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主人欺骗我后求和好[快穿]》 第1章 楔子 月黑风高,屋外鸦鸣凄切。 源赖光冷眼扫视了一圈持刀围着他的源氏族人。 这些愚蠢又胆小的蛀虫,明明已对他生了杀心,此时面对他竟然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呵——”他冷笑一声,淡淡道,“你们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死,看来是想清楚后果了。” 众人面面相觑,感受到源赖光虎落平阳仍旧威势不减,一时间竟谁都没敢吭声。 源赖光在源氏一族,近些年来风头十足,身为阴阳师,其天赋胆魄智慧可以说是源氏第一人。他发动数次大型妖鬼退治,死在他手上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尤其是精心布置筹谋肃清了大江山并成功砍掉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一役,将他推上了荣耀的顶端,人人仰望羡慕,无不臣服。 他的成功,除了他本人能力出众,惊才绝绝,还得归功于那柄源氏重宝——鬼切。 他的鬼切,可不只是一柄冷冰冰的没生命的刀。 成功化形后,拥有完美的人类形态——高高束起的紫发,着一身精致的和服,清冷的双眸睥睨来人,高贵之意从眼角溢出…只需要看一眼他的鬼切,都能感受到颤栗! 斩尽天下恶鬼之刃,这是他曾经给鬼切的赞语,鬼切也曾不负他所望,忠心为他斩杀一切恶鬼,做他这个主人背后最牢靠的盾垒。 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他的鬼切成了葬送他荣耀和野心的罪魁祸首。 大江山退治一役,实际上并不如事后人们传扬那般顺畅容易——鬼王酒吞童子的妖力深不可测,愈战愈勇,鏖战之下,所有人都疲乏万分,眼看他一招不慎就要毙于鬼王的妖力冲击之中,以他为信仰愿以命护他的鬼切挺身而出,不仅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还意外地牵绊住了鬼王一瞬! 强敌交手,不容片刻疏忽,源赖光敏锐地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刀削掉了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成就了他的最高荣誉! 那一刻源赖光仰天大笑,兴奋和得意充斥在他胸中,他畅想着未来,野心得到片刻的满足,令他痛快无比。 可是他没想到,祸患竟在此刻埋下了——他太高兴了,完全没注意到鬼切的异常——事到如今,源赖光都在暗恨,如果他那时候能多注意一下他的鬼切,就能发现鬼王酒吞童子的妖气和溅入鬼切眼中的鬼王酒吞童子的鲜血已经撼动了他留在鬼切左眼里的契约和封印。 若他发现鬼切的不对劲,就能及时采取措施弥补而不是他应陛下召唤先一步回京,把护送最高战利品鬼王头颅的重任交给了鬼切,让鬼切后一步回京。 若非这般安排,他的鬼切就不会在罗生门遇见那该死的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乃酒吞童子的故交。大江山一役后妖魔鬼怪对他源赖光闻风丧胆,都不敢来招惹他,唯有这茨木童子,牺牲一条左臂,不仅抢走了酒吞童子的头颅,还阴差阳错地彻底破开了他下在鬼切左眼上的契约,解除了他对鬼切过去记忆的封印! 从那之后,一切都失控了! 他的鬼切知道了真相,堕落成了憎恨和杀戮源氏的妖魔。 源赖光伸手抚上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夜鬼切假借献上茨木鬼手时对他进行疯狂复仇造成的疼痛。 曾经他手中的利刃,反而对他刀尖相向,意图嗜主,真是讽刺。 源赖光对于曾经施行在鬼切身上一切和对鬼切的利用,心里并没有半点歉意,他不觉自己的行为有错,他只是遗憾,就像他同鬼切刀剑相向拼个同归于尽那天夜里,他躺在血泊中曾感叹那般——真是一把好刀啊! 因为他同鬼切之间的契约,满怀仇恨愤怒的鬼切杀死他之后,也会跟着死亡——这是个秘密——源赖光一直这么认为,可等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又活过来了,又听闻鬼切与茨木童子断掉的左臂融合了也复活了,他大概猜出是他同鬼切之间的契约发生了变异。 意外捡得了一条命,似乎是一件好事,然而也意味着他需要承受失去鬼切以后的恶果。 鬼切堕为妖魔,与源氏势不两立,到处斩杀源氏族人,逼得源氏族人几欲疯魔。 源赖光元气大伤,重伤未愈,为了东山再起,他不得不暂时避开鬼切的怒火,可是他没想到躲过了鬼切,还是没躲过族人的背后插刀。 他的这些只会耽于享受的族人,为了苟活,竟然想着将他杀死,将他的头颅砍下交给已陷入疯狂的鬼切,以平息鬼切的怒火,然后饶过他们一命。 可笑。源赖光心道。没了他这个锻造出鬼切的主人,还有谁能制得住鬼切? 眼下他面对鬼切遭受的失败,只是因为事情从头到尾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突然,源赖光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倘或给他一些时间,他总能再次找到方法,将那柄属于他的名刀,重新掌控在手中。 不过,他不打算跟他的那些愚蠢的族人多说这些了,因为他对他的族人甚至整个源氏感到非常失望。 他决定抛弃这些可怜又胆小的东西,让他们去自身自灭,而他去往新的世界,建造属于他的功业。 所以此时此刻,他微微一笑,对着那些脸色变来变去,终于下定决心要扑上来砍杀他的族人道:“你们杀了我,鬼切不仅不会放过你们,反而会直接杀了你们——” 他看那些人怀疑的神情,又蛊惑道:“怎么,你们不信?要知道我可是他的主人,最了解他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场灾难完全是因你而起!”有人怒道。 “看在我们曾同为一族的份上,我不计较你们今天对我的冒犯,”源赖光淡淡道,“我有法子带他彻底远离源氏,只要你们愿意帮我。” *** “他在哪里?” 被森寒刀锋胁迫的源氏族人,无法控制住身体不颤抖,他听着鬼切清冷依旧但已不带半点忠诚意味的声音,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惶恐地结结巴巴道:“他…..他……在禁地……” “带路。” 这名源氏族人闻言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软地踉踉跄跄前行,后衣摆上的源氏家徽龙胆纹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鬼切的目光凝在那枚龙胆纹上,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左眼又开始隐约地作痛。 他曾经是源氏重宝,亦是源氏第一人源赖光跟前最忠诚追随者,世人眼里,他同自己的主人并肩作战,维护平安京的安宁,是一柄能斩杀恶鬼的正义之刃,然而揭开表面的光鲜荣耀,当内里龌蹉肮脏的真相摆在眼前,他不过也是一个恶鬼罢了,跟那些毙命在他刀下的无数恶鬼,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男人以血为媒介将本身是妖怪的他封入先祖的守护刀,将他制造成了一个怪物——结下契约,封印记忆,赐名鬼切,灌输虚假偏执的正义,重新给他虚构一个如镜花水月的记忆,最终骗取他的信任,将他调|教成了一条最忠诚的走狗,利用他对主人的敬仰忠心,让他毫无所觉地去杀死无数同族…… 鬼切握紧腰间的刀,血红的眼眸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滴落出来。 源赖光,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不论你重活多少次…… 走在前面的源氏族人突然感知到后面的鬼切身上爆发了可怕的妖气和怨恨,不由得后背上冷汗更是淋漓。他加快了脚步,只期盼着嘱咐他们将鬼切引去禁地的源赖光真的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要人命的硬茬子! 源氏家宅的禁地,遍布了断裂残损的各式各样的兵器。这些东西,别人不认识,鬼切却是无比的熟悉。 源赖光在制造出鬼切以后,大受启发,搜罗了许多上了年头的名兵利器,抓了不少妖魔鬼怪,融合二者,如法炮制出了更多的怪物。虽然都不如鬼切强大厉害,但它们也曾为源赖光的功勋伟业做出了许多贡献。 鬼切记忆的封印破裂,得知真相崩溃之下堕为妖魔,杀回源氏复仇那一晚,他将源赖光身边所有护卫的与他一样的傀儡怪物全部斩杀——禁地里满地的毁坏兵器,便是他怒火的见证者之一。 “到……到…到了。”禁地的气氛可不怎么好,阴森死寂,荒草丛生,怪木横斜如妖魔鬼怪,每一个源氏族人都不想在这里停留那么是一秒的功夫。 “你看见…那个…那个屋檐了吗?往前走…一点……拐个弯就能看见一个破败的…神社…”领路的源氏族人战战兢兢地道,“他就在…里面。” 鬼切一步不停地依指路往前走,很快消失在拐角处,那领路的源氏族人见鬼切饶了他一命,这会儿猛地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很少有人知道源氏的禁地里有一座神社,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明,也只有源氏的核心成员才知道。 鬼切不曾进过神社,如今他刚一踏入神社,便知道为何他曾经的主人不让他踏足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感知到空气里强烈的阴邪之气,还有什么不明白,这里分明供奉的是一尊邪神。 往里稍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有人背对鬼切静静地席地而坐。 那背影所属的人化成灰,鬼切都认得。 “源赖光——”鬼切猛地一跃至对方跟前,揪住对方衣领,刀刃横搁在对方的脖颈之上,只需他再贴近一分,就能一刀抹喉,要了这人的命! 然而,性命危在旦夕,源赖光竟半点反抗也无。他面上甚至不带半点惊慌,仍旧那般淡然从容,只是在微微抬眸望向鬼切,将鬼切的身影深深映入眼里时,他那古井如波的眸中才跳跃起粼粼幽火,隐约闪烁着偏执变态的光芒。 “鬼切——”他轻轻一笑,无视鬼切面对他时因恨意已扭曲疯狂的表情,抬手摸了摸鬼切的左眼,继续道,“多日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的让人赞叹——真是一把好刀啊!” 面对源赖光,鬼切有无数的话想质问对方,然而话到嘴边他又觉已无说出的意义。 他们之间没有共存的道理,见面永远只会是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甚至同归于尽! “你去死吧。”鬼切咬牙切齿,手将将一动,就见源赖光嘴边浮现一缕诡谲的微笑,紧跟着不等鬼切的刀饮上仇人的血,源赖光忽然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倒下,那姿态一反对方平日里那刚强不屈时时刻刻都威势凛凛的模样,竟透露出几分脆弱,鬼切不知怎地,胸臆中的熊熊跃动的怒火微微一滞,竟伸手揽住了源赖光。 只是一瞬,他立刻回过神,怕是源赖光在耍手段,鬼切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出怀里,可是他提起的防备警惕,在看到源赖软软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样子,又化为茫然无措。 他原以为他们两人今日又是一场恶战,怎么也想不到源赖光只是跟他说了两句话,就倒下了。 鬼切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靠近源赖光,探了探鼻息,摸了摸心跳,他沉默了。 源赖光竟然自杀了。这是鬼切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欲望无穷无尽的人类,怎么舍得自我放弃生命? 鬼切不甘心人,他大吼了一声,浑身的妖气迸发,他试图追寻源赖光的灵魂,想要把这人的魂魄也拘役起来毁掉,却又愕然地发现,在源赖光死后的短短时间内,对方的灵魂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类非正常死亡后,会在身死之地徘徊一些时日,有些枉死的人甚至会无知无觉地滞留许多年。 鬼切将源赖光的尸体扯起来,血红的眼眸瞪视着对方宛若沉睡的容颜,冷笑道:“骗子!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在玩什么把戏,你很想知道?”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激得鬼切浑身一绷,刀立刻紧握在手,他眉眼凶戾地循声而去,就见有个半透明的年轻男子静静袖手立在他三步之外,微带笑容地看着他。 年轻男子的服侍很怪异,跟随源赖光在贵族里行走,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华服丽袍,然而从没见过眼前这个男子身上的奇怪衣物。 “你是谁?”此时此地,出现这么一个反常的人,鬼切不由得多想了——这难道又是源赖光的花招?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年轻男人轻轻咳嗽了一下,推了推鼻梁的金丝眼镜,笑得像个斯文败类,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系统,超级人工智能,嗯,以您身处的这个时代理解不了我的存在——我换种说话,您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人类就行。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检测到您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恨意,经过初步扫描您的信息,我发现您符合我的服务的标准,现在想邀请您成为我宿主,不知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服务——” “等等,宿主?”鬼切听这人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明白的东西,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你什么意思?究竟想干什么?” 年轻男人笑了笑道:“以您熟悉的说法就是,跟我签订契约,我满足您需求——” 契约!鬼切对这个词,万分厌恶,当即就没耐心继续听下去了。他冷冷地道:“我不需要。” “欸,您还没听完我能做什么——”年轻男人直视着鬼切,语调蛊惑又意味深长地道,“您不是万分恨您的这位…嗯前任渣主人么?我能向您提供复仇服务,不管这位源赖光先生轮回去往什么样的世界,我都能地带您去找到他,教您怎样让复仇完美到极致——” “鬼切,你难道以为杀死一个人就是报复了?有些时候,带着绝望痛苦的活着,才是最令人刻骨铭心的复仇!” 第2章 复仇的第一天 *** 夜黑如墨,老鸦凄鸣。能夜视的鬼切站在城中最高处俯瞰沉静在夜色里的俗世繁华,灯火阑珊,浮跃闪烁的稀疏灯火,在今儿这个墨色浓稠的夜里,犹如蛰伏的妖魔鬼怪的红眸,冷幽幽的,无端的生出几分不详。 风撩动玄衣乌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个整体的鬼切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服侍穿着,不等他表示出喜欢或是厌恶,就听有个轻缓舒雅的男声问:“喜欢吗?你这身装扮可还习惯?” 鬼切神色冷冰冰的,辨不出喜恶。他沉默不语,仅瞥了一眼忽然在身边显出人类形态的系统,便转开视线继续盯着下面的凡人城市。 “这是一个修真|世界,我们都得入乡随俗,形象服饰发生改变这是必然的,私底下只有你跟我的时候,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意地恢复你在平安京的穿着习惯。”系统一点都不见怪,对于鬼切的少言寡语,他很理解。 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系统也给自己模拟了一身古色古香又潇洒飘逸的穿着打扮,这会手里还颇为装逼地捏了一把折扇,啪的一声展开,一边悠悠地晃着扇子,一边跟自己新鲜出炉的宿主补充关于他们现在所到的修真|世界的一些基本信息。 “这里分修真界和俗世凡尘,修者不得无故入世干扰凡世,凡夫俗子想要问道修真也得需要机缘……”系统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忽地眸光一转,凝在鬼切的脸上,发现对方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在认真仔细地听他说话,实际上凭他跟鬼切达成契约以来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一眼就能看出鬼切不知神游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据他了解,鬼切在成为源氏重宝之后,性子本就沉闷,所有的目光都只会追寻着他的主人源赖光,主人的喜怒哀乐就是鬼切的喜怒哀乐,一颗忠心日月苍天可鉴,简直乖得不像话,然而等到一切真相血淋淋摆在眼前,经受主人欺骗这一打击的鬼切,性子那就不仅仅是沉闷二字可以概括得尽的了。 失去了追逐的目标,还是以那样一种你死我活的惨烈方式,鬼切的性格会扭曲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系统暗暗叹息一声,也不浪费唇舌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他直奔重点简明扼要地道:“鬼切,你在这个世界,名叫西岭寒,修真界浮玉门第一百三十代天赋最高的弟子,当今浮玉门掌门是你的师兄,与你关系莫逆,此次就是他说动你下山入红尘俗世一边游历见些人情世故,一边挑选合你心意的根骨天赋好的苗子,让你带回去他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入你门下做你的关门弟子。” 鬼切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人类身份,虽然听系统说起来,他的身份貌似很高,可他在经历过源赖光的欺骗和利用以后,对人类的态度就变得十分矛盾复杂了。 “我不是真正的西岭寒。”鬼切压下心里对人类身份的不喜,继续问,“真正的西岭寒去哪里了?” 系统见鬼切终于开了金口搭理他了,态度变得更加热切,甚至不自觉地拿出哄小孩的口气,温温柔柔地道:“咱可是正经的系统,绝对不会做些杀人夺取别人身体的事,你这身份的原主,在凡尘游历的时候出意外死了,要不然我还不能让你使用这么一个起点高的身份呢。” 听着系统那求夸奖的语调,鬼切仍旧无动于衷——如果不是为了报复源赖光,他才没兴趣跟这么一个莫名的系统签订契约。 换句话说,鬼切很高冷,以前有主人,他除了主人,谁不能入他的眼,进他的心,现在主人成了他一见面就恨不得砍死的仇人,那就没谁能被他当回事儿了。 “我不会收徒弟。”鬼切在微微皱眉,“这是这身份原主需要做的事,跟我没关系,我现在只想见到那个人。” 系统心中感叹,这把刀果然是对他的主人‘爱’得深沉啊,刚来新世界什么都没摸熟呢,就想立刻找到源赖光,干脆利落砍了对方了事。 他同鬼切之所以签订契约,虽说是为了复仇,可不是这么简单就完了的。 “你别心急,”系统安抚道,他拉住鬼切的手腕,像是牵着迷路小孩一般,成竹在胸地道,“我跟你说过,一刀杀死对方,永远都不是最解恨的方式。你要有点儿耐心,才能看到你的仇人露出你最痛快见到的一面。” 说着就要引路去往他们新世界的第一个目的地。鬼切对于系统自来熟牵他的动作不适应——曾经只有他的主人能触碰他,别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鬼怪,他都不喜欢亲近。 系统很是善解人意,见他这模样,当下也很绅士,他微微笑着领路,非常照顾鬼切——奈何鬼切根本不看在眼里。 在平安京,他是源氏重宝那会儿,他虽被人视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可很多人还是视他为怪物。人和妖魔鬼怪都怕他。当然也会有例外,喜欢他的人虽少但也有。那时他不在乎,也感知不到,他只在乎主人的目光。 这会儿系统对他表露出喜爱的态度,他一样感知不到,他甚至不会去想他同系统的契约,对方能获得什么。他只想复仇。 *** 现在已是冬天。气温骤降的时候,夜里也会飘雪。 鬼切和系统才行动没一会儿,就开始下雪了,没一会儿大如鹅毛,很快就在地面房屋树木上覆盖了一层。 他们两个谁都不惧严寒,在凡人纷纷熄了灯火紧闭门窗的时候,他们仍旧衣袖飘飘一身闲适潇洒。 系统让鬼切不要着急,可是鬼切一想到源赖光就在这个世界,他便无法冷静。他急切地想找到对方,然而系统稳如泰山,只温言安抚他,东拉西扯的,教鬼切心里生出许多烦躁。 鬼切本就入世不深,为人处世上经历少,被源赖光欺骗成为源氏正义之刃那段时间,他虽跟人类一伍,实际上关于人情世故,仍旧是白纸一张。 他不圆滑,也不善于表达,被系统这么温吞地拖着或者说是逗着,他除了抄刀把对方暴砍一顿,就再无第二个解决办法了。 所以,鬼切生气了。眼看他的神色越发冷,扶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在被揍的边缘疯狂试探的系统忽然道:“找到了。” 鬼切猛地捏紧刀柄,刀出鞘半寸,冷芒在刀身上流转,系统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摇头道:“稍微冷静一点,你这暴脾气可会吓坏我们的目标。” 这时候雪已经积压了厚厚的一层,他们两都不是凡人,可以踏雪无声,然而凡夫俗子就不行了。 鬼切敏锐地听到周围有人类活动的声响。他抬头一瞅,只见他们此刻面对的是一栋破败的房屋,他认不出来,系统告诉他说是一个冷铺,专门供于叫花子乞丐落脚存身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鬼切不知道系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嗅到浓烈的人类气息,让他脸色非常不好,他乜了系统一眼,有些危险,大有系统再敢跟他皮,他就先砍了这真皮造的系统。 “我们先隐身进去。”系统笑眯眯道,“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鬼切有些惊疑。知道什么是叫花子,他就没多想了——他是很恨源赖光,然而在他印象里,源赖光是贵族,生活富足奢华,高高在上,跟卑微低贱的叫花子八竿子打不着。 “我亲爱的宿主,你听说过一句老话吗?”系统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个人再狡诈厉害,对于老天命运而言,其实也跟蝼蚁无异。” 说这话他们已经进冷铺了。一进门入目是凌乱不堪的场景——今夜暴雪突至,冷铺内人满为患,这些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分成了几个小团体,鸡崽一般挤挤挨挨窝一块凭借彼此的体温取暖。 这里原先大概是个破庙,正面的泥塑菩萨早就被时光侵蚀得面目全非。天气寒冷,可屋内干燥的地方居多,为了这仅存的容身之所,乞丐们谁都不敢生火。 能挤在一堆儿取暖的人们算是幸运的,有那么些人,许是不合群或是怎么的,被排斥在外,单个儿孤零零的蜷缩在墙壁一角,瑟瑟发抖的样子瞧着十分可怜。 系统让鬼切注意就是东边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的少年。 观身量,对方约莫十二三岁,细胳膊细腿儿,衣衫比其余乞丐更为单薄,脚上甚至连鞋子都没有,就那么光着脚,将脚上密布的伤口和脏污暴露在人眼前。 这少年应该被人揍过。他身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露出的肌肤上有伤痕淤青。看不清楚脸,不知道脸上是不是也有伤口。 “这小子一定是刚落魄的,之前定是富裕人家的少爷。”系统跟鬼切说了一句又顿了顿,没等来鬼切好奇地追问,他只好自己继续道,“你看他的皮肤,虽然上面伤痕累累,但是能看的地方,肤色白皙——那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好颜色。” 鬼切不想理会啰嗦的系统,他紧紧盯住对方,心里的疑惑涌来涌去,半晌他才低声问:“他是——” 源赖光成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眼看就要被冻死的可怜乞丐?鬼切忽然感到十分荒谬。 系统点点头,负手立在一旁跟鬼切解释:“他放弃在平安京的□□,脱壳灵魂来到异世,本就是一场赌博——因为一开始谁都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命运,老天怎么安排,安全看他的心情,我等蝼蚁,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很多时候只能一腔孤勇咬牙向前了。你的这位前主人,敢想敢做,他愿意放手一搏去异世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也不简单,我只能说真不愧是个野心家,他自己的选择让他落到如今这等境地,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惊讶的。” 这番大道理,鬼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纵然他跟源赖光羁绊深重,不死不休,到了异世,对于源赖光而言,可能就是新的一场人生了。 都说人死后过奈何桥,会喝孟婆汤,前尘往事全忘。那么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来到异世的源赖光还有在平安京的记忆吗? 如果对方有记忆,那么他追来这异世,似乎还有意义,如果对方什么都不记得,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他追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鬼切有些茫然。他皱着眉问系统:“这个人还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系统一愣,立刻明白了鬼切的顾虑。他也跟着皱起眉,思索了片刻才道:“他不会有在平安京的记忆,这是他求助于邪神的代价之一。” 源氏禁地神社里的邪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源赖光自己没有通往异世的能力,只能借助于邪神。 邪神可不是良善的家伙,可不会白白帮人,同时邪神也是脾气怪异不可捉摸的。源赖光作为阴阳师,本该跟邪物势不两立,事实他却同流合污,还不择手段地利用妖魔鬼怪以满足自己的野心,这在邪神眼里,这类人类的叛徒最适合玩弄取乐,因为这类人有太多的贪婪和欲望,邪神能以此为交换,从他们身上剥夺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记忆。 一个没了记忆而去往异世重生的人,就好像玩一场游戏,一个满级玩家突然清除所有经验从小白开始。 鬼切的表情一下变得空白。他握住的刀柄的手垂落在身侧——这样一个弱|鸡一般的源赖光,究竟还是不是他憎恶万分的源赖光呢?如此,他就算把人杀了,又能解什么恨呢? 系统道:“他被邪神耍了。” 觑见鬼切神色不对劲儿,系统话锋一转道:“你也别多瞎想。源赖光而不是傻子,与虎谋皮,他岂不会明白其中风险?我说了他是个真正的野心家,既然敢记忆一片空白的来到异世,他肯定有自己的谋算。” 鬼切恍惚着没说话。 系统眉头一拧,这下转身双手抓住鬼切的肩膀,狠狠地一晃,严肃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源赖光就是源赖光,与他有没有记忆,可不可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关系,他对你做过的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难道因为他前尘尽忘到了下一世,你就能放下仇恨再也不报复他了?” “鬼切,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动摇!你这么懦弱,那还谈什么报复!”系统一把将鬼切推开,脸上满是失望。 鬼切被推得后退了两步。他收摄了心神,稳了稳情绪,再次看向那缩在角落的少年。他的目光很复杂,脑海里不断地浮现源赖光的身影。 鬼切才不是懦弱。他只是纯粹又执着,这是他成为源氏利刃的最根本原因。曾经对主人近乎偏执病态的信仰,让他拥有了巨大的力量来守护主人。 如今让他堕为妖魔的是对主人的仇恨,复仇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因为复仇而完全陷入疯魔的境地,什么都不去分辨,那么如今他跟曾经那个因为被蒙蔽而错杀无数同族的鬼切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不想再大错特错,找错了复仇的对象,又闹笑话。”鬼切已恢复冷然的姿态,他看向系统,冷冷道。 系统瞅着他点点头,淡淡道:“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鬼切摩挲着刀柄,又问:“现在怎么做?我不可能杀这么一个弱小的源赖光。” “现在杀他一点都不能解你心头之恨,这我知道。”系统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地样子,他笑道,“你别老喊着杀啊杀的,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干脆利落地杀一个人永远都不是最佳复仇方式。” 鬼切肚子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在他看来复仇就是砍死对方,所以他对系统的话无法理解,但这不妨碍他去尝试,这也是他会答应成为系统宿主的原因之一。 “从现在开始,我教你怎么做。”系统道,“你按照我说的做,一定会收获超出你想象的复仇效果。” 第3章 复仇的第二天 *** 系统说他们先什么都别看,只静观其变看戏就成。 鬼切一开始不明白一个破冷铺加一堆叫花子能有什么好戏可看,等到另外一群乞丐闯了进来,他就懂了系统说的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冷铺破归破,挡风避雪勉强过得去,瞧着也够结实,至少外面大雪飘飘,一些民居的屋子都得担心雪会压塌了屋顶,这间冷铺却能稳稳地坚持不倒。 所以它对于无家可归者来说,这样的雪夜,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后来的乞丐非常霸道,仗着人多力量大,把原先安安分分的乞丐们全部撵了起来,给他们腾出最好的位置还不算完,骂骂咧咧了一通,又生出了更恶毒的心思。 “把你们身上的衣物全部脱下来!”这样寒冷的夜,谁也不嫌蔽体防寒的衣物能多一件,至于自己多了一件,别人少一件会不会被冻死,他们才懒得去管。 鬼切冷眼旁观。系统在他旁边见惯不怪地说:“这就是人类,你以前没见过吧。” 源赖光确实没带他见过什么民间疾苦,他对于人性的糟糕认知,全部拜源赖光这个骗子主人所赐。 没那么多好心的鬼切当然不会跳出去惩恶扬善,他只是有所觉——处于弱势那一方的乞丐群里不乏成年的,他们尚且反抗不过,被后来者肆意欺辱,那个更为瘦弱年幼的家伙…… 果然,很快就有人盯上了那缩在角落的少年。 少年面对表情狰狞凶狠向他索要衣物的成年乞丐,没有惊慌,也没有哭求,一声不吭地把身上仅剩的上衣脱给了对方,只留下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然后光着膀子继续缩在角落。 那得了衣物的乞丐很是得意,见少年那好欺负的怂样,冲对方呸了一下,便转开注意力去折腾别人了。 冷铺里鸡飞狗跳了一阵,待到消停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后来的乞丐群欺负够了人,大喇喇地占据最佳位置,还不管不顾拆东西升起了火堆,他们有人威胁那些没了衣服的可怜乞丐道:“没把你们赶出去冻死,已经是我们的好心了!你们可别不知好歹玩花样,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谁要是闹腾,都撵出去!” 还有人嚣张地嚷着说撵出去都算轻的,惹了他们不耐烦把人就地宰了烤了吃,反正这大雪之下食物难得,解决了落脚之地,果腹的食物还没着落。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惊恐无比。 “还没完呢,这些乞丐能干的龌蹉事,可不止扒人衣服一件呢……”系统古怪地笑道,并示意鬼切注意某些人的目光。 今儿挤在这冷铺里的乞丐,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天冻得人很难入睡,那些个脾气乖戾心思邪恶的人怨天怨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竟把视线盯在了那些没穿衣服的人身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淫|毒的阴笑。 “大冷的天,没人暖被窝难怪不得劲儿。”有人一边怪笑着道,一边在人群里挑挑拣拣。 “多动动不定就痛快舒服了。”说着这话的人,已经从人群里揪出了一个身形纤弱的年轻人,冲对方脸上呸了几口唾沫,然后用衣袖胡乱地抹了几下,稍稍擦干净了眯起眼就着火光一瞅—— “哟,小模样还不错,陪爷玩玩,保管你一会儿就浑身热似一团火了!” 新的一轮欺辱压榨开始了,冷铺里哀嚎痛呼哭泣不断,也有人再也忍不下去拼死反抗,然而又冷又饿谁又有多少力气?意志早就被凄苦的命运玩弄消磨得没多少了。 鬼切没见过这脏他眼睛的一幕幕。他微微蹙眉,不住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刀柄。 “这些人不会放过他,毕竟他看起来更美味可口哦。”系统道,“就不知道这种事儿他能不能忍了。” 的确,那缩在角落里的少年,比起那些不知被多舛命途折磨了多长时间而变得瘦骨嶙峋或是干瘪畸形的人来说,他的身材虽然瘦弱却有种异于常人的匀称修长,没被淤青遮盖的地方肌肤嫩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猎物的味道。 “小子!抬起你的脸!” 被冷喝的少年颤抖地慢慢抬起脸,脏兮兮的小脸看不出模样好不好看,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得令人整颗心都忍不住一颤。 这种惹人怜爱的小样儿,只是让对方微微一愣,然后激发了更多的施|虐|欲。 来抓少年的是个身材颇为壮实的人,一向游手好闲混惯了街头巷尾当着一帮子人渣的头头。 他满脸兴奋,几步上前想把小鸡仔一般瘦弱又勾人的少年搂入怀里好好疼爱,可是当他人才粗暴地把人揉入怀里,就感到心口一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沁了出来沾湿了他胸口的衣物,剧烈的疼痛向四肢百翰如电一般蔓延开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他愕然低头对上少年的双眼,发现方才那柔弱可欺的少年,眼里哪里还有楚楚可怜的柔光,只有森冷和迥异于同龄人的沉静。 少年趁着这突然的袭击,对方还没回神的一瞬,挣脱了桎梏——对方本就因为他柔弱的模样而轻视了他——他想把自己的匕首也给拔|出来带走,却发现许是方才太用力匕首全部没入对方的心口,加上血水冒出来让他刀柄上滑腻腻的,一下没拔|出来,少年当下果断的弃了匕首拔腿就逃! 与此同时被伤的大汉惨叫出声,惊呆了一群人,等到他们从变故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伤人的少年已拨开了门闩冲进了雪夜。 “去追!” “抓住那小子弄死他!” 这群卑劣的乌合之众竟然像被招惹到了的恶狼,对少年穷追不舍了! 旁观了一切的鬼切敛起了眼里的惊讶——刚才那一幕真是出乎人意料,可转念一想他又觉理所当然。 源赖光,不正是这样的么。 他转身就要出门跟上去,系统叫住他道:“不必出去,等他们抓到人了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能抓到人?”鬼切问。毕竟,瞧那家伙刚才的狡猾狠辣的表现,可不像是轻易就被抓到的。 系统眨了眨眼笑道:“你不觉得他很倒霉吗?” 换其他一群乞丐,就刚发生的事,能把所有人震住不去追人,而现实里偏偏那家伙遇上的却是一群会顶着寒风大雪去抓人的恶狼。 躲在冷铺里,能被人揍,勉强有了容身之所,又赶上恶乞丐,拼死杀了人要逃命,人家又非要追上去抓他……真是太巧了。 鬼切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大汉,抿唇不语。 没一会儿屋外脚步声杂沓,人回来了,果然有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在外面就被狠揍过一顿的可怜虫。 他们把少年扔在冰冷的尸体跟前,那见老大死了,很有眼见跳出来当领头人的精明人大声喊道:“我们要狠狠折磨这小子报仇!” 趴伏在地上的少年垂着脸,被雪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的,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他的身体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被冻的。 “这小子长得挺可人的——”领头人一把将少年揪起来,把少年的脸展露在众人眼前。 融化的雪水洗去了脏污,能看到那是一张尚未褪去青涩但五官十分精致的脸。 这会儿有些雌雄莫辩,若是长开了,多了成熟和硬朗,想必又是另外一番惹得姑娘春心大动的好模样。 少年的表情非常冷,那双明镜似的眼眸,倒映着火光,亮得惊人。 他一句话都没有,连哼都没哼下,静静地听着欺辱他的人吐出更多的污言秽语,看着那些当着他的面露出更多丑陋下流的样子…… 他沉冷的姿态让要折磨他的人大为恼火。 鬼切看见有人走上去掐住少年的脖子要迫使他张开嘴,回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些下流场景,眉头狠狠一皱,刚跨出去一步,就被系统拉住。 鬼切扭头冷冷直视着系统,表情十分不善。 “你可以帮他,但不能是现在。”系统平静地道,那双模拟出来的人类眼眸里似乎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他顿了顿又幽幽地道,“他的傲骨太硬了,今儿若能折他一根傲骨,这事会成为他心中一个难以剜掉的毒刺,一生里难以磨灭的污点,日后不管他风光或是落魄,一旦想起今日的事,必会让他万分不堪和痛苦压抑。” 就算日后这人心志强大,能克服能放下这一个阴暗肮脏的夜晚,但在这之前,该受的心理折磨都已经受了。 甚至,如果效果好,指不定连这人的性子都能扭曲黑化到歧路上…… 系统瞥了一眼那边咬牙硬撑的少年,在鬼切冰冷的视线里笑道:“一会儿瞧着差不多你救下他,给他留条命,然后让他杀掉在场的欺辱他的乞丐算是让他泄恨——这样你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报复了他。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鬼切没见过这种阴险的操作。 系统敛了笑,直视着鬼切,阴阳怪气道:“鬼切,复仇哪里来的光明正大呢。” “我是要向他复仇,但是方式由我选择。”鬼切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看着那一幕幕,想着即将要发生在那家伙身上的龌蹉事,他的左眼就开始隐隐作痛。 系统微愣,鬼切一把挣脱他,向前跨出一步,也不拔刀,只右手呈爪状,磅礴的妖力涌动,抬手一挥,像是有生命的妖力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因为系统给他设置了浮玉门西岭寒这一身份,当鬼切使用妖力的时候,在外人眼里呈现的效果,都是属于西岭寒的招数——有系统的屏蔽遮掩,没有谁能感知鬼切的妖力。 妖力吞噬了那些正欲施暴的乞丐,使得他们眨眼间就化作了一团齑粉。整个冷铺里气氛突然变得凝滞,令人恐怖的威压充斥在这片空间了人,周围人只觉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呼吸不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啊——有鬼!”这下所有乞丐都脸色大变,纷纷屁滚尿流地蹿了出去,什么也顾不上了。 得救的少年剧烈地咳着,他一手摸着自己刚才被人掐过的脖子想要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一边警惕地向观察四周。 鬼切收回自己的妖力,扫了一眼那狼狈至极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脚就要走。 只不想他才走出一步,就听身后有个稚气未脱尽的声音叫住他:“是……你帮了我?” 鬼切这才注意到系统竟然撤掉了他的隐身。 “喂,你不听我的话就罢了,还想当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吗?”系统没好气道,“就算今儿不折他傲骨,他的好感也得刷了呀。” 要知道,有些时候被最有好感的人玩弄了,也会很痛苦的哦——系统没把这话告诉鬼切。 第4章 复仇的第三天 *** 鬼切的心情不怎么美妙。他根本没想过要在这种糟糕的夜晚跟一个什么都不记得连容貌都跟以前不一样的源赖光互相认识。 他准备高冷地一走了之,少年却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走自己的恩人。 “你等等——咳咳——”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因之前被人揍了一顿,腿脚不怎么便利,只听砰的一声沉闷的响动,柔软的□□摔落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听着都很疼。 “别走!”少年央求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鬼切无动于衷,走得更快了。 系统一瞧就急了,连忙拦着鬼切劝道:“你这样不行!会让你刚才做的事完全成了无用功!” 前一刻救人于水火,后一刻又对人视而不见,如此随心所欲地任性,很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让人生出怨恨。 何况那少年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被这么一阻,鬼切顿住脚步。寒风从大开的门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冷铺内立刻响起了少年的喷嚏声和牙齿咯咯打颤声。 “仙师——”少年颤声才唤了一声,就见一样东西迎头向他罩来,呼啦一下将他从头到脚都笼住了。 他愣愣地把东西拉下露出脑袋,感受着贴着他光裸肌肤的柔软触感,那上面温温犹带着它原本主人的体温,一股冷冽的暗香在鼻间隐隐约约浮动,脑海里浮现方才火光映照里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他所看见那个高大卓绝的背影。 这是……那个人的衣服。 鬼切把自己的玄色大氅脱下来扬手扔给少年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系统在他耳边唉声叹气,念叨才开始鬼切总是跟他唱反调,说什么这样下去复仇怎么能完美云云。 “你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把他带在身边。”系统颇为惋惜地道。 身为修士,他们身上的东西很多都不是凡品。尤其像西岭寒,单单是一件大氅,那都是浮玉门精心选材用秘法特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冬暖夏凉,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一是那大氅防御属性极好,一般修士的法器不能损毁它分毫,二是那是身份的标志——浮玉门能着玄色的都是长辈,比如掌门长老,西岭寒天赋卓绝,待遇殊越,很早就不用像其他弟子穿白,再者这衣服上有浮玉门的特殊花纹标志。 鬼切不想搭理系统。他不喜欢待在有人类生活的地方,所以径直出城。 系统讨了没趣,没安分一会儿又开始吧嗒吧嗒了。他惊喜地道:“诶诶,真不愧是你的前主人,他跟上来了。” 鬼切一听,回首一瞅,果然凄冷夜色中,有那么一个踉踉跄跄的小小身影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 雪已经小了许多,零星的有那么飘飘地落下,像是在点缀这个夜晚。鬼切的视力极好,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少年将他的大氅裹在了身上防寒,从上到下遮蔽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一双脚。 对方竟然光脚踩在雪地上来追赶他,被冻伤了被隐藏在积雪下的利物划伤了,都不放弃。 就鬼切回眸的短短时间里,那少年就摔了两下,滚了一身雪,爬起来拍掉了继续走。 “他的意志可真强悍啊。”系统在一边感叹。 鬼切冷着脸,表情不好。实际上,虽然他没有动用妖力疾行,可是他是成年人,且走雪地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哪里是一个瘦弱少年凭意志就能不跟丢的。 他摸了摸左眼,那里的契约早该没了,然而他不会忘记源赖光曾经说过,契约并非简简单单在他左眼里。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嗤笑,鬼切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扭头继续往前走。 系统见鬼切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哎哎了两声凑上去劝阻,结果说来说去人家都当他在放屁,不由得耸了耸肩,无奈叹气道:“我真是闹不懂你了。” 救人外加把大氅送给人保暖蔽体,多刷好感啊,嘿,转眼翻脸就无情。鬼切的原则可真是让人无法琢磨。 就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很快出了城。 少年一直紧追不舍那人的身影。他从冷铺追出来时,已经见不到对方的背影了。 此刻就算老天爷作美,夜不再漆黑如墨,蒙蒙亮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天明,仙师踏雪无痕,他也无踪可循。 这简直令人绝望。少年却一头冲入了雪地,凭着直觉前进。 有那么一瞬,少年恍惚看见那人遗世独立的背影,只是等他眼睛撑不住酸涩微微一眨,又什么都没了,就好像一切只是他的梦幻。 他的脚已经疼得麻木了,血迹合着他脚印烙在雪上。 城外有一条十分宽阔的河,夜里温度骤降加上降雪,河面被冻结了。 少年追逐到河边,天色已明,只余下少许夜的昏暗还未完全退去,但因为有积雪,一切都已足够明朗了。 他望着一眼望去几乎不见对岸的河,抿唇咬牙。 直觉告诉他,那人是从这冻河上直接走过去了。 ***** “你猜他会不会拼着命不要,直接踏上冻河来追你?”系统道。 虽然没去关注背后的小尾巴,但有系统这个话痨在,鬼切还是把关于少年的动向听了一耳朵。 “这河可没冻结实,那小子人虽瘦弱,但也不是鹅毛,他要是傻不愣登地跟上来,估计没一会儿就会直接踏破了冰面,直接掉河里淹死。”系统的语气有点儿幸灾乐祸,听着很欠扁。 