的笑意,柔软乌浓的长发,解题时耐心认真的神态, 还有身上淡而雅的香。 楚少琛觉得自己没出息, 但又甘之如饴。 他垂眸看着手里摇晃的酒杯, 酒液在被纷乱的光线搅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五味杂陈。 他心情郁结,出来喝点酒纾解,结果又被原来在十一中就粘着他的女生缠住了。 周围是浓郁的香水味, 楚少琛强忍不适, 甩开蛇一样扭着腰肢的女生,推开门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把脸醒醒神。 而此时的季青岑, 一边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她去梦里银河,一边生闷气。 马上高考了不知道吗?去ktv瞎玩什么? 瞎玩就算了,还和别的女生靠的那么近! 季青岑想起那个女生穿的衣服那么少, 包臀裙都开到大腿了。 呵呵。 楚少琛你个王八蛋。 但骂够了,她又开始有点怂。 她和楚少琛不就是同桌关系吗?怎么搞得好像过来抓出轨现场一样…… 要不就让他在ktv里浪? 又好像不甘心。 明明上午这人还搞得又多在乎,多难过的样子,现在身边就又贴上来其他女孩子了,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季青岑嘟着唇,低头揪着袖子, 觉得好烦。 没过一会儿,梦里银河就到了,季青岑叫司机在外面等她,自己下了车推门进去。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来这里干嘛,就是觉得看见楚少琛个别的女生关系密切,她就生气。 梦里银河的二层才是ktv,一层是酒吧,里面光线昏暗,舞池里跃动着穿着清凉的成年男女,头顶节奏爆炸的音乐轰鸣,明明是凉爽下来的夜晚,气氛却烘得比午后还要热烈。 季青岑犹豫了一下,先拨通了常羽菲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想也知道,ktv里声音那么大,听不见也是正常。 季青岑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咬了咬唇,一边顺着狭窄的过道往楼梯口走,一边拨通了楚少琛的电话。 不知为什么,拨楚少琛的电话比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还要紧张。 季青岑深吸一口气,躲闪着拥挤过来的人群,突然被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拦住了路。 穿着打扮文静清纯的学生,是最好下手的猎物。 男人晃着手里的酒杯笑嘻嘻道:“小妹妹,一个人?哥哥请你喝酒啊?” 季青岑手里拿着手机,没注意对面已经接通了,她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我找人。” “诶,找谁啊?来来来跟哥哥走,哥哥帮你找。”说着那男人就过来拉季青岑,被季青岑一闪身躲过。 她想上楼去,但狭窄的过道里人挨人人挤人,没一会儿又被男人追了上来,季青岑本来就被楚少琛弄得心里不上不下,再加上遇见个拦路虎,她心里更烦躁了,有点后悔没让司机大叔一起进来。 男人也是没了跟小姑娘逗趣的耐心,上来就拉季青岑的手腕:“小妹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乖乖的跟我回去,一会儿哥哥还能好好疼疼你……” 男人的丑陋嘴脸让季青岑觉得恶心,她皱眉往后退,突然觉得肩上一紧,她被一个瘦削但可靠的身形牢牢护在了身后。 季青岑有些诧异地抬眼,惊喜道:“楚少琛!” 她抓紧了男生的衣袖,只觉得像是抓住了一根浮萍一般,心里一瞬间就踏实了下来。 楚少琛反手握住她的手,眸色森寒地注视着对面那个对季青岑纠缠不清的小混混。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男孩,流里流气地笑了一下:“呦,还有护花使者?小.弟弟,还没开过荤吧?我这有几个正得很的姐姐,要不带上你的宝贝儿,咱们一……” 他还没说完,楚少琛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少年的拳头硬的很,把那小混混压着打,酒吧里尖叫声四起,众人纷纷躲闪着,乱糟糟的往外跑,酒水倒在地上,五颜六色洒了满地,场面一片混乱。 那小混混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本来以为楚少琛只是个来找乐子的学生,却没想到这么狠,拳头又硬又准地直直照着他面门搂,打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他丝毫没有什么思考的空隙,抱着头嗷嗷惨叫。 “哎我.操.你妈!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别打……” “我错了我错了,小兄弟饶命!” 那小混混从气急败坏到跪地求饶,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抱着脑袋蜷着身子,像一只老虾米似的发着抖,口中胡言乱语一片,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楚少琛这股狠劲儿把季青岑也吓得够呛,她瞧着楚少琛拳头雨点似的往下落,一点间歇停顿都没有。 季青岑在后面扯着他袖子:“楚少琛!别打了!