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清贫乐》 第1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晋朝洪熙五年,西南靖远南谵几个州三个多月不下一滴雨,旱情极其严重。 靖远州武清县杨家湾村,天将亮未亮。 薛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慢慢爬起来,走到儿子儿媳房门前喊道:“冬哥儿他娘,该起来挑水去了,省得挑担水回来,咱们早饭都吃好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原本睡得死沉的白氏被婆婆的大嗓门唤醒,心头烦躁不禁骂骂咧咧地。虽然白氏轻手轻脚地,杨本元还是被妻子吵醒了。他掀开眼皮看了看外头,嘟囔道:“天还没亮,怎么就起来了。” 白氏没好气地道:“全村眼下就只有大柏树那一口井还出水,等天亮了再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老天爷再不下雨,水田保不住,一家人就等着饿死吧!” “饿死”之类的话实在是晦气,杨元本呵斥道:“蠢婆娘闭嘴,老鸹样的瞎叨叨什么!这不溪里还有水,水田怎么就保不住了?” 白氏本来想用“溪里再多的水也架不住那么多人家灌溉呀,天不下雨溪水很快就会不够用”这话反驳丈夫,不过丈夫发火了,她到底还是有些忌惮,赶紧闭了嘴。 白氏穿好了衣裳下床,开门上楼去叫二闺女杨霜。一家子人一担水根本用不了一天,可因为大旱水越发难挑,这些日子都是母女两个一道去挑水。 “二丫头,起来了,该去挑水了。”白氏喊了好几声,里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不由火大,大力打着门,厉声道:“死丫头,少给老娘装死,再不起来,老娘揭了你的皮!” 杨霜痛苦地在凉席上打了两个滚,恶狠狠地道:“催催催,就知道催,睡个觉都睡不够,烦死人了!”她抱怨归抱怨,人还是慢悠悠坐了起来。 “讨厌,自己要早起,就坏良心地把人家给吵醒。”杨霜这么一通折腾,把杨雪给吵醒了,她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快到六月了,天气本来就热,姐妹两个睡在楼上房里,前半夜简直蒸笼一样,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才睡着,结果睡得正酣却被吵醒,不发脾气才怪。 杨霜气结,伸手想掐一把妹子,可想着这丫头那一张利嘴,到底还是悻悻然罢了手,认命地穿好了衣裳开门下楼。 母女两个胡乱梳洗了之后,就挑着水桶出了门。虽然天尚未大亮,但晴朗的夜空夜色较亮,加上走的是熟悉无比的路,母女两个的步伐倒也不慢。 原本以为自家算早的,没想到沿路碰到七八个挑着水桶往井边赶的女人。杨霜不由嘀咕道:“怎么大家都这么早啊,不知道井边有没有排起长队了。” 白氏感觉情况不妙,招呼闺女加快步伐。母女两个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井边,抬眼一看,果然排了长长的队伍。白氏叹了口气,麻利地走到最后边那个人身后站好。 杨家,薛氏在杨雪的帮助下开始做起了饭,杨雪负责烧火,薛氏负责炒菜。眼看着菜都炒好了,白氏和杨霜母女两个才一人一担水颤悠悠地回了家。 薛氏神色不虞,语带讥讽道:“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们掉到井里去了,正打算叫冬哥儿他爹去看看去。” 白氏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解释,杨霜就尖声抱屈了:“别提了,原本以为咱们家算起得早,谁知道比咱们更早的人家多了去了。大柏树下排了老长的队伍,我和娘等了好一阵才轮上。” 薛氏嘴巴张着想说什么,临了又闭上,转身招呼着杨雪:“三丫头,喊你爹和你弟吃饭了。” 杨元本在院子里的磨刀石上磨着砍柴刀,听到闺女喊吃饭,立马洗手起身进了堂屋。杨雪冲着弟弟杨冬的房门大喊他吃饭了。“知道了,你们吃着就是。”声音却是从茅厕里传来,原来这家伙在蹲大号。 杨雪不由笑骂:“懒牛懒马屎尿多!”杨冬立刻炸毛,回骂道:“什么叫屎尿多,我一天蹲一次茅房算屎尿多?你有本事只吃不拉!” 小屁孩,刺猬一般,姐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杨雪鼻子一哼,转身走进了堂屋。 一家子吃完饭,杨元本和白氏去了田间,三姐弟和薛氏留在家里。老贼天一直不下雨,杨家塘本来池塘不少,可早都干涸了。如今整个杨家塘,除了溪水能灌溉到的水田,旱田里的禾苗都枯死了,没必要侍弄了。 其他的绿豆黄豆红薯之类的作物,同样也是干枯如柴,没一丁点指望了。杨元本家水田拢共三亩,如今一家子就巴望着这几亩水田能保住,不然今年就真是颗粒无收,一家人就等着饿肚子吧。 可是情况很是不妙,老天一直不下雨,溪流又不算宽,流量有限,沿岸几个村子都靠着这条溪流灌溉,眼看着溪里的水一天天消下去,村民们却只能干着急。 因为满村子的人都眼巴巴地指望着水田活命,所以灌溉的时候谁家都不敢马虎,都派人一直盯着水流,生恐中途叫人给截流了,总之要确保那溪水能流进自家田里才放心。杨家两口子今日之所以去田间,是因为田里快要干了,该灌水了。 堂屋里杨霜跟着薛氏做着针线,杨雪则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慢慢剁着猪草。她一边跺一边叹气:“猪草又消了这么多了,过两日又该去扯了,一想到要走那么远的路我就头疼。” 薛老太太道:“这样干的天气,能扯到猪草已然是不错了。老天再不下雨的话,兴许连窝沟都扯不到猪草了。” 窝沟距离杨家塘二十来里山路,是一条深涧,沟里有一条细小的溪流。窝沟地势很低,植被丰茂,任凭天如何干旱,那里照旧流水不断,树木花草长势良好。 因为干旱,附近实在是扯不到什么猪草了,杨家姐妹从上个月开始就跑窝沟去扯了。翻山越岭路途远,十六岁的杨霜还好些,十三岁的杨雪就不大吃得消,每去一次就叫苦连天的。 杨霜抬头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忽然异想天开:“祖母,您说咱们杨家的老祖宗当初怎么不将家安在窝沟那一带,若是咱们住在那一带,那岂不是不用担心什么天旱不天旱。” 杨雪嗤笑道:“二姐你有没有脑子,窝沟距离镇上太远,而且那四周都是山,根本没办法开垦出田来,大家住在那里怎么活得下去。” 杨霜被讥讽了,不免有些羞恼,瞪了一眼妹子,气哼哼地道:“我是没脑子,我又没被学里的先生夸过聪明。”杨霜说的学里是杨家塘族学。 杨雪是女子,自然是没资格进族学的。可是她不过是在天气骤然变化的时候去给杨冬送了几回斗笠衣裳,在窗下听了先生教学生们读了几回《百家姓》《千字文》,然后自己拿杨冬的书看了看,就背得比学里所有的男孩儿都流利。 惹得先生摸着山羊胡子直夸她聪明伶俐,说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倒可以走一走科考的路子,进士不敢说,中个举还是有可能的。 乡下小地方,秀才都是稀罕物,遑论举人。杨家塘村有史以来只出过一个举人,那还是前朝的事情。到了本朝只出过两位秀才,一个是开国之初考中的,一个是四十六年前考中,此后杨家村再没谁考中过秀才。 老先生的话传出来后,引得人们议论纷纷。杨雪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学堂门都没正经迈进去过,不过熟练地背了一通书而已,居然将整个村里的小子们都压下去了,人们自然不服气。 有人说是这老先生狡诈,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没教出来过,担心村学不再聘他,故而借杨雪这个小丫头片子来委婉地告诉大家,不是他教得不好,实在是杨家塘的小子们资质不佳。 也有那不服气的小子,逮着机会就来寻杨雪比试背书,杨雪每每都不应战,任凭那些小子们说她心虚不敢比试。这越发坐实了大家的猜测:杨雪根本没有老先生说的那般出色,不过是被老先生借了名头而已。 说起来杨雪还真是心虚,不过不是杨家塘人以为的那种心虚。她前世可是念到了大一的人,《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本就接触过,只不过时间久了有些忘记了。听杨冬念叨听先生念叨,又拿书看了几回,背诵下来于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就连先生还没教到的《论语》《孟子》里头的许多篇章她也背得下,不过她可不敢说给人知道。她不过一次没忍住,在老先生面前显摆了一番就给自己惹来□□烦,哪里还敢再背书,她又不想被当做妖孽淋黑狗血。 “这日头可真是毒辣,你爹娘他们肯定口渴了,咱们家的田离大柏树井有些远,该去给他们送水了。三丫头,喊冬哥儿赶紧去送。”薛氏吩咐杨雪。 杨雪起身去喊杨冬,喊了几嗓子没反应。跑到杨冬房里一看,根本没人,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了。 第2章 溪坝被堵了 薛氏生气地骂:“这孩子,一点不知道体贴父母,十一岁的人了,还一味地贪玩。” 杨霜道:“冬哥儿以往也是在学里上半天学,回家干半天活,这猛然间放了假,一下收不住心很正常。他年纪还小,大了自然懂事了。不过是给爹娘送水,我去就是。” 杨雪皱了下眉,对杨霜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杨薛氏没好气地道:“十一岁了还小,当年你祖父过世的时候,你爹才十四岁,可是他护犁拽耙,愣是做了家里的顶梁柱。冬哥儿这样子下去,往后这个家靠他能立得起来?” 白氏嫁过来之后连生了三个闺女之后才得了杨冬这个儿子,后来又怀了一胎,也是个男孩,可惜没保住。此后她的肚子就再没动静了。 因此家里就杨冬这一个儿子,又是年纪最小的,大人们不免有些娇惯,结果这孩子好些方面跟同龄人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杨冬做事情惯爱偷奸耍滑,吃不得什么苦。栽油菜喊腰酸,扯黄豆喊手疼,打谷子喊晒得头晕:总之是找尽理由偷懒。 杨元本和薛氏发现势头不对开始下狠手管,白氏却不忍心,杨霜也一时转不过弯来,总是拿这样那样的话来替杨冬开脱。 杨霜虽然被祖母抢白了,但还是放下手中的针线,打算起身去送水。杨雪阻止道:“姐姐这荷包还没做好,秋香姐姐说不定很快就会来找你要,你还是赶紧做好吧,我去送水。” 杨霜不肯,非要自己去。薛氏叹了口气:“秋香每回托你做这些小东西都会给钱的,这老天不知道要干旱到什么时候。能挣一文是一文,二丫头还是安心将这荷包做好吧。” 杨雪只好坐回竹椅,杨雪则起身将贪凉挽起来的袖子裤腿通通放下,将自己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去灶屋提送水的陶罐,顺手又拿了个粗瓷杯子。 她戴了一顶大大的粽叶斗笠,提着陶罐走出了院子。背后杨雪嘲笑道:“这丫头真是的,大热的天裹得这么密不透风,偏她忍得住。夏天咱们都戴轻便一点的小斗笠,她倒好,说什么防晒防晒,愣是顶着下雨天才戴的大斗笠出门,也不怕人笑话!” 薛氏瞥了孙女一眼:“你还别笑话她,她这做派不是没道理。女儿家尚未许人家,还就得爱惜一下自己那张脸,那些年轻后生谁不喜欢肤色白皙的姑娘。当年你大姑父家的长辈本来想给他求娶下面镇子边上一户李姓人家的姑娘,可你大姑父嫌弃那姑娘长得太黑,瞧上了你大姑姑,愣是歪缠着长辈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薛氏生了五个孩子,活下来的就只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大闺女因为模样好,嫁到了镇上一个油坊主家中做长媳,家境殷实不愁吃穿,算是杨家塘的女儿当中嫁得比较好的。 杨霜听到祖母这样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回想着姜达每次见到自己时候的眼神,想了半天也不能确定人家对自己的肤色有没有嫌弃。其实杨家三姐妹的模样在整个杨家塘算是出挑的,杨霜大可不必这般没自信。 杨雪提着陶罐走到大柏树井边,即便挨近中午,挑水的人还是不少,谁叫全村就只有这一口井还有水可挑呢。虽然她只要打一罐水,可大热的天人家也不见得乐意让她插队。 杨雪不想老老实实地排队,就抬眼看着前面有没有关系好的人。结果看到邻居家的桐花嫂子排在第三个位置,她赶紧跑过去请人家打水的时候顺便给自己装一罐子。 很快就轮到了桐花嫂子,她先给杨雪装了一罐子,然后自己打了一担。因为要共一段路,杨雪索性等着桐花嫂子。 桐花嫂子对杨雪道:“雪妹子是去给你爹娘送水的吧。今日的水格外少,估摸着你家还要一阵子才能浇灌好。” 杨雪惊道:“怎么就格外少了,即便溪水越来越少,但也不会消得这么快吧?” 桐花嫂子气愤不已地道:“还不是上头姜家湾的人将溪流围堵得越来越严实,水流到咱们村就变少了,水流少每家每户灌溉起来不慢才怪。” 杨雪本来被毒日头晒得浑身淌汗,听到这坏消息越加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地赶到自家的田头,果然见到渠坝上水不多,缓缓流淌着进入田里。 戴着斗笠的杨元本和白杨氏坐在田间,正晒得唇焦口燥,看到提着陶罐的闺女来了,两口子不由眼睛一亮。杨雪倒了满满一杯水递给自家老子,杨元本渴坏了,连喝了三大杯才罢休。白氏也喝了两杯。 白氏喝足了水,扬声冲左手边喊道:“三嫂,我家三丫头送水来了,你和三哥也喝两杯吧。”杨雪抬头转身一看,才发现那边田垄下蹲着两个人,正是堂伯父杨元根和他妻子姜氏。 杨雪不等杨元根夫妇应答就提着陶罐走了过去。那两口子也渴坏了,咕嘟咕嘟就是一通牛饮。 姜氏喝完满足地抹着嘴巴感叹道:“还是闺女贴心,哪像咱们家,儿媳妇今日身子不舒坦,咱们家那几个孽障就没有一个知道来给咱们送水。” 杨元根埋怨道:“本来咱们早就能回家了,都是你们姜家湾的人自私黑心。如果不是他们将溪水堵住,咱们这会子至于在这里候着?” 姜氏不知道如何回答,尴尬了一阵后忍不住嘀咕:“大家都想保住自家的水田,姜家湾的人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谁叫咱们村在人家下游了。” 听到妻子这话,杨元根瞬间火大,厉声道:“照你这么说,那下游村子的人就活该□□旱活该饿死?还真是姜家湾出来的,竟然说得出这么黑心烂肝的话出来!” 姜氏被丈夫一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这老天一直不下雨,姜家湾的人堵住溪水也是想不被饿死。大难来时谁不是先顾着自己,他们又不是圣人菩萨!” “你这臭婆娘,再说老子捶你!”杨元根气得额头青筋毕露,挥舞着拳头冲姜氏咆哮,可到底还是下不去手,良久自己放下拳头,忿然道:“那好,姜家湾的人在上游饿不死,你去投靠娘家人,咱们爷儿几口饿死算了。” “你这暴脾气,我懒得跟你吵架,省得吓坏了雪姐儿。”差点挨揍了,姜氏哪敢再多话,说了句下台阶的话后自去田垄下坐好。胆战心惊的杨雪看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提着陶罐回了自家爹娘身边。 虽然隔得较远,不过杨元根两口子嗓门都不小,杨元本和白氏对那边的吵架听得清清楚楚。杨雪过来后,杨元本低声道:“被你三伯吓坏了吧。他那人本来就嗓门大脾气燥,加上在大日头底下晒了那么久,心头越加焦躁,可他的心地却不坏。” 杨雪对自家老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被吓着。白氏却拧着眉道:“其实三嫂说的话也不算错,咱们想保住水田活命,姜家湾的人也一样。老天一直不下雨,他们不就想多储备一点水了。要怪都只怪这老天,存心不让人活了这是。” 杨元本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回天老爷是真的要收人了,不然咱们村求了这么多次雨都不灵。起初还说是咱们舍不得,只杀猪羊没杀牛。可我听说咱们县有个地方都献上了童男童女,也没求得一滴雨下来呀。” 大热的天,杨雪却被“献上童男童女”这话听得打了个寒噤。陶罐里还剩下一些水,看样子家里的田还要过一阵子才能灌溉好,杨雪就留下陶罐杯子回了家。 途中经过别人家田塍的时候,又听到了两三起吵架。老天不下雨,毒日头高照,水田保住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人人火气都很大,炮仗样的一点就炸。 姜家湾堵住溪流害得杨家塘灌溉困难这事,引起了杨家塘全村人的不满。人们议论纷纷,都说要请里正出面,让姜家湾的人停止堵溪坝的行为。 晚上桐花嫂子陪着她家的曾祖母薛老太太过来窜门,薛氏和薛老太太娘家是一个村的,两人是姑侄辈,自来关系很好,有什么话也爱一起说。 天气热,杨家人将凉床搬到了院子里,大家一道乘凉。八十二岁的薛老太太严肃地道:“我这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天再不下雨的话,咱们村跟姜家湾只怕要打一场死架了。” 薛氏颤声道:“姑啊,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吧,您可别吓我。”白氏也抖着嗓子道:“是啊,您老可别吓人!”一旁的杨元本道:“里正和族长会去找姜家湾管事的调解,哪里轻易打得起来。” 两村可能要打死架 薛老太太哼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天真,溪水越来越少,姜家湾的人为了保住自家的水田,绝然不肯挖开堤坝,里正和族长去了也是白去,不信我把话撂到这儿。” 大家不得不承认薛老太太说的结果十之八九会成真,毕竟关涉到活命这样的大事情,谁还会老老实实地遵守规则。 稍后杨元本闷声道:“他们这般将堤坝堵死,那咱们就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若正如四祖母您说的那般,里正和族长去了姜家湾的人也不肯挖开堤坝,那咱们只有来硬的,自己去挖开了。” 问题是杨家塘的人去挖堤坝,姜家湾的人肯定会阻止。一个要挖开,一个不让,结果只能如薛老太太说的“和姜家湾打一场死架”,而这样的事情六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大家虽没有亲历,但多多少少听说过,这样的祸事谁也不愿意再发生,一时间杨家庭院里大家都沉默了。 良久薛老太太叹了口气,回忆道:“那一年我过门还不到一年,肚子里正怀着我家老大,老天也是这般干旱,开年过后几乎就没下什么雨。 姜家湾的人将堤坝堵死,咱们村的水田没水浇灌。族长拉了里正去跟他们讲道理,怎么也讲不通。咱们的人就扛着锄头去挖堤坝,他们不让,然后就打起来了。 我当时正在堤坝下面的潭水边和几个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道洗衣裳,亲眼看着两个村的男人们打得不可开交。咱们的人舞着锄头去挖堤坝,姜家湾的人就搬来石头泥土堵上,不知道是谁的锄头砸到了对方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双方的锄头就开始往对方的人身上招呼了。 我家公公叫人一棒子砸中了头,脑浆子流了一地,当场就死了。我家小叔子给人打倒在地,肚子上叫人挖了一锄头,肠子都挖断了,也没救过来。 当时堤坝上怒骂嘶吼声,棍棒锄头碰撞声,还有死伤之人的惨嚎声,直往人的耳朵里钻,我们几个洗衣裳的女人都吓傻了,腿脚发软,不知道跑开,嘴巴里连叫喊声都发不出。 潭水很快就被血染红了,我给那浓重的血腥味一冲,一下晕了过去,幸好被人扶住了。我们大郎他爹那一日正好去了县城没在家才躲过一劫。 那一次我们村里死了十七八个人,伤了二十多个,姜家湾也死了十多个伤了二十多个。死了人的人家气不过,嚷嚷着要杀到对方村里去报仇。 幸好县太爷得了信,及时带着捕头衙役来弹压。县太爷恩威并施,竭力调解安抚,严令大家不准寻仇,各自埋葬各自的人。还让双方的族长都签了保证书,保证不向对方寻仇,不然发落全村人,男的收监女的发卖,这才将事情平息下去。 但自那以后,两个村子虽然只相隔五六里路,却成了世仇,硬是四十年不通婚,双方的出嫁女也和家里断绝了来往。直到这二十多年来才慢慢地开始有杨家塘的闺女嫁到姜家湾,姜家湾的闺女嫁到杨家塘。 可是天老爷如今又这么不给人活路,我总觉得当年那样的祸事只怕又会重演。” 薛氏忙道:“不会的,姑啊您想多了。”“就是,毕竟是要死人的,大家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会坐下来好生商量的。”桐花嫂子也立马附和。可是大家都听出这两人的语音明显底气不足。 关于这场祸事以及两个村子的恩怨,杨雪她们这些小孩子之前也零星听过。不过时间久远,加上太过惨烈,亲历过的人下意识地都不想多说,讲述给村里小孩子听的人又都是那些亲历者的晚辈,说起这事来就更语焉不详了。 如今听薛老太太这个亲历者细致详细地说起这桩往事,加上历史又极有可能重演,大家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因为心情沉重,接下来大家也无心闲谈,桐花嫂子扶着薛老太太回了家,杨家人也一个个回屋睡下。杨雪拉着姐姐上楼,杨霜身子哆嗦手心潮湿,杨雪知道姐姐在担忧什么,她自己心里也很焦虑惶恐。 杨霜失魂落魄地,上楼梯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杨雪及时扶住了她。姐妹两个回到自己房里,灯也懒得点,摸黑胡乱躺下。 姐妹两个心事重重,加上天气又热,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杨雪燥热得挥舞着蒲扇大力扇不停。 杨霜见妹子也没睡着,索性坐起来问她:“雪姐儿,你说咱们村若是跟姜家湾的人真的打起来,爹会不会……我,我想起来就害怕。还有,真打起来了,咱们两个村……” 杨雪苦笑一声:“咱们家三亩水田,若是杨家塘真的为了灌溉的水和姜家湾的人拼,家里一个人都不出的话,村里人是绝对不答应的。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二姐你和姜达的事肯定没戏了。横竖他家还没请媒人上门提亲,你们两个相互喜欢对方的事情也没人知道,对二姐你的亲事没什么影响。” 杨霜一把拉住妹子的手央求道:“雪姐儿,姐姐知道你很聪明,鬼点子自来多,你使劲儿想想法子,一定不能让两个村的人打起来。咱们家就爹一个壮年劳力,如果爹出了事,咱们家就完了!” 杨雪长长吐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爹不能出事。只是这事儿牵扯的是两个村的人,可不是什么小点子小主意就能摆平的。” 杨霜垂头丧气:“倒也是,这事儿太大,哪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解决得了的。不想了,睡觉!”姐妹两个再不说话,强迫自己入睡。 事实证明薛老太太似乎太过悲观了,杨家塘的族长拉着里正去和姜家湾管事的交涉,对方答应将堤坝放开一些,不要堵得那么严实,给杨家塘的人也留条活路。毕竟说起六十多年前两个村子打的那一场死架,姜家湾的人也是心头发憷。 虽然老天爷还是不下雨,溪水储量兴许根本维持不到谷子成熟的时候,但眼下这消息总归还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家中的猪草彻底告罄,杨家姐妹背着背篓赶赴二十里外的窝沟去扯猪草。家里的水田不见得能保住,粮食包括糠都金贵起来了,想要保住猪这畜生,就只能靠猪草了。 杨薛氏严肃地告诉孙辈,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至于吃苦到什么程度她老人家没说。杨雪一边赶路一边想着前辈子在书上和电影电视上看到的什么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之类的,越想越害怕。 许是因为害怕,杨雪再也不抱怨路太远,翻山越岭太累了。姐妹两个到达窝沟扯起了猪草,近日来这里扯猪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窝沟的猪草越来越少。 姐妹两个想早点回去,杨霜建议道:“雪姐儿,我们两个走一起就扯得慢了,这样你往左边,我往右边。你眼睛放尖一点,一定要当心蛇,别尽顾着看猪草了。” 杨雪点头:“姐姐自己也当心,窝沟的蜈蚣也很多,可别叫那东西给咬了。”杨霜扬了扬手中的柴刀,转身走了。 杨雪专心地寻找着猪草,她眼睛尖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扯了大半篓。越往深处走猪草越多,可背篓也越来越重。反正今日村里也没别的人来这里扯猪草,杨雪索性将背篓里的猪草倒在地上,背着空篓子行动利索多了。 不久她又要扯够大半篓了,想着扯多了自己也背不动,杨雪不禁放慢了速度。觉得口渴,寻了一个干净的水洼,扒开上头浮着的灰尘,杨雪连喝了几大捧水才罢休。 背起背篓正要回去将地上的猪草装进背篓,却听到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起初以为是野物比如野猪什么的,再一听隐隐然又仿佛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她不由觉得奇怪,心道莫非今日村里还有别的姑娘媳妇来扯猪草了,是谁呢。叫上了大家一道回去也好。她这样想着,脚步就自发地往前头赶去。 “姑娘别过去了,那边有野猪,伤到了你可不好。”杨雪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看旁边的情况,猛然有人从一旁的草丛里窜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拍着胸口,杨雪不满地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道:“人吓人吓死人,你这人好生可恶,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边也不做声!” 那人是个浓眉大眼眉眼较为英俊的青年,看年纪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却是肩宽体壮身材高大。他被指责了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打量着杨雪不说话。 杨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前面走。那人张开双臂拦住她。杨雪气恼不已,呵斥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唇角咧了咧:“不做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倒是胆大,我不是告诉你前头有野猪,当心被伤着了吗,怎么还要去呢。” 第4章 热心的青年 杨雪撇嘴:“当我是小孩子呢,我起先听到了,明明是人,还是女人,哪里是什么野猪。真有野猪,你还不飞跑着去打了。” 那人道:“你倒是耳朵尖,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前头确实有人,不过你不能过去。你没看到那边树上打着的那个草结吗?” 杨雪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前头松树上挂着一个新鲜的草结.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个草结而已,又不是菩萨施法划的圈圈,难道有了那个草结就不叫人走路了?” 那人听到她这番话,双眼瞬间瞪得老大,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杨雪。杨雪给他看得心头发毛,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愤然道:“看什么看,神经病样的,懒得搭理你。我要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姐姐在那边,邀她一道回家。” 那人愕然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然后了然一笑,跟着大步追了过来,死命拉着杨雪的胳臂不让她走,嘴里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过去。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不能叫那样的事情污了你的眼睛。” 杨雪身子纤细,人家却是牛高马大,杨雪被青年的大手拉住胳臂,哪里还动弹得了,她挣脱不开,不由又羞又恼。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荒山野岭地,对方是个青年男子,自己一个小姑娘,眼下又没有其他人,这人若是生出什么邪念,自己还真是求告无门。 和姐姐是背道而驰地走,自己走了这么远,姐姐八成也差不多。自己即使叫破喉咙,姐姐恐怕也不见得能听到。杨雪心里惶恐,声音不由有些发颤,气道:“你,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我可不是一个人,我是和我二姐一块来的,我二姐就在那边。” 杨雪一边色厉内荏地告诫那人,一边慢慢往来路撤退。她本来是戴着斗笠的,因为谷中太阳照射时间短暂,这会子已经阴了下来,她早在空出那大半篓猪草的时候就已经将斗笠放下了。 因为防晒措施做得好,杨雪的皮肤比其他村姑都要白皙。又加上正值豆蔻年华,肌肤嫩滑。这会子动了怒,脸上红彤彤地,甚至连小小的耳垂都红了。 女孩儿白里透红的小脸,被怒气激得异常明亮的眼睛,青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爱娇嗔怒的美丽风情,不由呆住了,心头似乎有和煦的清风拂过。 愣了片刻之后,青年放开了杨雪的胳臂,柔声道:“你别生气,我不让你过去是为了你好。那边确实有人,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过去,那个,看到了要倒霉,也会污了你的眼睛。” 倒霉,还污了自己的眼睛,难道那边有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荒郊野岭地,若是真有人在行不法之事,自己撞见了,会不会叫人给灭了口? 这人原先嬉皮笑脸地看着就叫人心烦,可这会子却变得严肃认真,倒不像是吓唬自己。难道他和那边的人是一伙儿的,他专门负责放哨? 可是自己原先明明听到那边有女子的声音,那女子是不是落入了歹人之手,若真的如此,自己就这么退缩了,岂不是白白害她送命?可是自己一个小姑娘,就是想救人也有心无力,甚至可能搭上自己。 呸呸,乡下人淳朴,很少听到什么恶性案子,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杨雪暗自啐了一口。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那人见杨雪眼珠子转动着,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地,粉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实在是娇俏可爱。她脸上的肌肤白皙得几近于透明,鼻梁上青色的血管隐约都看得见,摸上去不知道有多嫩滑。 青年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干咳了一声,道:“这荒郊野岭地,姑娘还是赶紧去找你家二姐,前头就别去了。” 杨雪不搭理他,转身沿着来路飞快地走了。她原本还担心青年会跟着自己,幸好身后没听到那人的脚步声传来,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她在即将拐弯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青年兀自站在原地望着这边。见杨雪看着自己,那人似乎很是高兴,咧嘴笑得很欢实。 笑笑,笑什么笑,讨人厌的家伙!杨雪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了。热脸贴了冷屁股,青年不由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着小姑娘方才嘟嘴翻白眼的小模样,心头不由又泛起原先那种和风吹拂的感觉。 杨雪大步走到自己原先倒猪草的地方,将地上的猪草放进背篓。猪草是柔软的,大家扯猪草的时候都是尽量压紧实,杨雪拢共扯了两大半篓,真的压紧实了,其实也只有一背篓。 可是她力气不够,真要压紧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地上还是有些猪草塞不进背篓。就这么丢在那里她可不甘心,于是搬了块石头放在最上面,然后整个人压上去,总算空出了一点地方。 将地上剩下的猪草都放上去,肯定还有一些会超出背篓边沿,但砍些有弹性的小树枝别在上头,那些猪草就不会掉出来了。杨雪自幼跟着大姐二姐一道扯猪草,这些小技巧很是熟悉。 可是背篓放置的地方不平坦,杨雪取走石块的时候背篓竟然倒了。结果奋斗了半天才压紧实的猪草竟然又倒了出来。“真是气死人了!”杨雪骂骂咧咧地再次将猪草往背篓里塞。 “你这力气,就跟鸡崽子似地,我来帮你吧。”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杨雪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又是先前那青年。“你,你这人太可恶了,怎么老是闷声不响地在人家背后吓人!”杨雪气得脸蛋涨红。 青年嘻嘻低笑:“你这姑娘,胆子这么小偏偏敢一个人来这地方来。”杨雪心头一凛,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跟着自己过来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原先自己听到的女子果真被害了,他的同伙担心自己说出去,所以让他来灭口?杨雪受前世所看小说影视剧的影响,瞬间再次阴谋论起来,看青年是怎么看怎么可疑,自己眼下的境遇是怎么看怎么凶险。 自觉到了生死存亡关头的杨雪,惊惧惶恐了一瞬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一定要稳住这人,让他熄了对自己的杀机。这人原先能那样待自己,应该是良知未泯。 “不要慌,先稳住他,等和姐姐汇合了就好了。”杨雪在心头不断地告诫自己。其实和杨霜汇合了,若是这青年真的带着杀意来,两个弱女子论力气也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 可杨雪就是觉得和姐姐在一起,自己有了伴就有了底气。有了底气再慢慢想法子,不信撂不倒这家伙。 杨雪虽然打定了主意,可双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柴刀。再看着青年,也背着柴刀,不过是插在腰间。杨雪自动脑补着若是真是动手了,自己是不是可以抢占先机呢? 青年不知道此刻的杨雪心头是惊涛骇浪,而是好脾气地蹲下身子帮杨雪弄猪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人家力气大,根本不需要什么石头帮着压,就靠着一双手,就轻轻松松地将地上所有的猪草都塞进了背篓,而且只是冒出来一点点。 见猪草全部都装完了,杨雪打算上前背起就走。青年却抽出了柴刀,他的柴刀磨得锃亮,杨雪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往身后蹿了一大步。 青年却举着柴刀走到一边的矮灌木丛边,刷刷刷利索地砍了三四根枝条,削去枝叶后直接别在了背篓边上。 然后又端起背篓晃了晃,确定怎么大力晃动背篓中的猪草都不会掉出来才笑着对杨雪道:“好了姑娘,走吧。你身子这么纤细,偏这么巴家扯了这么多猪草,你背得动不。左右我眼下也不好走那边,只能绕这边,索性帮你背一段路吧。” 青年说完单手提起背篓一边的绳子,随意地往自己一边肩膀上一挂,然后以眼神示意杨雪走前面。这厮这是闹哪样啊,怎么剧情没有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呢?杨雪木呆呆地半天没动。 青年不解道:“怎么,有人白给你帮忙,你欢喜得傻了?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再高兴也不能木头桩子样的杵着不动不是。” 到这时候杨雪基本上确定自己是误会了人家,可听到这人说自己是木头桩子,心里还是不高兴,腹诽道:“你才是木头桩子,你全家都是木头桩子!” 杨雪走空手路,很快就到了和杨霜约定等候的地方。“好了这位大哥,多谢你了,我和姐姐约好在这里等,你自己走吧。”杨雪示意青年将背篓放下,自己坐到一颗大松树下等候。 青年将背篓放下,却没往前赶路,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一通赶路,都出了满身的汗。青年坐得离杨雪不远,男子的汗味本来就浓重,杨雪闻到男子的汗味,好不容易放下的警惕心又起了。 第5章 蠢货 她问青年:“我要等我姐姐,你怎么也不走了呢?”青年看了看四周,迟疑了一下道:“我看这段路也不算远,估摸着不久那边的草结该拿下来了,那样我就可以从那边走了。走这边毕竟太绕路了。” 青年再次提到草结,杨雪忍不住小声嘀咕:“那草结又不是什么拦路的荆棘啊悬崖啊陡坡啊什么的,难道不拿下人就过不去了。” 她自认为说的很轻,可那青年似乎听见了,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紧了嘴巴。 姐姐怎么还不来,自己是个小姑娘,身边杵了一个青年男子,杨雪总觉得头皮发麻。虽然从之前的事情看来,这人心地似乎不坏,不像是坏人,可前世那些临时起意即兴犯罪的案子不断地在她脑中闪过,她越想越不安。 青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先还算话多,坐下来之后却沉默了,杨雪越加害怕。不一会儿,青年问杨雪是杨家塘的还是姜家湾的。 姜家湾的人外出,必须经过杨家塘,两个村又离得近,所以姜家湾的人杨雪基本都认识,这青年她可从来没见过。 可是窝沟的位置,最可能来的只能是杨家塘和姜家湾的人。他两个村的人都不是,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做什么?杨雪心里犯嘀咕,自然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是哪儿的人了。 青年见她不回答自己也不恼,主动说自己是常家沟人。常家沟杨雪还算熟悉,因为大姐杨雨嫁在桐木冲,和常家沟挨着,去大姐家的时候要从常家沟经过。 可是常家沟距离镇上十多里路,到窝沟将近有四十里路了。杨雪不由对青年的话表示怀疑,常家沟的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这厮貌似对窝沟的路径还比较熟悉。 青年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忙解释道:“我是来我姑姑家走亲戚的,我姑姑嫁在姜家湾。那边山头就是我姑姑家的。因为干旱,山上的树木好些干死了,姑父打算砍了放到家里。 姑姑家本来想今年冬月起新房子的。可是老天这么不给人活路,大家能保住命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余钱余粮起房子。”青年叹着气,神色苦恼,竟然是一副和杨雪认真说话的架势。 杨雪的不安不由大大消散,附和道:“是啊,老天再不下雨,水田都保不住,颗粒无收,家有余粮的人家不多,即便有的人家也不够一家子吃一年,到时候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青年皱眉道:“到时候恐怕许多人都要背井离乡去别的没遭灾的地方乞讨去。很小的时候听村里的一位老太公说起他当年跟着大人逃难要饭的往事,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被猪狗一样地驱赶,饱受白眼。那一回也是遇上大旱日子过不下去了。” 干旱这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大家心头,因为有了共同话题,杨雪不但将之前的防范心里卸得干干净净,和青年说得很投机,甚至连杨霜走到了跟前都没发觉。 “这是谁呀,妹妹怎么认识人家的。”杨霜惊诧地问自家妹子。杨雪听到杨霜发问抬头,却见姐姐身边竟然站着姜家湾的姜达。 姜家湾不管是去镇上还是去县城,都要经过杨家塘。五个月前某次镇上赶集,走在后头的姜达见杨霜挑的东西有些重,主动提出帮忙挑。两个人就这么搭上了话了,然后就互生好感了。 姜达本来打算跟家里大人说,让大人请媒人上杨家门提亲,无奈遇上大旱,一家子人都愁眉苦脸地,杨家也一样。这样的状况实在不是提起亲事的好时机,两个人就悄悄商定将这事缓一缓。反正眼下也不会有别的人家上门提亲的,两个人没有鸳鸯分离的担忧。 “姜达,你怎么在这儿?”杨雪更吃惊,“姐姐,你不会是……”她本来想说“姐姐你是不是和姜达约好今日在这里见面”,但想到有外人在,姐姐和姜达的事儿不见得能成,可不能将这事儿暴露出去,于是又及时停下了。 杨霜知道妹妹的意思,赶紧摇了摇头。一旁的姜达直接解释道:“这不我堂叔家砍树,我是来帮忙的。”姜达解释完又指着那青年介绍道:“这是常子胜,他家姑姑我就是我那堂婶,他是和我一道来砍树的。”他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杨雪这才知道青年没骗自己,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解:“你们两个既然是一起来砍树的,怎么不在一道呢?” 姜达解释道:“这不这边的山头是我家的,我爹叫我趁着今日上山,看看林子干旱成什么模样了。若是那些大树也干死了,少不得也要砍回家去放着,省得朽坏在山上。我就趁着歇息的时候一个人过来看,正好碰到杨霜。只是常兄弟,你怎么也走到这边来了。” 常子胜道:“大家砍了那么久的树也累了,姑父就让大家歇息一阵子。家里带来的水放久了不凉了,我就跑下沟谷来喝水。结果……”后面的话他却是附在姜达的耳朵边说的。 姜达听完神色怪异,下意识地看了看杨家姐妹一样,小声嘀咕道:“我就说,呸,还真是……”两个大男人咬耳朵说着悄悄话,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杨雪不屑地撇了撇嘴,杨霜更是似笑非笑地道:“什么话不好说还要贴着耳朵说,要不要我和妹妹赶紧走,方便你们说话。” “没什么,不过是我们村的一些烂事,不好说给你们听。这样吧,我们两个索性都走这边,也好帮着你们背一段路。”姜达显然不想多说,背起杨霜的背篓就走。 姜达照旧二话不说抓起杨雪的背篓跟在后面。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默默地跟在后面。窝沟地势低,要回家先得爬一大段陡坡,走空手路都要喘气,更何况背着满满一背篓猪草,两个青年既然主动帮忙,自家又何必推辞。 爬上陡坡之后大家分路而走,分开走不久,就到了一颗大枫树下。“歇歇气,我累死了。”杨雪不由分说歪倒在枫树下的大青石上,一副不想动弹的架势。 杨雪拿妹子没办法,只好跟着坐下,抱怨道:“你呀,还真是娇气。还累死了,原先上坡那段路是人家常子胜帮你背背篓,你完全走空手路好不好。” 杨雪没好气地道:“我自来怕走这样的路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杨霜替她担心:“这么娇气可怎么得了,往后嫁了个能干勤快的男人,兴许会惯着你。如果嫁了个不中用的,有你受苦的日子。” 杨雪刮了刮脸皮:“姐姐真是不害羞,动不动就嫁男人,那姜达就那么好?我就说今日姐姐怎么这么慢,害得我等了那么久,原来是碰到了心上人,姐姐还真是见色忘妹。” “见色忘妹,什么意思?”妹子嘴里时常蹦出些稀奇话,杨霜已经见怪不怪了。杨雪坏笑着解释:“色,本来是美色的意思,不过我这里指的是姜达。我的意思是说姐姐见到姜达就将妹子我给抛到了脑后。” 杨霜恼羞成怒,重重一巴掌拍在杨雪脑袋上:“臭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偏编造得出这样的古怪话出来。姜达至少还是姜家湾的熟人,那个常子胜可是陌生人,你居然和人家说得那么起劲,我都走到你跟前了还不知道。说,你是怎么和他搭上话的!” 杨霜摆出姐姐的架势开始审问,杨雪本就问心无愧,再加上原先还因为胡思乱想受了惊吓,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给杨霜听。 杨霜听完神色僵硬,半天后问道:“呃,那个,当时你确实看到了一个新鲜的草结挂在树枝上?” 杨雪点头,不解道:“莫非这草结有什么古怪,不会是有人在那里施行什么邪术,若是看到了要倒霉,所以常子胜说什么小姑娘家的别污了眼睛,然后自己也不走那边了?” 杨霜捂脸哀嚎:“你这个蠢货,哎呀,真是丢死个脸了,这事儿说出去真的是……”姐姐怎么这样说自己,杨雪瞬间火大:“我怎么丢脸了,姐姐倒是说清楚,我做什么就丢脸了!” 杨霜咬牙:“你难道不知道树上挂着新鲜的草结,表示,表示有人在附近做那种事,见到的人就知机地避开!”杨雪还是一头雾水:“做哪种事就要人避开,姐姐这样子说一半留一半地急死个人!”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蠢透了!”杨霜羞愤不已,想了想又觉得妹子年岁不大,平日里不爱跟村里其他人多来往,家里人也没谁跟她说这事,不知道也正常。 当下杨霜忍住羞窘,靠近妹子耳朵边狠声道:“就是有男女在那里做夫妻之事。撞见了这种事是极其晦气的,要倒大霉的,所以人家才会挂个草结提示人们绕道走!” 第6章 太丢脸了 新鲜草结背后居然是这个含义,古人也太剽悍了吧,在野外做那事居然还要广而告之叫人回避。这样的答案彻底颠覆了杨雪的三观,将她雷得外焦里嫩。 她气急败坏地道:“真不要脸!这样的事情不是该夫妻们,呃,那个关起门来在自己家……,哪有不要脸地跑去野外!”毕竟是小姑娘,这样的话杨雪哪能从容地说出口。 杨霜自己是个未曾许人的大姑娘,其实说到这样的话题也是浑身不自在。但身为姐姐,她又有给妹子普及基本常识的义务和责任。你看就因为没早跟妹子说这事,结果导致妹子今日在外人跟前丢了脸。 当下杨霜强压下羞愤,耐着性子解释道:“人家是夫妻,爱在哪儿旁人管不着。再说挂草结的也不一定是夫妻,就不兴是那些偷呃,那个情的,譬如鳏夫寡妇,譬如没成亲的未婚夫婿!” “姐姐开什么玩笑!你都说了是偷呃,那个什么情,那就不是合法的,就得偷偷地,这样打个草结,不是上赶着被抓个现行?”杨雪觉得姐姐的话简直是匪夷所思。 杨霜哼了一声:“都说是鳏夫寡妇,又没碍着谁,谁吃饱了撑着去抓他们。至于未婚夫妻,虽然婚前做那事于礼不合,可左右两人也是过了明路将来要做夫妻的,提前些日子也不算顶大的事情。除了自家父母有些不喜之外,旁人才懒得管这闲事。” 杨雪扯了扯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样开放的话如果出自前世哪位姑娘的嘴巴,那是一点也不稀奇的,可这是古代,古代啊,姐姐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太不正常了好不好? 见妹妹嘴巴大张,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杨霜不由推了妹子一把:“看你这傻样!咱们这里过去是属于南蛮的地盘,说起来咱们都是南蛮的后代。