鬼切浑然低气压,看系统的眼神非常恐怖。 “呐,逃避可不是大丈夫。”系统笑眯眯道,“直面你的前主人,难道很难吗?” “我不想凑上去被他算计。”鬼切冷冷地道。 当初他跟在源赖光身边,的确人情世故见得少,但是源赖光的性格,这个少年已经向他展露过冰山一角了。 这个少年机灵狡猾,还心狠手辣,哪里会那么愚蠢地什么都不求地一无反顾地追着他的救命恩人。 凡人很难寻得一点机缘踏入修真,而鬼切显然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 少年怎么会凭白无故落魄到被乞丐欺凌的地步,一定有缘由。 鬼切没有错漏少年捧着他的大氅,看清衣摆上的浮玉门专属花纹时,那双满是惊愕的眼眸中一瞬闪过的算计。 “看来你也是会动脑子的呀,我还以为你直肠子一通到底,什么都不去想呢。”系统揶揄地笑了笑,话头一转道,“话虽如此,可我们本就是让他算计。” 一个人在算计的同时,也在付出更多的关注。被算计,可怕的被算计了还一无所知,而他们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他们掌握里。 机关算尽,到底会误了谁,哼,那还说不准呢。系统得意地想到。 鬼切一点都不喜欢主动凑上去被人骗,尤其是被源赖光骗,这会让他非常暴躁,恨不得立刻宰了对方。 这是系统忽然正了正表情,回首遥望远方,像是看到了什么,片刻后他笑嘻嘻道:“哎,这小子可真是够拼,哪怕是一丝机会都不放过——他已经踏上了冰河,而且成功踩碎了冰面掉入了冰冷彻骨的河水里——鬼切,你再不去英雄救美,这小子真会被他的苦肉计给折腾死的!” 第5章 复仇的第四天 *** 被冷彻骨髓的河水包围吞噬,无法抵挡地坠落向深处,无法呼吸带来的痛苦一寸一寸侵蚀着人的意志,一瞬间仿佛无法抗拒无常命运的捉弄,他死命地瞪圆了眼睛,巴巴地望着冰面破口处能伸入一只手将他拉离这致命的困境。 时间似乎过去了久,他像是落入无尽的深渊,眼前的光亮都快没了。 他的直觉……出错了? 他突然一脸狰狞,再也撑不住,不甘地陷入了昏暗。 哗啦一声,鬼切面无表情地把人从冰冷的河水里拎了出来。 抖了抖手,水撒了一地,风一撩,那可怜兮兮的家伙好像瞬间就能结冰了。 “还有气。”系统扫描了一遍,抬头瞅见鬼切万分嫌弃的表情,乐了,他道:“你要是再不给他取暖,他怕是真没小命了。” 鬼切僵硬了片刻,板着脸把人扒光了,然后给对方换上系统提供的干燥衣物,喂了系统提供的丹药——他听系统说这个世界的修士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携带着各式各样的丹药,他身为浮玉门天赋卓绝的弟子,带的丹药都不是凡品。 然因为少年□□凡胎,且前番折腾伤了身体,怕服用了太好的丹药,反而虚不受补,故而他只能在系统的指导下喂了一点点,完了还不得不把昏迷了的少年抱在怀里一面赶路一面以他自身的温度暖和对方。 “我跟你说,你这样做,等他醒来,第一眼看见你,一定会对你十分感激,好感刷刷地就上去了。”系统一副他很有经验的样子,鬼切直接当成耳边风。 他一点也不稀罕源赖光的好感。 可是他不在乎,有人却是很欢喜的。 刚刚有知觉时,少年便察觉周遭被包括得密不透风,微微摇晃的感觉似在摇篮之中,浮动盈满了鼻间的冷冽暗香,莫名地勾动人心弦,又令人放松和舒心。 真是舒服呢。他想。 鬼切的感知非常敏锐,当怀中少年睁眼那一刹气息发生变化,他便知晓怀里的人醒了,此刻他们还在冰天雪地里,少年脚上伤口累累,加上追赶他时过度跋涉消耗,此刻疲乏万分根本无法行动,所以尽管不怎么情愿,他还是只能把人抱着。 少年很是聪明。他偷偷瞄了一眼鬼切,没看清楚整张脸,只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弧度完美极具男子阳刚之气的下巴,还有微微抿着似乎透露出不愉的唇。 这个人似乎不喜欢他呢。少年心中暗道。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心中微黯,然而转瞬之间他又调好了心态。 不喜欢他又怎样,还不是救了他,看来这还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呢。少年思及此,又有些暗喜和小得意。 “我……叫舒微漾。”少年缩着脖子,露出怯怯的样子,一只手揪着鬼切胸口的衣服,语气软软的。 正在以强大意志克制自己把怀里人扔出去再也不管的念头的鬼切,丝毫没有回应的想法。 系统在他旁边道:“鬼切,你倒是和善一点呀。” 舒微漾如今的年纪,手段还嫩得很,虽然已然能窥见狡诈和狠辣,可毕竟还有可以塑造影响的地方。 “找个地方休息。”鬼切不想一路都抱着人,他还没放弃把人扔到一边自个儿去折腾的念头。 系统和鬼切的交流,舒微漾自然不会知晓,实际上,他也看不见跟在鬼切身边的系统。 他见鬼切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便厚着脸皮道:“多谢仙师救我。” 说完他顿了顿,见鬼切依旧很高冷,又道:“大恩无以为报,仙师若不嫌弃,我愿跟在仙师身边当牛做马终生伺候。” 当牛做马终生伺候…… 这话引得鬼切有些忍不住低头瞅了一眼少年。 他如今还是有些矛盾感,一方面知道舒微漾就是狡诈爱骗人的源赖光,一方面对方说的话总是令他有些意外和不适应——源赖光怎么会愿意当别人的奴仆呢…… 舒微漾没有错过鬼切低头的一眼,两人四目相接,一个复杂,一个澄澈,究竟从各自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什么,那只有他们两个自个儿才清楚了。 **** 鬼切不喜人气浓郁的地方,所以他们不可能去城镇村庄。系统在荒山野林里搜索到了猎人的小木屋,因为天气寒冷,久未有人居住,倒是没什么人气,这才让鬼切勉强接受了。 将炭盆内升起一簇熊熊的火,再用妖力将此方寒气震出去,在外形成结界屏障以防寒风从木屋的缝隙里钻入。 屋内很快就暖融融一片。 扔了一罐修士用的治伤膏药给舒微漾,让少年自己擦药,鬼切背对少年而坐,那副仿佛看对方一眼都会脏了眼睛的模样,简直毫不遮掩。 舒微漾静静地看着鬼切这般待他,心里生出许多疑惑,然而他懂得知趣和分寸,先前为了一线机缘拿命冒险,这时候人既然已经被他缠上了,他就要显得乖顺一些了。 这位仙师既不喜欢他聒噪,他便安安静静的吧。 舒微漾想得好,可他完全忘了,他□□凡胎,红尘俗子一个,能约束得住意志,却控制住他的五脏庙。 饥肠咕咕咕绵长的叫声响彻木屋。饶是舒微漾脸皮厚,也禁不住面色微窘,有些脸红。 “给他找点吃的。”系统催促鬼切。 鬼切闭了闭眼,强压了心头的烦躁,推门出去。 “找个人多的地方,给他的一些人类的银钱,让他去自谋生路。”鬼切一点儿都不想带小孩子,尤其这个小孩子还是他那位前主人的转世。 系统都懒得再劝鬼切了,恶毒阴险地算计折磨源赖光不愿,刷好感以备后用也不愿,左右都不配合……这位宿主的倔强,系统也是见识了。 “我去帮他找点吃的,你等一会儿。”系统说完这话,就隐去了身形没影儿了。 一盏茶的功夫系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些吃食。 他把东西塞在鬼切手里,拍拍对方的肩膀道:“你要是给他吃呢,就拿进去,要是要他饿着呢,就扔地上,我这下不会多管你了。” 鬼切冷着脸把吃食那拿进小木屋丢给了舒微漾。 抱着肚皮缩在猎人简陋的木床上显得可怜兮兮的舒微漾盯着那还冒着热气的吃食,有些欢喜有些出乎意料。 “谢谢仙师!”他冲鬼切笑得一脸灿烂,感激之情几乎要从眼眸里涌了出来。 鬼切看了一眼少年狼吞虎咽吃那些简单粗劣的人类食物,默默无言地转身出了门。 系统凑在他旁边道:“诶,瞧着他可怜是吧?”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伪装演戏的成分,但人家的确挺可怜。 鬼切没有回答,他拔刀出鞘,拿着一方雪白的软布,轻轻地擦拭。 光可鉴人的剑身上倒映着他的清冷漠然的眼眸,就如同那身在源氏华丽住宅许多个他静坐擦刀的幽静夜晚。 那时候他心里满满都是一个人。 这时候他心里同样满满都是一个人。 只是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鬼切。 *** 鬼切想把人打发掉的想法最终还是没有得以实现。 在他们稍作休息,开始去寻找人类聚居的地方,没想到竟然碰见了浮玉门的人。 若是一般人,大概谁也阻止不了鬼切抛弃他的前主人,可微妙的是,他遇见的是浮玉门掌门,他的师兄薛聆风。 薛聆风对自己的师弟非常了解——西岭寒性格高冷,最爱一人独行,如今见师弟身边带着个少年,且在师弟下山前他已说动师弟寻找适合人当徒弟,这一下就误会了。 鬼切不是西岭寒,嘴巴又不利索,见到这位便宜掌门师兄,陌生让他犹豫,没在第一时间道清楚舒微漾的身份,这么一耽搁,薛聆风已把舒微漾好好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大喜过望地道:“好苗子啊!我还以为师弟不会挑人,还想着帮师弟把把关,不成想师弟才是慧眼如炬呀!” 第6章 复仇的第五天 眼看这狗皮膏药就要粘死自己,鬼切可不能让这误会继续下去。他道:“他什么都不是。” 冲口而出的话,说得让薛聆风和舒微漾都是一愣。 “岭寒师弟,你这话.......”薛聆风瞥了一眼那乖乖巧巧的少年,心中纳闷,师弟这话是他想的那意思?既是他误会了,说不是就可以了,什么叫“什么都不是”? 舒微漾低下了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鬼切不想再拖拖拉拉,正要把话说清楚了,就听舒微漾先他一步主动道:“我是仙师路见不平救下的一个落魄小子,因为感激仙师的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报在仙师身边当个端茶送水的小童……” 说到此处,舒微漾仰头望了一眼薛聆风,两眼圈儿都红了,他沮丧失望地道:“像我这样无用的凡夫俗子,想跟在仙师身边,是我妄想了。” 薛聆风的目光在鬼切和舒微漾之间一个来回,然后他负手沉吟片刻,盯着鬼切道:“岭寒师弟,你下山入红尘一年多,就没找到一个合你心意的徒儿?” “没有。”鬼切干脆利落地道,“我不准备收徒弟。” “你游历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怎么到这节骨眼儿又变卦了?”薛聆风很是奇怪。 鬼切不是西岭寒,自知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他表达了自己不想收徒的意愿后,便沉默是金,再不多说半个字——纵然系统说过西岭寒跟他有很多相似之处,加上系统的帮忙,他很难露馅,他也不怎么想跟人类多打交道。 面对闷葫芦师弟,薛聆风很是头疼,见师弟怎么铁了心,他暂时也退一步,撇开了这话题,他道:“在这里遇见师弟,实属偶然。既然师弟没了收徒的心思,我见你现在看着也不怎么开心,若不喜红尘游历,你便跟我一同回浮玉山,可好?” 浮玉门里虽都是修者,但在鬼切眼里,仍旧是人类,他本不愿回去,只是系统在一旁瞪着他,杀鸡抹脖子让他必须答应,他略作思考,最后也点头同意了。 薛聆风下山不似西岭寒单枪匹马,他带了一队弟子,个个白衣胜雪,一眼瞧去,当真都是仙人风姿。 鬼切多看了两眼,一旁一直留意他的薛聆风道:“我坐镇浮玉门,轻易不下山,这次劳师动众,其实是为了藏真秘经。” 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鬼切哪里知道这藏真秘经是个劳什子东西,系统在一旁跟他解释:“藏真秘经,传说里得此秘经者可勘破修真奥义,步步青云,悟得大道,成为修真第一人不说,还能飞升成仙!前些日子盛传秘经现世,消息一在修真界传开,如水入油锅,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觊觎这宝贝,浮玉门在修真界端雅持正,眼看修真界风起云涌,要被一件不知真假的宝贝搅得一团草,哪里会坐视不管呢,所以他亲自下山来查证此事。” 薛聆风对自己师弟的寡言少语见惯不怪,不等回答,他又道:“无风不起浪,这修真界平静没多少年,又有人耐不住想要闹事了。”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指着一个弟子道:“木屋内的小孩,你带着。他身体有恙又是凡人,你可要多照顾他。” 已经走出去两步的鬼切一听这话,猛地顿住,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薛聆风。 只见这面貌儒雅温润的青年掌门,两眼一瞪,板着脸佯嗔地道:“看什么看!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明明下山之前说得好好的,你也应得好好的,谁知道你说变脸就变脸!哼!我可是早警告过你,找不到合适的人,便由我来给你挑!” 鬼切:“……” 狗皮膏药就是狗皮膏药,终究还是阴差阳错地粘上来了。 *** 浮玉门里,有专属于西岭寒的地盘。含妙封里清凉院便是他幽居的院子。 鬼切一回到清凉院就闭门谢客,连寻常在他院子里伺候的童子都被他撵走了。 系统见他这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避世态度,哪里看不明白。他瞧着鬼切在院子里练刀,刀光烁烁,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你这是要放他去谋求他想要的东西,让他的骨子里的野心蓬勃生长,等到他成长为一个对手的时候才会去找他吗?” 鬼切闻言没有理会,半晌他收刀入鞘才慢慢地道:“他现在是源赖光,也不是源赖光。” “你太倔了。”系统摇头,“等他羽翼丰满那一天你才去报复他,那时候就不知道谁死在谁手里了。” 鬼切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淡然无波地道:“他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 却说那一厢,薛聆风见师弟一回来就深居清凉院谁也不打算见,也是苦笑无语。浮玉门有规矩,能着玄色的门人,都必须至少收一弟子以承其衣钵。 舒微漾是个好苗子,且这番西岭寒下红尘,又与他多有缘分,薛聆风起了惜才的心,想了想,干脆把人放在刚招来的新一批预备弟子里,让他先去学习,待一年以后的考核时再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若他的确是天赋品行勤奋三者具备,那时候让他做内门弟子,拜在西岭寒门下,名正言顺,其他也没什么闲话可说。 舒微漾听从安排,乖乖去跟那些预备弟子一起学习,但是他也不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不管每天的学习和训练有多繁重,风雨无阻,他必然要去一趟含妙峰,在清凉院外行礼问候。 清凉院房屋重重,鬼切又居住在深处,舒微漾修为低微,自然看不见什么,但鬼切什么都知道。 这都是系统的功劳,每天他都会把舒微漾来的场景放给鬼切看。 “你看他这份心意多虔诚。”系统装模作样地道。 西岭寒不怎么查收门中事物,一心只做闲人,然而他年纪轻轻天赋卓绝,注定他不可能从浮玉门人的视野里淡去,人们总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与他相关的人或事,他们都不会放过。 很快,有那么一个名叫舒微漾的人,天天去含妙峰清凉院外问候却不得西岭寒一见的消息,传遍了浮玉门上上下下。 就连掌门薛聆风听闻此事,都曾过问。他问舒微漾:“去含妙峰的山道崎岖险阻,你初入修行,能力低微,何苦如此劳累,有诚心即可。” 就算是在门风清正的浮玉门里,也有勾心斗角。早有人在背后说舒微漾小小年纪就知道做些奇怪行径哗众取宠,可见心思之奸猾歪斜。 舒微漾恭恭敬敬对掌门道:“我想要我的诚心,被恩人所知。” 薛聆风道:“你可知有人说你沽名钓誉。” 舒微漾不急不缓坦坦荡荡地道:“我的诚心,是默默地藏在我心里还是展露出来让所有人知道,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别人说什么我没必要多去介意。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让恩人知道我的诚心,一旦恩人需要我,我能第一时间报答他。” 薛聆风听后默然半晌,没再多说什么,让舒微漾下去继续学习,他转身去了含妙峰。 鬼切倒没给掌门吃闭门羹。 不过,鬼切跟薛聆风也无话可说,两人干坐了一会儿,后者实在耐不住道:“自从你游历红尘归来,这性子是越发的孤僻了。让你跟我说说你游历时所见所闻,你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真是愁人。” 顿了顿,鬼切也不接话。薛聆风没好气道:“让你开个口可真难。我今儿来是问问你,这些日子你可看见天天来你清凉院外行礼问候的那小子?” 鬼切一副他潜心修行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薛聆风道:“我看那小子可以。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和训练,同其他预备弟子相比,他的领悟力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这么个好苗子,师弟你可别错过了。” 盘膝而坐的鬼切直接闭上了眼。 薛聆风拿他没办法,拍了拍桌子道:“你这样子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既然你犯懒什么都不想管,那就我做主,考核时舒微漾表现优异的话,我就让他入你门下。” 被扣了一顶懒惰帽子的鬼切在掌门走后,缓缓睁开眼,微微蹙眉。 系统这些天都快闷死了。 鬼切可真不愧是一把刀,耐得住寂寞,每天待在清凉院,不吃不喝,静看日升日落花谢花开,情绪波动少得可怜。 所以这会儿系统见他有了表情,忙不迭凑上去。 “我不想再跟人类多有牵扯。”鬼切道。 收一个徒弟,不管是他自愿的,还是别人帮他收的,那人都得叫他师父。他曾听系统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见这关系是一种极深的羁绊。 他深受自己与源赖光的羁绊之害,哪里还想要其他更深更复杂的羁绊。 系统一听这话就明白鬼切的意思了。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眼珠子咕噜一转,贱兮兮地道:“你不想让他叫你师父,想撇干净,这还不简单,你收个徒弟不就行了。” 鬼切道:“我也不收其他人类做自己的徒弟。” 系统冲他挤挤眼道:“这我晓得,我这里有一种傀儡娃娃,放出来跟真人无异,到时候你收个傀儡娃娃作徒弟,堵了这浮玉门上上下下的嘴,掌门也不会再来烦你。” 傀儡娃娃是死物,系统出品,这里的土著几乎没人能勘破其中玄机。 鬼切同意了,只当系统很快就会把傀儡娃娃带来,然而系统显然不安分,他不早不晚地偏偏在浮玉门考核完毕分出这批预备弟子优劣良差时,他把傀儡娃娃给鬼切带来了。 “到时候你对外称,这是你一时心有感应,连夜下山去兰花城里找到的弟子。” 兰花城是浮玉山下最近的一座城,每天来来往往有大量的人口吞吐,说有那么一人有缘千里而来恰恰是西岭寒命中注定的徒弟,完全说得过去。 修真之人,时不时有些玄之又玄的感应领悟都是很正常的事。 于是当薛聆风看着浮玉门其他有资格收徒的人把考核优异的弟子瓜分完,剩下一个考核最优异的舒微漾,他带着人去含妙峰清凉院,就见师弟身边已有一个样貌清秀一脸聪明机灵的少年。 薛聆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愣了愣,问道:“这是——” 那少年非常伶俐,一见薛聆风就上前行礼:“唐白拜见掌门师伯。” 鬼切这才缓缓开口:“我找到了。” 薛聆风不知道自己该为师弟高兴还是为师弟这随意难料的性子头疼。他懵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身边一身白衣态度恭敬微微低头的舒微漾,忽然感到牙疼。 “你怎么不早说?” “昨天夜里刚接回来的。”鬼切也是被系统坑的,不过早点儿晚点儿在他看来其实没啥差别。 薛聆风吃了一瘪,心道合着自己操心一阵,到头来这家伙闷声不吭地自己解决了。 他想到这些日子因为他的态度偏向,舒微漾被人嫉妒,受了不少委屈,当然就算没有他的偏向,依照舒微漾在训练中优异的表现,也会招人嫉妒,毕竟,不招嫉妒是庸才。 但关键是人人都知道舒微漾是内定的西岭寒的弟子,其他能收徒弟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暗暗说他薛聆风偏心——把最好的给西岭寒,把挑剩下的给他们,这就导致若是舒微漾顺畅地成了西岭寒名下的弟子还好说,若是没有,一旦拜了其他人为师,怕是会遭到排挤甚至被埋没。 西岭寒在浮玉门的人缘并不好。大概是高冷又天赋卓绝的人,别人看不透,总会有一些莫须有的情绪加在他们身上。 “既然如此——”薛聆风略一思忖,又道,“师弟,收一个也是收,你要不再收一个,我看小漾就很好。” 这时候从进门到现在没看过舒微漾一眼的鬼切,才轻轻地瞥了对方一眼。 多日不见,算起来应该得有一年了。那时候落魄可怜的少年如今身高蹿了不少,身体也结实了,穿一身浮玉门弟子专属的雪衣,长身玉立,虽犹带青涩,但初见之时的雌雄莫辩之感大减,已经可以窥见弱冠之年后的风采了。 其实,舒微漾也是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里样貌最优秀的一个。浮玉门挑弟子虽说没有特意要求弟子都是颜好的苗子,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好样貌的孩子可以选,自然心就偏了——这一批弟子都是些身正脸好的孩子。 平安京时妖魔鬼怪里容貌绝俗的可不少,跟源赖光游走在上流贵族,要说美人,他不知见了多少。 当初罗生门遇见的茨木童子,本身俊朗无匹,那时候对方还变成一个绝美的女子来蒙骗他,那次茨木童子所展现出来的美貌,他也只是微微惊讶一番再没多的情绪,所以指望他看脸生好感,根本就不可能。 “我只要一个徒弟。”鬼切淡淡道。 薛聆风还想再劝,鬼切任他怎么说都不松口,那坚决的态度,不只是薛聆风觉得尴尬,那被鬼切直接一口拒绝掉的舒微漾才是最窘迫的一个人,可他从头到尾都低着头默默无言。 从清凉院离开后,薛聆风有些恼火也很无奈。他自己也明白这件事本就在勉强师弟。现在师弟只想收一个徒弟,他手里这一个交不出去,算起来也是他自造孽。 “真是委屈你了。”薛聆风摸着舒微漾的头道。 舒微漾面色很平静。他道:“这只能说明我跟恩人之间没有师徒之缘。” 薛聆风见他这么看得开,安抚了几句便兀自沉思。 他身为掌门,也必须收徒弟,可正是他是掌门,收徒弟这件事决不能马虎。 因为浮玉门掌门的徒弟,差不多就等于是下一任浮玉门的掌门。 他正当盛年,修士的寿命绵长,收徒一件事于他而言,原本不用操之过急。 但眼下,处境尴尬的舒微漾…….他起了惜才的心,想到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他硬塞都没把舒微漾塞到师弟身边,可见这孩子注定是他的弟子。 思及这些日子他对舒微漾的考量,对方优异的表现,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问题。 “小漾,拜我为师你可愿意?”薛聆风想好了当即就问。 舒微漾在浮玉门待的这段时间,自然是知道掌门之徒不是随便就能收的,乍然听到掌门询问他,整个人惊呆在原地。 “小漾不回答,难道是不愿意?”薛聆风又问。 舒微漾猛地一回神,立刻伏身跪倒,口舌一时都不爽利了,他道:“这…..这…..微漾何德何能……” 薛聆风一把将人扶起来,哼了一声道:“岭寒那小子没福气,你这好苗子,我可不想错过。从今天起,你便是我薛聆风的弟子,你可要好好争气,以后让你岭寒师叔后悔死。” 舒微漾不好意思低头,薛聆风越看这徒弟越发喜欢,不由得畅快地大笑,当下就决定尽快告知浮玉门上上下下——他为自己的决定高兴,没看见舒微漾在他身后收敛面上的表情,眼神变得极为幽深。 第7章 复仇的第六天 *** 刀不磨会生锈,鬼切不是普通的刀,自然不存在生锈的问题,然而神兵利器不拿来用,终有一日会变钝。 砍杀敌人,收割生命是刀的宿命,饮血才能让它们更为锋利。 “你整天静坐冥思,对于你的实力可不是什么好事。”系统道,“你原先是斩鬼之刃,堕落成妖魔后嗜主,你本身就是一柄嗜血之刀。鬼切,你需要饮血。舒微漾每天都在进步,要是到了你们对峙拼个你死我活那天,你反而不是他对手,那岂不可笑。” 鬼切睁开眼。自从薛聆风宣告收徒开始,舒微漾依旧风雨无阻地来他院门前问候。 薛聆风不阻止徒弟的行事,时常来看鬼切,还总是把舒微漾挂在嘴边,说他的徒儿怎么怎么好,狂吹之下,鬼切根本不在乎。 舒微漾的天赋无疑很好,浮玉门的功法到他手里,炼起来一日千里,别人拍马都赶不上。 如今,舒微漾已经是新一代弟子里的风云人物。 当然,舒微漾如何,现在都跟鬼切没什么关系,他在乎的,只是对方什么时候能成为那个他熟悉的源赖光——一野心膨胀又狡诈狠辣的骗子。 脑子里晃过舒微漾最近的消息——都是掌门薛聆风或者系统强行灌输给他的,在鬼切看来都是些小打小闹,他想舒微漾成长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一直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地方也的确不是个好事。 拔刀在手,冷芒映照在脸上,鬼切眯起眼。 “这修真界并非一派平静和睦,除了修者,还有妖族,魔族,好坏都有,鱼龙混杂。”系统怂恿着道,“你可以去挑战他们,让你的刀再次饮血。” 鬼切不是好战分子,但久不活动的他,这次有点心动。 于是翌日他留书出走,等到薛聆风发现师弟已经跑没影儿,他非常生气! “这人,说走就走,徒弟也不带着,丢在这里谁给教导?”薛聆风瞧着一旁恭恭敬敬的唐白,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每日都来清凉院外的舒微漾了解到这件事,就对薛聆风说:“要不,也让唐白跟我们一起下山历练,说不定能碰上岭寒师叔。” 浮玉门的弟子修为到一定境界后,都需要下山历练。可以由师父带着,也可以同门师兄弟几个凑成一伙,结伴下山历练。 舒微漾近端时间已经在门内聚合了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历练小队,且征得了他们师父的同意。唐白没有得到岭寒的同意,按理说不能下山,可是他的师父西岭寒留书出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让他一直在山上等着,终究于他无益——这是外人看来,实际上对傀儡娃娃来说,历练不历练都没关系。 薛聆风问唐白的意愿,后者遵循听话乖巧的设定,当然不会拒绝。 就这样鬼切前脚走,他的师侄们带着他的伪弟子唐白也跟着下山了。 当今的修真界,修者繁荣,其他像妖族魔族稍显弱势,但强者仍旧不少。 鬼切让系统撤销了他的西岭寒的身份隐藏,以妖魔的身份去挑战那些强者。 他来自平安京,与这方世界的妖魔鬼怪想必,他虽有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他跟本地土著妖魔鬼怪战斗。 他纯粹为了战斗,不论输赢都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跟他的对手产生牵扯,然而他越是疏冷不可接近,越是有妖魔鬼怪想结交他或者纠缠他。 很快妖魔鬼怪中便流传有那么一个性格怪癖的存在,消息传扬开去,甚至连不少修者都知道了。 一时间有修士专门去寻这个古怪的存在,想要斩杀了对方然后一举成名,可他们苦苦搜索,对方的踪迹无比神秘,找来找去,谁都没抓到人影儿。 鬼切的这种飘荡生活,没过多久就停止了。 一天晚上跟在他身边的系统忽然诡秘地跟他说:“你的徒弟出事了。” 鬼切愣了愣才回过神,系统所说的徒弟是谁。 那是个傀儡娃娃,他丝毫不在乎,但系统特意告诉他,显然是有新情况。 系统变得有些兴奋。他道:“我之前没告诉你,你的徒弟跟着舒微漾他们一起下山历练了。” 所谓历练,就是去猎杀那些作乱危害凡人或者修士的妖物或者魔物,同时还需采集一些用于炼丹制药的材料——他们的历练成绩也与此有关。 舒微漾是掌门的徒弟,天赋和头脑都是一等一,自然成为领头人。 他也不愧是领头人,一开始他们的历练非常顺畅,杀妖除魔,收集珍奇材料,但随着他们慢慢将所对付妖魔的等级往上拔高,危险也随之而来。 有舒微漾的出谋划策,大家同心协力,一路有惊无险。然等到了冷焰谷,他们这群年轻人终于踢到了硬茬儿。 “微漾,他血流不止,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一个浮玉门弟子焦虑万分地看着躺在地上面色青白的唐白,对方腹部有一道抓痕,是冷焰谷中的凶残妖兽所致。 平常他们受伤,随身带着的丹药一撒上立刻就能止血,然而冷焰谷中的妖兽,爪子上带有一种抵抗伤口止血的剧毒。 一群人没有往日的光鲜,大家都很狼狈。有人在念叨后悔,说不该托大来猎杀那头妖兽。 舒微漾自责道:“都怪我,我没估量对那头妖兽的强弱。” 别人一看他那自责万分的样子,顿时纷纷又安慰他,七嘴八舌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下山的时候,浮玉门当然不会一点儿都没考虑到出现特别紧急的情况。薛聆风有给舒微漾一个专用于瞬时传送的卷轴。 传送卷轴乃一次性消耗品,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舒微漾拿出了传送卷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度,冷冷地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唐白,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恢复成了担忧的模样。 第8章 复仇的第七天 浮玉门师徒之间自关系建立起,便互有感应。其中任何一方或伤或死,余下的一方必心有所感。 此乃一般情况。鬼切跟傀儡娃娃之间的联系当然不属于此类,然有系统在,傀儡娃娃的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都逃不过系统的眼睛。 含妙峰清凉院,鬼切坐在床边看着自己那重伤卧床的徒弟。 一旁的掌门薛聆风表情讪讪的。是他代师弟做主让人跟着舒微漾等人一起下山,如今其他人好好地归来,只有师弟唯一的徒儿不仅重伤还因所中之毒太过霸道,尽管倾尽全力救治,结果仍令人叹息遗憾。 冷焰谷中那妖兽的毒融毁了唐白的丹田,这意味着唐白此生已与修真无缘。换种说法,他无法继承西岭寒的衣钵。 薛聆风只当师弟还是挺看重这徒儿——早先师弟留书出走,字词行间透露出一种归期遥遥的感觉,然唐白一出事,他第一时间就回来了。 “岭寒师弟,此事我对不住你。”薛聆风很歉疚。 “你无需如此。”鬼切淡淡地道,“天无绝人之路。既然门无人可治好他,便由我带着他下山去另寻医者。” 实际上,这只是鬼切再次离开浮玉门的一个借口,同时也方便系统换个傀儡娃娃。 原本此次傀儡娃娃受损,他并不想理会。是系统在他耳边念叨了许多某人不可告人的动作,引得他一时心血来潮。 薛聆风闻言一怔。师弟对徒弟的在乎超出他的想象,可是既然如此看重,先前留书出走为何又那般干脆利落地看不出半点留恋? 这时候有人送药来。那人在门边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师叔。” “小漾来了。”薛聆风招手示意自己的乖徒儿过来。 舒微漾端着药,亲手捧给鬼切。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过去半年多。 系统在一边嘿嘿笑道:“你抬头正眼看他一下呗,人家巴巴地望着你呢,可别让人家失望。” 近来系统的语调总是很古怪,很多时候老给鬼切一种藏有内涵的感觉。他不知这系统脑子里究竟在瞎想什么,他是不会搭理系统的那些他不能理解的趣味。 鬼切可不会给人喂药,他直接起身挪开位置,这过程他硬是没看舒微漾一眼。 “你师叔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怕是手笨容易洒了药。小漾,你来吧。”薛聆风倒是善解人意。 舒微漾道:“这一次下山是我照顾不周才让唐白师弟遭此噩运,于情于理,都该我来照顾唐白师弟。” 说完他望了一眼薛聆风。后者被他这么一看,脸色顿时一肃,眉头微微蹙起。 他看向站在窗边背对他们的鬼切,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拍鬼切肩膀,低声道:“师弟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说对你说。” 到了院子里,薛聆风道:“你一向做了决定,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动摇。既然你想带着唐白下山求医,我也不阻拦你。只是你没照顾人的经验,唐白……唉,瞧着也让人揪心,依我看,你把小漾带在身边,他是这一代弟子里最聪明会体贴人的好孩子,修为也不错,跟在你身边既可以帮你照顾唐白,也不会拖你后腿——其实,小漾受你大恩在前,这没照顾好你唯一的徒弟在后,他心上十分过意不去,一直想为你做点儿什么。” 薛聆风不想放自己的徒儿下山跟在师弟身边。他是把舒微漾当未来掌门继承人来培养的,哪能说把人放养出去就放养出去呢。 可是修真之人,最忌心中有所郁结。 舒微漾对他的师弟的心太诚了,尤其这一次唐白受伤,若再不让舒微漾为鬼切做点儿什么,他怕这孩子因为愧疚把自己憋过火了。 就当把徒儿放去历练,有岭寒师弟在,也算是多了一层保护。 鬼切面无表情。他不置可否,只看了一眼薛聆风就走了。 系统在他身边道:“看明白了吧,这小子设计一连串的事,就是为了跟在你身边。” 鬼切一言不发,脸色沉如水。系统挤眉弄眼道:“你说他图什么呢?” “之前当你的徒弟还是当掌门薛聆风的徒弟,明显是后者更有前途!他最后成了掌门的徒弟,不出意外就是未来浮玉门的掌门,若说这是他设计的,那么他如今已如愿了,怎么又挖空心思地想往你身边凑呢?” 系统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可见他之前是真想做你的徒弟!结果一片诚心被你视而不见,难怪他这一次会设计直接废了你的徒弟。” “你说他图什么呢?”系统再一次问道。 鬼切冷冷地瞥了一眼系统,后者眼里闪烁着无比灼亮的光芒。 “他图谋的是你呢。”系统语调又变成了那种内涵丰富的古怪调调,“这一次他的野心可真是不一般呀。” 第9章 复仇的第八天 “他图谋的是你呢。”系统语调又变成了那种内涵丰富的古怪调调,“这一次他的野心可真是不一般呀。” 鬼切面上无波无澜,系统见此竟然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 他们现在在异世界,不是在平安京,鬼切又一直避免同这个世界土著产生过多的不必要牵扯。 说起来,他本应该没有什么会被人觊觎。 系统问完就绕着鬼切走了两圈,他眯起眼把鬼切从头到脚的好好打量了一番,忽然拉长音哦了一声,又拿出那娇柔做作的大悟模样,下一瞬骤然贴近冷眼瞅着他闹腾的鬼切,一只手搁在鬼切的心口,感受到那扑通扑通跳的心脏,他诡谲地甚至可以说带着恶意地道:“我知道了——你这里还有一个宝贝值得他心动呢——” 鬼切:“胡说八道。荒谬。” 源赖光在平安京那等高贵身份,肥环燕瘦的美人送到他跟前都不屑一顾。鬼切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没见过他对谁动过心。整日里只顾着琢磨各种阴阳术,沉迷于建功立业满足他的野心。他曾听一些人私底下议论源赖光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疾。有些嫉妒源赖光的人传得更离谱——他们怀疑源赖光怕是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是一个不懂风花雪月和享受的雏儿。 他也没听说过源赖光喜欢男人。 系统被鬼切一把推开也不恼。他道:“你不信?那让我们去看看——” 说着系统一把抓住鬼切的手腕,下一刻他们眼前一花,便瞬移至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月光从未关的窗口流泻进来,可见屋内床榻桌椅虽简单却精致,其他摆设也都合低调不张扬的风格。 “这是舒微漾的房间。”系统道。身为掌门唯一的弟子,舒微漾有资格享受独居一屋,不用像其他弟子要跟别人合住。 鬼切面无表情由着系统闹妖,他只需冷静地在一旁看着就行。 只是他想稳如泰山,系统却不打算放过他。 系统走到舒微漾的床榻边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雕,观那栩栩如生的形态,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西岭寒——亦是鬼切如今的模样。 这不算完,系统趴到地上,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大木箱,哗啦打开,里面全是木雕。以目粗粗估计,怕是过百了。 数并不是唯一的重点,这些个木雕,形态各异,还能从刀工的优劣看出雕刻者是一天一天慢慢变得熟练,而非一开始就很擅长刻木雕。 “自从那次你救下他,他被薛聆风带回浮玉山后,虽然他日日风雨无阻地来清凉院外,但至今为止他见你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系统斜眼瞧着鬼切,把从舒微漾枕头底下找出来的木雕塞到他手里,“看来从第一眼见你起,他便对你印象深刻,哪怕是你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他也对你日日夜夜思之如狂……” 鬼切:“……”胡言乱语,他不会当真。 系统见鬼切还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又走到书桌边,从右边的一抽屉里拣出一卷画,哗地一声展开,只见这画同样极好,里面乌发玄衣腰间悬刀的男子几乎能从画里走出来。 “这画可真是妙呢,足见挥墨作画之人是极其用心的……”系统看鬼切仍旧无动于衷,冷幽幽的眸子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这时系统翻出了一些玄色的衣物,那上面熟悉的花纹和明显符合舒微漾身体的尺寸,无不说明这是别人的衣物,而这个人真是鬼切。 “我记得这是你救他那天夜里扔给他遮羞的那件大氅。”系统放在鼻间嗅了嗅,贱贱地嘴巴越发得寸进尺,“这上面的味道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样,可以想象,他得到这衣物后多少个日夜,夜深人静之时定会抱在怀里,俯首轻嗅,就仿佛把你抱在了怀里,埋首在你的颈项里——” “你少说一句,我不会把你当哑巴。”系统的嘴巴没门,什么都敢乱说,实在让人耳朵受罪,鬼切冷冷地怼了系统一句。 然而系统似乎并不满意鬼切的反应。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鬼切竟然不发怒?系统摸着下巴想了想,很快明白鬼切根本就不相信源赖光会对什么人心动,就算是换个世界源赖光记忆全无转世成为其他人,鬼切仍旧坚信这一点本性难移。 系统怎么会轻易罢休,很快他嘴角很快浮上一抹唯恐天下不乱的邪笑。 他道:“哎,这些说起来也不能证明什么。我想起来了,你们之间是有羁绊契约的。你救他那夜,他能不跟丢你,说起来不正是你们之间的契约感应发生了作用?” “在平安京你是他的刀,成就了他的荣耀功勋,也葬送了他的功绩。他的成败都源于你,他怕是至死都耿耿于怀。他现在不记得前世,可说不定他对你有感应,见到你第一眼会不会觉得你……属于他?” 鬼切的表情出现了裂缝。 系统嘴巴一开一合说得越发顺溜:“他觉得你是他的,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身心目光都粘在你身上,日夜思服辗转反侧,恨不得把你藏起来谁都看不见!” “可是很不幸的是,你根本不想理会他,连救他都一副就算是那夜遇见的是阿猫阿狗你也会出手的模样!他殷勤地凑上来,你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他扇开!好不容易算计要做你的徒弟了,你立马给了他一个难堪!你这毫不掩饰的不待见他嫌弃他,怕是让他对你的独占欲更加炙热高涨!” “哎呀,让我想想——你留书出走这段时间,他怕是很难熬呀!你在含妙峰清凉院里不见他时,他至少还能在你的院门口晃荡两下勉强以慰他那颗得不到满足的心!等到你跑没影儿了,这天高水远,你倒是逍遥了,他见不到你人,不知道你在那儿,心里肯定跟有猫爪挠一样!难怪你前脚走,他后脚就下山历练,指不定是找借口去找你呢!哎,不想总找不到你,所以他干脆出狠招——废了你的徒弟!” “哎,他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安慰一下他那可拥有可怕占有欲的心!” “鬼切,看来我之前的确猜错了——他对你的确不是心动,他只是想占有你,就像在平安京时那般让你彻彻底底服从他成为他的所有物,为他所掌控——” 轰——鬼切忽然拔刀出鞘,凌厉狠辣一招将系统竖劈成了两半! 只见系统咧成两半后倏忽化作无数光点,然后又凝聚成形。 他悬在空中,对着已然发怒地鬼切,竟然扮起了鬼脸。 “你终于生气了。可见你心底也是认可我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唉,你整天板着脸,太没活力了,现在这样多可爱。” “你找死!”如果系统是妖魔鬼怪或是人类,就凭刚才那番触怒鬼切的话,早被鬼切一刀劈成渣渣了。 系统有恃无恐:“可惜我死不了呀。” 鬼切的耐心告罄,收刀入鞘,转身就走。 留下系统在背后幽幽地瞅着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恶趣味得到满足的笑。他低低地道:“逗起来还真是好玩。” *** 舒微漾如往常那般来到含妙峰清凉院。他正要像过去那样对着院门行礼,就听得啪的一声,原本紧闭的院门竟然门扉打开。 这邀请他进入的表示,让他有些吃惊。迟疑了一会儿,他仍旧踏入了门内。 前院的空地上,有一人正在舞刀。刀光闪烁,卷起的罡风猛烈凛冽,整个前院被一种可怕的气息笼罩着,纵横其中的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身形极快,快得他看不清任何招式。 舒微漾被这气息卷裹,忽然之间竟觉无比熟悉。他莫名地心生陶醉之感,就像喝了最香醇的烈酒—— 然而冷不丁地忽然一个刀弧向舒微漾如闪电般砸来,以他现在的修为完全避不开! 舒微漾干脆闭上眼,那携带澎湃力量的刀弧轰然击中他身畔的墙壁。 墙壁粉碎,沙尘扑了舒微漾一身。有惊无险,他第一瞬睁开眼,就见院中人已收刀,身形落地时明明轻飘飘的,却犹若泰山坠落,自对方脚底生出无数蜘蛛网一般的狰狞裂纹,噼里啪啦地快速延伸至他的脚下。 他看了看那仿佛昭示了什么的裂纹,然后抬头看向院中央的师叔。 几乎从来不正眼看他的岭寒师叔,他的大恩人,今儿竟破天荒地直视他了。 舒微漾的双眼微微睁大,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心跳开始加速,兴奋至蹿脑门。 “听说你自入浮玉门后进步神速,今日便与我切磋一番,让我看看你是否真如掌门所说那般天赋卓绝。”鬼切浑身冷气四溢,他盯着对方像盯住了一只明明实力不行还各种小动作找死的小兽。 鬼切决定今天他要把某人揍一顿。 第10章 复仇的第九天 舒微漾很清楚他自己不是岭寒师叔的对手,但他心有七窍,察言观色逢场作戏更是一流。 “能得师叔指教,是微漾的荣幸。”他不卑不亢,恭敬有礼,丝毫不见惊慌,就像根本看不出今儿鬼切态度有异。 哪知他这一番克制内敛之下做给外人看的‘君子端方’,落在鬼切眼里,只让鬼切更加想胖揍他一顿。 就是这副骗子嘴脸!鬼切一瞬间仿佛穿过了时空看见了平安京里那个道貌岸然的骗子主人! “装模作样!表里不一!”鬼切安全不遮掩对舒微漾的挑剔,冷声道,“记得全力以赴,如若不然,我今日便废了你!” 得了如此差评的舒微漾只低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鬼切不再多废话,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欺身贴近舒微漾,在后者几乎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一拳将人轰飞了出去。 没有用刀,已经是鬼切克制的结果。因为一旦用刀,指不定今日某人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不过,就算不用刀他也能轻易地单方面狂虐舒微漾。 舒微漾很狼狈。大概从他成为众星捧月的掌门之徒,就没这么丢脸过。 如今他的修为与鬼切相比,可以说是隔了一道天堑鸿沟。灰头土脸的舒微漾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发白,眼神幽深。 被鬼切浑身气势搅动起的烟尘里,舒微漾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住那个矗立在不远处顶天立地的纤长身影,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毫无招架之力,还手的可能在面对那人完全不收敛的攻势下,舒微漾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与之相对的,他还感受到了某人的强大——这种强大于他所想而言或许是一种……阻碍。 鬼切可不管被他单方面殴打的舒微漾心里怎么想。拳拳到肉一顿狠揍,当胸中的郁气终于几乎全发泄出来了,他这才停手。 而这时舒微漾除了一张脸没受伤,身上其他地方都一阵阵泛着痛,不用看就知道定是一片狰狞的青紫红肿。 他虚弱地半跪在地,吐了几口淤血,胸内舒畅一些后,他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恢复冷静的鬼切走到舒微漾跟前,带鞘的刀挑起对方的下巴——这动作显得轻佻又蔑视,没多少尊重,侮辱的意味居多,当然对于鬼切这种在某方面一根筋的妖怪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做这个动作有其他含义。 他只是不想用手去碰舒微漾。 他对这个人的嫌恶又涨了几分。 鬼切审视着眼前这个如初升朝阳一般前途无量又心机深沉的年轻人。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似乎他做什么这人都会无怨无狠,心甘情愿地满足他的无理取闹。 虚伪。鬼切根本不信这人被他揍了一顿,姿态还能放这么低,怕是这幅姿态只是为了麻痹对手等待时机,这人心里不定怎么恨他今日所给的耻辱。 他微微弯腰躬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以便他将对方眼眸深处的情绪看得更加清楚。 刀鞘顶端的冰冷似会侵入骨髓,熟悉的源自那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舒微漾的心跳再一次不受他所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如雷炸响在耳。 他盯住对方的脖颈,目光聚焦在那微微滑动而显得很是可爱的喉结上,没来由地心中生出一种想要扑上去咬住那脆弱又致命的地方……每每都是这么莫名啊,这种感觉。 某人的心湖一时风波乍起,紊乱得一塌糊涂。那些隐藏得极深,不可告人的偏执扭曲的变态情绪,一时不慎露出了马脚。 鬼切忽然想起他在源氏禁地找到源赖光时,他从对方眼里看见的粼粼幽火,那种比妖魔的眼神还要叫人心颤的光芒,似是要扑上来吞噬了他! 而眼前这个人的眼神跟那时的源赖光似发生了重合,鬼切的眼睛禁不住微微睁大—— 新仇旧恨一时齐齐涌上心头,鬼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咆哮,一把捏住舒微漾的脖子,后者霎时呼吸困难,脸色涨得十分难看。 好在紧要关头鬼切控制住了自己的杀意。他对这个就算丧失了记忆换了个世界同样很会招惹他的家伙,冷哼了一声道:“心术不正!不是个好东西!” 说罢他猛地松手将人甩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人警告道:“你下次来招惹我之前,一定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鬼切一挥袖,劲风将人扫地出门,舒微漾在清凉院外的地上囫囵地滚了好几圈。 他忍着一身痛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将自己头上沾的乱七八糟的草叶灰尘拍掉,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再次恢复紧闭的大门。 