你再把人打死了!” 楚少琛回头看她一眼,提起来的拳头落了下来。 他整整被扯皱了的衣服,拉过季青岑就往外走,又被梦里银河的经理拦住。 “小朋友,打了人就想走啊,你看看你砸坏了我们这多少桌椅,糟蹋了多少酒水,吓跑了多少客人。” 那经理不依不饶道:“把你们家长给我叫来,如数赔偿!” 季青岑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安保,咬着唇,握紧了楚少琛的手。 楚少琛侧眸看她一眼,神色淡淡地从裤兜里掏出自己钱包,随意抽出一张白金卡来,指尖点在洒了酒水的桌面上,掀起眼来:“这张卡,够不够?”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钱包里随手就是一张白金卡,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出来玩,他们这些人可是惹不起的。 那些拦路的经理们瞪着眼睛对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陪着笑道:“够了够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请。” 对于季青岑和楚少琛这样的家境,一张白金卡实在是不值得心疼,楚少琛扔下一张卡,拉着季青岑的手,无视了季青岑家的司机,直接拉着她出了梦里银河,坐在附近公园里的长凳上。 楚少琛脸色很差:“你怎么来了?” 季青岑本来就被刚才的混乱吓到了,再加上楚少琛语气不好,心里的火一下就憋不住了。 她甩开楚少琛的手:“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楚少琛手里一空,他下意识攥了下拳,压下内心的因为担忧而起的急躁:“我是男生,你是女生,而且你自己一个人来,很危险。” 季青岑冷笑一声:“你是男生怎么了?” “男生就可以未成年喝酒,和别的女生亲密接触纠缠不清了?” 楚少琛也是被季青岑的话激得生了火气,他冷着脸,有些挫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干嘛管我和别的女生的事。” 季青岑被楚少琛这句带刺的话激的,一下转过身来,不加思考便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声音从一开始的高声到减弱。 她回过头来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样近。 近到可以透过他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近到可以听见互相的心跳,近到呼吸相缠,鼻尖相抵。 她颤了下鸦睫,下意识偏过头去,然后下颌却被捏住,强制地被带了回来。 季青岑的火气被压得一点也不剩,只剩下了慌乱无措。 楚少琛垂着眸,摩.挲着掌下细腻的肌肤,看着小姑娘颤着长睫,连直视他的勇气也没有。 “季青岑,我听见了。” 他勾了下唇角,抬起她下颌,吻了上去。 尽管是初吻,但楚少琛却无师自通,他捉着女孩儿娇软水润的唇瓣,灵活地撬开她唇齿,逐渐加深这个青涩而炙热的吻。 季青岑被迫着微微后仰,他托着她后颈,不让她逃离,季青岑只觉得像是有细细小小的电流窜过,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心脏被提着,像是要被吸走了一样,她无力地按着楚少琛的胸膛,像一朵绵软的云一样偎在他身上。 她心脏砰砰地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然而他却松开了她,幽黑的眼眸注视着女孩儿绯红的面颊。 楚少琛哑着嗓子问:“季青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季青岑细细喘息着。 她被亲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坐也坐不住,只靠着楚少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她才没有滑下去,季青岑觉得又羞恼又丢脸,打了他一下嗔怪道:“谁要做你女朋友!” 楚少琛勾了下唇角,再度覆上。 “那就亲到你同意为止。” 季青岑只来的急轻轻哼了一声,便又被封住了声音。 半晌,楚少琛低低喘息着抬起头:“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季青岑这次再也不敢不同意了。 她带着细细的哭腔:“要……” 直到季青岑回到家的时候,还觉得嘴唇是微肿的。 她下了车,根本不敢去看司机大叔的眼睛,捂着嘴直接跑进了屋,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黑暗中她眼睛亮晶晶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楚少琛。 平日里的他是冷冽的,是压抑的,是克制的。 然而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像狼一样,炙热得要吃了她一样。 季青岑忍不住又开始心跳加速,她翻了个身,把脸埋了起来 原来那些提心吊胆,那些胡思乱想,在今晚都如泡沫一样烟消云散了。 他们互相确定了心意,原来早在两个人携手迈进国际比赛的时候,就已经彼此动心了。 季青岑在黑暗里打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楚少琛的名字抿着唇偷偷笑。 