南蛮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不过咱们这一带的人后来学习了汉人的文化,才慢慢地分家分户地生活了,也以忠诚丈夫或者妻子约束自己了。不过寡妇鳏夫不算在内,人家也算是可怜人。” 原来如此,关于这种剽悍古朴的习俗,似乎前世某些地方还有所保留。大学某次卧谈会,室长还说班上一帮子男生嚷嚷着要去那地方和当地妹子来一场“美丽的邂逅”来着,当时大家听到这事一致唾弃。 “不管怎么样,那种事撞见了总归是晦气,所以人家要挂个草结提示大家避开。”杨霜继续解释。 关于这个杨雪还是知晓的,感觉当地人行事还真是矛盾:一方面在这方面有些开放,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事很污秽看到了要倒大霉。 比如杨雪的祖父,好端端地忽然就暴病身亡。薛氏将之怪罪于丈夫上山的时候碰见了两蛇交尾,所以倒了大霉。杨雪穿过来之后这三年,兴许是人年纪大了,薛氏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 老伴的早死是她这一生当中最沉重的打击,所以动不动就念叨,祥林嫂附体一般,杨雪想不听都难。在当地人心目中碰见蛇交尾是不祥的,碰见人做那事自然也是晦气的。 难怪起先常子胜神色不自然,死命拦着自己,口口声声不好走那边只好绕道,杨雪总算后知后觉:“哎呀,太羞人了,我,我丢脸丢大发了我。人家好心拦着我,我竟然那样跟人家说话,羞死人了我不活了我!”这下轮到杨雪捂脸哀嚎了。 可怜这孩子前世只活到十八岁,大学一个学期都没念完就一头扎到了这个时代。身为独生女,父母两双眼睛死死盯着,看什么书交什么友都要过问。家里电脑除了查资料之外,别的时间一概不叫沾边。就连手机都是用的老式机子,智能手机是不允许用的。 小学到高中大人们一直念叨着不准谈恋爱一门心思读书,进了大学门就顾着适应新环境根本就顾不上打量周围的男生怎么样。所以别看这家伙两世为人,其实于恋爱一事完全是个门外汉,至于更进一步的知识更是匮乏。 她穿过来时原主十岁,这三年来,平日里她就帮着大人做事,跟在两个姐姐屁股后头转。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家里人不会让她一个人上山,大人们觉得没必要告诉她这种口味重的规则,结果直接导致她今日闹出了大笑话。 杨霜看到妹子捂脸顿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安慰道:“虽说丢了脸,可也没那么严重。那常子胜又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你碰见他的机会很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杨雪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可是想到原先常子胜和姜达咬耳朵,又浑身不自在,懊恼道:“姓常的碰不到,可姜达却很容易碰到的。他和你的事若是成了,大家就更容易照面了,哎呀,想起来就尴尬!二姐,你别和姜达好了好不好?我觉着他配不上你,你完全可以配个更好的。” 杨霜其实想到常子胜和姜达咬耳朵之后,姜达那不自在遮遮掩掩的神态,也觉得羞窘。可是要她就此和姜达分开,她却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妹子的话叫她很不满,劈头一巴掌拍过去:“臭丫头,就为了你一时间的尴尬,就要叫姐姐和自己喜欢的人分开,太自私霸道了你!” 虽说古代乡野间男女大防不像高门大户那样森严,但这样的不经媒人私下交往,还是容易遭人诟病的。姜达太喜欢杨霜,绞尽脑汁地靠近她。杨霜见他人品可靠,家境跟自家差不多,慢慢地也就动了心。 都说古代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霜和姜达这样,完全相当于杨雪前世的自由恋爱,杨雪其实挺替姐姐高兴的,又哪里希望他们分开。她也就是气恼自己今日丢了脸,顺嘴一说罢了。 “行了,这事儿都过去了,你就别想了。肚子饿了吧,给你吃!”杨霜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锅巴,那锅巴一看就知道是米混了红薯一道煮的。 “好啊二姐,你可真沉得住气,偷偷带了这东西居然这时候才拿出来。”杨雪正感觉饿了,当下不客气地掰了一半大嚼起来。边嚼边念叨:“锅巴包干菜最香了,祖母今早上不是炒了青菜干菜吗?姐姐怎么不知道包一点。” 杨霜没好气地道:“我跟你一道吃完饭一道出的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从家里拿了这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锅巴,是要留给冬哥儿和爹做午饭的。爹饭量大吃得多,冬哥儿正是能吃饭的时候,他两个不吃午饭可饿不起。我能拿吗?这是姜达给我的。” “姜达给你的?”杨雪先是意外,继而鄙夷道,“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巧。咱们去窝沟扯猪草,姜达就去那边砍树,分明是两个人事先约好的,偏要撒谎。我又不向大人告密,姐姐起先何必骗我。” 杨霜气道:“谁骗你了,我没跟他约好,大家就是碰巧遇上。这是姜达带给自己吃的,碰到我就硬塞给我了。”“当真?”杨雪歪着脖子一副半信不信的模样。 “不信别吃!”杨霜大怒,劈手来抢杨雪手中的锅巴。杨雪赶紧将锅巴藏到一边,忙不迭地道:“好,我信我信,我信还不成嘛。”杨霜啐了一口,笑骂道:“馋嘴的东西,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儿!” 杨雪嘿嘿笑,狗腿地对杨霜道:“姜达对二姐可真好,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讨好你。哎呀,幸好咱们村和他们村就溪水商量好了,不然真打起来了,这么好的姐夫岂不是要飞走了。” 杨霜恶狠狠地道:“臭丫头,你知道就好!” 杨雪做了个鬼脸,双手合十望空祷告:“老天爷你大发慈悲,赶紧下几天大雨,彻底缓解旱情。这样姜达家里才能上门来提亲,不然我二姐这恨嫁心切的模样,我看了都着急。”她的戏谑自然又招来杨霜的劈头几巴掌。 可惜老天爷没有大发慈悲,接下来的七八天仍旧是炽阳高照,溪里的水一天天地消下去,即便姜家湾不堵堤坝,溪水灌溉起来也很缓慢了。 期间姐妹两个又去了窝沟扯猪草,这一回杨霜又和姜达碰了面。不过这回是两人上回就约好的。扯猪草回来之后,杨霜一直愁容满面,杨雪忍不住问姐姐是怎么了。 杨霜打着哭腔道:“这回大概真的要像四曾祖母说的,咱们村跟姜家湾要打一场死架了。” 杨雪了然道:“是不是今日姜达跟你说了什么了。” 杨霜点头:“他说,他们村里许多人家都在起哄,要求他们族长允许大家堵住堤坝。姜家族长架不住,已经松口了,说再等五天,若是老天还不下雨,就同意他们村的人堵堤坝。” 第7章 姐妹进城 相对于杨霜的心急如焚,杨雪倒是淡定。她叹息道:“只要老天不下雨,这一天是迟早会来。”这样的认知杨霜心里其实也有,只是她基于鸵鸟心理不愿意去想,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杨雪停了一下,又没好气地道:“姐姐心里头就只知道担心和姜达的亲事成不了,你就不担心咱们家的水田保不住,一家子会不会饿死,这阵子我可是没少听四曾祖母说起以往遭灾时候,大家卖儿卖女的惨状。” 妹子明明比自己年纪小,却显得比自己还懂事,杨霜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忍妹子这么悲观,忙道:“雪姐儿你把姐姐看成什么了,这些事情我当然想过。你呀就喜欢自己吓唬自己。爹娘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再说咱们家不会落到那地步的。那些卖儿女的人家都是家里田土少没余粮的人,咱们家还有些余粮啊。” 杨雪苦笑:“二姐你也太天真了,那点余粮能撑得一年?”杨霜道,关于这个我可是反复想过的:“攒着吃,咱们家余粮总能撑几个月吧。大姑姑家总不会见死不救,多少会资助一点吧。然后我们一家人想法子挣钱买粮食,加上官府到时候也会开仓放粮,我就不信咱们家挺不过去。” 杨雪觉得二姐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没到那一天呢,何必提前自己吓唬自己。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阻止两个村的人火拼。可别自家老爹饿不死倒先在两村火拼中丧了命。 她想了又想,最后推推杨霜:“姐姐,明日不是县城逢集吗?你去跟祖母说要去给秋香姐姐送那些针线活,叫她老人家允许咱们去县城吧。” 杨霜没好气地道:“天这么干旱,大人心情烦躁得很,这当口妹妹居然还想着去县城赶集,祖母听到了不骂死我们才怪,我可不敢去触那霉头。” 杨雪道:“姐姐你想不想阻止咱们村和姜家湾的人打架,想阻止就跟我去县城。四曾祖母不是说当年是县太爷弹压,咱们村和姜家湾的人才没有寻仇吗?如今也一样,要想阻止打架,只有请县太爷出面。”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杨霜眼睛一亮,可是跟着又沮丧了,“咱们连县太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又哪里请得动他。”想了想又道:“嗯,不过我们可以请里正出面去请。” 杨雪摇头:“眼下全县大旱,县太爷在那些人口繁多水田也多的地方指挥抗旱,忙得焦头烂额。咱们这乡下地方的里正求见县太爷,县太爷不见得会立时见他,兴许连县丞主簿都没空见他。咱们得自己想办法,这事儿拖不得了。” “我知道拖不得了,可是里正都见不到县太爷县丞他们,咱们就更见不着了吧。即便见着了,人家会听咱们两个乡下丫头的话?”杨霜觉得妹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杨雪却道:“咱们自然不能叫县太爷听咱们的,可是有人能。我脑子里想到了一个法子,虽然不见得行得通,不过总要试一试。姐姐只管说服祖母陪我去县城就是。” 杨霜问妹子是什么法子,杨雪却卖起了关子。杨霜气得咬牙,不过到底不想两个村真的打起来,回家之后就以给秋香送荷包手帕扇套等小东西为借口,求得薛氏同意姐妹两个明日去县城一趟。 秋香是杨家同族的一个姐姐,比杨霜大几个月。因为父亲常年卧病没钱抓药,四年前被卖到了县城的方府做了丫头。方家的家主是从太常寺少卿位置上致仕回乡的,方家在武清县乃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薛老太太的针线在整个杨家塘是公认的做得好,杨霜充分继承了祖母的手艺,秋香年初回家请杨霜给自己做了一个荷包。没想到拿到方家竟然被主子给瞧中,硬是拿去了。还说东西做得好,让秋香往后多请杨霜给做这些东西,说自己可以出钱买。 眼下大旱,家中水田照这样下去是保不住了,虽然给人家做几个荷包香囊什么的赚不了几文钱,但总归也是钱。所以杨霜一亮出这个借口,薛氏一下就同意了。 杨家塘距离县城将近四十里路,可走水路也可走旱路,姐妹两个为了节约路费,决定去的时候走路。于是次日天尚未大亮就动身赶路了。 一路疾走,姐妹两个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赶到了武清县城,第一目标当然是方府。官宦之家的大门太过气派,乡下来的小姑娘哪敢走前门,跑到后门请守门的婆子通传。 秋香做事勤快嘴巴也伶俐,在主子跟前还算得用,守后门的婆子买她的面子,很利索地给姐妹两个通传了。秋香很快就出来带了姐妹两个进去自己的房间。 方府下人的待遇还算不错,秋香不过二等丫头,虽然是和另外一个丫头共住一间房,但那房子的家什比乡下人的正房还好。 杨霜拿出上回秋香捎信来要求做的几样小东西递给秋香,秋香翻看了一通觉得很满意,兴冲冲地送去给主子过目,让杨家姐妹在自己房里先等着。 秋香很快就回来了,付给杨霜六十五文钱。杨霜数了数,道:“姐姐你给多了,依照咱们原先说好的,你只需要给我四十五文钱。” 秋香笑道:“没给错。大少奶奶说,妹子的活计做得极好,一针一线都很用心,她很是满意。所以多赏了二十文钱下来。”多挣了二十文钱,杨霜很高兴。想了想,还是咬牙拿出十文钱递给秋香,道:“若不是姐姐替我美言,方府的大少奶奶也不会赏我二十文钱,这十文钱就当是多谢姐姐了。” 秋香一把推了回来,嗔怪道:“霜妹妹说什么呢,虽然说我在主子跟前替妹妹说了话,可到底还是妹妹自己活儿做得好。我爹身子骨不好,本叔平日里可没少帮着我们家干活,要这般较真的话咱们家不得给你们家钱哪。霜妹妹怎么跟我这般外道呢?” 人家不收,杨霜只好将钱装进了自己的荷包。“哦,还有,这个给你们吃。”秋香掏出手帕包着的绿豆糕,“我去送东西给大少奶奶过目的时候,正好大少奶奶那里还剩这么几块,大少奶奶想着咱们乡下人难得吃到这东西,就叫我带来给你们吃。” 杨霜忙不迭地感谢:“方家大少奶奶真是心善仁慈,回头姐姐替我们向她道谢。”杨雪也跟着姐姐说些感激的话。几块糕点于这些官宦之家的贵妇人们来说不值一提,可也要人家肯赏赐给你啊。 秋香显然也对自家伺候的主子比较满意,道:“要说我们大少奶奶,的确是心善。就是人太要强,最受不得人家说她的闲话了。 她自己针线活儿做得不好,贴身伺候的人里头也没有针线出挑的。官宦人家讲究,赏赐小辈都是用荷包装着,没有直接放在明面上给的。偏她家里的侄儿侄女不少,这不每次回州府省亲,打赏小辈们要的荷包也就要得多。她每次回一趟娘家,都要嘱咐府里针线房的做了十好几个荷包。 结果为此年前被二少奶奶在大夫人跟前说了嘴,大少奶奶心里不舒服,就不大肯让针线房替自己做东西了,不然她怎么会买妹妹的东西。大夫人还说了,她今年可能又要回娘家一趟,到时候那些荷包全让妹妹做。” “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天大旱,庄稼绝收,能挣一文是一文,这样的消息让杨家姐妹都很高兴。 不过杨雪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赶紧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对秋香道:“听说方家大少奶奶娘家是咱们靖元州府的官宦世家,如今她家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显赫位置上的人,可地方上却有几个五品七品的是吧。” 秋香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道:“那是自然,我们大少奶奶的娘家哥哥今春又才高中。”杨霜恍然大悟:“难怪大少奶奶这般底气足,人家娘家得力,又不缺银子。” 秋香点头:“娘家得力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大少奶奶自己脑子活络,生财有道。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咱们县城里买卖最红火的酒楼茶楼珠宝铺子,都是她和知县娘子合伙开的。” “为什么要和知县娘子合开,你们大少奶奶自己开不赚得更多?”杨霜有些不解。 秋香道:“这个妹子就不懂了,虽然方家势力大,大少奶奶娘家也得力。可毕竟武清县眼下的父母官是县太爷,县官不如现管,拉上县太爷娘子,行事方便多了。” “我想还有一个原因,如果是方家大少奶奶一个人开的铺子,那方家自家人就可以随便上门捡便宜打秋风,拉上县太爷娘子合伙,方家人就不好意思白占便宜了。”一旁的杨雪忍不住补充。 第8章 县城巧遇 秋香吃惊地看着杨雪,道:“想不到雪妹子小小年纪看事情倒这么通透,我听大少奶奶贴身伺候的姐姐们说话,还就有这么个意思。” 杨霜骄傲地道:“我们雪姐儿可是得到过学里先生夸奖过,说她聪明伶俐,若是男儿,中个举什么的不在话下。”秋香道:“这个我也听说了,只是雪妹子你小孩子家家的是怎么想到这层的。” 怎么想到的,自然是前世的经验了。前世外祖父外祖母退休了,身板又相当硬朗,就开了一家小超市,结果各路亲戚各种占便宜。后来老人年纪渐渐大了精力不济,不得不跟人合伙,打秋风的就少了。 当然她不能搬出这个理由,就顺嘴搪塞道:“这个,是我去马家集赶集的时候,听到人家铺子里两口子骂架,为的就是这类事,我就想着方家大少奶奶兴许也是这么想的。” 秋香点头:“原来如此。” 杨雪的目的可不是谈论自己,她之所以这么挑起话题,不过是想打探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而已。见谈话有些歪楼,她赶紧又将话题引入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等到从秋香嘴里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立刻示意杨霜不宜耽搁秋香太久,惹得方家的主子们不高兴,给秋香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杨霜一点就透,立马拉着杨雪告辞。秋香带来的绿豆糕拢共七块,姐妹两个都只尝了一块就不吃了,剩下的杨霜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准备带回家给家里人吃。 就整个杨家塘来说,杨雪一家的生活水平算是中等偏上的。以前去马家集镇里赶集的时候,薛老太太都会给孙子孙女带些便宜零嘴,那几文钱的花销家里还是不在乎的。 可自从老天一直不下雨,庄稼极有可能颗粒无收之后,这项福利就取消了,馋嘴的杨冬为此没少念叨。今日姐妹两个出门的之前,杨冬偷偷地拉着杨霜的手,再三恳求姐姐给自己带两个葱油饼子回来。 虽然意外得了方大奶奶赏赐的二十文钱,给弟弟带几个葱油饼回去不在话下。但方府厨子自制的绿豆糕实在是好吃,姐妹两个都不忍心独享,想着这好东西得留些给祖母爹娘他们尝尝。 来的时候薛氏吩咐杨霜买些盐回去,另外杨霜还想买些丝线,是以从方府出来后,姐妹两个便直奔武清县最热闹的商业主街去买盐。 盐是官府专卖,整个县城就这一家,她们赶到的时候,盐行门口已然排了老长的队伍。杨霜飞快地排到了队伍末端,杨雪陪在她身边,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主街道。 过了不久,她就看到两乘华贵的轿子从街道上走过,轿子前头的仆从神色很是骄矜,两旁的行人看到这两乘轿子更是忙不迭地闪避。 官府的人办事效率太低,买盐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杨雪看到这架势不禁暗暗叫苦,照这么排下去,轮到自家不定得什么时候,这不得耽误她办正事啊。 一咬牙,杨雪就去拉杨霜:“这么多人,姐姐我们还是等等,等这些人都走了人就没那么多了。” 杨霜却不肯走,她可是有经验的:今日是县城赶集的日子,买盐的人很多,除非你等到很晚人才会少,可姐妹两个还要坐船赶回家,哪能等那么久。 当着人杨雪又不能告诉姐姐自己的计划,急得不得了。正焦躁之际,却有人跑过来叫她:“杨姑娘,好巧,你们也来县城赶集啊!” 杨雪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此生最不想见到的常子胜。一看到这货,杨雪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因为无知而闹出的乌龙,然后脸瞬间就烧了起来。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人,杨雪决定装不认识。 常子胜今日和自家大哥常子梁因为来县城和之前的一位雇主结清工钱,家中老娘让买些盐回去。常子梁在排队,他在一旁无聊地等候。没想到无意中扫了一眼后头的队伍,竟然看到了前些日子去姑姑家帮忙砍树的时候碰到的美丽小丫头杨雪。 家住县城的人买盐都知道避开集日,所以此刻排队买盐的人里头,十之八九都是乡下妇人。乡下妇人成日里在田间地头劳作,肤色大多黑黑的,这样一来,肌肤白嫩的杨雪站在那里就格外打眼。 更何况小丫头今日因为来县城赶集,衣着打扮精心收拾过了。今日的她双丫髻上一边束了一根粉红色的发带,衣裳也是粉红底子起碎花的右衽小袄,月白色裙子。虽然不是什么好布料,但却衬得她越发地唇红齿白。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引得在场的男子情不自禁地看她。 不知怎么回事,上回和杨雪这个小丫头在一起也没待多久,话也说得不是很多,可是常子胜就是忘不了那张白净的小脸,还有她生气时候横着眼睛尖声说话的样子。 他想了又想,最后归结为这小丫头生得好看,性子看似凶悍实则懵懂娇憨,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都不相同。如今竟然在县城里再次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丫头相遇,常子胜简直欣喜欲狂,双脚下意识地就往那边奔了过去。 可惜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小丫头似乎忘记他了。明明看到了他,也听到了他的话,却将头埋着不搭理他。看着小丫头的发顶,大热的天常子胜却觉得透心凉。 常子胜个头较高,模样又英俊,原先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惹得排队的大姑娘小媳妇时不时地睃眼偷瞧,这会子他跑过来跟杨雪说话,人们的目光哪有不追随的道理。 这下好了,俊男美女站到了一起,在场之人的目光全给吸引了过来。常子胜傻瓜样地杵在那里,杨雪却不搭理他,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杨雪低着头,眼睛却死死盯着常子胜的脚,一心巴望这受了冷遇的家伙赶紧走开。无奈身边还有一个杨霜,杨雪的鸵鸟计划还没实施就宣告失败。 常子胜是带着欣喜过来打招呼的,而且人家说的是“杨姑娘”并没说“杨雪姑娘”,姐妹两个站在一个方向,杨霜自动理解为常子胜是来和自己打招呼的,微笑着应道:“是啊,常大哥也来赶集啊。” 杨霜的搭理让常子胜大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失了面子事小,没理由留在小姑娘身边灰溜溜滚蛋事大。 杨霜和常子胜说话之后才想到妹子之前在这人跟前出了糗,很不想再面对他。再一看,妹子低着头看都不看人一眼,一下就知道这孩子是别扭上了。 可是不管怎样,常子胜当初好心阻止妹子走那边,还帮助她背了一段路的猪草,妹子这么不理人家是很失礼的,杨霜当下拉住杨雪的手使劲握了握,示意她和常子胜打招呼。 杨雪气得牙痒痒,这形势下不能再躲避了,只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抬头看着常子胜,努力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道:“常大哥好。”招呼一打完她立马再次埋头不语。异常尴尬,杨雪觉着自己脸蛋热得可以摊鸡蛋了,也不知道红成了什么样子。 小丫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地,实在是爱煞人,常子胜只恨不能扑过去捏两把。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平定下心绪,笑道:“杨家妹妹好,你,呃,你们……” 常子胜自发地将“杨姑娘”换成了“杨家妹妹”,可惜太过激动,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正着急之际,杨霜接过了话头,道:“买盐的人真多,常大哥你要是买盐的话,就赶紧排队。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 常子胜笑道:“杨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来得早,我大哥排在前头,很快就要轮到了。你们要买多少,我告诉我大哥一声,让他一并替你们买了。” 杨霜眼睛一亮,欣喜道:“那太好了。我们要买三斤,这是钱,劳烦常大哥去给你家大哥送去。”杨雪大喜过望,瞬间忘掉了方才的别扭,也立马抬头微笑着看向常子胜。 常子胜给这小丫头看得身子都要飘起来了,接过钱,飞快地跑去队伍前头找自己大哥去了。 很快就轮到了常子梁,常子梁买了两家的盐,将杨家那三斤递到弟弟手上,让他交给杨家姐妹。杨霜接过盐,对常家兄弟感激不已。杨雪也发自内心地说着感谢的话,不过她心里不自在,始终不大敢看常子胜。 常子胜到这时候终于发觉杨雪在闪躲着自己,根本就在避免与自己眼神对视,这才后知后觉地猜到了缘由。这小丫头肯定是知道了新鲜草结的含义,见到自己觉得难堪。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有趣呢,看她手脚不知道如何放,想尽快离开可基于礼节又不能的郁闷神色,常子胜差点笑出了声。 第9章 扮双簧 他居然在笑,笑什么,不会是在笑自己吧。这让杨雪越加羞愤,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给常子胜。可人家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居然回了杨雪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问杨霜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 虽然常子胜很想厚脸皮地寻借口继续和杨家姐妹在一起逛逛县城,可杨家姐妹要买丝线,针线铺子实在不适合男子们光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家姐妹相携走开,然后怅然地被自家大哥拉走了。 姐妹两个还没到针线铺子,杨雪却指了指街边一个茶楼道:“姐姐,咱们平白多得了二十文钱,我嘴巴渴死了,不如咱们进去坐一坐,喝杯茶吧。” 杨霜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板着脸呵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晓事,如今家里的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因为口渴想花钱去喝什么茶!你当咱们是城里那些太太小姐呢。先忍着,回头我去那边人家那里给你讨一碗水喝。” 杨雪扶额,将姐姐拉到一边,正色道:“姐姐,我是为了正事。你还想不想阻止咱们村和姜家湾的人打死架了?想的话就听我的安排!” 杨霜自从进了城,见妹子绝口不提找什么人想法子去县衙什么的,还以为妹子昨日说的进城想法子阻止两个村的人打架是借口,目的不过是诓骗自己带她进城而已。 没想到妹子还真有打算,她不由愣住了,忙问杨雪到底要如何做。杨雪附在杨霜耳边低声道:“咱们见不了县太爷,无法请动他派人去咱们那里守着,可是县太爷娘子却可以。起先咱们在方府听秋香姐姐说,方大奶奶和县太爷娘子今日要来巡铺子。她们合伙开的三家铺子,就只有茶楼是在这边。” 杨霜惊道:“难不成妹妹想去茶楼寻县太爷娘子,求她和县太爷说?不行不行,县太爷娘子可是尊贵的官家夫人,咱们这样的乡下丫头,人家才懒得搭理。若是惹恼了她,咱们兴许会被抓起来。”杨霜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杨雪知道姐姐胆小,赶紧飞快地在她耳边详细地说了自己的计划。杨霜听完嘴巴张得老大,心道妹子还真是胆大,可内心又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还是可取的,她稍作犹豫后一咬牙:“行,就照你说的办。” 花了六文钱,姐妹两个坐到了茶楼二楼最东边的茶室。杨雪起先有意识地打听了方大奶奶和县太爷娘子合开的铺子的名字和地段,秋香说她们巡铺子的时候喜欢在自家茶楼喝一阵茶,一般在二楼最东边的茶室。所以姐妹两个特地选了和县太爷娘子方大奶奶她们对面的茶室,又故意将门半掩着,然后高谈阔论。 她们两个这般高声大气,惹得对面的两个贵妇人直皱眉,不过碍于这是自家铺子,来者是客,到底还是忍了。 “这老天一直不下雨,吃苦的不光是咱们穷苦百姓,听说连县太爷县丞主簿师爷都每日里去下头指挥抗旱救灾,也是辛苦啊。” “这有什么法子,谁叫他们遇上这倒霉事儿了。其实辛苦些倒不要紧,即便因为干旱颗粒无收饿死人也怪不到当官的头上,老天爷不给人活路他能有什么法子。怕就怕因为争水引起百姓械斗打死人,那上头若是追查下来,县太爷他们就要倒霉了。” “这个还用你说,听说捕头带着人在好些地方巡视,不就是怕打架怕出事嘛。” “哼,捕头巡视的只是那些交通便利一些的镇子之类的,更偏僻的乡下根本没去好不。难道那些偏僻的山村之地就不会打架了吗?你就比如咱们镇上那一带,官差们倒是去过马家集,可去过杨家塘那种地方吗?” “也是,听老一辈得人说姜家湾和杨家塘六十多年前就因为大旱堵溪水堤坝一事打过一场死架,死了几十个,伤了几十个。老人们都说今年这大旱完全赶得上六十多年前那一场干旱,谁知道这两个村子会不会再不要命地打上一架。” “是啊,我要是县太爷,我就派人去那里看看。真要像当年那般打死那么多人,县太爷不说被罢官,一通处罚是免不了的。” 这边县太爷娘子一开始听到对面传出“县太爷”三个字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张起耳朵听,待听到后面更是变了脸色。她身边的婆子打算去对面将说话之人叫过来仔细询问,却被县太爷娘子阻止了,因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对面之人所说是真是假,她都要回去告诉丈夫,明日就着人去查看。 杨家姐妹一唱一和扮双簧将要说的话说完之后,牛饮完茶壶里的茶水,跟着飞快地下楼走出茶铺大门。 “雪姐儿,我,我这腿脚还在发软。你说咱们说的话县太爷娘子她们那边能不能听到?”杨霜抚着胸口对杨雪道。杨雪肯定地点头:“那么近,咱们不关门又说得那么大声,除非她们都是聋子,不然铁定听得到。” “那……呃,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如果真的听到了,县太爷娘子怎么样也该叫咱们过去问一问才对吧。”杨霜颇为怀疑。 杨雪也被说得心里有些没底,可不想杨霜失望,勉力解释道:“像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还是比较好面子的。县太爷娘子若是问了咱们然后县太爷派人去查看,传出去岂不是说县太爷娘子插手公务。人家应该是想背后让县太爷自己查验。” 杨霜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感慨地拍了拍妹子的肩膀:“这丫头这脑子不知道是装的什么,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东西,比姐姐强多了。” 杨雪汗颜,其实前世她是个不懂人情世故有些无知的家伙,没想到此生在姐姐面前居然被她给崇拜了。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前世多看了几部小说电视剧罢了。 “原来妹妹早就打的让县太爷娘子吹枕头风的主意,只是你怎么事先就知道今日县太爷娘子要和方大奶奶去巡铺子?”杨霜不解地问。杨雪道:“我哪里事先知道了,不过是咱们运气好正巧赶上罢了。” 杨霜愕然:“你居然不知道?那你原先说自己有法子,如果今日没碰到县太爷娘子出门,妹妹能有什么法子?” 杨雪道:“我本来是想着能不能通过秋香姐姐见到方家大奶奶,然后通过她传话给县太爷娘子,讲明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后来听到秋香姐姐说她们今日要去巡铺子,才又改了主意。毕竟咱们姑娘家家的,太出风头不好。既然能有不露面就达到目的的机会,我当然要抓住了。” 原来是这样,杨霜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妹子,嗔道:“这鬼灵精。”可是想到方才花出去的那六文茶钱,又肉疼得紧。 杨雪到底还是被杨霜起先那句话说得心里没底,拉着姐姐躲在一边,直到看到两个贵妇走出茶铺后分头坐轿子而走,一个往县衙方向,一个往酒楼方向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很明显,自己和姐姐的话奏了效,县太爷娘子这是急不可耐地回了家,留下方大奶奶一个人去巡视酒楼。 目的达成,姐妹两个一派轻松地买了丝线。方大奶奶赏了二十文钱,虽然多花了六文钱,但还有十四文是意外之财。杨霜一狠心,竟然买了五个葱油饼。一个奖励杨雪,余下四个拿回家去给薛氏和杨冬解解馋。 虽然杨霜言明那个葱油饼是奖励杨雪的,可杨雪哪里忍心吃独食。接过那葱油饼,就将其一分为二,另一半愣是塞回杨霜手里。杨霜拗不过妹子,只好接过吃了起来。 其实临出发的时候,薛氏嘱咐国杨霜,让她花钱买牛肉面做午饭。可杨霜舍不得钱,起先问了杨雪一声饿不饿,杨雪说不饿,她就不提买牛肉面得事了。 到了马车上杨雪嚷着饿了,杨霜掏出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锅巴,姐妹两个嚼了两块充饥。好在她们回去是坐车,不走路倒也不怎么消耗体力,撑到回家还是没问题。 马车只到马家集镇上,从镇上到杨家塘还要走十多里山路,姐妹两个虽然不带什么重东西,可肚子饿了哪里走得快。杨霜还好,杨雪一路唉声叹气,直喊“走不动了,姐姐走慢点”,这么一耽搁,姐妹两个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家门前,白氏正在用洗澡水浇南瓜,如今水田不见得保得住,房前屋后的南瓜怎么样都得保住,南瓜蒸熟了,可是饱肚子得好东西。 这活儿往日里都是杨雪做,今日杨雪没回家,就由白氏来浇水。白氏抬头看到两个闺女的身影很是高兴,大声冲院子里嚷道:“冬哥儿他爹,闺女们回来了,你不用去接了。” 院内杨元本正在绑松明准备做火把,看到女儿走进院子,立马放下松明。杨冬嗖地蹿了过来:“二姐三姐,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和爹正要去接你们呢。” 第10章 官差真的来了 杨霜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怪雪姐儿,娇气得不得了,乌龟样的慢慢挪,不就挪到这时候了。”被姐姐抱怨,杨雪却无力替自己辩解了,一头倒在摆在院子的凉床上不想动弹。 薛氏吓了一跳,扑过来摸了摸孙女的额头,急道:“雪姐儿可是病了?”杨雪摆了摆手,虚弱地道:“祖母别担心,我没病,我这是饿的。” “饿的,你姐姐没给你买面吃?”薛氏大惊,转身责问杨霜:“不是给了你钱让你们一人买一碗面做午饭吃吗?你难道没买?” 杨霜讷讷地小声解释:“呃,我那时候问妹妹饿不饿,她说不饿,我就没买了。”薛氏气恼地一指头戳在杨霜额头上:“你这个二抠抠,你就是舍不得花那点钱!臭丫头,说了你多少回了,该花的钱还得花,看把你妹子给饿的。” 杨雪虽然有些娇气,可聪明贴心,杨元本不免有些偏心这个小闺女,见她可怜巴巴地躺在那儿,很是心疼,也忍不住指责起二闺女来:“霜姐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脑子。你妹妹年纪小,你撑得住饿,她可撑不住。她那时候说不饿,难不成她之后就不饿了?你还真是抠!” 杨霜挨骂,又是委屈又是内疚,小声认着错:“呃,都怪我,是我害得妹妹挨饿,我错了。”杨霜虽然抠门了些,可对自己向来很照顾。二姐体谅家里难处节约用钱,不该挨骂,杨雪不忍心了,赶紧奋力爬起来替她辩护:“不怪二姐,是我自己也舍不得花钱。” “三姐你也舍不得花钱?这好不容易进一趟县城,居然舍不得钱吃一碗徐记的牛肉面,那不是白去一趟县城了。要是我……哎呀,徐记的牛肉面好吃啊。三姐早知道你也这么抠门,就该我陪着二姐去县城了。”旁边馋货杨冬为失之交臂的那碗徐记牛肉面捶胸顿足。 杨冬流了一通口水后,怪腔怪调地做出了总结:“这下好了,咱们家原先有个二抠抠,这回又多了个三抠抠。” 他只顾着惋惜那一碗牛肉面,却没发现自家老子已然脸赛锅底了。浇完南瓜走进院子的白氏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要坏事,赶紧疾步过去推儿子去给两个姐姐盛饭。 无奈杨冬不理解他家老娘的苦心,犹自大发感慨:“可惜呀,如果是我去,非得要二抠抠给我买两碗吃不可!” 两个闺女越是懂事顾家,就越显得儿子自私馋嘴,杨冬的做派让杨元本气得额头青筋直跳。“馋嘴的东西,老子看着你就有气!滚,别在老子跟前晃悠!”杨冬正设想得起劲,不提防头上挨了自家老子狠狠两记爆栗子。 这个家里杨冬就怕杨元本和薛氏,杨元本一发怒,他就头皮发紧。此刻骤然挨打他完全是始料未及,可面对勃然大怒的老子,这熊孩子辩解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捂着额头老鼠一般缩到了一边。 白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儿子,虽觉心疼,却不敢多话,只是喊着两个闺女:“别说了,肚子饿坏了赶紧洗洗脸吃饭是正经,饭菜都给你们留着呢。” 姐妹两个早先路过溪边的时候已经洗过了脸。薛氏心疼孙女,姐妹两个还没走进堂屋,她已经麻利地端来了两碗饭,让杨霜杨雪就在院子里吃,自己和白氏一人一把蒲扇给姐妹两个扇风。 薛氏一边扇着风一边清点着杨霜交回来的钱,刨去姐妹两个的路费以及葱油饼的钱,发现多了十文钱,忙问是怎么回事。杨雪笑道:“我二姐活儿做得好,方家大少奶奶多赏赐了十文钱。” 因为不好向家里人解释喝茶花掉的六文钱,姐妹两个索性商量着告诉大人,方家大少奶奶只赏了十文钱。大不了下回见到秋香跟她说一声,让她别说出来就是。 大人们听到这消息高兴坏了,这也难怪,十文钱虽然不多可终究是意外之财。更何况天大旱,接下来一家子十之八九要过苦日子,恨不能一文钱掰成两文花。 待薛氏翻出四个葱油饼和那五块绿豆糕之后,大人们忍不住一通责怪。薛氏嗔怪道:“你这两个丫头,叫人说什么好,明明包袱里带着吃的却不吃,硬是把自己饿成那样子。” 杨霜道:“这可是方家的绿豆糕,咱们平日里根本吃不到,怎么样也要拿回来给你们尝尝,自然是不能吃。至于葱油饼,那是专门买给祖母您和冬哥儿吃的。” 白氏也有些生气二闺女的不知变通:“买给祖母和冬哥儿吃的,你妹子都要饿死了,你给她吃一个怎么了!”杨雪塞了满嘴的饭,含糊不清地解释:“娘,不怪二姐。二姐给我买了一个,我吃了一个的。后来在路上她也喊我吃,我自己说不吃的。” 两个闺女相互体谅,感情很好,做爹娘的很是欣慰。杨元本知道杨霜之所以这么节约,是因为知道家里即将面临的困境,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只怪自己没本事,让孩子们跟着遭罪。 面容愁苦地抬头望着天空,看到的依然是星斗满天,不用说明日又是大晴天。他不由愤愤地想:贼老天是真的不给人活路了,姜家湾那边兴许就在这两天要堵堤坝了,恐怕这场死架真的躲不开了! 这一晚整个杨家,除了杨冬因为吃到了美味的桂花糕和葱油饼,心满意足地入睡外,其他人都是心事重重。三个大人自然是忧心水田保不保得住,杨霜杨雪却为明日县衙会不会来人而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吃罢早饭,杨霜拉着杨雪去洗衣裳。因为溪流干涸,靠近杨家塘地段的溪水都比较浅,姐妹两个今日要洗被褥,只好提着篮子往上游赶。 最后一直走到姜家湾和杨家塘交界的堤坝下头的深潭处,那里水深且干净。杨霜招呼着杨雪将衣裳被褥拿出来,姐妹两个在背阴处寻了两块平坦的大石头开始搓洗。潭边还有三两个杨家塘其他人家的妇人在洗被褥。 “怎么官府的人还没来,不会是咱们昨日说的话县太爷娘子她们根本没听到吧。”杨霜心里很不安,一边应付着村里其他洗衣妇人的搭讪问话一边低声问杨雪。 “不可能,她们就在对面,咱们没关门,哪能听不到。姐姐别急,从县城到咱们这里得要一阵子,这会儿还早呢。”杨雪心里也七上八下地,脸上却很镇定,压低声音极力安抚着杨霜。 接下来其他妇人拉着姐妹两个不停地说话,倒是冲散了压在姐妹心头的焦躁。不久那几个妇人都走了,潭边只剩下姐妹两个,杨霜抬头看了看溪边道路,打着哭腔道:“还不来啊,难道县太爷娘子没有跟县太爷说?” 杨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咚——”有石子打在杨霜面前的潭水里,水花溅到了她脸上。杨霜恼怒地抬头欲骂,却见堤坝上站着姜达。 姜达的神色有些阴郁,因为老天还不下雨,因为再过三天姜家湾和杨家塘恐怕要打一场死架。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哪怕两家的人都没死伤,他和杨霜的亲事也将彻底没戏了。 杨霜看着堤坝上的情郎,猛然间想起薛老太太说的当年两村打架时候的惨状。薛老太太当年也是在这深潭边洗衣裳,然后看着自家公公和小叔子被姜家湾的人打死。三天后如果两村再次打起来,爹和姜达会不会被打死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杨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自家老爹被情郎一锄头打倒在地,脑浆子洒了一地的场景,结果生生将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不要……”杨霜痛苦地捂脸低吟。 “姐姐,你怎么了!”杨雪看到杨雪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额头冷汗直冒,以为她生了急病,吓得大叫着去扶她。她一边去探杨霜的额头,一边看向上头堤坝,大声喊着姜达。 喊了几声姜达却没反应,只管大张嘴巴看着路口,杨雪动了气,尖声道:“姜达,你聋了不成。我姐姐身子不舒服,你还不来帮忙,只管瞎看什么!” “官差,是……是官差!我看清楚了,真是官差!”姜达还是没注意听杨雪的大吼,而是指着路口,磕磕巴巴地嚷道。 “什么,官差?官差真的来了?”本来闭眼一副虚弱模样的杨霜忽然打了鸡血一般跳了起来。杨雪不提防,被她撞到水里,衣裳裤子都打湿了。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飞快地爬起来,踮起脚尖望向路口。果然看到了五个穿着暗红色衙役统一服装的官差。打头的腰上挎着一柄大刀,瞧着似乎是捕头,后面跟着的却是杨家塘的族长以及里正。 “妹妹,真的,县太爷真的派人来了,咱们的法子奏效了。这下好了,咱们再也不用担心两村会打起来了。”杨霜喜极而泣,死死揪住杨雪的胳臂,大声嚷着。 第11章 老天终于下雨了 杨雪被杨霜掐得生痛,一边掰杨霜的手指一边点头。堤坝上头的姜达听到这话愣住了,不相信地问:“你们,呃,难不成官府的人是你们请来的?” “对,是我们两个去了……”杨霜洋洋得意地正要解释,却被杨雪阻止了。杨雪抬头郑重告诫姜达:“此事不要说出去,听到了没有?不准跟任何人说,你们家的人也不行。不然我叫我二姐往后不搭理你了!” 姜达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杨雪不耐烦地白了一眼过去:“叫你别说出去你就别说出去,哪有那么多废话。真想知道,回头听我二姐给你解释!” 杨雪凶巴巴地,姜达不敢再多话。媳妇还娶进门,这小姨子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杨霜见情郎被妹子吼得发蔫,赶紧温声道:“县衙来人是大事,你稍后跟着他们,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姜达向来是杨霜指哪他打哪,立马点头答应。 不过这狡猾的家伙顺便又给自己争取了一点福利,那就是问清楚了杨家的猪草哪天告罄,然后自己好去窝沟等着扯猪草的杨霜。 姐妹两个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非常麻利地洗好了所有衣裳被褥回了家。县里捕头带着人来了这件事已经在整个杨家塘传开了,姐妹两个一路上碰到好几伙人都在议论这事。 “这下好了,听说捕头他们要在咱们这一带呆上些日子,那样的话姜家湾就不敢堵堤坝。如果过些日子老天还是不下雨,水田保不住,那咱们也无话可说,准备过苦日子就是。总好过时刻担心和他们打死架。” 刚一走进自家院门,就听到杨元本在大声嚷嚷。走进堂屋一看,桐花嫂子两口子及其公婆还有薛老太太他们都过来自家了,大家正就县衙来人一事说得唾沫四溅。 薛老太太蒲扇啪啪打在椅背上,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大声感叹着道:“县太爷真是英明,全县这么多地方要抗旱,他竟然会担心咱们这种偏僻的乡下小地方的人会因为争水打起来,特特派了捕头来过问此事。” “是是是,姑您说的是,县太爷就是英明,能摊上这么英明的父母官,真是咱们武清县百姓的福气。”薛氏连声附和。其他人也忙不迭地赞同。 杨霜忍不住和杨雪对视了一眼,心里极端郁闷:什么叫县太爷英明百忙之中竟然能挂念到咱们这么偏僻的乡下小地方,若不是自家妹子想出了法子示警,县太爷才不会关照到自家村子呢? 可惜妹子说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乡下小姑娘,家里无权无势地,千万不要出风头引起人注意,行事低调是王道,茶馆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满肚子的话不能说出口,杨霜实在是憋得难受,对大人们的议论再也听不下去,拉着杨雪晾晒被褥去了。 杨雪见姐姐愤愤然,赶紧劝慰道:“姐姐你说你有什么不平的。咱们原本就是阻止两村打起来,又不是为了出风头。再说捕头他们来了,姜家湾的人不敢堵堤坝,心里肯定很窝火,他们若是知道是我和姐姐招来的捕头,肯定会恨死了咱们。你跟姜达的事情成了,往后嫁到姜家湾去,他们能喜欢你才怪。” 杨霜不认同妹子的话:“怎么可能,但凡稍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们村堵堤坝咱们村的人肯定不同意,然后铁定要打架,我们这是救大家的命,感激咱们还来不及,哪里会恨我。” 杨雪跺脚:“世间总有那不讲理的人,你跟他们是讲不清楚的。姐姐你就听我的,一定不要跟人说这事!祖母爹娘那里都不要说,他们是不会说出去,可冬哥儿万一听到了,他那张嘴巴可是藏不住事的。” 杨霜见妹子神色郑重,赶紧点头保证:“好,我不说,你放心,我不说。” 捕头将姜家湾的的族长以及其他姜氏族人中辈分高的人还有水田多的人家叫到一起,明白地告诫他们堤坝只能半堵住,不能全堵。若是因为他们不听劝告引起两村的械斗,死伤了人姜家湾的人要负全责。 原来昨晚县太爷听了自家娘子的话之后,立马让师爷翻出了县志,自己连夜看了关于六十多年前姜家湾和杨家塘因为大旱争水械斗死伤的惨事,吓出了一身冷汗。天一亮就将捕头叫来,让他也看了那段纪录,然后让捕头给自己立了保证书才叫他带人赶赴杨家塘。 捕头到了杨家塘之后一问才知道之前姜家湾人已然堵了一次堤坝,幸好杨氏族长和里正出面化解了。捕头一边暗呼幸好幸好,一边火速拉上杨氏族长以及里正赶往姜家湾。 因为觉得事态严峻,自己责任重大,捕头和姜家湾的人说话的时候疾言厉色,不惜动用了恐吓手段。姜家湾的人被他的雷霆手段吓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地保证听话。 此后的七八天捕头驻扎在了马家集,每日必来杨家塘姜家湾巡视一遍,随时敲打姜家湾的族长。虽然捕头带人坐镇,两村没有打架人员死伤之忧,但老天爷却一直不开眼,这么多天了还是吝惜得一滴雨都不落。 到第九天的时候溪水是真的见底了,大家洗衣裳都必须赶到深潭那里了,幸好大柏树下那口井还是出水,不然全村人喝水都成问题。 谷子正是灌浆的时候,可是溪水太浅已经流不进渠道了,杨家塘人对水田保不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本来这时候对庄稼人来说是忙月,可是所有的庄稼要么早枯死要么马上干枯而死,杨元本和白氏无事可做,只能躺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相对叹气。 