又是揍又是训,还威胁警告。舒微漾若有所思。 近来他的动作可不少,其中关于自己这位师叔的……难不成他对唐白做的手脚被发现了?那可就棘手了。 回神又想起初见时这人待他的光景,思及眼下,舒微漾一时又迷茫了。 既是私底下解决,那便是不会再张扬出去,也就是说他的师父薛聆风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在浮玉门的地位依然稳固。 他做了那种残害同门的事,这似乎不待见他的师叔竟还包庇他? 舒微漾摸着下巴被对方的剑鞘触碰过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剑鞘上的冰冷。 一时间他心里忽地生出点儿欢喜,紧跟着又搅出点儿忧愁。 再近一点就好了。他想。 那样他就能看明白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神情一瞬变得莫测。 *** 舒微漾避开人视线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处理好被鬼切揍出的伤,服用了早先存好的疗效极快的丹药。 这之后他寻了些理由让人不来打扰他,便闭上门一个人在屋内独坐。 在他屋子的静室内,他面壁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那正是岭寒师叔的人物像。 他亲手一丝不苟用心所绘,栩栩如生,似下一刻要从画里走出来。 舒微漾眼也不眨地盯着,像是要把画看出花儿来。这一枯坐,直到半夜。他将画收起,来到静室外又摸出了一块木头,歪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他回想着白天‘切磋’时那人的模样。 那人浑身杀意差点儿捏断他脖子的画面猛地跳入脑海里,舒微漾蹙起了眉。 木屑从他指间落下,很快木雕成型。他看着木雕人像那张布满杀意的脸,那习惯了无时无刻都微微扬起的唇角拉下了。 这后半夜舒微漾迷迷糊糊一直乱梦不断,鸡叫一声天明,他骤然睁开眼,摸着空落落的心口似有所觉。 他翻身而起,披上外套,连衣冠都来不及穿戴整齐鞋也顾不得套上,赤脚一路捏着神行法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含妙峰清凉院。 清凉院静悄悄的,不见半点灯火。他没有再多做寻找,因为他知道那人已走了。 翌日薛聆风脸色不怎好。他的师弟带着徒弟留书出走,归期未知。 舒微漾站在他身边,拿着那张留书,注意力落在徒弟二字上,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想法——当初,怎么没把那人的徒弟直接弄死。 “小漾,你岭寒师叔看来是不想你跟在他身边,这才连夜偷偷走了。”薛聆风安慰徒儿道,“你欠他的恩情,早晚有一日能还给他。你且安心修行——这偌大的浮玉门未来的担子可都得落在你的肩膀上。” “许是我太弱小了,帮不上师叔什么忙。”舒微漾脑海里回想着昨天被单方面殴打的场景。他遮掩的功夫很好,薛聆风一点都没察觉他被人打了一顿。 薛聆风摇摇头:“这不怪你,分明是你岭寒师叔习惯独来独往。” “我会努力修行。”舒微漾突然道。薛聆风一怔,想了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眼太实了。 **** 鬼切离开浮玉门后,犹若鱼入大海。撤除所有作为西岭寒的伪装,完完全全以他真真实实的自己光明正大游走在这个世界,让他无比的畅快轻松。 系统蹲在一边的树上,见鬼切一刀一个不见半点拖泥带水地斩杀那些见他孤身一个就蜂拥上来妄图吃了他的妖怪。 腥臭的妖怪之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合着那些妖怪凄厉的惨叫声,实在不是什么好画面。系统一脸幽怨又无聊地打了一个哈切,托腮瞅着鬼切很是发愁。 自那天他得罪鬼切以来,后者将他无视个彻底。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鬼切都直接当成耳边风。 他们签下契约的时候,就注定了一些规矩,比如,系统以宿主的意志为约束,不得逼迫宿主去做宿主不愿意做的事。 满心复仇的人,一般都不怎么清醒,这时候的他们非常容易被一些充满引导性的话蛊惑,所以一般来说系统的话,被复仇迷了心窍的宿主都会听从。 可是,系统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眼拙了。 鬼切真是个奇葩啊,系统心想。他挠了挠后脑勺,盯着鬼切正擦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才跳下树凑上去,讨好地道:“哎哟,我的宿主大人,你这一身衣服沾了不少血污,真是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呐……” 擦干刀身上的血迹,收刀入鞘,鬼切扭头就走。 系统跟上去继续讨好:“我这里有一套非常适合你的衣服,你要不要试一试?” 鬼切不理他。系统眼珠子一转直接把这不吭声当成默认,对着鬼切吹了一口气,一瞬间鬼切身上的衣物变成了一身白色和紫色为主金色滚边,瞧着十分典雅华贵的衣服。 “这衣服叫‘白槿霜风’。”系统刷地一下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块等身高的镜子,直接怼在鬼切面前,“你看好看吗?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鬼切抬眼看去,镜子里模样大变的人让他微微一愣。紫白金三色完美融合搭配出的这一盛装,穿在他身上而昭示出的一种高贵矜傲之意,竟使得他一瞬心神恍惚。 远离平安京,也就是远离了家乡,现在这一身衣服恰恰是他所熟悉的平安京的风格,这勾动了他的思念…… 可是他依稀似有所悟,总觉这衣服体现的调调像是很符合某人的审美。 不等他抓住脑海里那个越来越明朗的答案,就见系统冲他露出一个坏笑,鬼切顿觉不妙! 系统的手在镜面一抹,只见这套“白槿霜风”胸前的甲胄上忽然闪烁光芒,一个花纹显露了出来,紧跟着袖摆上也接连闪烁光芒,出现了同样的花纹! 龙胆纹,源氏家徽! 鬼切身上顿时炸开浓烈的戾气,啪的一声镜子被他汹涌的妖气震碎! “叫你这些天不理我!”系统哈哈一笑,翻身跳出去,叉着腰道,“你知道这衣服是怎么来的吗?” “是源赖光,你的前主人,在大江山一役后专门为你所制。他想着等你护送鬼王头颅进京,当陛下嘉奖之时,可以让你脱下被无数妖鬼之血浸染过的战袍,换上这身华丽的新裳!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源氏重宝,是怎样一柄风华绝代的宝刀!可惜呀——” “他到死都没把这件新衣送给你。” 刺啦一声,鬼切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的衣服撕碎。当‘白槿霜风’的碎片落地,顷刻之间又化为无数流萤一般的光辉消失无形。 鬼切身上衣物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原来他的衣服上也有源氏家徽,不过在他堕成妖魔后,他便把那些象征他愚蠢可笑过去的龙胆纹全都抹去了。 “你说这些话,就只为激怒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从他们进入异世界,系统做了多少小动作试图激怒他,鬼切可都没忘记。 系统歪着头笑道:“我觉得很好玩。” 鬼切听他随意敷衍,当即再也不看这整日里不安分的系统,转头就走。 系统冲他大喊:“哎呀,你好没趣!我这么做你难道不明白?” 鬼切还真不明白系统整天跟他过不去是为了什么。 系统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别忘了复仇。” 鬼切顿住脚,回了系统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因复仇而来这异世,怎么会忘了复仇?怀疑他的决心,等于就是在嘲笑他。 系统自讨了没趣。他低声骂了一句‘奇葩’,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离开舒微漾,打算很长时间内不见他——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时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人世间多少感情能被它淡化消弱。何况这是陌生的异世,你身处其中,漫无目的的游荡,说不定哪天你就迷失在这异世里,再也找不回当初来这个世界的本心。” “你不想舒微漾有事没事都来招惹你。这不很简单。我们隐藏在他身边暗中看着他不就行了。” 鬼切再次回了系统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冷冷道:“你过虑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与源赖光之间的仇恨,那些恨意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除非他肉身化为灰烬,魂飞魄散,否则这恨意绵绵永无绝期。 第11章 复仇的第十天 *** 修真界这一届的仙门盛会年轻的女修士们格外的兴奋躁动。这也怪不得她们凡心大动。每一届的仙门盛会总不缺天之骄子,而这一届有那么一人,格外的引人注目。 浮玉门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舒微漾,出生微末,然天赋惊人,刚及弱冠之年,就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说他的师父薛聆风也已非他的对手。 两年妖魔作乱,猖獗迥异于往日。许多仙门弟子惨遭毒手死于非命,更为惨重的是,这些弟子里大多是各大门派精心培养的优秀弟子,花费了无数心血,这一下被妖魔摧残没了,各大门派都十分心疼。 而在那场祸乱里幸运存活的一波弟子,正是得益于舒微漾的倾力相救。 据传那时有一个上古秘境开启,人人为其中的奇珍异宝心动神摇,却不料这其实是妖魔精心设计的圈套,打算以此为饵,削弱仙门的力量。 那秘境表面是飞升仙人所设传承之地,实际危机四伏,是一勾魂夺命之所在。舒微漾在这一事里发现猫腻,然后力挽狂澜,才免了仙门精英人才全军覆没之祸。 这之后他便名扬修真界,人人皆知他才智非常。 一年前他同人比斗,对手的境界修为比他高出许多,他却能以弱胜强,让人闻之惊叹! 同年修真界一件天下罕见的神兵在无尽深渊出世,大家纷纷涌去,各显神通争夺奇宝,然而千万人之中,那神兵唯独认可他舒微漾,可舒微漾却并不接受那神兵的认主,只道神兵并非他心属之刃。 神兵有灵,被拒绝了也不愿另行择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我封印了再次掉入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下一次重现世间,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后来传出,舒微漾手里并没有什么神兵利刃,惯常用的兵刃普通至极,于是众人纷纷猜测他当日口中所言心属之刃究竟是何来头,其魅力竟然能大到让他放弃神兵! 猜来猜去,最终不了了之,到现在为止,也没谁见过他的心属之刃。 约莫半年前,在这位惊才绝绝的青年才俊身上,还发生了一件轰动修真界的乌龙风流韵事。修真界有一些成名剑走偏锋的奇怪人物,他们所行之事,或许为正道所不齿,或许不登大雅之堂,或许令人匪夷所思,总之无奇不有。 这些人里面,有那么一位人物,偷盗的技术出神入化,号称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只要别人没有的东西。此人最爱光顾名人,那时声名鹊起的浮玉门掌门之高徒变成了他的目标。 他神不知鬼不觉,从舒微漾的居处偷出了一副画轴,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足见绘画之人用心至诚,风采亦是俊朗脱俗,令人见之则眼前一亮,是个容貌气质极为罕见的美男子。 常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是非总爱找名人。明明是一幅画,也不知其中怎么个曲折,最后竟盛传浮玉门掌门的高徒是个断袖,珍藏着心慕之人的画像,日夜思念,难怪那么多漂亮灵慧的女修士向他表达爱意,他从来都是回绝。 越描越像,等消息传到浮玉门掌门耳朵里,找来那画像一看,顿时怒了。那哪里是什么他徒弟的心仪之人,根本就是他的师弟西岭寒,他徒弟的恩人! 这下乌龙澄清了,可坊间已有些关于舒微漾的一言不可说尽的话本,供那些修真无聊之人茶余之后以供消遣。 且不多说那些关于舒微漾的事迹,只说这一年的仙门盛会,因为有舒微漾这么一个人,似乎变得更加有盼头了。 *** 舒微漾带领着其他浮玉门人在洛山脚下的一个客栈里下榻。仙门盛会在洛山云氏召开,他们本可以去云氏报道,然今日天色已晚,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不想仪容未整便去去上门拜会。 从入浮玉门到如今,已过去了七八个年头。舒微漾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夕阳,神思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忽然楼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他微微低头就见楼下扶风弱柳下有几个豆蔻之年的姑娘。她们对他指指点点,眼睛璨若星辰,时不时还捂着嘴咯咯地笑,染上胭脂色的脸蛋,就像那抹天边的云霞。 舒微漾面容如常地离开窗边。有弟子给他送来茶水,他倒了一杯香茶,低头间从淡绿的茶水里觑见自己那张已褪去青涩的脸,微微蹙起眉。 他忽然想到距离上一次他见那人已过去五六年了。 这些年他的师父薛聆风从未放弃过寻找西岭寒,他自己也凭借与那人之间神秘的感应处处留意,然而那人就如同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连他的感应都不起作用了。 ——你下次来招惹我之前,一定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想起那人曾对他的警告。 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茶杯,舒微漾心道:你在哪里呢?过了这么些年我想看看我的斤两是不是已经够格招惹你了。 *** 被某人念叨的鬼切这时候被系统塞了一话本。这些年走南闯北,系统还是死性不改,时不时就要来撩他发怒。 见得多了鬼切已经麻木了。如今就算他翻开话本看到那些闲得蛋疼的修真人士胡乱八卦出的浮玉门掌门之高徒与其师叔之间不可告人的二三事,他也能淡定处之——反正他不是西岭寒,八卦再多有的没的,都很难触动他。 翻了两页他就把书扔一边了。系统却贱兮兮地拿着书给他朗读。 这书里不乏颜色过于跟菊|花争艳之处,这对于行动时便打打杀杀,安静时就默默擦刀的鬼切来说,毫无攻击力。 “唉,我说我的宿主大人,你什么时候能铁树开花呢?”不甘寂寞地系统好奇地问。 鬼切理都不理系统。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可入不了鬼切那颗冷硬如石的心。 这时候系统一拍脑门道:“哎,看我傻的——你心里已经装了个源赖光,怎么还有空地儿给别人呢?” 这骚话成功引来鬼切的注意,后者面无表情地伸手就挥出一道妖力汇聚的爪风,嘻嘻笑着的系统忙不迭地扭着腰抛开,那击口的爪风轰然落在客栈的墙壁上,将原本厚实的墙壁硬生生轰出了一个大窟窿。 近些年鬼切很少来人类聚居的地方露脸,这难得破天荒一次,还差点儿拆了人家的房子。 系统站在窟窿边儿,用手摸了摸粗粝的边缘,摇头‘教训’鬼切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干嘛这么激动?我说的有错吗?你心里难道没装着他?” 要斗嘴的话,十个鬼切都干不赢一个系统。 偏偏这系统还打不着杀不死,除了无视怎么都奈何不了对方。 鬼切对于系统将他和源赖光之间的羁绊曲解成那种纠纠缠缠的关系,第一次听他还能忍受不当回事儿,听得多了就觉得不中听。 或许是这些年游走红尘,沾多了烟火气,人情世故见得多了,以前不计较的,他也开始计较了。 说他跟源赖光有那种曲折暧昧的情愫在,简直是亵渎了他的复仇之心。 鬼切这屋子的隔壁有人入住。刚才的动静,是个活人都能被惊动。在对方走到窟窿口,鬼切和系统都看清对方的模样时,系统哦豁了一声,然后非常虚假地对鬼切表示歉意:“哎呀,我给你罩了一个隔离罩,屏蔽了你们之间的羁绊感应。我之前忘了提醒你,舒微漾也在隔壁。哎呀,看来我是老旧了,这种失误也能犯,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披上西岭寒壳子进行伪装的鬼切:“……” 且不说那边鬼切和系统双反之间的‘暗流涌动’,这边厢舒微漾已被吸引了全副注意力。 在他眼里,隔壁那不知为何突然轰塌了墙壁的人,穿了一身怪异衣服,紫色的头发颇为罕见,腰间悬刀,数量却足足有三把,且各有特色,通身气势沉稳内敛,乍一看普通至极,细看便暗觉惊心,亦正亦邪的,极为诡异。 仙门盛会百年一开,来参加盛会的修士,来自于五湖四海,范围包括万万里之遥。整个大陆就人族而言,言语服饰因为地域不同而呈现不同风情的,数不胜数。所以舒微漾对于眼前人怪异的服饰只是微微称奇。 真正让他移不开眼的是,眼前人的容貌气质搭上那样的服侍后所带给他的…冲击。在看清对方的第一瞬,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重重的撞了一下。 那微微的悸动之感,几乎让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了。 阔别多年,不期然相遇,然而鬼切并不想叙旧。 他只瞥了一眼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的翩翩公子舒微漾,心中对对方那副欺世骗人的容貌冷嗤一声—— 人模狗样。 第12章 复仇的第十一天 *** “多年未见,要不你冲上去揍他一顿泄泄愤,反正他现在看起来皮挺厚实挺耐打的。”系统在一边出馊主意。 鬼切没有凌|虐他人的变态癖好。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会要对方的性命。至于上一次他离开浮玉门之前把舒微漾打了一顿…凡是总有例外。 于是难得失了冷静有点魂不守舍的舒微漾难呆呆地瞅着那异常引动他心神的异域青年冷冰冰疏离地乜了他一下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跳窗走了。 “等等——”见不到人影,舒微漾心头陡然又是一跳。他忙不迭出声留人,可人家理也不理他。再干站着人就该跑没影儿了,舒微漾丢了往日的翩翩风度,也不走寻常路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客栈外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见惯了高来高去的修士。鬼切和舒微漾俩一前一后跃出来时,仅仅引得部分人抬头瞄了一眼,然后又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听见轰响上楼查看的客栈掌柜见自己好好的房子成了那模样,当时就发飙了。唾沫星子飞溅地骂了一阵,寻不到鬼切,不想吃亏的掌柜干脆赖上了舒微漾一行人。 那些小插曲,素来做事谨慎妥帖令任何人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无比熨帖的舒微漾根本顾不上了。 他全副身心都落在了前面那个身形快如鬼魅的人身上。 对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究竟是天生性格疏冷傲然还是……不喜他? 回想起方才对方投来的一瞥,舒微漾蹙眉,那人竟似是多看他一眼都不愿,他根本就抓不住有用的信息。 心思电转之间已想了许多,舒微漾却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去琢磨,已经是非常不正常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僵僵地停止了追逐。他落在一个屋顶上,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飞快地消失无踪。尽管有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上蹿下跳叫嚣着让他跟上去用尽一切手段抓住那人,然而冷静和理智却渐渐占据了上风,将那种横生出来怪异又荒谬的念头压制了下去。 舒微漾摸着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悸动的余威。似是前所未有的一种体验,却莫名似曾相识。 **** 鬼切会出现在洛山云氏附近,并非偶然。这些年死在他刀下的妖魔鬼怪无数,一部分是妄想吃掉他填饱肚子或者增长修为,一部分则是作恶无数,背负重重孽债。 系统常在一边阴阳怪气地笑他:“你早就知道你并非是正义之刃。当初你受源赖光蒙骗,死于你刀下的无辜妖鬼不计其数。你在成为源赖光手中利刃之前也是大江山里的一只鬼王。从头到尾你都不曾是真正的正义。现在你默默无闻地斩杀恶孽是想干什么?还执念于你是正义之刃,想要自欺欺人么?” 对于系统的冷嘲热讽,鬼切只当做没听见。 从意识到被全身心信任的主人欺骗到暴怒愤恨痛苦之下嗜主复仇,再到如今他身处异世,其实已经过去有些时间了。 算起来不是很长,跟天荒地老比起来,这仿佛只是弹指一瞬。可体会起来却是非常漫长的,要不然怎么会说度日如年,如隔三秋的那些说法。 鬼切独自一个行走在陌生的异世,几乎没有什么能惹他触景生情重新陷入那些意识到被欺骗后的黑暗痛苦的噩梦般的日子里,他渐渐沉静了下来。 数个静谧的夜里,他在幽暗荒林之中,就着几缕从横斜树枝里楼下的月光和点点萤火,静静地擦拭他的刀时,终于想清楚了一个一直纠结在他心中让他无法释怀的事。 他究竟是不是正义之刃,源赖光告诉他的是虚假的,别人眼里看到的嘴里说出来的心里实际想着的,与他无关。他是一把不再需要主人的刀。没有谁能再定义他存在的意义赐予他什么狗屁属性。作为一把拥有自我的刀,只有鬼切自己才能决定他是什么。 他认可自己便已足够了。 系统还在一边喋喋不休,只是得不到鬼切的回应,多少显得苍白无力。系统不会感到话说多了口干舌燥,只是会浪费他的能量。 “好无聊啊。”系统感叹了一句结束了这一日的撩拨。飘在半空瞅着鬼切在见了舒微漾后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他眼珠子轱辘乱转,打起了鬼主意。 鬼切不知道他的系统又要开始瞎折腾。他蹲在一株灌木前,食指从一片叶子上擦过,便见指头上一抹暗红。 放在鼻端轻轻一嗅。 “是那只孽畜的血。”鬼切看向不远处更为浓密的幽林。遮天蔽日的树木枝桠阻隔了一切光源,黑暗之中潜藏着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洛山这片地界,一整年降雨都十分充足,这就使得绿植繁茂的深山里又潮又闷,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十分难闻。 “那只孽畜自愈能力惊人,上次我砍伤它已是半个月之前,按照它的愈合能力,早该痊愈了,怎么会有血落在这里?”鬼切疑惑地道。 无关复仇的事,系统插不插手全看他的心情。辅助鬼切复仇才是他的义务。这也是他同鬼切签订契约后的规矩之一。 系统知道那只妖兽遭遇了什么,不过他没有义务说出来。他望着幽林黑影,瞥了一眼鬼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舒微漾在第二日进入了云氏。因他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这一入了人堆里有多少人情往来交际且不多说,总之舒微漾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根本费不了他多少心思。 其他远的近的仙门世家大派陆陆续续也都到到齐了。仙门盛会召开那一日,洛山云氏的演武场上各类旗帜飘飘,各门各派各世家的徽纹令人眼花缭乱。 浮玉门掌门这些天也到了洛山云氏。薛聆风跟其他掌门或者世家家住坐在高处,而他们的徒儿或者门人则将去参加盛会的重头戏。 每次仙门盛会会开一次大型的狩猎比赛。主办方会圈定一个适合的场所,放入许多妖兽鬼怪魔兽专供参与盛会的其他门派的弟子比赛时猎杀。 当然,猎物不可能尽都是些举手就能轻易杀死的小喽啰。财大气粗底蕴深厚的主办方常常会在赛场的不同位置投放不同等级的猎物。 要知道仙门盛会并不是儿戏。量力而行得个不好不坏的表现还是拼个头破血流命都搭上得个名扬盛会,这都看个人的选择。 在盛会里夺冠的人,那将是万众瞩目,天下皆知的存在,更何况还有一份极为丰厚的奖励。 舒微漾站在浮玉门的队列里,神情冷淡。其他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洛山云氏的门人咚咚咚敲墙妖兽鼓,鼓声冲天而起又迅速扩散开去,勾得人激动万分时,从远处的层峦叠嶂里传来一阵兽吼。 各门派世家的弟子门人准备好的同时,那些憋屈成为猎物的妖兽魔物也准备好了。 舒微漾微微低头,一直情绪平淡的脸上浮现一个诡谲的笑容,转瞬即逝,谁也没看到。 第13章 复仇的第十二天 *** 一颗巨大的妖兽头颅静静地陷在枯枝腐叶里。周围遍布乌黑腥臭的血渍。一些破碎的脏器散落在头颅四周。妖兽死不瞑目,圆睁的青碧巨眼里似乎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惧。 妖兽的獠牙外露,看着分外凶恶渗人。鬼切看了妖兽头颅断裂的颈部,那些参差不齐的伤口,分明是被什么噬咬出来的。 鬼切神色一凛。他追踪的这只妖兽已经不是简单的货色了,能把这只妖兽咬死并吞食得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妖兽有多厉害已可见一斑。 他一向不怎么关注人类的情况,但这洛山有修真世家在此世代居住,他还是知道的。 如此一来,为了安全和舒适,这洛山之中也不该有凶兽存在。他听说这两天会在洛山召百年一度的仙门盛会,会有狩猎比赛,难道是狩猎场里的妖兽逃逸出来了? 细细想想,就算是逃逸,也很勉强。难道那些修士是玩命比赛吗?如此等级的妖兽,可不是随便一个修士就能对付的。 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疑惑。鬼切看着幽幽的密林深处,沉吟片刻,仍旧走了进去。 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妖兽,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鬼切在这一刻突然萌发了强烈的好奇。他总觉得如果深入去探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鬼切很快就触碰到了狩猎场的阵法。这种类似他所见过的结界一类的东西,令他颇为头疼。 狩猎场闲人免进,洛山云氏底蕴丰厚,设下的防护大阵当然不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除非强行劈开防护阵闯进去,鬼切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既能进去又能不惊动别人。 鬼切围着防护阵走了一会儿,他能看见阵法里幽谧树林时不时有妖兽跑过,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年轻的修士警惕又兴奋地猎杀那些妖兽。 就他方才发现的那只不知名的神秘妖兽留下的踪迹,鬼切能肯定它已经进入了狩猎场。能名正言顺进狩猎场的只有那些参与盛会的修士。 鬼切犹豫了片刻,对系统道:“恢复西岭寒的身份伪装。”如此盛会,浮玉门肯定不会缺席。 西岭寒的身份在浮玉门不低,昔年也曾是名动修真界的人物。虽然近些年他销声匿迹,过于默默无闻了些,但是他那从头到脚生人勿近的疏冷气势,就是他出身非凡的招牌。 所以没什么波折鬼切便再次见到了薛聆风。他的这位便宜掌门师兄,见了他十分激动,打量他没什么损伤,想起这些年他的杳无音讯,又板起脸教训了他一顿。 鬼切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目光四处逡巡。他看到在高台上端坐要么独自品美酒佳肴要么同人闲聊的家伙都是些掌门家住长老之类的人,不由得心中一沉,打断薛聆风的啰嗦,问道:“参加狩猎的都是些年轻后生?” 薛聆风一愣,然后笑道:“这仙门盛会可不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风头的。狩猎场是年轻人大展身手展现自我的好地方。” “那里面的妖兽——”鬼切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 薛聆风道:“都是精心挑选的,事先都估量过这些年轻后生的实力,只要他们不犯傻不逞强,狩猎场里不会闹出人命。” 鬼切忽然想起一件事,左右看了看,果然没看到某人。他心下默然,暗道那人是掌门的高徒,这种盛会岂能不参加? “我想进去看看。”鬼切道。 有些世家为保家中后辈的安全,会派高修为的修士跟随保护。当然,这种行为在仙门盛会里一般都会被人耻笑——离不了长辈羽翼的年轻人,始终无法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优秀修士。 薛聆风怔了怔问:“你这是为何?”师弟的行为真是奇怪了。 鬼切眼也不眨地胡扯道:“想看看能不能遇见好的苗子。我没找到能治好唐白的神医。” 实际上薛聆风一见到师弟便想着师弟那可怜徒弟的事儿,只是碍于在场耳目众多,这种私事问起来不怎么好,他便按捺住了。 此刻鬼切主动提起来,薛聆风叹了一口气。 “也罢,你去吧。”薛聆风点头,完了他欲言又止,终于憋不住道,“那个,小漾也在里面。他这些年越发出息了。按理说就凭他的实力,我不该担心他。但是我这眼皮今儿一直砰砰地乱跳,心神有些不宁。既是你要进去,顺便也帮我看顾一下小漾吧。那些成绩啊名声啊,比起大家都好好的,实在不算重要。” 至于其他进场的弟子,薛聆风早嘱咐了他们要以性命安全为重。只有他的徒儿是个敢闯敢折腾的,他实在怕舒微漾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听了这话,鬼切对这薛聆风高看了一分。对方风华正茂,也没到那日薄西山夕阳将下的年纪,竟然能把名利看得开,也是难得了。 “好。”鬼切应道。 一进狩猎场,鬼切便感到了比外面浓郁的妖气邪气。他默默地往猎场最深处走。越往里妖邪之气越发浓厚,有些时候甚至几乎实质化了。 忽然鬼切眼尖地发现草丛里有一点白森森的东西。他走过来扒开草丛一看,竟是一副残破的人类骷髅架子。 虽然骨头上干干净净的,但是鬼切能分辨出这骷髅的主人是新丧不超过一个时辰。骷髅旁边有散落的一些金玉配饰和一把宝剑,从上面的徽纹来看,依稀是他进场前扫过一眼的那一片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旗帜上所绣花纹中的一个。 往后走,有心寻找的鬼切又接连发现了些残破人骨,俱都是血肉被吞噬殆尽,而且死的各门各派各家都有,他甚至发现了浮玉门的人。 这时候跟了一路一直没吭声的系统冷笑了一声道:“你发现了问题,也猜测到了或许有人故意放了神秘恶兽入猎场,为什么方才在外面不跟薛聆风和其他门派世家的人说清楚?他们知道此事,就能立刻停止狩猎比赛,将这些无辜可怜的后辈救出来,然后共同去围杀那只怪物。” 鬼切淡淡道:“你对我有误解。我并非圣人。也没立誓要守护人类。” 系统道:“你这么随性所为,我该夸你本性自然呢还是骂你虚伪?” 鬼切懒得管系统的每日找茬儿。随着他发现的踪迹越来越多,终于他在一个隐蔽的凹谷里见到了神秘妖兽的庐山真面目。 一团墨黑的像是雾又像是液体的东西充斥着大半个凹谷。它没什么一定的形态,每个部位似乎都在蠕动,咔嚓咔嚓的响动中,不时吐出些森白的骨头和它不喜的金玉配饰和武器。 过了一会儿它膨胀了一下又迅速收缩,发出了一声类似嗝儿的声响,然后继续缩小,转眼之间那团莫名的东西消失,凹骨里只剩下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修士。 那修士面生得很,鬼切只见它用指甲剔了剔牙,伸了个懒腰后皱着鼻子嗅了嗅,抬脚往东面去了。 鬼切小心翼翼地跟在它身后,见它在猎场极为轻松自如,走了没一会儿,就撞见了一群人,里面的领头人物,正是舒微漾。 那怪物化作的修士,一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人两眼便放出了光芒,只是目光落在舒微漾身上时,瑟缩了一下。 这方跟在怪物背后的鬼切并不能看到怪物的表情变化。他在看到那怪物轻易的混入舒微漾的队伍时,手放在刀柄上。 那个人只能死在他手里,在这之前谁敢跟他抢,就是他的敌人。 第14章 复仇的第十三天 *** 从鬼切的角度看去,那怪物糊弄人的本事当真是了得——连舒微漾那素来心眼儿多的小子都着了道儿。只见那群人浑不觉危险已悄然逼近,仍旧兴致盎然地猎杀妖兽。这就使得当他们不知不觉行至一位置偏僻之地,怪物突然暴起伤人,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少人在慌张中就被怪物吞噬了生命,余下的人很快镇定下来,在舒微漾的带领下,竟还像模像样地反抗了起来。不过,这些个后起之秀,依他们如今的年龄和实力,显然还太嫩了。就算是青出于蓝的舒微漾,能耐冠绝同龄人,甚至能让老一辈的大佬修士另眼相看,然他带了这么一群翅膀还未完全长硬到能够自由翱翔天宇搏击长空的年轻修士,也颇被掣肘。有心护人然而力有不足,强撑下去只会落个被拖累得葬身兽口的下场。 若是换个识时务之人,大概就会独善其身,可鬼切看到今儿的舒微漾着实表现有些令他诧异。 年轻俊朗的修士,竭尽全力地保全众人,面对怪物时面上的嫉恶如仇动作上的拼命死磕,真真切切瞧上去没有一丝作假的痕迹。 鬼切心道,难道这么些年没见,当初那个心机深沉的家伙转性了?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它!”舒微漾忽然对其他人吼了一声,那副决绝献身的样子当场就让其他同妖兽奋力苦战的人红了眼。 他们犹豫着,面色挣扎。舒微漾见此怒吼道:“再不走,谁都走不了!我们这里必须有人逃出去,告诉师父他们这只妖兽的存在!” 方才怪物的伪装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让它杀掉了所有人逃出去,怕是还会死更多人。年轻修士们暗恨,在这怪物那似雾非雾的包围里,他们连个信号弹都放不出去! 舒微漾又劝了几句,终于有人听了他的话。于是鬼切眼前就上演了一幕‘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悲壮’画面。 同舒微漾一起抵御怪物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成为怪物的盘中餐。逃出去的人掐着决用了神通奔入幽暗的密林。见此,鬼切莫名有种感觉——他们像是又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那些昏暗阴森妖气弥漫的林木之中,怕是还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脱离了怪物的控制领域后,那些逃出去的人,没有放出哪怕是一个信号弹。 没有增援只有死亡。很快这方厮杀的战场只余下舒微漾一个人。已从少年长成青年,曾经的稚嫩青涩褪去,这似乎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鬼切扫了一眼对方血迹斑斑几乎已看出曾经雪白的衣服,握在手中的刀豁然出鞘。 不管心中对舒微漾的怪异有多少疑惑,他现在都必须让这个人活下来。 只有这样,对方才能完完全全地死在他的手里。 *** 舒微漾用剑撑住身体,喘气如牛,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昭示着他的疲累。他的发丝已不如平常那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此刻凌乱的散着,额前落下的几绺发丝随着他的垂首,几乎遮住他的脸。 包围住他的怪物肆意地翻涌,似乎像是猫抓老鼠,想要玩弄最后一个可怜的猎物。置身这样的绝境,发丝之下,只见舒微漾一直抿着的红唇竟微微地一勾,一抹诡谲地笑将将要成形,忽地僵在唇角! 微微抬首,他控制不住睁大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一个从天而降的熟悉人影。 高冷矜傲如山巅冰雪的男人轰然一刀劈在如翻卷乌云的怪物身上,刹那之间令怪物一阵痉挛,身体分崩离析又迅速汇聚。遭受突然偷袭的怪物怒不可遏,凝聚出一张狰狞的怪脸冲男人狂吼了一声,下一秒便铺天盖地的汹涌而上。 在被怪物淹没之前,他们的目光不期然对上—— 舒微漾不知为何骤然狂跳的心脏猛地一滞,一种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袭上脑门,迅速霸占了他整颗心的所有角落。 那样冷而疏离的眼神,根本与从前无异。他的这位师叔仍旧不待见他。 可是纵然是见不惯他,不喜他,还是救了他——就如同多年前那个雪夜救他于水火。 舒微漾心道,这个人的心可真软又真矛盾呀。 他紧紧盯住那人挡在他跟前的背影,心中某个原定的念头悄然发生改变。 他最想要的猎物就是这人了。 **** 鬼切甫一同怪物交上手,便觉对方棘手。怪物的身体一片混沌入孔不入,包围着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攻击,根本找不到弱点在何处。 但是,鬼切在平安京时斩妖鬼无数,早就凝炼了一身专门震慑妖鬼的煞气。此时此刻他顾不上再带着西岭寒的伪装,完全显出自己本来的样子——眼眸染上血色,黑紫互绕的妖气砰然迸发,与那怪物的妖气一碰撞丝毫不落下风,立刻引来怪物被激怒的吼声。 他这样子,让原本就对那日在客栈遇见的异域之人心有怀疑的舒微漾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鬼切的身侧隐隐现出一只握刀的巨大鬼手。体内的血被沸腾了起来,刀身上冷光流蹿,但下一刻这一空地的气息已发生变化——有什么莫名的东西侵入了里面,竟使得鬼切眼前突然闪过他第一次一刀刺穿源赖光心脏的那个夜晚! 原本战意熊熊稳定坚固的心境骤然出现了裂纹,连那双血红的眸子里都像是被黑暗侵蚀了一般,变得疯狂了起来。 身边的一切突然扭曲,只是眨眼之间已是另外一幅场景。 浑身是血的男人嘴角不住地溢出鲜血,一身狼狈,一把冰冷锋利的刀穿胸而过,再无往日高贵威严之态,然而他整张面孔上竟瞧不出半点痛苦,深深的眼眸里似亮着一簇闪烁的幽幽之火,清晰地倒映着那握刀之人的身影。 男人嘴角轻轻一翘,笑起来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地从容自若,可是配上鲜血和伤痕,这抹笑染上了丝丝癫狂。 “鬼切——我的鬼切——”男人带血的手一把握住鬼切握刀的手,另外一只手竟抚上了鬼切的脸颊。 “你认为我骗了你?可是仔细算算我真的有骗你?你可还记得你从前在大江山的名字?鬼切这个名字是我给你的,从我为你赐名那天起,便是你的新生——你为我而生,自当以我为主!我封印你的记忆,只是为了你免受干扰,想让你变得更加强大——鬼切,强大需要代价!没有我当初做的一切,就没有你鬼切——” “一派胡言!”鬼切狠狠拍开源赖光的手,刻骨的恨意从眼中几乎要化实质流出。受这一股让他心内一片翻江倒海的恨怒所致,他手里的刀又狠狠地往前一送。 刀没入到柄,主人滚烫的鲜血流了他一手,喷溅到他的下巴和眼下。鬼切咬牙切齿地道:“你利用我!枉我那么信任你!” 说着说着他忽地哈哈大笑,垂首逼近源赖光,两人贴得极近,几乎呼吸可闻。他残忍又嘲讽地冷笑道:“你说那些都是我得到强大的代价——哈哈——哈哈哈哈——源赖光,此时此刻你被口中所中的强大反噬,有没有觉得后悔让我得到太多的强大?” “我怎么会后悔——鬼切你越强大我越喜欢——”感受到穿胸而过的刀活生生地旋转了一圈,源赖光忍着剧痛,咽了一口涌上喉头的血,直直盯入鬼切眼中,笑道,“不,细究起来我还是有一点后悔——当初怎么没把你调|教得更乖顺一些,那样你永远都属于我——” “你——”为什么这个人死到临头还这么让他心有不甘和愤怒?鬼切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口牙恨不得咬碎,几乎从牙缝里迸出的声音透露出无边的杀意:“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手中的刀狂乱地一刀刀落下,主人的鲜血喷溅起来甚至落入他的口中……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又如何?他还是觉得愤怒滔天无法平息! 舒微漾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眼前的一切。当鬼切落入幻境,成功被他自己给困住时,局面胜负就已经毫无悬念了。 怪物牢牢地包围着鬼切,不间断地维持着幻境,不时偷偷地瞄两眼他的主人。 “源赖光?”舒微漾不知道鬼切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但是从鬼切的神情还有那些喊出口饱含愤怒恨意还带着悲痛不甘的话,他似有所悟。 “源赖光?”舒微漾又重复了一边这个从鬼切嘴里吐出来的名字,莫名感到这个名字似与他有缘。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从他脑海里闪过,只是不待他抓住,那边的鬼切突然隐隐有脱离幻境之相,他立刻收摄心神,上前施法弄晕了鬼切。 “主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怪物跟舒微漾说这话,视线还时不时扫过被舒微漾抱在怀里的鬼切,它眼里闪过一丝贪婪,脸上露出一丝垂涎之色——这个伪装成人的妖怪闻着好美味,它好想吃呀,要是主人愿意把这家伙赏赐给它吃就好了。 舒微漾察觉怪物过多的想法,冷眼瞥过去,吓得怪物一缩。 这个人,不,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伪装人的妖怪,现在已经属于他了,那就不容任何东西觊觎了。 “按照原计划行事,猎场外那些个老匹夫,除了薛聆风,能吃多少个就看你们的本事。”舒微漾把鬼切抱起来,走了两步又道,“记住别得意忘形坏了我的大事。” 这场趁仙门盛会屠戮百家仙门的计划,顺便喂养他这些需要人类血肉的宠物,从头到尾,舒微漾都不打算让他的存在被人知道。 他会留着一两个那些亲眼见到他舍身救人的年轻修士去告诉在这场他掀起的灾难里幸存的人,他舒微漾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 那怪物闻言一喜,抖动身子迅速缩小瞬间又化作成人,只不过这个人瞧着十分狼狈可怜,就像是浴血奋战到了强弩之末的人。 ——倘若让这么一个凄惨的人冲到猎场外,又挣扎支撑着到仙门众位长者面前报道猎场异变,那些人大惊之下,怕是没谁能防备住舒微漾养的宠物。 今儿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到此才见分晓。 舒微漾瞧了怪物那极具迷惑性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去吧。” 从今日起,他要让这修真界再无百家仙门争鸣,唯有他一人独掌乾坤! *** 且不说仙门百家面临的大难,只说这边意外得到了更合心意的猎物的舒微漾。 他眼下不必急着现身,那些‘幸运’逃出去的人没亲眼看见他死于怪物口中,必然会对其他人说他凶多吉少。照他师父薛聆风的性格,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轻易不会相信他死亡。 再说薛聆风手里有他的命牌,他是死是活,那东西可都能如实地反应出来。 不急着那些已然筹划好的俗事,舒微漾全身心投入到研究鬼切的事情上去了。 他带着鬼切去了一个隐蔽的住处,隔绝了没必要的打扰后,他首先做的事就是坐在鬼切身边足足盯着人看了一天。 越看越喜欢。 只是这种打心底生出的欣然和喜欢,着实让舒微漾茫然不解。 这是一种什么喜欢?他扪心自问,却无解。 纵然他心思狡诈,智计无双又狠辣,这些年见惯别人的风花雪月,于他自己而言,他好像在某些方面一片空白。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心中无波无澜,理智沉静得像一潭死水,唯有在看见鬼切还有想起鬼切的时候,才能让他心湖波动。 舒微漾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像现在这般翻手覆手之间就能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其中缘由此处不必细说。 且说—— 多年前那个雪夜,他的确是狼狈万分,也的确是差点儿叫一群蝼蚁占了便宜。他的这位救命恩人突然冒了出来,一件带着好闻气息的大氅为他遮了羞,瞧着是那么令人感动。可转眼之间又是那么无情,任他脚踩冰雪以命做赌。去到浮玉门,又无视他的靠近,他使手段逼得紧了,还倚强凌弱揍了他一顿。一去多年,独自逍遥在外,却放他一人念念不忘。再相遇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思来想去,他还真是被嫌弃得很彻底,偏偏他就是一个劲儿想凑上去,死皮赖脸的,想想真是挺贱的。 不过——现在还好。人就在他眼前安安静静的躺着,可以由他做任何事。 舒微漾伏低身子,缓缓凑近鬼切的脸。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对这个暂且连真实姓名且身份不明的妖怪究竟是什么喜欢。 第15章 复仇的第十四天 **** 离得近了,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到从鬼切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味道。舒微漾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一种可称之为迷醉的色彩渐渐浮现在他的表情里。 半晌他睁开眼,以视线细细勾勒鬼切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是看久了,他总觉得这幅面容似曾相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伪装成西岭寒。但是初次见面,你对我的不喜毫不遮掩,是不是因为我跟你的某个故人面有相似?”舒微漾猜测着,伸手抚上了鬼切的脸颊,轻轻摩挲鬼切好看的眉眼。 指下的触感冰冰凉凉的没有正常人类皮肤的温度。舒微漾忽然埋首在鬼切的颈项里,重重吸了一口气,浓郁的冷冽气息仿佛能割伤人一般,进入胸肺之后,竟似是让他感到丝丝冷意和疼痛。 就好像曾经有什么穿胸而过,将这种冷与疼镌刻入了他的灵魂。 舒微漾禁不住浑身一颤,面色凝重起来。再看向鬼切,他的眸光里带上了些危险。沉吟片刻他低低地道:“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面有相似。实际上我就是你的某位故人?” 人死后正常情况下可以转世投胎再世为人这是修真界的常识。那么因为前世今生的因果纠缠似乎就说得通了。 “你的那位故人对你做了什么?”舒微漾轻声地问,语调似是在诱哄,然而昏迷的鬼切根本不会回答他。 当然舒微漾并不需要鬼切的答案。回想起眼前人身处幻境中时那失控的模样,便道:“你的那位故人欺骗利用了你?” 因为辜负信任所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即便是他死后再次为人,也无法释怀还要追上来找他算账?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恩怨一笔销。舒微漾猜自己上辈子大概就是死在眼前手里。有多恨才能连要了他的命都无法平息恨意? 舒微漾摸着自己的胸口,趴在鬼切的心口,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他不会忘了每次见这人自己的异常和他那些莫名的感应。 