他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睡不着觉啊? 是的。 楚少琛送季青岑上了车以后,自己打车回了家,先去冲了个冷水澡。 然而这并不能冲散他心中的躁动,楚少琛觉得今晚的自己精神过了头,一丝睡意也无,脑子里过的全都是季青岑水润娇嫩的唇瓣和她情不自禁的轻呜。 他取悦了她。 楚少琛舌尖顶了下腮帮,眼底有几分得意和愉悦,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按下季青岑的号码,想了想,又按灭了屏幕。 太晚了,她睡了吧? 再不睡明天上不了课了。 他揉了一下蹦蹦跳的太阳穴,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客厅的酒柜,下地给自己开了瓶酒。 给自己灌了一瓶酒的楚少琛顺利的睡过了头,连闹钟都没听见,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节课都上完了。 他揉了揉头发,先打开手机,给季青岑发了条信息。 “宝贝,睡得好吗昨天。” 然后他扔下手机就起床去洗漱了。 徒留已经在教室的季青岑风中凌乱。 楚少琛他…… 为什么要在班级群里发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今天能写到完结……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的手速…… 第132章 番外2-4 楚少琛这条信息发出来, 瞬间在班级群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季青岑颤抖着拿着手机, 看着屏幕上瞬间99+ “我去,我没看错吧,这是琛哥发的?” “没错, 我截图了, 真是琛哥!” “琛哥管人叫宝贝?他是发烧了还是发疯了?” “完蛋了, 琛哥高冷人设崩塌了……” “难道重点不是那个被叫做宝贝的人到底是谁吗?” “盲生, 你终于发现了华点。” “是不是昨天那个在ktv里黏着琛哥的女生啊?” “不像,没看见昨天琛哥那张脸写满了滚吗?” “那是谁啊?” “不知道,但是琛哥现在还没来你们没发现吗?” “盲生,你为什么总能发现盲点……” “男人嘛, 该不会是……嘿嘿嘿……” “?????疑车无据……” 季青岑满头黑线地看着班级群里这群人侃天侃地的发挥着想象力。 他们为什么不去写小说? 昨天她就跟楚少琛说好了, 毕竟是校园恋情,所以先不公开,然后今天楚少琛自己就先自爆了…… 季青岑现在简直怀疑他当初打hmt时候的脑子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 她正生气, 突然手机被人拿走了,季青岑抬头一看,正是迟到了趁着课间进来的楚少琛。 他把单肩包随意放下, 勾了下唇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不如看我啊。” 后面的同学们顿时窃窃私语道:“看见了吗?琛哥心情很好啊,居然在笑!你们谁看见过琛哥笑?这是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奇遇啊。” “这不是重点,前面的兄弟, 看看琛哥脸色怎么样!像不像事后啊?” “啧啧啧,面色红润有光泽,琛哥牛批啊!” 季青岑假装没听见他们说话,咬着牙给楚少琛发了张截图。 “楚少琛,你是不是疯了!” 楚少琛看一眼截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释然。 这事纸包不住火的,大家早晚不都得知道。 他看一眼季青岑,小姑娘咬着唇,紧张兮兮的样子。 楚少琛笑了一下,给她发信息逗她:“要不直接公开?” 季青岑直接踩了他一脚。 楚少琛闷哼一声,紧接着手机震动,季青岑又发来了消息。 “楚少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同桌的两个人,明明坐在同一张桌子前,被好奇的吃瓜群众逼的只能用手机发消息…… 吃瓜群众里也有季凌云一份儿。 他觉得不服。 怎么着,楚少琛这个万年冰块千年无表情脸都能找到女朋友? 还藏的严严实实的,不让人发现? 那他还就得担负起这个解密的责任了,要不然他这个死对头不是太不称职了? 季凌云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始对楚少琛开启了盯梢技能,下了课也毫不放松,看见楚少琛起身出去,他就立刻站起身来,从后门也紧跟着溜了出去。 楚少琛哪有心思放风。 他是去找季青岑去了。 上课的时候两个人在前排不光被老师盯着,还被后面的吃瓜群众盯着,感觉比坐牢还难受。 季青岑下了课前脚去卫生间,楚少琛过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常羽菲挽着季青岑的手,正和她兴奋地说着昨晚ktv的事,季青岑一抬眼,就看见楚少琛迎面走过来。 他勾了下唇角,微微侧头,一个wink射过来。 季青岑一下就被击中了。 她羞恼地瞪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然而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季青岑瞬息瞪大了眼睛。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是胆大包天了吗? 