大人们眉头紧皱,家里气压很低,杨雪姐弟三人都自觉地夹紧尾巴做人。时常挨骂的杨冬更是语声低脚步轻,生恐一不留神遭了池鱼之殃。 贼老天也真是可恨,一直不下雨害得大家垂头丧气了无生趣也就罢了,偏这两日还燥热异常。心头悲愤的庄稼人在这样的天气下,火气越加蹭蹭蹭地上扬,这两日村里打媳妇打孩子的事件层出不穷。 隔壁桐花嫂子和男人打了一架,桐花嫂子被丈夫杨木捶了几拳头,杨木被妻子在脸上挠了一道血口子。而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杨冬终究还是没逃过,今日一大早因为吃饭的时候筷子在碗里多扒拉了两下,被杨元本劈头敲了几筷子,额头登时就起了几条紫红印子。 白氏心疼极了,可瞥了一眼脸似锅底的丈夫,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家里唯一能训斥杨元本的薛氏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一眼孙子。杨冬嘴巴扁了扁,正要抽噎出声,却收到了杨霜警告的眼神。 根据往日的经验,这时候杨冬若是哭出声,只会换来自家老子在他额头上再补上几筷子。杨冬嘴巴张着,努力将那声抽噎咽回去。 这熊孩子虽然小毛病多,但本质不坏。如今无端挨了打还不敢哭,也真是可怜。杨雪看着憋得脸通红脖子老大的弟弟,暗自叹了口气:这真正的饥荒还没来到家里就是这样的光景,再过些日子可怎么开交。 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就是这么可悲,家里的猪草又要完了,可是姐妹两个却提不起兴致去窝沟扯猪草了,人都要吃不饱了,哪里还顾得上畜生。薛老太太的意思是,眼看着庄稼保不住,这猪也不用喂了。那畜生瞧着也有□□十斤了,真要杀也杀得了。 心情沉重,天气又燥热,杨雪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明明头昏脑涨地可就是睡不着,然后就听到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开始是细微的不明显的,可是不久就大了起来,越来越清晰。 杨雪终于听清了,那是雨声,久违的雨声啊。她喜得浑身发颤,伸手去推搡呼喊杨霜,杨霜正睡得酣,被吵醒后很火大,愤然道:“做什么,喊什么喊,真讨厌!” “姐姐,你听,你听啊!”杨雪才不管杨霜生气呢,照旧推着她让她听外头。杨霜迷迷糊糊地哪里肯认真听,翻了个身又要睡去。杨雪继续推她,杨霜气得伸手打人,可是手举到半空中却停住了,然后不敢相信地低呼:“是,是下雨了,这,这分明是下雨!” 她猛然翻身坐起,摸索着打开门走到栏杆边,张开手掌去屋檐下摊着,然后实实在在地接到了几大滴雨水,这才真正相信老天是是真的在下雨。她旋风一般冲回房里去拉杨雪起来,颤声道:“雪姐儿,下雨了,真的,快起来看啊!” 杨雪呵呵地笑:“我早听到了。” 姐妹两个被这好消息弄得兴奋无比,哪里还有一丝睡意。并肩站在廊下聆听这仙乐一般的雨声。薛氏杨元本和白氏几个也醒了,一起站在廊下大声讨论着。 杨元本更是兴奋地去院子里淋雨,小孩子一般跑来跑去,白氏和薛氏站在廊下指着他哈哈大笑。全家唯一没起来的就是杨冬了,这孩子自来瞌睡重,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将他吵醒。 第12章 允婚 杨雪本来以为自家老爹是全村因为下雨欢喜得最癫狂的一个人,哪知道站在栏杆前极目四望,整个村子十之八九人家的大门都打开了,人们举着火把在雨幕里奔跑狂呼,乐此不疲。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下吧下吧,下他个三天三夜,把所有的田地水塘都灌满吧。咱们有活路了,老天,你慈悲啊,我给你磕头了!哈哈哈——”村东头一位老人,一边扯着嗓子嘶吼着,一边不要命地在晒场上磕头作揖。 隔得太远杨雪看不清是哪位长辈,只看到他干瘦的身子弯成了一张弓,不断地以头点地,完了又双手向上望天声嘶力竭地呼喊。他这般不要命地折腾,杨雪真怕他下一刻就一头栽倒在雨雾当中,那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老天仿佛听到了老人的喊声,一道异常闪亮的闪电过后,天空响了一个炸雷,原先稍显稀疏的雨点密集起来,最后终于转为倾盆大雨。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天明才变小,此后的四五天,老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杨元本亢奋地戴着斗笠成天穿梭在田间地头,随时报告着蓄水情况。溪水涨到了多高,哪座山塘积满了水,哪座还差些。 杨雪家的水田之前只是田里没水了,但泥土还是湿的,并不算真正地遭到了干旱,谷子的长势没有收到影响。如今有了这几天的雨,溪水塘水都足够,即便老天再不下雨,挺到谷子成熟也根本没问题。 压在村民们心头那块沉重的大石终于搬走,人人喜笑颜开。天放晴之后,杨家姐妹又去窝沟扯了一回猪草。也难为了姜达,因为之前的下雨,杨家姐妹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去窝沟,原本以为今日不会碰到这家伙,没想到人家一早就守在那里。 杨雪一看到这货,自动和姐姐分路走,她可不想做讨人嫌的电灯泡。姜达劈头就问捕头他们来姜家湾是怎么回事,杨霜三言两语解释给他听,姜达听得嘴巴大张,根本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是两个姑娘家促成的。 杨霜才不管姜达相信不相信,搬出之前杨雪的说辞,严肃地警告姜达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直到姜达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才放心。 姜达似乎被上回的波折吓住了,这回直接告诉杨霜,说自己已经和家里大人说了,他家爹娘听说姜达看上的姑娘是杨家塘杨元本的闺女,直夸儿子有眼光,二话不说就同意请人上门提亲。因为担心杨元本和白氏瞧不上自家儿子,正头疼媒人请哪一个把握大些。 杨霜的意思是还再等等,等到入冬了再提这事更稳妥。姜达怕夜长梦多,坚持立马提亲,问杨霜哪些人在杨元本和白氏跟前比较说得上话。杨霜说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来扯猪草的时候再答复姜达。 晚上杨霜就这件事商量杨雪,杨雪想了好一通,最后提议杨元根的妻子姜氏。杨霜却不同意:“三伯母笨嘴拙舌的,从来就没见她给谁做过媒人,她哪行。而且她又是姜达的远房姑母,太不合适了。” 杨雪恨铁不成钢地道:“姐姐真是糊涂!那隔得老远不怎么熟悉的人家提亲,才需要舌灿莲花的媒婆。咱们村和姜家湾这么近,姜达家境如何,家里人如何,祖母她们自己完全打听得到。这种情况下他家若是请个巧舌如簧的媒婆上门,反倒惹得爹娘反感。 姜达就需要三伯母这样的实诚人来替他提亲,你想,三伯母是咱们堂伯母,祖母平日里也比较喜欢她。她出面替人提亲,只要那人过得去,爹娘祖母都不好驳她的面子,所以姜达家请她提亲把握是最大的。” 妹子自来主意多,而且她说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杨霜最终还是同意了。半个月后,姜氏代表姜达家来杨家提亲了。许闺女可是大事,杨家人当然不会立马同意,而是说要商量考虑一下,三天后给答复。 这是规矩,没有谁家是媒人一上门就答应的,不然显得女方太不矜持,闺女太廉价。姜氏让姜达安心地等着,姜达哪里能安心,这三天心里真是猫抓一般地难受,想约杨霜问一问,又苦于找不到机会。 不同于当初杨雨亲事的有志一同,关于杨雪的亲事,杨家三个大人之间的意见却不一致。薛氏是同意这门亲事的,白氏和杨元本却都不同意,不过二人不同意的理由又不相同。 白氏因为这场大旱,充分认识到靠种庄稼过活的可怕之处。老天爷一不高兴,一家子就有饿肚子的危险。自家闺女模样不错,最好是像大姑子那样嫁到镇上或者县城做买卖的人家去,那些行当不是靠天吃饭,稳妥些。所以对于姜达的提亲,白氏是不想答应的。 至于杨元本,却是嫌弃姜达是姜家湾的人。这一回干旱,若不是县太爷及时派了捕头来巡视,姜家湾一堵堤坝,两个村的那一场死架是避不开的。 这一回侥幸逃过,谁知道往后哪一年老天爷会不会又发脾气不下雨呢?下回不见得有那么幸运了,二丫头嫁到姜家湾,往后万一两村打起来,难不成自己这个做丈人的要死在女婿的手上不成。翁婿相残的事情,他在戏台上倒是看到过不少,可不愿意这样的人伦惨剧落到自家头上。姜达这后生本身还是不差,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姜家湾的人。 儿子儿媳两个人反对这门亲事,薛氏一个人同意这门亲事,小一辈的凭着二比一的人数占了优势,老一辈虽然只有一票但可以依靠辈分逼迫小辈同意,杨家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薛氏守寡掌家多年,很少使用高压政策,这一回自然也要摆事实讲道理,让儿子两口子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地同意这门亲事。在姜氏上门替姜达提亲的第二天晚上,孙辈们都睡着了之后,薛氏召开了家庭会议。 薛氏先让儿子儿媳妇说出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然后一一辩驳。对白氏的想法,薛氏毫不留情地兜头就是一瓢冷水:“你就看到种庄稼靠天吃饭一遭灾就可能饿死,可你知不知道做买卖的风险?” 白氏嗫嚅道:“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折本赔钱,可这回赔本下回赚回来就是,总不至于赔尽家产吧。” 薛氏冷笑道:“怎么没有赔得倾家荡产的?你看你大姐夫家那二叔无儿无女,靠着你大姐夫养活,你知不知道人家当初有多威风?告诉你,人家的买卖当初都做到京城去了。结果呢,因为中了奸人的圈套,连媳妇闺女都保不住!” 大姑父的叔叔竟然有这样不幸的遭遇,难怪每次去大姑姑家看到那位老人家,都是佝偻着腰面容愁苦的模样。杨雪猜到今晚祖母要避开孙辈召开家庭会议,所以拉着杨霜假装入睡,回头姐妹两个却悄悄地溜下楼来躲在廊下偷听。堂屋内大人说得入神,丝毫没察觉外头有人偷听。 “做买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二丫头不是三丫头,脑子不是那种灵光的,做商人妇根本不合适。好在勤快节俭,老老实实地做个乡下妇人最好不过。你别被今年这场大旱吓住了,这样的干旱又不是年年会发生。那姜家水田均摊下来跟咱们家差不多,那后生也是个踏实肯做的,二丫头嫁过去,亏不着她。” 白氏被婆婆一通长篇大论说得哑口无言。解决了儿媳妇,薛氏转而说服儿子:“元本你也是挨边四十的人了,怎么这点见识都没有。这个县太爷既然这次能因为六十多年前,咱们两村打过架死过人派人来巡视,往后的县太爷遇上这事自然也会注意到咱们两个村而派人来,你又何必担忧翁婿相残之事会发生呢?” 杨元本老老实实地道:“呃,娘说得对,是儿子想岔了,儿子错了。” 薛氏叹息道:“你们身为霜姐儿的爹娘,一心想着让她嫁户好人家,一时考虑不周,又有什么错呢。你们还是听听我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再说吧。” 重头戏来了,外面杨霜杨雪为了听得清楚,整个身子恨不能贴到木壁板上。 “咱们冬哥儿还只十一岁,又没有兄弟,自己又是个懒惰做事不利索的,我早就打定主意,三个丫头至少要有一个要嫁得近,这样遇上那等重一些需要出大力气的活计,喊一声,孙女婿就帮忙来了。不然你老了,单靠冬哥儿自己,哪里吃得消。” 这个问题,杨元本和白氏之前没想过,如今听到老娘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杨雪听到这里,立马暗赞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屋内薛氏继续阐释自己同意亲事的理由:“姜家湾和咱们村紧挨着,那后生性子不错,家里有兄弟三人,不缺劳力,乃是最好的人选。冬哥儿姐弟四个,二丫头是最护着冬哥儿的,她嫁得近于冬哥儿来说最好不过。我说的话你们觉得合不合理,若是觉着合理,明日就应了这门亲事。” 薛氏话音刚落,杨元本就道:“娘说得在理,儿子都听您的。” 白氏也忙不迭地点头:“我也听婆婆的。”她虽然心疼闺女,但更看重儿子。杨霜嫁给姜达,显然对杨冬更有利,明白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后,白氏焉有不同意这门亲事之理。 第13章 表哥马骏 “姐姐,这下你放心了吧,走,赶紧回去睡觉,再不走爹去茅房,咱们就给发现了。”大局已定,杨雪赶紧拉着杨霜撤退。 回到楼上房间,杨雪忍不住打趣杨霜:“二姐,和姜达的亲事终于成了,你会不会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啊。”杨霜恼羞成怒,劈头就是一巴掌:“臭丫头瞎说什么,谁兴奋啊,找打呢!” “二姐你这是卸磨杀驴,原先和姜达亲事每成的时候请我出谋划策的时候笑眯眯地,这亲事一成就翻脸。明明欢喜得找不着北了,偏要装模作样地不肯承认,真矫情,下回去窝沟和姜达私会别想拉着我做□□!”杨雪鄙夷地大力挥舞着蒲扇,愤愤然翻身躺下。 臭丫头这嘴巴子真是尖!杨霜狠狠地瞪了妹子一眼,然后拍了拍发烫的脸,抚着兴奋得安静不下来的心脏慢慢躺下。 姜氏第二天一吃罢早饭就上门来探问结果了,听到薛氏应允亲事的消息后,忙不迭地从袖中掏姜达的庚帖,因为太过激动,半天掏不出来。惹得杨雪在一旁一边嗤嗤低笑,一边冲杨霜挤眉弄眼。杨霜狠狠地瞪了一眼妹子,脸蛋通红着跑了出去。 终于姜氏掏出了庚帖递到了薛氏手中,薛氏也拿出昨晚杨元本临时写好的杨霜的庚帖递了过去。姜氏得了杨霜的庚帖,家都不回便颠颠地去了姜家湾。 姜达这几天都坐立不安,杨霜的模样在乡下姑娘当中算是出挑的,而他自己却相貌平平,家境和杨家比起来又不占优势。杨家几位长辈会不会以为自己配不上杨霜而不同意这门亲事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三天过去,今日就是决定这桩婚事成与不成的关键日子,这顿早饭姜达根本就是食之无味,胡乱扒了两口之后就坐在家门口候着。两村离得那么近,姜氏得到了杨家的答复,肯定会立马来告诉自家的。 姜达家中三兄弟,他是老二。因为其他庄稼都枯死了,家里也没什么过多的活计做,姜达爹娘知道儿子很在乎这门亲事,也就不安排他做事,随他坐在门口守着。 好在姜氏来得不算迟,姜达在自家门口坐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姜氏就来了。她看到姜达,老远就掏出杨霜的庚帖,笑嘻嘻地冲姜达挥手。 姜达看着姜氏的笑脸以及她手中晃悠着的大红庚帖,心头一阵狂喜,大喊道:“姑啊,成了?”姜氏得意地点头:“那还用说?你姑出马替你保媒,哪能不成呢。” “姑啊,您辛苦了,看您这满头大汗的,快进来歇凉,我给您倒碗凉水喝。”姜达殷勤地扶着姜氏进了家门,又狗腿地给她搬椅子倒水。 姜氏笑着打趣:“哎呀,这么多年我还没得达哥儿这般殷勤地招待过,全是托我们霜姐儿的福。”姜达脸臊得通红,忸怩道:“姑您说的什么话,您自己每次从我们家门口过都急匆匆地,请您进屋喝口水都不肯。” 这倒是实话,因为娘家隔得近,姜氏嫁人后反倒从来没在娘家歇过了,每次都是有事才回一趟姜家湾,办完事又急着回去。 姜达十二岁的妹子和九岁的弟弟在一边刮脸羞他:“二哥好不害臊,哪有自己守在家里等着媒人回复的。” 姜达未满两岁的侄女被姜达老娘抱在怀里,小姑娘不明内情,见姑姑和小叔叔都羞臊自家二叔,也跟着曲起短肥的手指头刮着脸,奶声奶气地道:“羞羞,二叔羞羞。” 姜达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吼道:“小屁孩子胡说八道什么,一个二个地讨打呢!”姜达老娘呵呵地笑,道:“行了,别闹了你们。达哥儿,杨家答应了你的求亲,你这回放心了吧。去,去山上接替你爹,喊他回来咱们商量‘过小礼’的事宜。” “好的娘,我这就去。”姜达响亮地答应了,冲自家妹子小弟再次挥了挥拳头,大步走出了家门。 提亲这道步骤完成了,姜家打算趁着谷子还没成熟,没到收割忙碌的时节,赶紧将定亲仪式也一并办了。关于这一点,当初请姜氏上杨家门提亲的时候,姜家就提前和姜氏说了的。 杨家对此也没有异议,姜达十八岁,杨霜十六岁,今年成亲都可以,确实没有必要拖得太久。 两家通过姜氏这个媒人,很快拟定了姜家人上门“过小礼”的日子,就在五天后。那天是吉日,同时又是马家集赶集之日后的一天,正好给了姜家人赶集置办“过小礼”送到女方东西的时间。 集日那一天,姜家爹娘和姜达去马家集采购喜饼酒肉这些“过小礼”必需的东西。杨家薛氏带着杨雪也去赶集了,杨霜定亲是大事,至亲总要通知一下,依照当地规矩,过小礼的时候不大办宴席,但至亲要上门庆贺的。 祖孙两个先去了杨雪大姑姑杨元莲家的油坊,通知了她杨霜许了人家,明日“过小礼”让她来家里吃饭。正好杨雪的二姑姑,嫁到马家集上游一个叫三棵树的村子的杨元兰今日也来赶集了,倒省得祖孙两个再托人捎信了。 因为大旱,大家忙于抗旱,为生计发愁心头愁闷,这将近半年的时间,薛氏母女三人许久没有这么聚到一起好好说话了,今日又逢喜事,大家更是兴致高昂,一说起来就顾不上正事了。 杨雪见祖母笑得开怀,不忍心扰了她的兴致,就提出自己去寻人通知自家大姐以及外祖母她们明日来参加姐姐的“过小礼”,顺便将今日带来的那把磨损得厉害的砍柴刀送去铁匠铺淬火从新打一下。 小孙女虽然稳重机灵,这些事也能做好,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大。这集市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万一叫人冲撞欺负了怎么办。薛氏犹豫了一通,最终还是不肯让杨雪一个人去。这时,杨元莲的小儿子马骏自告奋勇愿陪着杨雪走一趟。 “不用不用,表哥还要去学里念书,怎么好为着这么个事情麻烦你。马家集就这么大,街上人来人往地,难不成我还会给拐子拐去不成,祖母您太小心了。”杨雪忙不迭地拒绝。 可杨元莲却同意了:“这样也好。骏哥儿这几日因为先生病了,学里放假,让他跟雪姐儿一道去。”杨雪努力做最后的挣扎:“大姑姑,我真的不用人陪,大热的天您何必害得表哥出去挨一通晒裹一声臭汗回来。” “这孩子,瞧你这小脸一掐能出水的俏模样,就这么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咱们能放心?你爹那么疼你,若是你叫人冲撞了,别说咱们这些做姑姑的,就是你祖母都得被落你爹的埋怨。”杨元兰爱怜地捏了捏杨雪的脸,嗔怪道。 杨元莲点头道:“就是,马家集虽小,可也有几个浮浪子弟,咱们雪姐儿这么漂亮水灵的孩子一个人出去,不被那几个祸害给盯上才怪。有骏哥儿陪着,大家都是镇上的熟人,他们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好孩子听话,别叫你祖母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杨雪哪里还能再推脱,只好笑着同意马骏陪着自己,可她心里却暗暗叫苦。 马骏今年十五岁,是个腼腆白净的斯文少年。许是想改变一下门庭,杨元莲两口子逼着小儿子发狠读书。进士什么的不敢奢望,就是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也好,为此将他送在镇上一个风评很好的老秀才开的私塾里读书。 马骏暗自喜欢杨雪这个聪明伶俐的漂亮表妹,可惜杨雪不知道是懵懂无知还是不喜欢他,对他的诸般示好始终无动于衷,马骏为此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今日好不容易逮着跟杨雪单独相处的时机,马骏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向来一逮着机会就对杨雪说个不休的少年竟然破天荒地沉默了,只管跟在杨雪身后往铁匠铺走。 杨雪浑身不自在,她就是再没恋爱经验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马骏对自己的那点意思。可两人是嫡亲的姑表兄妹,单这一条就膈应到了杨雪,所以马骏对她的一腔情意注定要付诸东流了。 无奈这样的认知她不能明明白白地跟马骏说,只能每次装痴卖傻地应付着马骏的诸般殷勤,明明心理年龄比对方大,却要表现出懵懂娇憨的无知模样,真是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两个人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杨雪肤色白皙模样俏丽,马骏面皮白净斯斯文文,在这乡下小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马骏沉默了一阵后终于开口了:“雪妹妹,我的笔墨用完了,想去买一点。表弟说他的笔墨都是你替他选的,我觉得你的眼光不错,回头我们从铁匠铺子出来后,你陪我去书铺买好不好?” 马家集就一个书铺,兼卖笔墨,却在离马骏家较远的地方,什么选笔墨,就这破镇子一家铺子有什么选头。杨冬的笔墨的确是自己给他买的,可一个乡下族学孩子的笔墨有什么讲究挑选的,自己一个学堂门都没进过的女孩儿又能有什么眼光,分明是马骏寻借口想跟自己单独多呆些时间。 第14章 主动帮忙 杨雪腹诽不休,可碍于情面又不好拒绝。人家能陪着自己来铁匠铺,自己就不能陪着他去书铺了。 “好,我陪表哥去买。”“谢谢雪妹妹,你放心,我们绕那边小巷子,人很少,不会让你心烦的。”得到杨雪肯定的答复,马骏欢喜得很,随即又安慰杨雪。 杨雪听到他这话却越加烦躁,心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来为了避开马骏,这两年杨雪很少来镇上赶集,马骏本来以为是外祖母和舅母不肯带她来,杨雪却向他解释说自己不喜欢赶集,人多看着就头疼。 今日马骏为了不让杨雪心烦,打算特地绕道走小路,自认为体贴。杨雪却想着走小路那一路上不是只有自己和马骏两个人了,想起来就不自在。 结果两个人还没到达铁匠铺,就被人叫住了。那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碎花小袄,霜色裙子的姑娘,个头比杨雪高,模样还算标致,唯一的不足就是鼻梁上长了些雀斑,瞧着年纪比杨雪大一点。杨雪看那来人,不由心头大乐,心道这姑娘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这姑娘名唤刘秀芝,是马骏姑妈的女儿。马骏姑妈就嫁在马家集镇上,夫家是做买卖的,刘秀芝和马骏乃是青梅竹马。马骏喜欢杨雪也许没几个人知道;刘秀芝喜欢马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因为马骏对自己不冷不热,对杨雪却极其热情,刘秀芝每次见了杨雪都要寻机会讥刺两句才舒服。杨雪不胜其烦,索性找尽借口不去大姑姑家。这一回是因为薛氏点名要她陪着自己赶集,杨雪推脱不得才来的。 “秀芝姐姐,你来得正好,表哥要我陪他去买纸笔,可是我去完铁匠铺送刀,还要去寻桐木冲的人捎信给我大姐,寻黄茅坪的人捎信给我外祖家,事情实在是太多,不如你陪他去帮着挑选吧。” 杨雪仿佛没看到刘秀芝脸上的酸气,仰着一张笑脸冲过去挎住人家的胳臂,叽叽喳喳地提着要求。虽然这样将马骏推给刘秀芝有些不厚道,不过杨雪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想到稍后陪着这人单独穿过那些小巷,马骏万一脑子一发热明确表白,自己拒绝之后,大家亲戚见了面多尴尬,杨雪就铁了心不想跟马骏一道去买纸笔了。 马骏这两日因为学里先生病了,放假几天。刘秀芝今日一大早就去寻他,可他却说要看书,只简单地和自己说了两句话就开始赶人。杨雪来了,他就不读书了,居然肯陪着杨雪逛街。平日里自己拉他陪自己买东西,他总说人多不爱逛街。眼下这大热的天,人又多,他倒不嫌弃了。 刘秀芝叫住两人的时候,本来是带着满肚子的气的。谁知道杨雪一上来居然说了这么一通话,实在是大大出乎刘秀芝的意外,刘秀芝头一回觉得杨雪这丫头其实也不那么讨厌。 刘秀芝的心情瞬间畅快起来,答应的话正要冲口而出又生生刹住。脑子里响起自家嫂子教导的话:“女儿家要矜持,不要上赶着紧追男子,这样的话会叫他小瞧轻视了你。小姑你对马家表弟就是太主动了,难怪他对你爱搭不理的。你看杨雪就比你聪明,人家一直对马骏冷冷地,马骏却想尽法子的讨好她。小姑我告诉你,男人在这上头那就是贱骨头。” 矜持,要矜持,刘秀芝忘记了自己巴巴地追过来已然是不矜持,此时再拿乔作张都是欲盖弥彰了,眉头微皱做为难状道:“我,那个,我本来是要去针线铺子买丝线的。既然雪妹妹你没空陪表哥,那我就等下买丝线,先陪表哥去买笔墨吧。” 马骏暗自咬牙,忙道:“我的事不忙,我可是奉了外祖母和娘的命令,陪着雪妹妹去铁匠铺还有捎信的。就这么中途丢下她不管,回头我娘要骂我的。今日集市上人那么多,雪妹妹女儿家家的,年纪也不大,单独一个人大人们哪能放心。秀芝妹妹你自去忙吧。” 杨雪感到刘秀芝的胳臂瞬间僵硬起来,再一看她的脸,似乎在微微抽搐着,她一下就明白这姑娘怄得不轻。她索性装痴撒憨到底,笑道:“秀芝姐姐不过买丝线而已,你们住在镇上又不用急着赶回家,迟买一些也没什么,不如秀芝姐姐和我们一道去铁匠铺吧。” 杨雪的话真是深得刘秀芝之心,此时的她觉得杨雪何止是不讨厌,分明是相当可爱才对。她生恐马骏说出拒绝的话,赶紧抢先答应:“好吧,我就陪着你走一趟吧。表哥,走啊。” 马骏强笑着跟在两个姑娘身后,刘秀芝心情大好,掏钱买了一斤马骏最爱吃的芝麻酥。无奈马骏心情不佳,推说自己口干拈了一块之后就不吃了。刘秀芝暗恼,自己也无心多吃,最后干脆赌气将剩下的都送给了杨雪。 杨雪推辞了一通,到底还是收下了。捏了捏那一包芝麻酥,杨雪暗自好笑,心道这两人置气,倒便宜了自己。不对,是便宜了杨冬,自家那个馋货弟弟看到这香喷喷的东西,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 到了铁匠铺,杨雪从背篓里拿出刀递给铁匠,告诉人家自己的要求。铁匠在刀柄上做了记号,让杨雪下次集日来取。三个人走出铁匠铺,杨雪往东边去往桐木冲方向的路口走去。 想找大姐村里的人捎信给大姐杨雪,去马家集东边路口把握最大。杨雪去过好几次杨雨家,桐木冲村子又不大,她还是认得不少那个村子的人的。可是到了那路口,却没看到一个桐木冲的人。难道自己运气这么不好,大姐他们村的人今日一个人都不来赶集吗? 杨雪正沮丧着,却有人大步走过来道:“杨雪妹妹,你在这做什么,寻人吗?”抬头一看,竟然又是常子胜。老天爷真是犯贱得很啊,自己不想见的人,偏就次次叫你碰上,躲都躲不开。 这货简直无处不在,自己两三年才捞到一次去县城的机会,碰到了这家伙;大半年来一次马家集,又撞见了这厮,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看着常子胜笑眯眯地脸,杨雪怄得肝也疼牙也疼,偏偏自己又欠了人家的人情,想不搭理都不行。努力挤出两分笑容,杨雪对常子胜道:“啊,是常大哥啊。我,那个,我在找桐木冲的人,想托他们捎信给我大姐。” 关于杨雪的大姐杨雨嫁在常家沟相邻的桐木冲这事,当日在窝沟常子胜就已经听姜达说过了,所以他听到杨雪的话一点也不惊讶。 他笑着看了看四周,遗憾道:“还真是怪了,原先还看到他们村的几个人,这会子竟然都不见了,他们村的人赶集都喜欢早回去,恐怕人家都走了,杨雪妹妹你怎么不早点来呢。” 杨雪的脸一下就垮了:“都回了?不会吧,时辰还早着呢。这下麻烦了……” 常子胜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麻烦什么,不就是去桐木冲给你大姐家捎个信嘛,我替你跑一趟就是。”杨雪一愣,心道常家沟离桐木冲也就三四里路,确实是不远。可是这么麻烦人家似乎不太好,她不想老欠这人人情,不想跟他再照面了,她一面对这人就浑身不自在。 想到这里杨雪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麻烦常大哥你,我还是等等看,不可能桐木冲赶集的人都回家了,肯定有没回的。” 这小丫头面对自己还是有些尴尬,草结那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放不下呢,常子胜暗自叹息,面上却做出不以为然地神色道:“我们常家沟和桐木冲离得很近,而且我跟你姐夫是熟人,也认得你姐姐,就那么几脚路,麻烦什么。” 杨雪还在犹豫,边上的刘秀芝却不耐烦了,抢过来道:“这位大哥既然认得雨姐姐他们,他家和雨姐姐家又隔得不远,人家肯主动帮忙,雪姐儿你还犹豫什么。” 常子胜长得不错,马骏本能地不喜欢杨雪跟他在一起,也帮着腔说服杨雪:“雪妹妹,我们还要去找你外祖父他们村的人捎信,可别你在这里耽搁,那头的人都回去了。” 马骏说得有道理,杨雪只好同意,对常子胜道:“那就劳烦常大哥你告诉我姐姐姐夫,让他们明日带着我外甥来我们家,明日我姐姐过小礼。” 常子胜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问杨霜许给了哪个村的后生。常子胜和杨霜算是熟人了,和姜达更是熟悉,杨霜和姜达的事这人也该知道,杨雪也不瞒他,直接告诉了他。 常子胜呵呵地笑,小声嘀咕道:“果然,我就说……嘿嘿,这个姜达……”像常子胜这个年纪,哪能瞧不出姜达看杨霜时候眼神的不同,其实他当时在窝沟心里就有所怀疑,不过他和姜达毕竟不是关系很亲密,这样的事情不好问出口罢了。 第15章 又是表兄表妹 “好了雪妹妹,既然给大表姐家报信的人已经找到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寻给你外祖家报信的人吧。”马骏只想拉着杨雪快走。 杨雪三人已经走远了,常子胜还在望着杨雪的背影发呆。那个小子看起来和杨雪的关系比较亲密,又叫她妹妹,是她家的什么人呢?因为对杨雪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常子胜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已经将杨雪家的情况包括她家的亲戚什么的都打听清楚了,他琢磨了一通,竟然隐约猜到了马骏的身份。 马骏看杨雪的眼神有些异样,常子胜似乎有所觉察,不由心里有些黯然。这小子年纪和杨雪更相当,家境也比自己好,更重要的是人家是姑表兄妹,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子胜越想越沮丧。 “四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我叫你半天了你也不应一声。”常子胜正心头泛着酸,手臂却被人拉了一把,侧身一看,却是自家妹子常子秀。 常子秀身边站着一个眯眯眼的姑娘,姑娘看到常子胜,羞涩地叫道:“四表哥。”这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本来就小,此刻因为看到了常子胜很开心,笑得一双眼睛几乎细成了一条线。 “啊,那个,表妹你也来赶集啊。”常子胜硬着头皮应付,心里却暗自叫苦。这小眼睛姑娘是他姨妈家的女儿姚桑,自从懂事一来就爱缠着他,还在姨妈跟前说过要嫁他的话,姨妈也乐见其成。 这两年随着大家年龄渐大,姨妈曾经在自家老娘跟前委婉地试探过,老娘因为上头有祖母压着做不得主,只好不咸不淡地岔开了话。可是姚桑不死心,一逮着机会就往常子胜跟前凑,常子胜碍于情面不能摆出一副冷脸,真是烦不胜烦。总之,这又是一个表兄表妹之间的情感乱麻一团。 “是啊,我在针线铺子碰巧遇上了秀妹妹,得知四表哥你也来赶集了,特地过来跟表哥打一声招呼。我姨父姨妈近来都好吧。”姚桑自打见了常子胜,一双眯眯眼就钉在常子胜脸上不挪窝,常子胜给她盯得头皮发麻,强笑道:“啊,好,都好,你爹娘也都好吧。” 姚桑道:“他们啊,前一阵子老天不下雨烦心天天拌嘴,这几日好了。听秀妹妹说表哥前些日子为了保住水田,天天舀水灌田,我瞧着你都瘦了。不过我也一样,娘说我瘦了,我自己却没觉着,表哥你看我瘦了些没有?” 姚桑跟同龄的女孩子比起来偏胖,她一直怀疑常子胜对她之所以不大热情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如今好不容易瘦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地来常子胜面前显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姚桑的神色不免带了些爱娇。 可惜事与愿违,常子胜看到她这小眼睛大脸盘,脑子里下意识地就闪过杨雪那巴掌大的小脸,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水灵灵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眼神一下就飘忽了。 姚桑娇羞地等了半天,却没得到常子胜的半句回应,就这么被撂在了一边,真是尴尬极了。 可怜的表姐,明明四哥不喜欢她,她怎么就不死心,一次二次地非要自找不痛快呢。一旁的常子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拽了自家哥哥一下,不满地道:“四哥,桑姐姐跟你说话,你怎么又走神了呢。” “啊,那个,我在想事情,对不住啊表妹。你方才说什么了?”常子胜倒是满脸歉意,可是姚桑却没有勇气再做娇羞状问他自己是不是瘦了,强笑道:“没,我没说什么。” “妹妹,我才刚答应了替人家捎信给桐木冲的人,那事情有些急,耽搁不得。你丝线买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那个,表妹,这时间也不算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常子胜实在是不想再面对姚桑了,急慌慌地挑起担子就走。 “啊,四哥,你怎么这么急,你等等……”常子秀看着健步如飞很快走远了的常子胜,气急败坏地顿脚大喊。表哥竟然就这么走了,他,他总是这么不喜欢跟自己多说话。 姚桑心头冰凉,努力挤出几分笑意对常子秀道:“那个,秀妹妹,既然四表哥要急着给人报信,那你还是跟他回去吧。我也要去找我们村的人了,省得她们不等我我一个人走怪没意思的。” 自家哥哥这般冷落表姐,常子秀很内疚,可是又帮不上忙,只好讷讷地道:“那,表姐你慢走,咱们下回在一起再好好说话啊。” 送走姚桑后,常子秀快步追赶着常子胜,常子胜人高腿长,不过片刻功夫就走了老远,常子秀追了好一阵才追上。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四哥你赶考呢,走那么快做什么?” 杨雪委托的事情,常子胜只想办好。他一心快点去给杨雨夫妇报信,自然是比平日走得快。他不愿意承认,反过来责怪自家妹子:“我又不是女人家,你见过哪个挑担子的男子走得慢?” 常子秀气结,没好气地道:“好,你快,你快吧。你要是能一直这么快我就服你!” 前些日子那一场大雨,常家人才发现家里的猪圈漏雨。常家祖父让孙子今日去马家集边上的瓦窑买些新瓦来添补添补。常子胜此时挑了满满一箩筐瓦,一百多斤,十多里山路,常子秀谅自家哥哥不可能一直这么小跑着走路,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挤兑他。 没成想今日的常子胜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仿佛金刚附体一般,一路上还真的一直健步如飞。更可气的是到家的时候他没事人一般一放下担子气都不歇一口,跟老娘赵氏说了一声后又咚咚咚去了桐木冲报信,倒是拿个轻便小包袱跟在他身后的常子秀腿都跑酸了,一回到家就瘫在椅子上半天不想动弹。 “娘,这是姨妈给您捎来的两斤枣糕。”常子秀喘匀了气才顾得上翻出包里裹着枣糕的油纸包递给自家老娘。赵氏接过油纸包道:“怎么今日你姨妈也去赶集了?” 常子秀摇头:“姨妈没去,我碰到了桑姐姐。姨妈说她今年一直忙,前回听说您病了也没空出来看您,就让桑姐姐给您买了这枣糕。” 赵氏嗔怪道:“我的病都好了那么久,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偏你外祖母多嘴将这事传到你姨妈耳朵边去了。买什么枣糕,大旱之年日子艰难,花这冤枉钱做什么。” 常家祖母罗老太太笑道:“那是你妹子的一番心意,往后记着还人家的情就是了。”赵氏笑着说是,将那油纸包推到罗老太太跟前道:“这东西婆婆留着和公公慢慢吃吧。” 罗老太太将油纸包打开,拈了几块又退了回去,呵呵笑道:“这是你妹子买给你吃的,我和你公公尝尝也就是了,你自己收着吧。省得那帮猴儿崽子来了,你连渣都落不到一点。” 常子胜兄妹五个,他上头三哥哥哥都成亲了。大哥常子梁和大嫂白氏目前生了一儿两女。二哥常子樵和二嫂马氏一子一女。三哥常子洪和三嫂孟氏去年才成亲,孟氏目前正怀着孩子。常家曾孙辈的五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刚满一岁,个个都是馋嘴的年纪,叫他们看到这枣糕,可不就渣都不剩了。 赵氏将枣糕分成四份,一份给大儿子的三个孩子,一份给二儿子的两个孩子,一份给怀孕的三儿媳妇,最少的那一份留给自己。刚一分完收好,孟氏就带着孩子们进来了,随即去溪里洗衣裳的马氏也回来了。 “姑姑,姑姑,你给我们带了葱油饼了吗?”白氏的儿子,七岁的常柏跑得满头大汗,一头冲到常子秀跟前,大声嚷道。“姑姑,四叔可是答应过要给我们买葱油饼的,在哪儿呢?”马氏的儿子,五岁的常松生恐落了后,急慌慌地凑了过来。 然后两个小姑娘也陆续拥了过来,五双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常子秀。“姑姑,饼饼,吃饼饼……”孟氏牵着白氏一岁的女儿常蓝,小姑娘拍着小手也嚷着吃饼饼。 常子秀扶额长叹:“瞧你们这一个个地馋嘴样儿,幸好四哥给钱让给你们都买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发你们了。”常子秀拿出葱油饼,一一分发,嘴里道:“不要急,一共买了十个,人人都有份。” 五个孩子一人一个,分完了还剩五个,常松一边大口咬着喷香的葱油饼,一边眼巴巴地盯着剩下的五个,作势还要去抢。常子秀将饼拿到一边,气道:“这孩子可真贪心,这个不能给你了。” 常松不干了,大叫道:“不,我就要。”常子秀懒得搭理他,起身将饼包好。常松竟然一下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嚎着“姑姑不给我葱油饼,我就要葱油饼”。 “二弟起来,别闹了。”常柏去拉他,他却一脚踹在常柏身上,常柏不提防,手里的葱油饼掉到了地上。“大哥,你的饼掉了,我给你捡起来。”四岁多的常红,白氏的长女见状,赶紧跑过去将饼捡起来递给胞兄。 常松大叫着胡乱滚过来,将常红撞倒在地。常红屁股跌疼了,哇哇大哭起来。 第16章 一块饼引发的血案 常子秀将侄女拉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哄她别哭。可常红是个哭包,一开哭了哪里刹得住。 常家堂屋里两个孩子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哭,罗老太太被吵得心烦,不住地揉着脑门。赵氏气恼地骂:“松哥儿,快起来,不然我揍你了!” 回答她的是常松更大声地嚎叫:“我要葱油饼,明明还有,姑姑就是不给我。”常子秀火大,愤然道:“就不给你,每次都是你闹得凶,二嫂你也不管管。” 马氏正给三岁的女儿常橙掰着葱油饼,一口一口地喂她,被小姑子点名埋怨,她才看了一眼地上的儿子,软绵绵地道:“小兔崽子还不起来,回头你爹回来,看他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常松仿佛没听到他娘的话一般,照旧打滚嚎叫。常子秀不满地看着马氏,道:“二嫂你这么跟松哥儿说话,他能怕你才怪,你得凶一点。”白氏委屈地道:“我怎么不凶了,这孩子被你二哥惯得脾气坏透了,我的话他都不听我有什么法子。” 赵氏叹了口气,道:“子秀,将那饼给他一个吧,堵住他的嘴,省得他在这吵人耳朵。” 常子秀坚决拒绝:“不行,四哥买的时候可是说过了,孩子们一人一个,三嫂一个,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一人一个。娘你不能这样,每次松哥儿一闹就给他,你们这么纵容下去,他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占便宜的习惯,长大了可怎么办。你看人家柏哥儿,从来不像他这样。” 赵氏道:“柏哥儿不是比他大着两岁嘛,等他大了懂事了就好了。我不吃,你把我那个给他吧。”常子秀没法子了,愤愤不平地一边拿葱油饼一边嘀咕:“柏哥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这样,你们就惯着他吧,看惯出个什么祸害出来。” 常松目的达到立马翻身爬起来,一下就不嚎了,正打算接过葱油饼,门口却有人冷冷地道:“子秀,把葱油饼收起来不给他吃。” 常子秀一抬头,才发现祖父常建礼板着脸站在门口。常建礼从田间回来,已经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子了,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老爷子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他老人家一冷脸,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常建礼在椅子上坐下,面沉如水,稍后吩咐道:“柏哥儿你去院子里给我拿一根竹枝条来,松哥儿你过来站好。”松哥儿怯怯地看了一眼曾祖父,又看了一眼马氏,脚步却不挪窝。 马氏脸色发白,颤抖着嘴唇,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求情了:“祖父,松哥儿错了,您饶了他吧。”常建礼仿佛没听到马氏的话一般,只管盯着松哥儿,冷冷地道:“还不过来,你再磨蹭,稍后我就多加几棍子。” 常松一边走过来一边嚎啕大哭:“太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打我,我求求您了。”常橙见哥哥哭了,也哇哇大哭起来。 常建礼怒道:“马氏,你是死人不成,快将橙姐儿抱出去!还有你们,都出去,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马氏被吼得一阵哆嗦,抱着女儿仓皇地跑了出去。 屋里的女人都被赶了出来,常柏也拿来了竹枝条,常建礼抄起竹枝条,刷刷刷照着常松的小腿肚子就是三下。这种竹枝条打人极痛但绝对不会伤及筋骨,乃是乡下家长教育孩子的必备神器。 常松挨了三下,痛得跳了起来,杀猪般地一声声惨叫响彻云霄。从这凄厉无比的嚎叫声中可以听出,这回这熊孩子可是真嚎了,半分都不掺假。 “叫你嘴馋,叫你撒泼!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学了谁这般没脸没皮!你这样的东西,走出去都丢我常家的脸!”堂屋里常建礼一边怒骂一边刷刷刷又是几枝条,常松给抽得嚎叫不绝于耳。 赵氏心疼极了,哭丧着脸拽着罗老太太的手央求道:“婆婆,您去屋里劝劝公公吧,松哥儿还小,经不得这么打。”一旁的常子秀看了看自家老娘,忍不住撇嘴,心道又不是大棍子,不过竹枝条而已,打人痛归痛,可绝对不会打坏人的。松哥儿早该有人这么下死手地教训了。 罗老太太淡淡地对儿媳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公公的脾气,我进去劝有用吗?放心,不过竹枝条而已,不会伤到筋骨的,子梁子樵他们四兄弟小时候谁不挨过他祖父的竹枝条,那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心疼过。孩子是不打不长记性,谁家的孩子不是这么打大的。” 真是狠心,合着孩子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马氏愤然地看了一眼罗老太太,又狠狠地剜了一眼常子秀,心道若是小姑在儿子一开始撒泼哭闹的时候就给孩子一个葱油饼,至于被祖父看到孩子在地上打滚那一幕吗? 嘴馋,谁家的孩子不嘴馋!孩子们都几个月没吃上零嘴了,想多吃点过分吗?若是婆婆不那么抠门,赶集大多舍不得给孩子买零嘴,松哥儿至于为个葱油饼闹成这样子吗? 四弟上回给县城里的人做工,因为勤快主家很满意,结工钱的时候人家多给了点钱,依照家里的规矩,这钱不用交给婆婆,算是四弟自己的私房钱。四弟心疼几个侄儿侄女,自己拿出钱来给孩子们买零嘴,孩子们今日才吃上葱油饼。 没规矩,什么叫规矩?她只知道家里有零嘴就该大人让着小孩,尽着小孩吃。大人也好意思和小孩子争那口吃的,偏他常家就做得出,她怎么就嫁了这样一户人家!马氏越想越愤恨。 可惜她满腹怨气又不能发泄,只能将头死死地埋着,浑身气得发颤。她握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白,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而不觉痛。 里头松哥儿尖利的哭喊声实在是瘆人,孟氏肚子里的孩子受惊,重重翻了个身。孟氏皱了皱眉头,一手捧着肚子,一手牵着常蓝走到一边去了。 松哥儿被常建礼足足抽了十多下还不算,事后又被拎着丢到了院子角落罚站。“馋嘴的东西,今晚别吃饭了。不饿你一顿你是永远不会长记性!听着,谁都不准搭理他,更不能偷偷给他东西吃,不然我连她一起打。”常建礼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女人们,背着手回了堂屋。 “娘,我口渴,要喝水。”松哥儿一边抽噎着一边可怜巴巴地望向马氏。孩子们夏天都只穿一条薄裤子,松哥儿因为长个子裤子又短,晃悠悠地才到脚踝上头一截的地方,马氏随便一眼就看到儿子腿上被抽得红里泛紫的几条印子,眼泪差点没飙出眼眶,强忍着眨了回去。 她心疼儿子,可常建礼的权威又不敢挑战,只能求助地望着罗老太太。罗老太太看了看被打得蔫头巴脑的曾孙,叹息道:“太婆这就去给你端水来。”马氏看了一眼儿子,到底还是狠心走了。 常子胜不知道自己一番好心掏钱买了零嘴给家里人吃倒惹出了一场祸事,他这时候正在杨雨家里和杨雨丈夫罗大安说得热乎。常家沟和桐木冲相邻,两个村的人彼此基本上都认识,更何况罗老太太是娘家就是桐木冲的,常子胜和罗大安说起来还是表兄弟关系 罗大安和杨雨感激常子胜为了给自家捎信跑腿受累,常子胜则是想更多的知道一些杨家的情况,尤其是有关于杨雪的事情,于是宾主相谈甚欢。 “家里将二妹妹许给的那后生叫姜达是吗?姜达,我想想是哪个。”杨雨沉吟着,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姜达的模样。罗大安笑道:“虽然说你们村和姜家湾隔得近,可毕竟不是你们自己村子的人,你哪里认得那么清楚。” 杨雨道:“他们村的人出去都要从我们村前过,我应该有印象的。子胜表弟你说说他爹娘的名字我兴许就记起了。”常子胜说了姜达爹娘的名字,杨雨果然想起了,凝眉道:“是那个后生,嗯,个头中等,跟大安你差不多。模样吗?单眼皮,嘴唇稍稍有些厚,挺一般的。” 罗大安好笑道:“怎么,嫌弃人家模样配不上二妹妹,可惜你再嫌弃也没用,祖母和爹娘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乡下后生只要勤快不懒惰,肯顾家,脾气好不打人就行,模样生得好能当饭吃?” 杨雨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只是说他模样一般,又没说嫌弃他,偏你就话多。祖母肯答应这门亲事,自有她的道理,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这事。咱们只管明日去家里吃酒就是。” 罗大安呵呵笑道:“嗯,明日我得好生和这个姜达认识认识。