他心里常常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想想那么恨他,在他危险时还是会来救他。 处处都透露着矛盾。 那些不知缘由的悸动。那些不受他控制的吸引。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舒微漾忽然福至心灵,猛地支起身子紧紧盯住鬼切。 “难道我上一辈子与你是恋人?”舒微漾梳理了前前后后得出了这么一个令他有点匪夷所思的结论。 这时间情爱如毒,沾之难解。不论人类还是妖魔鬼怪,都被这情之一字折磨得死去活来。 有多爱就有多恨,所以杀了他还无法解恨,追到他下一辈子却又无法下手折磨他,只能不待见他,不喜他,如此纠结一见到他有危险却又义无反顾地冲出来救他? 似乎……很合理。 舒微漾一脸复杂。他有点疑惑——他上一世会爱上这只妖怪? 倘若不是他心里也有这只妖怪,那么这一世他这么会对这只妖怪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感应和悸动? 可他扪心自问,总觉要让自己心动爱上别人,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这只妖怪特殊的存在,真是令他困扰。 既然如此——舒微漾的目光往下一滑,落在鬼切的唇上。 那便试一试。 舒微漾很有行动力。他本来就想知道自己对鬼切的喜欢究竟是属于哪一种。想了那么多,实际的证明行动总得有。 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温热和冰凉相触,舒微漾一顿,有点儿惊讶于这只妖怪的唇竟如此柔软。他还以为这么一个高冷浑身气势都很冷硬的妖怪,唇会跟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不近人情。 舒微漾没有起亲近过别人,这是他的初吻。他并不觉得脸红羞涩,但没有实践过只有理论,他的行为显然很青涩。 两唇相贴的厮磨了一小会儿他才想起其他花样。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张口咬了咬。一步一步摸索,他忽然生出了许多好奇。 将这只妖怪柔软冰凉的唇含在嘴里品尝,那滋味令他想起了在南方的炎热之地时曾吃过了一种软腻解暑的冰品。 忽然之间一种不满足浮上心头。舒微漾一只手捏住鬼切的下巴,动作变得粗野起来。 撬开对方的齿关,纠缠对方的舌头,吮吸对方口里的津|液。行云流水,毫不停顿。他像是被激发了身为男人的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舒微漾终于放过了鬼切。他的呼吸已变得粗重,平日里幽深如冷渊波澜不起的眼眸这会儿像是破天荒地笼上了一层蒙蒙烟雨。 揩了揩唇角,舒微漾平复身心因为刚才那一通深吻而生出的躁动。他垂眸看向静静躺着的鬼切,忽然轻笑了一声道:“我真是自作自受。” 答案他已经有了。 不管上一世怎样,也不论他心中有多少不可置信和疑惑,事情发展至此,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岔子,他只需认定一件事——这只妖怪只能属于他。 **** “感觉怎么样?”系统的语调颇有些幸灾乐祸。在他身边正是本应该昏迷躺在舒微漾身下的鬼切。 此刻他们在一个虚拟的空间之内。系统将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投射到了这里。他们可以像看3d电影一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而对于鬼切而言,准确点儿,他看的是一场4d电影。 舒微漾对他身体所作所为,他身体的所有感受都会一点不差地同步到他的灵魂上。 从舒微漾猜出他们之间上一世有联系到过度脑补到他们是恋人,再到胆大包天的轻薄他,鬼切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只是他浑身散发的冷气和杀意,昭示着他出离的愤怒。 很好,不愧是源赖光,惹怒他的本事永远都是这么炉火纯青。 系统完全不错过这个可以大大嘲讽刺激鬼切的机会。他这些日子就跟下线了一样,在鬼切眼里毫无存在感,可把他憋坏了。 “我当初让你怎么做来着?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掌控他,不择手段地折磨他!结果你是怎么表现的?不理会他,放纵他成长,他有危险你还去救他,就因为你认为他只能死在你手里!哈哈,太可笑了!现在好了,他已经成长到能再次把你玩弄于鼓掌的地步,你却只能静静地躺在他身下,被他予取予夺!哎呀,脸疼不疼?今天他能亲吻你,过几天他就能直接上了你!你会吃亏,就是因为你愚蠢!固执!听不进去话!” 骂了一通,见鬼切仍旧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舒微漾,系统噎了一下,拔高声音还想骂,突然觉得无趣,哼了一声换了面孔又道:“我跟你缔结契约,本就是辅助你复仇,难不成我还能害你?你要是多听听我的话,哪里还有他得意占便宜的份儿。鬼切,常言吃一堑长一智,你在平安京被他折腾成那副鬼样子,现在又被他那般侮辱,接下来怎么做,你可要好好想想。” 鬼切终于收回目光,冷冷地盯住系统。 “你究竟是辅助我,还是想掌控我成为你的傀儡,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看得很透彻,这只系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系统一怔,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可没勉强过你。” 鬼切道:“这些发生的事情,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自己心里有数,推波助澜你有多少功劳你也自己算算。” 当他是傻子吗?什么都看不到? 系统急了,指着鬼切骂道:“我说你是不是气糊涂了?我跟你是一个阵营的人,你怀疑我干什么?” 鬼切再也不看系统:“我怎么复仇由我决定,你再在我的事情里指手画脚,自作主张小动作无数,那我们的契约解除也罢。” 这句话出来,完全把系统震住了。他呆立了半晌,忽然怪叫一声,跳起来不依不饶地道:“鬼切,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好心为你,你还怪我了?” 系统上蹿下跳了一通,大失冷静的样子十分怪异。很快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倏忽又镇定下来,诡异地道:“鬼切,我们的契约不是你想解除就能解除的。” 鬼切不理会系统,后者又笑嘻嘻道:“再说了,没了我,源赖光去了下一个世界,你怎么去找他呢?” 不等鬼切回答,系统又道:“哎呀,我们自己人窝里斗实在没意思。你今天心情不好,我说话也过分了。这里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好吗?” 系统以为照鬼切的狗脾气,还是不会理他,却没料到他这句话一落,鬼切突然转身看向他。 “既然你想我不跟你计较,那么拿出你的诚意。” 系统非常上道,立刻进入状态。他很狗腿地凑到鬼切面前,兴奋地问:“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忙。” 鬼切看向一边画面里已经上了床,正把他的身体搂在怀里,一边把玩着他的头发,一边自言自语跟他一头热聊得欢的某人,冷戾地道:“先让我醒过来。” 然后——他要砍死那混蛋。 第16章 复仇的第十五天 **** 让鬼切处在昏迷状态并非长久之计。舒微漾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 他动用秘术将鬼切的记忆和妖力都一并封印——他不知不觉,倒是与他上辈子曾做过的事又合在了一起。 此时正是秘术施放结束的时候,他静坐在床边,望着眼睛上蒙了一条三指宽布帛的鬼切,心中满是期待,然后又有丝隐约的不安。 他总觉得封印记忆也不是什么多保险的方法。可他对自己的秘术十分自信,并不觉得自己对付不了鬼切。 不多时,鬼切果然有了动静。他一醒来便察觉眼前的遮碍物,立刻不耐地抿直唇,抬手就要扯掉那碍事的东西,然而舒微漾一下捉住了他的手。 鬼切浑身一僵,几乎控制不住要暴起打人,就听系统在他耳边道:“忍住!忍住!我的宿主大人,咱们说好了装样子骗他!” 是的,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才定下的权宜之计——他一醒来就跟舒微漾硬怼硬的交手,只能解一时之恨,对于杀死舒微漾完全无济于事。 毕竟,对方已非过去那个能被鬼切一指头摁死的弱者,而是一个能屠戮仙门百家的魔头。 “你别嫌眼睛上蒙着那玩意儿很烦。你本不善演戏,尤其是眼睛里的情绪很难把握。戴着这东西,恰恰是给了你方便。他看不到你眼中的情绪,你骗住他的可能性就越高。”系统快速道。 这边舒微漾很快也开口了。他温声道:“你的眼睛受了伤,近段时间都不能见光。” 实际上,蒙住鬼切眼睛的布帛是经过秘术特殊处理过,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刚刚接受完秘术的鬼切见景触物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反应。 鬼切甩开舒微漾的手,不愉地装样子问:“你是谁?” 舒微漾一点儿都不意外。他盯着醒来就一身不爽的鬼切,继续温温柔柔地道:“我是你的恋人。” 鬼切一听恋人两个字,胸中就邪火乱蹿。他努力压制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不是。” “你这次受伤,也损伤了你的记忆。”舒微漾见鬼切警惕他也不慌,镇定自若脸也不红地胡编乱造骗人。 鬼切习惯性地手放到腰间,结果摸了一个空。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刀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舒微漾收起来了。 舒微漾见他的动作,心下了然。他道:“这次受伤……也让你的妖力尽失。你别难过,过一段时间什么都会好的。” 鬼切妖力充沛,只是被系统套了个伪装让舒微漾以为秘术成功,这会儿听了那满是小心翼翼的谎话,实在作呕得很。 舒微漾见鬼切沉默不语,忽然一个上前将鬼切紧紧地搂入怀里,略带疼惜地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还好,老天待我不薄。” “放开!”对于舒微漾的得寸进尺,鬼切忍得十分辛苦。 哪知这会儿沉迷于演戏骗人无法自拔的某人为了塑造一个见恋人醒来情难自制的痴情钟形象,根本不听招呼。不仅不放手还越搂越紧,鬼切嗅着从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气息,憋得脸色铁青。 他重重地抵住对方的胸膛,用力地往外撑,忍无可忍之下几乎就要破功攻击舒微漾,后者忽然松开他,仰头巴巴地望着他道:“你不要怕我。你现在不记得我没关系。你跟我处一段时间就知道我待你的心意如何。” 鬼切:“……” 接下来舒微漾仿佛为证明他的心意,待鬼切的态度温柔似水,无论鬼切的脸色多臭,都当他是没了记忆之后戒备之下的自然反应。 舒微漾既是自称为鬼切的恋人,便让鬼切叫他‘阿漾’,他则又私自地给鬼切安了一个名字,亲昵地唤鬼切为‘紫君’——灵感大概是从鬼切本来模样的发色上来的。 当然,鬼切才不会亲昵地唤对方‘阿漾’,然而舒微漾却一口一个‘紫君’唤得十分欢快。 鬼切的眼睛上蒙了布帛,最初一段时间行动都需人搀扶。舒微漾从不假手他人,精心伺候着鬼切的吃饭、洗漱、散心等等琐碎事情。 从头到尾,舒微漾心甘情愿的,像是对这种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十分有兴趣。反倒是鬼切,曾经的主人像个奴仆一样伺候他,他的心里五味糅杂,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就是爱呀。”系统在鬼切耳边拖长声音的感叹。 鬼切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近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是源赖光心血来潮的一个游戏,对方从未体验过情爱,来了兴趣好奇之下才会有那些行为。 “你不信他爱你,可是你必须承认一点,你曾经是他最心爱的一把刀。”系统意味深长地道,“你原先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最爱的就是你。” 源氏重宝,由源赖光亲手制造出来的斩鬼之刃。强大和荣耀的象征,承载了源赖光所有野心。 鬼切最恶心这种源赖光最爱他这把刀的论调。源赖光是他难以磨灭的耻辱。他从来不觉得这种把他当成趁手工具的所谓‘爱’值得欣喜。 系统见他脸色阴沉,识趣地闭了嘴。这段时间,他忽然收敛了往日肆无忌惮的撩讽。 “你前些天一直表现得对他戒备排斥,但是经过了段时间,你应该表现得软化顺从一些,那样他才会对你放下更多的心防,更利于你找出他的弱点完成一击必杀。”系统适时转了话题。 鬼切不置可否。 近来舒微漾开始频繁外出,归来总是一身幽暗血气。系统告诉鬼切,外界已经乱套了。 百家仙门能人凋敝,仿佛一夜之间由胜转衰。这时候妖魔却一反常态的活跃,似要借着这股百家仙门蒙难的东风扶摇直上,将修真正派狠狠地踩在脚下。 正邪不两立,然此时正邪对抗起来,正派却落了下风。外有妖魔逼近,内里实际上仙门各家也有争斗。一时间风雨飘摇,人人自危。浮玉门有薛聆风坐镇,再加上罪魁祸首舒微漾念着一点香火情,有意放水,百家仙门之中浮玉门算是处境最好的。 舒微漾把一池清水搅得浑浊不堪,自然不是闹着玩。他在仙门盛会妖魔屠戮修士之后适时地现身,然后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时日长了,人人皆知他们这一股力挽狂澜的清流。可想而知,最终邪不压正,胜利之后,舒微漾将成为修真仙门第一人。 说不定,到时候他会成为天道之下,万万修士之上的唯我独尊的仙主。 可是事实上,非常讽刺的是,这么一个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正派领袖的人,一身修为本事却都是些邪魔歪道。 这天舒微漾一身得意从外面归来。他洗去一身血气,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风流潇洒,才去找他的‘紫君’。 被他‘金屋藏娇’的鬼切这会儿正坐在花园子里,眼睛上还蒙着布帛,安安静静的模样显得十分乖巧讨人喜欢。 舒微漾一进来就见着繁花似锦中那神情淡漠的妖怪,就像是在等他归来。 这段时间计划顺利本就让舒微漾的心情十分舒畅。这会儿见到他的恋人,想想自己功业将成,美人也在身畔,等到自己登顶那时醉卧美人膝是何等的风光惬意,他就有些遏制不住的兴奋。 说起来其实他年岁也才二十多,再狠辣狡猾,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他仍会显露出一些他这个年龄的冲动和幼稚。 比如此刻,他竟快步跑过去,非常有儿女柔肠地从背后一把抱住鬼切,将头埋在鬼切的脖颈里像只大型犬一般不停地蹭。 鬼切浑身的毛都快炸了。他以强大的克制力将自己控制住才没当场跟舒微漾拔刀血拼。浑身僵硬着忍耐了一会儿,感到对方没完没了,他怒道:“你属狗的吗?” 舒微漾被骂了也不生气。他颇为无赖地道:“哎呀,你骂我是狗,我可不能白被骂——” 说着他就伸出舌头在鬼切的脖子上舔了舔,在鬼切发飙之前跳开,然后笑嘻嘻道:“我这是坐实了这句话。” 鬼切被舔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再一次想到源赖光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冷冷道:“滚远点。” 舒微漾瞧着鬼切这副非常‘有生气’的样儿,心里忽地涌动起一股酸酸柔柔的情绪,只觉欢喜得很。 他心情高兴,就更加爱撩鬼切了。嘴巴一刻不停,叭叭叭地胡扯八道。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投一次胎怎么会变得这么话唠。 为了不被某人撩得憋一肚子气,鬼切直接无视了对方,抬脚就走。 舒微漾一把牵住鬼切的手,在鬼切回神要抽手时,他紧紧握住不松,嘴里还继续耍着无赖调戏鬼切:“我们是恋人,我拉一下你的手你不用害羞。” 恋个鬼!鬼切恨不得立刻拔刀削掉对方的爪子。 “今天夜里我去你床上睡吧?”舒微漾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央求,很快又变成狡猾,“你答应我我就松手。” 自从鬼切醒来两人倒是分开睡,否则鬼切怕自己控制不住哪天半夜爬起来拔刀跟舒微漾打一架。 “无聊。”鬼切冷冰冰地道。 舒微漾见鬼切的脸色越来越臭,知道适可而止,他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道:“紫君,你好无情好冷酷呀。” 随即把鬼切的手拉起来飞快在手背上吧唧一声的亲了一下,然后干脆地松开了手。 鬼切的脸色这时候黑得可以下雨了。 第17章 复仇的地十六天 *** 调戏一时爽,事后舒微漾哄人可就头疼了。鬼切本就话不多,整天神情冷淡,这下某人浪兮兮地招惹到了他,那面瘫程度,直接可媲美木雕石塑,看得某人都牙疼。 接连几天在鬼切那儿没吃到什么好果子,舒微漾郁闷之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初遇至今,他竟然从没见过鬼切笑过! 大概是在修真界兴风作浪太过顺利,没怎么踢到铁板,舒微漾蓦然回首发现原来他眼前就有一个另类‘硬茬儿’,这立刻就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儿有意思的事情消磨时光。舒微漾很愉快地把‘每天获得恋人一个微笑’视为他一天里的‘头等大事’。 对此鬼切毫不知情,但这不妨碍他每天都在被迫刷新对源赖光的认识。 比如,舒微漾给鬼切讲笑话。常常讲笑话的人自己都笑了,听笑话的人还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俩面对面尬尬地站着,风从他们脚下呼呼地打着旋儿刮过,某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唉,恋人的笑点有点高啊。舒微漾心道。 过了最容易触景生情的时间段,舒微漾便不再哄骗鬼切还戴着那遮眼的布帛。能够正常视物的鬼切于是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里——舒微漾折腾的花样太多了。 美食、宝物、新鲜奇巧的玩意儿、珍禽异兽……这些东西,凭借舒微漾如今的势力,五湖四海,三山五岳,辐射万万里的范围内,凡是他想要的,大概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鬼切的见识,大多来自于平安京。他见过的世面,认真计较起来,其实很小。平安京在广阔的天地之中,只算得沧海一粟。只是仍花花世界千变万化,鬼切都视而不见,他的心思始终如一,极难动摇,更别说别红尘俗物迷了眼。 所以,意图靠些新鲜奇巧珍贵博美人一笑的舒微漾,注定会失望。无法,不甘心失败的某人决定另辟蹊径。 这天,舒微漾罕见地带着鬼切出了门。他把鬼切裹得严严实实的,任何视线都不能窥探他的人一眼。鬼切被他折腾得烦不配合,他耐着性子千哄万哄就是不愿妥协。 “我难道见不得人?”近来被这脑子突然抽风的前主人骚扰得每天都想拔刀砍人的鬼切冷冷道。 舒微漾老没正经地笑道:“我为所有人好。” 鬼切冷嗤道:“你有那么多好心?” “你是我的人。别人多看你一眼都是在占我的便宜。我这人从小到大就不爱吃亏,别人欠我的,我总想着千百倍的要回来。可是别人看了你,总不能让我也去看他们给看回来吧。再说我也只想看着你,其他人脏我眼睛。这算来算去,为了我不吃亏也不遭罪,就只能别人担待一些了。” 舒微漾啰啰嗦嗦了一大堆。 鬼切想起以前的源赖光说话多干脆多利落,不由得心里老嫌弃这个转世投胎后的源赖光。不过他不表现在脸上,只瞥了这人一眼,表示不说人话他便听不懂。 舒微漾将鬼切不追问,只能自个儿把话接下去:“别人多看你一眼,我就想挖了他们的眼睛——这样他们再也不能占我的便宜了。” 说罢他瞅着鬼切,不放过鬼切的一丝一毫神情变化——这是他封了鬼切的记忆后第一次在鬼切面前直白地展露自己的心狠手辣。 舒微漾可不想一辈子在他的恋人面前装好人,他想鬼切完完全全接受适应真正的他。 虽是这么打算,舒微漾不自觉蜷了蜷手指,心里有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鬼切一点儿都不意外。源赖光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他懒得听但是舒微漾说了那么多话,他听了一些,也听出这人话里有话。 既然有话说为何不明明白白简简单单地说,非要拐弯抹角玩什么内涵。源赖光在平安京的时候最爱笑里藏刀地说着一些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话。 彼时鬼切一心装着主人不觉有错,此时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他厌恶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狡诈的源赖光。 “宿主大人,你要说些好话讨他欢心!”系统见鬼切又要‘放飞自我随意发挥’,立刻冒出来参谋。 鬼切就说不来好话。他硬邦邦地道:“我才不是你的人。” 系统哎哟了一声,不过见鬼切的神情管理得很到位,并没有露出什么厌恶嫌弃之类容易刺激舒微漾的神色,顿时长舒一口气。 听鬼切并没去注意自己话中的狠辣,舒微漾松了一口气。顿了顿,他忽地又意识到一点,上上下下打量着鬼切,眼里颇含深意。 鬼切心中立刻警惕。 舒微漾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憋住嘴贱:“你说得对——紫君,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彻彻底底成为我的人。” 他重重地咬在彻彻底底四个字上。 鬼切这次真没听懂,但他能敏锐地感到舒微漾不怀好意,一时间心中警鸣大作。 所以顺理成章的,嘴贱一时爽的某人又开始头疼恋人的冰脸块太冷了。 他们俩最先去的是俗界。人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没有修士的长寿和能耐,数量比修士多,却如蝼蚁一般一生忙忙碌碌浑浑噩噩,但是许多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却是由人类创造的。 俗界对妖怪有很强的吸引力,其中缘由繁多,唯有一条大概是许多妖怪都认可的。 妖怪化形,总以人类为参照。有些聪明的妖怪甚至在还未化形前就偷偷潜入俗界学习如何为人,免得化形后再像人也只是徒有其表,气质仍旧妖里妖气。 像个人,是妖怪的一种伪装,也似乎是种本能。所以舒微漾想带着鬼切去俗界受一受人间烟火的熏陶。 他不知道鬼切打心底里不喜欢跟人类多接触,尤其人多的繁华之地。当年在浮玉门,他只当是鬼切伪装成西岭寒所以才那么生人勿进。 鬼切不想在舒微漾面前暴露自己的喜好。于是他对去俗界的提议表现得满不在乎。 第18章 复仇的第十七天 *** “尝一个?” 鬼切轻轻地扫了一眼递到他跟前的一串糖葫芦,伸手推开迈步往前走。 舒微漾见鬼切不理他,自个儿咬了一个糖葫芦,边嚼边道:“真的很甜的。” 要沾染人间烟火,当然得去人烟稠密之地吃吃喝喝走走逛逛。鬼切以为像舒微漾那样习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人,应该会很不适应市井风光,谁想舒微漾的姿态端得起也放得下,从容自若,对凡夫俗子的各种吃喝玩乐的小玩意儿如数家珍。 拒绝了糖葫芦,不一会儿鬼切又被推荐糖人、糖炒栗子等等各类街边小吃点心。他没什么口腹之欲,又不搭理舒微漾的亲近讨好,当然是来者皆拒,十足的冷酷无情。 舒微漾从头到尾笑眯眯的,不见半点生气。见吃的不管用,他又带鬼切去戏园子里看那些台上的悲欢离合。 精妆打扮的小旦美丽动人,一颦一蹙都是风流多情。婉转动听的声音唱出许多感人的故事,引来台下一片称赞。 鬼切看不懂也没兴趣。舒微漾却知其中妙趣。两人看了一会儿,舒微漾扭头见鬼切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笑着摇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鬼切的耳垂:“你呀,真是一块石头。” “别动手动脚。”耳垂突然被袭,鬼切冷不丁感到身子一颤,一股莫名又奇妙的感觉在身体里乱蹿,这让他有些微吃惊,随之而来就是恼怒。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冷冷地警告某个乱吃豆腐的人。 戏园之后,轮到了赌场。 赌场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处处可见赌红了眼青筋直冒的人。舒微漾和鬼切俩一看就是大肥羊,一进场便有人盯上了他们。 舒微漾领着鬼切逛了一圈,问:“玩不玩?爷钱多的是。” 鬼切冷瞥了一眼某个自称是爷的家伙,扭头转身就出了赌场——赌场里阴暗气息太重了,他实在不喜欢。 舒微漾施施然跟在他身后。这时天色已暗,街上行人渐绝,家境殷实富裕的人家门前已挂起了灯笼。 鬼切看了天色,心想舒微漾应该不折腾了吧,毕竟夜里哪儿还有玩的。却不料舒微漾的脑回路清奇——他把鬼切拉去了青楼。 当今天下,风气彪悍,男女大防不重,百姓穿衣打扮多有大胆,其中当数青楼勾栏之中的人最为生猛。 一袭轻薄欲露不露的衣衫,高挽的发髻,随着行走舞动而一摇一晃的头饰——迎面婀娜而来的年轻女子浅笑盈盈如梦似幻。 “紫君,别看这些女子颜色不如修真界那些自诩仙子的女修士,可风情韵味那可是女修士拍马都赶不上的。”舒微漾很老道地跟鬼切传授经验。 鬼切左耳进右耳出,一句话不说连嗯都嗯一下。 舒微漾灌了一口茶,一手托腮瞅着鬼切的侧脸道:“紫君,你怎么还是面不改色?” 他满以为到这种烟花场所,能看到他的恋人吃醋的样子呢。 微微郁闷了一会儿,舒微漾恍然大悟,下一刻就把鬼切拉去了小倌馆。 这两人也不从大门进去,竟然在房顶上掀瓦片偷看。哦,准确的说,应该是舒微漾一个人的恶趣味,鬼切在一边没有丝毫兴趣。 他不知道舒微漾的脑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让他偷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紫君,我们可以先学点儿凡夫俗子的招式以备后用。”舒微漾冲他笑得像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 鬼切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嘴唇一抿,冷着脸干脆地一把将跟前的舒微漾推了出去。 “既然喜欢看,那就下去正大光明地看。偷偷摸摸算什么大丈夫。” 一脚没踩稳破了人家的房顶,掉下去正好吓着了一对正颠鸾倒凤的男男,舒微漾随手刷地一声打开一把扇子,一挥将两个正惊叫的光溜溜男人打晕了,潇洒倜傥地摇着扇子,仰头瞅着房顶窟窿,心道真不容易啊,撩了一天他的紫君终于忍不住对他动手了。 他还以为紫君能一直忍着他只动嘴不动手呢。 鬼切以为逛完青楼小倌馆就该消停了。可舒微漾折腾的劲儿还没完。 深夜里天上一轮银月,地上万家灯火已熄。还能在大街小巷里瞎逛的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舒微漾问:“你饿了么?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正巧,鬼切还真有些饿了。他平时吃东西很少,因为刀需要饮血,如果斩杀的生命够多,他便不需要补充吃什么食物。 在仙门盛会之前,他杀了不少妖怪,那时候他每天不吃不喝都没事,直到遇见舒微漾,算起来很有一段时间他的刀没有饮血了。 一般的食物只能暂时解决饥饿感,根本无法满足鬼切。 鬼切不想说自己饿了,正想掩饰过去,舒微漾察言观色早就看了出来。 “唉,你饿了怎么不说?”舒微漾拉住鬼切的手臂,冲他挤眉弄眼道,“难道我还不能喂饱你吗?” 鬼切:“……” “宿主大人,这家伙别看年纪轻轻,整个就一老司机呀,动不动就开车!”这些天非常安静听话的系统在鬼切耳边吐槽。 不懂司机也不懂开车的鬼切:“……” 他什么都不想说,因为当舒微漾看破他时,他就知道某人又找到了新的折腾花样儿。 果然,舒微漾带着鬼切去偷人家的鸡,摸人家院子里的果子,盗人家的调料柴禾,还美其名曰借用了某家人珍藏的美酒。 “修真界琼浆玉露虽好,但也不及红尘俗世美酒一杯来得纯粹痛快!”舒微漾拍开坛子上泥封,陶醉的嗅了一下,然后就着坛子,仰脖子灌了一大口,也不管酒液洒出打湿了他的衣襟,直呼痛快! “紫君,你也尝尝。” 鬼切在平安京跟在源赖光身边的时候就不喜欢喝酒。他性格沉默没事儿时就影子一般跟在主人身边准备随叫随到,有事儿就全身心投入,所以他不会接触这种能让人不冷静的东西。 再有—— 他对酒这种东西,其实有些非常微妙可以说是难以说出口的经历。 在源赖光还是他高贵威严坚守正义的主人时,有那么一次素来克制稳重的主人不知什么缘故喝多了酒。他那天被派出去做事,回来时就见主人一身酒气地歪倒在地板上,醉眼朦胧似睡非睡。 出于担心,鬼切立刻上前查看主人的情况。当他把主人扶起来,却不想原本半阖着眼眸的主人猛地睁眼一见是他,竟一把搂住他翻身将他压在了木地板上。 “鬼切啊——”源赖光抓起一个小酒坛子,另外一只手撑在鬼切头一侧,“你喝过酒么?” 鬼切非常温顺地任主人压着自己,乖乖地躺着,听见主人发问,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没有主人的允许,鬼切不会喝酒。” 源赖光皱了皱眉,表情似乎不悦:“就是个好东西,我的鬼切怎么能没尝过?” 他拽过酒坛子,一手掐住鬼切的下巴,手一倾,眼看就要直接把酒往鬼切嘴里灌,忽地又顿住,瞅了鬼切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伏低身子道:“我的鬼切近来辛苦了,我要犒劳你——” 说着源赖光猛地灌了一口酒,头一低竟直接以口作皮杯将醇厚的美酒喂给了鬼切。 完全没料到主人这犒劳之举的鬼切当场惊呆了。等他回神,立刻慌张地要挣扎拒绝。 源赖光风光霁月的外表之下其心有多霸道其占有欲又多可怕鲜有人知。这会儿酒意上脑,他完美的伪装有了裂纹,暴露了本性。 他不允许有人拒绝他,尤其这个人还是属于他的。他摁着鬼切更加粗鲁地以口喂酒,渐渐地甚至有些变了味,他在啃咬吮吸鬼切柔软的唇,还在追逐鬼切惊慌的舌头。 翌日某位主人醒来后完全断片了。而某个承受主人撒酒疯的忠心属下则默默地在一边决定把主人夜里荒唐的举动深埋在心里。 往事不堪回首。 “拿远点儿。”鬼切简直不想再多回想。 舒微漾见鬼切那副嫌弃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很无奈。他道:“哎呀,我的好紫君,一会儿我的鸡烤好了,你可一定要赏脸。” 说着他摸着胸口,作悲痛状:“你要再狠心拒绝我,我会心碎的。” 鬼切:“……” 舒微漾的手艺竟然不错。外焦里嫩,喷香扑鼻。鬼切吃了一点儿,其余被舒微漾拿来下了酒。 不知是这酒醉人还是怎么的,舒微漾吃饱喝足有了困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厚着脸皮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盘膝而坐的鬼切的大腿上。 “借紫君的大腿一用。”他道。 鬼切很无情地一把将对方的脑袋推了出去。 舒微漾眼看鬼切要站起身,当机立断,扑过去双手抱住鬼切的腰,又把头搁在鬼切的大腿上。 “紫君的大腿,爷今天睡定了。”舒微漾是耍定了无赖,吃定了鬼切。 鬼切全身僵硬。他死死盯住舒微漾,心中砍人的冲动正在突破他的冷静防线。 “宿主大人,忍啊!只是让他睡个腿啊,他之前连你人亲了!” 系统不说还好,一说鬼切更暴躁。 “你已经忍了那么长时间,这时候功亏一篑实在亏啊!”系统力劝。 鬼切冷笑一声,扯着舒微漾的后衣领子就要使劲儿,却一顿。 他发现就这短短功夫,舒微漾似乎睡着了。 他暗觉诧异,忽地就见舒微漾的身影模糊起来,一大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似雾非雾的东西将他包裹,转瞬之间他眼前的场景已变了。 鬼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一直潜伏在舒微漾身边所寻找的致命弱点,终于有了线索。 第19章 复仇的第十八天 *** 视线清晰后,鬼切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游廊里,周遭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塘正好被游廊怀抱着。除他自己之外不见半个人影。鬼切不会忘记来到此处之前不知从何处涌出来将他包裹的似雾非雾的东西。 又是幻境?鬼切一边想着一边谨慎地循着游廊往深处走。绕了一小会儿,终于见到了人。只不过,那些人似乎根本看不见鬼切,且不论男女个个脸色紧绷,额头沁汗,埋首噤声,脚步匆匆。 鬼切见他们大多奔向的是同一个方向,余下去往他处的人,也时不时往那个方向张望。他微微思索,抬步跟了上去。穿花拂柳,一路不知有多少富贵锦绣之景,足见此处的主人身份非凡。 行至一处门庭轩敞却不失精致华美的院子,气氛更加紧张了。以鬼切敏锐的耳力,他很容易地听到院屋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其中还夹杂着道道低柔却又难完全克制住焦急的安抚鼓励语。 婢女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血腥气从她们手中捧的盆子帕子一类伺候人清洗的东西上传出。一个面容儒雅衣着不俗的中年男人正在厅内来回焦躁地转圈。 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里厢,专注的样子,显得有些呆。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色,抿直的嘴唇,无不显示出这个男人忧心如焚。 鬼切立刻意识到这里有人正在生孩子,而且似乎是难产。 中年男人迟迟没等到好消息,终于忍不住失控暴躁起来。他大声怒骂,吼着叫大夫,屋外早就候着的大夫齐齐擦汗,匆匆往里赶,脚才跨过门坎,就忽听产房内响起一声清亮的啼哭。 孩子降生,中年男人一把推开众人,什么也顾不上地冲入产房。鬼切对女人生孩子可不敢兴趣,就站在厅里静观其变。 中年男人很快负手疾走了出来。只不过他的脸色可不像是初为人父的欢欣。他的神情很沉重,环视了一圈。主母生子是大事,产房外虽安安静静但仍旧是人多眼杂,意识到这一点,中年男人的眼眸里浮现了戾色。 这一切都落在鬼切眼里。他心里疑惑,想着在场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他,便移步去了产房内。 床上躺着好不容易才诞下孩子的主母。婴儿摇篮靠近床边,小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专门照顾孩子的婢子婆子在一旁面色惊惶,颇有些六神无主。 鬼切走上前瞥了一眼,就这一眼,正好那初生的孩子也睁着一双大眼向他看来。鬼切暗暗吃了一惊。他发现,这小孩的眼睛竟是血红色,非常妖异,皮肤白皙嫩滑没有初生婴儿应该有的皱皱巴巴红彤彤,一道道金色的闪光的纹路在他的皮肤上缓缓流动,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些纹路蕴含着玄奥的道理,多看几眼就会让人感到不能承受其中的力量。 天生的异子,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这个异于常人的孩子没有被他的父亲抛弃。那位面容看似和善无害的父亲,将当天在产房亲眼见到孩子异常的婢子婆子产婆全部杀死,又在见孩子的异样几天后消失后,他将这个秘密深埋心中,连孩子的母亲都不知道。 这件事仿佛从没发生过。中年男人给孩子取名微漾,连上他的姓,这孩子全名舒微漾。 从此孩子一天天长大。他的父母给他百般疼爱千般娇宠。人人皆羡慕舒小少爷天生的富贵好命。 舒小少爷每天都开开心心,纵有忧愁不愉,也只是暂时的,很快他就会被人哄高兴。生活于舒小少爷而言,就像是一罐香浓的蜜糖,甜透了心。 只是这罐蜜糖很快被消耗得见了底。一夜之间,那个被所有人羡慕的孩子从云端坠落成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 一个冬夜,月黑风高之时,一伙悍匪闯入舒家。为首的悍匪在其他匪徒收割性命之时,掐着舒小少爷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对舒家的当家主人道:“交出藏真秘经,我便饶了你儿子的小命。” 舒家家主人怀里抱着已经被割喉死去的妻子,伤心欲绝。他抬头看着正在悍匪手里挣扎的儿子,眼里一片死寂。 “报应。”男人低低道。他带着无限怜爱地抚上妻子的脸颊,似自言自语地道:“漾漾是你十月怀胎满心希望的孩子,你拼死生下他,我实在不想让你伤心——我亲手安排小心翼翼地处理了那些人,不管他们无辜不无辜,我只想让你开心。没想到终究是遭了报应。” 悍匪头子听得云里雾里,听得其他人来报都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禁不住越发焦躁,手上掐人的力道就更加要命。他道:“快说!你是想让我先扯掉你儿子的一条手臂吗?” 男人闻言侧首看向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儿子,他轻轻地道:“漾漾,爹爹要去寻你娘了,你若还有命可活,便记住你的仇人在修真界。” 说完不待悍匪头子反应,男人和他的妻子竟一瞬间飞灰湮灭。悍匪头子大吃一惊,急忙搜魂,却一无所获,这下他恼怒万分,再看手里没用的小兔崽子,一不做二不休随手将小崽子的人脖子一扭。 “一把火烧掉这里。”悍匪头子将舒小少爷的尸体扔垃圾一般抛开,“去找那天机子那老东西算账!他一口咬定藏真秘经在这家人手里,老子却连个屁都没找到!定是那老东西糊弄我们!” 悍匪来去匆匆,只余下满天大火肆意地吞噬着这昔日幸福快乐的舒家。 有人发现舒家的大火,召集人来灭火救人,然而火势已大,人们只能望着熊熊烈火叹息。没有人发现有个纤小的身影从烈火废墟里爬了出来,当他缩在黑暗中,远离人群远远望着曾经的舒家时,他再次变成血红色的眼眸里一片幽暗。 数道细小的金色纹路在他的皮肤上游蹿,凡是金纹爬过的地方,所有烧伤瞬间愈合。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站在远处围观舒家大火的人惊叫了起来:“大冬天打什么雷?” 死而复生的舒小少爷猛地抬头盯着漆黑的苍穹,只见电蛇游动,闪烁的光芒将墨色的夜空照亮须臾,他能看见那正在翻涌汇聚的浓云,就像在酝酿什么。 他的神色顿时一白,露出惧色。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舒小少爷神经质地念念有词,拼命地搓着他身上的那些微微闪光的金纹。 或许是受他意志影响,那些金纹竟都消失了。 鬼切看着那个刚经过了人生中巨大变故十分惶然的孩子抱头蜷缩着痛哭,为了不引来其他人,还只能压抑着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天上汇聚的浓云和游动的电蛇尽都散去,冷冷的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舒小少爷又冷又饿又累,从大火中跑出来,他的衣物早就被烧没了,此时此刻他竟是连一块蔽体遮羞的布都没有。 这就让他如同一只白羊,娇养出来的身体,很容易引来心怀鬼胎者的觊觎。 鬼切袖手旁观。在这诡异的地方,别人都看不见他,就算他想做点儿什么,也爱莫能助。 “诶,鬼切,你是忘了我的存在吗?”系统这时候突然冒了出来。 鬼切冷冷道:“你又想捣什么鬼?” 系统道:“你不能老把我往坏处想呀。” 鬼切冷哼了一声又道:“这是舒微漾的记忆,已发生的事,除了看着还能做什么。” “嘿嘿——”系统怪异地笑了起来,得意地道,“鬼切,你别小瞧我——你所看到可不是什么记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 鬼切闻言一怔。系统补充道:“你从舒微漾出生到他家破人亡,应该看明白——修真界人人关注不知多少人渴望的藏真秘经就在舒微漾身体里。” 回想起那些玄奥神秘的金纹,鬼切道:“天授吗?” “老天爷这安排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系统的话又开始多了。他叭叭哒哒继续道:“据这个世界里流传的说法,藏真秘经具体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定。它会不知原因的突然出现,又会悄无声息地隐没。凡人修士妖魔鬼怪都可以得到它,但拥有它后能得到什么说法就多了。有人说它能让得者心想事成。有人说它具有强大的力量,得它者能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人。也有人说它是个祸害,谁拿到谁倒霉,它一出现即代表乱世将至。” 也就是说藏真秘经究竟是正是邪,都没个定论。 鬼切道:“是藏真秘经让我回到了过去?” 系统点点头,正想拍马屁夸赞几句宿主真聪明,就听鬼切疑惑地道:“它让我回来干什么?” 系统耸耸肩,表示他也猜不出。 “我想你现在不用去管藏真秘经在闹什么——”系统指着那可怜无比还没从一番变故里镇定下来的舒小少爷,幽幽地道,“你难道继续干看着?不做点儿什么?” 鬼切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好人。 “他身上有藏真秘经,它不会让他死。”鬼切回想起最初舒微漾脚踩冰河追赶他差点儿溺死那一次,显然他当时的救助行为是多此一举了。 系统道:“你还真是冷酷呢。” 对于源赖光,鬼切从来都是冷酷的,他只在乎对方是不是死在他手里。 “看你这么不开窍——我们把刚才那个问题拽出来说说——藏真秘经为何要让你回来?”系统一副‘智商高到要破天’的样子,“你看看这位舒小少爷,爹妈没了,自己死后复活还变成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他以为连天都要针对他!你说这样的凄惨,他一个少不更事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孩子,还有多少生的意志?” 一个没有生念的人,就算是老天一次又一次让他死而复生,活过来的也是一副行尸走肉。 藏真秘经是天授给了舒小少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这舒小少爷不好了,它大概也讨不到好。 舒小少爷生无可恋,藏真秘经的求生欲却是非常强烈。 系统一番话让鬼切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下他必须出手了。然而鬼切也束手无策。 鬼切看向一边脸上几乎写满了‘求问我’的系统,很是平淡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系统等的就是鬼切这句话。他莫名亢奋地道:“我有办法。只要宿主你愿意帮忙。” “说。”鬼切倒要看看系统的馊主意。 系统道:“你别忘了他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舒小少爷,可他也是你的前主人源赖光!你前主人的求生欲有多强,你应该最清楚!”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主奴,当然彼此的许多事情他们各自都很清楚。 但是他们之间抛开那些熟悉和信任,又是最为陌生和距离遥远的两个存在。 鬼切曾以为自己很懂他的主人,可最后证明他其实根本就没看懂过他的主人。 “我不清楚。来平安京之前,他当着我的面自杀。”鬼切冷冷道,“当时你紧跟着就出现,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很清楚他自杀是为了什么?” 系统被反问了个正好。他鼓起脸,没好气道:“你的倔脾气怎么又来劲儿了?我说什么得罪你了?” 一叠声敷衍的道歉很不值钱地被系统说了出来。他见鬼切没再继续追问,又道:“正常来说,转世投胎不会携带前世记忆。能够唤醒前世记忆的方法几乎都有违天道。” 说到此处,系统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鬼切的脸色。他接着道:“鬼切啊,你想不想跟源赖光叙个旧?暂时不喊打喊杀,大家都冷冷静静的——” 系统的话被鬼切可怕的眼神逼没声儿了。 “我没想错——你是想让现在的舒微漾恢复身为源赖光时期的记忆?”鬼切轻轻地道,他的手已经握在刀柄上。 系统连忙道:“只是一会儿,就是让源赖光了解清楚现状,然后让他给自己下个强烈的暗示,最后影响到舒微漾——只要舒微漾潜意识里有生念,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他见鬼切那神色似乎根本没放弃等他一把舒微漾关于源赖光的记忆恢复,他就一刀砍死人的打算,顿时头疼地道:“藏真秘经根本不会允许他死!你砍他千万刀都不顶用!说不定还会引来藏真秘经的反噬!你别忘了我们能回来是它的功劳!” 换句话说,鬼切一会儿把源赖光砍死,也仅仅能解个气罢了,除此之外屁用没有。 “好。” 系统以为自己还需大费唇舌,没料到鬼切突然答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摸摸索索一步三回头,就像在防备鬼切会突然反悔然后暴起一刀把某人砍死。 系统见舒小少爷现在的摸样实在有碍观瞻,就手一挥给对方套了一些勉强能遮掩遮掩的破衣服——他这完全是为了待会儿的叙旧能有个好的氛围。 当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两凑在一块儿哪里能好好聊天呢。 鬼切眼也不眨地盯着系统行动。 系统在周围施放了一个结界,专门用于屏蔽天道感知——他们正在逆天行事,最好别招惹这方世界天道的注意。 然后系统将手放在舒小少爷的头顶,霎时一团光芒将他们两个笼罩,片刻之后,系统收回手。 “他睁开眼后就会是源赖光。”系统距离舒小少爷仍旧很近,似乎并不打算稍稍回避这场叙旧,“只有你能看见我,所以接下来你无视就可以了。” 系统根本就不挪动脚。 鬼切冷嗤了一声。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舒小少爷身上时,正巧对方刚刚睁眼。 十二三岁的少年皮囊,稚嫩无比,然而当源赖光回归的时候,纵然是这么一副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身躯,他仍然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便是那个源氏第一人野心勃勃心思莫测的源赖光。 “好久不见,鬼切你想我吗?”源赖光不见半点不适茫然,万分从容地率先来个开场白,然后他不等鬼切做出反应,就又自问自答地道,“看我这记性——我的鬼切当然会日日夜夜地念着主人想着主人——鬼切,你说主人说得对吗?” 第20章 复仇的第十九天 源赖光这话一出,瞬间将鬼切点爆。 ——鬼切,你想我吗? ——我的鬼切当然会日日夜夜地念着主人想着主人。 这些类似挑|逗调|戏满含暧昧的言语,从源赖光嘴里说出来,如同携带了百万吨嘲讽,让鬼切的冷静顷刻崩塌,只想霍然拔刀将对方砍成渣。 系统捂脸:“……” 他真傻。劝住了鬼切,却忽略了源赖光一见到鬼切某种程度上来说会变成疯子。 鬼切用妖力凝成的刀很快,森寒的冷光耀眼,杀气扑面。 明知道对方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源赖光难道只会狂妄自大地耍嘴皮激怒鬼切? 事实证明,作为曾经的源氏第一人,天才阴阳师,他无愧于曾经的夸赞和荣誉。 系统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立刻冲鬼切大叫:“快闪开!” 与此同时银芒闪烁,一个巨大的咒纹在鬼切脚下显现,束缚咒成形,只要鬼切慢一秒,便会被困落入源赖光手中。 鬼切立刻召唤出鬼手对着脚下咒纹狠狠一砍,强大的妖力将束缚咒冲得四分五裂,然而不等他喘口气,更多的属于源赖光的攻击又铺天盖地的兜头而来。 “他怎么——”鬼切没料到源赖光此时此刻竟有不输在平安京全盛时期的力量,暗自惊心之下,猛然抬头注意到对方身上似在皮肤下流动的金纹,他顿时大悟。 藏真秘经!这家伙刚恢复记忆就能掌控那天授的力量! 被那双血红的眸子紧紧盯着,感受到对方那对他势在必得的强烈占有欲,鬼切可不会允许自己落在下风,再次被源赖光掌控! 你来我往一番交手,瞧着一时半会儿谁都占不着便宜,双方僵持着得到了一个勉强可以对话的时机。 “很好。你离开我这个主人,看来也没放松锻炼自己。”源赖光颇为满意地道。 这时候鬼切已经明白,方才源赖光一开口说的那些话是在故意激怒挑衅他,为的就是让他失去冷静,好有机可趁抓住他! “卑鄙!”鬼切面带怒色地道。 源赖光笑道:“如果卑鄙能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半点都不介意。” 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毫无愧悔,如此厚颜无耻…… 鬼切强压下去的怒气又熊熊燃烧起来,眼看着又要吞噬他的理智。 系统适时跳出来在鬼切耳边劝道:“冷静!鬼切,你不能再跟他动手!刚才他展示的只是藏真秘经的一部分力量。如果你再跟他多做纠缠,一旦他对藏真秘经的熟悉加深,你恐怕会自身难保!” “如果能杀死他——”鬼切咬牙切齿。 面对记忆和思维完全与平安京一致的源赖光,鬼切根本无法保持冷静。舒微漾只是源赖光的转世,因为受这个世界环境的影响,在行为和性格上,他们虽有许多相似之处,然而区别也很明显。 每当舒微漾站在他面前,他的杀心尚在可控的范围内。他总觉得对方是源赖光又不是源赖光,欠缺了什么,如果不管不顾地杀了,自己的复仇,似乎也变得没什么意义。 但在此刻,从他来到这个世界里,他的杀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系统眼看鬼切要脱缰,语气一变,立刻嘲讽了起来:“鬼切,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一见到源赖光就失去理智喊打喊杀歇斯底里活像个癫子!呵——跟他比比,你就算杀死他一千次一万次,也永远是个失败者!” 疯魔癫狂地杀死仇家那叫泄愤,事后空虚茫然寂寞冷,不甘和痛苦不会消减一丝一毫。如此手刃仇家或许反而会成为一杯伤害自己的毒酒。 真正的复仇,应该是带着淬了毒的优雅,淡定中含着浓烈的杀机和恶意,将仇家折磨得生不如死,死前要比你更恨更怨更悔。 鬼切根本听不进去系统的话,可是他看清了源赖光的神色——那种不出所料,尽在掌握的云淡风轻,似乎表明他的反应就是源赖光所乐意见到的。 ——你虽然从我身边逃开了,然而你的心从来就没得到过自由。 ——你越恨我,我在你心里占据的位置越大。 ——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有我这个仇人,才是你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始终是我的。不管你承认还是否认,你只能属于我。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能读懂源赖光的心意。 他们目光相接,源赖光各种霸道扭曲的想法似乎毫不遮掩地传达进了他的脑子。 “不——”鬼切瞳孔猛缩。左眼剧烈地疼痛起来,如有火在灼烧。曾经的封印早就被冲破,如今残留着影响他究竟是什么? “源赖光……”连带得头也开始疼,他感到血脉里流动的血液似变成了细细的毒蛇,灵活又狡诈地将毒牙插入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分泌出大量毒液,一寸一寸地浸透了他。 冰寒和灼热交替。刺痛绞痛钝痛分不清楚似乎是什么痛。 不一会儿又像有万千蚂蚁在那些柔软的脏腑和器官上细细密密地啃咬,酥痒和麻痛交杂在一起,几乎逼得人想剖开身体将那些可恶的蚂蚁全部赶出去! “可恶……”鬼切的妖力溃散,由妖力凝聚而成的刀也撑不住地一瞬消失无形。浑身的力气跟着在流失。只是一会儿工夫,鬼切便感到自己手软脚软,连站立都已支持不住。 “是你的……血。” 鬼切很多时候都不愿去回想在平安京时他同源赖光你死我活的那个夜晚。这种回避的态度让他对那日某些细节讳莫如深。 源赖光曾告诉他们,他俩之间的契约根本就不在鬼切的左眼里,而是深入血脉——永无斩断契约的可能。 这个牢牢羁绊住他们的契约,到底有多大的威力,或许已超出了他们俩的想象。 契约已经变异了。 源赖光静静地看着鬼切受控于他再无反抗之力的样子,在鬼切愤怒憎恨地视线里,垂眸目光落于自己的掌心。 金色的纹路汇聚于他的掌心,散发出耀目的光芒。 “藏真秘经?呵——真是个好东西。”源赖光低喃了一句,复又将目光凝在鬼切的身上。他语气很是遗憾地道:“我不喜欢用这一招来对付你。可惜,想让你乖乖听话,最快捷的办法似乎只有这一个。” 要知道当初在平安京,源赖光死在了暴怒的鬼切手里。 源赖光很清楚,要么他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要么他能让鬼切的杀心产生动摇,二者但凡有一个,他便能制服鬼切。 眼下么,他的鬼切杀他的心如磐石,却不凑巧,他这一世的身体拥有天授的藏真秘经。 鬼切岂会甘心饮恨,妖力受他意志影响,不断地想要重新凝聚成刃,然而他体内曾属于源赖光的血也不断地消弱他的挣扎。 “被剥夺力量的滋味如何?”源赖光一边问,一边缓步走向鬼切。 一个习惯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突然之间被剥夺了妖力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站立都成问题的弱者,巨大的落差所带来的不适想必很难接受吧。 鬼切眼睁睁看着源赖光一步一步接近他,最后停驻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俯看他。 “我给你强大的力量不是让你用来杀我。”源赖光淡淡地道。他蹲身半跪在鬼切身边,在后者刀子一般锋利的瞪视中,伸出双手将人揽入怀里。 像过去在平安京无数个日夜,他抚摸自己心爱的刀一般,源赖光非常温柔亲昵地抚摸着鬼切。 脸颊、脖子、肩背、手臂、胸膛、腰腹……如果鬼切还是一把刀的形态,被一双手这么珍爱地抚摸很正常,然而他现在是人的形态,虽是隔着衣服,再被如此对待,就显得过于狎|昵暧昧了。 偏偏源赖光的神情很专注,似乎在他眼里,鬼切是刀的形态还是人的形态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感到耻辱,或许二者皆有,又或许这其中还有更多复杂得难以分辨的情绪,鬼切的脸一阵红一阵黑,眸子亮得惊人就似要喷火,神情扭曲牙齿紧咬…… 不堪忍受源赖光的触碰,他怒吼道:“源赖光!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嫌我手脏?”源赖光一顿,眼神变得危险,语调却更是柔似水软如棉,“那怎么办?以后日日夜夜我都要用这双手握着你抚摸你,你这么嫌弃怕是会很难受——所以——” 说着源赖光的手抚上了鬼切的左眼,他笑吟吟地道:“不如我这一次彻彻底底拿走你的记忆,你回到我的身边,陪我在这个异世纵横驰骋——” “毕竟,离开了平安京我也是个孤家寡人,没有熟悉的人,我也会感到孤独。” 源赖光伏低身子,直视着鬼切,金色的流光从他指尖泻出,他异常真挚地央求:“鬼切,答应生生世世陪伴我好吗?” 一想到重回记忆空白懵懵懂懂任人摆布的状态,鬼切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他决不能接受自己再次成为源赖光手中的傀儡! 强烈的不愿和排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鬼切忽然找回了一些力量!他不顾一切地挣开源赖光的手,在源赖光惊愕的视线里以他前所未有的速度扑了上去! 他的目标是源赖光的咽喉!没有刀,也来不及用妖力凝聚出一把刀,鬼切只能用牙齿咬死对方! 源赖光也不是吃素的。他反应迅速,成功避开了自己的咽喉遭受攻击,然而气势汹汹扑上来的鬼切正正好地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嘶——”源赖光倒吸一口气,嘴唇上一疼,显然是被咬破了。 鬼切这一击不中,再没多余的力气折腾。他再次软软瘫入源赖光的臂弯里,唇上犹沾着源赖光的鲜血。 源赖光舔了舔自己的唇,尝到了血的滋味,又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什么词才能更为准确描述他的感受,又或者是用什么词才能把鬼切刺激得更加生气。 愉悦地低笑出声,他凑近鬼切的耳边,以他迷人的嗓音低哑地道:“可爱。” 被称赞可爱的鬼切出离的恼怒,一瞬间几乎要爆炸了。 源赖光欣赏了一会儿鬼切那副恨不得吞吃了他的样子,忽然眼睛一眯,想起了什么。 他摸着自己的嘴唇,回想起方才接触时感受到的柔软。源赖光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忽然啊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我说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原来我曾经——” “你闭嘴!”鬼切恼恨地打断源赖光的话。 显然他再一次地被勾起对源赖光喝醉的那天夜里干的荒唐事的记忆。 酒醉后眼神迷离又深邃的主人脸色带着些微红,被酒液沾染得润泽的唇微微地勾起。那人说要犒劳他,豪放潇洒地灌了一口酒,在他震惊的视线里,毫不犹豫地埋首贴上了他的唇。 凉凉的酒液在他口中待了那短短的一瞬,却也似沾上了他的温度。灼热得烫人,令他禁不住瞪圆了眼,视线所及只有主人的身影。 酒入喉肠,似化作了一团火,烧得他全身发热发软,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软绵绵的像是在装样子——他面对的是他全身心信任和愿意为之背负一切的主人,哪里会生出真正的反抗呢? 但是那点震惊之下他身体条件反射地挣扎,却被他的主人敏锐地抓住了并且视为了忤逆。 犒劳变成惩罚。主人一口接一口地以口作杯灌他的酒。 鬼切没怎么喝过酒,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他想他的酒量或许很烂,因为他渐渐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他放任着主人那些灌酒之外多余的动作——明明把酒全部喂给了他,唇舌却还迟迟留恋着不离开。 主人变得有些古怪了。似乎吝啬于把美酒喂给了他,这会儿不断地吮吸他的唇,舔舐他的口腔牙齿纠缠他的舌头,要把那些酒完完全全从他的嘴里收回去。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他整个人都昏昏的,嘴巴都有点儿麻木了。他感到主人终于放过了他的嘴唇,却把阵地转移到了脖颈。 他有些不明白主人究竟在做什么——源赖光几乎没带他去见过那些男女男男之间的肢体交流。 所以他懵懵懂懂地承受,忽然感到脖颈胸膛上一阵湿凉——原来是主人将一坛酒尽数地洒在了他的脖子和胸膛之上。 暴露在外的脖颈直接被酒液打湿,胸膛上的酒液沾湿了衣物,浸透了进去,沁湿了他的胸膛。 主人俯首迷醉地在他颈项里深吸了一口气。他听见主人叹息着真香,然后他感到颈项上一阵热热的湿润柔软。 他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左眼中甚至浮现了银色的龙胆纹。 主人扒拉开了他胸前的衣襟,缓缓向下…… “原来是这样。我做了那样的事,难为你第二天还能不露出异样。” 耳边突然想起源赖光的声音,立刻把鬼切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一抬头就对上源赖光怪异的脸色,前后一联想,鬼切立刻明白了! “你——竟敢——”对他用读心之术! 源赖光笑道:“我跟你之间的契约,本就让你我之间很容易心意相通。” 也就是说方才源赖光根本就没想起那一次酒醉的事情,他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成功把鬼切关于那件事的记忆勾了出来,并且成功读取到了。 鬼切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脸色愈发难看。他连骂人都找不到此刻能贴合他心情的词了。 源赖光似乎还不嫌够地添油加醋,又在鬼切耳边壮似亲密地道:“那天的酒虽好,却没有你的滋味好。” 鬼切:“!!!!” 源赖光非常愉快地笑了起来。把鬼切气了个够呛,他才心满意足地干正事。 他从舒小少爷的记忆里得知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事,他鄙夷了一番舒小少爷的脆弱,心道天地为炉,万事万物都在其中抟炼,活着才是一切的根本! 他这想法一闪而逝,但他没注意到这已迅速地深深刻入了舒小少爷的身体。代表着藏真秘经的金色纹路再次流转起来,等到源赖光意识到这是什么,已经迟了。 源赖光从醒过来起,一直以为自己会占据着舒小少爷的身体活下去,所以他明明控制住鬼切却没急着将鬼切的记忆抹除再次被他掌控。 现在时间根本来不及他把剥除记忆的阴阳秘术施放成功。源赖光摸着鬼切的头发,可惜地道:“主人真舍不得你。” 源赖光一开口将鬼切气死的本事他称第二,没人能称第一。 似雾非雾的东西再次涌了出来,将鬼切身体包裹住,而同时源赖光身上的金色纹路渐渐变淡,在两人都将各自归位时,鬼切看见源赖光的嘴唇动了动。 “你属于我。” *** 第21章 复仇的第二十天 *** “你属于我。” 鬼切从梦中惊醒,耳边犹似回响着源赖光魔咒一般的低语。 距离阴差阳错被藏真秘经拽回过去同源赖光‘叙旧’已有三天,随着他们俩各归各位这件事的余波并没有平息。 至少对于鬼切而言,他还没有得到宁静。 源赖光借助藏真秘经的力量和变异的契约,催动鬼切身体里原本应该属于源赖光的血液,控制住鬼切,意图将他的记忆彻底剥离——这一诡计虽最终没成功,但后遗症可把鬼切折腾得够呛。 他不清楚身体属于源赖光的血液是不是失控了。这三天来,他体内冷热交替,麻痒酸胀和各种难以形容其滋味的疼痛轮番上阵,闹得他不得片刻舒服,手软脚软半分力气都提不起。 舒微漾对鬼切回溯到过去的事毫无所觉。在他看来,他只是枕在鬼切大腿上睡了一觉,醒来鬼切便患上了莫名其妙的急症。 这下他们不好再在外面悠游自在的闲逛。舒微漾以最快的速度将鬼切带回他们俩的‘爱巢’——至少在舒微漾心里对他‘金屋藏娇’的秘密居所是这么定义的。 舒微漾对鬼切本就十分上心,见鬼切突遭此恶疾,那就更在乎看重了。这三天来,他衣不解带地守着人,每每鬼切睁眼就能瞧见他关切忧虑的脸。 鬼切并不感动,还觉得十分碍眼——源赖光就是顶着七八年前舒微漾那还没退去青涩的皮囊,对他说了那么多惹他恼怒生气的话,还对他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故意激怒他,胡说八道忽悠他,无视他的意愿抚摸他,妄想剥离他的记忆来控制他…… 光想想……鬼切都遏制不住地要迁怒舒微漾! 他根本不理会舒微漾的关心呵护。不管身体有多难受,他都不表露出一丝一毫。他绝不愿在源赖光的转世舒微漾跟前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的狼狈可怜。 这天,在鬼切意识被折磨得昏昏沉沉中,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舒微漾发现鬼切不自觉地在颤抖。 伸手一摸,舒微漾愕然地感受到鬼切身体似冰块一般不正常。出于心疼和想缓解鬼切异状的纯洁心思,他爬了鬼切的床,把后者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鬼切。 等到鬼切清醒,一见自己跟舒微漾的亲密状态,顿时怒意上涌,不由分说地挣脱了对方的怀抱,还十分冷酷无情地将人踹到了地上。 舒微漾反应敏捷,腰一扭稳稳地落地站好。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袍,他对上鬼切怒火熊熊的瞪视,颇有些委屈地道:“我什么都不没做啊。只是看你冷,抱着你睡了一觉而已。” “我不要你管。”语气依旧很冷,然这些天的折腾,让他开口时总是带着丝丝虚弱。 一个向来冷硬一身傲骨谁都不依靠的人,忽然沾染上病态的虚弱,还强自支撑显出冷酷——这样的矛盾搭配,直教舒微漾更是心动。 他定定地望着鬼切——苍白的脸色,也不知怎么色泽异常鲜红的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一瞬情绪剧烈波动而显得十分生动美丽,病中卧床,衣衫不怎么齐整,曲线长度皆完美无匹的白皙脖子往下,一溜儿锁骨半遮半掩…… 君子非礼勿视,可某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狡诈混蛋。 垂下目光,落于鬼切惊坐起时撑于床榻的手上。那只五指修长,指节分明,肤色如玉的手这会儿正无意识地抓紧褥子,力道大到青筋暴起,柔软的褥子不堪忍受如此粗鲁地对待被抓挠出了七八道的褶皱。 倘若这是在某种一刻价超千金的时候,这样的一只手该多引人想入非非,怜惜和凌|虐会一起不受控地在胸臆中泛滥…… 舒微漾眸光飘忽,有些晃神。 鬼切见这人沉默着直愣愣地杵在他眼前,眉头一皱,冷冷道:“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被源赖光搞出来的后遗症折磨的这些天,鬼切想了许多。 与源赖光面对面时他的反应,在这些天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闪现。他不得不承认,直面真正的源赖光,他的失控和不理智,让他看起来像个丑陋可笑的白痴。 被源赖光的一言一行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来到异世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镇定和从容只是强装出来的假象,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打击可以说十分深刻了。鬼切陷入了迷茫,非常沮丧和消沉。 系统悄无声息,这时候就像不存在了。 舒微漾敏锐地感知鬼切情绪的低落。他收敛了自己那些颜色过于灿烂的绮思,心中生出疑惑。最近他时时刻刻都陪在紫君身边,究竟有什么事他没察觉而紫君似乎知道呢? 难不成是紫君的记忆……舒微漾眼神微微一凛。 “紫君有什么不舒服千万别憋在心里不说。”舒微漾温柔地道,“你难受我心疼。方才我不是故意不经你允许就睡在你的床上,我只是看你冷,想让你暖和一些——你自己感觉感觉,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经这么一提醒,鬼切这才意识到他比之前好受了许多。一时间一个念头劈开他混乱的思绪冒了出来,鬼切霎时怔住。 “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间软榻上坐着,你有事叫我一声即可。”舒微漾嘱咐完这句话,转身出去了。 鬼切这时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腰一软倒在了床上。他抬起手臂,横在眼前,咬牙切齿地念道:“源赖光……” 真是一个讽刺的发现—— 他万分排斥抗拒着舒微漾,却无意中发现,原来只有舒微漾紧紧抱着他,他被对方的气息包裹,他身体里躁动的血液才会得到安抚,才能慢慢地归于平静。 明明羁绊存在于他们两之间,源赖光那个混蛋为什么永远都是那么一副肆意从容的可恶嘴脸?那家伙为什么不觉得痛苦和折磨?为什么唯有他一个深被羁绊所累…… 越想越恨,越想越恨……恨意浓到极致,鬼切反而一扫之前的浑身郁气,重新找回了理智。 “你想要我生生世世陪伴着你……”鬼切冷笑道,“好!我会生生世世去找你,让你生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第22章 复仇的第二十一天 **** 舒微漾很快发现,紫君变了。 人还是冷冷淡淡地不爱笑,对他的靠近却不再似之前那般疏离排斥。 紫君身体不适时会允许他上床提供怀抱和体温。 他从背后拥抱住紫君,双臂环在对方劲瘦的窄腰上。最开始紫君会身体僵硬,但他很欣喜地发现,过一会儿紫君便会放松,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十分温顺可爱。 清清冷冷的气息浮动在身周,犹如置身于清风朗月里,在滚滚红尘里觅得了一片心灵净土。 舒微漾这时才发觉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存在着丝丝莫名的情绪,似焦躁似寂寞似缺了什么。当他感到紫君终于态度软化原意接受他的亲近时,那心中空落落不上不下的某一处似被填满了。 这也让舒微漾对紫君记忆松动的怀疑悄然消失。 当然他能轻易放过那丝异样完全基于他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被他看中的人,绝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实际上,舒微漾根本就不了解他的紫君所思所想。 鬼切收敛了自己巨人千里之外的刺,努力让自己圆滑温顺一些,好让某人松懈的同时顺便解决他身体里躁动的血液。 一味的倔强固执只会让自己吃苦头,面对源赖光,卑鄙或许会更好受。鬼切不认为他在妥协,后退一步说不定能有更多意料之外的发现。 他找回冷静理智后就不断地在琢磨他同源赖光之间的羁绊。 变异的契约使他俩之间的羁绊变得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这段羁绊关系里,似乎一直是他在受到伤害,而源赖光纵然被他一刀穿心因他功业尽毁,仍心志稳固无丝毫动摇。 与源赖光一对比,他俩的境界高下立见。 难道是因为源赖光无心无情,所以刀剑加身片体鳞伤仍旧心神坚不可摧?人常言无欲则刚,源赖光心中有无穷无尽的野心和欲望,不应该更容易堕入癫狂疯魔? 鬼切百思不得其解,现实却悄悄地给他开了一扇窥见某人秘密的窗。 这天夜里,鬼切同样是和舒微漾共枕同床。半夜时分鬼切从迷蒙中清醒就发现他已身处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 陌生是因为角度变了,他成了一个旁观者。 熟悉是因为他正亲眼目睹的情景恰恰是那个他救少年舒微漾于水火的夜晚。 起初他以为又是藏真秘经搞的鬼,可很快他意识到这一次他确确实实进入了舒微漾的记忆。 鬼切愕然。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果。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冒出脑海——某个鬼切苦苦思索多日的问题终于被他找到了答案。 他同源赖光之间的羁绊,其实一并双刃剑,尤其是他们之间变异的契约。 源赖光可以利用留在鬼切体内的血液控制住鬼切。 反过来,鬼切也不是什么便宜都占不到。比如此时此刻,他可以逛舒微漾的记忆如同逛自家后花园。 而舒微漾的记忆里,有太多可以挖掘的秘密。 自源赖光出现又消失,得到源赖光暗示而求生欲暴涨的舒小少爷一睁开眼已不见半点懦弱和天真。 他性情大变,独处时眼神幽深莫测,面对外人时非常善于伪装和期瞒别人。 无家可归他四处游荡,像他这等细皮嫩肉的少年,很容易被心怀鬼胎的人拐去。然他一直平平安安,直到有一天他杀了人。 一群游手好闲的懒汉见他眉清目秀雌雄莫辩的起了歹意。 舒小少爷瘦瘦弱弱,面对一群壮实成年人的围堵,力气上他完全占不到便宜。可他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他是天才阴阳师源赖光的转世。 源赖光天生对阴阳术数极高的天赋。 鬼切听闻在平安京源赖光幼年时便对鬼魅妖魔有着自己的认识见解,对天地之间的灵气邪气有常人不及的掌控和使用。 舒小少爷经历家破人亡和前世源赖光在身上觉醒,就像是解开了一个封印——源赖光与生俱来的天赋在他身上苏醒了。 所以,舒小少爷杀心大起之时,召来了无数恶鬼将那些心思龌蹉的懒汉啃咬得死无全尸。 从舒小少爷手沾上人命起,鬼切发现对方的气运一时变得极差。 喝水能被呛,吃东西能被噎,走路上都容易被鸟屎砸,一遇见人总会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揍他……处处倒霉。 舒小少爷似有所感,再没轻易动用他的能力。这便是鬼切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到舒微漾时为什么对方会那么狼狈可怜。 旁观者清。鬼切再一次看他们在异世初遇的情景,才发现舒微漾对他有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预知和感应。 所以明明被一群乞丐逼到那种难堪境地,少年仍旧硬撑着没召来恶鬼杀人!熬到他出手救人后,少年不顾一切地缠上来,似乎笃定他会回头救人!他要把少年甩开,恰恰薛聆风就来了,还把少年带回了浮玉门。 少年日日来到含妙峰清凉院外问候他,也不管能不能见到他,就好像肯定他在里面,所以当他突然离开浮玉门时,少年是第一个察觉的人。 如系统带他去见到的那般,私底下少年雕刻了无数个他的木雕小人儿,收藏了他的衣物,用心画了他的人像。那时鬼切对少年所做的一切都很无感,此刻从旁观者的角度,他只觉心一直在往下堕。 鬼切看到一直沉默地雕刻木雕人和面壁思画的少年有一天夜里雕刻了一个空白面容的木雕小人。 少年用指尖在木雕小人的脸部位置不断地勾画,许久才疑惑地皱起眉幽幽地道:“总觉得矛盾不符——你的脸不该是那样的——”说着目光落在墙壁的画上,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抬手一挥,画瞬间化为齑粉。 “你的头发不该是黑色的。你的五官也没这么冷硬。你的身上不该穿修士的法衣。你腰间悬挂的刀数目不对。你不该…..眼里没有我……”神经兮兮地念到最后,少年的神情已变得十分阴郁。 “你好像很讨厌我,我却很喜欢你。”心眼儿再多,那时的舒微漾仍旧是个青涩未褪的少年。他对自己在意的人总是无视他的存在感到非常不舒服非常生气,跟他平时在外面和鬼切面前表现出来的温顺模样大不一样。 鬼切瞧着那一幕幕,心中一片默然。 他原以为依着源赖光的野心,应该是天天琢磨怎么称霸一方或是天下间唯我独尊,就算是还处在少年时期也该是整日去折腾别人,偏偏……一门心思地盯着他。 鬼切心中猛地涌出一股子怒气——源赖光那混蛋,究竟给舒微漾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暗示? 第23章 复仇的第二十二天 *** 鬼切继续在舒微漾的记忆后花园中游逛,寻找他想知道的秘密。 随着他以盘观者的角度发现初期舒微漾的心思跑偏完全将关注点落在他身上,记忆往后推进,某人因为他的离开而神思不属终于耐不住下毒手废掉他的‘徒弟’唐白,以求曲线找回他一事板上钉钉,更加证明了从舒微漾‘觉醒’起,对他超乎寻常的渴望和偏执。 舒微漾欺骗他说他们俩是恋人关系,他从来没当回事,只觉荒谬可笑。 然看了这人真真实实的记忆,鬼切第一次往心里去了。 他感到怪异和不可思议。 不过他这刚生出来疑惑很快就消散了。他第二次离开浮玉门后,也许是浪迹得太远,舒微漾对他的超常感知失去了功效,于是这个源赖光的转世终于走上了完成野心的正轨。 鬼切在天涯海角迷林深山里独自一人流浪,舒微漾从少年长成青年,越来越出众的同时,在别人看不见的阴暗里,他的双手沾染的血腥越来越浓厚。 藏真秘经在鬼切离开的第二年,便再次在舒微漾的体内活跃起来。 舒微漾不愧于他绝佳的天资,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在修炼藏真秘经一途上渐入佳境。 鬼切曾见过的那些能化为非雾非雾的食人怪物又能瞬间凝聚成人形的东西,竟是从舒微漾的身体里溢出来的力量所化,难怪能随主心意如臂使指,乖顺的同时又深深畏惧着舒微漾。 明面上修炼的是浮玉门的功法,背地里修行藏真秘经。舒微漾完美地演绎着他的双面人生。 他没有忘记当年家破人亡之仇。从他的能耐凌驾在那些仇人时,他的复仇行动便开始了。 凡是当年参与了去舒家逼问藏真秘经一事的修士,只要沾上了一丝半点,都会被他慢慢地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死相凄惨。 这其中,当属预言藏真秘经在舒家的天机子最为特别。 天机子仙风道骨,从头到脚都显露着高深莫测。他曾靠一张嘴得到了他想要的名声和地位,同样也因为他的一张嘴给他招来了灭顶之灾。 舒微漾设计毁了天机子的璇玑门。天机子以窥探天机,洞察征兆为能,然而他却无法力挽狂澜拯救他耗尽毕生心血维护壮大的璇玑门。 亲眼见到璇玑门一天天崩毁,有心无力的天机子濒临疯癫。他日夜不断地施法占卜推算,想从天地万物的易变之中感知一丝生机。 他苦苦煎熬着几乎油尽灯枯,等到舒微漾迈步走入已几乎成废墟的破败璇玑门后山禁地,他第一眼看清舒微漾,便突然顿悟了。 “原来如此。”天机子盘腿坐在蒲团上,盯着舒微漾的目光满是复杂——恨意、惊怒、痛苦、懊悔…… 舒微漾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力量中,外人看去只觉他周身包裹了一层翻腾的浓雾,诡异非常。 几个圆乎乎的东西被他抛出来,落地后咕噜噜地滚到天机子跟前。 那都是一个个血糊糊的人头,面上残留着惊恐绝望,死不瞑目。 天机子充满血丝的眼睛一时鼓胀得几乎眼珠子都要爆出来! “你璇玑门最后的弟子都在你眼前了。”舒微漾以沙哑粗粝的嗓音桀桀怪笑着道。 天机子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捧起一个最年轻的弟子的头颅。他又哭又笑地道:“璇玑门历经风雨几百年,竟毁在了我手里……哈哈哈……” 舒微漾放了这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见天机子疯了,微微够了勾唇,转身打算离开。 有些人杀了反而不是最好的报复,让他们绝望地又无力地长长久久活着才是最好惩罚。 只是他才迈出两步,便听身后的疯子以一种古怪亢奋的腔调高声道:“我知道你身怀藏真秘经!可是你别以为你能永远得意!困于情,死于爱!求不得!哈哈哈求不得!” 舒微漾并不惊奇天机子能叫破他身负藏真秘经这个秘密。只是对方嚷着什么情什么爱又什么求不得,他听来只不以为然心中冷嗤。 情爱这种东西,他不觉得自己会蠢到去沾惹。 这几年来他所见所闻中俊男美女不知多少,但从来没有谁能令他心动哪怕是一下下。 唯有——舒微漾忽然想起了一个至今踪迹难寻的存在,霎时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身看向天机子时眼神带上了丝丝危险。 天机子浑然未觉。他的视线直直地盯在舒微漾身上,可却似涣散无焦,又似透过舒微漾看见了一些玄妙。 “你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你未来还将以更多的鲜血白骨铺成你的欲望之路——老天爷不会饶过你!你必遭天谴!” 说罢天机子抱着弟子的头颅疯疯癫癫地一边狂笑一边在地上打滚儿,毫无过去一代仙长的风范。 舒微漾脸色阴沉,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手一挥,天机子瞬间就被似雾非雾的怪物吞噬,连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一切都落入鬼切眼里。 他看明白,这一段记忆中,舒微漾到最后忽然失去了冷静,才会从留天机子一命生不如死苟活到干脆利落地将人杀死然后毁尸灭迹。 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舒微漾? ——你双手已沾满了鲜血,你未来还将以更多的鲜血白骨铺成你的欲望之路。 ——老天爷不会饶过你!你必遭天谴! 脑海里回荡着天机子最后的话,耐着性子将舒微漾的记忆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鬼切终于有所悟。 然后他决定做一件挑战他底线的事。 在这件事真正开始施行之前,他挑选了舒微漾的一段记忆——后者不知道受什么刺激,在杀死天机子后私底下开始去烟花之地鬼混,尤爱光顾小倌馆。 那些搽脂抹粉打扮得异常美艳的年轻男子,准确来说,都是些是十多岁的少年郎。还未长开的身量,长腿细腰,纤纤弱弱,明明青涩稚嫩却非要穿轻薄艳丽的衣物凸显出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姿容。走起路来动不动就扭腰扭屁股,直把鬼切看得皱眉。 他不怎么能欣赏这些以色侍人的少年娇柔的作态。 舒微漾不能,挑剔了看了几个,便兴致缺缺地走了,然后又去了另外一家格调更高的小倌馆。 第二家小倌馆的男人走的是高端路线。琴棋书画或是其他什么技艺,每位公子都能熟练的掌握至少一种。 舒微漾以挑剔的目光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气质冷清更为成熟稳重的公子——客人多称他为琴然。 鬼切在一旁盯着琴然的五官不住地打量,没一会儿脸色便有些发黑——之前浏览时侧重点不同,他根本没发现某人的记忆中还有这种令人生厌的细节。 舒微漾屏退左右伺候他的人,对着那端着不卑不亢的姿态的琴然公子,直截了当地道:“用你所有能想到的技巧勾引色|诱我——只要你能让我对你产生一点某方面的想法,我便替你赎身,放你自由。” 鬼切脑门上蹦出青筋。 他能耐着,带着狰狞可怕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毕竟……作为一个取经者他要有诚心! 第24章 复仇的第二十三天 *** 上道的琴然公子不缺手段,听到客人那直戳他内心的许诺,他更是干劲满满。 琴然公子最擅长的是在欲迎还拒之中同时套着欲语还休朦胧暧昧的勾引挑逗,玩的是一瞬的怦然心动,一切尽在眉来眼去心领神会中。 而在做这一切,琴然不带半点忸怩矫揉,坦坦荡荡地似他不是销金窟温柔乡里的被人所不齿的小倌儿,而是真对舒微漾这位客人一心倾慕却又想隐忍不露情愫,然心不由己,总会情不自禁。 鬼切都看糊涂了。舒微漾似乎挺吃这一套,饶有趣味地陪着对方玩,但很快他便厌弃了。 舒微漾到没有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离开。琴然见他使尽手段都无法撩动对方,暗自失望之下,他还不甘心地‘挣扎’。 “舒公子可是心里已有喜欢的人?”琴然站在门边望着倚栏赏清风朗月的闲适男子,不等后者答话,继续道,“身在欢场,琴然还是有些眼力——舒公子时不时在我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不知找到了多少?” 许是这天夜里月色美,舒微漾很有聊天的兴趣。他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眼神渺然起来,悠悠地道:“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舒公子在我这里盘桓一个多月得出的结论?”琴然难得生出些好奇,同时心中隐隐有些不服气。倘若真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位舒公子何必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虽然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攻克和挽留此人,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位舒公子若是不想,他也没有能耐强迫对方留下。 舒微漾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琴然,那对琴然的小心思都了然于胸洞察得清清楚楚的姿态,完全如一种蔑视。 琴然面色一僵。憋了半晌他又微微一笑,下一刻语出惊人:“舒公子莫不是单相思吧?” 同这位舒公子相处的短短一个多月,琴然深知此人实力莫测心思难猜,但有一点他能看出——此子的掌控欲和占有欲非常可怕。 如此可想而知,若是这位舒公子的心上人已到了他手里,哪里会跑来这烟花之地。 琴然一针见血,被戳破心思的舒微漾仍旧面不改色,只是他的眼神幽深了许多。 “又或者舒公子其实是不确定?”琴然欢场纵横,经验丰富,很快又想到另一个可能。他逞着一腔孤勇,似根本不怕得罪客人,言语越发犀利大胆:“舒公子是不确定喜欢他,还是不确定自己喜欢男人?” 说着他已脚步翩翩地靠近舒微漾,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恰到好处距离,眼波流转继续言语带笑地暗示道:“舒公子你太温和太小心了。” 舒微漾垂眸目光落于琴然面上——对方的微笑极为养眼,没有丝毫虚假巴结,以假乱真的样子倒是难为这人能表现得出来。 “光在心里想永远不如亲身实践痛快。”琴然的邀请更加露骨,话中的热度几乎要迸出火星。 哪知舒微漾无丝毫波动,只淡淡地道:“我从没见过他笑。他话不多,生人勿进,不爱搭理人,尤其是我。” 说着他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言自语道:“找别人验证果然是错误的,我该去找他。” 琴然眼见自己的尝试再次失败。他很知趣,立刻拉开跟舒微漾的距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竟以开玩笑似地道:“我明白了。其实不是我功力手段不够,而是我不是正确的人。若是色|诱勾引你的人是你心中的那个他,怕是他只需轻轻一笑,你便已毫无抵抗力,把持不住地自己就先贴了上去。” 舒微漾闻言态度不明地笑了笑,搁下酒杯打算离开。 此刻一别,大抵萍水相逢的两人再无相见的可能。琴然见多了悲欢离合,此时没半丝惆怅。他冲舒微漾挤了挤眼,古怪地道:“还有一种方式,可以帮你确认你对他存的是什么心思——舒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想来总是有需要。观你虽在欢场姿态很从容,可也不像是什么风流多情种。你既想为他守身如玉,那总是忍着也不好。所以——” 琴然抬起右手五指做了些彼此心照不宣的动作,以一种更加暧昧调|情的语调继续道:“那时候你多想想他。我想,舒公子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舒微漾是什么表情,鬼切没看清。对方半个人已踏入黑暗中,只听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旋即场景开始变换。 鬼切看得半懂不懂。他意识到那个所谓的‘他’似乎正是他自己,而舒微漾试图验证的是什么,他好像明白又不明白。 舒微漾心里有他,毫无疑问。不管是他同源赖光的羁绊,还是已看过的记忆和现实里实际发生的事,都能证明。 只是这种心里装着一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感情经历贫瘠无比的鬼切来说,恕他理解不了。 讨厌或是憎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心里有对方的。 就比如他无法否认一个事实——他心里永远装着一个人,沉甸甸地让他不堪重负,恨不得见对方一次杀对方一次。 简而言之,鬼切不认为‘心里有人’一句话有什么深刻内涵。 不过,他的这种懵懂迟钝,很快就被舒微漾接下来的记忆给打破了。 一处幽静的洞府里,因洞顶上有一天然生成的孔,月光和日光都得以能溜进来,所以使得洞内没那么昏暗。 这洞府内有一处温泉潭,雾气氤氲飘渺,着轻薄衣衫,形容不整的舒微漾半个身子都浸在温热的潭水里。 鬼切见对方微微阖着眼,双手手臂下垂自然没入水中。 热气贴着水面腾腾,就像给清澈的潭水罩上了一层轻柔不透明的纱。他看不到某人究竟在鼓捣什么。 舒微漾的样子有点不对劲。额头沁出细汗。眼睫毛不断颤动。脸颊肌肉紧绷。嘴唇时闭时开,气息时缓时重。喉头上下滑动的频率较高。上半身僵着如临大敌一般。 看起来他好像很痛苦可又不像是痛苦。 鬼切能听到对方还在低低念叨什么。 “西岭寒……师叔……不对!” “我的……” “我的……” 舒微漾反反复复地似要把‘我的’连个字嚼烂,然后面接着的是什么,他完全卡住了。似乎正是为此,舒微漾眉头紧皱,显得很是不愉。 也不知是不是此刻的画面有毒,鬼切莫名觉得不妙。他陡然想起某人一见到他就最爱挂在嘴边的几个字。 “我的鬼切——” “我的鬼切——” “我的鬼切——” 自以为是的源赖光那句四字口头禅! 鬼切本就不怎么美好的心情瞬间一落千丈。 而在这时舒微漾整个人更加激动。他的神情也是鬼切无法看懂的那种似舒爽又似痛快煎熬的样子。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鬼切听得舒微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像是瞬间卸了力道,完全松懈了下来。 舒微漾还闭着眼,正处在一种恍惚放空的状态。他似无所觉地低喃道:“我的……” 鬼切以为这一句又是半截,不料舒微漾竟找到了承接的对象。 “……鬼切。” 第25章 复仇的第二十四天 鬼切从睡梦中清醒,一偏头就看到舒微漾的睡颜。梦里所见走马灯似在脑海里快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人处于特殊的紧要关头时那张布满痛快舒爽的脸上。 他的目光一瞬刀锋般冷酷锐利满含怒意,不过很快又收敛了只余下冷冰冰。 舒微漾的感知灵敏,跟着很快睁开眼。他留恋着鬼切身体的温度和气息,赖在床上揽着鬼切的腰不起身。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休养,鬼切早已不需要舒微漾爬他的床。不过为了近距离读取某人的记忆和某个……嗯,他姑且纵容了某人的行为。 时日长了,舒微漾便开始得寸进尺——某人从来都不是规规矩矩的君子。 舒微漾飞快地瞥了一眼仰脸望着帐顶似在神游天外的鬼切,手悄悄地从对方的腰上挪到了肩膀上。他的目光下滑盯了一会儿人对方的细白脖颈,身子微微一动,向鬼切的方向探过去,几乎要把鬼切罩在身下了。 这时他的手一下撑在了鬼切的头一侧,紧跟着头缓缓地往下压。 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交融。鬼切眉头狠狠一皱,伸手抵住对方的胸膛,睁眼冷冷地盯住对方。 “我想——”舒微漾不打算后退。他舔了舔唇角,咽了口唾沫缓解喉咙里的干涩。昨夜里他做了些梦。这一大早醒来他便有些控制不住的亢奋。 其实,他完全有能耐对鬼切霸王硬上弓。只是一开始都没选择暴力,此时要是忍不住,那他这段日子的忍耐岂不是成了笑话。 “紫君,我们是恋人。”舒微漾柔声轻哄着,“我好喜欢你。你能感受到吗?” 他把鬼切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挪到了心口位置。 男人在想要的时候,甜言蜜语和温柔指数可以高涨到爆表——当然,毫无经验可言的鬼切领会不到其中真义。 他的视线落在舒微漾的唇上,脑海里响起在对方记忆中那位琴然公子的话。 ——若是□□勾引你的人是你心中的那个他,怕是他只需轻轻一笑,你便会毫无抵抗力地把持不住。 鬼切垂下眼皮,遮掩了眸中所有的情绪。他面上素来表情稀少,这会儿更是找不到丝毫波澜。 但他的身体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僵硬紧绷,仿佛下一刻就会翻身跳起跟人大战三百回合。 这种极力克制隐忍的姿态,落到舒微漾眼里,却被他当成了鬼切在害羞。 这大概是心中有佛(屎)便有佛(屎)的另一种诠释。 某人已全被上脑的那啥虫遮蔽了双眼,拉低了智商。 舒微漾很惊喜。 也是,除了他从仙门盛会的狩猎场把人打晕带回来那一次,为了更深入看清自己,趁着人昏迷,他吻了鬼切,自那之后,他最多搂搂鬼切的腰,拉拉小手,连在手背上亲一下都需厚脸皮,事后还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的哄人。 “紫君……”他深情缱绻地唤了一句,然后竟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软软的,凉凉的,摩挲几下,再轻轻地吮咬下去,竟感到丝丝前所未有的甜滋滋。舒微漾一下子就被这种美好的滋味俘虏了。 舔了舔那被自己一番吮吸轻咬后泛出红色的湿润唇瓣,舒微漾想更进一步时,便感到两只手抵在了肩膀上。 没有用很大地力道,这意味可能是欲迎还拒,也可能只是无声地提示他适可而止。 对于舒微漾而言,只要没一巴掌将他扇出去,都不能让此时此刻身体里揣了一团火的他收嘴。 他抓住那两只手腕,不由分说地摁在两边,然后伸出舌头舔舐鬼切的牙齿,试图叩开那阻挡他品尝美味的最后一道关卡。 鬼切紧闭着眼。睫毛颤动得十分剧烈。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有什么要咆哮而出! ——我是你的主人。 ——你属于我。 耳边似响起了源赖光镇定沉稳却又极具占有欲的声音。鬼切猛地睁眼,才觉是虚幻,而如此一来,舒微漾亲吻他的模样便迎面撞入了他的眼中。 他感受着一切,表情有一瞬地扭曲狰狞,心跳加速,虚空之中似有另外一个自己神情嘲讽又怜悯地对他道:“你又是何必呢?” 何必?他只是为了…… 鬼切再次闭上了眼。他的齿关被叩开。舒微漾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放肆野蛮地在他嘴里搜刮。 而在同时舒微漾一反方才叩问齿关之时的耐心细致,变得极为强硬——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掐住了鬼切的下巴,似在不让鬼切再有抗拒的余地,不允许鬼切闭上嘴,力道大得鬼切连咬合住牙齿都不行。 唾液从嘴角溢出,鬼切呜了两声,狼狈得目眦欲裂,某个念头落空之下心中顿生无数怒火。 这个王八蛋……究竟是什么毛病! 鬼切立刻果断地屈膝攻击舒微漾,得了便宜的舒微漾回了神转瞬便恢复成往日里从容的模样,一个翻身跃下床。 迎着鬼切不善的目光,舒微漾大喇喇地舔了舔唇,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唉,我错了。” 鬼切忍着怒意擦嘴,可是口腔内残留的某人的味道,浓郁得只让他作呕。 当着舒微漾的面,他不好做出那容易坏事的动作,只能克制呕吐的冲动,垂眸努力让自己尽快平息。 “刚才我太激动了。”舒微漾试图挽回一下,笑嘻嘻地道,“你太美味了……我……” “闭嘴!”鬼切不想听舒微漾的吻后感。 一次不成意味着还需有第二次。鬼切心里恼火地琢磨着。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鬼切的一个猜想。他心里安慰自己:欲成大事,总要有点儿代价。 只是他这么将自己说服,一抬头见舒微漾还笑容满脸春风得意地杵在一边儿,又怒从心头起,根本无法冷静。 “你滚!”鬼切撵人。 舒微漾也明白方才他的表现过分了,当即也没多怀疑,乖乖地就出去了。 大概是这个把鬼切郁闷得要死的吻起了作用,舒微漾待鬼切的态度更好了。 他把鬼切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就算是见他的属下,也不再避开鬼切。 妖魔鬼怪,甚至修士,鬼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心中暗道舒微漾的势力更胜从前了。 舒微漾不避鬼切,大大大方方展露自己另一面。他想让鬼切完全融入他的世界。 有妖怪好奇地多看了鬼切一眼,他当场真把对方的眼睛剜掉。 恰巧鬼切瞧见有那么一个妖怪化形后的模样跟当初的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有几分相似,不由得目光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舒微漾把那只妖怪摘掉了头颅,剥掉了脸皮。 末了对鬼切道:“紫君会不会觉得我残忍?” “我觉得你残忍,你便会一心向善么?”鬼切冷冷地反问。源赖光行事何曾管过别人的想法。连他跟在源赖光身边那会儿,从来都是听令行事,没有人问过他斩杀百鬼后他受伤了会不会疼。 舒微漾盯住鬼切的眼睛道:“我在俗世听说过一个故事——” 所谓的民间故事,大概是这么个内容:一个凡夫俗子,长了一张俊朗的脸和一个强壮的体格,还幸运地拥有一颗勇敢的心。 他住在海边,便靠海吃饭。 海里掌管风暴波涛海啸的神女看上了他,两人坠入爱河。 然而神女也不是随心所欲,她有她的职责,也有她该遵守的规矩。 凡人寿命短暂,神女赐予了她的爱人一条神奇的船,让他引渡亡魂的同时享有了永生。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日日夜夜相伴。 为了永远而放弃朝夕,他们只有每隔十年才能相守一日。 