尤其拐弯就是教导主任办公室! 季青岑瞬间甩开了他的手,脸色爆红。 楚少琛只觉得那阵香风一略而过,他还没等细细品味,就已经远去了。 他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手插兜,心情愉悦地进了男厕所。 季青岑心脏砰砰跳着低头走,突然又被人拦了路,抬眼一瞧,是季凌云。 季青岑目光躲闪:“你干嘛?” 季凌云眯着眼看她好半天:“小姑。” 季青岑心里咯噔一下。 这崽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她有些心虚道:“你起来,别挡道!” “诶小姑你等会啊。”季凌云拦住了她:“我有事拜托你。” “你跟楚少琛同桌,看得最清楚,你帮我盯着看他女朋友到底是谁呗?” 季青岑面无表情。 怎么,我盯我自己? 季凌云又挨了一顿揍。 他摸着自己被掐红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嘟囔:“不帮就不帮呗,凶什么嘛,那我就自己来呗。” 心惊胆战的一上午课程终于过去,好容易挨到了放学,两个人绕开了大部队,午休的时候,终于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碰面了。 季青岑推门进来,就看见楚少琛等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面前是两杯已经点好了的奶茶,一杯红豆是他的,还有一杯烧仙草是她的。 季青岑有些惊喜地捧起烧仙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以前打hmt的时候看见过。”楚少琛笑了一下,替她插好吸管。 季青岑眨眨眼,有点小得意道:“那时候你就已经喜欢我啦?” “你猜呢?”楚少琛揪了她鼻尖一下,眼底溢满了柔。 两人的心情如午后的阳光明媚,午休中的一中十分安静,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休息,然而却总有人特立独行。 比如季凌云。 他带着邓元佳邓元仕两兄弟,偷溜出来跟踪楚少琛。 季凌云呵呵一声。 楚少琛越藏,他越要搞清楚他女朋友到底是谁不可。 邓元仕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无语道:“我说云哥,你连楚少琛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就带我们出来揭秘?靠点谱行不行啊?” 季凌云给了他一个大脖溜:“我要知道还带你们出来干嘛?找啊。” 邓元佳走在前面,突然脚步一停刹住了车,把后面吵嘴的俩人拽走,推到树后。 季凌云不耐烦道:“干嘛干嘛。” 邓元佳从树后露出个脑袋,指着对面奶茶店:“你们看,那是不是楚少琛?” 邓元仕把他哥脑袋压下去:“哪儿呢哪儿呢,我看看我看看!” 他瞄了一眼,激动得开始薅邓元佳的头发:“真是他!他对面还坐着个姑娘!肯定是他女朋友!” 季凌云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当即把邓家两兄弟扒拉开,掏出手机对着楚少琛上下左右的拍! 季凌云连自拍都没有用过这么多角度,今天全用在楚少琛身上了。 一顿猛拍之后,他美滋滋地开始跟俩人分析楚少琛女朋友到底是谁。 他放大图片,把楚少琛对面的女孩儿截了出来。 长发飘飘,很有气质。 季凌云啧了一声:“小子还挺有艳福。” 他再看一眼,称赞道:“跟我小姑长得还挺像,我小姑长得也好看。” 季凌云说完这话就愣了一下。 他眨了下眼睛,又把那张照片放大,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邓元佳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家有钱烧的,摔手机玩?” 季凌云瞳孔地震。 他这是……吃瓜吃到自己家头上了? 震惊之后便是怒气冲天。 季凌云手机都不捡,直接就往马路对面冲,连车都不看,险些被撞上,冲到奶茶店,踢开门,对着楚少琛就打。 楚少琛掀了下眼皮,一手把季青岑拦在身后,一手钳住季凌云。 季青岑有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看见季凌云来了,她倒吸了一口气,冲着楚少琛叫道:“楚少琛!那是我侄子!你别下死手!” 楚少琛侧身躲过季凌云凌空一脚,淡淡应一声:“知道了。” 季凌云:“???” 他们俩这是在合伙羞辱我吗? 他简直要气炸了! 半大小子们的打仗最后以惊动了教导主任为结局。 奶茶店的老板给学校打了电话,教导主任来了,把他们领了回去,直接把人拎到班主任办公室。 季凌云此刻看见自己最烦的小老太太,倒像是看见了亲妈,他当即对教导主任告状:“老师你别光看我们打架啊!还有楚少琛,他勾引我小姑早恋,老师你管不管!”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一句话没说的楚少琛和季青岑身上。 季青岑本来听着教导主任念经在犯困,突然周围都静了下来,一抬头,自己和楚少琛就像被关进动物园了似的被所有人围观了…… 不光是这几个学生,还有一办公室吃瓜的老师,跟看珍稀动物似的看季青岑和楚少琛,季青岑快速扫一眼这些老师,竟然从她们眼中读出了慈爱,般配,甚至上头…… 季青岑瞪大了眼,实在看不下去了,红着脸往楚少琛身后躲了躲,楚少琛背过一只手,勾住了她的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痒痒的。 