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家再有什么重活,我就多个帮手了。”杨雨点头:“那是,兴许有了姜达,往后爹娘就不怎么喊你去帮忙了,毕竟姜家湾更近,喊起来方便。” 第17章 煞费苦心 “家里将二妹妹许给的那后生叫姜达是吗?姜达,我想想是哪个。”杨雨沉吟着,可她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姜达的模样。 罗大安道:“虽然说你们村和姜家湾隔得近,可毕竟不是你们自己村子的人,你哪里认得那么清楚。” 杨雨道:“他们村的人出去都要从我们村前过,我应该有印象的。子胜表弟你说说他爹娘的名字我兴许就记起了。” 常子胜说了姜达爹娘的名字,杨雨果然想起了,凝眉道:“是那个后生,嗯,个头中等,跟大安你差不多。模样吗?单眼皮,嘴唇稍稍有些厚,挺一般的。” 罗大安好笑道:“怎么,嫌弃人家模样配不上二妹妹,可惜你再嫌弃也没用,祖母和爹娘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其实只要后生勤快不懒惰肯顾家,脾气好不打人就行,模样生得好能当饭吃?” 杨雨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只是说他模样一般,又没说嫌弃他,偏你就话多。祖母肯答应这门亲事,自有她的道理,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这事。咱们只管明日去家里吃酒就是。” 罗大安呵呵笑道:“嗯,明日我得好生和这个姜达认识认识。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家再有什么重活,我就多个帮手了。” 杨雨点头:“那是,兴许有了姜达,往后爹娘就不怎么喊你去帮忙了,毕竟姜家湾更近,喊起来方便。” 罗大安正色道:“那可不行,身为女婿帮着丈人干活那是天经地义的,即便爹娘不喊我我也要去。你想冬哥儿那么小,你们家田土又多,以往都是请别人帮忙,然后爹慢慢给人家还工,他老人家一年累到头,怪可怜的。一个女婿半个儿,有了我们这些女婿,还叫他老人家这么辛苦,人家会戳咱们脊梁骨的。” 丈夫的话让杨雨很感动,她忍不住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笑道:“你知道就好,这样才不枉起当初你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我祖母和爹娘一致同意的情意。” 罗大安一抬脖子,拍着胸脯道:“那还用说,我要用行动向祖母和爹娘证明,他们没有看错人,把你嫁给我是嫁对了。“讨厌,说你咳嗽你就喘上了!”杨雨好笑地拍了丈夫一巴掌。 “大安表兄和表嫂的感情真好,看了真叫人羡慕。”一旁的常子胜羡慕地看着这对青年夫妻。“呵呵,什么感情好不好地,倒叫子胜表弟你看笑话了。”罗大安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 糟糕,只顾着和丈夫取笑,竟然忘记边上还有个外人在场,杨雨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大安你陪着子胜表弟说话,我去看看儿子醒了没有”后就闪身进了房里。 常子胜笑道:“杨家大一点的三个孩子都是闺女,大安表哥的丈人也没个兄弟,大安表哥你们这些做女婿的还真该多帮着杨家做些重活。” 罗大安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如今二妹妹许了人家,过几年等三妹妹也许了人家,咱们连襟三个一道干活就热闹了。” “你胡说什么,雪姐儿才多大,她许人还早着呢。”杨雨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宝哥儿出来,一边让他蹲在地上尿尿一边驳斥丈夫。罗大安道:“三妹妹眼下十三,过得三年还不许人家啊。” “倒也是。不过三妹妹那样娇里娇气的孩子,得配个能干会疼人的后生才好,不然别说祖母爹娘不放心,我想起来都替她发愁。”杨雨叹息道。 罗大安道:“姻缘天注定,三妹妹要嫁什么人那是命中注定的,你急也没用。” 想着夫妻两个就顾着说自己的,把客人撂到一边极不礼貌,罗大安又问常子胜:“子胜表弟我记得上回碰到你大哥,说你娘打算给你说亲了,怎么样,定下了哪家的姑娘不曾?” 常子胜忙道:“哪里,你别听我大哥瞎说,没有的事。我,我不急着说亲。我想等个三两年再说。” 罗大安怪叫:“等个三两年,我记得子胜表弟你十八还是十九了,再等个两三年,那不二十多了,这年纪恐怕大了些吧,表叔表婶能同意?” 常子胜满头黑线,忙不迭地辩解道:“大安表哥你记错了,我哪里十九岁了,我十八岁都还要过几个月才满。” 女人毕竟心细,杨雨一眼就看出常子胜不喜欢人家说自己年纪老大,暗自横了丈夫一眼,笑道:“别听你大安表哥胡说,就是再过三两年,子胜表弟你也只有二十岁,咱们武清县的姑娘大多十六七岁嫁人,你只不过比你将来的媳妇大着三四岁而已,还是般配的。” 偏罗大安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根本没看出常子胜的小心思,犹自坚持自己的看法:“咱们这里定亲的男女双方一般都是大着三两岁,大四五岁的还是不多吧,我说子胜你又何必拖个两三年。那些拖到二十多的都是家里穷得不成样子或者模样长得太丑的,你家境中等,样子又生得好看,何必呢。” 遇上这样的憨货丈夫,杨雨真是无语了。为了不让场面尴尬,杨雨只能笑着接过话题:“是啊,子胜表弟可是咱们这一带长得最好看的后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偷偷地喜欢着你。听说这两年不断地有人在表婶跟前探口风,子胜表弟你不会是挑花了眼吧。” 常子胜的脸一下红了,忙不迭地辩解道:“没有,没有的事,表嫂你听谁说的,我娘没提起过这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真有人探了口风想给我做媒,我也不想这时候定亲,我,我就是想过三两年。” 罗大安道:“这事恐怕由不得你,表叔表婶应该不会同意你拖到二十岁才说亲的。” 常子胜道:“我三哥才成亲一两年,家里根本没什么积蓄。而且家里的房子眼下也有些小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乱哄哄地。我想说服爹娘先起一座新房子,不然我娶媳妇过门不是让她遭罪嘛。” 罗大安大笑:“好小子,脑子里居然是这么想的,有出息。不过起房子可不容易,木材就说自家山上基本可以凑齐,可是瓦钱,木匠的工钱,还有请人帮忙办酒席的钱都要得不少。” 常子胜道:“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和大哥四处打听给人做帮工,目的就是想多挣钱起房子。” 这回连杨雨都动容了,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子胜表弟可真是个有心人,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成亲后一定是个疼媳妇的人,往后嫁给你的姑娘有福气了。” 常子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脸上却做出羞臊的模样道:“呃,我不过是说出自己心头所想,倒叫表嫂笑话了。”杨雨呵呵笑道:“我这可不是笑话你,我是说的实在话。” 几个人又说笑了几句,常子胜目的达到,起身告辞。罗大安请他留下吃过晚饭再走,他说家里还有事急匆匆走了。 再说杨雪顺利地往外祖家捎了信,然后又陪着马骏去书铺买了纸笔。期间马骏变着法儿地和杨雪说话,可每次总能被刘秀芝给岔开话题或者抢过话头大说特说。看着马骏憋闷得变了色的那张脸,杨雪忍笑实在是忍得辛苦。 买好纸笔回到杨元莲家,那边薛氏母女三人已说好了话,杨元兰已经走了。杨雪回来,薛氏得知她诸事皆已办妥,想着家里明日要招待姜家人以及至亲们,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也就不耽搁了,拉着杨雪即刻回家。杨元莲趁着送她们,在街上买了一斤云片糕给薛氏带回去吃。 祖孙两个回到家,薛氏拿出云片糕给大家吃,除了杨冬老实不客气地吃了几块外,其他人都说不吃。杨雪又翻出刘秀芝给的那大半斤芝麻酥,直把个馋货杨冬喜得一蹦三尺高。 杨雪取笑自家弟弟:“冬哥儿,这几日对你来说简直比过年还幸福。你想,今日有云片糕和芝麻酥吃,明日姜家人来‘过小礼’喜饼是必有的。然后外祖母姑姑大姐她们上门,铁定要给祖母买吃的,祖母自然是又要分给你吃。你还真有口福啊。” 因为家里准备待客,所以这一整日杨霜和父母包括杨冬将家里上下里外认真地打扫了一通,杨霜拿着抹布正在抹着长凳,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冬哥儿这是跌进福窝了。” 杨霜只顾着忙碌,却不知道自己鼻头沾了些黑灰,样子看着有些滑稽。杨霜指着姐姐的鼻子嗤嗤地笑,然后冲杨冬挤了挤眉眼:“冬哥儿,你之所以能大饱口福,仰仗的可是二姐定了亲。明日姜达,不对,咱们该称呼他二姐夫了,明日他上门的时候,你可要热情一点,不然你二姐会不高兴的。” “臭丫头这张嘴真讨厌,叫你瞎说,我非用抹布堵住你这张尖嘴巴不可!“杨霜的脸一下红了,愤怒地挥舞着抹布追赶着杨雪。 杨冬一边笑一边作古正经地点头:“三姐我知道。娘原先教过我的,让我嘴巴勤快点,对二姐夫热情点。” 杨雪听到这话越加得意:“你听你听,娘也是这么说的,难不成她老人家也是瞎说?” 第18章 服劳役 杨霜恼羞成怒,狠命几巴掌打在杨雪背上。杨霜这回下手有些重,杨雪吃痛尖声大叫。薛氏看着姐弟几个,皱眉道:“霜姐儿,你可是许了人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地跟弟弟妹妹闹腾,叫婆家的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杨霜讪讪地垂下手,小声嘀咕道:“小的就是受宠,爹偏心也就算了,祖母也偏心。” 第二天吃罢早饭不久,姜氏就带着姜达的爹娘还有姜达上门了。姜母背了一个背篓,依照当地风俗,背篓里放着六斤六两米,六斤六两猪肉,六斤六两鲤鱼,六斤六两酒,六斤六两喜饼。这些东西都用红纸裹着。 姜氏说了一通媒人该说的吉祥话,她本来不是个嘴巴利索的人,难为她今日将那一大通套话居然说得有板有眼。姜氏一说完,白氏就笑眯眯地接过姜母的背篓,和杨元根一道将客人迎进了堂屋。 虽然大家之前都认识,但礼不可废。姜家父母朝薛氏见礼,姜达在姜氏的介绍下一一喊过杨家的三位长辈,杨霜也羞答答地出来见过未来的公婆,然后宾主坐下喝茶。这样一套程序走完,接下来大家就可以自由交谈了。 自从两家定下亲事后,姜达就没见过杨霜了,此时再见到她,眼珠子黏在她身上舍不得挪窝。 因为今日家里客人较多,薛氏特地将桐花嫂子叫过来帮忙,杨霜在堂屋坐立不安地呆了一小会就跑回灶屋帮忙去了。稍后姜达也寻了个借口蹭到灶屋来问要不要帮忙。 正在灶前烧火热得满头大汗的杨雪可算逮到劳力了,立马嘻嘻笑道:“要要要,二姐夫,你来烧火,我想去溪边路口接一接外祖母姑姑她们。还有宝哥儿,我都半年没见他了,今日姐姐肯定会带他来的。” “这孩子就会偷懒。姐姐她们又不是不知道路,要你去接,好好地烧你的火!”正在切菜的杨霜可不愿意未婚夫一直呆在灶屋,又不是只有两个人,她可不想一直面对桐花嫂子揶揄的眼神。 姜达不管未婚妻的抗议,憨憨地笑:“没事,让她去吧,横竖我没事做。”“二姐夫是个好人,谢了。”杨雪对姐姐做了个鬼脸,闪身跑了出去。 杨雨想着家里待客需要帮手,早早地就做了早饭,一家人吃好立马动身赶赴娘家,所以他们是最早赶到的客人。 杨雪去溪边不一会儿就接到了他们,杨雨的儿子宝哥儿虽然半年不见小姨记不住杨雪了,但还是很快就融化在自家小姨热情的拥抱和逗笑当中,咯咯咯笑得口水直流。 “姐姐你们来得最早,大姑姑比你们近些都没来。”杨雪一边逗着外甥一边和杨雨说话。罗大安道:“你大姐想着早点来帮忙。你不知道昨天常子胜来咱们家报完信,你大姐兴奋得连晚饭都没心思做了。” 杨雨道:“小妹你怎么不请我们村的人报信,却喊了常家沟的人,他们村和我们村毕竟隔着一段路。”杨雪道:“这不那天没看到你们村的人嘛,然后常子胜又主动提出帮忙。” 罗大安不以为然地道:“子胜那人很热心,不过那么几脚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大家又是熟人。” “倒也是。”杨雨一边赞同丈夫一边对杨雪道,“没想到常子胜跟小妹你倒是这般有缘,他去窝沟帮亲戚砍树碰到了你,去县城买盐偏巧你和二妹妹也在买盐,这回马家集你托人捎信又碰上了他。” 杨雪满头黑线,暗自腹诽:有缘,谁跟那厮有缘,姐姐你会不会说话啊!她腹诽完跟着又悚然心惊,常子胜这厮既然跟姐姐姐夫说了自己和他的相识过程,那当初自己在窝沟的犯蠢行径他会不会说给姐姐姐夫听啊。 此后杨雪一直惴惴不安,生恐自家大姐会凑过来悄悄地给自己普及关于野外“新鲜草结”的含义。幸好一直到晚上大家都睡下了也没见杨雨提这茬,杨雪这才将一颗心妥妥地放回了肚子里。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常子胜未成亲,又是个男子,总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情去说嘴的。 杨霜定亲后不久,谷子终于成熟,该收割了。今年因为只有三亩水田的谷子保住了,杨家即便壮年男劳力只有杨元本一个,一家人也很快就收割完了。 当地人没有种双季稻的概念,谷子收割完了,水田一般是种荞麦。为挽回大旱带来的损失,杨元本打定主意要将荞麦好好种,力争多收一点。所以要求将地翻得又深又平整,结果一家人围着那三亩天天打转。 杨雪的手被锄头磨出了血泡,真是苦不堪言。同样痛苦的还有杨冬,农忙时节学里放假,他寻不到偷懒的借口,每日里跟着大人劳作,还不敢大声抱怨。 幸好姜达忙完了自家的水田来帮忙了,然后罗大安也来帮了几天,杨家的荞麦总算是种下了。 若是往年,荞麦种下了就该摘茶籽了,可是今年因为大旱,茶树上根本没什么茶籽。杨元本原本以为今年的九月不像往年那么累,谁知县太爷一声令下,号召大家一起兴修水利。 今年大旱暴露了武清县水利设施的诸多不足,县太爷打算趁着下半年农闲时候加固各江河堤坝。 武清县城靠近江边,地势不高,洪水上涨之时容易被淹。而且其靠近县城上游的河堤本就有些破烂该维修了,县太爷正好趁着这股风号召全县男丁来将其加高加固。 杨家就杨元本一个壮年男丁,自然是被征去县城修河堤去了,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好在这坏消息传来不久,大家又接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朝廷鉴于西南几州今年遭了旱灾,所以减免了今年的赋税。薛氏喜得双手合十,不住地念叨着皇上圣明,县太爷英明。 因为今年茶油毫无指望,所以油菜得多多地种上。杨元本被抽去县城修河堤了,家里点油菜就全靠娘子军了。好在油菜不像荞麦,土不要求深翻,娘儿几个还是能搞定,无非是慢一点而已。 薛氏亲自上阵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女下田。点油菜不需要很大的力气,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技术上的要求,是以只上半天学的杨冬,下午也被叫上。 姜达仗着离得近,一逮着空就来帮忙,他经常是才从自己家的田间回来,跟着又跑到了杨家来帮忙,陀螺样的连轴转,仿佛不知疲惫,让杨雪不得不暗自感叹爱情魔力之巨大。 未婚夫对自家的事情这么上心,杨霜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待姜达越发温柔。薛氏则在日常做饭装饭的时候,悄悄地往姜达碗底埋鸡蛋给他补身子。姜达见杨雪杨冬几个小的都没有,很不好意思地要退回去,每次都被薛氏和白氏坚决阻止。 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劳作,杨家的几亩旱田的油菜总算全点好了。这下大家总算能好好地歇口气了。老天爷真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上半年愣是不给下雨,下半年却五风十雨地,好得不能再好了。薛氏一高兴,决定做点米粑犒劳犒劳大家。 杨雪和杨冬很高兴,乐滋滋地帮着自家祖母去村里的磨房磨米。祖孙三人在家里忙乎,白氏和杨霜则去了菜园种菜。米粑做好了,香喷喷地实在是好吃,杨冬打着尝一尝的旗号连吃了四五个。 “兔崽子,你娘还有你二姐都还没吃上,等她们回来大家一起吃。你二姐夫,这阵子又要忙自己家的事又要帮着咱们家干活,人都累瘦了,得给他留点。”薛氏一边怒骂一边将米粑收了起来。 杨雪道:“爹在县城里修河堤,那可是重活,祖母看看明日村里有没有人去县城,有人去的话给爹也捎点吧。” 薛氏欣慰地笑:“好孩子,还知道惦记着你爹。嗯,回头你去村里问一问,看有没有人去县城。嘿,也不知道你二姑夫表哥他们还有你大姐夫是不是跟你爹在一起。” 杨雪还没去打听,里正就上门传达命令了。县城里河堤修筑工程吃紧,还得再征调人员。依照田土数目,杨家还得再出一个人。念及他们家没有成年的儿子,就征调一名女子去工地做饭。里正急着通知下一家,传达完就走了。 薛氏想了一阵,对杨雪道:“我去县城做饭。你姐姐才刚许了人家,河堤做工的都是男子,她去了姜家人会不高兴。你娘比我力气大,家里这一摊子活计少不了她。” 杨雪皱眉:“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哪能叫您去服这劳役,我去吧。” 薛氏觉得好笑:“你小孩子家家的,人家才不会要你呢。咱们家就是再缺人,也用不着你去做这事。祖母知道你孝顺,可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杨雪不高兴地道:“祖母我不是瞎凑热闹,我真的能代替您去。您想,他们不过是要人做饭,又不是什么力气活,洗菜烧火切菜什么的我都会。您往常也夸我做事手脚麻利,那些人只要看到我做事了,就不会嫌弃我。” 薛氏坚决摇头表示这是没得商量,杨雪只好悻悻然熄了这念头。中午时分白氏和杨霜回来,听说自家要出一个人去县城河堤处做饭这事后,白氏坚决不同意薛氏去,说家里就是再缺人也不能让薛氏这个长辈去,不然人家会戳自己和杨元本的脊梁骨的,白氏决定自己去。 谁知道下午时分,挑着粪桶去菜园子的白氏居然跌了一跤,崴着了脚,脚踝肿的老大,根本没法走路了。这下她是决计去不成县城做饭了,她不能干活了,好些活计杨霜还是不太懂,没个人在边上指点万万不行,这样一来,薛氏也不能离开家。 杨霜说自己去,杨雪道:“姐姐去了,谁挑水,一些力气活总不能叫祖母做吧。我去,为今之计只有我去县城是最合适的。” 第19章 刮目相看 白氏和薛氏对视一眼,无奈地道:“眼下只能雪姐儿去了,可是她年纪小,里正会答应吗?”杨雪拍了拍胸脯:“娘别担心,女儿能说服他的。” 次日一大早,里正就来叫人,杨雪抢到他跟前,噼里啪啦说了自家的难处。 里正看到白氏一瘸一瘸走路的样子,看着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是个女人以及十一岁的冬哥儿,摸着后脑勺想了一通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 杨雪太小,铺盖卷儿就有里正帮着背上,杨雪自己拿装衣服的包袱。薛氏爱怜地摸着杨雪的头吩咐道:“好孩子,做饭虽说不要什么力气,可是切菜啊烧火啊什么的都有危险,当心别叫热汤烫到了,切菜看着些,别切到了手。那些大人的话要听,别和人顶嘴,但也不能太老实,不然人家会欺负你。要真被人欺负了,告诉你爹。” 杨雪连连点头:“祖母,我知道,您别担心。” 白氏眼泪汪汪地拉着女儿的手:“都怪娘不好,偏偏在这时候扭伤了脚。雪姐儿你还这么小,娘一想到你要去做大人的活计,心里就难受。好孩子,你先忍着,等娘的脚好了,立马去县城接替你。” 杨雪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有什么好难受的,不过去帮着做饭而已,我平日里在家里也常做这些。您别担心我,安心在家歇息,别逞强仔细脚上的伤势加重。让我二姐每天给您烧了药水烫一烫,这样淤血才散得快。” 安慰完白氏杨雪又转头对杨霜道:“二姐你一定要记得每天按时给娘烫脚。” 杨霜嗔怪道:“知道,管好你自己就行,年纪不大操心的事情还很多啊你。天气越来越凉,记得早晚加衣,你在那里受凉了可没人给你熬姜汤。” 不过去县城而已,看这一家人这千叮咛万嘱托地,里正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看了看杨雪,确实还是个半大孩子,心里不由又一软,好心地劝慰道: “别担心,你们家雪姐儿我带了去,自会请做饭的那些大人照顾着。听你们杨家族学的米先生说过,这孩子识字;我还听说她算账似乎也厉害。我到了县城,跟厨房管事的说说,看能不能让她做采买的活计,那个可是很轻松的。” 杨家的三个女人听到这话眼睛瞬间都亮了,薛氏感激涕零地道:“那劳烦里正了。我们雪姐儿委实算账厉害,比人家拨算盘珠子还算得快,那次算得衙门的人无话可说的事情你是肯定听说了的。叫她去采买,准能做好。” 杨雪满头黑线,自己想低调,可家长却往死里夸自己,祖母,您这样大喇喇地夸奖自家孩子真的好吗?您就不怕人家说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不就是某次跟着爹娘去交赋税的时候,官府的人给她家算错了账目,她忍不住指出来,那人不服,然后她当场算给人家听嘛。就一次,她就冲动了那一次,此后再没显露过算账的天分了好不,怎么这事就弄得人尽皆知了呢? 杨雪郁卒地低头不语,家里的几个女人看到她这番模样,不约而同地心酸起来:孩子就是孩子,即便再装得欢天喜地活蹦乱跳,真的要离开家离开大人,还是难过起来了。 杨家塘这次和里正一道去县城的不光是杨雪,还有其他几个人,不过人家都是男子,薛氏带着杨霜杨冬一直将杨雪送到溪边路口才回家。杨冬起先一直不做声,这时候真的要分手了,终究忍不住大声对杨雪道:“三姐,你到了县城可要好好地,别生病,别叫人欺负了。” 杨雪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知道。冬哥儿你在家要听话,娘腿脚伤了,你要帮着祖母和二姐做事,不要偷懒。”杨冬点头:“我知道。” 儿子不在家,孙子这阵子表现还不错,薛氏大感欣慰。看着杨冬巴巴地望着杨雪的背影不愿回家的样子,她不由暗自感叹:虽然二丫头最护着冬哥儿,可也许是两个人年纪接近些,冬哥儿平日里却最喜欢粘着三丫头。 跟着里正去县城服劳役,这可算是出公差,所以不用走路。大家到了马家集,就有官府的船统一接大家。其他地方也有女子去服劳役的,因为大家都是去做饭的,极有可能分到一起,所以几个女人三两句话就熟悉了。 八个女人当中除了杨雪还是个半大孩子外,其他的都是成了亲的妇人。大家见杨雪这么小就去服劳役,不免觉得奇怪,杨雪少不得解释一番。大家见她年小却玉雪可爱,言辞伶俐,都很喜欢她,这样使得杨雪对自己的服劳役生涯不再那么担忧了。 大家到达工地找到官府的管事人员,听他安排大家的去向。河堤加固加高工程是分段负责的,往往是这几个村的一组负责某一段,那几个村的一组负责某一段。 做饭的女人自然是跟自己村的男丁分到一起,负责给自己村所在那一组的人做饭。那管事拿出名册依照地方区域安排人员去向。念到杨雪的时候,看到她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很不高兴地质问里正。 里正陪着笑脸将杨家的难处说了一通,又说杨雪年纪虽小但很能干,能识字会算账,留下来可以做采买登记之类的活计。 乡下丫头,箩筐大的字儿识得七八个,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能识字,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管事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显,将花名册递到杨雪手中,淡淡地道:“如此甚好,正巧我这两日喉咙有些不舒服,既然你这丫头识字,那给我念剩下人员分派。” 里正看出管事这是想考察杨雪,不由心里一阵紧张。他只是听说杨元本的小闺女会背书,认得字,可她到底认得多少却不清楚。若是那名册上的字她认不得几个,自己岂不是当场下不来台。 里正背心淌汗,一双眼珠子死死看着杨雪。杨雪却满不在乎地接过花名册,接着管事方才念到的地方继续往下念。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婉转,和方才管事的破锣嗓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仙乐。 那些年长一些的男丁也就罢了,年青一些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娇脆的声音唤出来,仿佛六月天喝了冰镇绿豆汤一般熨帖。原本因为杨雪的美貌,他们就已经悄悄关注她了,这下更是带着仰慕的眼神看她了。 其他村的人因为和杨雪不熟悉,只管对这小姑娘暗自赞赏好奇。杨家塘本村的人却忍不住悄悄问杨雪:“你怎么认得那么多字?你家冬哥儿的书就那两本啊。” 杨雪淡定地解释:“我弟弟的书少,可我大姑家的书多,我就不兴看我表兄的书学习啊。”那人恍然大悟:“难怪。你那么聪明,只要有书,不会的地方问一问你表兄,自然就识得那些字了。” 见那人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杨雪大松了一口气,心道不枉自己一路苦思冥想,这理由能蒙住人就好。 杨雪念完人,员分派也清楚了,八个女人分成了三拨,杨雪和其中一个高壮的妇人分到了一起。那妇人是常家沟的人,杨家塘姜家湾正巧和常家沟桐木冲的成年男丁分到一起,杨元本和罗大安翁婿两个每日里搭伙做工,正方便罗大安照顾杨元本。 杨雪露了那一手之后,管事对她刮目相看,亲自将她和常家沟那妇人带到厨房,对厨房总管老张头吩咐了几句。里正又请大家念在杨雪年小的份上对她多加照顾,大家看到管事对杨雪这般看重,小姑娘自己又模样美丽可爱,齐齐点头让里正放心。 里正交代好要走了,杨雪感念人家对自己实心实意的帮助,少不得送一送他。送到路口,杨雪真诚地道:“里正大叔,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了。” 里正摆手道:“这丫头,大家乡里乡亲的,说什么添麻烦。”他说完又低声嘱咐杨雪:“雪姐儿,在这好好做,嘴巴乖一点,手脚勤快一点,人家就不会嫌弃你。看这样子这堤坝得修到过年去了,你要是做得好,就不用家里的大人来替换你了。你们家本来就缺劳力,这样子对你们家最好。” 杨雪点头表示明白。里正又道:“你别急,晚饭时分就可以看到你爹了,还有你姐夫。”“嗯,我知道。大叔,这是我祖母昨日做的米粑,我带得不多,给你一个尝尝。”杨雪翻出米粑递了一个过去。 “哎呀,这米粑做得真好,你祖母有一双巧手啊。”里正笑着接过,扬手走了。 送走里正,杨雪赶紧回厨房领工,老张头分派她和另三个妇人一道洗菜。那三个妇人都是县城北边山区几个村子的人,没一个是姜家湾或者桐木冲的人,杨雪都不熟悉,不过老张头这么安排她只有听从的份儿。 因为江边堤坝在维修,靠岸的江水被弄得浑浊不堪,厨房被专门分派了一艘船,供洗菜的人划到靠近江中心一点的地方去洗菜。 三个妇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健壮妇人,或挑或背或提将那些蔬菜通通装上了船,杨雪搬了几张凳子跟在她们身后上了船。一个妇人解开缆绳,竹篙轻点,小船就离了岸。船划到了清水区域,妇人放下铁链子套住的石头防止船飘走,大家开始坐下洗菜。 第20章 遇险 几个妇人本来见杨雪白嫩的脸,纤细的身板,以为这孩子干活不行,谁知道她洗起菜来手脚麻利,根本不比她们这几个大人慢,不由越加喜欢她了。 有个姓刘的妇人跟白氏年纪差不多,家中也有杨雪这般大的女儿,忍不住问杨雪家里的情况,为什么家中大人不来,却让她一个半大孩子来服劳役。杨雪生恐别人误会自家爹娘,赶紧详细解释了一通。 刘氏听说后感叹道:“你这孩子倒是孝顺,只是你小孩子瞌睡重,咱们厨房做饭的就这么几个人,却要管那么多人的饭,是以每天忙到很晚,第二天又要早早爬起来,你小小年纪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希望你娘的脚很快好起来,及早来接替你。” 杨雪笑道:“多谢大婶关心,不过几个月而已,我想我应该能撑得下去。”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手里不停地劳作,时间过得很快,那么多的菜杨雪觉得自己仿佛没洗几下就好了。划船返回岸边,正碰上一伙抬石头的男丁经过。杨雪睁大双眼,想看清楚有没有自家老爹。 常子胜和搭档用箩筐抬了一块石头在路上走着,做这样的重体力活,人人都是大汗淋漓地。汗水流到了眼角,辣辣地不舒服,常子胜用手背狠狠地揩了几下,双眼随便往四周打量了一番,看到远处斜前方一个梦萦魂牵的娇小身影时,一下顿住了。 那,那怎么瞧着像是杨雪那小丫头!不过他脑子里才一闪过这念头,立马又强行压制下去了。 这些日子借着找罗大安,常子胜不断地往杨元本跟前凑,不露神色地讨好杨元本,挖空心思地展示自己。 而杨元本和罗大安翁婿在一起,难免会说起杨家的事情。两个人说幸好姜达家里没让他来修堤坝,这样他就可以适当地帮一帮杨家。家里眼下全是一帮女人,有些活计还真的做不好。 常子胜听到这些话,就会忍不住羡慕姜达。然后又回想起当初替杨雪捎信给罗大安夫妇的时候,罗大安说的话。心道若是自己娶了杨雪成了杨家的女婿,那就可以和罗大安姜达一道帮着杨家干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晚他就梦到自己请媒人上门求亲,杨家大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一刻他就置身在杨家的田里,和罗大安姜达一道给杨家收割谷子。天气很热,他正觉得口渴,杨雪那丫头就捧着一瓢井水递了过来,仰着那张白嫩的小脸,对他微笑着。 这梦境太美好,他直接给幸福得醒了。呸,还真是魔怔了!昨晚梦到了那丫头,结果导致今日看到一个身影跟她相似的女孩儿就以为是她了。常子胜暗自啐了自己一口,默默收回收回了目光,专心看着脚下的路。 “杨雪,走快点啊。”常子胜的心头本来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前方妇人的大声招呼让他的心猛然间又欢跳起来。 杨雪,方才那边分明是在喊这个名字。常子胜再次看向那道娇小的身影。这回他走近了一些,看远处人的脸也看得清楚些了。白白净净地一张俏脸,还真是杨雪那小丫头!常子胜一颗心激动得直欲跳出腔子来。 常子胜看到杨雪拿着凳子跟在那些洗菜的妇人身后,更加肯定她是来服劳役了。杨家田土不算少,成年男丁就只有杨大叔一个,前两日听说工地上要加征人,所以杨家再出一个人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小丫头才十三岁,杨家怎么不来别的大人,偏叫她来了呢? 莫非真是老天可怜他对这丫头的满腔情意,是以将她派来服劳役了。往后可以天天看到这小丫头了,常子胜心头狂喜。他就顾着欢喜,忘记看脚下,结果踢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一个踉跄差点没连搭档一块带倒。 和常子胜搭档抬岩石的是他的一个本家叔父,那叔父本来就比常子胜个子矮,力气更是不如他。那叔父本来肩膀就被大石头压得难受,方才又差点跌了一跤,不由有些泄气,嚷嚷着要停下歇一歇。 常子胜忙道:“先走几步,走到那边路口处。那里不是有棵树嘛,咱们到那树下再歇息。您先忍着,也就几步路了。” 常子胜看到了杨雪,杨雪可没看到他。就常子胜眼下和杨雪的关系,大声招呼对方实在是不合适。他只盼望着快点走到路口歇气,然后装作不经意看到杨雪的样子跟她打招呼。 那叔父看了看路口,喘着粗气抱怨:“几步路,分明有那么长一段路。老子这肩膀都要给压塌了。”他抱怨归抱怨,脚步却没停。 常子胜和这位叔父一道抬石头,都是尽量将绳子往自己那边放,以图减轻他的压力。这叔父对常子胜这个本家侄子的好,心里其实是相当感激的,自然也不会反对常子胜的提议了。 再说杨雪看了一通,这些人当中没有杨元本,也没有大姐夫罗大安。因为寻人脚步放慢,前头的妇人已经在招呼她了。失望的杨雪只好怏怏地提着凳子埋头疾步追赶。 因为埋着头没看周围,杨雪不知道前头一个四人抬岩小组的岩石绳索绑得不好,那大石头一下滚落下来,直接往她身便滚过来。 “小心!”随着一声惊呼,杨雪觉得自己身子一腾空,然后她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块大石头骨碌碌滚将过来。杨雪见状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及时避开,自己的脚掌非被砸扁不可。 “好险,幸好这后生及时出手!”刘氏吓得脸色煞白。后生,杨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腰间揽着一双大手,那双手的主人可不就是个年轻后生。 杨雪抬眼去看那后生,正巧那后生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杨雪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惊叫道:“常大哥,是你!”常子胜咧嘴一笑:“杨雪妹妹,你没事吧。”杨雪惊魂未定,机械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刘氏以及其他两个洗菜的妇人将担负的菜放下,急慌慌地过来察看。无论如何杨雪都是孩子,头一回跟着自己几个大人出来,若是出了事,她们总归是有些责任的。 一个看清楚了事故全过程的妇人看到杨雪安然无恙,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指着一个青年男子厉声喝骂:“泉三弟,你们是怎么抬的岩石,好端端地怎么会滚出来,幸好这妹子没被砸到,不然看你如何收场!” 那被叫做泉三弟的青年男子正巧是这妇人的娘家堂兄弟,差点伤了人被自家堂姐教训,他也觉得委屈,讷讷地辩解道:“谁知道这绳子居然滑脱了,抬着抬着那石头猛然就掉了,我们也没法子啊。好在这妹子没被砸到。” 和他搭档抬岩石的另外三个人也吓得不轻,一个中年人内疚地对杨雪道:“姑娘,对不住啊,吓着你了。”又对常子胜道:“常家后生,这回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手脚快及时将这姑娘拉开,咱们今日就闯下大祸了。” “是杨雪妹子自己不该遭罪,我不过是赶巧拉了她一把而已。”常子胜面上摆出不以为意地样子,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阵地后怕。若是自己慢上一步,小丫头就要遭大嘴了,兴许就残废了都有可能。 杨雪满头黑线:你不是拉了我一把而已好不,你是单手将我抱了起来再放下的啊老兄,如今我都安全了你的手怎么还揽在我的腰上。 杨雪个子娇小,常子胜却比较高大,杨雪的个头还不到常子胜的肩膀处。常子胜一双大手放在杨雪腰上,杨雪觉得对方手指合拢,兴许单掌就能握住自己的腰。 抬了大半天的岩石,常子胜汗湿了衣裳,杨雪被他这么揽着,鼻端传来男子浓重的汗味,腰间被他揽住的地方热烫得厉害,那热感不断地蔓延到全身,她连耳根都热红了。此刻的杨雪是极端地不自在,一心巴望着常子胜快点放开自己。 可是这人就顾着跟人讲话,根本就忘记了这茬。杨雪没办法,只好自己奋力往外挣。无奈常子胜握得太紧,她挣扎了一通却不奏效,只好鼓足勇气提醒常子胜:“常大哥你放开我啊。” 常子胜听到小姑娘娇嗔的提醒,这才似乎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他脸带歉意地看着杨雪,不好意思地道:“啊,对不住,我忘记了,一时失礼了,杨雪妹妹你别生气。” 杨雪本就不自在,如今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致歉,脸红得要滴血了。人家救了自己,对自己有大恩,倒反过来向自己致歉,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杨雪想到这里,只好放下心头的不自在,强撑着向他道谢:“我怎么会生常大哥的气呢,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这双脚兴许就废了。说起来我该好生谢谢你。” 常子胜还没说话,那和他搭档抬岩石的叔父抢先笑道:“小姑娘你还真得谢谢他。当时咱们其实离这边比较远,我还说累了想放下箩筐歇一下气,还是子胜说要走到这边来歇气。然后他们的石头一掉落在地,子胜就撂下我们的箩筐,飞速冲过来将你抱开。这小子也不事先说一声就放了扁担,害得我差点跌一跤。” 常子胜似乎是个不习惯别人夸奖的人,那人叽叽喳喳一通话说完,他的脸都红了,低声抱怨道:“一个大老爷们哪儿那么多话,我都说了是杨家妹妹自己福气大不该遭难,偏还要啰嗦。” 第21章 花痴 似乎不愿意再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常子胜问杨雪:“杨家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洗菜,难不成你们家里让你来服劳役了?” 杨雪点头,少不得又三言两语解释了家里的难处,她今日几次三番向人解释这事情,说到这会子已经说得极顺溜了。 杨雪解释完问常子胜自家老爹眼下在哪儿。常子胜道:“杨大叔啊,这会子和大安表哥在上游那边砌堤坝,我们这就要抬岩石过去。到了那边我告诉他你来了,等下晚饭时分叫他来找你。” 杨雪谢过了他,跟着三个妇人回了厨房。三个女人一台戏,厨房是女人扎堆的地方,方才发生了那样惊险的事情,几个妇人焉有不说嘴的。 杨雪和那几个妇人刚一坐下择菜,一个妇人就叽里呱啦向厨房其他的女人细说起方才杨雪差点被大石头砸中,幸好被人及时拉开的事情。 大家一阵惊叹,先是安抚杨雪,然后打听那救了杨雪的后生是谁。妇人道:“就是那个又高又俊的后生,常家沟的。是杨雪的熟人。” 厨房里拢共九个女人,六个成亲了的妇人,三个姑娘,除了杨雪这个半大孩子,余下那两个姑娘都满了十六岁了。周姑娘已经许了人家,赵姑娘却还没有。 赵姑娘正巧是常子胜外祖那个村的,而且她们家和常子胜外祖家还是本家亲戚,她算是常子胜的远房表妹。赵姑娘暗自恋慕着常子胜,但凡关于常子胜的事情她都很上心。 杨雪模样俏丽,人又嘴甜乖巧,一来就让厨房里那几个妇人都喜欢上了她。就连厨房管事的老张头也一副看重她的模样,这本来就已经让赵姑娘有些不喜了。待听说常子胜及时救了杨雪,杨雪和他又认识,心头更是不快。 “杨雪妹妹不是杨家塘的么,怎么会认识常家沟的人?”赵姑娘的语气有一种夸张的惊讶。赵姑娘的眼神传递出一种不友好的信息,问这话的时候语声尖利,杨雪本能地不喜。 更何况她本来也不会细致地解释,于是淡淡地道:“他和我大姐夫二姐夫都是熟人,大家碰巧遇见几次就认识了,其实我和常大哥也不算很熟。” “哦,我就说嘛。不过我子胜表哥是个热心肠的人,就算他之前不认识杨家妹妹你,遇见这事也不会不管的。”杨雪最后那句话让赵姑娘如释重负,但还是忍不住向杨雪宣告自己和常子胜的关系。 和常子胜这样英俊的后生是表兄妹,这是一件多么叫人羡慕的事情,赵姑娘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夸耀得意。杨雪忍不住微微撇嘴,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三岁,自然感受到了赵姑娘对常子胜的花痴心态。 果然古今一样都是看脸的,常子胜那厮皮相不错,自然是不缺花痴了。你看,眼前就蹦出了一个。不过凭常子胜的眉眼,配赵姑娘这张柿饼脸,确实有些委屈了。好在赵姑娘喜欢常子胜,常子胜是不是喜欢她,两个人的婚事成不成,都与她杨雪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可没有那样的闲心去操心别人的事情。 赵姑娘这些日子没少在大家面前说自己和常子胜的关系,大家又不是瞎子,自然也都瞧出了她对常子胜的那点心思。 两个人都没定亲,年纪也相当,虽然觉得赵姑娘有些欠矜持,但常子胜确实生得好看,谁又没有年轻过呢?所以年长的几个妇人并不厌恶赵姑娘这般做派,甚至最初在她说起关于常子胜的事情的时候还会表现出倾听的兴致。 唯独周姑娘对她所说不大感冒,这也难怪,人家可是有了未婚夫的人,对别的男子的事情感兴趣算什么事儿呢。 只是同样的事情说多了,听众就慢慢缺乏兴趣了。这几日赵姑娘再说起有关常子胜的事情。妇人们连“嗯”一声都吝惜给予了,这实在是让赵姑娘感到沮丧。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新人,赵姑娘自认为又找到了秀优越感的对象。果然那新来的常家沟的妇人笑道:“原来赵姑娘是子胜兄弟的表妹啊。”赵姑娘矜持地点头,然后得意地看向杨雪。可惜杨雪这小丫头不上道,她本以为自己用那种极其了解的口气说出有关常子胜的事情,亮出自己和常子胜表兄妹的关系,杨雪会双眼放光地缠着自己追问不休。 结果她话都说完一会儿了,杨雪却是无动于衷,就仿佛没听到一般,赵姑娘怄得都想挠墙了。 正巧有菜农送来了菜,老张头喊人过秤。他想着工地总管事说杨雪擅长算账,心里不大相信,就将她叫过去算一下该给菜农多少钱。 杨雪问明了价格之后,立刻心算起来,然后很快报出了数目。菜农听完惊讶不已,他在来之前已经仔细算过了这一趟该得多少钱,没想到杨雪这么一个漂亮小丫头,不过低头想了想,就准确地报出了钱数。 老张头默默点头,和菜农结好了账之后对杨雪道:“你这丫头既然识文断字又会算账,那从明儿起,就跟着采买的人一道出去吧,省得管事每次说咱们厨房账目不清。” 老张头说这通话的时候,并不避开厨房其他几个女人。杨雪一个半大孩子,跟大人一样干活确实辛苦,如今给安排了一个轻省的活计,那是再好不过的,女人们不由都替杨雪高兴。刘氏表现得尤其明显,等老张头走后,她凑到杨雪跟前笑道:“这下好了,采买的人不用早起,杨家闺女你可以久睡一点了。” “是啊,杨雪妹子年小,瞌睡本就重,早起又冷,这样子最好了。”周姑娘笑着点头,其他妇人也笑着附和。赵姑娘却有些心头泛酸,但还是随着大家笑着说是。 杨雪自己也觉得高兴,十三岁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可是相当影响长个儿的。她眼下的身高和同龄人比起来中等略偏下,她还想多长个几厘米呢。 不然和常子胜站一起,都被他给比得快没了。一想到方才被人家单掌挟住,拎小鸡崽子一般地移到一边,她就觉得浑身不爽。呸,为什么要和他比身高,他可是男的!杨雪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埋头继续择菜。 秋阳从西边的山头坠下了,厨房里两大锅饭做好了,几桶子菜也炒好了,在河堤上忙乎了一整天的男丁们也陆续下工歇息了。厨房的女人们麻利地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开始给男丁们打饭。 县太爷心细仁慈,想着男丁们白天干活辛苦,虽然条件所限不能让他们天天洗热水澡,但泡个热水脚还是做得到的。所以厨房的人每天做完饭,总要烧几大锅子水备着给大家泡脚。 杨雪年小,没有被安排在外头帮忙打饭,而是坐在灶前烧火准备热水。她一心想看到自家老子,屁股就不大坐得住,往灶膛里塞一通柴火,又跑出去看一通,可惜一直没见杨元根和罗大安。 如此再三,刘氏忍不住提醒她:“雪姐儿,你那常大哥不是说他会告诉你爹你来服劳役这件事了吗?你爹若是来了自会来寻你,他们男丁们做工有时候为了做好某一样工,是会拖一会子才收工的。你爹他们今日兴许就是这样耽搁了的。” “嗯,知道了,谢谢刘大婶。”杨雪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厨房,老老实实地烧她的火。果然没多久,杨元根和罗大安就来找杨雪了。 “爹,我在这儿!“杨雪看到自家老爹很是高兴,一下从小凳子上窜起,奔过去拉着杨元本的袖子嘻嘻地笑。又和走在杨元本后面的罗大安打招呼:“姐夫也来了。” “这孩子,恁大个人了,还这么娇气。你姐夫还在,倒叫他看笑话了。”见到小女儿,杨元本明明很高兴,却装出严肃的样子,板着一张脸训斥杨雪,训斥完嘴角却不自禁地上扬。 对自家老爹的把戏杨雪清楚得很,她摇晃着杨元本的手臂,涎皮赖脸地道:“姐夫又不是外人,哪能笑话我,是不是啊姐夫?”罗大安连连点头,道:“看到爹了,三妹妹这是高兴坏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杨元本笑骂:“你看你这孩子,女儿家家的,倒跟个泼猴一般。”杨雪拽着杨元本的胳臂往灶边拉:“爹,姐夫,坐这边来,这边有凳子。” 杨雪穿过来之后之所以能快速融入杨家,跟杨元本和薛氏有莫大的关系。杨元本的五官跟杨雪前世爸爸的五官像了七八分,只是肤色气质差别太大。饶是如此,杨雪还是本能地觉得他亲。 薛氏的模样则和前世奶奶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甚至连喜怒哀乐时候的神态都一样。白氏虽然和前世妈妈的样子差别太大,但她是本尊的亲娘,又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换了内瓤,对杨雪也是发自内心地疼爱。 至于两个姐姐还有杨冬,杨雪更是不排斥。前世身为独生女,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学。如今能感受手足之情,对杨雪来说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杨家长辈慈爱,手足友爱,让杨雪很快就战胜了最初因为农村生活的辛苦清贫而产生的沮丧之情,快速适应了村姑身份,并且慢慢地乐在其中。 杨雪因为一直在烧火,脸上难免会沾上些锅灰,一张白净的小脸虽然没到小花猫的程度,但也有几分狼狈。杨元根看到自家向来娇气的小闺女这番模样,顿时心疼了,闷声道:“你娘和你二姐不来,到叫你这个小孩子来,雪姐儿,苦了你了。” 第22章 失落 一旁的罗大安忙道:“爹别难过。常子胜不是说娘本来要来的,只是她临时扭了脚来不了,二妹妹又必须留在家里才让三妹妹来的嘛。” 虽然这是事实,但杨元根心里还是难受。他一头在灶边一张凳子上坐下蒙头扒了几口饭,又问杨雪吃过了没有。 杨雪说吃过了,厨房的人都会先吃的,不然根本没力气忙到很晚。趁着厨房的人此刻都在外头忙乎,杨雪飞快地将自己的包袱拿出来,掏出米粑让杨元根和罗大安吃。 “杨雪妹妹,你爹找到……啊,原来杨大叔和大安表哥已经在这里了。”常子胜端着一大碗饭走了进来,正巧碰上杨雪在分发米粑。 “子胜表弟,过来,吃个米粑,这是三妹妹今日从家里头才带来的。”罗大安见他进来,忙招呼他过来分享。 “不了,既然是杨雪妹妹从家里带来的,还是你和杨大叔两个吃吧,我有这一大碗饭下去肚子就饱了。这修河堤虽然辛苦,但这白米饭还是真香。”常子胜嘴上拒绝,人还是走了过来。 罗大安嘿嘿地笑:“那还用说,咱们乡下人就算是丰年,一年当中也有大半日子是半杂粮半米饭的,哪像眼下这顿顿吃的都是纯粹的白米饭。哎呀,别说是有菜下饭,就是光饭我都吃得下去。” 杨元本也点头赞同,又示意杨雪给常子胜米粑,杨雪递过去,常子胜摇头说不要。即便见了常子胜自己浑身不自在,但杨雪不得不承认这人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更何况人家今日还救了自己。于是她坚持道:“常大哥你跟我客气什么,就冲你今日救了我你也要吃了这米粑。” “救了你,雪姐儿你是遇上什么险了吗?”杨元本脸色大变,罗大安也吃了一惊。常子胜倒不是个多嘴的,这事竟然没有跟自家老爹说,杨雪不由又对常子胜多了一份好感。 杨雪将之前自己差点被石头给压到脚那事说了一遍,杨元本听完吓得扶额直喊祖宗保佑,跟着忙不迭地感谢常子胜,弄得常子胜很不自在。 因为想跟自家闺女在一起,杨元本吃完了饭还舍不得出去,罗大安陪着岳父,常子胜似乎也不想出去,大家就坐在厨房说话。 杨元本问起家里的庄稼情况,杨雪告诉他旱田油菜都点好了,说姜达怎么姜家湾杨家塘两头奔波,甚是辛苦,薛氏和白氏对他相当满意,一家人怎么感激他。 