男子忍受了十年的思念。到了相见那一日,却惨遭神女的爽约。 神女杳杳无踪,根本不回应他的呼唤。伤心之下的男子因爱生恨,纠结了一伙巫者,利用他所知的神女的弱点,将神女封印成了一个力量微弱的凡人。 至此大海里再无可怕难测的风暴海浪。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因缘巧合当这对情人再次见面,男人质问神女的爽约,后者却说:“那是我的本性。” 男人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答案。神女又道:“如果我不是神女,只是海边一个小小的渔女,你可还会爱上我?”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有人解开了神女的封印,恢复的力量的神女原本打算报复那些封印她的人包括他们的后裔,却被告知罪魁祸首是她的爱人。 得知这一真相,神女崩溃,引发了大风暴,直到她的恋人葬身于她制造出的可怖大漩涡,她的怒火才得到平息。 舒微漾说完故事,问鬼切:“你明白这个故事想告诉人们什么吗?” 鬼切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民间故事上了。他是一把收割生命嗜血的刀,情爱这种玩意儿哪里会懂。 舒微漾没指望鬼切能懂。他道:“执掌大海风暴海浪的神女,本性便如同大海上的风浪变幻不定,风平浪静之时,她看起来温柔美丽迷人无比,当她展露狂暴时,残忍无情令人绝望——这便是她的本性之一。这个凡夫爱上的只是神女的一部分,神女也从未想过要为恋人改变——这是他们悲剧的根本。” “心动只是一瞬,陪伴却是长久。为了长久,彼此能包容多少能改变多少——能做到什么地步,那才是关键。” 舒微漾拉住鬼切的手,凑近他耳边问:“紫君,你觉得我残忍吗?” 鬼切一头雾水。 跟一把冷硬的刀谈情说爱,真是为难刀了。 不过,鬼切倒是听出个意思,舒微漾的话跟爱有关。 他心里嗤之以鼻,暗道舒微漾这个源赖光的转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自己是个情圣,实际上,本性难移的某人对情爱能有什么深刻见解。 鬼切的想法没错。舒微漾确实是拾人牙慧。那则民间故事的真义他从未往心里细细咀嚼过——至少这时候他不会去在意。 他见没把鬼切的真实态度忽悠出来,心中有点儿失望。 **** 第26章 复仇的第二十五天 这天午后,鬼切命人搬来了各种酒。大大小小的坛子,垒起来像一堵一人高的墙。 舒微漾给鬼切的自由放宽后,经过考验身份干净的奴仆可以进入他们所住的洞府伺候。 奴仆个个都很谨慎。手脚麻利静悄悄地把酒坛子搬来,又悄然无声地退下。 然后鬼切坐下来等。距离上次那场热辣辣的唇舌纠缠之后,已过去了三月。这期间虽有亲密之举,至多也是两唇一沾即离。 听说酒可以壮胆,也能乱兴。鬼切不需要壮胆,他只是想某人乱兴。 当然,这个乱性,也仅限于失去冷静理智。 鬼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那天清醒地同舒微漾亲吻后,事后他不止一次回想起在平安京源赖光酒醉那一夜。 每每想起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虽然他从中得到了……嗯,姑且称之为灵感。 舒微漾一回来就见鬼切坐在洞府的流水飞花亭里……喝酒。 他见鬼切喝酒的架势有点怪异——倒一杯只喝一口,然后余下全部洒入亭下面的池子里,引来数尾锦鲤争相哄抢。 既是舒微漾的洞府,处处都不会是凡品。他这里池子中的鱼都是些有了灵性尚未化形的锦鲤。 “你在浪费我藏的美酒。”舒微漾从鬼切手里夺过一杯酒仰脖子一口饮尽,唇所触及的位置,恰恰是鬼切刚才含过的地方。 这种小阵仗鬼切已经见多了。他已经能平常对待。 “你舍不得?”鬼切我行我素,又倒了一杯,刚啜了一口正要如之前那般喂鱼,舒微漾再次夺走了酒杯。 “这些酒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珍藏的,你只喝一口,其余都喂了鱼,真是便宜这些蠢物。”舒微漾道,“不如都给我喝了吧。” 鬼切冷淡地道:“要喝自己倒。” 舒微漾把酒杯在手中翻转了两下,然后轻轻地把酒杯撴在鬼切面前,笑道:“别呀!就像刚才那样喝才有滋味。” 共用一个酒杯,一杯酒一个喝一口,另一个喝掉余下所有酒,虽未接吻,但已间接接吻数次。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舒微漾没骨头一般坐在鬼切身边,活像下一刻就要借酒占便宜赖人怀里去了。 鬼切喝得少,尝了许多杯仍脸色如常。 他看也不看身边因沾酒而容色更为动人的某个家伙,一边倒酒一边道:“你错了。我不是不喜欢酒,而是没找到适合我口味的酒。”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舒微漾混久了,鬼切也能睁眼说瞎话了。 舒微漾挑了挑眉,浅笑道:“那看来你还没找到。” 鬼切瞥去一眼,淡淡道:“总会找到的。” “是吗?”舒微漾把石桌上其余的酒杯全部抛入了水里,然后他持着那唯一留下的酒杯,也不饮酒,只晃着杯子,看杯中酒晃荡。 他更加贴近鬼切,眼里似有火光。他幽幽地在鬼切耳畔道:“紫君,知道我最喜欢喝什么酒吗?” 鬼切搁在大腿上的手微微一握。他敛眸垂首道:“我不想知道。” “哎呀——”舒微漾拖长音调,仿佛无限遗憾,转瞬又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提议,“我这里还有一种酒,没在酒库里。我随身带来了,紫君想不想要尝一尝?” 鬼切没听懂,但直觉告他这种酒不是什么好酒。 而且舒微漾现在的样子,让他心中警觉大起——这究竟是谁在撩谁? 鬼切可不想主场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舒微漾手里。他道:“改日吧,这里的酒足够了。” 舒微漾轻声笑了起来,将杯中酒一口喝掉,然后一把将鬼切拽入怀里,一只手掐住鬼切的下巴,找准唇的位置,便压了下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真是快准狠。被突袭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鬼切齿关松懈,正好舒微漾把酒度入了他口中。 冰凉的酒液甚至染上了舒微漾口中的温度,酒香里似混合了无数舒微漾的气息。 鬼切一口酒咽下去,整个人都僵硬了。 “滋味如何?”舒微漾得意极了,趁机又在鬼切唇上轻啄了两下,还有厚脸皮问鬼切的饮后感。 有些事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区别只在于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 鬼切不怒反笑。笑如一朵万年难遇的奇花在他唇角绽放那一刻,本就一直关注他的舒微漾顿时看直了眼。 看久了面瘫冰块或许会令人怀疑这样一张脸还会不会笑,因为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笑容。 舒微漾曾经在心里描绘过数遍鬼切微笑的样子,然而总是令他不满意。 眉宇间堆积的冰雪一朝遇暖乍然融化,所生出的究竟是撩动人心弦的春意还是令人舒服的纯粹天真? 都不是。 眼前的人笑起来时眉宇间依旧染着融化不开的冷锐,眸子亮熠熠犹若月下的一池波纹荡漾的深不见底的潭水,唇角勾起的弧度迷人中似又含着些恶意。这并不是一个多无害的笑,反而扑面而来一种邪气。 这令舒微漾心中大呼惊奇,又感到刺激。 鬼切什么都不想顾了。他只有一个目的。 盯着微微有些呆愣的舒微漾,鬼切嘴角的笑意不减,猛地把人推倒在地,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压上去。 “刚才你问我想不想要知道你最喜欢的酒。”背着光鬼切的表情他看不清,只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嘴角的弧度扩大。 鬼切斟了一杯酒,静静地道:“其实我知道——” 说着他一口喝干,伏低身子揪住舒微漾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了上去。 一些酒从两人相贴的唇间流出,沿着舒微漾的唇角滑落入颈项间。 舒微漾的双手猛地抓住鬼切的双肩,倏忽大睁的眼里波澜狂卷。 沾染了鬼切口中津液的酒入了喉肠,似点燃了他的身体,顷刻见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舒微漾的手摸上鬼切的后脖颈,不断地摩挲。他眼神里浮现危险,低哑地道:“好!我喜欢!敢不敢再来一杯?” 鬼切似浑然不觉他已完全勾动了某人的心思。只像是被人逗弄招惹得怒气冲冲而故意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将对方一军。 他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酒坛灌了一大口,然后扔开酒坛,揪住舒微漾的衣襟,将被他扑倒躺在地上的人用力拽起,而他就直接坐在对方的大腿上,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把唇再次贴了上去。 这种缠绵的酒谁能招架得住? 在某方面只有理论从未亲身实践过的舒微漾只觉冷静理智溃不成军。 一口酒分不清有多少进入了彼此的肚子里。舒微漾只想把这个整天冷冷淡淡、一旦火热起来便要勾得人心动神摇饥饿万分的妖怪生吞活剥彻彻底底拆入腹中。 他们唇舌难分难解的纠缠。紧紧相拥,如同要将彼此揉入骨血合为一体。 这片空间里的气氛犹若水入油锅。 舒微漾立刻想把人推倒。 鬼切哪里会允许自己处在那种劣势的位置。他双手抱紧舒微漾的头,回应的劲儿更足了一些,果然后者的注意力被转开。 舒微漾的手正乱来,忽然——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僵住,瞳孔缩小,眼睛爆睁—— 须臾之间,无数复杂恐怖的青纹遍布他整张脸。他的眼中浮现血红的龙胆纹。一个巨大繁复的阵纹凭空出现在他们身下,并以他们为中心辐射开去—— 天空一声惊雷,阵纹如同易碎的玻璃一般裂成无数块,转瞬间散成光点融入了天地之间。 一股强烈之际的狂暴戾气从舒微漾身上迸发,他青筋暴起的手猛然呈爪状如电光一般冲鬼切的脖颈抓去。 早有准备的鬼切浑身妖力鼓荡,稍稍阻挡了近在咫尺的攻击,他同时凝聚妖力化刀冲舒微漾狠狠地一砍—— 两相对撞,鬼切弹射出去,在亭外的假山上落脚,几道光亮从洞府深处射来,手一抄,原来是被舒微漾扣留的刀。 鬼切把刀入鞘,脸上再无半点勾人的笑,只余冰冷杀意。 舒微漾还站在亭子里。酒坛子裂了一地,酒香霸道而肆无忌惮地浮动着。阴影中他神色不明,只是那周身越来越阴沉的气势,显示着他的惊天怒气。 原本还有的微风忽然没了,周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不详的气息扩散开去。天色忽然阴了,仰头一看只见一层层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只片刻功夫这方天地已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墨色的浓云一层叠一层,奔腾蹿动如同群魔乱舞,不多时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骇人漩涡。电光一闪,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便见无数如银蛇金龙的电光在云层中浮跃,雷声轰鸣不绝,狂暴的风呼呼的席卷天地,飞沙走石,方才还是仙境的洞府,顷刻已如地狱一般可怖。 电闪雷鸣中,舒微漾擦了擦唇角,将血迹拭干净了,才抬眸看向不远处假山顶上的鬼切。 激吻中被重重咬伤的舌头还在泛着疼痛,但这完全及不上他的护身印被破掉来得后果严重。 “你一直在骗我。”舒微漾的语气此刻竟变得十分平静。他陈述完一个事实,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题:“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雷电压顶,身为妖怪的鬼切可怎么好受。他稳住自己,冷漠地面对舒微漾,并不想跟他多费一丝一毫的唇舌。 “鬼切!你应该马上离开天谴雷罚的范围!”这些日子跟消失了一般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急切地道,“妖怪本就身负邪气,何况你是一把斩鬼嗜主之刃,一会儿的天雷可不会分辨你们谁是谁!” “晚了。”鬼切紧握着刀,感受着天地间激荡的雷电威压,“他已经锁定了我。” 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系统顿时抓狂。他道:“没办法了。我要将你的妖气遮掩了,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说罢系统将一套隔离罩套在了鬼切身上,这立刻让鬼切承受的压力减小了许多,然而这从舒微漾的角度看去,就是鬼切身上的服饰一变——如雪法衣,浑身浩然正气,俨然是一个除魔卫道惩恶扬善的正义修士! 这一个小小的变化,似乎给了舒微漾一个解释。 心存正义的修士察觉了他的异样,所以以妖怪的身份混淆了他的判断,潜伏在他身边,假装被他洗去记忆封锁妖力,实际上在悄悄寻找他的破绽。 可叹他鬼迷了心窍,竟把对方视为恋人,哄着宠着捧到了心尖尖,到头得来的却只有眼前这天谴雷罚! 舒微漾低低地笑了起来,藏真秘经在他体内飞快运转,似雾非雾的怪物立刻扩散开去。鬼切只听得系统一声尖叫提醒他小心,便见一片浓雾汹汹扑到眼前,他知道这些似雾非雾的怪物跟舒微漾是一体,丁点儿也触碰不得,当即挥刀连斩! 他的速度很快,可这会儿再也不似过去那般收敛了凶悍暴戾的舒微漾哪里会再容忍他,交手不过几下,他便被对方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有心吗?”舒微漾轻轻地问,“正义在你心中有那么重要?” 鬼切感到这人的手在他心口摸索似下一刻就要挖出他的心肝看看,他并不紧张恐惧,只是嘲讽地看着舒微漾,冷冷地道:“我只想杀了你。” “现在你的小命完全捏在我的手里,你如何杀我?”舒微漾收紧手,眼神如在看蝼蚁。可在见鬼切脸色憋得难看还不求饶,不知怎地手又一松。 他把人拉入怀里紧紧桎梏着,掐着人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抬起来。他对上鬼切幽冷无情漠然的眼眸,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自己的影子。 “哎,你当真是对我半点心动都没有么?”说这话时舒微漾有些微不甘,还有点儿愤怒沮丧,就像个符合他年龄的普通青年,为情所苦,被欺骗后还想抓到点儿什么证明曾经的美好。 鬼切不为所动。 那些拥抱亲吻再缱绻缠绵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他在舒微漾的记忆里见到天机子疯魔地喊着天谴时,他便想通了舒微漾的破绽。 舒小少爷死而复活那一次,天有异象。鬼切看得清清楚楚那时舒小少爷满脸的仇恨杀意,心思入邪,等到他被异象所惊动,感知到危险,而生出恐惧收敛了心思,异象才消失。 这之后舒小少爷身上的藏真秘经陷入休眠。直到他第二次离开浮玉门,藏真秘经觉醒,舒微漾的修为一日千里的同时,暗中也杀人无数——这时他见到了第一次天雷轰击舒微漾。 因为修士修行本就逆天而行,进阶时有雷劫再正常不过。鬼切非异世土著,对修士的进阶会经历什么,也不怎么懂。 所以一开始,他在舒微漾的记忆里,见到对方遭遇雷击,只当是进阶雷劫。 随着雷击威力越来越厉害,一次甚至在舒微漾全力抵抗的情况下也要了他半条命,某人不愿意坐以待毙。 舒微漾用一些秘术研究出了一种蒙蔽天道的护身印。第一次看到那段记忆,鬼切只当对方天纵奇才,想出了抗雷劫的新招数。 其实,这只是为了弥补藏真秘经唯一的不足。 修炼藏真秘经者不可杀戮过多,不可心思过邪,但凡以藏真秘经来作恶,必会遭致天谴。 舒微漾双手沾满血腥,蒙蔽天道后更是肆意杀戮践踏性命,若是没有护身印,他早被天降雷罚轰得渣都不剩。 鬼切看透这一点,一开始还找不到那护身印所在,多亏了他同源赖光之间变异的契约。 他既然能通过变异的契约读取舒微漾的记忆,也拥有对舒微漾的超强感知。 他一心想要知道那护身印所在位置,随着他俩接触得越多,只凭直觉竟真找了护身印。 在舒微漾的嘴里,准确的说在舌头上。鬼切对这个怪异的位置很是不能理解。 因为对舒微漾的记忆进行读取,如同阅读一本书,有些信息鬼切并不能获取。 他看到了舒微漾施法结护身印的画面,却看不懂那些千奇百怪深奥难懂的秘术。 所以他不知道舒微漾的护身印其实是在体内游走。因为藏真秘经,他的肉身强度防御不是轻易能被打破,且是万毒不侵,所以没有什么能攻入他的身体内部,破坏他的护身印。 但是护身印游走的位置,还包括了他的口腔。每次到他的口腔里,护身印总会停留在他的舌头上约莫一年的时间,然后才会移动去其他位置,而在其他位置停留的时间总会短许多。 没有抓到鬼切之前,舒微漾只需要小心别自己咬伤了舌头——实际上他也不是那种能把自己咬伤的蠢材。 抓到鬼切之后,他有了些想法,却不敢轻易跟鬼切唇舌深入纠缠——这也是他采取怀柔政策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根本原因之一。 他要么只能趁着鬼切昏迷深入亲吻,要么心猿意马得厉害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把鬼切的下巴掐得死死的才敢深入。 这一次喝了酒乱了性,没了冷静,忘了形,他就倒霉了——其实,只需要再等三天,他的护身印便会从舌头这个位置移开了。 舒微漾自知难逃天谴了。 他抚摸着鬼切的脸颊,两人额头相抵。他道:“哎,你要是承认你有那点儿心动,我便马上放你你开。” 然后他扛过这一次的天谴雷罚,等他死里逃生恢复了,再去找这个没良心的男人算账。 系统在一边急得快跳脚:“鬼切!你特么要不要命了!你在边缘我还能帮你抗抗雷罚,舒微漾是天谴雷罚的焦点,你特么在他怀里待着,我特么再来十个都救不了你!你别小瞧这些天雷,它们会让你魂飞魄散彻彻底底消失!” 鬼切没有理会系统。他从来都不怕死。 他听了舒微漾的话,只当是放屁。他冷硬地道:“我与你是不死不许的仇敌,我只想让你死!” 舒微漾默然。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道:“也好。有你陪着一起死,还算能弥补我一点。” 系统这时在一旁冲鬼切疯狂呐喊:“你特么告诉他你心里只有他!你特么天天想着他,掐头去尾告诉他一句要死吗?” 鬼切不会苟同系统那种说话艺术。 在天空浓密墨云中酝酿着的天雷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的劈下。 初始舒微漾还能抵抗逃避,电光雷霆闪烁在他们周遭,其情景甚是恐怖。 随着天雷加粗颜色越发偏紫偏红,渐渐甚至变成了纯粹地紫色。 舒微漾抗不过时,开始受伤。那些紫色的雷电蹿入他的血肉筋骨里,连他自身强悍的自愈能力都无效了。 鬼切嗅到了浓重的焦臭和血腥。他没有舒微漾的防御力,虽有系统护持,也是抵挡不住这方天道最大的恶意。 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嘴角溢出鲜血,妖力溃散得厉害,饶是快要被折腾死了,他也没求饶,沉静的样子竟显出一种另类的温顺。 舒微漾一直低头盯着他。眼眨也不眨。 他体内的藏真秘经在疯狂运转求生。倘若这一次他能九死一生,那么他在修为上更进一步,天道也不得不暂时容忍他的存在,直到下一次他犯下更大的杀孽。 但这个过程,也是痛苦无比。 头顶的雷霆稍歇,舒微漾仰首望了一眼苍天,心知老天怕是没耐心了。 他垂首定定地凝视着鬼切,心绪猛地一浮动,手指摩挲了一下鬼切的嘴唇,他一低头,含住鬼切的嘴唇。 鬼切没料到此时此地舒微漾还能发疯亲吻他! 他头一偏不想承受这种亲密的侵入,然而舒微漾十分霸道强硬,拥住他亲吻得更加深入,几乎要夺去了鬼切的呼吸! 临死前还要受这种侮辱,鬼切很是愤恨!他集聚妖力凝聚成刃,往舒微漾胸口一插,薄弱的妖力猛地一溃,宣告着他的无力抗争! 王八蛋!鬼切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当然他没有多少力气,说是拍不如是轻轻地摸了一下。 只是他这毫无攻击力的一下还真让舒微漾松开嘴。 但这时候的舒微漾气息仿佛变了。 他眯起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唇,砸吧了两下嘴,似乎在回味,同时寻了一个最让鬼切舒服的位置将鬼切揽在怀里。 他瞅着鬼切可怜的样子,叹息道:“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说罢,他神色微微一恍,似记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非常怪异。 鬼切被气得要死,冷不丁一听这话这口气,眼神顿时一变。他抬头目光紧紧攫住舒微漾,有些微不可置信。 “源赖光……”他轻喃着。 源赖光却是被那一段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冲击得有点儿怀疑人生。 他的转世,行为怎么……嗯,真是令他……匪夷所思。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多想的时候。 源赖光见鬼切盯着都呆了,很是少见的一副表情,顿时笑道:“鬼切,你可真让主人大开眼界。” 说罢他摸了摸唇,那意味再明显不过。 鬼切回神脸一拉,阴沉无比。源赖光比舒微漾还可恶。 天穹上电光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一个直径大得惊人的雷霆开始汇聚成形。恐怖的威压扩散出去,怕是万里之遥的妖魔鬼怪和修士都会有所感应。 源赖光见此,对鬼切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杀我连你自己都搭进去,你这种行为太蠢了。” 鬼切冷笑道:“只要能让你死——” “我死了你便不会恨我了?”源赖光问道。 鬼切一怔。源赖光真彻彻底底死了,他便不会再恨了?回想当初平安京,他以为自己真把源赖光杀死了,思绪还未冷静下来就得知对方根本没有死,完全没有机会细细体会他究竟还恨不恨。 想不清楚,鬼切抿着唇没回答。 这时源赖光又追问:“常言人死如灯灭,恩怨一笔消,我魂飞魄散彻彻底底死在你手上,是不是你心中的仇怨就可以平息释怀了?” “你说这些干什么?”被逼问不过,鬼切怒道。 源赖光意味深长地凝望着鬼切,低头凑近他,轻声道:“我只是心疼你——” 鬼切听这胡说八道就来气,他刚想反驳,就见满天雷电如雪一般兜头落下,同时还有源赖光压下的头—— 温凉犹染着血的唇轻轻落在鬼切的唇上,在他震惊愕然的视野中,灵巧又狡猾的撬开他唇齿,深入其中,搅弄了个翻天覆地! 瞬间他俩被雷电包裹!滂湃的雷电之力如洪流一般下流泻开去,须臾间就让方圆千里的地方生命绝迹。 **** 第27章 复仇的第二十六天--过渡 尾声.过度 焦黑绵延开去,望不见尽头。惨被雷霆波及而死的动物,尸横遍野。边缘处雷电引发了山火,噼里啪啦肆虐的火舌,继续给飞禽走兽带去无边的恐怖。 被雷霆重点光顾的中央地带,此时可见数条狰狞可怖的辐射状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天谴雷罚降临时的势不可挡。 作为唯一幸存下来的生命,鬼切半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身上凌乱得一塌糊涂。头发被烧焦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破烂,大半个后背裸在外面,连肩膀都露了一只。凡是在外的皮肤都沾染上了灰黑,有些地方还能看见明显的伤痕。 这一片狼狈糟糕之中,最显然也最令人多想的是鬼切脖颈右边的位置上的一个咬痕,清晰得见者绝对不会误会成其他,足见留下这个咬痕的人其心思之所向。 良久,另一道人影在鬼切身边凝聚成形,没有成往日那般几乎可媲美真正人类的模样,仅维持着边缘都有些虚化溃散的半透明,系统隐隐约约的面孔上神情可说不上美妙。 “恭喜你,鬼切。”系统的嗓音带着些冰冷的机械音,仔细分辨甚至有兹兹声——在以往系统的嗓音高度拟人,发音情绪都跟真人无异。 系统见鬼切沉默如一块千年不曾挪动的顽石,嘴角浮现一缕模模糊糊的弧度,分不清具体的情绪偏向。 他道:“源赖光死了。魂飞魄散,彻彻底底消失。你该如愿了。” 鬼切终于动了动。风撩动散在他眼前遮挡了他面部表情的发丝,露出一张空白茫然的脸。 他已经感知到了。天谴雷罚的效果超出他的预料。 契约几近于无。曾经他认为无法斩断的契约,似乎终于终结了,而他同源赖光之间的羁绊也能划上一个句号。 人死如灯灭,且是魂飞魄散,完全被抹杀存在的死法,再多的恩怨似乎都能一笔勾销了。 可是鬼切并不感到解脱和欣喜。一种沉甸甸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在他胸臆间翻腾汹涌,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无法转动脑子正常地思考。 天谴雷罚之下,他本该同源赖光同归于尽,然而…… 鬼切垂在两侧的手骤然紧紧握拳。 系统音调平平地道:“看来源赖光待你还是非同一般。方才那紧急的状况,我用尽全力也无法保全你。好在源赖光念着你们主仆一场的香火情,临死前或许动了恻隐之心,放弃为自己拼死一搏抗天雷,把所有的力量全部用于保护你,这才让我能将你全须全尾护住。” 鬼切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之间颤了颤,像是变得脆弱了,被轻轻一推就能折断。 系统平平地问:“鬼切,你是不是被源赖光感动了?后悔下手太狠没给他留一点余地?或是他彻彻底底的死,剔除了你心中的恨意,让你记起他的好了?” 鬼切抿直嘴唇,紧绷的下巴,能看出他咬牙切齿,极力在克制什么爆发。 系统忽地一呵,怪异地哂道:“你心中的仇恨之火看来已经熄灭了。” 鬼切曾下决心他跟源赖光之间的仇恨生生世世绵绵无绝期,只要他鬼切不死不魂飞魄散,这份浓厚的恨意便会永生永世不消。 如今……似乎要成一个笑话。 鬼切一瞬心乱如麻。 那家伙……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关头会放弃自保来护他?明明他是害那家伙遭遇天谴雷罚的罪魁祸首。 他以其人之道——欺骗和卑鄙的诡计,将源赖光的转世舒微漾玩弄于鼓掌。源赖光为人狡猾,常年打雁忽然一天被雁啄了眼,定会对胆敢冒犯挑衅他的人展开报复,不折磨得对方生不如死,绝不罢休。以德报怨这种行为发生在源赖光身上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可置信,鬼切也无法无视和自欺欺人。 尤其掺杂在这保护之中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无法解释之事。 唇舌上似乎还残留着惊天雷电中那个霸道之吻的滋味——灼灼的,烫入他心里。颈项上那家伙支撑不住狠狠咬下的齿痕,犹似泛着疼。耳边响起那人死前最后一句叹息般的言语——你属于我,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 这让抱了必死之心打算将他们俩的所有都归于这场天谴雷罚里的鬼切,无比……痛恨。 源赖光,你已不是我的主人,你哪来的权利决定我的生死! “王八蛋……王八蛋……”鬼切低低地咒骂着。死到临头都要气他,玩弄他!什么亲吻,什么咬痕,都是源赖光那个王八蛋故意羞辱他! 胡乱地想着,放任思绪混乱地在脑海里搅扰,鬼切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其实,不管心中多乱,有一个事实鬼切清清楚楚地知道——源赖光彻底不存在了。 当仇恨的对象没了,失去依托的仇恨将归于何处? 他忽然记起在平安京杀死源赖光那晚,万念俱灰的他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死去,所以从没体会过源赖光死了而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现在他亲身体验着……鬼切捂着心口喘不过气。 这时系统见鬼切整个跪坐着弯腰蜷缩几乎要将自己抱成个球,挣扎克制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心裂肺咆哮嚎叫,他立刻冷冷道:“怎么,你要为他哭泣吗?为你的仇人流下痛苦的泪水,看来无论怎样,你都改不掉他刻入你骨髓的奴性。” 鬼切对系统置若罔闻。 系统语速飞快地道:“你以为他是纯粹为了救你?鬼切,你太天真了。源赖光是天赋卓绝的阴阳师,对于天机的感应和未来的预测,他有一套他自己的办法。舒微漾对付不了天谴雷罚,源赖光可不是。你以为源赖光恢复后那短短的时间他除了吻你咬你救你之外其他的都做不了?你大错特错!” “他能捕获一线生机——他会救你,是因为他判断出他根本无法扛过天谴雷罚,唯一的生机就在你身上!” 话音一落,鬼切整个人像是从阴暗中被强硬地拽了出来。他没有抬头看向系统,可抓在地上的双手已深深陷入烧焦的泥土里。 系统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切,冷冷道:“我捕住他的一块灵魂碎片。只要你愿意救他,我有办法将他的灵魂完全复原。” 鬼切抬头,一双已呈血红的眸子森冷地注视着系统,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阴阴地低声道:“……我愿意?” 系统负在背后的手已紧紧攥成拳。他语气冷淡地道:“对,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系统的目光落在鬼切的脸上,辨不出鬼切的真实情绪。他沉默片刻,估量了一下才道:“你九成的妖力、全身一半的血、一块你的灵魂碎片。” 这话一出,鬼切立刻问:“后果。” 系统顿了顿,手在背后不由自主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道:“好处,你们之间变异的契约将会大大消弱,坏处,一是你实力大减,身体强度变弱,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到巅峰时期,二是你的灵魂残缺一块,可能会造成一些我也预估不了的负面效果,这个只能以后才能知道。” 鬼切垂眸,情绪更是令人无从感知。 系统问:“你怎么想?” 鬼切罕见地低笑了一声,幽幽道:“他死了才好不不是吗?” 系统道:“话是如此。但是你们之间变异的契约究竟有多少威力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到天谴雷罚清除了你们之间的契约?究竟清楚干净没干净,你确定?他源赖光死了,指不定你后面也会跟着死!” 鬼切漠然道:“你以为我贪生怕死?” 系统吃瘪,很快他怒道:“你是我的宿主,我有责任义务保护你的生命安全无虞。” 鬼切满不在乎地道:“那就解除你我之间的契约,你任我自身自灭。” 系统再次吃瘪。半晌,他无可奈何地道:“我们之间的契约,不是你想解除就能接触。” “哦,那真是麻烦了。”鬼切非常敷衍虚假地遗憾道。 系统感觉受到了嘲讽。他绕着鬼切走了两圈。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有很多地方心存疑惑?源赖光为什么要跟你舌吻?最后还在你脖子上留下一个暧昧的咬痕?” “你最近一直在读取舒微漾的记忆,很多男女男男之间的事应该心里有数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在平安京那些贵族的宅邸里,总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和一些身形纤细容貌清秀的男子。对了,你的主人,不,前主人家里也有不少。” “那些女子男子除了伺候他们主子的起居饮食,其实还包括满足他们主子某方面的需要——他们还肩负着泄|欲工具的职责。” “你的前主人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你以为他是毫无兴趣吗?” “我想你不会忘记你的前主人在平安京酒醉的那个夜晚对你做的事——他喝醉了,扑倒了你,以口灌你酒,同你唇舌纠缠,亲吻你的耳垂脖颈——” 系统的话还没完,鬼切忽然暴起竟一把捏住他的脖颈! “你对我用了读心!”鬼切几乎要把系统的头掐掉。 系统却没化成无形逃开。他冲鬼切放肆地一笑,声音断断续续仍旧不知死活地道:“……他抚摸……你……粗暴地……撕……你……衣服……你们……哈哈……除了……没做到最后……什么都做了!哈哈哈哈哈……什么都做了!!!” “你……那时多乖啊……当他…当他是主人…以为他…做的什么都对……” “其实……他欺负……你什么都不懂……哈哈哈哈………多蠢啊……多蠢啊……” “找死!”暴怒的鬼切直接将系统的头颅扯掉。 系统的头掉在地上,还继续地说出些刺激的言语:“你以为他多高洁!他跟那些沉迷于酒色的贵族其实一样!你鬼切不仅仅是他手里最宝贝的斩鬼利刃也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 “鬼切,你只是他的工具!” 脸色阴沉可怕无比的鬼切一脚上去将系统的头颅踩成了垃圾。 可就算如此系统仍似无处不在—— 鬼切只觉四面八方都是系统的声音:“工具——工具——工具——工具——” 他脑袋都快炸了,愤怒暴躁无比的狂嚎出声,妖力随之迸发—— 而在这混乱中,系统癫狂封魔的尖笑响了起来,同时还有他的一句低语:“恨吧,恨吧……将你心中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哈哈哈哈哈————————” 第28章 复仇的第二十七天 **** 鬼切恢复理智后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我不会救源赖光。” 他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无情冷酷,斩钉截铁,干净利落,差点儿让堪堪把自己凝聚成形的系统震得再次崩坏。 系统浑身闪烁着兹兹的噪音,一股股细小的亮蓝色电芒不断地从他身上冒出——他看起来很狼狈,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明明方才他检测到鬼切的恨意已飙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被那浓郁黑暗的恨意所支配,几乎没有人能保持理智做出正确的决断。 迷失在恨意里的人,会是最完美的宿主。 然而,现实里系统遇见了最差劲的宿主。 他们现在身处系统随身的空间。周遭一片混沌,无论看向何处都令人无比压抑。 系统绕着鬼切走了两圈,表情变幻不定,非常复杂。 之前他发表了一番非常精彩的‘演讲’,他以为自己的言语成功‘打动’了宿主,能够引导宿主做出他乐意看到的决定,现在看来似乎弄巧成拙。 刚刚还恨意盈胸痛苦万分的鬼切,这会儿像是把七情六欲都冻了起来,整个人成了一块冷硬的钢铁。 据说有的人能在一瞬间大彻大悟,系统不希望自己遇见了这种极品。 明明鬼切一看就是个偏执容易钻入牛角尖把自己憋到绝路上的人。 系统不会承认失败。 鬼切以为系统会发疯,可他猜测了。 系统平平静静地问他:“你确定?你甘心?” 鬼切沉默以对,冰冷的目光表明他绝不动摇的心。 系统倒吸一口气,闭着眼长长吐出。 “好——”他冷冷道,“我来辅助你向源赖光复仇,现在源赖光死了,意味你的复仇结束,我在你这里没有用武之地,那么——我们的契约解除了。” 这一通话让鬼切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儿波澜。 之前系统曾反复地说他们之间的契约不是说解除就解除。 刚确定源赖光彻彻底底死去时,系统还说了许多诛心之言刺激鬼切,试图让他答应那些救源赖光的苛刻条件——九成的妖力、全身一半的血、一块灵魂碎片。 系统在玩什么把戏?鬼切心里疑窦丛生。 鬼切对这个从来都不安分的辅助他复仇的系统,好感早就一落千丈。 他不喜欢也不厌恶系统——他根本就不想对这么一个玩意儿浪费情绪。 同样的,系统对他的好感也早就一落千丈——想当初初见那会儿,他其实很喜爱鬼切。 一个将仇恨视为生命所有的妖怪,不能再可爱了。 可世事变幻无常,总有些发展出人意料。 系统不是什么好东西,鬼切心知肚明,对方报复的手段有多低劣下流他早见识过。 所以在这一瞬间,鬼切警惕了起来,准备一旦对方有异动,便随时将这个不复往日灵活的系统砍成渣——他确定自己有这个能耐。 或许是天谴雷罚所致,又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他发现系统的力量变弱了。 系统仿佛根本没察觉自己已面临被砍成渣的危险。他忽然变得笑容可掬,矜持有礼了。他道:“我的空间不留闲杂人等。所以我要送你出去。” 鬼切皱起了眉,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很虚弱。”系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此时的弱点,然后又道,“所以我无法送你回平安京,你怕是只能在异世流浪了。” 这话语调带着些歉意,不过鬼切听来只觉竟是些虚情假意。 当初他们签订契约,并没有先约定好报复完源赖光之后鬼切的去处,毕竟谁都以为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你也别想着趁我虚弱威胁我。”系统笑吟吟的,像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得意洋洋气人嘴脸,“你在我的空间里,我一旦自爆,你也得死。” 鬼切没有露出任何惧怕忧虑的表情。 系统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我也知道莫名其妙地死掉,也不是你所愿。” “所以,我们好聚好散。” 鬼切没有放松警惕。直觉告诉他,系统没想跟他好聚好散。 事实证明,鬼切的直觉没错。 在他踏出系统空间的一瞬,系统从背后偷袭了他。 早有防备的鬼切拔刀以快到令人惊叹的速度连砍十八刀,刀刀叠加,倾注全身所有妖力,威力增加到可怕的地步!这一套反击下去,饶是系统也发出了凄厉惨叫。 “鬼切,你也别想好过!” 怨毒万分地放出这么一句狠话,系统很快便实施了他的报复。 鬼切只觉有什么击中了自己,没有给他造成什么疼痛,但他眼前的景象却剧烈翻倒了起来。 一连翻了三四个筋斗,好不容易稳住莫名变得轻飘飘的身体,定睛一眼,鬼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竟然看到不远处有另外一个自己,紧紧闭着眼睛,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一片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五光十色的光芒中不断地往下坠落。 低头一瞅,看清自己已变得透明的模样,猛然回神的鬼切眼神一厉,立刻试图控制自己的灵魂去靠近自己的……躯体。 他没想到系统竟会如此舍得地报复他。他没看错在他被不知什么招数弄得灵魂和躯体分离之前,那一脸怨毒的系统嘭地一声碎成了千万块,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完蛋了。 对此,鬼切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因为他面临的难题更加棘手更加令他头疼! 他的躯体也不知是因为失去了灵魂还是怎么,忽然化回了本体,成了一把刀! 他的灵魂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在他的努力下眼看就要摸到自己,却不料斜处陡然刮来一股劲道儿十足的狂风,一下将他同本体的距离拉开了! 鬼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直直坠落到完全消失,而他自己则被那一股子风卷得头昏脑涨,眼前发黑,等到他终于稳定下来—— 他愕然地发现自己在一个肚子里。 他听到有个声音贴近肚子温柔期待地道:“我是爹爹,乖儿子今天想听什么故事?想听魔刀出世惊天下的故事,就踢一下,想听神偷盗宝反被神捕抓的故事,就踢两下……哎哟……” 似乎这声音的主人被谁打了一下脑袋。紧接着一个更加柔和似水温婉动听地声音嗔道:“他才多大!你就给他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故事!” “唉,他是江湖儿女的儿子,自然从娘胎里就该听听江湖的故事——哎哎哎,别拧我耳朵——”这声音求饶了几句,然后妥协了,有些委屈有些可怜地道,“那我给他讲……小鸭子找娘亲的故事。” 第29章 复仇的第二十八天 鬼切现在成了一个约莫六个月大的胎儿。对这样的现实,他感到非常不快,可又不得不暂时接受。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灵魂被封锁进了这具还未发育足月的人类胎儿躯体里,根本无法挣脱逃离。 这意味着一个鬼切不愿见到的未来——等到胎儿瓜熟蒂落,他将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在异世生活。 鬼切不喜欢人类,偏偏现实他变成了人类。如此讽刺的结果,令他想起系统偷袭他之前嘴角那一抹诡谲怨毒的微笑。 他必须承认系统成功实现了报复。 堂堂一个妖怪憋屈地蜷缩在人类女子的肚子里,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鬼切可以预料自己会度日如年。 他的便宜父母根本没发觉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拥有了成年妖怪的思维,只当他们的宝贝儿子处在什么都不知道还需胎教的纯洁白纸时期。 这一对夫妇,感情极好。一整天里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鬼切隔着肚皮都能感受到这两人非常有默契,可以说是心有灵犀。 他们从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他们的生活安稳平静无忧无虑。 男人有一手好厨艺,总有无数奇妙的点子冒出来给女人变着花样儿做各种好吃的。女人则有一手绝妙的琴技,素手在琴弦上灵巧翩跹起舞,动听的琴声透过肚皮传入鬼切的耳朵里,他被憋在一个小小肚皮里的烦躁,霎时被驱散一空。 男人有一张会讲故事的嘴巴,幼稚的孩童小故事都能让他讲得有声有色。 最初,鬼切不想听,可男人絮絮叨叨的每天都来骚扰他,总会听进去几句,时日长了,他竟听了不少哄小孩子的幼稚故事。 这让鬼切颇有些恼火,所以当男人再一次把头贴上女人的肚子来听他的动静时,他狠狠地照脸踢了对方几下。 “哎呀——好疼!”女人捧着肚子蹙起眉小声地喊道。 男人顿时无比紧张。他心疼地搂着妻子,又摸了摸妻子的肚皮,低头威胁他未出世的儿子:“臭小子!你要动也轻点儿吧!你娘怀着你多不容易!你要是再调皮,等你生下来,看我不打你屁股!” 女人拍了拍丈夫的后脑勺,一脸幸福地笑道:“说得厉害,等他出来你舍得打他呀?男孩子嘛,调皮点儿才好……” 男人哼了一声又对妻子肚子里的胎儿道:“爹爹这是想让乖儿子你知道,要好好爱护你娘,以后等你长大了,咱爷俩儿一起保护你娘……” 鬼切每天都要听男人唠叨一遍‘咱爷俩儿一起保护你娘’类似的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女人有一个美妙的歌喉,当她低低哼唱起自己编的小曲儿,不想搭理他们的鬼切都会不由自主地侧耳聆听,然后伴着歌声不知不觉地睡着,等他醒来总会感到十分惊奇。 鬼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觉了。那些过往里的刀光血影,还有那个在他心里留下挥之不去阴影的家伙,都是干扰他,让他不得片刻安眠的罪魁祸首。 他常常一整晚都不合眼或是在噩梦中沉浮。他早就放弃了。 可是鬼切不再期待的东西忽然之间让他得到了。这种意外,让鬼切似乎听见了心底深处有什么在萌芽的声音。 鬼切清晰地感到自己被一种不知如何描述的无形之物包围了,温和无害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他有些迷茫,不怎么明白,可面对这种未知,他却不想抵抗不想排斥。 当女人纤长的手罩在肚皮上时,鬼切透过薄薄的肚皮朦朦胧胧感知到了,他犹犹豫豫地伸出小小的手,跟对方的手掌相触…… 许久,收回手,鬼切心道,他变得有点儿不正常。 当鬼切在肚子里八个月大的时候,一天男人不得不出去一趟。等男人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襁褓。 鬼切刚刚被女人的歌声哄入睡,这会儿被男人的谈话声音吵醒了。 “我在城里置办完我们需要的生活物资,归来时在路边捡的。我看这孩子像刚生下来几个月,身边又没什么信物让人去寻找他生父生母,不管的话,丢在路边只会喂了野狗,所以就带回来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孩子来路不明……而且你看他的样貌……这不像是小户平凡人家能养出的孩子。”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但让我因为怕麻烦就对这么一条小生命视而不见,我做不到,总会想起我们的儿子。” 女人道:“我不是怪你救他。我只是想跟你合计一下怎么妥善安排这孩子。” 男人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养在我们身边吧。我不想我们的儿子从小就没个玩伴。” 女人低落地道:“都怪我。” 男人连忙安慰妻子:“这怎么能怪你!你的身体生一个孩子都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你愿意冒险生第二个孩子我都不乐意!” “也罢。”女人叹了一口气道,“宝宝有个哥哥也好。” 就这样,鬼切先是有了一对亲生父母,后又多了一个路边捡来的哥哥。 鬼切听着男人女人在那儿讨论给儿子新出炉的便宜哥哥取个什么名字,无聊地打了个哈切。 他不会叫那小屁孩哥哥。 他曾听说兄弟之间很容易起冲突打架,再友好的兄弟关系也免不了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关系生出矛盾。 鬼切还没睡够,在再次进入梦乡之前,他不无凶狠地迷迷糊糊想道:如果这个一出现就莫名其妙要当他哥哥的小屁孩敢对他动手,他一定揍得对方满地找牙! 第30章 复仇的第二十九天 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苏妙音有些时候总是哭笑不得。 早上把两小孩子喂饱后,她便坐在房屋廊下缝衣服。阳光温暖,微风柔柔地拂面吹来,孩子们都在花园子里玩,她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清丽绝俗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她的大儿子颜路今年四岁,小儿子颜珏三岁多,正当能蹦能跳能吵能闹的年纪,都健健康康,身体壮实。 苏妙音要把这俩小子照顾好,操了不少心,但她甘之如饴。其实,两个孩子很听话,这大大的减少了她的压力。 她常常想,上天待她真是不薄,让她得到了一个爱她的丈夫,两个金童一般玉雪可爱的孩子,一个不被世俗红尘打扰的隐居之地—— 苏妙音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放飞的思绪也一瞬之间收了回来。 得益于她绝佳的耳力,她听见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沉闷的肉响,就像是有人在挨揍,隐约还有压抑的闷哼。 她的视线在花园子里搜索了一圈,没见到两个孩子。 苏妙音扔掉手里的针线布料,霍然站起,只见眨眼之间她整个人都飘了出去,下一瞬她已出现在花园深处。 一把拨开高及人腰的野草,苏妙音原本焦急凝重的脸色在她看清楚草丛里的一幕时,变得一片空白。 “你们在……干什么?” 苏妙音有点儿不可置信,眨巴了几下眼睛,眼前的场景没变,她不得不承认她亲眼看见她的两个孩子在打架,还是小的揍大的。 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小颜珏迅速从某个挨揍的倒霉蛋儿身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叶,睁着一双清澈安静的大眼睛,天真无害又乖巧的模样,仿佛刚才凶狠地一拳一拳揍自己哥哥的小孩不是他。 