也不怪老师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学校为什么反对早恋,那不是怕孩子们耽误学习吗? 但楚少琛和季青岑是什么孩子? 是别人还在纠结椭圆化合价小球飞来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预习大学课程的学霸,而且两人家境优渥,也不是普通家庭能够相比的。 这样的孩子还用得着老师管吗?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无可奈何地跟季凌云说:“这事,老师觉得你回去问问你们家家长,更好。” 要是家长都同意,他们老师有什么好阻拦的。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学生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回教室,季青岑走在男生后面,楚少琛倒退几步落到季青岑身边,牵过她的手。 季青岑瞳孔地震看他。 大庭广众,疯了? 楚少琛思考了一下,觉得的确不妥,把季青岑手一握,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季青岑震惊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绑架在楚少琛裤袋里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前面回头的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们瞬间回过了头,互相狂掐对方的胳肢窝,内心无声尖叫。 琛哥真他喵的刚啊! 季凌云看着后面那对光明正大虐狗的情侣,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不是老师不管吗?那就让爷爷管好了。 他爷爷,季青岑的爸,那叫一个宠女狂魔,要是爷爷知道小姑在学校早恋,还不得直接打断楚少琛的腿! 季凌云觉得自己简直机智爆棚,他一拍大腿,逃课回家告状去了。 逃课怎么了,他房子都塌了! 季凌云回到季宅的时候,季白老爷子正在逗鸟儿。 他家的产业都尽数交给了季霄,季白已经退居幕后,准备颐养天年了。 季白正心情愉快地教那只小八哥说话,就看见季凌云窜了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季白前几天刚收到姑侄俩的月考成绩单,看见季凌云就气不打一处来。 数学150分满分的卷子,打了个9分。 怎么想的? 选择题蒙也能蒙对几道吧?大题写公式也能有几分吧? 连两位数都没有。 季白黑着脸,觑一眼季凌云:“打那么两个半分儿,你还有脸回来。” 季凌云狗腿地去给季白捶腿:“爷爷,我是已经没救了,但咱家不还有小姑呢吗?” 季白嗯了一声:“你小姑比你强的那不是一星半点了。” 季凌云凑过去说:“但爷爷,这不是重点,我小姑这几天被她同桌勾引的堕落了,您不出手管管?” 季白:“嗯?” 他放下手里的财经杂志,皱眉道:“怎么回事?” 季凌云一看,有戏! 立刻把季青岑和楚少琛的事添油加醋跟季白一说。 季白坐直了身子,皱眉道:“你是说,你小姑的同桌是那个叫楚少琛的孩子,然后他们两个现在在谈恋爱?” 季凌云打了个响指:“没错爷爷,您总结的太到位了!” 他喜滋滋地等着季白暴跳如雷! 季白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拿起手机来,播了一串号码。 季凌云心底暗爽,爷爷肯定是在给小姑打电话,把她叫回来斩桃花了。 他得意洋洋的想,楚少琛,你完蛋了,念在你眼光还不错的份上,今晚可以给你送点纸钱。 没过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季凌云期待地等着季白的怒火,然而季白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老楚啊,看来咱俩不用费心了!人家两个小孩儿早就自己好上了!” 季凌云:“???” 这是啥意思? 爷爷电话那头的不是小姑,而是…… 楚少琛的爸,楚霁? 季白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你看看,咱们两个还费力操心的给人家找机会撮合,没想到人家自己早就升华了,你说说这是什么缘分。” “对对对,好好好,我这正好有两瓶好酒,就这么说定了,老地方见,不醉不归!” 季白从酒柜里拎出两瓶陈酿来,提着就走了,只留下一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季凌云。 合着他这哪儿是来告状的。 他是来报喜的! 两个人的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之际,季青岑和楚少琛还憋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那点作业,俩人搭眼一看,脑子里就有个七七八八了,索性开始预习大学的课程。 季青岑正拿笔研究一道空间解析几何,中间有个地方怎么也算不对。 她侧眸看一眼楚少琛。 他手里拿着的是英文文献,笔尖不时在其上勾勾画画做注。 季青岑撕了张便利贴,贴在草稿纸上,运给了他。 