杨元本笑道:“还是你祖母看人眼光准,他说雪姐儿许给姜达极妥当,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姜达勤快忠厚,姜家湾跟咱们村又离得近。” 他这么夸奖二女婿,生恐大女婿吃味,又看了一眼罗大安,补充道:“娘她老人家看人就没看走眼过,大安你们家当初请媒人上门提亲,娘了解了一通后也是一下就同意了的。” 被岳丈变相地夸奖,罗大安不好意思了,道:“爹娘将杨雨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我做媳妇,我若是不好好回报你们,我还是人嘛。” 杨雪呵呵地笑:“爹,姐夫,有外人在呢,你们这般肉麻,相互吹捧,就不怕常大哥笑话。” 罗大安嘿嘿地笑。常子胜也咧了咧嘴,心里却极其郁闷,天知道他多想不被杨家人看做外人啊。可是他想成为杨家的“自己人”,路还长着呢。 他一心想娶回家的小丫头还只有十三岁,他起码还得等三年才能上门求娶。这丫头这么美丽可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主意,他家境一般,争得赢别人吗? 不过争不赢也要争,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对哪个姑娘动过心,好不容易动心了,一定要把人抢到手!常子胜暗暗握紧了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劲。 从刚才的对话看来,杨家真正决定几个孙女婚事的其实是老太太,要想求娶成功,老太太这里是关键。杨家的老太太轻易不出门,他要想让她老人家知道他对杨雪的一片真心,知道他不逊色于罗大安和姜达的忠厚可靠,还得通过杨元本和罗大安夫妇。 姜达正埋头沉思,那边却有人在唤他。“子胜,赵姑娘叫你。”见人家喊了几声常子胜都没反应,罗大安不由推了一下常子胜提醒他。“啊,谁叫我。” 赵姑娘已经走了过来,看着常子胜娇声道:“子胜表哥,你吃好了吗?我要洗碗了。”常子胜抬头道:“啊,是腊梅表妹啊,我吃好了。其实你不用专门来拿碗筷的,我自己可以送出去。”他说完起身打算去收捡自己的碗筷,却被赵姑娘抢了先。 赵姑娘将他的碗筷拿在手上,娇声道:“子胜表哥累了一整日,眼下好不容易歇口气,哪能还让你做这样的小事。” 原来赵姑娘名唤腊梅,杨雪听完常子胜的话才知道。杨雪心想赵姑娘还真是抓紧一切机会接近常子胜这厮啊,她明明要洗那么多碗筷,忙得死,却巴巴地为着常子胜一个人专门跑进来。都说红颜祸水,这男的祸水起来,其实能量也蛮大的哦。 杨雪一边腹诽一边双眼在赵腊梅和常子胜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嘴角微微抽搐,分明是强憋着笑看热闹的模样。常子胜自从赵腊梅进来后,就极不自在,眼角时不时地瞟向杨雪的方向,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里郁闷极了。再看到赵腊梅那张笑脸,常子胜是怎么看怎么烦躁,偏偏碍于礼节又不能发作。 而且为了表示自己对赵腊梅没有任何旁的心思,还得表现得大方自然。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常子胜对赵腊梅道:“那劳烦腊梅表妹了。还有杨大叔和大安表哥的碗,你也一道收去洗了吧。” “这算得什么劳烦,是我应该做的。”赵腊梅笑着将三个人的碗筷都收走。她原本要走到门口了,又回身问常子胜:“子胜表哥,我稍后要给我哥哥洗衣裳,你那里有没有换下来的衣裳,如果有,我替你一道洗了。” 这个姑娘怎么就这么脸皮厚呢?常子胜厌恶的不得了,就有些绷不住了,生硬地拒绝道:“不用,我自己的衣裳自己可以洗,用不着劳烦你。” 赵腊梅脸色一僵,强笑道:“子胜表哥怎么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亲戚,些许小忙怎么能说是劳烦呢。洗衣裳是女子做的事情,你们男子哪里洗得干净。” 常子胜重重摇头:“真的不用,不过做工的衣裳,又不是什么好的。大家都是晚上一道去江里洗澡的时候,顺便就洗了的,乡下人谁会那么讲究。” 常子胜拒绝的态度很是坚决,赵腊梅不免有些脸上挂不住。她咬了咬唇,幽怨地看了常子胜一眼,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赵腊梅身影一消失,罗大安就忍不住嗤嗤笑出声,伸肘子拐了拐常子胜,挤眉弄眼地道:“子胜表弟,人家姑娘摆明对你有意思,一逮着机会就来你跟前凑,偏你跟个木头疙瘩一般丝毫不解风情,心肠还这么冷硬。哎呀,我都替赵姑娘难受了。” 杨元本也在一边笑:“常家后生,都只怪你这模样太过招人。你和那赵姑娘年纪相当,两个人都没定下亲事,大家又是亲戚,难怪人家姑娘对你动心。” 想不到自家老爹竟然这么思想“前卫”,杨雪差点憋不住笑出了声。她努力将脸扭向一边,生恐叫常子胜看到自己面部抽搐的怪模样。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假装去抱柴火,躲到一边笑了起来。 常子胜因为模样英俊,这些年没少有姑娘对他献殷勤,所以他对姑娘们为了靠近自己而玩的诸般把戏已经烂熟于心了。赵腊梅屡屡寻借口靠近自己,常子胜早就察觉到了。 不过碍于对方是外祖那边的亲戚,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想尽办法不给赵腊梅和自己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实在躲不开也是一本正经,仿佛对她所有的明示暗示都没有领会。 姑娘家都是好面子的,常子胜本来想自己这么做,赵腊梅应该知难而退。然后修河堤也就几个月的事情,等完工了大家各自回家,不在一起,赵腊梅自然没机会纠缠自己了。 谁知道他低估了这姑娘的面皮厚度,人家是越挫越勇。这回竟然当着人提出要给他洗衣裳了。偏偏他一心想求娶的小丫头来了,还让她父女看到了赵腊梅纠缠自己的场面。 常子胜这时候是要多懊恼有多懊恼,暗地里咒骂着赵腊梅害人不浅。没有人会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女人缘太好的后生,眼下最要紧的是消除杨元本的误会。 于是他立马摆出一副极其苦恼的可怜模样道:“大安表哥说什么呢?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想过三两年再说亲。什么赵姑娘钱姑娘的,就算她们再怎么在我跟前献殷勤也是白搭,我不会对谁动心的。” “常家后生你年纪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为什么要过几年呢?将自己年纪拖大,对说亲不利啊。”杨元本自己的儿子只有十一岁,很是羡慕别人家成年了的儿子。他想若是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肯定四处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进门,然后抱上孙子了。 常子胜又搬出当初在罗大安夫妇跟前的那一套说辞,引得杨元本对他又是一番“有志气”之类的夸赞。总算搞定了杨元本,常子胜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看到一旁对他的话明显不是很上心的杨雪,常子胜又失落得简直无以复加了。自己喜欢她喜欢得心尖尖都疼了,将她放在心底深处好好地供着,挖空心思地讨好接近她的家人,她却将自己不怎么当回事。 第23章 采买 也难怪,谁叫她年纪小,性子又娇憨,不懂这些事情也很正常。自己得想法子让她喜欢上自己才好,不然就凭这丫头的俏模样,肖想她的人何其多,自己还真不占什么优势。 直接挑明是肯定不行的,吓着了她,从今往后不搭理自己那就完了,得慢慢来,此事真的急不得。常子胜悄悄看了一眼被灶膛的火苗映得通红的杨雪的脸,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杨元本问杨雪:“雪姐儿,你带的铺盖卷厚不厚,这工地不比家里,住的地方就是用木板子隔了临时的屋子,天气又开始寒凉了。她们给你安排的铺位怎么样,当不当风啊。” 杨雪道:“大家睡的是大通铺,边上的都被人给占了。刘大婶让我挨着她睡,那地方倒是不当风。爹您放心,那些大婶姐姐们都很和气,对我也不错的。” “那就好。你这孩子乖巧懂事,除非那些性子古怪的,一般的人都会喜欢你的。”杨元本欣慰地点头。可想到女儿一来就差点遇险,又皱了眉头,叹息道: “也不知道老张头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你洗菜。洗菜每日都要划船去江里,你小孩子家家的眼睛又不大管事,万一不小心掉到河里就糟糕了。” 杨雪噘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眼睛不管事了,我在船上都极小心的.”杨元本哼了一声:“你眼睛管事,起先会看不到那滚过来的石头?要不是常家后生,你这会子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那是意外,不能怪我,是他们抬石头的绳索没绑好。那大石头猛然间滚过来,谁会反应那么快。”杨雪辩解。 杨元本瞪眼:“谁会反应快,人家常家后生怎么就做到了。人家跟你还隔着一段距离,人家怎么能那么快地冲过去将你拉开?” “谁跟他比,他脚那么长,他跨一步抵得我两三步好不。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不光腿长,手指也长,一只手都能握住我整个腰身了。”杨雪借着去水缸前舀水,小声嘀咕。 她埋着头,自认为声音很低,却不知道常子胜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此时又是坐得离她最近的,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 常子胜听完后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杨雪的身板,忍俊不禁,心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娇憨可爱。“一只手都能握住我整个腰身”这话又让他脸发热。 那时候情急之下将小丫头抱开,她纤细温软的身子给人的触觉太美好了,美好得他不想立马放手,所以假装说话一直揽住小丫头的腰身。 “你要真的跌入了江中,就算被人即刻救起来,衣裳全湿透,这天气也会冻坏人的。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大冷的天去江中心洗菜,风大水冰,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你个小孩子。”杨元本忧心忡忡。 杨雪笑道:“爹您不用担心,张老伯跟我说,让我明天开始就去做采买的活计,而且是负责管钱管账的。”“采买,管钱管账,他真的这么安排了?”杨元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采买可是个肥缺,不但活儿轻省,弄不好还能捞点零嘴钱。这样的好事大多都是那些管事的亲戚朋友才轮得上,怎么你一来人家就安排你了?” 杨雪得意地歪着下巴,半嬉笑半认真地道:“为什么,您闺女能干,既识字又会算账呗。当然这还得感谢里正大叔,全亏了他在总管和张老伯跟前替我说话。” “果真是这样?”杨元本不信。杨雪忙将里正怎么替自己说话,总管事和老张头怎么先后考察自己的经过说给自家老子听。罗大安听完一拍巴掌:“爹,这完全是三妹妹自己凭本事争来的机会。” 杨元本欣慰地看着小闺女,笑道:“虽说主要是靠你自己的本事,但没有人家里正的帮忙举荐,你根本都不能留下来,更别提捞到采买这差事了。回头咱们家得好生感谢里正一番。” 常子胜笑着贺喜杨雪:“杨雪妹妹,你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居然这般聪明。”杨雪不好意思地道:“常大哥你别夸我,什么聪明能干,我不过是对这些事比别人多一份兴趣罢了。我其实很笨的,庄稼活儿我许多都做不好,在家里老挨骂的。” 杨元本笑骂:“你还知道自己笨啊。依我说你不是笨,分明是娇气怕吃苦。”罗大安呵呵笑道:“三妹妹年小,大家难免宠着她些,所以就显得娇气。其实她还是很能干的。” “不过雪姐儿,采买是直接和钱打交道的,你可不能动那歪心思。为了自己捞点好处,净买些不好的东西回来叫人戳脊梁骨。咱们庄稼人虽穷,可那缺德事儿绝对不能做。之前咱们这……哎,这破烂事不跟你说,反正你不能丢咱们老杨家的脸,让你爹在大家伙儿跟前抬不起头来就是。” “知道,爹您放心,我保证半分歪心思都不动。”杨雪拍着胸口保证。 老张头说话算数,第二天就让杨雪去采买了。因为厨房人手有限,采买的人拢共三个。车夫老王说话带着外地口音,脸上有块疤,极不爱说话。他是除了老张头之外厨房唯一的男丁,平时就负责采买和劈柴。此人赶车技术高,力气也极大。 关于老王的来历,连老张头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县衙蔡捕头的熟人。杨雪他们这一组最初负责采买的两个妇人当中有一个是县丞家的熟人,这个妇人识字,账目也算得清。可是此妇心术不正,同样的钱给她,买回来的东西比其他组的斤两少不算,品相也差很多。 本组的人和其他组的人相互之间有熟悉的,不是亲戚就是朋友,大家收工后没事到处窜动一起说话,难免会说到这事。本组的男丁气不过,在某次县太爷巡视工地的时候,故意大声闲聊让县太爷听到这事。 县太爷过问下来,直接将那妇人的采买资格取消,令其走人。那妇人走后,老张头换了个妇人。可这妇人箩筐大的字儿不识几个,账目记得一塌糊涂。县里钱粮师爷满一月一查账,老张头因为这事挨了一顿呵斥,总管事也有些脸上无光。那妇人被骂了一通,嚷嚷着不肯记账了。 如今杨雪来了,也算是解了老张头的燃眉之急。杨雪顶替了原先那个妇人的位置,跟着另一个姓秦的四十多岁的妇人一道坐上了老王的马车往城里菜市场而去。 秦氏和老王之前日日去市场买菜,那些菜贩子都识得他们了,今日看到两人身边换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不觉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就是忽略,不过一个小孩子而已,做不得主。 老王又极少说话,关键还是和秦氏搞好关系。秦氏嘛,通过之前多次打交道,这是个不太机灵的,比较好糊弄。本来嘛,又不是自家买东西,横竖是官府的钱,多花点少花点打什么要紧。 只要肯多照顾自己生意,大不了背着人给这些妇人一些小小的好处就是。乡下妇人眼皮子浅,一二十文钱都能叫她们乐上几个月。可是菜贩子们很快就发现,这几个人当中真正能做主的竟然是那个新换上来的漂亮小丫头。 买什么,卖多少,买哪家的,秦氏都要和这小丫头商量。偏偏小姑娘像个人精,知道货比三家,而且仗着年小,侃起价来也不怕丢脸。更叫人难受的她算起账来那个顺溜,你想蒙她一文半文,门儿也没有。 这臭丫头真是死脑筋!之前老和杨雪她们这一买菜小组打交道的菜贩们面对杨雪的精明,气得牙痒痒。以为她人小,不明白里头的猫腻,卖肉的屠夫干脆让自家婆娘寻借口将杨雪叫到一边说话。 那屠夫娘子直接告诉杨雪,只要她不那么认真,肯一直将那些不好的肉按照好肉价钱买走,自家少不了她的好处。杨雪暗自鄙夷,脸上却做出惊恐的样子道: “大婶您别害我。我来的时候我们厨房的头头张老伯就告诫我,不准买些不好的东西,贵的东西回去,若是敢玩名堂,就让我们里正将我带回去换家里大人来。我祖母年岁大了,娘又伤了脚,我是万万不能被带回去的。大婶您快别说这样的话,叫秦大婶和王大叔听到告诉张老伯,我就给送回去了!” 她说完不给屠夫娘子再说话的机会,一下就跑回了老王和秦氏身边,大声道:“王大叔,这边的肉既然他们不肯让价,那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到手的买卖谁肯让它飞走,如意算盘落空了的屠夫龇着牙强笑道:“让价,让价,哎呀小姑奶奶,就照你说的价钱,我卖给你,卖给你!” “那,谢谢大叔了,您真是个好人!”目的达到,杨雪不吝奉上好话。漂亮的小姑娘,扬着一张白净的脸,用软糯的声音向自己道着谢,再冷硬的人都会心软。 屠夫瞬间忘了方才对杨雪的恼恨,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嘴甜。张老头让你负责采买算是找对人了,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的,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懂事精明。只是你花的不是你爹娘的钱而是官府的钱,你说你这么精打细算地图什么呀。” 第24章 为人父的烦恼 面对屠夫半真半假的指责,杨雪正色道:“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才不管什么官府的钱自家的钱,我只知道这些菜是买去河堤工地上给男丁们吃的。他们抬石头挖土方,干的是重活,就该吃得好一点。” 屠夫干笑道:“这,小姑娘这话倒是没说错。修河堤委实辛苦。” 杨雪又道:“况且官府特地拨了银子,县太爷更是交代下来,每隔一天就要让男丁们沾荤腥。您想县太爷都这么尽心尽力地替那些男丁们着想,咱们这些做饭的若是胡乱克扣,对得起天地良心吗?更别说我爹也在修河堤,我采买的时候精打细算一些,我爹就可能多吃到一口肉。大叔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屠夫给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连连点头赞同。“小姑娘说得对,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边上有个老头子大声赞扬,又有两个挎篮子的妇人也笑着说杨雪说得对。 糟糕,一不留神又多嘴引人注意了。杨雪暗自懊恼,赶紧做害羞状离开了。老王提着猪肉跟在杨雪后面,照旧是木着一张脸,但看向杨雪的眼神却大不相同了。 杨雪几个人在和屠夫说话的时候,稍远一点有个肥胖的婆子和一个丫头模样的人一直在看着这边。婆子盯着杨雪看了好一阵,凝眉道:“这丫头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丫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在哪儿见过她。”丫头埋头细想了一阵,忽然抬头:“我记起了,这不是上回咱们夫人和方家大少奶奶在茶楼的时候,对面说话那两个姑娘当中的一个吗?”“对,对,就是那姑娘。”婆子也记起了。 原来这两人是县太爷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当初杨雪和杨霜为了阻止两村打架,扮双簧给县太爷娘子示警的时候,县太爷娘子虽然没有叫她们过去或者派人过来察看,但她们下楼的时候,人家却派了身边这两人跟在后面悄悄看清了她姐妹的长相的。所以这两人再次看到杨雪自然觉得她眼熟了。 婆子丫头回去后将这事说给县太爷娘子听,县太爷娘子抚掌赞道:“当初咱们家大人就说这两个姑娘不简单,只怕是打听到了我在对面,故意高声大叫一通让我听见。我当初还不服气,觉得乡下丫头哪有那样的胆量,今日听她和屠夫所说这番话,瞧着倒真是个有见识的丫头。回头打听一下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婆子点头称是。正巧县太爷回家,县太爷娘子少不得将这事和丈夫又说了一通。 县太爷笑道:“这丫头倒是难得。上回多亏她姐妹示警,我及时派了蔡捕头去杨家塘和姜家湾巡视,那两个村才没有打起来。如若不然,我恐怕也跟邻县的县令一样,因为大旱,民间争水斗殴死伤人数太多而被革职查办了。说起来这丫头算是帮了我大忙的,我得感谢一下人家。” 县太爷娘子道:“不如赏她点钱。” 县太爷摇头:“不妥,她姐妹当初既然用了那样的法子,很明显是不想叫人知道是她们说的那番话。咱们这么大喇喇地赏下去,岂不是告诉大家当初那回事。而且那两个村六十多年前大旱因为争水打过架死过人,这事原本不用人提醒,我就该自己事先叫人去巡视以防万一的。咱们赏赐这丫头,那些和我不对付的人就会借此在背后讥讽于我。” 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感谢那两个丫头一下呢?县太爷陷入了沉思。 自从杨雪负责采买,钱比以往少花了,买回来的菜却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比以前有所进步。老张头很是满意,悄悄找老王打听杨雪买菜的情况。 老王淡淡地道:“这丫头买菜,整个菜市场要转个遍,货比三家。上百斤的菜却为了十来文钱的差价跟人家争得不可开交。你不知道,有两回为了买到又便宜又新鲜的菜,咱们愣是出了城跑到人家菜园子现采。” 老张头惊道:“那样完全可以让菜农自己采了送过来。何必要你们大老远地自己跑一趟呢?”老王咧了咧嘴:“那丫头说那样的话就得多花钱。横竖咱们自己有车,跑一趟就跑一趟呗,多节约几十文钱啊。” 老张头扶额:“这丫头,这丫头,真不错,好,好!”老王道:“节约了钱你当然说好了,可是咱们鞋子都要多烂掉几双。还有那丫头,每日里跟人磨价钱,我在一旁看着都替她辛苦。” 老张头点头:“确实难为她了,小小年纪的倒是这么有耐心。” 老王道:“上头拨下的钱,那些零头是可以由你们这些厨房头儿来决定怎么花的,不过一般那些钱都进了你们这些人自己的腰包,这也是大家都明白上头也基本允许的。杨雪这丫头做事这么卖力,你得奖励奖励,乡下小丫头嘛,你给个二三十文她都能乐呵上好些日子。” 老张头有些尴尬,呵呵低笑道:“嘿,这丫头本事还真大,这才来多久,就能让你破天荒地说这么大一通替她说话。偷偷地给她个几十文钱可以,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们两个大人是没分的。厨房那么些个人看着,我奖了你们她们会有意见。” 老王哼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想要。蔡捕头当初让我来你这儿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只要管我的一日三餐,有个容身之所就够了,我没那么贪心。” 老张头干笑:“你记得就好。不过你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跑到咱们这里来的,你家里可有妻儿老小。你又是怎么跟蔡捕头认识的。” 老王横了他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老张头道:“觉得好奇。你这人力气这么大,瞧着该是有几分本事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里来。” 老王淡淡地道:“你能看出什么有本事没本事,我就是力气大些,旁的本事没有,又嘴笨不会说话。到哪儿都混不开,可不就沦落如斯了。” 老张头笑了笑:“你也知道你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啊。厨房的婆娘们偷偷叫你半哑巴,你不知道吧。” 老王哼了一声,扭头欲走,想了想又道:“你也别怪我多嘴,天气越来越冷,洗菜就成了个苦差事,可不能叫那几个人一直洗,大家轮着来才公平。” 老张头惊诧道:“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没完没了了。轮着来,那我让你也去洗菜你做不做?” 老王道:“做,虽说洗菜是妇人们干的活儿,可我一个大老爷们,比娘们经冻,洗一洗菜也没什么。只有一条,你安排我洗菜了就别让那丫头洗了,那小胳膊小腿又细皮嫩肉地,大冷的天去江上吹风,老子看着都不落忍。” 老张头道:“成,不安排她就是。她年小不洗菜,想来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杨雪小模样招人喜欢,一来就引起了男丁们的注意。但凡杨雪出现,那些青年男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老往她身上跑,这让杨元本看到了很不舒服。 因为杨雪负责烧水,结果跑来要热水泡脚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这样杨雪的工作量无形当中就加大了。那些青年男丁们似乎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帮她舀水烧火。杨元本可不喜欢那些人围着自家小闺女打转,和罗大安一下工打了饭就守在厨房,尽量不给那些人献殷勤的机会。 自从杨雪负责采买以后,厨房的菜色就变了样,不光质量好一些,品种也多样一些了。男丁们吃了两天就发觉了,打听到了事情的真相,纷纷夸赞杨雪。 家有合适年龄儿子的中年男丁则明里暗里向杨元本套口风套近乎,杨元本是又自豪又郁闷。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家闺女这么招人喜欢做家长的自然是高兴。可雪姐儿年纪还小,又贴心懂事,他还想养个三四年,才不想这时候就给她许人家呢。 别说杨元本在工地上瞬间地位变高了,就是罗大安也因为是杨雪的姐夫而变得比以前受欢迎。常子胜就郁闷了,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这么引人注目,潜在的情敌那么多,叫他情何以堪。 幸好杨大叔没有眼下给女儿定下亲事的念头,幸好小丫头对待那些献殷勤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憨傻,仿佛不明白人家心里所想一般。杨大叔和子胜表哥又看得紧,常子胜渐渐地也就不担心了。 一个月满,县衙的钱粮师爷来查各组厨房的账目。这也是上头为了防止管事们克扣男丁们的伙食,中饱私囊。依照惯例,师爷先看账本,核算支出,看钱是不是花得合理。 然后是在本组选两三个男丁代表,询问他们每日吃到的菜和账本上当日采买的菜是不是一致,分量和质量如何,尤其是荤腥之类的菜,问得特别仔细。 师爷一通检查下来,杨雪他们这一组的口碑最好。而且她的账目一清二楚,比如今日余下多少,明日多用多少都写了上去。 杨雪的来历名字,县太爷娘子的人已经悄悄打听清楚了。师爷乃是县太爷的心腹,来之前得到了县太爷的嘱咐,原本就打算寻借口夸奖一下杨雪的。结果一通账查下来,这丫头表现太好,倒省了师爷挖空心思地找借口了。 第25章 乱用公款 杨雪的来历名字,县太爷娘子的人已经悄悄打听清楚了。师爷乃是县太爷的心腹,来之前得到了县太爷的嘱咐,原本就打算寻借口夸奖一下杨雪的。结果一通账查下来,这丫头表现太好,倒省了师爷挖空心思地找借口了。 从杨雪这一月的账本看来,她这个月采买还积攒下了一些钱。这可是极端难得的,师爷心道可以用这个做借口奖励一下杨雪。不过来的时候县太爷有交代,不能叫人看出自己是有意为之。 为了将事情做得自然,师爷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将杨雪叫来,当着全厨房人员以及那三个男丁代表的面儿,问老张头打算将那节约下来的钱作何用途。 这也是师爷高明的地方,因为杨雪在没有降低伙食质量的情况下还省下了那么多钱,这笔钱到底作何用,男丁们回去难免要犯嘀咕。他这样当众询问,也是为了解开男丁们的疑虑,省得他们背后议论,弄得人心不稳。 依照师爷的设想,老张头肯定会说将这钱累积到下月,多给大家买点荤腥之类的菜。谁知道老张头听到他的问话,却脸色惊惶,支支吾吾地道:“这,这笔钱,那个,呃,杨雪这丫头说……她和我想……” 杨雪懵了,这个老张头,不是事先商量好了该怎么应对的吗?怎么上头一问他竟然会这样说,他这番心虚的模样不是不打自招吗?杨雪一着急,不由脸色煞白,嘴唇微颤起来。 师爷看了看老张头,又看了看杨雪,心里陡然一沉。他原本以为杨雪这么明明白白地将节约多少钱清楚纪录下来,应该是没有贪昧的打算的。可从老张头这惊惶的神色看来,分明是心里有鬼。难道这叫杨雪的小丫头想和老张头合谋贪了这笔钱? 若真如此那就坏了,自己本想借机奖励一番这丫头,若是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将事情办砸了,回去县太爷不得责怪自己。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当着人问这笔钱了,师爷真是要多懊恼有多懊恼。 都怪县太爷跟自己杨雪这丫头怎么伶俐聪明,害得自己判断失误。其实这丫头不过十三岁,行事哪里会那么周全,可恨这老张头也是个老糊涂,自己不过这么一问,你至于吓成这副样子嘛,你这番支支吾吾地模样,傻子都看出你心里有鬼! 师爷心头恼恨,转而一想,这杨雪若真是个心术不正贪婪无耻的东西,那就不配得到县太爷的特别关照。下定了决心的师爷脸一板,厉声道:“老张头,关于这笔钱你和杨雪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快快据说说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老张头被他这疾言厉色地一吼,越加语无伦次:“是是,不隐瞒。这事虽然最先是这丫头提议的,不过我最终决定这么做的却是我,所以不能怪她。” 完了,老张头这分明是要照实招认了,杨雪心头冰凉。师爷脸色铁青:还真是两个人联手贪钱。这老张头还真是愚蠢得可笑,自己上赶着认罪,偏还没忘记讲一下义气。 老张头反常的举措,让厨房其他人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杨雪小小年纪一来就被委以重任负责采买,有些人心里还是有些不服的。然后杨雪才来不久就得到男丁们的交口称赞,更是让人嫉恨。 此刻厨房诸人神色各异,有忧心忡忡暗自替杨雪着急的,比如刘氏。有幸灾乐祸就等着看老张头和杨雪倒霉的,比如原先记账糊涂被骂自己嚷嚷着不干从而被杨雪顶替下来的那个妇人。有面上担忧实则狂喜一心等着看杨雪丢脸的,比如赵腊梅姑娘。 赵腊梅看着杨雪煞白着一张脸,心头暗爽不已,叫你狐狸精一般,小小年纪就会勾缠后生,连子胜表哥都没逃过!子胜表哥自认为做得隐秘,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大喇喇地围着杨雪献殷勤,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这丫头。她可是一直关注着子胜表哥的,子胜表哥瞒别人容易,想瞒住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哼,那些男人们不都夸这丫头行事端正,自从她负责采买,本组的菜色大大变样,是个难得的做事伶俐好心肠的姑娘,谁能将她娶回家去那是天大的福气吗?看这回县衙师爷将她贪昧的嘴脸揭穿后,这讨厌的丫头立马就要臭了名声人人唾弃了。 赵腊梅越想越兴奋,可惜此刻她不能放声大笑,只能死死憋着,做出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给人看。因为忍得辛苦,她的脸颊肌肉诡异地抽动起来。 “少啰嗦,快点说清楚!”师爷额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了。 “说就说!”老张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关于这笔钱,杨雪和我悄悄商量过用途。这不县太爷一早说了,冬至节放假两天,让大家回家过节。杨雪这丫头就说自己没少听到男丁们说过他们在这里修河堤苦是苦了点,可能吃白米饭,隔天还能见着荤腥比家里媳妇孩儿有口福多了。” 要他交代这笔钱打算怎么用,他扯这些做什么,大家都有些糊涂,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往下听。 “杨雪就说冬至还有那么久,咱们慢慢地节俭,到时候将省下来的钱买了肉,按人头分到大家手上。即便最终分到大家手上的肉不多,可半斤四两的拿回家去,也能让家里人快活快活。毕竟乡下许多人家兴许半年都吃不上一回肉。” “可这钱到底是官府拨下来给修河堤的男丁们的伙食费,咱们却用来买肉给他们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吃,属于乱用公款。杨雪年小不知道这规矩,她当初跟我提议这事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她的。真要说错,那也是错在我,不能怪杨雪这小丫头的。” 老张头虽然胆子小了些,但人家这般尽力维护自己还是叫人感动。杨雪忍不住上前辩解:“咱们买菜的时候既少花钱又没减少菜的数量和质量。男丁们都说咱们买菜买得好,他们没有抱怨,没有因为伙食不好吃不饱而没力气干活。咱们并没有影响修河堤的进度。这些钱本来就是本组男丁们自己从嘴巴里头省下来的,我们将这笔钱买肉让他们带回去,应该不算挪用公款吧” “对,杨姑娘没错。自从杨姑娘负责采买以来,咱们的伙食比以往好多了。没想到人家还为咱们这些人做这样贴心的打算。不愧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姑娘,知道咱们这些泥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家伙儿在外做工,不就是挂念着家中的妻儿老小吗?冬至节若能带些肉回去给家里人解解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那三个男丁代表听到这里,也上前齐声帮杨雪说话。 事情居然是这样,这情势大逆转大大出乎师爷的意料。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杨雪,心道这小姑娘实在是难得的心肠好又聪明伶俐。可这用官府拨的修河堤的伙食款给男丁们买东西带回家,确实是不合规矩。 此事自己做不得主,还是禀告县太爷,让他亲自定夺,兴许他可以就这事光明正大地奖赏一下这叫杨雪的小丫头。 “嗯,话虽如此,可毕竟事关将公款挪作他用。我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请示一下县太爷,回头再告诉你们可不可以这么做。”师爷撂下这么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师爷一走,大家立马议论纷纷。刘氏揽住杨雪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别担心。毕竟那钱你又没动好好地放在那里,他们不能治你的罪。” “嗯,你是为大家打算的,县太爷是个好官,肯定不会生气。我觉着他很有可能会同意你这么做。”周姑娘也过来安慰杨雪。跟着还有两三个妇人过来宽慰杨雪。 余下的几个女人心态复杂,一方面巴不得杨雪倒霉,另一方面又觉得杨雪所做确实深得己心,县太爷若是能同意她的做法就好了。 “杨雪姑娘,你别怕。他们若是责怪你,咱们大家伙儿都会替你说话。你一番好心为大家伙儿着想,没道理还叫你挨骂。他们不就是怕咱们心里不平怠工影响修河堤进度嘛,那咱们就让官府的人知道,若是他们因为这件事怪罪于你,咱们就真的要怠工了。”三个男丁代表当中最年长的那一个拍着胸脯想杨雪保证。 “对,咱们这就去工地上告诉大家这件事,你别担心。”另两个男丁大声附和着。 “好了,别说这事了,你们三个回工地干活。你,烧火。你们,准备淘米做饭。你们几个,洗菜。”老张头大声将人遣开。回头自己却气急败坏地将老王拉到一边,咬牙切齿地道: “老子和杨雪被你害死了。我就不该听你的,做出那副心虚的样子,然后将杨雪的打算说出来。这下好了,万一杨雪那丫头为此被呵斥或者被撵回家,我,我怎能心安。而且,老子上哪儿找这么得用的采买之人!老子若是依照自己最初的说法,说打算将那钱用到下月给大家多买点荤腥,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都是你这个祸害!” 第26章 好后生 老王却是气定神闲,嘻嘻笑道:“你瞎担心什么。县太爷是个清明的好官,怎么会责怪那小丫头呢?我把话撂这儿,他一定会就这事将杨雪树为好榜样,大大奖励一番。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县太爷会怎么处置这件事眼下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杨元本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却吓得双腿发软。他一收工回来就将杨雪叫到一边,责备她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孩子自来乖巧懂事,这回怎么做事情这么大胆。这可是牵涉到公款用度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瞎出什么主意,这下好了,万一县太爷怪罪下来,你说你……” 气急败坏的杨元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可看着杨雪沮丧的样子,心里又一软,温声道:“雪姐儿你别怕,真要怪罪下来,你就全推到爹身上,说是爹的主意。你年纪小,将事情推到我的头上,官府的人应该会相信的。” 自家老爹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真叫人动容,不过真到那一步的话杨雪才不会这么做呢。爹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杨家少了她杨雪没关系,少了爹那是万万不行的。 此时的杨雪后悔是肯定的,她一心想着给大家带来好处,却忘记了此事的不妥之处,忘记了自己一贯秉承的低调宗旨。也忘记了本组已经换下了两个采买的人,老张头连番挨训,一时间成了惊弓之鸟。 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这么经不得事。碰上这样的猪队友,杨雪彻底无语。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为了安抚杨元本,杨雪只能搬出之前在师爷跟前辩解的话,说自己不会有事。 罗大安忙不迭地在一旁帮腔:“三妹妹做的账目,支出盈余一清二楚,多出的钱也好好地收在老张头那里,一文没用。最多也就犯个意图乱用公款的罪,可她不是年小不大懂事嘛,再加上老张头那里一分担,男丁们一作证,县太爷不至于这么较真的。” 杨元本自己反复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然后男丁们纷纷来宽慰杨家父女,拍着胸脯保证大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杨雪本来以为师爷回去后,第二天就会传来结果,不想过了一天还是没下文,这种等待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出了这样的事情,男丁们对杨雪的观感大不相同了。 没定亲的后生们越加喜欢杨雪,觉着她善良精明,做事有打算,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不过眼下麻烦缠身,还是先远着她些,看看结果再说。一部分年长男丁却认为杨雪太有主意胆子太大,娶回家里极容易招事,这样的儿媳妇自家可消受不起。还有家里婆娘凶悍掌控欲强的,担心娶上这么个厉害的儿媳妇回去,家宅势必不宁。 无论如何,师爷撂下一通话走了之后,那些之前变着法儿靠近杨雪献殷勤的人都撤退了,杨元本那里套近乎的也没有了,父女两个倒是落得个清静。杨元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之前嫌围着自家闺女转悠的人太多,如今没人了又心里难受。 他闺女一心为大家伙儿好,而且县太爷的处置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就一个二个地躲得远远儿地,也太叫人寒心了。幸好他闺女年小,幸好之前那些人来套近乎他一个都没松口。就凭这些人这番德行,也想娶他的雪姐儿,做梦去吧! 不过也有例外之人,那就是常子胜,通过这事,杨元本对这后生越加有好感了。这后生这两日生恐自己和雪姐儿担忧难受,一得空就开解自己和雪姐儿。 这后生还真是不错,大安是自己的女婿,干活的时候顾着自己那是应该。可人家常家后生,每次跟自己搭档,照顾自己比大安还尽心。这后生力气大,两人抬石头的时候,总是将绳子尽量往他自己那边挪。挑土的时候,碰上陡坡,人家咚咚咚地先挑上去,然后回来接自己。 又过了一天,县衙还是没来人。杨雪即便觉得自己十之八九不会有事儿,但这种等着另一只鞋子落下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到底自己这种做法行不行,那些余下的钱要怎么办,上头总得有个说法嘛。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算什么事儿! 此时厨房一部分人去码头搬柴火去了,一部分去洗菜了,就留下杨雪一个人看守。她坐在火塘边拿火钳刨着火堆里的柴火,一边想着这事,越想越憋闷,越想越生气,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将火炭都刨出了火塘老远。 “杨雪妹妹,谁惹你生气了,怎么冲火堆撒气了?”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却是常子胜。杨雪看着火塘边四散的炭火炭灰,不好意思地道:“啊,没,没谁惹我生气。” “没生气你怎么一个劲儿地戳那火堆。你是在焦心县衙的处理结果来没下来吧。”常子胜靠近火堆,取过杨雪手中的火钳将原先被她刨散的炭火夹进火塘。 他一边忙碌一边安慰杨雪:“这是好事啊,你想若是县太爷对此事很生气,肯定立马就叫你和老张头过去询问了。可这都两天了还没动静,那就是县太爷根本就觉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许人家都懒得过问。再说你是为大家好,我若是县太爷表扬你还来不及呢,哪能惩处你。” 对呀,还真有这个可能。县太爷可是管着全县的大小事务,忙得很。况且自己节约下来的钱那么少,又没真的贪污,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老张头风声鹤唳,钱粮师爷谨小慎微,这两个人凑一堆才会大惊小怪地将这事看得天大。 杨雪觉得常子胜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心情瞬间就好转了,嫣然笑道:“这时候常大哥怎么会回来,这离收工还早着呢。” 这几天杨雪虽然没有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模样,照常按时和老王秦氏去买菜,照常择菜烧火,但不像之前那么常常露出笑脸了。常子胜看到这样的杨雪,很是难受。 如今见她终于冲自己开怀而笑,不觉松了口气。杨雪因为一直在烤火,整张脸红扑扑地,笑起来格外眉眼生动。直看得常子胜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好一阵才想起回答杨雪:“哦,我的扁担裂了口子,时刻有断的可能,我回来换一根新的。还有,你看这是什么?”常子胜献宝一样地掏出一把东西摊在杨雪面前。 “黄豆,你上哪儿得的?”杨雪惊喜不已。今年全县大旱,全县绝大多数人家黄豆绝收,常子胜这会子上哪儿弄来这东西的。 就知道这小丫头会喜欢,常子胜看着杨雪的反应,心里充满欢喜,得意地解释道:“我起先和杨大叔还有大安表哥挑土在路上,碰到一个外地商人运送黄豆的车队,结果一辆拉车的马忽然发脾气,跑到小路上去了,最后翻倒跌下了路边一个高坎。我们帮着商人将车子弄了上来。 他那装黄豆的一个麻袋摔破了,黄豆洒在了坎下的草丛里,咱们虽然帮他捡了一通,可终究捡不干净。那商人急着赶路不捡完就走了,我们也不能耽搁太久,只随便捡了这么几把。 想着你这里有火,就将这些黄豆拿来给你。这东西烤了吃可香了。你趁着此时没人,自己悄悄地将黄豆烤熟吃了吧。”常子胜说完又掏出一把黄豆。 杨雪拿不住了,忙掏出帕子摊在椅子上,让常子胜将黄豆放在帕子上。常子胜又掏了几次,确定身上的黄豆都没了才收手道:“没了,我们三人捡的都在这里了。” 想不到他们三人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好事,杨雪眼睛一亮,忙问当时可还有别人在场。常子胜道:“没有,挑土的人我们三个是走在最后面的。那又是小路,没人知道。” 杨雪笑嘻嘻地道:“好,真好。那地方隔这里远不远。如果不是很远,咱们吃过晚饭可以去那里继续捡。” 常子胜一拍巴掌,兴奋地道:“不算远。对呀,那草丛里还剩好多黄豆呢。杨大叔一个劲儿地说可惜了可惜了。咱们晚上打着火把去,将散落的黄豆通通捡起来!” 杨雪乐滋滋地点头:“我晚上请王叔帮我烧火,然后悄悄地跟着你们去,横竖王叔晚上没什么事。” 常子胜道:“晚上的事晚上再说,杨雪妹妹你还是趁着没人赶紧将这黄豆给烤了,一会儿大家回来了,你就吃不到几颗了。我也要走了,杨大叔和大安表哥还在路上歇气等我呢。” 杨雪却将黄豆包好,道:“你们辛辛苦苦捡来的我可不好意思吃独食,我呀,将这些留着,晚上大家跑到一边烤了一道吃。” 常子胜道:“你吃呀,这本来就是特地捡来给你吃的。至于我们,晚上不是还要去捡吗?” 杨雪还是摇头:“虽然她们眼下不在,可说不定我正烤着的时候她们回来了。即便我烤好了吃完了她们才来,可那香味了一下子不会散掉的。她们问起我说实话不好,撒谎也不好。” 常子胜点头,拿了扁担大步走了。杨雪起身将黄豆藏进进自己的被窝里的包袱中。别怪她自私,毕竟东西太少,厨房人又那么多,这黄豆还是留给捡取它们的爹大姐夫还有常子胜吃吧。 第27章 捡黄豆 几乎是杨雪刚一回到火塘边坐好,赵腊梅就冲了进来,劈头就问杨雪:“我明明看到子胜表哥往这边来来,怎么没看到他人呢?” 这姑娘不是在码头那里搬柴火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那么一大船柴火要搬完,不可能那么快吧。杨雪一边纳闷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烤黄豆,不然岂不是叫她撞个正着。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赵腊梅,杨雪是绝对不乐意跟她分享的。 这姓赵的不知怎么回事,杨雪自认没得罪过她,可她跟自己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有事没事地就爱针对自己。不过因为有老张头老王还有刘秀芝等人护着,她从来没能在杨雪跟前占过上风。杨雪既然吃过亏,也就装憨懒得理她。 因为不喜欢这个人,所以杨雪懒得跟赵腊梅多说,淡淡地道:“哦,常大哥刚走。” “刚走,还真是巧啊,我一来他就走了。”赵腊梅尖利造作的声音让杨雪很厌恶,她借口洗菜的人快回来,得烧一堆旺旺的火给大家烤,起身去外头抱柴火去了。 杨雪抱柴火进来,赵腊梅却坐在椅子上伸手烤火,问道:“子胜表哥来这里做什么,你们刚才都说了什么啊。”“没说什么,他就是来换一根扁担,拿了就走。”杨雪才不会说出关于黄豆的事情,只告诉赵腊梅常子胜就是来拿扁担的。 “不会吧,他就没坐下烤火跟你说说话?”赵腊梅探究的眼神怎么这么叫人不舒服。 且不说常子胜根本怎么爱不搭理赵腊梅,她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即便是常家打算和赵家结亲,至少眼下亲事也没定下来,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这么理直气壮地过问关于常子胜的事情。就是前世,杨雪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 杨雪心里鄙夷,语气就越加不耐烦:“不是都跟你说了没说什么,你怎么还问。” 