小颜路鼻青眼肿。他顶着两乌青乌青的眼,不哭也不闹,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着苏妙音,口齿清晰一本正经地道:“娘,我跟弟弟切磋呢。” 他们两个从小就跟着他们的爹爹颜落渊习武,如今他俩都小有所成,可见两个孩子的天赋都非同一般。 苏妙音不眼瞎,是非黑白她还是能分辨得清。她瞅着小儿子问:“小珏,你打哥哥作甚?” 若说大儿子颜路最喜欢的家里人是谁,绝对是他的弟弟颜珏,连苏妙音都排不上第一号。 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玩意儿,从来都是先让给弟弟。每天都跟小尾巴一般粘着弟弟,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从会说话开始,唠叨弟弟的次数比她这个亲娘都还多。 弟弟的喜怒哀乐,便是哥哥的喜怒哀乐,苏妙音看在眼里私底下都啧啧称奇——哪怕是双胞胎兄弟,估计也很难达到这种地步吧。 如今绝不会惹怒弟弟的哥哥究竟干了什么,招来弟弟一顿揍?苏妙音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负责这事儿本应该重点关注,可她总遏制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 因为不同于哥哥待弟弟的‘一心一意’,她的小儿子颜珏似乎从一生下来就不怎么爱搭理颜路。弟弟常常无视哥哥,一点儿都不亲哥哥。 颜珏的话少,爹爹娘亲都叫得少,哥哥却是一声都没叫过。为此苏妙音曾发愁过,可后来看两个孩子相处还算勉勉强强和谐,也不愿多去强迫小儿子叫哥哥。 她总觉孩子年龄都小,小儿子不叫哥哥也没什么,等年龄再大些就会改了。 话说回来,现在几乎把哥哥视为空气的弟弟,究竟被哥哥触及到了什么底线,才会生气地揍人? 苏妙音见小儿子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小珏,无故打人,尤其打的还是你哥哥,这不对,你要么说清楚原因,要么跟你哥哥道歉。” 说着她看向颜路:“你先跟娘去一边,娘给你上药——” 一顿,再转头对小儿子道:“一边儿去面壁,好好想想。” 到了屋子里,苏妙音一边给大儿子抹药,一边问起了弟弟揍他的缘由。颜路不似颜珏,一张小嘴整日里吧嗒吧嗒话可多了,这会儿却跟蚌壳一般紧紧闭着一字不发。 “唉——你们两个闹什么呀。”苏妙音对小孩子的世界常常感到无法进入。 颜路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他抱着苏妙音的腿,奶声奶气地央求道:“娘,娘,你别怪弟弟,都是我的不是。”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然而苏妙音一问为什么,他又成了锯嘴葫芦。 另外一边—— 三头身鬼切盯着自家的墙壁,一点儿都不后悔方才把那小屁孩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并不觉自己堂堂一个大妖怪跟一个人类小屁孩计较是掉价的事儿。 或许是他的灵魂被锁入人类的身体,年龄又小,他受了一些影响,这段时间来,鬼切的行为可不怎么像以前那般高冷。 他面无表情地又揉了揉自己的脸,就像是沾了脏东西一般。 脑海里浮现方才的一幕——那个浑身奶味儿毛都没长齐的烦人小屁孩吃了雄心豹子胆地突然偷袭似地在他脸上重重吧唧了一下。 湿哒哒的,口水都糊上来了,真是令人不快。 再想想那小屁孩一直绕着他弟弟长弟弟短,又蠢又笨还试图变着花样儿吸引他的注意力,鬼切心中的不快一时增加了不少。 他捏了捏拳头,心道,看来无视那小屁孩还不够,他应该把对方揍到再也不敢喊他弟弟! 第31章 复仇的第三十天 这避世隐居的一家四口,很长时间都是睡在一张大床上——当娘的苏妙音和当爹的颜落渊,左右躺着,两个小小的孩子被他们围在中间一人各搂一个。 不过当孩子一天天长大,四个人再睡一张床,就有点儿问题了。 颜落渊去林子里挑选了合适的木头,打算再做一张床,让两个孩子睡一床。颜路听了高兴得不行,期盼之色溢于言表,某个芯子是成年人的伪‘小孩’听了那脸色可臭了。 鬼切直接跟颜落渊说:“我要一个人睡!” 打着赤膊正锯木头的眼落渊瞅了一眼腿边的小儿子,笑眯眯地拒绝了。 “我们的小珏还是个孩子,还需要有人陪伴呢。”颜落渊嘴上这么说,心里考虑的则是小儿子独来独往的性子不能任他发展。他们的隐居之地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颜路是这里唯二的小孩子,都说小孩子要跟小孩子一起玩才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他们当然不会允许小儿子一个人睡。 有从小同睡一张床的情谊在,这对兄弟长大后关系只会更好。 鬼切不知道颜落渊心里的那个弯弯道道,他真当在这些个大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 让鬼切一本正经地跟颜落渊争辩他不是一个小孩子,或是让他哭闹撒泼以达成这种一个人睡的鸡毛蒜皮事,都太羞耻,他根本做不出来。 于是颜落渊就见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儿子十分干脆地扭头就走,步子迈得稳稳当当的,不见半点儿打晃,仿佛无声地在说他是个‘成熟稳重’的小男子汉了。 颜落渊摸着下巴一脸傻乎乎的笑了。他心想,我儿子就是不一般呢!接着干活干得更加起劲。 他根本没想到,鬼切转头就去折腾另外一个倒霉的小屁孩了。 当天下午鬼切把小颜路堵在墙角,努力做出冷漠的姿态——实际上就凭他脸上的婴儿肥、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水嫩皮肤、花瓣儿一般红润的唇,他就不可能做出凶狠的表情。 颜路眼也不眨地盯住挡在他身前的小人,两眼里亮晶晶的几乎要蹦出小星星。弟弟常常不理他这个哥哥,今儿破天荒主动理他,他受宠若惊激动得舌头都捋不直,虽有千言万语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鬼切瞥了一眼颜路的又怂又蠢的呆样儿,心里有些嫌弃,面上却不显。他抬了抬头,将人猛地一推,怼墙角里,试图将气势拉开。 气势这种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该丢掉。 他的话一向不多,这其中有他性格使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听到自己奶味儿没褪干净的娃娃音。 于是他能不多废话绝不想废话地道:“三件事。第一,以后不准叫我弟弟。第二,我不想跟你睡一床,你去解决。第三,别整天粘着我。” 任性,霸道,蛮不讲理,欺负弱小,描述就是此时的鬼切,不过某只妖怪并不认同。 颜路那满腔弟弟好不容易搭理自己一回的欣喜霎时遇冷,他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委屈地活像个受气包子。 他眼巴巴地望着弟弟,张嘴要说什么,就又听弟弟脆生生地命令道:“不许拒绝!不许说话!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滚蛋!” 颜路对弟弟很难说不,所以他屈服在弟弟的‘威吓’之下,回头就把鬼切不好解决的事…..别具一格的解决了。 当天夜里鬼切看着颜路抱着苏妙音的大腿又哭又缠,还就地打滚儿,说是舍不得爹娘,不愿跟爹娘分开,情真意切,把两个大人都搞懵了。 鬼切忽然沉默了。 颜路从小长到四岁,认真说起来非常懂事,从来没干过撒泼打滚儿这种熊孩子才会干的事。 原来不是不会当熊孩子,而是愿不愿意去做。正是因为颜路一直以来都是听话的形象,他突然展露出这么一副熊孩子模样,倒是让两大人没有多去怀疑。 这么闹了一通,结果大人小孩分床睡化为泡影,四个人仍旧挤在一张床上。 夜里苏妙音唱完好听的歌儿,颜落渊讲完精彩的睡前故事,见两个孩子都安安静静地睡了,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 再看吧,他们想。等到孩子再大点儿,要面子跟小秘密了,多半就会主动要求分开睡了。 半夜,两个大人也都进入了黑甜的梦乡。某个小不点儿却睁开了眼,轻轻地扭过身子,一脚揣在了另外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小不点儿那肉呼呼的屁股上。 鬼切一点儿都不担心被发现,大不了装作自己是在做梦。 颜路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弟弟瞪视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按说这一夜月黑屋内漆黑一片,颜路不该能看见弟弟的表情,但他好像天生就能夜视。因为弟弟在夜里也能视物,颜路便认为这很正常。 弟弟生气了。颜路意识到这个情况,咬着唇思考了一会儿,便再次转身背冲弟弟并将屁股完完全全暴露在‘攻击’范围之内。 鬼切见这讨好他的狗腿行为,心里冷哼一声,不屑于踹送上门的屁股。他一扭身子将头埋在苏妙音香香的怀里,再不搭理某人了。 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某个小屁孩别看着一副老实巴交好欺负的摸样,实际就是个滑头儿,看看今天办的这事儿,他说不跟某人睡一张床,不是嫌床上的人太少!这家伙小小年纪钻字眼的能力可不算小! 从这之后,颜路真不叫鬼切弟弟了。他总是小珏小珏的叫,没有一点儿芥蒂。也不再老粘着弟弟,可他的目光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追随着弟弟——对此,鬼切只能暂时容忍,他不想招来苏妙音和颜落渊两人过多的视线。 第32章 复仇的第三十一天 **** 颜路十岁,鬼切九岁时,一天颜落渊若往常去人烟聚集之处置办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物资,回来他脸色阴沉,接连几天都郁郁不乐。 他们的两个孩子已拥有了各自的床。两孩子执意要各睡各的,当爹妈的也不能多强求,毕竟孩子一天天大了。 这天夜里他们的小儿子半夜起来忽然听得隔壁他爹娘的屋子里传来声音。 “落渊哥,我见你这些天总是愁眉苦脸,是有什么事让你头疼吗?” 苏妙音语罢,良久才响起颜落渊一声叹息,他语调异常沉重地道:“那把魔刀又嗜主了,它现在成了无主之刀,整个江湖因它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苏妙音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教主怎么可能——当年魔刀不是已经完全被他收服了么?” 颜落渊道:“我也不清楚。江湖上现在对那人的下落众说纷纭。只是如果他没有死,魔刀怎么会再次流落江湖引起腥风血雨?” “那魔刀现在在谁手里?”苏妙音沉默半晌忽地问道。 “魔刀重出江湖死了不少人,它的归属问题却仍旧无法解决,于是正邪两派为此召开了一个魔刀择主大会。” “魔刀…择主大会?他们找到让魔刀驯服的方法了?” “没有,这只是一部人想要平息魔刀引发的混乱和另一部分人想趁浑水摸鱼两相凑合下弄出来的一场闹剧。连那人都被魔刀反噬了——他们应该人人都心知肚明,魔刀性凶,嗜血噬主,从它莫名其妙出世之初至今,没有任何人能彻彻底底驯服它!” 鬼切静静地听着。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扉缝隙漏进来一两缕,无声地落在他青涩稚嫩却又精致俊秀的面庞上。 他的目光沉静深邃,完全不似一个九岁孩童——实际上他本就不算是个真正的孩童。 在偷听隔壁两个成年人低低交谈时,他的眼眸中漾起丝丝在意——并不明显,然而比起曾经,若让某人看来,定会惊叹鬼切的变化。 鬼切似乎对这种变化适应良好,看起来又像是浑然不觉。 这会儿他想起了记忆中关于魔刀的传闻。 爱跟孩子讲故事的颜落渊私底下悄悄跟他和颜路都讲过—— 一百年前,一把造型古怪带着浓郁煞气的魔刀突然出现在江湖上。有人很快发现魔刀具有很强的威力。 手握魔刀者,不论身份高低贵贱武功高强微弱,都能在一瞬间实力暴涨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可怕地步。 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武林第一人,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可实现梦想的路太远太难,很多人有心无力,只能对着天赋运气资源绝佳的天之骄子羡慕嫉妒! 一夜之间,忽然从天而降一条捷径,瞬间让许多人疯狂! 他们前赴后继地去争抢魔刀,用血验证出魔刀的一个弊端——它神奇又可怕的力量会反噬握着它的人。 将它拿在手里时间越长受到的损伤越大,许多人往往撑不住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被它的力量吞噬了性命! 可纵然如此,觊觎魔刀的人仍旧不绝。终于六十年前,有个名叫燕江崖的人夺得并收服魔刀,在以后六十年岁月里魔刀都乖顺地在他手里为他所用,直到如今江湖上传言他也不幸赴了后尘陨落。 在这个世界的江湖,正派分为许多势力,各有其名,同样,不走正道或者说行事作风邪肆放诞的人或者势力,虽一样各有其名,却都被统称为邪道。 燕江崖得到魔刀后,用了两三年功夫便一统邪道,成立自己的势力,至此但凡邪魔外道都被被叫做魔教。 魔教崛起之后,江湖上人人谈燕江崖色变,用闻风丧胆来形容丝毫不夸大。 能造成如此效果,一来是世人传言他貌如恶鬼性格喜怒难辨,二来是他仗着已臻化境的功夫和威力无敌的魔刀肆意行事,三来是他行踪太过神秘,没人能知道其年龄大小和身世背景,只知道他不出现则已罢了一旦出现必然会带来血雨腥风收割无数人命。 燕江崖的威名日盛,当然会吸引不少自诩正义之人合伙去围剿他,然而没有一次成功。 古怪的是,燕江崖的野心似乎并不大,在一统邪魔外道之后,他竟然没再扩张自己的势力,倘若不是正派之人去招惹他,他看起来根本就对那些个名门正派毫无兴趣。 这便是鬼切在颜落渊那里得到的有关魔刀的讯息。 他有些在乎那把传闻中的魔刀。 鬼切被系统坑得灵魂和本体分离,当他掉落在这个异世界的时候,按理说他的本体也一样。 只是魔刀现世的时间是在一百年前,这让他非常疑惑。 再联想到他自己的灵魂会被封锁在一具人类身体里像个正常人类一般长大,他对于自己的本体会遭遇什么实在没什么好的预估。 他同本体之间,本应该是有感应的,可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魔刀会反噬握刀之人,如果是鬼切的本体,这顺理成章地能说得过去。 他是妖怪,他的本体根本就不是凡俗之刀。那些年在平安京他斩杀无数妖鬼恶怪,再加上源赖光为了增强他的势力曾经为他所做的那些强化,他身上邪恶阴暗的妖力和煞气不知有多浓重,哪里是□□凡胎的凡夫俗子能受得起的。 没看到源赖光使用他,都只是下达命令让他自己行动个,何曾亲手将他握在手里使用? 但是燕江崖的存在,又让鬼切不确定了。 纵然现在听起来燕江崖已经被刀反噬了,可之前长长的几十年对方怎么平安无事? 想了许多,鬼切很想亲自去查查,可现在他有心无力,只能按捺住,默默等待时机。 这时候苏妙音和颜落渊两人争论起了新的问题。 “落渊哥,都是我连累你。” “妙音,何必说这种话。当初离开归尘山庄,同你归隐,我心甘情愿。” “我总想,如果我不是魔教的人,就算是个乡野小丫头,归尘山庄再看不起我也会顺了你的意……” “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妙音你怎么还个耿耿于怀?” “落渊哥,我只是有些……” “妙音,你放宽心,我…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和孩子。” 苏妙音默然。许久她低低长叹一声后道:“落渊哥,我自认是个很自私的女人,但是你为我牺牲的太多了。” “妙音…”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归尘山庄,不如回去看看。魔刀重出江湖,归尘山庄作为江湖正派里泰山北斗之一的大势力,怕是很难避免搅入此事。我曾经跟你说过,教主的心思很难猜,有他在一天,魔教就算势力强大到能轻易一统江湖,也不会妄动扩张,但是教主不在了,教内某些人失去了掌控,定会起邪心。魔教一旦不受控,到时候再有魔刀的存在搅乱江湖……唉…..不知有几人能从这场江湖风暴里幸存?” 接着两人的声音更低了。 鬼切听不清他们继续在说什么。他心中对那两人的决定有所猜测,一回头就见颜路正站在一边的阴暗里静静地瞅着他。 十岁的颜路同样青涩未脱,但已不是曾经四岁时的三头身小团子。 颜路长手长脚,十岁就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气质卓然。 眉眼温润,嘴角不笑亦含笑。他披散着一头浓密顺滑的乌发,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让他不可避免地看起来雌雄莫辩。 说起来,别看颜路小小年纪,这一家三口里他是颜值最高的一个。 明明是个男儿身,皮肤比苏妙音这个容貌绝俗的大美人还要细腻白嫩,不论阳光怎么晒都不会让他黑一丝半点——这曾让颜路大为苦恼。 好在颜路并不是个纤细身材,要不然他要不亮出自己的鸟就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个带把儿小子。 “小珏。”颜路轻轻喊了一声,然后走上前,非常温柔地将手里的一件厚外衫披在鬼切肩上,接着把一双鞋摆在鬼切赤着的脚前。 他蹲着身没站起来,仰头望着鬼切带了点儿责怪地道:“大夜里你穿了一件单衣,还光着脚乱跑,也不怕着凉。” 鬼切居高临下低头盯住这个把一切动作都做得十分自然的十岁小子。 颜路又道:“就算我们都自小休息内功身强体健,也不是你这么乱来的。” 说着他拿出一块一看就柔软万分的帕子,示意鬼切抬脚,他把鬼切直接踩在地上的脚板擦干净了好方便鬼切穿鞋。 鬼切面无表情。 这些年来从一开始的皱眉不适到麻木,他早对颜路的种种行为见惯不怪了。 若说身为他的亲生父母,苏妙音和颜落渊是理所当然地疼宠他,那么颜路对他的那种看重到超越他亲爹妈的态度,就是来得令人百思不解。 如果他们两个是亲兄弟,那或许还有解,可他们两个并不是亲兄弟,尽管这个秘密颜路并不知道。 鬼切小时候还会揍颜路。年龄大了一些,他变得更稳重,就几乎不曾再对颜路动过拳脚。 练武时或许切磋会打起来,不过那都是正常的行为。 鬼切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对于颜路那种无师自通的处处亲近他讨好他的各种小动作大动作,他在看多了以后,以前都是无视,近来他会选择性的接受,当然别指望他道谢。 所以这会儿他一言不发地踢上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 他们这一对兄弟,虽然不用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得睡在同一个屋内。 颜路跟了进来,见弟弟倒床上后就闭上了眼,根本没想搭理他,眼神暗了暗,也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风平浪静过了几日,一天苏颜二人把两个孩子交到身边,宣布了一件事。 “我们要去见见亲戚朋友。小珏和小路,你们两个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我们打算将你们两个送去一个好友家中暂住一段时间。你们两个乖乖地等我们回来。” 两人对这件事不容孩子们讨价还价和多问问题,鬼切和颜路都是很有眼力劲儿的人,见两个大人不打算多做解释,只得接受。 他们也想跟着苏妙音和颜落渊,可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去了只会当拖油瓶。 次日他们离开了居住了快十年的隐居小岛。鬼切站在甲板上遥望越来越小的岛屿,心里没什么情绪,面上没什么表情。 颜路却在旁边安慰他:“小珏,我们一家四口会一起回来的。” 鬼切抬首望了一眼被乌云遮蔽显得阴沉的天空,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说不上什么舒服,只是云层之中隐约游蹿着银光电蛇,预示着不久之后海上将有一场暴风雨。 他老样子当没听见颜路的话,只转头看向相携着站在一边的亲生父母。 这对夫妇在颠簸的船上如履平地。两人风姿不俗,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婉约柔美,没穿华丽的衣服,可衣袍随风猎猎作响中,就似下一刻欲乘风归去的仙人。 都不是普通人,他们的脚程很快。 他们一家四口做了伪装,一路低调地去到了鬼切和颜路暂住的落脚点——唐家堡。 进入唐家堡之前,苏妙音给两个孩子重新易了容。用她的话说,两个孩子的样貌都太招眼,而且这也是是她留的一个小小心眼儿。 苏妙音道:“我教过你们两个易容术,这些天你们注意被让人发现你们的真容。我们很快就会来接你们,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唐家堡的主人是我们的至交好友,会好好待你们的,放松些别紧张。”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都十分笃定。 两人离开时,鬼切同颜路站在唐家堡山门口目送两人。颜路忧心忡忡地道:“希望爹娘平安归来。” 鬼切眼也不眨地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才敛眸垂首。 第33章 复仇的第三十二天 *** 他们没有等到父母平安归来,他们自己这边先出了意外。 唐家堡的名气不大,堡主颇有些清静与世无争的样子。修习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和有自保之力,整日兢兢业业打理产业,是为享有优质的生活。所以唐家堡很少见江湖人上门拜访。 但江湖上的事,唐家堡还是在关注。毕竟消息闭塞,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如苏妙音所说,堡主待鬼切和颜路两人极好,常常让唐家堡的后生小子陪他们一起玩耍。不过,怎么说都是寄人篱下,鬼切和颜路都不会狂妄自大地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们很安静,从不惹事,默默地关注江湖上变幻不定的消息,尤其是关于他们的父母。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问堡主他们父母的身份,只通过旁敲侧击和猜测,渐渐知晓了他们父母的身份。 颜落渊原本应该是归尘山庄的少主人,倘若不遇见命中注定的爱人苏妙音,他会有一个辉煌光明的未来。 苏妙音不如颜落渊的身份地位那般堂堂正正,她出自魔教,具体身份不明,只能推测她同颜落渊的结合,绝对是不被魔教所允许的。 撇开这二人暂且不谈,魔刀择主大会轰轰烈烈地在一座混乱之城开始了。据说是为公平起见,才把大会举办地点放在了一个正邪混杂归属不明的乱城里。 大会的规则很简单,设擂台,比武择主,最后胜出者即能取走魔刀,而在比武期间,一旦上了擂台,便默认签下生死状。 监督这场择主大会的是来自正道和魔教的德高望重之人,同时他们共同监守魔刀,明面说他们会合理维护大会的秩序,不让任何人在其中胡乱搅扫,实际这些个江湖大佬心中在打什么算盘那就不清楚了。 短时间内魔刀会归属于谁,还没有定论。 这天颜路一早起来推开窗户就见窗外飘飘地下雪了。早几天前屋内便烧起了炭,此时暖烘烘如春。 因为出门在外,考虑到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两兄弟以感情深厚习惯同睡一屋为借口,还是住在一间卧房内。 当然唐家堡不缺床,他们两个一个睡里间大床,一个睡在外间软榻上。 堡主隔三差五会叫他们一起去吃饭,但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自己的小院里,仆从会把饭菜做好给他们送来。 这是多日来见惯了的,然而这一日仆从刚把热腾腾的饭菜从食盒了拿出来,先闻到味儿的颜路便皱起了眉。 他走进里间,见自家弟弟还侧身躺在床上,似还在赖床。快步走上去,刚把手搭上弟弟的肩膀,手就被抓住了。 “小珏,看来我们做客的时间到头了。”颜路低头贴近弟弟的耳边,轻声道,“刚才拿过来的早饭里面有药。” 鬼切早就醒了,只是有些懒怠不愿起床,听闻颜路这没有没脑的话,就问:“你怎么知道?” 颜路道:“我的鼻子一闻到味儿就能分辨出来。” 听口气似乎是天生的。风平浪静这么多天,乍然出了这事儿,鬼切不见半点慌张。 颜路见弟弟根本不需要他安抚,也没夸奖他厉害,禁不住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振奋起来。 今儿早若非他,他们两人多半就中招了。无论如何他要把弟弟保护好。这么一想,颜路就着两人贴得极近的姿势,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这里不能待了。不清楚究竟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也不好将计就计。伺候我们的仆从除了那些小丫头,都是些膀大腰圆的婆子和成年男仆。一会儿我去哄两个小丫头进来,打晕了她们,将她们易容成我和你。我们两个再穿着她们的衣服先混出去。” 幸好他俩平日都不喜小丫鬟贴身伺候,仆从知晓他们的习性,都会自觉在外候着,只有他们传唤才会进来。 鬼切一听得穿女装,眉头微微皱起。颜路以为他不愿意,解释道:“我们两个年龄小,虽然身高体型在同龄人中很有优势,不过现在易容也只能易容成那些小丫头。” 那些个小丫头娇小玲珑,个子都不怎么高,易容成她们难度很低。 “那好。”鬼切并不娇气。穿个女装而已,颜路不也要穿。 说做就做。颜路能说会道,果然很快把俩丫头诓了进来。打晕人,换装易容,在外面的人察觉异样之前,他们两个准备好了。 临到走的时候,鬼切瞥了一眼颜路冒充的那个小丫头,然后一声不吭地去一边儿果盘里捡了两馒头大小的果子,拍到颜路的胸口。 颜路一愣,片刻后便明白了。他哭笑不得地扫了一眼那小丫头鼓涨涨的胸口,心道小珏这是在报复他这个出主意的人么。 他们冒充的那两丫头,一个胸有料,一个一马平川,颜路不幸选到了那个有料的丫头。 颜路面不改色把果子塞到胸口,完了还挺了挺胸,笑道:“大不大?” 鬼切没理对方,从容镇定地走低头走了出去。 颜路很快跟上他,也是做低头状。 卑微的下人仆从,很多时候都是微弓腰低头的小心摸样儿,所以他们两个出去时,倒没让人起疑。 只是出了他们的院子,就不能继续再扮小丫头了。 他们俩脱了丫头衣服,颜路带着鬼切在唐家堡里灵活地左拐右拐,宛若在自家后花园。 鬼切这时才意识到颜路私底下未雨绸缪做了许多事。 他们躲在一大早运送夜香出堡的车内,顺利地出了堡。 夜香可不怎么好闻。鬼切从以人类降生为止,真没遭过这种罪。不过他连腥臭的破碎脏器洒满一地都能面不改色的面对,夜香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心里阴影。 可是他在颜路眼里是一个自小没吃过苦的娇娇小少爷。 颜路知道这件事委屈了弟弟——唐家堡外松内紧,防护实际上做得很严,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躲在倒夜香的车子里,短时间内已算是个不错的办法了。 所以为了尽可能减少夜香对弟弟造成的伤害,他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气息把弟弟完完全全包裹住,不得不说,他的这种行为,比夜香还能折磨鬼切。 在这种躲藏的情况下,鬼切不好推开对方,只能冷着脸没好气地揪住颜路腰上的软肉,狠狠地拧了几下。 颜路硬生生忍了,等到方便的地方——唐家堡外的一个树林子里,他掀起衣服瞅了瞅自己的腰,以控诉地眼神瞅着鬼切道:“你看,我的腰都被你祸害青了。” 白雪一般的皮肤上点缀着青痕,莫名勾得人还想上去狠狠地捏几把。 身上的味道还没散干净实在不好闻,鬼切懒得理对方。颜路也不指望弟弟会心疼自己,把这事儿揭过后,他们便全身心专注地隐藏和赶路。 这期间他们曾瞧见过唐家堡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汹汹地跑过,看样子是在追赶他们。 苏妙音说唐家堡的堡主是他们的至交好友,如今这好友竟然想下|药,这其中内情和对方所图可见不是苏妙音和颜落渊这两个退隐江湖快十年的夫妇所能真正了解的。 江湖上的事变得有多凶险已能见冰山一角。 照鬼切的意思,他想去魔刀择主大会看看。 他想知道那把刀究竟是不是他的本体。 而照颜路的意思,认为他们两个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先观望一番。 鬼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颜路是为了保护好他们两个,各有各的考虑,可在见到鬼切坚持要去魔刀择主大会,颜路也改变主意了。 “我们一起去。”颜路一脸‘我会好好保护你’。 鬼切本想拒绝,可看颜路那样子也不是轻易能说动,干脆随对方去了。 只是他们的打算很快就搁浅了,因为他们被追上了,不是唐家堡,而是魔教的一伙人。 那群人明显是直奔他们而来,无视他们的伪装掩藏,就像他们脑门上明晃晃地贴着他们的姓名身份。 领头者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黑雾内,隐约可见罩着半截面具,露出个尖尖的皮肤下垂的下巴和嘴角挂着阴戾弧度的紫红嘴唇。 他的实力完全碾压鬼切和颜路,抓他俩就跟抓两只蝼蚁一般。 一开始他对鬼切的兴趣非常大,抓到人后上上下下打量,等到他抹除颜路的易容伪装,看清颜路的真容,那一瞬波动的情绪,让人不用看他的脸都能清晰感受到! “像……太像了!”那人紧紧地箍住颜路的脖子,用粗粝冰冷的手摸上对方的脸颊,浑身上下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颜路这时候还能说话,他问:“你什么意思?” 那人根本不理会颜路的质问,有些疯癫神经地喃喃自语道:“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拥有跟那位一样的容貌?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一边的鬼切听到那人咕咕哝哝的话语,心中猛地一沉。 他知道颜路是捡来的,对方从小到大容貌就极为不寻常。只不过因为很少见同龄人,没在人类聚居烟火稠密之地生活过,对一些基本的认知有点儿问题。这或许也有苏妙音和颜落渊刻意回避的效果——他们谁都没跟颜路说过,孩子肖父母这一常识。 而鬼切的容貌,或许也因他的灵魂是妖怪,他越长越像他原本的样貌,跟苏妙音或者颜落渊相似的地方也有,但很少,不怎么注意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完全给颜路造成了一个错觉——孩子跟父母长得不一样,很正常。 注意到这个抓他们的家伙在提到那位时微妙的恭敬和恐惧,鬼切心中一跳,暗道该不会那么凑巧…… 颜路的亲爹不会是那位传说中的魔教教主……燕江崖? 第34章 复仇的第三十三天 *** 抓鬼切和颜路的魔教教徒,尤其领头人,做事异常小心谨慎。没有因为鬼切和颜路两人是未成年的孩子就轻视他们。 一路上这伙人行踪低调掩饰得如影似鬼,鬼切和颜路差不多都处在昏迷之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清醒时间让他们寻找逃脱的机会。 等到他们两个终于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他们已在囚牢之中。不知外界具体是什么地方,环顾四周上下只有冰冷坚硬黑黝黝的石头,就连石壁上火把散发出的橘红色光芒都带着浓重迫人的压抑。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令人作呕刺鼻的腥味,蛇虫鼠蚁满地乱爬,料想这间石牢常年款待的客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看守他们,目光能看清的边际之后一片黑暗,除了地上蛇虫鼠蚁发出的窸窣嘶鸣,唯有他们清浅的呼吸声和平稳的心跳声。 两个孩子都很镇定。这让暗中窥探监视他们的人啧啧称奇。 忽然颜路一把将鬼切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的同时,还贴在鬼切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音量低声道:“小珏,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 原本要挣脱的鬼切闻言动作猛地一顿。 这时又听颜路道:“……以我的性命为誓。” 十岁孩子还未彻彻底底脱去奶音的语调,可言语里饱含的郑重和严肃却沉甸甸的令人根本无法忽视。 鬼切一直都知道颜路从小就看重他,他也一直都对对方的行为视而不见,但此时此刻这份属于一个孩童最真挚的誓言重重地摆在他眼前,他发现自己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为什么?”鬼切有片刻恍惚,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 只是当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心底禁不住自嘲——颜路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真孩子,而他是个拥有成年妖怪灵魂披着人类孩童皮囊的伪孩童,他寻根问底根本就毫无意义。 在这种阴森可怖的情况下,原本应该是他去安慰别人,现在反而是颜路说要保护他,两相对比,真是无比的荒诞。 鬼切已对颜路能给出的答案不抱期待。一个孩子,能说什么花儿呢?他忘了孩子是最会说真话的,往往那些简单纯粹的真话最能直击人心。 颜路笑了笑,把怀中弟弟小小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他道:“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哥哥,哥哥保护弟弟天经地义。” 鬼切听了,心道果然回答得很无聊。他这一次没有像更年幼的时候跟颜路计较哥哥弟弟的称呼和名分。 颜路接着道:“我最喜欢小珏了。”就像爹爹对娘亲那种喜欢,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全身心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这话他藏在心里,没敢说出来。因为他有预感,小珏不会喜欢听到他的这些话。 他也没觉得自己的喜欢有问题,打小见的人太少,他总认为所见所闻很多都是这个世界里天经地义的存在。 鬼切有点儿没耐心了,可一想到方才颜路郑重无比许下的誓言,他便忍了,姑且让颜路任性一小会儿。 颜路对弟弟这一小会儿的温顺感到非常开心。他贴得更近了,几乎嘴唇都要触碰到那柔柔软软的耳垂。 他以一种只能感觉到气却听不见音儿的调调,在弟弟耳边怂怂地道:“你是我的。” 小珏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珏,抢走小珏。 鬼切只感到耳朵痒痒的,忍不住推了一把颜路,问道:“你在说什么?” 颜路没吭声。这时整个石牢突然一片光明,有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还是抓他们那伙魔教教徒里的领头人。 对方这时候没有做掩饰,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 一张皱纹纵横,皮肉下垂得十分厉害的苍老干枯脸,两锐利阴戾的眼珠子像是硬生生嵌在了上面,嘴唇呈现紫黑色,活像中了剧毒未解,身上穿了一件暗青偏黑的宽袖长袍,仔细看上满绣诡异花纹。 这人的个子较正常人还要高半个头,一身行头装扮里最夺人视线的是他在火光下亮锃锃的光头。 其实,那光头上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暗黑色调的花纹盘踞在他的光头上,甚至沿着脖子向下延伸,可见如果此人脱掉衣服,身上定是遍布同色调的诡异花纹。 居高临下盯住鬼切和颜路,这人身后拉长扭曲的影子落在石壁上如同一个恶意满满的妖魔。 这人一颗祸心几乎包藏不住,颜路十分警惕,不由得把弟弟抱得更紧。 哪知对方瞧见颜路下意识的行为,嘴角勾起一个恶毒的笑。 “老夫乃本教护法左使阎望春,细细究起来,算是你们的长辈。”阎左使用他粗噶沙哑仿佛被沙石重重磨过的嗓子淡淡道,“你们的娘亲苏妙音小时候老夫还抱过她,她见了老夫,也得恭恭敬敬叫老夫一声阎老叔。” 鬼切早就料到自己母亲跟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见对方一副要跟他们闲话家常的模样,也不愿去多搭理。 颜路却不似鬼切那般丝毫不关心,他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猜想,见对方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要跟他们谈话,他便也跟着开口道:“既然你与我母亲是故交,且还是长辈,为何这般待我们?” “小子别着急。”阎左使一笑整张脸更是惊悚可怕,“你娘亲……嘿嘿……” 阎左使怪笑了起来,像是洞察了什么秘密。他嘀嘀咕咕道:“……难怪当年那丫头能得教主青睐,我当是什么怜才之心,原来竟是……小丫头真是太蠢了,教主那般人物不爱,非得跟个小白脸私奔……” 他摇头晃脑咕咕哝哝,一副万分遗憾的模样,忽地又莫名其妙桀桀笑起来,在那儿含讥带讽语速极快声音极小地道:“教主啊教主,枉你武功盖世,容颜倾天下!魔刀都为你所收服,老夫还以为天下间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倒是没想到,英雄气短,你折在了情之一字上,连要个女人都需要强迫!最后还让人逃了!带着你的种跟了别的男人……” 说着说着他神经质哈哈大笑,为那位曾经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教主竟被戴了绿帽感到十分痛快! 鬼切和颜路完全不能了解阎左使的脑洞究竟歪到了什么地方。 颜路看着阎左使如此癫狂妖邪,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他把鬼切的手紧紧拽在手里,就算鬼切要挣脱他也不放。 阎左使发够了疯,冷静下来后再次直勾勾盯住颜路。他拿出一种温柔得令人鸡皮疙瘩泛滥渗人无比的语调哄着颜路:“你叫颜路对吧?颜路?燕路?嘿,小丫头找男人还真是凑巧!你要乖乖听话,老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见到颜路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倏地收了笑容,嘴角耷拉着如蛇吐信子一般幽幽嘶嘶地道:“你要是不听话,老夫就惩罚你的弟弟……” 说着他冰凉粘滑恶心的视线落在鬼切身上,诡谲地道:“小丫头不仅背叛了教主,还背叛了义父。苏没种那老贱人,最喜爱这种青葱嫩好的小娃娃。小丫头当年聪明机灵,哄得那老贱人破天荒地把她视作女儿,如同亲生,弄死了那么多女娃男娃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指头,结果养了个白眼狼,见了野男人就跑了!唉,老贱人恨呀…..” 他眯着眼睛看向颜路,桀桀笑道:“老贱人最近听说没良心的白眼狼跟着野男人又在江湖上出现了,正恨得不得了,如果这时候老夫把他的便宜外孙送上去…哎呀,玩弄自己的外孙,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娃娃,老贱人一定会很高兴!” 颜路很多地方听不明白,不过不妨碍他听懂对方在威胁他。他脸色阴沉冰冷,澄澈的眼眸中一片欲噬人的浓黑在不断扩散开去渐渐化为无机质寂灭深渊一般的黑暗。 明明他还未完全长开,甚至瞧着弱得能让人一指头摁死,然而阎左使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竟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教主……”阎左使条件反射地膝盖一软,差点儿直接跪下去。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明白方才那一瞬他被一个小娃娃用眼神震慑住了顿时气急败坏! 不愧是那人的种!阎左使想道。原本他还只是言语威胁,出了这一茬他非常想动真格先把这小东西的弟弟抓出来折辱一顿! 当着小东西的面,好叫小东西明白他并非嘴上说说吓人。 然而当他正要施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曾经面对那人时所感受到令他无法反抗只能听从驱使的威压和方才那小子令他差点儿失态的眼神…… 阎左使的脸色一瞬苍白灰败,他阴阴地瞥了一眼颜路,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颜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脑门上沁出了一片细汗。可见他刚才为了弟弟的安危是多么紧张。 抹了一把汗,回头却见弟弟冷静得不似常人,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 “怎么了?”颜路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并未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鬼切收回眼,低头若有所思。 魔教教主燕江崖究竟是什么人,对人的震慑竟到了让人面对着一个跟他容颜有似的小孩都还能起作用的地步! 颜路还处在小孩子的年纪,严格说起来不能说是跟成年的燕江崖一模一样。 寻思了一会儿,鬼切就无暇去多想了。因为阎左使显然不心甘那么窝囊,他要找回场子他要报复回来。 他派人把他们两兄弟分开关押,到没让他们看不见彼此,只是中间隔了距离。 巨大的水牢里,鬼切和颜路各关在一个铁笼里,悬在上方,下面是养满了牙齿锋利的食人鱼。 鬼切借着微弱的火光和他本就能夜视的双眼,能清楚看见在浑浊肮脏的水中一闪而过的食人鱼森白如人骨的细密鳞片。 每天都会看不清脸的人一声不吭地拖来许多残破的尸体,扔入水牢喂食人鱼。每当那时,就能看见那些平日里只会在水面下飞速一闪而过的银色食人鱼兴奋地纷纷跃出水面,抢食那些尸体。 一时间噬咬啃肉的声音密密麻麻响成一片,伴随着哗哗啦啦的水声和冲天而起的血腥气,可真令人头皮发麻恶心不已。 而恰恰这个时间段,铁笼会被人往下放,正好到食人鱼飞跃起差一点能够到的高度。给他们送牢饭的人会在这时候打开水牢上的天窗将食盒放下来。 牢饭虽然两份,却只有一份属于正常的食物却只能让人吃三四分饱,余下的一份则是用人肉烹制足量足份喷香扑鼻。 给他们喝的水也只有一份少量的是干净的水,另外一份是腥味冲鼻的人血。 每次送饭的人会机械地问他们选哪一份食物。 颜路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先选择那一份最变态的食物。当正常的食物和水摆在鬼切面前时,他发现自己的手重逾千斤。 他一点儿都不想吃,这并不代表他舍己为人,愿意把正常的食物和水让给颜路。实际上给他什么食物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可以选择不吃,纵然是饿死他也不在乎。 但是颜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弟弟忍饥挨饿,甚至活生生饿死,尤其送饭的人明显更‘尊重’他的选择,只要他选了就会听从。 颜路更不想看到自己宝贝万分的弟弟啃食人肉和喝人血。 如果他们兄弟中间非要一个人下地狱,颜路希望是自己。如果有一丝生的希望,他绝不愿意死,因为他发过誓要保护弟弟。 “小珏,我们要活下去。”颜路总是对另外一个笼子里背对他的弟弟道,“爹爹和娘亲还在外面等着我们。” “小珏,不要赌气不吃饭。”颜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以最温柔的嗓音哄着自己的弟弟,“能吃一口是一口,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我可能没爹爹讲得精彩,但是我会努力……” 他甚至说他可以唱歌给鬼切听,都是苏妙音曾经唱过的歌。 鬼切如今是人类的血肉之躯,他必须吃饭喝水。他或许可以消极的冷处理别人恶意的折磨,赌一赌对方到底敢不敢真饿死他,可颜路的不放弃和劝说,他能无视一次两次三次,却无法次次都不搭理。 吃尽嘴里的食物尝不出味道,喝入喉咙的清水像是被下了什么咒,他莫名觉得火辣辣的噎人…… 那一边如愿看到弟弟吃饭喝水的颜路,则会在弟弟吃完后,背过身去,拿起那些沾一口都可能将永远堕入噩梦的食物。 “小珏,别看着我,我不想吓到你。”颜路说这话时,有鲜血和碎肉从铁笼掉落,这立刻吸引了下方抢食完尸体仍旧不满足的食人鱼。 银白的食人鱼纷纷张着嘴露出满嘴细密尖牙,跃出水面试图跳入铁笼中啃咬那近在眼前却不可得的肉食。 鬼切也不想看颜路,只是他控制不住地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其实,他们两个都明白,他们对于魔教阎左使还有用。对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所以他们大可以什么都不吃,以绝食来抗争。 然而这样硬对硬下来,阎左使的怒气无法宣泄,只会找更多的法子折磨他们。鬼切根本不在意。阎左使为人奸猾眼毒,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对兄弟里面只有颜路是最好威胁的。 因为颜路的弱点暴露得太彻底,所以阎左使完全不会在鬼切身上做无用功,何况他真正想折磨的确实只有一个颜路一人。 颜路明白这点,自然不会闹绝食。只要弟弟能舒服些,他何必去连累弟弟跟着自己吃更多的苦。他最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他的弟弟颜珏。 这种受制于人而只能逆来顺受妥协,看起来的确令阎左使非常愉快!他在暗处看着,心道再厉害的小狼,多训练训练就会听话了,到那时…… 他不知道的是,那看起来被控制住只能妥协的小崽子,眼眸里生出无限化不开的黑暗,一反表面上的平和懂事,心底翻腾着一个暴戾的声音——如果有机会,如果有机会,一定,一定千万倍还之—— 魔教阎左使或许完全没明白他抓住的究竟是颜路的弱点还是……逆鳞。 第35章 复仇的第三十四天 *** 江湖人皆知魔教大本营所在地名为藏鬼宫,因魔教名声不好,便习惯去头称鬼宫。 鬼宫具体所在何处,流言纷纷,大多都经不起推敲。其实只有真正的魔教中人才能寻到鬼宫的入门之径,一睹其诡谲风采。 作为曾经的魔教教徒,苏妙音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鬼宫。她看着黑潭水面上倒映出的妆扮妖媚却遮面纹额显得万分神秘的女子,痛苦焦虑担忧一闪而过,转瞬无数漠然冷厉涌现。她强硬地用冷库将自己完美地伪装了起来。 今天她是来见一个人。 魔刀重出江湖,将整个江湖搅弄得腥风血雨。她的丈夫颜落渊不放心家族归尘山庄,所以从归隐之地出来,暗中留意关照归尘山庄。 不料这江湖比他们离开时还要莫测,身不由己地卷入漩涡,颜落渊泥足深陷,夫妻一体,连带着她也一并陷了进去。 等他们有了喘息之机,回头去见自己的孩子,却惊怒地发现孩子没了。 夫妻俩经过一番彻查,终于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来一别十年,早就物是人非。唐家堡的主人已非他们记忆中那个风光霁月、秉性淡然闲适的好友。对方中了名利的毒,要拿他们的孩子去铺就追逐名利的路。 唐家堡暗结魔教,自从他们夫妻俩把孩子送来后,便把消息送去了鬼宫。他们的孩子出事后,唐家堡掩盖了事实,在跟他们通信时以假消息敷衍拖延时间。等到他们发现猫腻,甚至想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夫妻俩一网打尽。 亏得苏妙音和颜落渊两人的功夫高强,拼死突围发现真相。