楚少琛正看着文献,突然眼前就多出来一张贴着粉嫩嫩便利贴的草稿纸,上面画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兔子,小兔子拜托他:“帮我看看这道题呀。” 他顿了一下,眼底浮出点暗色来。 季青岑揪着笔帽,等着楚少琛的回复,没一会儿,草稿纸就送了回来,只不过之前她的便利贴上又多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 她看一眼楚少琛给她标注的地方,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又去看他传过来的字条。 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样,笔锋遒劲,便利贴上简简单单地写着:“有奖励吗?” 季青岑瞪他一眼,一道题而已,要什么奖励! 没一会儿,又一张便利贴送了过来,季青岑打开来脸就刷地一下烧了起来。 “放学亲我一下。”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流氓! 头顶传来看自习老师警告的咳嗽声,季青岑赶紧把字条收好,低下头开始学习。 楚少琛唇角抿着笑意,侧眸看了一眼季青岑。 小姑娘红着脸,笔都拿反了。 好可爱,好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季青岑也能感受到楚少琛投过来的视线。 他的目光那样沉,季青岑的背后像是被火灼着似的,坐也坐不安稳了。 她刚想要提醒他别这样放肆,然而头顶上的灯闪了几下,突然灭了,顿时整个教室陷入一片漆黑。 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起哄声四起,季青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叫了一声,然而下一瞬,她便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楚少琛。 季青岑睁大了眼。 他疯了! 更疯的还在后面。 季青岑测过脸去推他,他搂得那样紧,她推都推不动,反而唇上一热,是他吻了上来。 蜻蜓点水般的一啄,却像是燃烧的火石落入了冰泉,轻易沸腾了起来。 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看不见她的脸已经烧了起来,也看不见两个人的手紧紧牵着,身子紧紧挨着,只有彼此的眼眸如星子般亮着,彼此的呼吸如天上云般纠缠着。 少年的青涩心动,像是岩浆一般,让彼此的心滚烫。 在来电的前一瞬,楚少琛把她拉出了教室。 老师不会去管他们,两个人在操场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清凉的晚风拂过,渐渐平息少年人心底的躁动。 季青岑这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 从昨天晚上的确定关系,到今天的恋情公布,到现在两边家长都已经知晓,再到今天晚自习的惊心动魄。 她欲哭无泪地捂住了脸,这种刺.激,比她打比赛的时候还令人心情跌宕起伏。 简直就像过山车。 楚少琛侧眸看着懊恼的小姑娘,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跟我谈恋爱就这么丢面子?” 季青岑自暴自弃地埋在他怀里,无视了楼上还有人在偷.拍。 她瞥一眼楼上没来得及熄灭的闪光灯,叹口气:“就是感觉,咱俩好像公开恋情的明星。” “怎么,想混娱乐圈?”楚少琛笑着揉她头发:“可以啊,正好我爸刚吞了华颂,直接送你出道?” 季青岑掐了他一下:“切,你还想做我金主爸爸?” 楚少琛指尖暧昧地拂过她唇瓣,声音不自觉的沙哑了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季青岑推了他一把。 这人越来越流氓了。 两个人在操场上边笑边闹,闹够了,便靠在树下,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眨眼。 季青岑侧眸看着楚少琛。 他单手垫在脑后,漫不经心地望着天,那身冷冽在她身侧收得一干二净。 她唇角扬起:“楚少琛,我们约好了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楚少琛回过头来,夜色中,他好像笑了一下:“好啊。” “还有,我们要一起打比赛,不只是hmt,还有建模,还有cmc,好不好?” “好。” “你怎么就说一个好字啊。” “那我说什么。” “你应该说是我的荣幸,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非常荣幸,特别荣幸,这样开心了吗?” 晚风偷听着这对小情侣的悄悄话,再温柔的吹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是彻底完结啦!虽然很不舍,但阿姐和阿琛的故事到这里真的结束啦! 宝贝们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开文早知道。下一本开《在反派怀里撒个娇》,爱你们 最后,感谢所有的宝贝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本章留言的宝贝们随机掉落红包呀! 感谢在2020-03-30 20:48:23~2020-03-31 23: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