赵腊梅气结,这臭丫头,不就仗着老张头器重她。自己好歹比她大这几岁,她和自己说话居然这么没个好声气。想到子胜表哥看向着杨雪的眼神,赵腊梅就牙痒痒,真想在这臭丫头那张狐媚子的脸上狠狠地挠上几爪子。 赵腊梅本来在码头上搬柴火,远远地看到常子胜往厨房去了。这些日子常子胜对她越加疏远,而杨雪明明倒霉了,常子胜却不像别的青年男丁避着杨雪,而是一有机会就跟她说话安慰她。这会子厨房就只有那丫头一个,子胜表哥偏就这时候往厨房走,他到底想做什么。一想到这个,赵腊梅心头就火烧火燎地,立马说口渴回厨房喝水赶了回来。 谁知道来迟了一步,子胜表哥居然走了。臭丫头说子胜表哥只是回来拿扁担,拿了就走。果真这么简单?她不信两个人不说点什么,可臭丫头不肯说自己也没办法。 赵腊梅悻悻然走了,杨雪加了好几根干柴在火堆上。这天气去江里洗菜实在是冷,她得把火烧得汪汪地,让洗菜的人一回来就能烤暖身子。 还有就是晚上怎么跟王大叔说,请他帮着自己烧水,杨雪本来想编个谎话,转而又觉得不能骗王大叔。王大叔人很好,因为天冷厨房洗菜变为轮流制,本来自己也该轮到的。可是王大叔说自己年小经不得冻,自己那份就由他代替了。 洗菜的人回来之后,杨雪抽空将老王叫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自己晚上要去捡黄豆,请他代替自己烧水。 老王一口应允:“去吧,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儿。和你爹还有你姐夫将那里的黄豆捡干净了好好吃一顿,你小孩子家家的,平日里也没钱买零嘴,这烤黄豆香喷喷地,可不就是零嘴了。” “谢谢王大叔,您真是好人。您放心,我一准给您带烤黄豆回来!”杨雪激动不已,感谢的声音不觉提高。老王忙道:“嘘,轻点,别叫她们听到了。别给我带,你自己多吃点,我又不是小孩子,可没那么馋嘴。” 因为心里怀揣着秘密,此后的杨雪一直很兴奋,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只盼着天快黑下来。那边常子胜也悄悄跟杨元本和罗大安说出了杨雪的提议,杨元本本来就觉得那么多黄豆就这么洒在草丛里太可惜,闺女这法子太好了。至于罗大安,岳父和小姨子兴趣这么足,哪有不跟从的。 吃过晚饭,天开始变黑。老王坐到了灶前代替杨雪烧火,杨雪则说要去找自家老爹走了出去。怕引起大家的注意,四个人分两批走。罗大安和常子胜一吃过饭就先出去了,然后杨雪和杨元本父女舞着火把后面走。 冬天郊野没什么人,几个人打着火把疾步行走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然后投入了捡取黄豆的大业当中。捡取好了黄豆,大家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烧了一堆火烤黄豆吃。 黄豆捡得比较多,一下子不可能全烤完。常子胜道:“剩下的黄豆都给杨雪妹妹拿回去收着,横竖她在厨房有机会烤。”杨元本忙道:“大家捡的,哪能让我家雪姐儿一个人拿大头,大不了往后咱们再寻机会出来烤着吃。” 常子胜道:“什么大头不大头的,杨雪妹妹年小,烤黄豆就跟小孩子吃的零嘴一般,咱们本来就不该跟她争。剩下的就让她一个人慢慢烤着吃吧。” 杨雪也不好意思吃独食,坚决拥护自家老爹的提议。常子胜想着这样可以多跟杨雪在一起,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怕回去太迟引起大家的疑心,大家一吃完烤熟的黄豆就打灭火堆往回赶。杨雪揣着一包黄豆,佝偻着身子做出很冷的样子回到了厨房边上的女卧室。幸好冬天穿得厚,加上又是大晚上的,倒是没叫人看出来。 女人们还在忙碌着准备明早的菜,卧室里没人,杨雪飞快地将黄豆藏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第二天,杨雪照旧和老王秦氏去采买,这次为了节约钱,他们又赶着车去了人家的菜园子亲自扯萝卜,回来得自然又比较晚。 结果马车离厨房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见老张头就急慌慌地冲出来,嘴里嚷道:“小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来了,县太爷已经等你许久了!” 第28章 赏赐 县太爷居然亲自来了吗?杨雪心里一沉,他到底会怎么处置那件事呢?杨雪不安地绞紧手指。 “丫头不怕,大叔断定你没事,进去吧。”老王鼓励着杨雪,示意她大胆进去。秦氏嘴唇微颤着,想安慰杨雪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 “杨雪姑娘来了。”杨雪一走进厨房。老张头立马大声道。杨雪抬头一看,火塘边钱粮师爷侍立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穿着青色官服,年约三旬的瘦削白脸男子身边,这男子想来就是县太爷了。另有两个衙役腰间挎着刀站在离男子稍远一点的地方。 厨房其他的人却都在各忙各地,切菜的切菜,烧火地烧火。杨雪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火塘边。厨房的女人们见杨雪进来了,一个个地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抿嘴看着她。一瞬间厨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杨雪努力挺起挺直脊梁,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民女杨雪见过大人。”杨雪弯腰行礼。县太爷盯着杨雪看了好一阵才道:“你就是杨雪啊。来,坐下,给本官好生说说你是怎么采买节约出的钱的。哦,老张头,让另两个采买的也进来。”老张头出去叫人,少顷老王和秦氏一道来了。 杨雪说自己不敢坐,县太爷也没坚持就让她站着回话。没有意料之中的疾言厉色,县太爷脸色平静语气平缓,杨雪躁动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详细地将自己平日采买的情况说了一通。 县太爷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杨雪讲完后县太爷又问老王和秦氏:“杨雪姑娘所讲是否属实?”老王和秦氏齐齐点头:“杨雪姑娘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确是这么省了钱又没有降低本组的伙食水准的。” 县太爷看了看三个人脚上身上的泥,问道:“你们这样子,可是今日又去了人家菜地?”老王点头:“这不那卖萝卜的说咱们若是愿意自己去他家园子扯,就便宜一些。杨雪算了算,这走一趟可以少花二十六文钱,就喊着小人驾车去了。” “好,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一般人做采买,都是挖空心思地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给自己捞好处,你这姑娘却是绞尽脑汁地既要买到好东西又要节约钱下来给大家冬至节买肉带回去。这样的姑娘若是不奖赏,本官岂不是个糊涂官了。” 县太爷忽然一拍大腿,大声赞扬起来。他原先轻言细语地,这猛然间拿出平日里拍惊堂木的嗓门一吼,吓掉了一个切菜妇人手中的刀。厨房一干人等包括杨雪都被他这一嗓子给吼懵了。 “廖师爷,奖励杨雪姑娘十两银子。另将她的事迹在河堤工事各组厨房采买的人当中宣扬,号召大家都向她学习。”县太爷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吓到了人,兀自高声吩咐。 这下大家越加懵了,十两银子啊,大家的耳朵没听错吧。这,相当于乡下殷实之家一家子一年的收入。若是那贫苦人家,两三年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多钱的收入。 “杨雪姑娘,伸手接赏吧。”师爷乐呵呵地示意杨雪伸出手掌,杨雪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摊开。大家睁大眼睛看着师爷将一锭元宝放在了杨雪的手上。 银元宝啊,厨房的女人们大多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一个元宝相当于十两,十两就是十吊,一吊是一千文钱,整整一万文钱啊。一时间人人嘴巴大张,有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抽气声。 “好了,本官还要去河堤工地上瞧瞧,你们自忙吧。”县太爷起身带着师爷和两个衙役施施然走了。 杨雪手臂僵硬地捧着那一锭元宝,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这,原来真有天上掉馅饼不,是掉元宝的好事!老王看到她木呆呆的样子,不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揶揄道:“丫头,欢喜傻了?快把银子收起,不然你王大叔见财起意,要动手开抢了。” 杨雪被他拍得一激棱,下意识地想起前世看过的影视剧里人物的动作,然后自动将元宝放进嘴边狠狠一咬。老王这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丫头,你这是怀疑这元宝不是真的吧。怎么可能,县太爷怎么会骗你一个小姑娘。” 牙齿被蹦得些微难受,杨雪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不是乐坏了,怀疑自己在做梦嘛。” “给我摸摸,哎呀,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元宝,原来元宝是这个样子的。”刘秀芝扑过来去摸那元宝,小心翼翼地生恐摸坏的样子。 “杨雪,你这是发大财了,十两银子啊!你爹知道这事不得乐晕过去!”刘秀芝一边摸一边感叹。杨雪道:“是啊,我自己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居然一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老王呵呵笑道:“好心得好报呗,你不贪心不自私,不辞辛苦地为大家打算,县太爷是个英明的,自然会奖赏你了。”老张头点头赞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那就不知道了。 至少赵腊梅是言不由衷的。杨雪这臭丫头居然一下就得了十两银子的奖赏,还是县太爷亲自奖励的,怎么好事全让她一个人占了。羡慕和妒恨让赵腊梅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抽紧发痛。 县太爷亲自来奖励了这丫头十两银子,还说要号召各组采买的人都以她为榜样,向她学习,这下子不光本组男丁越加捧着这臭丫头,其他组的男丁也会争相打听这丫头。凭着她那张狐媚子的脸,不知道会勾起多少后生的注目。 不过兴许这样,那丫头就不会来抢子胜表哥了。这样的认知让赵腊梅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慢慢地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围在杨雪身边去摸那元宝,高兴着县太爷允许将那节约下来的钱给大家冬至节买肉带回家。 “行了,别议论了。高兴归高兴,不能光顾着高兴,还得做事,不然耽搁了做饭,男丁们饿肚子可是要骂我们的。”老张头一挥手,让大家各就各位。 “丫头,将这元宝好生收着,最好一直带在身上,千万别掉了,不然非哭死你不可。”老王嘱咐杨雪。 是啊,自己眼下可是富婆,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眼下“携带巨款”,出去会不会碰上抢匪啊,后知后觉的杨雪越想越怕。不行,得告诉爹一声,让他赶紧捎信回去让家里人来将这钱带回家才好。 杨元本今日收工特别早,工地的监工知道县太爷嘉奖的姑娘是他的闺女,特地让他提前回来。遇上这么大的喜事,得让人家父女在一边高兴高兴,老张头看到杨元本,也爽快地放杨雪出去和杨元本说话。 “雪姐儿,那事儿是真的?”杨元本声音发颤,“县太爷真的奖赏了你一锭元宝?”“当然是真的了,爹您看!”杨雪得意地掏出那一锭元宝递了过去。 杨元本将元宝握在手里反复摩挲,喃喃道:“真的,真的是元宝啊。好,好,这一家伙把咱们家干旱的损失全补回来了,不,还有富余呢。老天真是待咱们家不薄,县太爷英明仁慈……” 第29章 倾巢出动 杨雪道:“爹,虽说县太爷赏的是我一个人,可王大叔和秦大婶跟着我一道采买受苦受累的,这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张老伯那里更得感谢,不是人家这么看重我信任我,这好运气也落不到我头上,我得了好处可不能忘了人家。 我想给张老伯一两银子,给王大叔和秦大婶一人五百文钱。还有咱们厨房的那些大婶姐姐们,平日里也对我颇多照顾,我想花点钱给他们买些零嘴吃。” 闺女得了好处不独吞,知道感念别人的好,杨元本很是欣慰,笑着点头道:“不错,就这么做。人哪,什么时候都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 杨雪道:“带个元宝在身上总怕弄丢,爹这会子还早,不如您去寻人捎信回去,后日不是县城集日吗?娘的脚也早好了,让她来赶集把钱带回家去。” 杨元本点头:“爹也是这么打算的。”杨雪想了想又道:“爹您让娘带着冬哥儿来吧,他一直念叨着徐记的牛肉面。这回我发了横财,就让他吃个够吧。这些年就顾着给我们姐弟几个做新衣裳,祖母和爹娘的棉衣都是穿了许多年的,絮的棉花都梆硬地,一点不暖和了,索性今年都做新的吧。” 杨元本好笑道:“瞧这孩子这财大气粗的劲儿,你平日里虽不说像霜姐儿那般抠,可也是个节俭的,怎么这手头一有钱,就大手大脚起来了。爹这棉衣旧是旧了些,可没破啊。我和你娘在外头大都是干活,根本不觉着冷。回到家又可以烤火,冷不着。倒是你祖母年纪大了,确实该穿得暖和些。” 怀揣“巨款”,即便知道厨房的女人们不会趁着自己熟睡偷自己的,可杨雪还是两个晚上都睡不踏实。好在很快就熬到了集日那一天。杨元本向工头告了假,杨雪更是头天晚上就跟老张头说好了,父女两个估算着从杨家塘到达县城的大致时辰,跑到城门口去堵人。 “爹,三姐,我们来了!”杨雪还在睁大双眼看着进城的人流,老远却听到杨冬兴奋的大喊声。“在那边,呀,你祖母也来了,一家子都来了!”杨元本比杨雪先看到家里人,伸手指给闺女看。 杨雪仔细一看,还真是,自家祖母,娘,二姐,小弟,四个人全来了,真正的倾巢出动。 “三姐,三姐,你这回发财了,徐记的牛肉面可得让我吃一碗吧。不,一碗不够,我要吃两碗!”杨冬小马一般飞奔过来,拽住杨雪的手提着要求。 杨雪故作为难状道:“这个,虽然县太爷奖励的人是我,可那元宝是爹拿着的,我可做不了主。”杨冬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悻悻然道:“爹肯定不肯给我买两碗。” 杨雪挤眉弄眼地道:“爹不肯,不过我要是跟爹说,爹一准能答应。”杨冬的目光瞬间晶亮,大力摇晃着杨雪的胳臂央求道:“三姐,那你等下一定跟爹说,徐记的牛肉面太香了,我昨晚做梦都梦到在吃那东西。” 杨雪豪气地拍了拍胸口:“姐姐答应你,一定让你吃上。别说两碗,只要你肚子撑得下,三碗都行。”杨冬乐得抓耳挠腮,嘴巴跟抹了蜜似地:“咱们家就数三姐最好哪像二姐那个抠抠。” 这熊孩子说的什么话,幸好二姐没听到,不然得多难受。其实平日里要说疼爱杨冬,杨雪绝对赶不上杨霜,可这小屁孩却因为一碗牛肉面,就这么睁眼说起了瞎话。 一旁的杨元本哼了一声道:“吃,就知道吃!你姐姐小小年纪服劳役有多辛苦,你上来不知道问一声,就顾着馋嘴!” 糟糕,就顾着高兴,居然忘记姐姐身边还杵着自家老爹这尊大佛,杨冬欢欣鼓舞的脸瞬间僵硬,怯怯地看了一眼杨元本,低声喊了一声爹。 感受到弟弟拉住自己的手一下放开了,缩着脖子一副准备挨骂的架势,杨雪暗自好笑。 那边薛氏婆媳祖孙三人也走了过来,趁着杨元本招呼她们的空当,杨冬凑在杨雪耳朵边道:“三姐,我还想吃老蔡家的桃酥,那个祖母也爱吃,回头你给咱们买两斤带回去好不好。” 杨雪笑着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得寸进尺的家伙,仔细我告诉爹!叫你连牛肉面都吃不着了。”杨冬冲杨雪做了个鬼脸。 “我看看我们雪姐儿瘦了没有。”薛氏过来拉住杨雪的手打量了一通,皱眉道:“我怎么瞧着瘦了一些。”“嗯,是瘦了,这下巴尖了一些。”白氏点头赞同。 杨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以为然地道:“哪能呢,你们是隔了那么久没看到我,就以为我变瘦了。厨房里的人比较照顾我,特别是张老伯王大叔刘大婶三个人,对我特别好。我在这里一点也不累,又吃得比家里头还好,哪会变瘦呢。” 薛氏嗔怪道:“这孩子,小小年纪还学会报喜不报忧了。” “她倒是没撒谎,咱们还真是吃得比家里头好。”杨元本忍不住插嘴,随即又自豪地道,“当然主要还是我们雪姐儿本事大,自从她负责采买,咱们组的菜色比以往大大变好,大家都夸她,我这做爹的也跟着女儿格外地受人尊敬。” 白氏揽过闺女,得意地道:“我的闺女当然本事大了,不然也不会得县太爷奖赏一个元宝了。” 薛氏呵呵地笑:“是是是,我们雪姐儿厉害,一下就得了十两银子的奖赏。雪姐儿呀,昨日得到这好消息,祖母欢喜得大半夜都睡不着。”“我也是。”“我也一样。”白氏杨霜先后附和。 一家人兴冲冲地奔县城中心最繁华热闹的街区而去。趁着薛氏白氏和杨元本说话的空当,杨雪拉住杨霜姐妹两个咬起了耳朵。 “上回听三伯母说姜家打算明年上半年让二姐夫迎娶姐姐,我想家里肯定会同意的。那么姐姐这时候该准备嫁妆了。不如今日我陪姐姐去挑些好丝线,姐姐绣活那么好,那些被面枕套什么的若是不买些好丝线,都浪费了姐姐的手艺不是。” 杨霜羞答答地道:“呃,那个,其实,祖母已经答应了。我们今天来,本来就是顺便看一下棉花价钱。祖母说买现成的棉絮固然省事,可怕人家在里头掺些不好的棉花。自家买棉花请弹棉花的到家里打棉絮,虽然多花钱,可能保证东西好。” 生在古代却能避开盲婚哑嫁,和心上人的婚事顺风顺水,确实是难得。杨雪得知此事忙恭贺杨霜:“恭喜姐姐,贺喜姐姐。这下姜达,不是,是我二姐夫,不得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去了。” 第30章 嫁妆棉被 杨霜脸一红,推了杨雪一把,斥道:“胡说,你姐夫才不会这样呢。”杨雪大惊失色:“不这样,那是哪样?难道我姐夫不高兴能这么快将姐姐给娶回家?” 杨霜咬牙,伸手在杨雪腰间掐了一把狠的:“臭丫头这张臭嘴怎么就这么讨嫌呢!你也别得意,过不得两年就轮到你了。”杨雪撇嘴:“不是还有几年嘛,早着呢。” 杨霜挤眉弄眼怪腔怪调地道:“早,昨晚祖母和娘商量了,若是棉花价钱合适,这回就多买些,请弹棉花的到家里打棉被,索性连你的那一份一块打了。嘿,谁叫我家妹子本事大,自己挣得到嫁妆呢。” “连我的一块打了,这,不可能!”杨雪瞬间傻眼。杨霜一扬眉:“怎么不可能,请弹棉花的来家里打棉被多麻烦,祖母说索性一次全弄好,省得将来到你了还得麻烦一次。左右棉被放几年又不会变旧不暖和,只要每年六月间搬出来晒一晒就是。” 呃,这倒是实话。可问题是自己还只有十三岁,这未来的夫婿面长面圆,躲在哪块白云底下还不知道呢?就这么早早地准备出嫁时候的棉被,合适吗? 而且一想到将来要嫁人,离开亲人们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和那家人一个锅里吃饭,杨雪就觉得害怕。虽然是穿来的,可她喜欢杨家,喜欢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她心底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离开这个家的。 不过杨雪只是郁闷了一小会,因为徐记快要到了,兴奋得打起了哆嗦的杨冬上蹿下跳地骚扰着杨雪,她根本没有再纠结自己终生大事的时间了。 在此之前杨元本已经去一家店铺找人家将元宝兑换成了一万文钱。一万文钱在手,五文钱一碗的牛肉面当然是尽着吃了。不过庄稼人的节俭习惯使然,除了给杨冬点了两碗外,余下人都是一人一碗。 杨冬这熊孩子居然提出将多叫给他的那碗面分一半给自家老子。杨元本虽然时常骂儿子,但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模样,哪里忍心分他的,就说自己不一会儿就要回河堤工地,工地晚饭饭菜都不错,饿不着自己。杨冬坚持说自己吃不完,非要分一半给他。 这孩子没发烧吧,杨雪真想伸手去摸摸弟弟的额头,这才多久没见,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懂事了。 杨元本显然也被儿子的转变惊到了,薛氏却比较淡定,道:“这也是冬哥儿一片孝心,原本你就和他分了这碗吧。你不在家,这孩子这阵子倒是懂事了许多。” 杨元本看了看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终于还是拿起筷子挑了一半面,碗里的牛肉却一块也不要。杨雪忍不住感叹: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别看自家老子平日里怎么凶神恶煞地对弟弟,可骨子里却是极其疼爱他的。 吃完面又逛了一通,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一家子进了一家棉花铺子。问了一下,棉花不但没涨价,反倒跌了一点。此事看起来意外,其实却是情理之中。武清县虽然大旱,但当地原本就没什么人家种棉花,基本是从外地运来卖,所以大旱不大旱的没什么影响。反倒因为大旱,老百姓购买力下降,逼得商家们不得不削价出售。 “老人家,这两个都是您的孙女吧,模样怪俏的。您这回来看棉花,瞧着应该是为这位姑娘准备嫁妆吧。”一家人一走进棉花铺子大门,老板娘就笑吟吟地迎了过来,一双眼睛盯住杨霜直看。 “难得碰到棉花降价,小铺这批棉花原本是上等货色,这不碰上干旱大家都没钱只好降价出售。您买回家去自己请弹匠弹,厚薄随自家心意,再好不过。” 老板娘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与人说话的时候未语先笑。生就一双毒眼,一下就瞧出这一行人当中能当家作主的是薛氏,直接拉着薛氏的手殷勤地介绍起自己铺子里各种品级的棉花。 无奈薛氏只管看啊问啊摸啊半天不做决定,等到从人家嘴里套出买得多可以再降价的时候才说出自己想买多少。老板娘先是做肉疼状,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杨雪自己和老王秦氏去买菜和菜贩们磨价钱的时候,大多是仗着年小卖萌。这回看到薛氏和老板娘杀价,见识了自家祖母那不动声色沉得住气的做派,才觉得自己道行太浅尚需多加修炼。 薛氏买了两种棉花,好一点的那种用来弹盖的棉被,差一些的用来弹铺的棉被。因为是给杨霜杨雪两个人准备的,拢共是十二床棉絮的棉花,再加上给家里人做新棉衣的,这一次购买的棉花数量算是比较惊人的,难怪老板娘最终肯答应让价。 武清县乡下人家嫁姑娘,棉被的标配是两铺两盖拢共四床。穷苦人家则是一铺一盖,殷实人家可以三铺三盖,还有四铺四盖的。当初杨雨出嫁的时候是三铺三盖,三个孙女一视同仁,如今薛氏给杨霜杨雪准备的自然也是一样。 薛氏掏钱掏得爽快,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奉承道:“您老真是会打算。我卖了这么多年棉花,价格自来是一年高过一年,从来没有跌过的。今年碰到了,可不就该多买些。再说您这小孙女长得仙女儿一般,指不定那眼尖的人家啊早就瞧中了。您老可得瞧准了,模样不俊配不上您孙女的后生来提亲千万别答应。不过这嫁妆早备下是没错的。” 薛氏呵呵地笑:“借您吉言。”杨雪则满头黑线,忍不住先奔出了铺门。 杨霜跟着出来,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妹子,促狭地道:“可不就是,我妹子仙女儿一般的模样,又识文断字,还勤俭持家得县太爷亲自奖赏过的,还真不是什么猫三狗四的后生能配得上的,是得好生挑挑。” 杨雪反手就是一拐子:“去,这阵子我不在家,没人监督二姐,二姐跟姜达单独呆一块儿都学坏了。”“臭丫头,真下的了手啊你。”杨霜躲避不及直接中招。 因为买了棉花,必须要坐船回去。好在是大主顾,棉花铺子的马车直接给送到码头。要装棉花,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杨元本让薛氏和杨冬先坐车去码头,自己和白氏带着两个女儿走过去。 爹娘在一边商量着家中各种活计的安排,姐妹两个咬着耳朵,说着私密话。说来说去说到秋香捎信来说方家大少奶奶要做二十个荷包,材料这一两天就会送到家。 杨雪皱眉:“姐姐又要绣嫁妆,又要做二十个荷包,忙得过来吗?”杨霜道:“挣钱的机会谁肯往外推啊忙不过来也要忙。好在入冬地里没多少事,祖母也可以帮我。” 杨雪叹了口气:“倒也是,方家大少奶奶这里若是能长久地保持下去,二姐你就是出嫁了也是一个挣钱的门道不是,委实推辞不得。” 第31章 危机感 “二十个荷包,我得想想绣什么花样子,老是绣重复的也不好。”杨霜有些为难。这也难怪,乡下姑娘,所知道的图案就那几样,翻来覆去地自己都绣厌烦了。 杨雪前世对面邻居家的阿姨是个搞工艺美术的,家里有一本厚厚的书,上头都是古代的吉祥图案。她比较感兴趣,专门借到家里看了半年,那上头的许多图案她还照着认真画过,脑子里倒是记忆深刻。不过她不好画给杨霜看,因为对方肯定会问自己怎么会画这些,又是从哪里知道那些图案是那个寓意,然后自己没办法解释。 爱莫能助的杨雪最后只好拍了拍杨霜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方家大少奶奶要那些荷包是准备过年装赏钱给家中小辈的,小孩子嘛,只关心荷包里的钱多不多,对荷包应该不会太过关心的。” 送走了家里人,父女两个返回工地。杨元本提着杨雪买给厨房众人的点心干果,当然罗大安和常子胜也有份。 没道理外人都有得吃,自家女婿倒给撇下了。至于常子胜嘛,杨元本认为这个后生很难得,他就是想请他吃。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前几日自家似乎要倒霉的时候,别人都避之不迭,人家却对自家父女一直那么好。 男丁那里人太多,东西不好拿出来。杨元本让杨雪还是先拿到她那里去,约定晚上四个人跟之前烤黄豆那会儿一样,跑去郊野边烤火边吃。 回到厨房,杨雪拿出自己买的点心干果,说是请大家吃的。厨房里立马欢呼一片,人们纷纷撇下手里的活计,围在火塘边吃了起来。大家都来自乡下,平日里家里即便买一点零嘴,也都是给小孩子的,几个成家的妇人可说是许久没吃过点心了。 刘氏一边吃一边念叨可惜自家的小儿子不在,没那口福,她话一说话,立马有另一个妇人点头附和。秦氏指着她们恨铁不成钢地骂:“贱骨头,随时惦记着崽子,好不容易吃上回好东西都吃不安生。崽子们小,吃的日子长,这东西他们往后可以挣钱自己买,至于你们这么巴巴地惦记着吗?” 老张头笑道:“还是秦氏想得开,可不就是这理儿。这做爹娘的疼孩儿是应该,可也得学会心疼自己不是。” 大家吃完了东西开始干活,杨雪寻了个机会将老张头叫到一边,将那一贯钱递给他,说是感谢他的。老张头死活不收:“这可是县太爷点名奖赏给你的钱,我哪能要,快收回去。” 杨雪道:“话虽这么说,可毕竟没有老伯您赏识信任我,我也不可能得到县太爷的奖赏不是。” 老张头坚决摇头:“什么赏识不赏识的,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负责采买,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烦,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实不相瞒,若是县太爷不奖赏你,我都想拿自己那一份钱奖励你一下。如今既然县太爷赏了你一锭元宝,我就不奖励你了,只是你这钱我是决计不会收的。” 老张头坚决不收,杨雪只好作罢。次日去采买,三个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杨雪拿出一贯钱,一半给秦氏一半给老王,说这两人跟着自己采买辛苦了,自己得了奖赏怎么样也要让两人分享分享。 秦氏客气了一通就收下了,老王却怎么也不要。理由是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杨雪自己还算是小孩子,正是喜欢吃零嘴的时候,那五百文就让她自己留着买零嘴吃。 常子胜这几日有些郁闷,杨雪得到了县太爷亲自奖励,还被立为整个河堤工程的表率人物,名声大噪。不光是本组的人,连其他组的人也在纷纷打听她。这丫头太出色了,常子胜开始觉得自己不大配得上她,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了。 而其他组那些好奇的后生收工后饭都不吃,特地蹿到他们这一组来,目的就是想看看杨雪到底长什么样儿。看完之后就开始对杨雪心心念念。家境不好模样乏善可陈的只敢在心里仰慕,自我感觉良好的则开始蠢蠢欲动。 这几日又有人围在杨元本身边了,罗大安那里也一样,里头有人就是替外组的人探听口风的。杨雪那里估计也免不了,那些厨房的女人肯定有同村或者亲戚托她们试探杨雪。 这里头家境比自家好的,模样不下于自己的人肯定有,常子胜觉得自己前景堪忧。生出浓重危机感的常子胜甚至昨晚做梦都梦到杨元本将杨雪许给了别人,失魂落魄地愣是难过得醒了。 半夜醒来的常子胜望着屋顶发了一阵呆,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次日就明白地告诉罗大安自己的心思,然后请他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杨元本对自己的看法。 可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的到了第二天单独面对罗大安的时候他又没勇气开口了,等到他鼓足了勇气,偏偏人又多寻不到机会说了。算了,收了工吃过晚饭再将罗大安叫到一边说吧。 谁知道杨元本回来,说晚上四个人出去烤黄豆,老地方见。常子胜想四个人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和大安表哥说这事了。不过能跟杨雪一道出去烤火烤黄豆吃,那也是极其开心的事情。 晚上四个人照旧在老地方集合,烧了大大的一堆火烤着,杨雪拿出白天买的点心和干果招呼罗大安和常子胜吃。大家边吃边说着闲话,罗大安问起今日薛氏白氏她们今日进城的情况。 杨元本道:“姜家催着要成亲,我们也就答应了。你二妹妹明年上半年就要出嫁,你祖母她们今日进城是给她买棉花准备打棉被的。横竖要请弹匠到家里头来,你三妹妹这回又得了一锭元宝的奖赏,索性连她那一份也一道打了。” 罗大安道:“连三妹妹的一道打了,那得多少斤棉花啊!”杨元本道:“当初雨姐儿是三铺三盖,霜姐儿和雪姐儿自然也是一样。她两姐妹加起来拢共是六床盖被,六床铺被。盖被十斤一床,铺被八斤一床,你自己算算。哦,还买了几斤棉花准备做棉衣。” 罗大安脑子里快速运转起来,默默地运算完毕,惊呼道:“那不得一百一十多斤啊!那么多得坐船回去吧。”杨元本点头:“嗯,是坐船回去。姜达会在马家集接她们的。” 罗大安看着杨雪,打趣道:“三妹妹本事这么大,这得了县太爷的奖赏不算,还被树为表率让大家学习,这几日都有其他组的后生托人到我这里打听她的情况。家里是得给她准备嫁妆了,指不定哪一天我们三妹妹就许人家了。” 杨雪羞恼道:“大姐夫胡说什么呢?什么许人家不许人家的,我才十三岁,早着呢!”罗大安嘻嘻笑道:“早什么,三年时间而已,过起来很快的。” 第32章 纨绔 爹和大姐夫就这么当着外人大喇喇的谈论起自己嫁人的事情,这样合适吗?杨雪憋闷地看了一眼常子胜,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又迅速避开。常子胜似笑非笑,神色复杂,杨雪则是羞窘不堪。 罗大安看到这一幕,猛然间想起当初常子胜说过的不想这么快定亲,要等个两三年的话,心头不由一动,再联系常子胜这阵子的所作所为,隐隐然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 因为起了疑心,接下来罗大安忍不住开始偷偷观察常子胜,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两个人的模样倒是很般配,子胜表弟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三妹妹真要嫁了他,不用担心被夫婿打骂。 然而常家的家境赶不上岳父家,常家那么多人,田土却比杨家还少。然后就是他家四个兄弟,却挤在区区两栋房子里,三妹妹嫁过去难免要受委屈。就冲这个岳父他们都不大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子胜表弟可能要失望了。 其实静下心来一想,子胜表弟自己身板高大结实,是个干活的好手,三妹妹那么精明持家,这两个人成了亲若是分家单过,过不得几年小日子应该很容易红火起来的。 可是凭杨家的家境以及三妹妹自身的条件,完全可以嫁个家境殷实,一过门就过好日子的人家,为人父母的谁愿意自家闺女跟女婿白手起家,受苦受累。 罗大安一方面觉得杨雪错过常子胜这么难得的夫婿有些可惜,另一方面又觉得杨雪这么娇气的姑娘嫁到常家那样的人家未免遭罪。 罗大安这种纠结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因为第二天常子胜终于鼓足勇气明白地跟他袒露了自己的心思,郑重拜托他和杨雨一定要想尽办法帮助自己娶到杨雪。 罗大安佩服对方的勇气和坦诚,但也毫不客气地浇起了冷水:“子胜表弟,你别怪哥哥说话太直。撇开你比三妹妹大着五岁不说,单凭你们家四兄弟外加祖父母爹娘妹子那么多人,就挤在那两栋房子里,我想岳父他们都不会答应将三妹妹许给你。” 常子胜道:“这不杨雪还小,过得两三年,我家的新房子肯定起好了,那时候她过门就不会那么挤了。”罗大安摇头:“即便你们家起了新房子,那也还是挤。因为就算分家,你们都只能分到半栋房子。” 常子胜道:“就是因为迟早要分家,我才敢求娶杨雪。我自信分家之后,靠着我和杨雪两个人一定能将日子过得比别人好。田土少我可以挣钱再置地,听我祖父说,当初我们家祖上可是寸土都没有,全靠租种大户人家的地,之后不也靠着自己的本事慢慢地买了如今的田土。” 罗大安苦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决心和本事。可是三妹妹素来娇气,祖母和爹娘都宠着她,三妹妹嫁给你先得受一阵苦,他们肯定舍不得。” 常子胜道:“所以我才要求你和表嫂帮我。不瞒你说,自从当初在窝沟第一回见到杨雪,我这心里就放不下她了,晚上做梦都老梦到她。我都不敢想自己这辈子若是娶不到杨雪,接下来的日子将要怎么过。” “你,你这人还真是,居然第一次看到三妹妹就动了那样的心思!三妹妹都还未成年呢,你可是大人了!”罗大安惊诧又鄙夷。 “我也不知道,之前没少有姑娘在我跟前晃悠,可我就是难以动心,独独看到杨雪,心里头一下就喜欢上了。心心念念着将她娶回家,好好宠着她惯着她。在我心里,能娶她做媳妇,和她生儿育女过一辈子,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情了。”常子胜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开始神色是羞赧地,说到最后却转为悠然神往。 每个青年后生都会有这么一段心路历程,眼前的常子胜,让罗大安想起了当初一心求娶杨雪时候的自己,浇冷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叹息着拍了拍常子胜的肩头:“好,哥哥答应你,一定和你表嫂尽全力帮你使劲。今年过年去杨家塘拜年的时候,我和你表嫂会在祖母跟前提一提你这个人的。不过你自己还要更加努力打动岳父打动三妹妹。” 对于这两个人背后的商讨,杨家父女一无所知,杨雪照旧是每天和老王秦氏去县城采买。今日白菜萝卜大蒜葱芫荽包括肉都买好了,三个人摆放着东西准备回去。 “哟,这小妞怪俊俏的,买了这么多菜,想来该是那被县太爷亲自奖赏的杨雪小姑娘了。“一个邪气的声音在杨雪身后响起,杨雪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棕色圆领锦袍的青年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青年衣着华贵,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眼神叫人极端不舒服。糟糕,这是遇上纨绔了。杨雪又怕又恼,假装没听到那人的话,快速坐上了马车示意老王赶车离开。老王马鞭一甩作势准备赶车,青年一努嘴,他的两个随从立马拦在了马车前面。 其中一个小厮模样的指着老王尖声骂道:“臭赶车的,不想活了!没看到我们家公子爷在跟美娇娘说话吗?” 老王眉毛一竖,一瞬间眼中涌现了出了一股狠戾之色,不过转瞬之间又趋于平和,好言好语地对那青年男子道:“贵人既然知道我们是河堤修筑工地上的采买人员,当知道工地厨房急等着咱们买菜回去。若是工地不能按时开饭,惹得做工的男丁们罢工,县太爷怪罪下来,小人们可吃罪不起。还请您让贵仆从行个方便让开一下。” 那青年哼了一声:“狗东西倒会拉虎皮扯大旗,搬出县太爷来威吓爷,可在爷眼里,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杨雪姑娘,就凭你这招人疼的小模样,你们家里人怎么忍心叫你来服劳役。叫你这样的美娇娘每日里给那些乡下泥腿子买菜做饭,简直是暴殄天物。小爷我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遭罪。走,跟着小爷去,小爷保证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一辈子不再受那日晒雨淋之苦。”青年边说边作势来拉杨雪。 作者有话要说:  郁闷死,这几天忙,居然忘记申榜了。这意味着我的文文在这七天里将不在任何榜单上,亲们千万不要抛弃我,还有,看文的亲若是觉得我写得还有一丁点可取的地方,就劳烦尊手戳一下收藏吧。 ... ... 第33章 危机解除 “我不认识你,公子请自重!”杨雪侧身一闪,气恼地呵斥。 “哟,瞧这小脸儿绷的。不认识小爷,那小爷就告诉你我是谁。小爷我乃是长信侯府的五少爷史良,从京里来武清县看望我家姑奶奶的,很快就会回京。你跟着爷回京,就能见识到那繁华世界,这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杨雪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样的福气,我可不稀罕!王叔,走!”老王大力一甩马鞭,那挡在车前的小厮见势不妙赶紧闪开。 “停下,给小爷停下!什么东西,竟然敢……停下……”史良没想到一个乡下村姑居然这么当众拒绝自己,而老王一个臭赶车地也这么大喇喇地不给自己面子。眼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再也追不上,史良只能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你们,给小爷等着,敢惹小爷,小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狗东西,真是气死我了!”杨雪气得直骂,“什么长信侯家的,勋贵之家出来的就是这等货色,看到他那副恶心的样子我就想吐!也不知道他家祖上是怎么封侯的,竟然教出了这样的子弟!” 老王道:“第一代长信侯是跟着□□爷一同打天下的兄弟,长信侯府的爵位可是世袭罔替的。” 长信侯府居然这么牛,这哪里是自己这样的乡下村姑惹得起的。杨雪心里不由惴惴不安起来。秦氏也变了脸色,担忧地道:“方才咱们那么不给那人面子,你说他明日会不会寻咱们的麻烦?” 杨雪叹了口气,愤然道:“想不到买个菜居然会碰上这样的混账东西,真是倒了邪霉了。” 老王看了看忧心忡忡的杨雪,安慰道:“不怕。如今的长信侯膝下二子三女,两位公子都已成亲多年。这自称史良的绝对不是长信侯的儿子,应该是他那两个庶出弟弟的儿子。他所说的姑奶奶就是致仕的光禄寺卿方大人的夫人。长信侯和方老大人都是比较爱惜名声的,谅那史良不敢乱来。别忘记这可是在武清县,他一个外地来的纨绔能有多大本事。” 杨雪觉得老王说得有道理,不由松了口气,然而又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王大叔,您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怎么对长信侯府的事情这么了解。”秦氏也有同感。 面对两个女人征询的目光,老王淡淡地道:“我这人嘛,无儿无女地,四海为家到处漂泊,经过的事多,三教九流的人也认识得多。之前还在京里待过一阵子,京都百姓最好谈论那些达官贵人家的事情,我就听了那么几耳朵。” “王大叔您还到过京城,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啊?”杨雪好奇大晋的京都是不是跟自己前世在影视剧里看过的一样。“京城可是皇上住的地方,那王大哥你见过皇上没有,还有皇后娘娘。”秦氏更加好奇。 老王面对两个没到过京都的好奇宝宝争先恐后的询问,瞬间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 他先回答秦氏的问题:“皇上住在宫里,轻易不外出的。就是出宫,都是带着大队人马,宫女太监羽林卫金吾卫什么的,沿路清道,百姓们一律回避。即便躲避不开,也是跪趴在地上,谁敢抬头盯着皇上看,那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好不。至于皇后,那更是住在后宫,一辈子都不出几回宫门,百姓们越加见不着了。” 秦氏狠狠地拍了自己脑门一记:“对呀,我怎么糊涂了,戏文里头大官出行都要鸣锣开道的,更何况是皇上出行。” 老王笑着点头,跟着回答杨雪的问题:“京城城墙比武清县的城墙高大得多,城门也气派威武得多。然后就是皇城宫城很巍峨高大,街道很是宽敞。富贵人家的宅子多,大街上穿金戴银,着绫罗绸缎的人多。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旁的嘛,也没什么了。” 为了冲淡方才那纨绔带来的不快,老王接下来又说了两个自己之前在京都听来的好笑的传闻,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河堤工地的厨房。 一回到厨房,就有无尽的事情等着你,杨雪一忙碌,就将那纨绔纠缠自己的可恼事情给忘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元本照旧来灶前寻她说话,杨雪本来想将自己被史良纠缠的事情告诉自家老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大事,何必说出来让老爹闹心。 老王那天晚上却说有事进了城,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赶着马车回来,倒也没耽搁采买。 眼看着马车就要进城了,秦氏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角道:“昨天那个京城来的公子会不会还在那里堵着咱们啊。”老王道:“不会的,你别吓唬杨雪好不好。”秦氏对老王笃定的语气很不以为然,可也不想增加杨雪的心理负担,嘴巴张了张,又及时闭上。 杨雪不做声,拳头却悄悄握紧,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这虽然是古代,但终究还是政治清明的时代,讲究法制,大庭广众之下姓史的应该不敢乱来。 话虽如此,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整个采购过程杨雪都头皮发麻。可直到他们买完了菜上了马车往回赶,姓史的都没出现。出了城门之后杨雪彻底放了心,笑道:“看来那家伙就是一时间心血来潮,这下好了,不然我还真有些担心。” “就是,起先买菜那会儿我也一直心里害怕,生恐那人和他那两个仆从猛不丁地蹿出来。咱们这些乡下人哪惹得起那些京里来的贵公子。” 老王抿嘴而笑不做声,心里却想自己昨晚那一通总算没白走。那姓史的被自己那样折腾了一通,不感染风寒才怪。但愿他那病沉重些,一直拖到他回京的日期到了才好。 杨雪不告诉杨元本,可秦氏这个大嘴巴在厨房里一通宣扬。结果杨雪怎么被京里来的长信侯府的五公子给瞧上,那史良公子怎么言语轻佻,杨雪又是怎么呵斥他的情景不光全厨房的人知道了,全组的男丁都知道了。 杨元本一收工饭都不打就急慌慌地来灶前找杨雪询问,跟着罗大安和常子胜也来了。 第34章 坏心思 “雪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生说说。”杨元本神情焦躁地问。事情已经过去了,杨雪也不怕老爹知道了,当下三言两语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混账东西,真是可恶!”杨元本狠狠一拳捶在自己掌心,气得直喘粗气。气了一通后又拧眉:“那样的东西咱们乡下人可惹不起,雪姐儿你还是赶紧回家,让你娘来服劳役。” 杨雪忙道:“没事,那人也就是碰巧遇到我,心血来潮胡说了几句而已。如果我真的被他盯上了,他今日肯定会在菜市场堵我的,可今日他根本没出现。而且那人是来武清县探亲的,不日就会回京。爹您真的不用担心,这事已经过去了,不信您问王大叔。” 杨元本哪里放心,罗大安也觉得小心为上。杨雪见自己难以说服他们,就拉了老王过来。杨元本向老王道谢:“多谢王兄弟,当时不是你及时赶车离开,我们家雪姐儿就不会那么快地脱身。” 老王不以为然地道:“杨大哥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杨雪一个小姑娘,我这个大人将她带出去,就有责任将她平安带回来。” 话虽如此,可姓史的乃是来自京都勋贵之家的贵公子,老王要护着杨雪势必要得罪史良,当时老王完全可以事不关己不管杨雪,可人家却冒着大风险帮了杨雪,这份恩情不可谓不大。杨元本和罗大安对老王是谢了又谢。 杨元本告诉老王说自己担心史良还会打杨雪的主意,打算让杨雪回家,让妻子来服役,又担心老张头不答应,请老王帮着说情。 老王皱眉道:“杨雪姑娘可是县太爷亲自嘉奖过又树为模范号召大家学习的人物,这么中途回家绝对是不合适的。这个别说老张头做不得主,恐怕就是河堤工地上的总管事都做不得主。” 老王说得对,杨雪还真不能轻易离开工地回家。县太爷的赏赐岂是那么好拿的,嘿,当初家里就不该让小闺女来服役。杨元本搓着手,急得直叹气: “这……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们虽然是乡下清苦人家,可我决计不会让我们雪姐儿不明不白地跟着那样的混账东西,什么京都的长信侯府,什么荣华富贵,咱们不稀罕!可那样的人家咱们又惹不起,除了躲着还能怎样呢?” 老王道:“杨大哥别多想。长信侯治家严明,那史良不敢乱来的。他不过出了京都,没了管束,打着长信侯府的名号拉大旗作虎皮吓唬吓唬小地方的百姓们罢了,明目张胆的作恶他还没那个胆子。 况且杨雪姑娘是官府修筑河堤的服役人员,他要真的做得过分耽误了工事,县太爷肯定会出面找方老大人的。那史良这回是来看望自家的姑奶奶,也就是方老大人的夫人,方老大人肯定会管束于他的。 再说,那人也就是偶然见了杨雪姑娘,一时间生出兴致,被拒绝了自然心思也就淡了,你看他今日不就没出现嘛。” 杨雪和老王好说歹说,又保证若是那人再来纠缠,大家一定及时驾车离开,总算是让杨元本心里放松了一些。 常子胜至始至终都没作声,可是他的眼神却满满都是担忧,情绪也很低落。姓史的对杨雪这样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憋屈窝囊实在是叫人难受。