同好友断绝往日恩义,正要想方设法从对方嘴里逼问出孩子究竟是被谁抓走,却被魔教的人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事情急转直下,陷入僵局。 魔教至尊当然是教主。一人之下,有左右两位魔教使者。再往下分十大长老,三十六峰峰主,七十二洞洞主,往下有无数分坛,从高到低,阶级分明,等级严格,分叉如蛛网,势力渗透极其宽广,绝非限制于一国。 所以要在众多魔教教徒之中,揪出到底是谁跟自己过不去抓走自己的孩子,苏妙音并不能第一时间就能确定。 若是循着她当年在魔教里跟人结怨这点来寻找,有那么几个怀疑目标,然而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妙音曾经发誓,有生之年,再不入魔教半步。可惜誓言这种东西,在现实的逼迫下,变得苍白如纸。 她今天要见的人,是她的义父,魔教十长老之一,排行第九的苏媚媚。 苏媚媚其人,决不能以他的名字先入为主。他并非女子,却亦非男子。他是个太监,所有厌恶不喜他的人,在知道这一点后,都爱恶意地戏称他苏没种。 此人系前朝执掌控鹤监总揽大权的指挥使。与史书记载里的锦衣卫异曲同工,都是替上位者干些见不得光被人戳脊梁骨痛骂憎恨的阴暗事。为皇帝效忠,苏指挥使在那个控鹤监秘卫神出鬼没的年月,可以说是笼罩在王朝之上的一片血色阴云,令人闻风丧胆。 他凶名之外,还有关于他的一些暧昧传闻。有人说他名为媚媚,乃名副其实。 撇开他被切了子孙根不谈,他的样貌和身段都十分令人着迷,不论男女。 有传言说他不仅雌伏于皇帝,以色侍君,还淫|乱后宫,用些非常手段讨女子的欢心。 更传得离谱的是,此人因为修习魔功,才会挥刀自宫,且为了魔功跟上一层楼,会采阳补己,但凡是他看中的男子,总会不择手段地抓来享用——虽然他是承受方,但传言中他似乎对此甘之如饴。 前朝崩灭后,不知其中怎么个机缘巧合,他入了魔教,成了十长老之一。 在魔教里,十长老里面,教徒们最不想招惹的便是苏媚媚。其性情之古怪多变,喜怒之难测,令人无法捉摸。 何况这人的恶癖不少。他爱把些漂亮的男娃女娃养在身边,就像养花花草草一般供他欣赏玩乐。因为教徒们总时不时看见那些幼嫩的孩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渐渐地便传出一些苏媚媚爱虐玩孩童的传闻。 有这么个恶名在外,曾经备受苏媚媚宠爱的苏妙音,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就有些微妙了。是义女还是供亵玩的禁|胬,大家对此心照不宣。 实际上,苏媚媚在苏妙音看来,并不是众人印象中那个冷漠阴邪、有恶心怪癖、身体残缺心理变态的不男不女的怪物。 苏媚媚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虽然他似乎不是个好人。 *** 苏妙音自己有一套暗中潜入鬼宫的法子。她本以为自己叛出魔教,跟情郎私奔后,那些潜入鬼宫的通道都会被封禁——苏媚媚对她昔日偷偷出鬼宫玩耍的路径心底门清。 当她发现路径还在时,她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只觉说服义父帮她寻找孩子更有希望了。 然而当她从路径尽头出现,来到她曾经住过的寝殿,却早有人等待她。 她被守株待兔,自投了罗网。 苏妙音没有做任何反抗,她乖顺地任人将她绑了起来带去了九长老所在的宫殿。 高坐在首座的九长老苏媚媚,一身不男不女的装束,并未让他看起来不伦不类,反而极其凸显他阴柔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 从他的面皮上看不出他的年岁,然而他那双经历过岁月时光洗练的幽深冰冷的眸子暴露了他并非是个年轻人。 “妙音——”苏媚媚的嗓音绵软却柔韧,纤细却不尖锐,染着些低低的喑哑,他唤一个人的时候,总令人听来柔肠百结饱含着万千缱绻。 在场的侍女侍童纷纷浑身打了寒颤,头低得更深。 苏妙音并不受影响。因为她跟苏媚媚的功夫同出一源,他们修行都是魔音功。 “义父。”苏妙音并没有上前就跪下。苏媚媚曾经跟她说过,喜欢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去夺取,那么她的行为并没有违背苏媚媚的教导。 苏媚媚也没有计较苏妙音对自己的不敬,在他眼里,这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小丫头,从来就是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只是他细细打量了一下义女,眉头轻蹙,发现自己那曾经无法无天的义女变了。 “女大不中留。”苏媚媚叹道,神情变得疏冷漠然起来。 苏妙音见此,咬了咬唇道:“妙音有一事央求义父。” 苏媚媚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 “我的两个儿子——”苏媚媚以热切的目光紧紧地盯住高座上人,“他们被教中人抓走了。我不知道是谁抓了他们,想请义父宽容大量,帮妙音一帮。” 沉默。良久苏媚媚才悠悠道:“只有用得到我的时候,你才想得起回来。妙音,你把义父这里当成什么了?” “义父!”苏妙音忽然双眼含泪,扑通一声跪倒,哽咽地道,“他们欺负我……” 苏媚媚瞧着底下哭得可怜的义女,哼了一声,冷笑道:“小丫头跑出去野了十年,功夫没多少长进,心眼儿倒多了不少。跟我耍花招,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 苏妙音顿时泪收声止。她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面无表情地道:“您老不就喜欢看我在您面前演戏,逗您开心吗?多年未见,我给真情奉献为您演一段,您可还满意?” 苏媚媚猛地哈哈大笑。倏地一至,他从高位上走下,绕着自己义女走了几圈,然后慢吞吞地道:“不错!不错!为了你的孩子,妙音你都愿意重回魔教。我倒是想知道妙音能做到何种地步——” 听到苏媚媚那满是兴味的语调,苏妙音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在盘算。 她心头紧张,面上却强制镇定。只祈祷苏媚媚别提出太过苛刻的要求。 其实她心底很清楚,苏媚媚不会惩罚她,甚至会护着她,不让其他长老或是教徒因为她这些年的叛教而指责攻击她。 但是苏媚媚心眼很小,他在乎的只有她一人。在苏媚媚的眼里,从来都没有爱屋及乌这个词。 “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这个要求能达成,我便立刻搜遍鬼宫上下,掘地三尺将你的两个儿子找出来。”苏媚媚眯起他细长的眼睛,似狐狸一般露出一股子狡猾奸邪的恶意。 “我记得把你勾跑的野男人名字叫颜落渊,是归尘山庄的小子。听说他为了你可以抛弃归尘山庄少庄主身份与你归隐。听着可真是感人啊!”苏媚媚慨叹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那么他为了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我很好奇。所以我的要求是——” “让他挥刀自宫,并且向整个江湖宣告,归顺魔教,成为我苏媚媚的上门女婿。” 这便是苏媚媚的惩罚。 当初那个野男人勾走了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他心底可恨着呢!可杀了野男人,女儿又心疼,所以他勉为其难缴了野男人犯错的工具。 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见了野男人就忘了他这个义父,要说他不怨那根本不可能!男欢女爱,食髓知味,难不成是尝了男人的滋味所以心便野了?所以他要断了那孽根,罚一罚没良心的女儿。 至于归顺魔教,他可听说近来苏妙音去归尘山庄被人为难,因为魔教长老义女的身份遭人鄙视厌恶,苏媚媚恶毒地想,既然沾染了他的女儿,岂能干干净净?把魔教视为邪魔外道地狱之所,那么便跟他的女儿一起堕入地狱! 苏妙音早知道自己的义父心思乖邪,但她这是第一次真正地领会到她义父心思的邪戾。 她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心中有什么破碎了。忽然之间明悟,十年的光阴,她在变,别人也在变。又或者天真的一直是她。她根本没什么好怨的,苏媚媚从来不欠她。 这世上很难十全十美。或许需要舍弃一个人才能救另外一些人。苏妙音倏地站起,低垂着脑袋转身就走。没有人拦住她,苏媚媚目送着她决绝的背影,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他抻了个懒腰,施施然往外走,嘴里喃喃道:“今天天气不错,最宜逛鬼宫。我倒要看看谁这么讨厌闲着没事儿抓我的小外孙……” 甭管小丫头舍不舍得那野男人的子孙根,他都得去鬼宫里找找到底是哪条老狗没事儿乱咬人…… **** 阎左使将两个孩子关了三个月。结果却不尽人意。他看着两个孩子仍旧清明镇定的眸子,心中一片恼火。 “真是两个好孩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他决定放弃之前的折磨方式,来点儿新花样儿。 他不想在两个孩子身上留下任何伤痕。虽然他的私库中有灵药无数,但是他是个吝啬的人,不想平白无故浪费。 不在表面留伤痕地折磨一个人,花样儿多了去了。 这两个孩子贼精,他是是时候玩点儿刺激的了。 “你们两个年岁虽然小,但都过了十岁。”阎左使意味深长地道,“你们的父母将你们两个养得不错,你们看起来倒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这个年纪,需要知道一些……嘿嘿……” 从鬼切和颜路离开隐居之地,已经有一年多了。他们如同抽条的小树木,每天都在快速成长。被囚禁的这些日子,或许是吃了那些变态的食物,颜路的身体发育惊人,明明十一岁出头,看起来却像是十四岁多,趋近十五岁了。 鬼切长了个子,却瘦了许多,因为常常不见阳光,皮肤透露出一种病弱的苍白。 阎左使命人带他们去了一个充斥着脂粉香满眼艳色的温柔乡。 “你们只需要看——”阎左使说这话的同时,还命人点了特殊的香。他将两个少年搁在一面巨大的透明薄纱屏之后。 薄如蝉翼的纱屏的另一侧则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男男男女原始的野性游戏。 他们被迫欣赏,连眼睛都不能闭上。污言浪语不绝于耳,混杂了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气味扑面而来,合着那些香,钻入他们的鼻子。 颜路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受那些香的影响。只是这并没有用。 在水牢里他吃掉的那些肉和喝下的血,或许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难以言喻负作用。 颜路对那些男女纠缠成麻花一般的场景,丝毫不为所动。他只觉恶心,就算有人在他耳边恶意地说他的父母便是通过类似的运动造就了他和弟弟,他也不觉得这种行为多有意思。 直到阎左使命人换了一波人,颜路的冷静就有了失控的迹象。 实际上,在他们隐居的岛屿上,他和弟弟都曾撞见过他们的父母颠鸾倒凤的场景。 那带着浓浓爱意的交颈缠绵,曾在他年幼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并非是男女之间那种事儿,而是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甚至眼前浮现了些香艳的画面…… 光洁的木地板,昏沉的灯光,滴溜溜在一边儿滚动的酒坛子,从手扬起的高处倾泻而出的酒液…… 醇香的酒肆无忌惮地散落在一具修长的身体上,浸透对方华丽轻薄的衣物——那些衣物瞧着古怪,可他总觉十分眼熟,觉得那修长的身体穿上那种风格的衣服,再合适不过…… 有人伏低身子,弯腰贴近那温顺躺着任酒液洒遍全身的男子。 难以描述的饮酒之法,更别提往后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更多更为过界的画面…… 从那时起,似乎有什么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撑破他用克制铸造的壁垒…… 恰恰此时此地,他感到自己心中那颗种子在以一种强横地力道义无反顾地破壁而出! 眼前有一对男子不知羞耻地沉溺于欲望的深渊。大喇喇当着他同他弟弟的面。 颜路开始在心中默念突然之间不知怎地想起的清心咒。 阎左使歪着嘴巴阴阴一笑,决定下一记狠药。 又换了一拨人,这次上来的是两个少年。他们戴着面具,慢慢掀开面具时,露出两张颜路和鬼切都无比熟悉的脸。 年纪大一些的少年顶着一张颜路的脸,年纪小一些身形瘦弱一些的则不出意外地顶着一张颜珏的脸。 颜路第一瞬间就能明白,这是易容,然而知道归知道,他却不能阻止那两个少年顶着他和弟弟的面容,做一些令他冷静理智迅速崩溃的动作。 两个少年冲薄屏害羞带媚地轻轻一笑,然后就不堪入目至极。 那两个少年非常投入卖力地角色扮演着,颜路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他不想——他不想被那些画面牵着鼻子走,然后联想过多,迈过界线,然而他的本能似乎在跟他作对,让他情不自禁地幻想,描绘一些画面,而那些画面里面的主人公,除了他以外,另外一个赫然是他最珍爱的弟弟! 颜路对很多事情的认知,其实都有一点儿问题。不过他心思聪明,也知道那种事绝非正道,尤其是与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那是彻彻底底歧路歪道! 颜路忽然之间无比厌恶自己。小珏是他的亲弟弟!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可是耳边突然想起一阵难听的大笑,阎左使讥讽地高声道:“小子!看看你!你竟然对你的亲弟弟有欲望!你竟然想——” 更多的秽言颜路根本听不进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后背上全是汗。他不敢扭头去看弟弟的表情,他怕自己看见弟弟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对他的恶心。 光是这么一想,他心底就升起无限恐惧。 阎左使如愿所偿,终于让小狼崽子怕了。 可他只顾着颜路,完全忘了去关注另外一个少年—— “我看够了。” 一道清冷还未脱去青涩的少年声响起,阎左使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凝聚在颜珏身上,对颜珏背上隐隐浮现上的花纹感到无比惊愕。 那是什么? 在阎左使没看见的地方,少年的左眼里浮现了一个银芒闪烁的龙胆纹。 此时的鬼切如同陷入了魔障,与平日里的模样迥然不同。 他被勾起了那在上一个世界一次又一次被唤醒的记忆。 那个主人酒醉的夜晚,最忠心的追随者,最温顺的奴隶,放纵主人的肆意和索取,心甘情愿承受,没有丝毫反抗。 ——你只是源赖光的工具,斩鬼的工具,泄|谷欠的工具…… 脑海里荡起一个嘲讽的声音,同时他仿佛回到了上一个世界那天满天雷霆落下的时刻—— “你是我的。”源赖光在他耳边轻轻地道,却像是要把这具魔咒一般的话狠狠地刻入他的脑海,让他永生永世都忘不掉。 人类的血肉之躯里,被禁锢的妖怪灵魂开始暴动。妖力流转,妖气迸发,巨大的鬼手从身后显现,掌握它的主人抬起下巴睥睨着这一切,唇齿轻启—— “杀!” “小珏!!!”颜路惊恐地嘶吼出声,不顾一切地向弟弟扑了上去!他看见弟弟身上迸发莫名力量的同时,弟弟的七窍竟同时喷出了血! 与此同时,轰然一声,这处温柔魔窟的大门被暴力踹开。 魔教右使阴沉着脸瞧着眼前的混乱一幕,冷冷道:“阎望春!你好大的胆子!私自囚禁教主唯一的儿子,有何居心!”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纤细的人从他身后闪了出来。 苏妙音看见小儿子颜珏七窍流血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顿时一身血都凉透了。难道她来晚了? 早进来一步,运功化掉了鬼切半招不完全鬼手攻击的苏媚媚强自咽下了被震出的一口血。他心底已扬起惊涛骇浪,因为他发现自己竟受了重伤!那小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媚媚佯装无事,从容地把两个昏迷的孩子抓起来,探了探脉,瞥了一眼义女,冷冷地道:“还没死。” 第36章 复仇的第三十五天 **** 颜路醒来时发现不仅身处的环境大变样,连围绕他的人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他在第一时间爬起来寻找弟弟小珏。昏迷前小珏七窍流血的可怖样子,令他每每想起都忧心惶急无比。 然而有的人不会让他轻易地如愿。他们告诉了他一些事实,或者说关于他身世的真相。 一个自称是魔教右使的中年男人语气平平波澜不起地告知他,他的亲生父亲并非颜落渊,另有其人。 这个人,正是江湖众多传闻中神秘又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燕江崖。 他们说,他的生母苏妙音当年同教主关系亲密,不料受归尘山庄的小子颜落渊引诱误入歧途,带着腹中教主的孩子同对方私奔。 颜路很怀疑,半点都不愿相信。他们拿出燕江崖的画像,颜路立刻没了声音。 像,太像了,如果说那般相似的两人都没有关系,硬要说成是巧合,那实在太牵强了。 在颜路的呆怔中,魔教右使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又抖落出了一件事。 “你或许现在还觉此事不可置信,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我想有件事告知你,你便能明白一些内情。实际上,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当年你母亲苏妙音在众人眼里,的确同教主关系较其他人非同一般。但就我看来,并没到男欢女爱暗结珠胎的地步。其实,我也很惊诧。当前两天你母亲忽然闯进鬼宫来找我,跟我说她生下了教主的儿子,我心底有很深的怀疑。” 魔教右使说这话时,疏冷漠然地目光直直落在颜路的脸上,可以令人明显地感受到至今他的疑虑都没有彻底打消。 “教主天纵奇才,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枭雄。他怎么会疏忽地让一个小小的蝼蚁一般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还让人带着孩子跑了?不。教主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颜路对这位对他抱有排斥厌恶的魔教教徒,也还以冷淡嫌恶。他丝毫不怯地直直盯回去,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不得不承认我的身份?” 这话一针见血,魔教右使挑了挑左边的眉毛,扯了扯嘴角道:“不错,挺聪明的脑袋瓜儿。这个答案,想必依你的聪明劲儿,应该能猜出来——是你母亲,她拿出了证据。” 颜路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心脏扑通地乱跳了几下。他并不乐意听见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大魔头的儿子。 “你的后背——”魔教右使幽幽道,“有一个胎记,同教主背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我的后背上根本就没什么胎记。”颜路一口否认。这么些年,如果他后背上有胎记,为什么没人跟他说过? 被人打断,魔教右使有些不愉。他道:“你母亲给你做了掩饰。你若不信,现在我就叫人那镜子来你自己好好看看。” 是娘?她为什么要做掩饰?他们隐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岛屿上,都是亲人,还有什么秘密是需要瞒着他们的? 颜路咽了口唾沫,干涩地道:“一个胎记而已,难不成这是你们教主代代相传的印记——” 魔教右使打断颜路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教主的过去谁也不清楚,谁知道他的先辈们是不是都有这个印记呢?但是我们也不能否定。毕竟,细究起来,你才算是他唯一的子嗣。只有你这么一个例子,我们从哪里去找更多的实例来佐证呢?” 颜路一时无话可说。憋了半晌,他冷嘲道:“难道堂堂鼎鼎有名的魔教,竟连个以血验亲的方式都找不到?” 他这话一落,魔教右使包括余下其他人都以一种冰冷诡谲的眼神望着他。 颜路半点不怵,气势根本不落半分。 忽然有一个老头子噗地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急促又清晰地道:“我们何必跟个孩子计较。教主性情孤高,生人勿近,很难见到他身边有亲近的人。这个苏妙音既然能说出这等有关教主身体上的特征,可见她曾经确实同教主有过密的关系。现在教主——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作为教主唯一的子嗣,我们还是别在为难他了。” 颜路听了这话,想起一些传闻,顿时大悟。早听闻魔教教主燕江崖被魔刀反噬陨落,看这些魔教教徒的情态,多么这内情还更为复杂。 其实,魔教右使和长老们就算取不到活人的血来验证颜路的真伪,还不能找些死人的骨头来?他们有的是办法。 可问题是,十年前教主忽然之间一去无踪,这么些年来杳无音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死没死。 也就是近来魔刀重现江湖,让他们抓住了一点点讯息,但却是有不如没有。因为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魔教右使冷哼了一声。他睨着床榻上脊背挺直丝毫不见屈服害怕的小子,讽刺地道:“小子,你不想承认自己是教主的子嗣,难道还妄想着你还能把颜落渊视为父亲?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子当初是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自己,该怎么看你?你的母亲——苏妙音这些年怎么看你,你自己真的清楚?” “岳老弟,你可少说些吧,他还是个孩子,不需要知道——” 有人要阻止魔教右使,后者一摆手,眼里浮起兴味地光芒,他低低地道:“你母亲苏妙音是教主的女人,却不知为教主守身私自嫁给他人,还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简直有污教主的名声,所以她和那个与她私通的男人及他们生下的儿子,都该被活活烧死——” “你敢!”颜路一听要烧死他的亲人,怒气霎时冲脑。 魔教右使却笑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怜又可笑的玩意儿。他道:“你还护着他们?你可知道,你的生母苏妙音做了什么?她为了保住她的小儿子,在你这个大儿子身上下了一种蛊。你知道什么叫同生共死蛊吗?这种蛊虫苏醒后,一旦你的弟弟受了重伤或者死去,你也会同样重伤或者死去,反之,你死伤都不会影响你的弟弟。” “你的生母在来找我们的时候,告诉我们,她已经催醒了蛊虫。” “她在生下你开始,便在未雨绸缪。你只是她的一个工具,为了保护她真正爱的人,而你已经被她抛弃了。” 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似乎一瞬远去了。 颜路不愿去相信,可他的感觉告诉他,对方说的是真的。 这时候他听到又有个老头儿在说:“你告诉他这些干什么?苏妙音毕竟是他的生母。” “他是教主唯一的子嗣,被人随便利用便是对教主的侮辱。苏妙音一时得逞罢了,我要让这小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要让他成为万万人之上,至高无上的魔教尊位继承人,就必须让他割舍掉这些无用的感情!” 魔教右使冷酷残忍地道。 颜路猛然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落回了耳朵里。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只觉这鬼宫之内就算辉煌华丽的房间也阴森可怖,这些个陌生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心里有股子寒冷在扩散开去。颜路不想被寒冷冻彻整个心扉。 他眸光一转,又恢复了镇定冷静。他盯住魔教左使,陡然间竟以命令地口吻道:“我要见我弟弟。” 第37章 复仇的第三十六天 **** 魔教右使名为岳东临。他没有拒绝颜路的要求。这并非是他多宽宏大量,而是颜路直直看向他的眼神,令他一瞬间无法反抗地下意识便顺从了命令。 回过神,岳右使尽管惊怒交加,却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在庞大的魔教里,他虽是尊贵的右使,手中握有翻手之间便可决定人生死的权利,然而建立这魔教的教主燕江崖拥有一批真心追随他的教众,尤其这些人中间,不乏位高权重者,比如魔教十大长老之中,便有七位为燕江崖最为忠诚的拥趸。 这让他的影响力始终被控制在一个令他扼腕的界限内。 教主失踪,生死不明,以正常的规矩而言,会在左右使者中间择出一位代理教主,直到教主回归或者确定教主已逝后择出新教主。 倘若教主真的乘鹤仙去,若教主有子嗣在世,对方便会是众位追随教主心目的首选继承人。他们会尽一切可能让教主的子嗣适合魔教万万人之上的尊位。 颜路的出现,打破了教主失踪后魔教勉强维持的平静局面。 岳右使乜斜了一眼身边的小子颜路。他们正行走在鬼宫高深精致又无比气派的长廊里,廊柱挡住月光落下道道阴影。在明明灭灭变换之间,岳右使轻轻地勾了一下唇,神情莫测。 真是教主唯一的子嗣又如何?处在这个特殊的位置,进退或许都是深渊。 颜路以为自己会在牢房里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毕竟那些人提起母亲和弟弟的存在都脸色难看得很。 不成想一路走去,他竟是去了一座宫殿,听岳右使跟侍从交谈,他得知这里是九长老的住处。 颜路不知道九长老是谁,可他能从各方提起九长老的变现细节中猜出这个九长老苏媚媚正护着他的母亲和弟弟。 正想着就见一个服饰华丽,妆扮雌雄莫辩面相阴柔疏冷的人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苏长老。”岳右使皮笑肉不笑人地寒暄了几句,苏媚媚不冷不淡地懒懒地搭理了几句,就低垂目光轻飘飘看向颜路。 “这便是我们新鲜出炉的少主?”这话没多少尊敬,更多的是漫不经心和戏谑。 颜路的目光越过对方望向宫殿深处,他不想再跟人废话和多做纠缠,便单刀直入地道:“我来见我的弟弟。” “只是弟弟?”苏媚媚却是刁钻。他抓了这字眼,又悠悠地瞥了一眼魔教右使,似笑非笑道:“有些人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 不管苏媚媚这位九长老同其他人有何龃龉,颜路这时候一门心思全是他的弟弟。 当终于踏入弟弟养伤的房间,他在门口远远看见那个静静躺在床上的身影,他对弟弟的想念担忧种种情绪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只是在他迫不及待想要扑上去好好看看小珏时,一直坐在床边照顾小儿子的苏妙音微微侧身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如有千言,颜路却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他按捺住躁动的心绪,转身对紧跟而来的魔教右使道:“请阁下出去,容我同母亲叙叙。” 岳右使皱眉。他实在不喜欢眼前的小子这般说话口吻。只是他刚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听对方道:“现在没有谁会犯蠢为难我。” 这话说得太有意思,当场就让苏媚媚笑出了声。 “童言无忌,不过也是大实话。”苏媚媚看了一眼义女,扭头就往外走。 岳右使脸色阴沉地也跟着出去,颜路把房门关上了。 一时间这室内只剩下母子三人。清醒的两位,都定定地望着床上仍旧处在昏迷中的少年。 “小路,我没有其他选择。”苏妙音轻声道,“他们都告诉你了吧。我那么做对大家都好。” 其实,从颜落渊将颜路捡回来,她便看出了小孩的容貌跟那位太过相似。尤其当她给孩子洗澡清理时,发现孩子背部的胎记。 曾经她在魔教那会儿,曾机缘巧合地撞见过一次教主衣衫不整的样子,正好看见了对方背部的胎记。 苏妙音对颜路的真实身份很有很多猜测。颜路是不是那位的子嗣,她也心有怀疑。不过,那并不重要。 她在叛出魔教,跟随颜落渊去归隐的十年以来,总对未来存有一份警惕和忧虑。所以她不放过任何机会未雨绸缪。 颜路便是她精心准备的一道护身符。 仔细说来,她对魔教众人撒的这个弥天大谎,漏洞不说百出,却有难自圆其说之处,只不过她仗着众人惯性思维灯下黑,冒了一把险。 比如,如果魔教长老要查她同颜路是否有血缘,便能轻易揭破她的谎言。 如今苏妙音见到颜路在魔教右使的带领下来见她,她便知道,这个谎言蒙混过去了。 只是她把颜路骗得很惨。这个谎言在未来会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造成令她悔恨万分的后果。 颜路不想接受自己是一个大魔王的儿子,可对苏妙音是他生母这件事并没有怀疑。 他从睁眼开始,就看见了这个女人温柔的笑。这些年苏妙音待他有多好,他一丝一毫都为忘记。 尤其他不想跟小珏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却是一个娘生的,他们仍旧是亲兄弟。 颜路其实很怕小珏醒来知道他的身份而对他心生厌恶,以后都会拿陌生冰冷的目光看他。 种种忧虑在他心中搅扰,他根本不想多去探究苏妙音同他之间的真实关系。 苏妙音那一句简单却显得凉薄的解释之后再无其他言语。她握着亲生儿子的手,侧脸上全是温柔。 此时此刻她将她全部的慈母之心都倾注给了亲生儿子。 若换一个孩子瞧见自己的母亲如此偏心弟弟,怕是嫉妒和不甘会直接扭曲了他。 但在这里的人偏偏是颜路。他的表情很平静,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对此究竟是什么想法。因为他的注意力也全部落到了弟弟身上。 他站在床的另一侧,拉起弟弟的手,不知是床榻上昏迷不醒地少年做出承诺,还是向抛弃他欺骗他的苏妙音发誓,他再一次珍重地道:“小珏,我会保护你,以我的性命为誓。” 一旁的苏妙音闻言怔怔地望着这个路边捡来的便宜儿子,忽然之间狼狈无比地垂头,狠狠地将心头汹涌而上的愧疚镇压住。 **** 鬼切在第七日终于苏醒了。一睁眼就见苏妙音一脸疲惫地趴在床沿,握着他的一只手不安稳地小憩着。 他望着这房间高高的顶和遍布屋顶的繁复花纹,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流水一般涌上来,想起他妖力迸发的一瞬间充斥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的情绪,他默然出神。 平安京里的记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都历历在目。可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似乎有什么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 鬼切还是像以前那般不主动去融入和接触花花世界,格格不入,当个旁观者。除了父母能让他心湖生些波漾,他对其他事物都没有半点儿好奇心。 然而,他清晰地能感知到,那些记忆里浓烈的感情像是被什么过滤了一遍,记忆依旧是那般模样,可他的感觉变了味。 刻入骨髓的仇恨,莫名其妙地蛰伏了起来,变得没了存在感。这是一种非常神奇又怪异的感觉。 鬼切早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他把这一切不正常归于他的灵魂同本体分离的缘故。 身体很疲软,精神也很疲累。鬼切自认是人类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他灵魂里的妖力所以这幅身体现在很不适,而他亲眼目睹阎左使准备的那场戏勾动了那些熟悉的阴暗怨念,所以现在他脑子里蒙蒙地什么都不愿去思考。 只是放空脑子茫然了一会儿,一个名字猛地强势插了进来,鬼切左右看了一下,没见到颜路。 这时苏妙音醒了。见到鬼切终于苏醒,她万分欣喜地扑上来拥住儿子,心肝儿宝贝地乱叫一通,在儿子额头上狠狠地亲了好几下,又紧紧地将儿子拥在怀里。 她那如同失而复得的剧烈情绪感染了鬼切,使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娘。” 有些生涩不熟练,但是这令苏妙音非常惊喜。儿子不喜欢叫人,她老早就知道。曾经试图帮儿子纠正,在做了许多努力都不成功后,她同丈夫都早放弃了。 苏妙音一叠声地应着,这些日子强硬冷静的她,此时轻易地就眼眶湿润,带着些哽咽地温柔笑道:“小珏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准备……”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通,等她稍微平复一些,难得表情柔和的鬼切便问道:“颜路呢?” 苏妙音僵住。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珏,颜路他跟我们不一样。” 鬼切话不多,但是他的眼神明显表达出他对这件事有想清楚了解的意思。苏妙音一向对他提起颜路,都是说‘你哥哥’,如今怎么突然直呼颜路二字了? “他——很好。”苏妙音含糊地道,“等你好些了,见到他,他会跟你好好说的。” 苏妙音虽有愧疚但她也庆幸自己把颜路养成了一个孝顺听话爱弟弟的好孩子。 在她看来,颜路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 第38章 复仇的第三十七天 *** 同颜路见面的日子很快来临。 仍旧是魔教右使岳东临。他嘴角噙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静坐在一旁的鬼切,然后向苏妙音和苏媚媚宣布了一件事。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鬼切听不清,可当他们没说上几句,苏妙音像是大受刺激,凄厉愤怒地尖叫了起来。 “你不能让小珏去那种鬼地方!” “我只是来告知你我同长老们商议出的决定。”岳右使不急不缓地道。 “你们明明是为了训练颜路,把小珏牵扯进去不怕一个不小心颜路丢了小命?” “他是魔教至高尊位的继承人。倘若连一个小小试炼场都过不去,这样的继承人还有何颜面当教主的子嗣?” “你们也知道他是教主唯一的子嗣!他若有闪失,等教主回归,定不会轻易饶恕你们!” “教主是睥睨天下的强者。我想教主不会喜欢弱者。如果教主归来,真怪罪我们擅自替他做主,那么教主要惩罚我等,我们甘愿领罚,绝无怨言!” “你们——” “这件事苏长老也同意,你何不好好问问苏长老是怎么想的?” 苏妙音一听这话,目光鞭子一般甩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媚媚。她不可置信地道:“义父,你——” “我的确同意此事。”苏媚媚淡淡道,“在我教中,弱者没有生存的机会。” “不——”苏妙音根本不能接受。她扑向自己的儿子,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看向另外两人,“谁要带走我儿子,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岳右使十分不耐。他上前一步冷冷道:“不知死活——” 苏媚媚横手一挡,不阴不阳地道:“妙音再怎么对不起教主,她也是少主的母亲,你敢对她不敬,便也是不尊教主。” 教主人不在,威势却在教中无处不在。一时间岳右使跟苏媚媚对持起来。 鬼切见这等混乱,有所猜测,心中当下有了决断。他握住苏妙音颤抖的手,平静地对她道:“听从安排吧。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苏妙音原本以为,他们母子俩会被囚禁——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从再次进入鬼宫,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儿子就立刻把人带出去。 她想着徐徐图之。 可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为了让颜路有资格成为魔教教主,教中有话语权的人都同意对颜路进行最为苛刻精心的磨练。 成则一步登天万万人之上。 不成……苏妙音无力去管一个捡来的孩子会有怎样可悲凄惨的命运,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也要承受恶果! 鬼切见苏妙音几乎要崩溃,便用力抱了抱他的母亲。他在苏妙音耳边说:“娘,你总不能护我一辈子。我也不愿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我想保护你们。你要相信我。” 说罢,他不容置疑地去扯苏妙音的手。后者见他如此决然,终于无可奈何地松手。 眼睁睁看着儿子安安静静地跟在岳右使的身后离开,苏妙音努力地克制着心中惶恐和愤怒,试图恢复绝对的理智冷静,再谋他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她的反应全落在苏媚媚眼里。 苏媚媚袖着手,不冷不淡地突兀冒出一句话:“妙音,你知道你养的是什么…怪物吗?” 那天电光火石之间他出手化解鬼切鬼手攻击留下的重伤至今未愈。这两个年纪小小的孩子都有问题。 “我儿子不是怪物!”苏妙音不喜欢听到有人说她的儿子不正常。她对苏媚媚同意小珏跟颜路一起参与磨练,还心存怨言。 面对义女的任性不讲理,苏媚媚只冷笑道:“你的两个儿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 **** 难得有机会一睹鬼宫的景色。去往试炼场的路很长,他们穿过了亭台楼阁精致游廊,身旁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珍禽异兽令人目不暇接。 时不时有容貌或妖媚或清丽的侍女在一片似真似幻的美景中走过。那些人的表情朦胧不清,似真人又似鬼魅,纵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容易令人细看之下脊背生汗。 他们还穿过了一条凌驾在深渊之上的绝壁长廊。各种地狱恶鬼人间妖魔在石壁廊顶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日头西滑,他们踏上长廊时这一片绝壁已脱离了日光的照射范围。被阴影笼罩,从深渊里卷起的风寒凉入骨。 最后他们还得通过一座被云雾缠绕几乎看不清对面的悬空索桥。 功力深厚对鬼宫非常熟悉的岳右使如履平地的行走在索桥之上,完全无视那些危险——稍不注意一脚不慎便会整条腿落空陷入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 风将索桥撩动,人走在上面动作幅度稍稍大一点儿,就会摇摇欲坠。 鬼切跟了上去,神色平静,脚步极稳。岳右使先走到桥头,他侧身回望还在桥上的少年,目光凝在那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地身影上,一瞬间眸色深沉。 他想起这对兄弟里的另外一个。 两个孩子都古怪得不似常人。 鬼切走到头时,岳右使的身影几乎消失在接下来的路径里了。 他跟了进去,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巨大石洞里。 回想进来时穿过的宽阔的石甬道,鬼切意识到这魔教的人竟是硬生生掏空了山。 “小珏!” 鬼切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耳边猛地听一声呼唤,刚转头就被人搂入了一个怀抱。 他略略有些不适应,并没推开对方。因为对方是颜路。曾经两人的关系在他这里单方面的冷淡疏离,但经过这些日子已发生了改变。 鬼切这时候才发现颜路的个子蹿得太快,现在竟比他高了一个头。 颜路先是把鬼切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遍,眸光火热又贪婪,令人一触惊心。鬼切挡住对方想要摸他脸颊的手,低低地道:“颜路。” “见到你好好的,我太高兴了。”颜路动作一僵,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鬼切瞥了一眼对方不敢正视他的样子,心思转了一下,明悟后他再次开口:“你在我眼里只是颜路,没有其他身份。” 当年颜路被捡回来,鬼切是知道的。颜路的生父到底是谁,这一点他不知道,但能确定绝非颜落渊。苏妙音到底利用颜路做了什么,他能猜个大概。要说他对此是个什么看法,他没什么好想的。 颜路一听这话,又激动了。他紧紧抓住小珏的胳膊,嘴唇翕动试图说点儿什么话,可千言万语无法宣泄,他只能再次重重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我以为你会厌恶我,甚至会怪我连累你。”他贴着鬼切的耳朵用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温柔地道,“我很开心……” 鬼切听着对方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感到满足开心,忽然之间不知怎地想起那个野心膨胀,欲壑难填的家伙。 心湖骤然起了一丝涟漪,难以描述。 不清楚因何而起的怅然在心中蔓延开去,再滋生出更多情绪前,其他人突然出声打断让他同颜路都回了神。 “你们两个可以进去了。”岳右使逆光站着,他身后是试炼场的入口。 颜路跟鬼切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平静地向入口走去。 没有畏惧,没有犹豫。 颜路突然抓住鬼切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他偏头看了一眼面色从容的弟弟,以口型示意道:我会保护你。 鬼切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上,默默地放任了颜路。 “祝你们好运。”岳右使道,“希望再次见到你们,你们都脱胎换骨,成为强者。” **** 魔教的试炼场是为训练杀戮机器而特意设置的。 这里每隔三年会输出一百个嗜血傀儡。 傀儡只会听令行事,不会有半点自己的思想。所以傀儡都会背负有特殊任务。 具体是什么任务,整个魔教也只有教主极其心腹清楚。 不论是谁,只要进了试炼场,若有命在,三年才有机会出去。 死去的人尸骨都会永远留在试炼场内,没有任何人会去给他们收尸。 颜路不属于傀儡的预备人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其中就能占据优势。 试炼场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文武兼修,谋略心机在这里处处可见。 傀儡预备人选据说是从各处不择手段挑选出来的孩童,从小在外开始培养,等到年龄心智武功都成长到能够进入试炼场,便会将他们送过来。 颜路同鬼切跟这些骨子里都浸透了阴暗扭曲的孩子要呆整整三年。 期间,淘汰失败者的方式极为简单粗暴。 每月一次为期三天的狩猎,猎人和猎物都是人,被猎杀或者反猎杀,都将被淘汰,代价当然是失败者的生命。 颜路和鬼切将经过一年的适应训练后,从第二年开始参与专为他们开设的猎杀试炼。 每一场为期半年。他们需要接受三次特殊试炼。场地在一个名为梦墟的猎场里。 据说每一次试炼时,会有情景,有各类人物,宛如构建了一个几近真实的小世界。 ——足已见魔教为此消耗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第一次在高处俯瞰那一望不见边际的被群山环绕的巨大梦墟,颜路和鬼切都被震撼了。 魔教教主燕江崖的野心有多大,昭然若揭。鬼切没有见过这个传闻中的魔教教主,可心底对这个人已生出万分厌恶。 又是一个同源赖光一般的勃勃野心者! 颜路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恍惚。 *** 试炼场中不允许存在任何感情羁绊。这一点在颜路和鬼切进入的第一天,便领会到了。 面无表情形同提线木偶的训练师,受训者如同完全激发了凶性的野兽。适应性训练阶段,他们俩参与的每一堂训练,就没有不流血伤人的,死亡已是大家司空见惯的正常事件。 颜路惊奇于弟弟面对这随处可见的血腥时展现的云淡风轻,他原本还担心弟弟受不了。 鬼切骨子里是个杀了不知多少妖魔鬼怪的妖怪,对于人类世界里搞出来的花样,自是态度超然,冷眼旁观这人间地狱里一群只留生存本能的少年拼命挣扎。 他们兄弟俩是试炼场中的异类,当敏锐警惕的其他受训者发现这一点,很快便把他们俩当做了公敌。 日子一下就变得无比刺激。 进入试炼场的第十天,颜路终于动手杀了来挑衅找麻烦的人。一些人的手段太过了,不杀了对方根本无法了解后患。 同他们年龄差不多,都是鲜花一般的少年,毫无生机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不远处几个统一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漠然又戒备地看着这一幕。 颜路半跪于地,垂着脑袋一身冰冷。别人看不到,鬼切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颜路脸颊上的肌肉在抖动,他张着嘴在大口的喘息。 鬼切明白,这是颜路第一次杀人。在这试炼场,杀人是无法避免的。颜路总要迈过这一道坎。 只是本该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年纪,却要来承受这些沉重肮脏的杀戮。 当天夜里,鬼切听着颜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们俩住在同一个石室,石床分布在两旁。 鬼切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颜路的床边坐下。 颜路背对着鬼切,许久没有动弹。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丧气低落地道:“小珏,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承诺过要保护小珏,现在连杀人都能困扰得他辗转难眠。 鬼切不会安慰人。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终究还是尝试着说些宽慰人的话:“习惯就好了。” 就像当初在平安京,他跟在源赖光身边斩杀妖鬼,胜利的时候也会受伤,第一次会疼,没有人来心疼安慰他,第二次也没有,次数多了,他便习惯了,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直到发现他所追随信任的人欺骗了他,那些理所当然都成了笑话。 这话明明是在安慰颜路,可颜路自己听着却莫名感到揪心。 他一直以兄长自居,想给弟弟遮风挡雨,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软弱了一面。 然而这一刻颜路不得不承认,他还不够成熟不够强大。 “小珏——”他呢喃了一声,猛地翻身扑入弟弟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弟弟的腰,将脸埋在弟弟的小腹上。 鬼切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捏住颜路的肩膀,想把人掀开,只是他感受到那抱他腰的双手微微地在颤抖,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在这人类小子面前越来越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