其实他内心是一万个赞成杨雪赶紧回家换白氏来的,尽管那样的话他就不能像眼下这样,天天可以看到杨雪和她说话。 可是他眼下的身份决定了他在这件事情上无权置喙,这更加坚定了他想尽办法尽快和杨雪定亲。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直接告诉杨雪自己的担忧,告诉她自己希望她怎么样才能叫自己安心。 事情果然如老王所预料的那般,此后史良一直都没再出现在菜市场纠缠杨雪,杨雪和杨元本都彻底放了心,认定那史良真的只是碰巧遇到杨雪,一时间心血来潮而已。 谁知道这家伙闷声不响地一直在憋着大坏。原来老王那天晚上进城除了悄悄潜入方府捉弄了史良一番,害得他病了好几天之外,还去寻了自己的好朋友蔡捕头,将史良纠缠杨雪的事情说与他听,请他委婉地告诉县太爷。 蔡捕头不负所望,将这事透露给了县太爷,县太爷很是气恼。且不说杨雪是自己树立的河堤修筑工事的模范,就算不是那也是自己治下的百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岂容史良这样的混账东西这般戏辱。 那史良虽然是长信侯府的五少爷,但此人不学无术,成日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这一次因为和另一个纨绔在青楼争风吃醋,打断了人家的腿,赔了不少银子。长信侯一怒之下要将其逐出家门,最后还是其老子娘哭哭啼啼地求得长信侯府老太君出面阻止了长信侯。 长信侯将他关了半年,这一回因为方老太太生病,长信侯府老太君就打发他来靖元州武清县探病。长信侯不放心他,特地托和他一道来的管事带了一封信,在书信中长信侯将史良的诸般劣迹一一告知方老大人,恳请他时刻注意史良不要在武清县再惹出事端来。 县太爷娘子因为和方家大少奶奶关系好,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是了解的。县太爷既然对史良的底细一清二楚,如今这厮这般行事无状,自然不会客气。于是史良纠缠杨雪一事通过方家大少奶奶的嘴传到了方老大人和方老太太耳朵边,最终史良被委婉地教训了一通。 对方老大人这个致仕了的长辈,史良根本不怕,可是他不好当面违拗方老大人夫妇,于是装出老实听话的模样,保证再不去纠缠杨雪。 其实他心里气得牙痒痒,心道一个乡下丫头,自己堂堂侯府少爷看上了你,想带你回去养着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臭丫头当众拒绝害得小爷下不来台不说,竟然还敢告黑状。小爷若是就此放过了你,小爷就不配姓史! 臭丫头,本来见你那小模样可人疼,小爷还想着回去在自家老娘跟前磨一磨,不拘你这低微的出身抬你做个姨娘,既然你这般不识好歹,那小爷就占了你,玩厌了再卖掉! 史良怀着这样的坏心思,明面上却装出一副老实样,大多时间呆在方府,即便要出去也是由方家兄弟陪着。可是他暗地里却派自己的心腹去菜市场盯着杨雪他们,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终于机会来了,杨雪他们和一个郊区的菜农商定好,第二天去他家菜地买白菜。史良的心腹跟踪那菜农,连人家住在哪里,路上什么地方可以做手脚都弄得一清二楚。 史良接到心腹的报告,主仆几个关在房里密谋了好一通,决定就在明天动手。细皮嫩肉的小娘们,等小爷抓到了你,就在路边树林子里占了你。乡下村姑,又失了清白,除了乖乖地跟着小爷,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日若是肯乖乖地点头跟了小爷,小爷一高兴还会给你爹娘几十两银子,如今嘛,一文钱都别想!乡下小娘们也有那样白嫩的肌肤,真是难得。还有那黑溜溜的大眼睛,红嘟嘟的小嘴,诱人极了。 不过乡下小娘们,居然敢鄙视自己堂堂侯府小爷,胆子可真大,可自己还就稀罕这样带着几分野性的娘们,那样轻易不肯驯服的娘们玩起来才带劲。史良幻想着杨雪落在自己手里,怎么被自己折腾,由最初的愤怒不屈服到最终的疼哭求饶。 史良的一个心腹害怕地道:“小五爷,您将那丫头弄到手容易,可小的就怕她家里人闹。这事儿若是闹大了,传到了侯爷耳朵边那可就麻烦了,侯爷上回可是差点就将你逐出府了。” “猪脑子啊你,上次被爷打断腿的好歹是吏部郎中的儿子,虽然只是个区区五品,可到底是官身,侯爷能不给人家一份交代吗?如今这个叫杨雪的小娘们,不过一个乡下村姑,爷看上她带她回京,那是她家天大的造化,他们有什么好闹的,高兴还来不及。”另一个小厮立马驳斥。 史良点头赞扬:“对,你是个有脑子的,不愧是一直跟着爷的人。乡下人好面子又胆子小,他家闺女被爷占了,只会死命瞒着哪里会闹开。再说这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闹破天也传不到京里去,伯父不会知道的。即便杨家不怕丢面子告到县衙,谅他武清小小七品县令也不敢把小爷怎么样。” 原先那小厮缩着脖子道:“武清的县太爷不敢,可方老大人不会不管的,他肯定会将这事告诉侯爷。” 史良哼了一声,自信满满地道:“你忘记姑奶奶了?姑奶奶最疼咱们这些娘家的子弟,她老人家才不会让侯爷知道这件事,害得小爷被赶出府去。姑奶奶一插手,还怕什么方老大人。” 第35章 上当 “王大叔,我这里还剩一个馒头,你吃了吧。”因为要去郊外一户人家的菜园子买白菜路途较远,来不及赶回来吃早饭,昨晚上老张头就给三人准备了馒头在路上吃。 大家本来是按人头各自带着各自的那一份,杨雪当时没吃完,留了一个准备这会子吃。可想着这时候了,老王又一直出大力,肯定比自己更饿,就将自己剩下的那一个给了老王。 “扯了那么多的白菜,又一一装上马车,我还真饿了。老王也不客气,空出一只手来接过馒头几口就吞掉了。” “走了那么半天,□□墙的影子都没看到,早知道那人的家这么远,咱们就不该来买他家的。”乡间道路不好走,秦氏又冷又饿,加上被颠得难受,忍不住抱怨起来。 因为是回来的路,杨雪脑子里还是大致猜得到行程,看了看周边地形,应该只得一半路程。因为决定买这户人家的白菜是自己拍的板,杨雪自己不但不能抱怨,还要安慰不满的秦氏。 她赶紧笑道:“虽然远了些,可他家的价钱比别家都便宜,白菜也比别家的好。咱们受点累可能多攒点钱啊。这不冬至节马上就到,我也是想着攒钱都想疯了。” 杨雪一个小姑娘,小脸叫冷风给吹得发青都没喊苦,自己一个大人发牢骚,人家还笑着安慰解释,秦氏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呃,是啊,这想少花钱就得受点罪不是。嗯,横竖咱们是坐车,很快就能到的,也不急。” 老王一挥马鞭:“对,转过这一座山头,前方就是宽阔的大道,马车跑起来就快了。”然而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般,拉车的马忽然大声嘶叫,猛然间奋力疾奔了起来。 老王大惊,极力控住缰绳想让马慢下来,可马疯了一般就是不肯停下。前方将转入一条险峻的道路,稍不留神马车就可能跌下山崖。 老王临危不乱,危机之中居然能解开套绳,让车厢和马分开。喊了声“在这里别动,等着我”后,飞身骑上惊马。杨雪和秦氏吓得面如土色,好一阵呼吸才平息下来,慢慢走到路边等候。 “该死的畜生,好好地怎么会发疯,不知道王大叔会不会有危险。”双脚发软的杨雪望着惊马疾奔而去的方向,心里很是不安。 秦氏顿脚:“这个王大哥,明知那畜生发了疯,为什么还要管它,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开交。”她说完又变了脸色,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呸呸呸,瞧我这张乌鸦嘴!” 见杨雪无语地看着自己,秦氏又道:“王大哥应该不会有事的,你没见他方才身手那般利落,想来驯服那畜生应该不成问题,咱们就安心等着。” 秦氏这样一说,杨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危急关头老王那一系列的动作,干脆利落且精准。拥有这样不凡的身手。老王怎么会委屈自己来河堤工地的厨房来做个普通车夫呢? 还有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可见识不凡。这人到底是何来历呢?到过京都,对勋贵之家的事情似乎了如指掌,又说自己孑然一身,没有家人…… “小美人儿,小爷在这里等你半天了,这回你跑不掉了吧。”杨雪正琢磨着老王身上的诸多谜点,路旁树林里却窜出了史良以及三个仆从。 “你,原来是你搞的鬼,我就说好好地马怎么会受惊!”杨雪愣了一下,然后指着史良,气愤地指控他。 史良大笑:“不愧是得到过官府奖赏的人,小美人果然聪明,一下就想到是小爷做的手脚。哈哈,小爷的人不过在路上埋了几颗铁钉,原本只是想让你们的马车跑不了而已,谁知道那马竟然就疯癫了。 还好没将我的小美人颠下马车,如果小美人你因此受了伤,小爷会心疼死的。想不到那臭赶车的还有两下子,居然能那么快地解开套绳让马和车厢分离。臭赶车的上次胆敢不给小爷面子,这回最好让那发疯的马将它带入悬崖跌死才好。” 史良一边得意地笑,一边伸手来拉杨雪。“狗东西,滚开!”杨雪恨得牙痒痒,厌恶地闪避着。秦氏吓懵了,直到史良凑拢来才反应过来,拉着杨雪就跑。 可是路被史良的随从堵住,两个人还没冲过去就被拉住了。“你们几个把这臭婆娘给小爷捆住拖到那边去,别让她碍着小爷办事。”史良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指挥着自己的随从。 两个女流之辈根本不是男子的对手,两个人很快被抓住反抗不得。秦氏被捆了个严实,嘴巴也被塞了布条,然后被推到一边看管着。杨雪急得眼泪直流,可被反剪双手挣扎无果,根本救不了秦氏。 此时的杨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自己一直低调不显摆,不识字也不会算账,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普通村姑就不会被安排采买,不做采买就不会被县太爷奖赏,也就不会引起这畜生的注意。 既然知道这畜生再打自己的主意,怎么还这么大意不将它当回事。如果听了老爹的话老老实实地回家换老娘来服役,躲过这些日子,等这畜生回京不就好了。 上当了,后悔也没用。别慌,别慌,一定要想法子脱身,千万不能叫这畜生给污辱了。杨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对策。 “美人儿,乖乖听话,小爷就不捆你,等爷和你成了好事,后日就带你会京都侯府。只要你伺候得爷高兴,爷就抬你做个姨娘,往后享不尽荣华富贵。”史良浪笑着伸手来摸杨雪的脸蛋。 “不要,求求你,放了我……”杨雪楚楚可怜地求饶。史良得意极了,捏住她的下巴道:“犯贱的小娘们,当初小爷好言好语地让你跟爷走,你偏要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如今倒是知道求饶了,可惜迟了。爷摸着你这嫩滑滑的脸蛋儿,这兴头哪里压得住。不当场办了你,小爷非得生生憋死不可。来,先让小爷亲个嘴儿再说。” “去死吧你!”杨雪脸上做出可怜求饶的模样麻痹对方,眼睛却一直盯着对方所站的方位以及距离的远近,时机到了猛然出脚踢向史良裆部,同时头奋力往回一撞,正好撞在那扣住自己手腕的男子的鼻头上。 啊,史良猛然挨了这么一脚,当即惨呼一声蹲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人的鼻子是极端脆弱的,那随从被杨雪的后脑勺奋力一撞,整个鼻子差点没被砸扁,酸痛难忍之下,下意识地抬手去捂鼻子,自然松开了对杨雪的钳制。 杨雪得了自由,立马拔足飞奔。 第36章 坠崖 史良主仆一个命根子痛得直不起腰来,一个捂着鼻子闭眼哀嚎,直到杨雪跑出老远了他们才发觉,立马大声喊着另外几个人过来追赶。女子的体力终究比不过男子,即便杨雪先跑了一段路,也很快被追上。 “抓住这贱婢,竟然敢冲小爷下这样的黑手,小爷要慢慢炮制然后弄死她!”史良一拐一拐地追了过来,老远喊着。 落到这禽兽手里,自己准没有好下场。杨雪猛然冲到路边悬崖边上,厉声道:“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史良的两个随从见她疾言厉色,生恐她真的往下跳,只好停下远远看着她。 史良冷笑:“臭娘们,居然拿自己的命威胁小爷,就凭你区区村姑的一条贱命,也能吓住小爷?” 杨雪哼了一声:“我的命的确不值钱,你逼死了我兴许不会偿命,可长信侯府的大门你也别想进了。长信侯可不是你的老子,你在武清县这般胡作非为,闹出人命,你以为就凭你爹的庶子身份还能保住你?我杨雪眼下可是奉官府之命服劳役的人员,而且还小有名气,你逼死了我,河堤工地的男丁绝对会大闹,到时候你看方老大人会不会包庇你。” 杨雪的一通话句句打在了史良的心坎上,照这样说来,杨雪他还真的动不得。他眼珠子闪了闪,然后冲自己的仆从一使眼色,瓮声瓮气地道:“臭娘们,算你运气好,小爷今日就放过你好了。” 这帮祸害就这么走了,杨雪许久还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了一劫。直到这几个人走远,她才战战兢兢地去寻秦氏。 “小五爷,您就这么放了这丫头,您说她会不会去官府告发咱们啊?”史良的一个小厮问。另一个年长一点的仆从笃定地道:“不会。乡野村姑胆小怕事,大多都怕见官。何况小五爷又没真的动过她,她告发什么啊。” 史良却脸色阴沉地道:“难说。这臭娘们性子烈,又远比其他女人有见识。再说了,不过一个乡野村姑,小爷居然弄不到手,传回京里去,不得叫那帮小子笑死。” 年长仆从着急道:“小五爷的意思是还要回去强了那姑娘?依小的看来还是算了吧,那姑娘说的句句在理。这事若是叫侯爷知道,兴许真的会将您逐出侯府。” 史良呵斥道:“你知道个屁!小爷就是担心叫大伯父知道,才一定要将这娘们弄到手。” 见仆从们一脸不解,史良耐着性子解释道:“眼下小爷虽然放了她,可毕竟咱们今日露了行藏,那臭赶车的究竟怎样还不知道。他们几个有可能去官府告发咱们。小爷占了这小娘们的身子,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小爷,自然也就不会去官府告发了。不但她自己不会去告发,还会阻止那两个人将这事说出去。” 小厮恍然大悟:“那方才小五爷是以退为进,诓骗得那小娘们离开悬崖?”史良得意地笑:“不然你以为呢?小爷是什么人,岂会被一个村姑给威胁了?咱们绕过树林子悄悄地去前头堵她,这回一定要小心把人给抓住!” 杨雪凭着原先的记忆,去树林子寻找秦氏。可是寻了一通根本没见人,地上倒是看到磨破的绳索。 秦氏也是个悍勇的人,她愣是蹭着一块尖石将绳子给磨断了。她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救不了杨雪,想了想就沿着惊马奔跑的方向去寻老王。 杨雪寻了一通人未果,猜测秦氏该是往前走了,担心史良一伙再次追来,也疾步往前走。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史良主仆再次出现,而且前后堵截,杨雪这下是真的绝望了。与其落到这禽兽手里生不如死,还不如自己摔死,摔死兴许还可以回到现代。 有了前车之鉴,史良一看到杨雪的目光瞟向路边悬崖,就使眼色给离她最近的小厮疾奔过去擒住杨雪。杨雪再次被抓住,可她一心求死,不要命地撕咬。那小厮被她狠命一口咬在手腕上,吃痛之下下意识地一推,杨雪本来就站得比较靠近悬崖,猛然间被这么一推,一下子就跌下了悬崖。 “啊,奴才闯大祸了!她,她……小的,小五爷,小的不是有意的,她,她咬奴才的手,奴才就……”小厮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在史良跟前磕磕巴巴地解释。“小五爷,奴才不是有意的,您,您饶了小的……”小厮不要命地磕头求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小爷这下被你给害死了!”史良脸色铁青,探头往悬崖底下望去,根本没看到杨雪的影子。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活不了了。 “果真逼死人了,这下完了,大伯父知道了决计饶不了我!怎么办,怎么……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叫人知道!这半天路上没有人看到过咱们,去,去前头追赶那婆娘和那臭赶车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一并推下悬崖跌死,弄个死无对证。快!”史良额头急得冷汗直冒,想了一通之后,面目狰狞地吩咐。 心急如焚的秦氏跑了一通愣是没见老王回来,倒把自己累得直喘粗气。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慢慢走着。史良一伙猛追了一通之后追上了她,将她牢牢制住。 “杀了她,然后丢下悬崖!”史良冷冷地吩咐。小厮拔出腰间匕首,一刀扎向秦氏胸口。 “干什么,放开她!”关键时刻老王终于骑着马回来了。一声断喝,吓得那小厮手一歪,匕首扎进了秦氏左肩靠近腋窝处。那匕首极其锋利,秦氏登时血流如注。 “来得正好,一并结果了他!”史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主仆几个加起来都不是老王的对手,临了自己几个人反倒被老王给打得折胳臂短腿,半死不活地躺在路上直哼哼。 “杨雪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帮狗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老王扶起秦氏,焦急地问。秦氏手上流血很是虚弱,哽咽道:“杨雪,八……成被这禽兽给,给……祸害了。” 老王目龇俱裂,一把扼住史良的喉咙,厉声道:“狗东西,你把杨雪怎么了,她人在哪里?快说,不然老子立马结果了你!” “你敢,你不过一个臭赶车的,小爷可是堂堂长信侯府的小五爷!”史良被老王打断了一条腿,钻心地疼,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被他逼问哪肯回答。 老王啪啪两个耳光扇过去,冷笑道:“不敢,老子数三声,你不说出杨雪下落,老子立马拧断你的脖子!”他一边说一边收紧手指,史良渐渐呼吸困难。 小厮见自家主子翻起了白眼,时刻有断气的危险,立马大叫:“我说,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小厮哆哆嗦嗦地终于说完。 老王听完心神俱裂,悲愤地道:“跌下了悬崖。这么好的姑娘,就这么被你们给害死了?你们,老子弄死你们给杨雪报仇!”老王眼眶血红,神情癫狂。 “王大哥不要,让官府……来处置他们……你,你若是将他……们都杀了,要……吃官司的……王大哥你……别冲动……”秦氏急得不行,勉力阻止。 老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踢了踢地上的几块料,厉声道:“走,告诉老子杨雪到底是在哪里坠崖的!”迫于威胁,史良主仆只好龇牙咧嘴相互搀扶着慢慢往回走去指认杨雪坠崖之地。老王则扶着秦氏跟在后面。 “就是这里。不是我们推她下去的,是她挣扎咬人,然后推搡间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辩解。老王根本没空管他说什么,急慌慌地探头往下看。 山林悬崖往往有树木,跌下去有可能会挂在树上,也有可能被树枝一挡再跌下去,不见得会丧命,当务之急是赶紧下去找人,耽搁不得。 “王大叔,秦大婶,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秦大婶,你在流血,出什么事了杨雪呢?”身后有人大声喊道。 老王回头一看,却是常子胜。 第37章 崖底 “杨雪,杨雪被这伙恶棍推下了悬崖!”老王悲愤地吼着。常子胜如被冰雪僵立当场,嘴里喃喃地道,“推下了悬崖,不会,你骗我的,怎么会呢?” “王大哥……没骗你,杨雪……就是在……这儿被他们推下去的……”秦氏泪如雨下,颤抖着伸手指着史良以及那直接害得杨雪坠崖的小厮,“这恶棍想对行……那不轨之事……杨雪……杨雪不从,就被这人……推下去了。” 常子胜呆愣半晌,然后捂脸大哭,哀嚎道:“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老王皱眉:“常家后生,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杨雪坠崖并不见得就会丧命,你看着秦氏以及这帮恶人,我得尽快下去找找杨雪。” 常子胜猛然醒悟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哭叫道:“对,杨雪福大命大,一定没事,我得去找她!”老王道:“我身手比你好,我下去,你在上头看着,不要让这几个恶人逃了。” 就是这几个人害了杨雪,常子胜看着史良以及那小厮,怒火万丈,冲过去狠狠地踢了史良和那小厮几脚。史良先前被老王重重地打了两巴掌,面庞已然肿起老高,这回又被常子胜几脚踢在断腿上,更是疼得杀猪一般地嚎叫,嘴里咒骂不休。老王火大地又掌了史良几个耳光,打掉了他几颗牙齿,他才不敢再满嘴喷粪。 这边秦氏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老王大惊,内疚道:“我就顾着杨雪,却忘记秦氏的伤了。她虽然没被伤到要害,可伤口太深,得赶紧送她回城就医。” 常子胜道:“王大叔你赶车进城,我先下去找着,回头你再喊人来帮我。”老王道:“这悬崖太陡了,你根本下不去,还是你送人回城,我先下去找。” 常子胜摇头:“我不大会赶车,而秦大婶这伤耽搁不得,还是您去合适,时间紧迫,咱们别争了。”老王同意,再三叮嘱常子胜莫逞能,就在这守着千万别一个人下去。然后抱起秦氏,押着史良主仆赶去车厢边上套车。 常子胜探头望向悬崖,大叫着杨雪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心爱的姑娘总不能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崖底。悬崖虽然陡峭,可阻拦不了常子胜寻找杨雪的决心。山野长大的后生,对这些悬崖什么的倒也不怵。 常子胜的堂叔父就一个儿子,常年卧病在床,其堂婶要伺候丈夫,家里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服劳役。而他们家和常子胜家的田土数量加起来,正好需要三个人来服劳役,最后这三个人只能全由常子胜家出,所以这回修筑河堤常子胜家来了其父亲和大哥常子梁。 修河堤需要许多大石块,常子胜的父亲和常子梁被分派到了山野间的一个采石场干活。昨天有人捎信说常子胜的父亲染了风寒,常子胜特地去县城抓了药连夜送往采石场。 采石场回县城河堤工地本来可以走另一条大道,但当地熟人告诉常子胜另有一条近道,不过要穿过一片丛林。他为了尽快赶回,就问熟人借了一把砍柴刀走了近路,谁知道就碰到了杨雪被害。 常子胜砍了许多藤条结成绳子,将绳子一头绑在一颗大树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然后扶着崖上的灌木,慢慢往下。悬崖有几个地方光溜溜地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幸好他胆大心细,腰间又有绳索。好几次踏空但都有惊无险。 悬崖很深,藤索很快不够用。好在常子胜在往下溜的时候,又能发现新的藤条,他就这样边换着藤索边接近崖底。 下滑的途中,他不断地叫着杨雪的名字,可是一直不见应答。没听到应答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杨雪已经死了。随着距离崖底越来越近,常子胜的心也越来越沉。 他生恐看到血肉迷糊僵硬一团的尸体,那样美丽善良的杨雪,他喜欢得发疯一心想娶回家的小姑娘,不该有这样凄惨的下场啊,老天爷何其不公! 常子胜终于滑到了崖底,他泪眼朦胧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寻找着杨雪。崖底有一条细细的水流,然后就是各色灌木,荒凉极了。心爱的小姑娘不能孤零零躺在这种地方,她那么娇气,肯定会害怕的,他一定要将她带离这地方。 “杨雪,好妹妹,我找你来了,你别怕……”常子胜一边哽咽着呼唤,一边四处察看。杨雪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肯定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常子胜搜索了一通,终于发现了一些痕迹。从那痕迹看来,杨雪该是跌在自己眼前的水洼边上,可是没看到她人。然后隐约见到一行水迹蜿蜒着直接通往远处,常子胜心头狂跳。水迹直接往前,莫非杨雪没死? 可是她若是没死,自己这么大声喊,为何不见她应答。那这水迹是怎么回事呢?这崖底鲜有人来,只怕是有什么野兽盘踞在此。若是果真遇上了野兽,常子胜脑子里闪过极端不好的画面。 常子胜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手中的柴刀却握紧了,咬紧牙关沿着那水迹大步奔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喊着杨雪的名字。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凛冽的寒风中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应答声。常子胜惊喜地停下了脚步,使劲力气喊:“杨雪,杨雪妹妹,你在哪儿,我找你来了!” “是常……常……大哥吗?我在……在这儿……”这回常子胜清晰地听到了回应声,是杨雪,真的是她,她没死,还活着!只是她怎么声音发抖,肯定是跌伤了,疼得厉害。 欣喜欲狂的常子胜循着声音飞奔过去,最终在一个小山洞口看到了衣衫尽湿冻得嘴唇青紫的杨雪。“常大哥……我要冷死了,我……你……”杨雪颤声说了几个字,跟着牙齿得得语不成句。 杨雪除了衣衫湿透,脸上手上也到处是擦伤的痕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杨雪,杨雪妹妹!”常子胜心如刀割,抢上前去将杨雪抱在怀里。 救人要紧,顾不得男女大防,常子胜三两下脱掉杨雪外头的棉衣棉裙,将自己的棉衣棉裤脱下给杨雪套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杨雪放在洞壁上靠着,搓了搓她的手和脸,柔声叮嘱道:“好妹妹,你安心在这等着,哥哥身上带着火石,我这就是捡些柴火,生一堆大火,咱们烤着火,你很快就不冷了。” “好……常大哥,你快点……回来,呜呜,我……害怕……呜呜,我会不会冻……死在这里……”杨雪冷得直哭。 “傻孩子,你怎么会冻死呢。乖乖地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就回来。别怕,有常大哥呢,常大哥一定会平安地将你带回去。”常子胜爱怜地拍了拍杨雪的手,起身跑了出去。 鲜有人至的崖底最不缺的就是枯枝干柴,常子胜麻利地搂了一大堆奔回来,然后摸出火石很快点燃了火堆,再将杨雪挪到靠近火堆的位置。杨雪贪婪地伸手烤着火,身子慢慢地有了热气。常子胜又走出洞外砍了几根木棍,将杨雪的棉衣棉裙使劲捏干水,挂在木棍上烘了起来。 “常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坠崖了,还寻到这崖底的。你是怎么下来的。”烤了一会儿,总算牙齿不打架了,杨雪才顾得上问常子胜。常子胜解释了一通。 杨雪听说老王将史良主仆收拾得那么狼狈,总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狠狠地道:“狗东西,臭贼,等我回去一定要去县衙告他,我一定不放过这害我的畜生!” 常子胜握拳:“好,我陪着妹妹去。咱们大楚是讲王法的,这恶人害了你,就得让他付出代价。官府要是不治他的罪,咱们就不修河堤了,天天去县衙请愿。” “秦大婶挨了一刀晕了过去,不知道她有没有生命危险。”杨雪一想到秦氏的伤就忧心忡忡。常子胜道:“应该不要紧,王大叔说她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多了些。” 杨雪一伸腿,小脸皱成一团,嘴里还嘶了一声。常子胜这才想起杨雪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极有可能伤到了哪里,而自己竟然忘记问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面色大变,急慌慌地问杨雪身上都觉着哪些地方痛。杨雪道:“我最先是落在了一颗大树的枝桠上,然后砸在了一颗小灌木上,跟着又挂在了一颗大树的树梢上,最后才滑到了崖底的水里。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就是落地的时候扭到了脚踝。” 常子胜听得心惊肉跳,完后又拍着胸脯直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妹妹你真是福大命大,幸好你几次三番落到树枝上,而不是直接坠到崖底,不然恐怕……” 杨雪道:“落到崖底的时候,发觉自己安然无恙,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命不该绝。可是跟着发觉自己衣衫湿透又没带火石,立马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了,因为我最终可能会活活冻死在这里。谁知道常大哥你居然能这么快地找到我。你找到我若是没带火石,我还是会冻死,可你偏偏就带了火石,看来我果真是福大命大。” 看着杨雪灿然的笑脸,常子胜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心头却暗道:“傻丫头,即便我没带火石,你也不会冻死。哥哥宁可自己自己冻着也要让你穿得暖暖和和地。” 杨雪烤了一阵火,慢慢地就觉得里头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地,极不舒服。常子胜见杨雪不断地伸手去扯里头的衣裳,猜到了她的难受之处,鼓足勇气道: “妹妹里头的衣裳恐怕也浸湿了,你这样子穿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烤干。而且这湿冷的衣裳贴在身上久了,身子也受不住。我去外头,妹妹你将里头衣裳都脱下来烤干后再穿上好不好?” 第38章 烘烤衣裳 这,这也太尴尬了吧,杨雪的脸一下红了。常子胜见杨雪不做声,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赶紧道:“杨雪妹妹可是不相信我?你放心,我一定走得远远的,绝不偷看,你不叫我我绝不回来。” 人家一片好心为自己考虑,反倒因为担心自己误会而低三下四地解释,世间哪有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杨雪瞬间抛开了忸怩羞涩,立马点头同意了常子胜的提议。 当初被史良一伙紧逼的时候,杨雪的确有赴死的勇气。可侥幸大难不死,这时候的她变得极端惜命了。眼下保命最重要,这可是古代,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会要了人的小命,非常时期哪有那么矫情。 常子胜大步走出洞外,走了老远才停下。杨雪快速地脱下自己里头的湿衣裳,然后套上常子胜的棉衣棉裤。两个人身形相差太远,杨雪穿好后行动极其不便。首先衣裳太大太容易走光,二来凉飕飕地老钻风。横竖已经这样了,杨雪也顾不上难为情,破罐破摔地大声喊着让常子胜弄几跟藤条过来。 常子胜不知道她要藤条做什么,但还是折了几截回来。看到杨雪在自己腰上手上脚上捆了好几道之后,常子胜一下不自在了,讷讷道:“那个,妹妹你穿我的衣裳,呃,确实大了些,不暖和。咱们还是赶紧将你的衣裳烤干吧。” 常子胜伸手想去拿杨雪换下的衣裳,打算跟之前的棉衣一样捏干了水再烘烤。“不要,那个我自己来!”杨雪忙不迭地阻止。常子胜见杨雪神色慌乱,这才后知后觉地缩回了手,讪讪地道:“啊,好,你,你自己来。”头却转到了一边,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他心里不断地暗骂自己糊涂,姑娘家里头穿的衣裳,尤其是肚兜亵裤之类的,自己身为后生家怎么能随便乱碰,难怪杨雪要阻止了。 杨雪的脸也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衣裳烤干穿回身上。当下杨雪强作镇定飞快地拿过自己的衣裳,狠命地捏了起来。 常子胜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了一会,到底还是记挂着杨雪的衣裳,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却见杨雪一脸的苦恼,手中的衣裳也是团坐一堆捏在手里并没有展开。 “杨雪妹妹你为什么不将衣裳摊开烘干呢?”杨雪满头黑线,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常子胜下意识地问出口之后才想到原因,边上杵着自己这个男人,小姑娘哪好意思烘干那些贴身的衣裳。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握着柴刀走出了洞口,嘴里道:“我再去捡些柴火来,在外头一点再烧一堆火。” 杨雪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这都叫什么事儿。常子胜来回几趟,第一次是抱了一大堆松针枯枝。他麻利地引火,在挨近洞口的地方又烧了一堆火。第二次是砍了一捆常绿树木的枝条并几根木棒。 “我在外头烤火,顺便给你烘干棉衣棉裙,你就在里头烤火。”常子胜一边在两堆火之间插着树枝一边解释着。杨雪一下明白了,常子胜这是瞧出了自己的尴尬,特地想出这法子将自己和他隔开。 这人真是个贴心周到的君子,杨雪感动极了,发自内心地道:“谢谢常大哥,你受累了。”常子胜笑道:“不累,咱们乡下人成日里就是干活的。只要妹妹你没事就好。” “常大哥你的手背在流血!”杨雪惊叫道,“可是方才不小心伤到的?”常子胜顺手甩了甩手,满不在乎地道:“没事,不过是原先从上头下到崖底的时候踏空了,在崖壁上碰了几下而已。” 常子胜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悬崖有多高有多险,杨雪可是亲自体验过的,常子胜为了找自己,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她杨雪何德何能,能让对方这般奋不顾身。杨雪感动得无以复加,哽咽道:“常大哥,谢谢你,你是这世界上最好心的人。我,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得了你的大恩大德。” 因为你是我喜欢得心都疼了的姑娘,为了你我不怕任何危险。常子胜看着泪光盈盈的杨雪,表白的话差点说出口,临了又生生憋了回去,淡然笑道:“傻妹子,说什么报答呢,赶紧烘干衣裳吧。” 这孩子年小,今日又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吓坏了,那样的话在这时候说出来实在是不合适。眼下两个人孤男寡女地,自己若是说出求娶的话,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而且常子胜认为,求亲,得经过大人,取得杨元本的首肯才是对心爱之人的尊重。 有了那道树枝屏障,杨雪总算能安心自在地将肚兜亵裤握在手中贴近火堆烤了。其他的夹衣夹裤她就搭在原先的木棍上烤,时不时地起身翻一下。 外面常子胜也将杨雪的棉裙子拿在手里贴近火堆烘烤,他站在杨雪的立场想了想,知道她最想换回的还是自己的裙子。且不说自己的裤子她穿着太不合身,单是男子的裤子贴身穿在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就够叫她羞臊了。 肚兜亵裤比较薄,很快就烤干了,杨雪将之放到一边,安心烤起了夹衣。杨雪即便在洞里也听到外头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想着常子胜将棉衣棉裤给了自己穿,这会子衣衫单薄肯定很冷,靠近洞口的位置风又大。 想到这里她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忍不住道:“常大哥,我里头的衣裳已然烤干了,你坐到里头来吧,外头风大太冷了。” 常子胜拒绝:“没事,我烤着火呢,撑得住。”杨雪坚持:“常大哥你别逞能,天这么冷,你又不穿棉衣,吹风吹久了回头一准生病。快进来烤火。”见杨雪是真的替自己担忧,常子胜妥协了:“那好吧,等我将这边的火移过来。” 常子胜将外面燃烧的枯枝一一弄了过来,里头那堆火霎时变旺。“这枝叶不要撤掉,挡着风更暖和。”见常子胜伸手欲拔掉那做隔断的枝叶,杨雪赶紧阻止。 常子胜点头:“嗯,留着它们确实能挡风。”常子胜将杨雪的棉衣拿进来搭在木棍上继续烤着,然后在杨雪对面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 有了这树枝做屏障,外面的寒风不大刮得进来,加上火烧了这么久,洞壁被烤热了,此时的洞内比原先暖和多了。杨雪的脸渐渐变红,身上也暖洋洋地。身子一舒服,话也就多了起来。 “这会子王大叔他们应该进了城,不知道秦大婶的伤势要不要紧。还有姓史的恶棍,王大叔应该已经将他们送去官府了吧。不过王大叔将他们打得那么惨,不知道那些恶贼会不会反咬一口。县太爷是好人,可架不住方家势大。”杨雪担忧不已。 常子胜安慰道:“不怕他们胡说八道,秦大婶的伤是做不了假的。你平安无事他们还不知道,方家的人就是想包庇他都不能。倒是你爹,若是知道你被那些恶人推下了悬崖,不知道会悲痛成什么样子。王大叔一回工地,肯定会带着你爹和大安表哥他们来找你的。” 杨雪点头:“是啊,我爹一定以为我摔死了。这样的打击不知道他老人家受不受得住。我们得快点将衣裳烤干,然后赶紧出去。”常子胜道:“嗯,你的裙子很快就能干,棉衣还有些湿。要等一会儿。” 第39章 蔡捕头来了 两个人专心烤起了衣裳,杨雪看了看常子胜,道:“常大哥,你果真只是受伤磕伤了吗?我看你脖子上也有血口子。你起先不是说你碰到了崖壁上,那你身上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啊。” 常子胜摇头:“不过一些擦伤而已,不算什么事。倒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一路挂了那么多的树枝,擦伤什么的肯定不少,你看你脸上都有好几道血口子,好在不算深,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杨雪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要留下伤疤就留下吧,能保住命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常子胜赞同地点头,眼睛却忍不住认真打量着杨雪,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下方也有一道较深的刮痕。因为之前杨雪穿着她自己的衣裳,包裹的比较严实,这会子她穿着常子胜的棉衣,太大不合身,她一低身,常子胜才看到。 那刮痕沿着锁骨蜿蜒向下,蔓延而去的方位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儿。十三岁的杨雪个子不算高,但已然开始发育。常子胜脑子里自发闪过当初在窝沟的时候,身着薄薄夏衫时候的杨雪那玲珑的身姿,想到这里他猛然间唇焦口燥起来。 烤了那么久的火,杨雪的脸上又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可爱模样。常子胜知道自己这么盯着杨雪瞧很不应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棉衣太大太不合身,虽然杨雪在腰间捆了一道藤索,可领口那里却掩藏不住,露出了一大片初雪一般洁白的肌肤。 那棉衣棉裤曾经穿在自己身上,可眼下就这么贴身的套在杨雪白嫩的身子上,那是怎样诱人的一种亲密感啊。常子胜觉得浑身燥热,心里有一种极强的冲动,只想着想将对面的小姑娘搂在怀里,狠狠地疼爱一番。 这是常子胜十八年生涯中从来没有过的冲动,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姑娘能让他产生这种冲动。身体的变化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悄悄地并拢了双腿,又庆幸自己拿着杨雪的棉裙可以遮挡,不然叫心爱的小姑娘发觉了,自己当场羞臊死不说,也会吓坏这小姑娘,将自己看做与那姓史的一般无二的禽兽了。 那边杨雪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絮絮叨叨:“常大哥,王大叔要带着那几个恶人回城,恐怕不能将咱们之前买的白菜一并带回去了。就这么放在路边,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拿。都是为了买那些白菜我才会被姓史的算计,若是那白菜又丢了,那可真是亏大了。” 常子胜怕自己狼血沸腾控制不住,不敢抬头再看杨雪,紧握着杨雪的棉裙挡在身前,死死低着头。对杨雪的话一味地嗯嗯简单应答。可听到这番话却忍俊不禁,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笑呢?这命都差点没了,她居然还记挂着那些白菜。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子胜总算平复了心头的燥意,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他捏了捏杨雪的棉裙,道:“好了,你的裙子全干了。”杨雪摸了摸自己的夹衣夹裤,感觉也干得差不多了。 她欣喜地道:“好了,这下我可以换上我自己的穿了,不然老穿着常大哥你的棉衣裤,倒害得你挨冻。”“好,你先换好裙子,棉衣还得烤一会儿,等全干了你再换。”常子胜不敢再盯着杨雪看,怕自己又起冲动,低头起身往外走。 杨雪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裳,觉得自在多了。虽然还是穿着常子胜的棉衣,可里头穿的是自己的衣裳,再也不那么贴身穿着了。还有鞋子,也完全干了,浑身清爽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杨雪换好了正要喊常子胜进来,却听到外面常子胜大声道:“杨雪妹妹,你换好了没有,我仿佛听到了那边上头传来王大叔的声音,估计你爹他们要来了。” 杨雪欣喜不已,忙应道:“常大哥,我换好了。”常子胜松了一口气,飞快地跑进来道:“杨雪妹妹,等下你爹他们来了,你不要说自己衣裳都湿了才烤干,就说棉衣湿了一点,知道不?不然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亏。” 杨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古代。自己和常子胜孤男寡女地呆在这崖底这么久,若是又叫人知道自己脱下所有的衣裳,穿了常子胜的棉衣裤,虽然两个人清清白白,可传出去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这事,人言可畏啊。 想到这里杨雪不由神情大凛,抓过自己的棉衣道:“那就索性不要说我跌在了水里,这样别人想说闲话也不能了。”常子胜摇头:“不,你的棉衣没干你穿上身不好。而且你明明没事,咱们却在崖底呆了那么久不出去,别人会起疑心的。就照着我原先说的,咱们是为了烤你的棉衣才耽搁的。” 杨雪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记,嘻嘻笑道:“对对对,我真是糊涂了,还是常大哥想得周到。太好了,我爹肯定也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告诉他们我没事叫我爹放心。” 常子胜道:“不急,咱们得将这里收拾一番,不然他们会起疑心的。”说完将洞里那些多余的木棍,还有做屏障的树枝通通砍断丢到火堆里烧掉。将一切可能引起人多想的痕迹都消灭掉之后,常子胜才和杨雪走出洞外。 果然老王的声音越加清晰,两个人抬头一看,悬崖上有两个人腰间绑着绳子在往下溜,一个似乎是老王,另一个看不清楚。常子胜和杨雪对着上面齐声大喊,老王听到了欣喜不已。大声道:“杨雪,常子胜,是你们吗?杨雪怎么样?” 杨雪大声道:“我什么事都没有,王大叔您放心,我爹在上头吗?”老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大声往上传递这好消息:“杨大哥,你闺女没事。常家后生找到了她,我和蔡捕头这就下去接他们上来,你们安心在上头等着。” 杨雪和常子胜这才知道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蔡捕头。上面来了十多个人,杨元本罗大安自然不用说,老张头刘氏也来了,还有蔡捕头带来的几个衙役。 然后还有方家的大少爷极其随身小厮,史良虽然不是方家人,但他是方家的亲戚。他强占良家女子不成竟想害死三条人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心地歹毒嚣张阴狠,实在是骇人听闻。 更叫人头疼的是被害人还是官府正在服劳役的人员,男丁们义愤填膺,此事弄不好就会引起民变。史良惹出了那么大的事,方家上下简直厌恶他到了极点,一个劲地后悔没有早早地将这瘟神给打发走。 可怜方家在家乡父老心中多年的好口碑就这么被史良给毁了,,此事一出,方家人都觉得在父老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们只能暗暗祷告杨雪也能像秦氏一样保住命,这样史良的罪孽小一些,方家的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 老王的话传到上头,上面一片欢呼声。“雪姐儿没事!大安你听到了吗?我的闺女没事。”杨元本一下坐倒在地,喜极而泣。罗大安也激动得拍着胸口:“听到了爹,三妹妹她活着呢。” “大少爷,杨姑娘没摔死,这下老夫人可以放心了,老太爷也不会左右为难了。”方府的小厮惊喜地报告方家大少爷。方大少爷不住地点头,嘴里道:“好,好,太好了!” 刘氏含泪望空喃喃祷告:“老天有眼,保佑杨雪平安无事,老天有眼!”老张头哈哈大笑:“好,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姑娘哪能这么短命,杨雪这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王和蔡捕头拽着绳子很快就荡悠到了悬崖底,老王起先听到杨雪说自己没事,还以为她是为了不让杨原本担心而往好里说,等到自己亲自见到杨雪之后才发现这丫头还真是没受什么大的伤,不过一些擦伤而已。 两个人看到她穿着常子胜的棉衣,少不得要问原因。杨雪就照着原先和常子胜商量好的说了一通,又带着老王和蔡捕头去了那燃着火堆的山洞。 蔡捕头大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杨姑娘你没事,不然县太爷这辈子都良心难安、起先听到王兄弟说你呗史良的人给推下了悬崖生死不知的时候,县太爷就一个劲地自责说不是他这么大力抬举宣扬你,你就不会引起那纨绔的注意,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这不,一听说这事,就急慌慌地派了我跟着王兄弟来寻你。” 杨雪做感激状道:“多谢县太爷关怀,民女出事哪能怪到县太爷头上,都是那姓史的恶棍太嚣张。民女差点叫那恶人害死,不知道县太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蔡捕头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怎么处理,本来该依照法令行事。史良欲对两家女子行不轨之事在先,指使仆从杀人在后,心地歹毒害人性命藐视律法,杀人就该偿命。可是方老夫人豁出老脸在县衙哭哭啼啼,说秦氏没丧命,姑娘你也兴许活着。只要人没死,她愿意给你们多多地赔偿,求县太爷网开一面。” 第40章 般配 网开一面,这恶棍这般罪大恶极,方老太太居然还想请县太爷网开一面!杨雪听到这里差点没气炸肺,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勉强忍着往下听。 蔡捕头继续道:“方老大人虽然不赞同老妻的行为,无奈方老夫人年事已高且本就疾病缠身,实在是不好蛮横阻拦,只好来和县太爷求情。县太爷碍于情面不好完全不答应,所以虽然眼下咱们已然将史良主仆收监,但迫于方家的压力,不能叫姓史的受什么罪,还不得不答应方家请人给姓史的医治伤痛。 县太爷也知道这样做委屈了姑娘,姑息了恶人,可县太爷官职太低,他实在是难办,还请姑娘谅解。不过县太爷也说了,若是姑娘您真的被害死了,他就是豁出官不做了,也要法办了姓史的。” 史良那狗东西,这般目无王法肆意害人,不就是仗着他出身勋贵之家,县太爷的苦衷她岂能不理解。可杨雪一想到自己若不是运气好,连番落到树上可能就真的被他害死,还有秦氏挨的那一刀,她就憋屈得慌。无奈自己人微言轻,除了愤怒还能怎么样呢? 杨雪不做声,但大家都看出她心里不高兴,其实在场的谁心里又好受呢。气氛一时间有些僵,老王道:“先不说这些,先回城再说。” 常子胜点头:“杨雪的棉衣还有一点点没干,不烤了算了,咱们这就上去吧。” 老王皱眉,常子胜是个青年后生,杨雪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穿着他的衣裳出去,虽然是事急从权,可也会授人以柄。于是淡淡地道:“只有一点点没干,咱们就等一下,再烤烤。外头比谷中风还大,常家后生你不穿棉衣可不行。” 蔡捕头点头:“左右不急在这一会儿。将火再烧大一点。我去那边告诉他们别急再等等,顺便将绳子再好好弄弄,毕竟杨姑娘是个弱女子,从谷中吊上去还是有危险的。” 蔡捕头走出山洞之后,老王借口捡拾柴火拉着常子胜也走了出去,洞里单留杨雪一个人烤着自己的棉衣。 为了将火烧大,两个人特地去找那些干软的松针枯竹。老王看着常子胜,责备道:“常家后生,我走之前告诫你说,你没有功夫底子,贸然一个人下崖底很危险,叫你就在上头守着。谁知道你竟然自己一个人先行下来了,幸好你没事,不然你爹娘不得哭死。不过也幸好你提前下来了,不然杨雪没摔死倒给冷死了,谁知道她竟然碰巧摔在了水边,将棉衣给打湿了。” 常子胜笑道:“山里边长大的人,对这些悬崖倒也不是那么害怕。”老王抬头瞄着悬崖道:“话虽如此,可这悬崖毕竟这么高这么陡,一般人没有莫大的勇气是决计不敢就这么下来的。你当时怎么就这么奋不顾身呢?” 常子胜道:“杨雪妹妹坠崖了,生死不明,我,只想着赶快下来找到她,救人要紧谁会想那么多。”老王点头:“真是个好后生,不错。” 说完转身去掰那些枯死的竹子,再不问什么了。可是过了一阵,他却突兀地说了一句:“小子,你喜欢人家杨雪吧。”常子胜一惊,手中的柴火全掉到了地上,涨红着一张脸忙不迭地道:“王大叔,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老王淡淡地道:“小子,慌什么,这又没有旁人,就咱们两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后生家家的喜欢一个姑娘又不丢人。你没有定亲,杨雪也没许人家,难不成还怕人说闲话。” 常子胜低头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老王嘿嘿笑道:“常家小子,你就别瞒我了。你若不是喜欢杨家丫头喜欢得紧,这么高的悬崖没有任何绳索你敢下来?你看你这脸上手上的伤,分明是历经艰险遭了大罪,若不是为了心爱的姑娘,你会冒这么大的风险,那可是一不留神就会送命的。” 常子胜见瞒不住了,只好低声承认,随即又怅然道:“我比杨雪大着四五岁,我喜欢她,她不见得喜欢我。还有我们家的家境比不上杨家,我不知道杨大叔是不是瞧得上我们家。我,我一直在想怎么让杨大叔答应我的求亲,在此之前这些话拜托王大叔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叫人知道了。” 老王呵呵地笑:“杨雪那丫头年小,又一心想着怎么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菜,这些事情似乎还真没工夫去想。不过我倒瞧着你们两个挺般配的。你家里穷些有什么要紧,你这么喜欢她,且勤快能干,那丫头又是个精明会盘算的,你们两个做了夫妻哪能过不好日子。依我说你干脆直接跟杨兄弟提亲,你这后生人品好,对杨雪又这么上心。所以就算你家境差些,我想杨兄弟也会同意的。” 常子胜眼睛一亮:“王大叔你也觉得杨大叔会同意将杨雪许给我?”老王点头:“我觉得把握较大。其实小子,就凭你不欺暗室这一条,老子都觉得杨雪嫁你完全嫁得。” 常子胜一惊,忙道:“什么不欺暗室,我,我不明白王大叔您的意思。”老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出声,常子胜本能地心虚,但还是强撑着不移开目光。 老王扑哧笑道:“小子,跟我比你还嫩了点。从那痕迹看来,杨雪哪里是跌落在水边,她分明是整个人跌在了水里衣衫尽湿。至于她的衣裳怎么都是干的,我想你们两个自己清楚。” 常子胜的脸一下僵住了,慌忙道:“你,你是,呃,王大叔,这事你不能说出去,不然杨雪的名声就坏了。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她当时要冻死了,我,一着急就……” 见常子胜急得不得了,磕磕巴巴急着解释的样子,老王呵呵笑出了声:“我知道,所以说你这小子是个好的,杨雪嫁你再好不过。我若是杨元本,一准将闺女嫁给你。你这样的女婿,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常子胜握拳:“那我,我,我先跟我爹说说,采石场那边过不得几天就要完工,我爹他们要过来跟我们一道做工,我让我爹先看看杨雪,然后让他和杨大叔先说说。杨雪太招人喜欢,我怕迟了叫别人家抢了先。她年小我们可以先定亲,等她十六岁了再迎娶就是。” 老王笑着鼓励:“嗯,就得趁早,否则夜长梦多。” 两个人抱了好些松针干竹回去,让火堆的火焰一直升起,杨雪的棉衣也终于完全烤干了。老王又掏出自己特地带来的跌打损伤药水,给杨雪揉了一通红肿的脚踝。那边蔡捕头也已经指挥好自己的手下弄好了绳索。 大家分组两两一起上去。杨雪和老王一道,一人腰间栓了一根绳子,老王先上去然后再拉杨雪。因为途中总有树木挡着,并不能一直往上拉,中途要换几次绳子。这也是老王和杨雪一道,蔡捕头和常子胜一道的原因。王蔡二人身手不错,遇上危险的地段都是他们保护着杨雪和常子胜。那些绳子也是他们两个人下来的时候一段一段绑好的。 一番折腾,总算有惊无险地上去了。“爹,女儿差点见不到你了,呜呜,吓死我了!”杨雪一看到自家老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杨元本死死拉着女儿的手,哽咽道:“我的儿,委屈你了,幸好你没事,不然爹不知道怎么回去见你祖母和你娘她们!” 罗大安还算冷静,等他父女哭了一阵后上前提议道:“三妹妹遭此大难却平安无事,这已然是天大的福气了。三妹妹受了那么大的苦,咱们还是赶紧回城请大夫给她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痕什么的。三妹妹还受了冻,还得让她喝上几大碗姜汤祛祛寒气才是,还有子胜表弟也受了苦,咱们还是赶紧回去要紧。” 女婿的话提醒了杨元本,他转身拉住常子胜的手道:“常家后生,多谢你不顾性命下去寻找我们家雪姐儿,不然我们雪姐儿一个人在那下头,得有多害怕。你的大恩大德杨大叔不会忘记的!” 常子胜很不自在,忙道:“啊,杨大叔您言重了,杨雪自己福大命大,本就没受什么伤,我不过是先下去找了她而已,说什么大恩大德的。” 老王插嘴道:“杨大哥你真的好好感谢一下常家后生,若不是他先下去找到杨雪,还碰巧还带了火石烧了一堆火,你闺女兴许就冻死了。这后生真是胆大,这么高的悬崖,他一个人也没带绳索就这么下去寻人了,你看他这脸上手上的伤痕。得亏他命大,若是一脚踩空可就摔死了。” 杨元本重重点头:“对,王兄弟说得对,常家后生对我家雪姐儿还真是有救命之恩,我们一家人都得好生感谢他才是。常家后生,要不冬至节你去我家做客去,我让雪姐儿她娘好生做一桌子菜,咱们爷俩好好喝几杯。” 常子胜红着脸喃喃地说不用,抬头却对上老王促狭的眼神,那张脸越加红了。 第41章 赔偿 这边刘氏拉着杨雪一个劲儿地察看,又哭又笑地。老张头也在一旁絮叨着:“幸好你没叫那恶人害死,不然你张大伯这一辈都会良心不安。都怪我当日乱说话你才引起县太爷的注意,你不出名那恶人也不会盯上你。” 杨雪嗔道:“张老伯您说的什么话,这哪能怪您呢,都是那恶贼可恶。” 方家处于内疚,自觉出了好几辆马车,方大少爷因为杨雪挨了冻,还特地让出自己配置了炭盆的那辆车。大家回去的时候倒是一路顺利,当然那原先被放在路边的白菜也被装了回去。 回到县城,杨雪和常子胜先被送去医馆看了一下伤势,不过一些擦伤无大碍,大夫随便开了点搽的药。然后又开了一点药膏给杨雪拿回去揉搓脚踝。 原本方家想让杨雪和秦氏一道留在城里疗伤,方家在医馆附近租了一间屋子,还拨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伺候着。秦氏也希望杨雪留下和自己作伴,可杨元本实在是被吓怕了,生恐方家为了替史良开脱,对闺女使什么手段,杨雪再遭遇什么不测,坚持让杨雪回工地。 大夫也说杨雪的脚踝只要不乱动好生养着,坚持用那药膏抹上揉搓,五六天就可以痊愈,确实不需要留下。最后杨雪还是和大家一道回了河堤工地。 杨雪平安回来,不光厨房的人开心无比,男丁们也一个个抽空过来看望她,杨雪一一感谢。厨房少了秦氏这个劳力,虽然老张头让杨雪只管歇着什么都不要做,但杨雪心里过意不去。搬了张凳子坐在灶前专门烧火择菜,这样不用走路累不到脚踝,老张头也就由她去了。 厨房的女人们少不得要问起杨雪遇险脱险的经过,杨雪有选择的地说了一通,大家听得惊叹连连,对史良的卑劣不住嘴地痛骂,又感叹于杨雪的勇敢和命大。 唯独赵腊梅的关注重点与众不同,她状似好奇地道:“子胜表哥当时怎么就那么巧地出现在那悬崖边上,还不要命地滑到那么深的悬崖底下去寻你。杨雪,子胜表哥当时都是怎么找到你的啊。” 这话赵腊梅不问,相信其他人也会在心里犯嘀咕,毕竟自己和常子胜单独在那崖底呆了那么久。反正烤衣裳的事情自己和常子胜已经说好了,也不怕穿帮。 想到这一层,杨雪索性大大方方地道:“不然怎么说我命不该绝呢。常大哥的爹在采石场染了风寒,常大哥不是昨日抓了药送去吗?采石场回城有一条近道,常大哥急着回工地就走了近道,那近道正巧就是咱们去买菜的那条路。这不就碰上了。也多亏常大哥这个好心人不怕危险地提前一个人下去寻我,不然我非得冻死不可。” 周姑娘不解道:“虽然天冷,可杨雪妹妹你穿得厚也不至于就冻死吧。”杨雪道:“我坠下去的时候落在了水边,将棉衣给打湿了,冻得要死。身上又没带火石,只好找了个山洞去躲着。 常大哥下来的时候,到处找不到我,大声喊我我躲在洞里也没听见。幸好他不死心一直不放弃寻我。他又正好带了火石,捡了好多柴火烧了一大堆火,我坐着烤火,棉衣也就慢慢干了。说起来常大哥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爹说要回去告诉我祖母还有我娘,让我们一家人好生感谢他。” 杨雪说得坦荡无比,一下子驱散了女人们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至于赵腊梅,自从听到常子胜不要命地先行下崖去找杨雪,然后一直陪着杨雪直到老王蔡捕头他们找到两人为止的时候,心里就火烧火燎地难受。 见其他女人轻易地就相信了杨雪的话,赵腊梅心里越加恼火,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子胜表哥还真是胆大,那么高那么险峻的地方也敢去,只是不知道姑妈知道他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心里会怎么想。”如果说赵腊梅之前的话还比较隐晦的话,那她这些话就是明显地不怀好意针对杨雪了。 其他人又不是傻子,哪能感受不到赵腊梅深深的恶意。这么久了她那点花花肠子可说是人尽皆知,人人心里鄙夷着她,但碍于面子不好表露出来而已。她这话一出,大家瞬间觉得没意思了。 刘氏更是直接拉着杨雪的手道:“雪姐儿过来,让婶子给你抹点药,你这脸上可得紧着涂药,不然这么好看的小脸落下几道疤就太可惜了。” 杨雪被刘氏叫走,其他人也立马散了各做各事,赵腊梅悻悻然走了开去。远远地看了一眼杨雪脸上的刮痕,心里恶毒地想:“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摔死这小狐狸精。就是不摔死,摔她个残脚瘸手也好啊,再不济刮烂她的脸,叫她变成个丑八怪,看子胜表哥还会喜欢她不!” 更叫赵腊梅受不了的是自从和杨雪孤男寡女地在悬崖底下呆过之后,常子胜越来越明目张胆地靠近杨雪了。中途歇气要借口喝水跑回厨房来跟杨雪说几句话,叮嘱她不要乱走动当心脚再次扭伤,将老王劈好的柴搬到灶前杨雪顺手能拿到的地方,生恐累着了她。 这几天就是杨元本这个亲爹对杨雪都没有常子胜这般周到。而对自己这个表妹,却是冷冰冰地。更叫人受不了的是杨元本这个做人老子的,自家闺女和后生家还没过明路就这般眉来眼去地,他对此居然装聋作哑不管不问,难道是默许了子胜表哥和杨雪的事情?呸,真是一家子都不要脸!赵腊梅是气得肝肺痛全身痛。 赵腊梅哪里知道罗大安在杨雪出事被救回来那个晚上,就已经委婉地暗示了杨元本,常子胜对杨雪的那一番心意。杨元本其实早先自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女婿这么一提,再结合闺女坠崖,常子胜不要命地去找人,就越加肯定了常子胜这是瞧上了自家闺女。 真要说起来,这常家后生还真是不错,勤快能干,人品好,对雪姐儿的好那是没话说的。不足的就是家里田土少了些,雪姐儿嫁过去恐怕要受穷。还有就是年纪,比雪姐儿大了四五岁。在杨元本的心目中,女婿的年纪不能超过闺女三岁。 杨元本正彷徨间,老王将她父女叫到一边,告诉他们方家的意思。方老太太认为刺伤秦氏的是史良的小厮,推杨雪下崖的也是小厮,都不是史良动的手,小厮可以任由官府处置。而杨雪和秦氏两人都没丧命,她们也就别咬着史良不放了,自家可以代替史良给两位苦主以可观的赔偿。 杨雪愤然道:“姓史的畜生才是主谋,他的那几个狗腿子不过是听从他的命令行事而已,怎么到头来他倒可以逍遥法外,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谁稀罕他的臭钱!” 老王苦笑道:“起先蔡捕头来寻我,让我说服你们父女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方老太太以死相逼,方老大人腆着一张老脸去县太爷跟前求情,县太爷能怎么样呢?毕竟他还想借助方老大人升迁呢。 不过杨雪你放心,史良能逃过武清县衙的惩处,却逃不了长信侯的处罚。你王大叔把话撂在这里,如果史良能落个好下场,我一定想法子弄死他。当时那小子是想连我一道害死的,他不倒霉,我这口恶气也咽不下去。你王大叔别的本事没有,但好歹江湖上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悄悄地弄死个把纨绔还是不成问题的。当然这话我只能私下里告诉你们,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 老王到底是做什么的,杨元本和杨雪都很好奇,但都下意识地不想多问。 杨元本叹了口气:“雪姐儿,民不与官斗,不管是长信侯府还是方家,都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惹得起的。好在你没事,咱们就忍气吞声算了吧。” 不算了还能怎样,现实就是这般残酷,穷苦百姓的性命就是贱如蝼蚁。杨雪闷闷地点头。老王道:“秦氏的男人已经答应接受赔偿了,你们家也接受赔偿吧。” 杨元本道:“我们家不稀罕什么赔偿,一想到那钱是我们雪姐儿差点丧命才得的,老子用起来心里就不舒坦。”杨雪却坚决地道:“要,傻瓜才不要。我遭了那么大的罪,姓史的逍遥法外,总得叫他破费一番心里才好受一些。” 老王点头:“杨雪你这么想就对了。我这就去给蔡捕头回话,请县太爷多给你们争取一点赔偿银子。” 第42章 盘算 杨雪对常子胜称呼的改变,别人都没察觉到什么异样,赵腊梅却一下就嗅到了这称呼背后的意思,这姑娘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机会将常父叫到了一边,然后委婉地暗示常父杨雪怎么不害臊,小小年纪就勾引常子胜。杨元本怎么装聋作哑,一家子都不要脸。 这话赵腊梅如果在常父一开始来工地的时候就说给他听兴许还能□□作用,可眼下嘛,却是白白浪费口水了。常父又不是瞎子聋子,一个两个人说杨雪好兴许是巧合,整个工地的绝大部分人都说这姑娘好,那只能说明人家是真的好。 况且相比起外人,常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杨雪若真的这般不堪,小儿子不会着了魔一般地喜欢人家。至于杨元本怎么样,杨家的家教如何,从罗大安的妻子杨雨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杨雨出月子没多久,罗家父母就提出分家。分家的时候罗大安的大嫂觉得爹娘偏心未成家的小儿子,好一通吵闹,其娘家人也掺和了。而大安媳妇杨雨对公婆的安排没多一句嘴,杨家也没过问这事。 人活到常父这个年纪,对于小姑娘们心里的那点弯弯绕还是有所了解的。自家小儿子素来招姑娘喜欢,赵腊梅喜欢自己的儿子,在为人父的看来是值得的骄傲的一件事情。是以常父也不点破赵腊梅那点心思,而是淡淡地道:“我们家子胜素来有主见,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 “不是,姑父您不知道,那……”赵腊梅急了,忙不迭地想再说,常父却说自己和工头约好了有事要谈,急冲冲走了。赵腊梅白忙乎了一场,只好怏怏地回了厨房。 后天就是冬至节,整个河堤工地明日放假,而明日恰逢县城集日。平常集日屠夫们生意就好,更何况明日还是冬至节的前一天。所以杨雪特地赶在今天就将全组人要带回家去的肉都买好了。 明日就放假了,今日河堤工地提前收工。为了增加透明度,避免不必要的猜疑,杨雪特地在男丁们打饭之前分肉。按人头六两六两的称好就是个不小的工程,好在此事关涉到自己的利益,大家兴致高昂都愿意帮忙。在众男丁的帮助下,厨房外面很快烧了几大堆火,然后那几十斤猪肉也被拿了出来当众称斤两。 “姜有财姜勤父子:一斤二两。”杨雪这边照着花名册念名字,那边老王手起刀落砍肉,被男丁们几十双眼睛盯着的老张头则负责称秤。 “秤管压得太低了,太低了啊,你这样我不是吃亏了!”“秤不要翘得那么高,不然称到后头肉不是不够分了!”“放平了,放平了,好好,可以了!”现场气氛热烈,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杨雪声音清脆地念着名单,老王刀法娴熟,所砍的肉大多时候都和杨雪念的斤两差别不大。他们两个倒是配合默契,可是老张头这边就烦躁了。男丁们盯着秤管,那真是斤斤,不是,是两两,也不是,是钱钱,钱钱计较。幸好老张头脾气好,换成性子暴躁一点的,兴许给挑剔得直接甩开秤不干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男丁们这般锱铢必较,这秤管压低抬高,直接关系到家里人会不会少吃一口肉的问题,确实不是小事。 因为明日男丁们不用出工,早饭不用吃得那么早。而且好些男丁的家人会来赶集,大家都要等家里人来了一道赶集买东西再回去,老张头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决定推迟早饭时间。 时间推迟,厨房的女人们也就不用晚上做准备,大家收拾完了,围在火堆边叽叽喳喳地说笑,大家说来说去说到秦氏,秦氏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杨雪前两日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回家过完冬至节之后就回工地。 杨雪道:“秦大婶是为了帮我才会这样的,都是我连累了她。明天我祖母和娘她们会来县城看望她的。”刘氏将杨雪有些难过,忙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都是那坏人造的孽。好歹她也得了赔偿,总算没白遭罪。” 周姑娘道:“秦大婶有两个儿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听说她打算用那赔偿的银子起房子。”另有妇人道:“她那男人腿脚不便,靠着自家挣钱起房子确实难,她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杨雪你得到的赔偿比秦氏的还多,你打算怎么用啊。”另有妇人笑着问杨雪。杨雪摊了摊手:“我还是小孩子,不能当家作主的,钱都要交给大人。” 刘氏道:“话虽这样说,可你娘肯定会给你一些钱让你自己做主怎么花的。”杨雪想了想:“要是真的给我钱嘛,我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我想给我外甥买两样好玩的小东西。给我祖母做一身儿过年的新衣裳,我祖母都几年没穿过年的新衣裳了。嗯,给我弟弟买些零嘴回去,他是个馋货。还有,我二姐明年上半年要出嫁,我想给她买个银镯子,就不知道家里肯不肯给我那么多钱。” 几个年长的女人听完忍不住夸她:“这孩子就是贴心,干脆跟我回家做我的闺女得了。”周姑娘则揽住她的肩,叹息道:“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妹子啊。”大家齐声大笑。 刘氏笑道:“杨雪啊,常子胜这回要去你们家过冬至节,你们家得买些好酒好菜吧。” “那还用说,我大姐一家还有我二姐夫都会去我家过节,桌上肯定得丰盛啊。不过具体做什么菜不归我操心,我又不是大人。”杨雪嘻嘻地笑。 大家离家几个月,明日终于可以回家都很高兴,嘻嘻哈哈地谈性很浓,欢声笑语不断,人人心情都很好,不过赵腊梅除外。明明常子胜和杨雪眉来眼去地,杨元本居然还能不要脸地邀请常子胜去自家过冬至节,偏偏常父还一口答应了。这算什么,难道两家的父亲默许了他们两人的亲事? 不,不可能!常家兄弟的亲事没道理常父一个人就决定了,常子胜的娘,自家的堂姑姑都还不知道呢,常父应该不会这么草率。再说了,常子胜家里还有祖父祖母呢。还有,杨雪这狐狸精不过十三岁,不会那么早定亲的吧。 常父有些糊涂,听不进自己的话,得让堂姑姑知道杨雪是怎样不要脸地勾引子胜表哥,将子胜表哥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那杨雪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勾得整个河堤工地的后生眼珠子围着她转不算,连京里来的长信侯府的贵公子都被她勾得迷了魂。若不是杨雪自己不检点,那大街上那么多姑娘,凭什么史良史公子单单瞧上了她。 没有谁会喜欢这样不安分的儿媳妇,更没有谁喜欢自家儿子为了儿媳妇连命都不要了。赵腊梅相信只要自己将这些事告诉堂姑姑,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同意常子胜娶杨雪。 长信侯府贵公子史良祸害河堤工地服劳役之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武清县,杨雪家的人听说了,常子胜家的人也听说了。因为这事,杨家的人会来县城接人回家过节,常家的人也一样。 赵腊梅昨天听自家哥哥说,明日堂姑姑会带着儿媳妇女儿来县城赶集,她决定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堵住常家人,然后和常母好生说说话。 做好了盘算的赵腊梅抬眼看了看对面笑得开怀的杨雪,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撇。 第42章 常父提亲 在县太爷的调停下,除了医疗费用之外,最终由方家出面代替史家给秦氏赔偿了一百两银子,给杨雪赔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秦氏和杨雪之所以能保住性命,老王和常子胜两个人功不可没,县太爷说官府应该奖赏,当然这奖赏的银子最终是方家拿的。 那小厮被判斩立决,史良以及其余几个随从被判了□□,不过史良跟着就被提回了京城。杨雪听到这消息很是气愤,老王让她稍安勿躁,说恶人绝没有好下场,让她就等着听好消息吧。横竖也是自己管不了的事情,杨雪也就不为这些事情烦恼了。 距离冬至节还有八天的时候,采石场工地解散,所有男丁一律调回河堤工地。常子胜的父亲和大哥自然是加到了杨雪他们这一组。 京城里来的长信侯府的贵公子史良因为看上了杨雪的美貌,强逼不成伤人性命一事也许全县没有传开,但县城以及城郊还有整个河堤工地却是人人知晓的。 自家儿子为了救杨家的小姑娘,居然冒着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只身一人滑下那么高的悬崖。虽然儿子平安无事,还得了县衙二十两银子的奖赏,但常子胜的父亲还是想看看这个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常家大哥常子梁虽然之前在县城和杨家姐妹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杨雪这样美貌的姑娘很难叫人忘记,这次到了工地听了其他男丁对杨雪的评价,越加觉得这小姑娘难得。常父第一次看到杨雪就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招人喜欢,模样好有礼貌,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舒服。而自家儿子说到人家姑娘时候那种珍而重之夸奖怜惜的语气,更是让常父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直接将儿子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杨家丫头了?”常子胜承认得极其干脆利落:“爹,儿子就是喜欢她,这辈子就想着娶她做媳妇。”常父皱眉:“那丫头好是好,可年纪太小,等她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起码也得等三年,你都二十多岁了。” “过了三年儿子也就二十一岁而已,又没老。”常子胜很不以为然。 杨父知道小儿子是个倔脾气,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轻易是不会改变的。难得素来冷心冷情的儿子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那姑娘除了年岁小点,旁的倒都是上上之选。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娶个儿子不喜欢的回家,整日里吵得家中鸡犬不宁地,也实在是糟心。 于是非常爽快地答应道:“那好吧,回去我就跟祖父母还有你说一说,让她们不要急着到处给你物色打听。等那杨家的闺女年岁到了,咱们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常子胜急道:“不,爹您才来不知道,看上杨雪的人很多的,您儿子无论年龄还是家境都不占优势,咱们得趁早先将亲事定下来。” 不占优势,小儿子这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闺女做梦都想嫁给他。若不是自家家底太薄,连着给几个儿子娶亲,没有什么积蓄,小儿子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可这孩子在面对杨家闺女的时候竟然那么没自信,看来真是喜欢人家到了骨子里了。 常父叹了口气,既然儿子一心求娶杨家闺女,那这时候提这事确实是最佳时机,毕竟儿子才救了杨雪,就是碍于恩情杨家都不好拒绝吧。虽然这时候跟杨父提亲事有挟恩图报之嫌,不是,是自家本来就打的挟恩图报的算盘。可谁叫儿子魔怔了,当老子的为了儿子就做一回小人吧。 对方是女儿救命恩人的家人,杨元本见到了常父,那是极端热情,一个劲儿地夸奖着常子胜,说常父养了一个好儿子。说自家是怎么对常子胜感激涕零,顺便也提了冬至节想请常子胜去自家做客之事,询问常父同意与否。 常父正为怎么提起亲事犯愁,杨元本的话等于是主动挑起话头,他也就不兜圈子了,直接对杨元本道:“杨老弟一番盛情相邀我家四小子去家中做客,那是瞧得起他,我哪有不同意的。说老实话,你家雪姐儿这姑娘聪明伶俐,心地善良,这么能节俭,娶回家去肯定是个巴家的好媳妇。我家子胜尚未定亲,他对你家雪姐儿那番心意,我想杨老弟你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了。老哥我今日腆着这张老脸,斗胆替自己的儿子亲自向老弟你提亲,老弟你是怎么想的,瞧不瞧得上我家那小子。” 当时说出了邀请常子胜去自家过节的话的时候杨元本并不知道常子胜想求娶杨雪,知道了之后觉得再邀请他去自家不太妥当,但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了,他索性盘算着借这机会让薛氏和白氏看看常子胜,对着门亲事是怎么看的。若是薛氏白氏不同意,那自己也好调整对常子胜的态度。 但这都是杨元本心底偷偷的对这门亲事的打算,没想到常父这么开门见山毫不遮掩地提出来了。男人之间说话不爱兜圈子,常父也不是媒人,双方用不着说什么礼仪上的套话,杨元本直接道: “常大哥实不相瞒,你家儿子就算这回没救我们家雪姐儿,我也很喜欢他,觉得自家能有这样的女婿实在是不错。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家当家做主的是我娘,孩子们的婚事都得她老人家点头同意。所以这事我得回去跟我娘商量了再定夺,我做不了主。” 杨元本是由寡母拉扯着成家立业的,对薛氏这个老娘自来是孝顺尊敬,不敢稍有违拗,关于这一点,常父早已经打听清楚。听到杨元本这样说表示理解,笑道:“这是应当的。毕竟闺女许人家是大事,得慎重对待。我今日也不是非要杨兄弟马上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想叫杨兄弟知道我们家求亲的意图。冬至节就让我家子胜跟着杨兄弟去你们家,让老太太还有弟妹看看当面相看相看。就这么定了啊,我走了。” |“啊,好,就这么定了。”看着常父扬长而去的背影,杨元本这才觉得此事有些欠妥当。起先两家没捅破窗户纸,自己喊常子胜回去过冬至节那是为了感谢人家对女儿的救命之恩,相看女婿只是偷偷地。可这会子常家父亲已经亲自替儿子求了亲,自己带着他回家,若是老娘也同意这门亲事倒好,若是不同意,那大家往后见面得多尴尬。 可是邀请人家常子胜去自家过节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没道理这时候又不要人家去了吧。而且这事要怎么跟雪姐儿说呢,这孩子还这么小,就说什么定亲的事情,真的是太不合适了。罢了,回家跟老娘商量了再说吧。雪姐儿这里就什么都不说,先瞒着她吧。 杨雪的脚已经完全恢复了,每天又及时去采买。老张头见刘氏对杨雪比较照顾,采买那里秦氏的缺由她补上。 常父和常子梁既然知道常子胜喜欢杨雪,自然也找尽借口想多了解一下杨雪。收工后借着要热水烤火什么的直往厨房钻。杨雪本来就和常子梁认识,常子胜又那么帮了自己,所以对常父和常子梁也就比较热情。 某次晚饭时分,常家父子三人并杨元本罗大安翁婿一道在厨房火塘边烤火。大家说笑之间杨雪喊了一声“常大哥”,结果常子梁和常子胜都应了一声。罗大安好笑地道:“三妹妹,你往后还是喊子胜表弟常四哥吧,不然都不知道你是叫谁了。”杨雪不好意思地道:“倒也是,那我往后就这么叫吧。”常子胜意味深长地道:“早就该这么叫了。” “常大哥”,这称呼带着一种疏离和客气,只要对方姓常,就都可以这么叫。“常四哥”则不同,那是基于双方比较熟悉了解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称呼。当然常子胜是远远不满足于这称呼的,依照武清县的习俗,情侣之间女方会称呼对方“哥哥”的,常子胜真正希望听到杨雪喊自己“四哥哥”或者“胜哥哥”。 杨雪对常子胜这曲里拐弯的心思可没一点察觉,她有些苦恼地对大家道:“冬至节就要到了,我将账面上的钱反复盘算,怎么样都只够给大家平均每人买六两肉回去。我以前不知道,今早上特地叫屠夫称了六两肉给我,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坨,太不起眼了。嘿,说穿了还是钱太少。” 常子胜就见不得杨雪皱眉,立马道:“再少那也是肉,咱们乡下人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荤腥,这回男丁们能带回去六两肉,对大多数人家来说已经是意外惊喜了,不信你问问那些男丁,看他们会不会嫌少。” 常父和杨元本他们也都纷纷附和,杨雪这才放心。罗大安笑道:“三妹妹六两肉你还嫌少,你和爹两个人合起来就是一斤二两,只有我才是硬邦邦地就只有六两拿回家去好不好。” 杨元本道:“你不用嫌少,冬至节你带着雨姐儿和外孙一道来我们家。我已经邀请了常子胜去我们家过节,还有姜达也会来,咱们一家子好生热闹热闹。” 罗大安大喜:“好,热闹,人多了热闹。我们家宝儿最喜欢去外家了。” 杨元本固然是心疼女儿外孙,但心里未尝没有叫上罗大安,借着他和常子胜的关系,冲淡一下常子胜上自家门带来的非议和尴尬。 常子胜却一下想起自己之前幻想的画面,那就是自己成了杨家的女婿,然后和罗大安姜达一道在杨家的田里帮忙劳作的场景。心道冬至节在杨家三个人碰面,是不是预示着往后这样的场面会成真呢? 杨元本的答复,常父已经告诉了儿子。听说杨元本完全看得上自己,常子胜很高兴。但对于自己能不能叫薛氏和白氏看上,他心里却是没底。 第43章 盘算 杨雪对常子胜称呼的改变,别人都没察觉到什么异样,赵腊梅却一下就嗅到了这称呼背后的意思,这姑娘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机会将常父叫到了一边,然后委婉地暗示常父杨雪怎么不害臊,小小年纪就勾引常子胜。杨元本怎么装聋作哑,一家子都不要脸。 这话赵腊梅如果在常父一开始来工地的时候就说给他听兴许还能□□作用,可眼下嘛,却是白白浪费口水了。常父又不是瞎子聋子,一个两个人说杨雪好兴许是巧合,整个工地的绝大部分人都说这姑娘好,那只能说明人家是真的好。 况且相比起外人,常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杨雪若真的这般不堪,小儿子不会着了魔一般地喜欢人家。至于杨元本怎么样,杨家的家教如何,从罗大安的妻子杨雨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杨雨出月子没多久,罗家父母就提出分家。分家的时候罗大安的大嫂觉得爹娘偏心未成家的小儿子,好一通吵闹,其娘家人也掺和了。而大安媳妇杨雨对公婆的安排没多一句嘴,杨家也没过问这事。 人活到常父这个年纪,对于小姑娘们心里的那点弯弯绕还是有所了解的。自家小儿子素来招姑娘喜欢,赵腊梅喜欢自己的儿子,在为人父的看来是值得的骄傲的一件事情。是以常父也不点破赵腊梅那点心思,而是淡淡地道:“我们家子胜素来有主见,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 “不是,姑父您不知道,那……”赵腊梅急了,忙不迭地想再说,常父却说自己和工头约好了有事要谈,急冲冲走了。赵腊梅白忙乎了一场,只好怏怏地回了厨房。 后天就是冬至节,整个河堤工地明日放假,而明日恰逢县城集日。平常集日屠夫们生意就好,更何况明日还是冬至节的前一天。所以杨雪特地赶在今天就将全组人要带回家去的肉都买好了。 明日就放假了,今日河堤工地提前收工。为了增加透明度,避免不必要的猜疑,杨雪特地在男丁们打饭之前分肉。按人头六两六两的称好就是个不小的工程,好在此事关涉到自己的利益,大家兴致高昂都愿意帮忙。在众男丁的帮助下,厨房外面很快烧了几大堆火,然后那几十斤猪肉也被拿了出来当众称斤两。 “姜有财姜勤父子:一斤二两。”杨雪这边照着花名册念名字,那边老王手起刀落砍肉,被男丁们几十双眼睛盯着的老张头则负责称秤。 “秤管压得太低了,太低了啊,你这样我不是吃亏了!”“秤不要翘得那么高,不然称到后头肉不是不够分了!”“放平了,放平了,好好,可以了!”现场气氛热烈,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杨雪声音清脆地念着名单,老王刀法娴熟,所砍的肉大多时候都和杨雪念的斤两差别不大。他们两个倒是配合默契,可是老张头这边就烦躁了。男丁们盯着秤管,那真是斤斤,不是,是两两,也不是,是钱钱,钱钱计较。幸好老张头脾气好,换成性子暴躁一点的,兴许给挑剔得直接甩开秤不干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男丁们这般锱铢必较,这秤管压低抬高,直接关系到家里人会不会少吃一口肉的问题,确实不是小事。 因为明日男丁们不用出工,早饭不用吃得那么早。而且好些男丁的家人会来赶集,大家都要等家里人来了一道赶集买东西再回去,老张头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决定推迟早饭时间。 时间推迟,厨房的女人们也就不用晚上做准备,大家收拾完了,围在火堆边叽叽喳喳地说笑,大家说来说去说到秦氏,秦氏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杨雪前两日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回家过完冬至节之后就回工地。 杨雪道:“秦大婶是为了帮我才会这样的,都是我连累了她。明天我祖母和娘她们会来县城看望她的。”刘氏将杨雪有些难过,忙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都是那坏人造的孽。好歹她也得了赔偿,总算没白遭罪。” 周姑娘道:“秦大婶有两个儿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听说她打算用那赔偿的银子起房子。”另有妇人道:“她那男人腿脚不便,靠着自家挣钱起房子确实难,她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杨雪你得到的赔偿比秦氏的还多,你打算怎么用啊。”另有妇人笑着问杨雪。杨雪摊了摊手:“我还是小孩子,不能当家作主的,钱都要交给大人。” 刘氏道:“话虽这样说,可你娘肯定会给你一些钱让你自己做主怎么花的。”杨雪想了想:“要是真的给我钱嘛,我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我想给我外甥买两样好玩的小东西。给我祖母做一身儿过年的新衣裳,我祖母都几年没穿过年的新衣裳了。嗯,给我弟弟买些零嘴回去,他是个馋货。还有,我二姐明年上半年要出嫁,我想给她买个银镯子,就不知道家里肯不肯给我那么多钱。” 几个年长的女人听完忍不住夸她:“这孩子就是贴心,干脆跟我回家做我的闺女得了。”周姑娘则揽住她的肩,叹息道:“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妹子啊。”大家齐声大笑。 刘氏笑道:“杨雪啊,常子胜这回要去你们家过冬至节,你们家得买些好酒好菜吧。” “那还用说,我大姐一家还有我二姐夫都会去我家过节,桌上肯定得丰盛啊。不过具体做什么菜不归我操心,我又不是大人。”杨雪嘻嘻地笑。 大家离家几个月,明日终于可以回家都很高兴,嘻嘻哈哈地谈性很浓,欢声笑语不断,人人心情都很好,不过赵腊梅除外。明明常子胜和杨雪眉来眼去地,杨元本居然还能不要脸地邀请常子胜去自家过冬至节,偏偏常父还一口答应了。这算什么,难道两家的父亲默许了他们两人的亲事? 不,不可能!常家兄弟的亲事没道理常父一个人就决定了,常子胜的娘,自家的堂姑姑都还不知道呢,常父应该不会这么草率。再说了,常子胜家里还有祖父祖母呢。还有,杨雪这狐狸精不过十三岁,不会那么早定亲的吧。 常父有些糊涂,听不进自己的话,得让堂姑姑知道杨雪是怎样不要脸地勾引子胜表哥,将子胜表哥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那杨雪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勾得整个河堤工地的后生眼珠子围着她转不算,连京里来的长信侯府的贵公子都被她勾得迷了魂。若不是杨雪自己不检点,那大街上那么多姑娘,凭什么史良史公子单单瞧上了她。 没有谁会喜欢这样不安分的儿媳妇,更没有谁喜欢自家儿子为了儿媳妇连命都不要了。赵腊梅相信只要自己将这些事告诉堂姑姑,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同意常子胜娶杨雪。 长信侯府贵公子史良祸害河堤工地服劳役之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武清县,杨雪家的人听说了,常子胜家的人也听说了。因为这事,杨家的人会来县城接人回家过节,常家的人也一样。 赵腊梅昨天听自家哥哥说,明日堂姑姑会带着儿媳妇女儿来县城赶集,她决定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堵住常家人,然后和常母好生说说话。 做好了盘算的赵腊梅抬眼看了看对面笑得开怀的杨雪,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撇。 第44章 感谢 第二天工地上的人吃完早饭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走了,有往县城去的,也有直接回家的。老王对杨雪颇多照顾,又是孤身一人,杨元本本来也邀请老王去自家过节的。不过老王拒绝了,说自己早就和蔡捕头说好去他家过冬至节的。 当初史良赔偿给杨雪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因为数额巨大,杨家父女又暂时不回家,老王就让蔡捕头先给收着,等杨家父女归家的时候再去拿。所以今日老王要帮着杨家父女先去蔡捕头那里拿银票。 老王驾着车,拉着杨家父女以及罗大安常子胜一道进城,拿到了银票之后,大家就去城门口等着薛氏她们。没等多久,就看到薛氏白氏婆媳来了。 “三丫头,我的儿,你遭了大罪了!那杀千刀的恶贼,怎么老天就不响个炸雷劈死了他!好孩子,给祖母看看!”“雪姐儿,雪姐儿……”薛氏白氏一看到杨雪,立马飞奔着过来,白氏拉着女儿的手,薛氏干脆将孙女一把搂住,在她脸上反复察看。 “还好,没什么伤疤。走两步给我看看。”“对对,雪姐儿,走两步。”薛氏白氏显然是听说杨雪摔着了腿,担心留下什么后遗症。 杨元本呵呵笑道:“瞎担心什么,不是让人告诉你们了雪姐儿没摔到哪儿嘛。”薛氏还是不放心,推了推杨雪道:“好孩子,走两步给祖母看看。” “没事,我就是扭到了脚踝,还没有当初娘的脚伤得厉害,几天就好了的。”杨雪来回走了两步,“看,好好地没事啊。”薛氏抚胸:“这下我就放心了。”白氏搂过女儿,哽咽道:“老天有眼,保佑我儿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都没事。” “固然是老天有眼没叫我们雪姐儿摔着哪儿,可没有人家常家后生及时去悬崖底下找人,雪姐儿冻都得冻死。这就是救了我们家雪姐儿的常家后生。”一旁的杨元本忍不住接腔,然后向老娘和妻子介绍常子胜。 “祖母好,杨家大婶好。”常子胜明白自己能不能娶杨雪,关键在于眼前的两个女人,尤其是薛氏。他强压下心里的紧张,努力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上前打招呼。 杨元本托去捎信的人将事情经过说给了薛氏她们听,薛氏自然知道常子胜,她对常子胜满怀感激,这下见到了人,立马拉着人家的手道:“后生,这回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家雪姐儿兴许就没命了。”她边说边打量着人家,然后赞叹道:“好,好,真是个好后生,不光心眼好,这模样也好。身板壮实,瞧着就是个能干重活的。” 薛氏拍着常子胜的手不住嘴地夸,一旁的白氏笑着帮腔:“是啊,是个难得的好后生。”杨元本还嫌不够,补了一句:“这后生挺厚道,我跟他搭伙抬石头挑土,人家一直照顾着我。” 常子胜虽然想博取杨家长辈的好感,可被这么当着面地夸,实在是够难为情地,面红耳赤地他不敢从薛氏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只能讷讷地道:“啊,那个,都是晚辈应该做的,不过小事而已,哪里当得起老人家这般夸奖。” 罗大安笑着打趣道:“子胜表弟面皮薄,可经不起祖母和爹娘这么夸。”薛氏看着常子胜不自在的样子,赶紧放开了手,呵呵笑道:“这孩子,害羞了啊。” 杨雪看着常子胜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巴在一边偷笑。常子胜看了杨雪一眼,开心极了。杨家的两位女性长辈对自己印象不错,杨元本更是在帮着自己说话。从眼下形势看来,自己娶杨雪的愿望达成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杨雪问杨冬怎么没来,薛氏道:“姜达来了,我让他帮着你二姐先将鸡鸭杀好剖好,家里事多就留他在家里帮忙了。”杨雪明白了,姜达和二姐虽然定了亲,但毕竟没成亲,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合适,祖母留下小弟这是为了避嫌呢。 也许有些人家的姑娘,偷偷地和未婚夫有了肌肤之亲不算什么大事,但在杨家是绝对不允许的。当初在窝沟杨霜说到那新鲜草结的时候语气比较平淡,但并不代表她就敢这么做。 杨霜和姜达定亲之后,薛氏第一时间就告诫了自家孙女,不允许和姜达太亲密,至于那偷偷打草结的事情想都不要想。薛氏的原话是:“当初我祖母这样告诫我,我后来又这样告诫你两个姑姑和你大姐,她们三个都没叫我失望,你也一定不能叫我失望。” 杨霜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杨雪听,杨雪暗自为自家祖母点了个赞。本来就是,即便是前世,婚前那啥绝大多数女孩的家长都不赞同,更何况是这女子地位极其低下的古代。姑娘家家的不自爱,分分钟可能悲剧。 杨元本将银票全交到薛氏手中,由她决定今日兑换多少钱。薛氏盘算了一通,决定换十五两银票的钱。去钱庄换好了钱之后,薛氏对杨雪道:“雪姐儿,这钱是人家赔偿给你的,你这回受了很大的苦,侥幸捡回一条命,祖母给你四贯钱随你自己怎么花,算是安抚你一下。” 这话正中杨雪下怀,她自然不会推辞,接过那四贯钱,然后根据自己对想买东西价钱的了解,默默地开始分配。薛氏最先买了几斤肉几斤点心,在杨雪的带领下去看了秦氏。秦氏的家离县城不远,她今天要服了最后一次药后再回去,眼下还在方家安排的房子里住着。 薛氏白氏对着秦氏,感谢的话说了几箩筐后才告辞。跟着薛氏又买了几斤肉几斤点心让常子胜带去给常父,常子胜哪里肯收。 薛氏道:“好孩子,这东西你一定要送去。全靠你爹娘养了你这么好的孩子,我们家雪姐儿才平安无事,感谢一下你爹娘是应该的。原本该我亲自送去,可是我还要买好些东西,一耽搁回家兴许就天黑了。好在我们元本往后还会和你爹一道回河堤工地服劳役,感谢的话由他到时候再说也行。” 常子胜推脱不得,只好提着东西跑去码头找人。 常家今日来的是赵氏白氏以及马氏婆媳三人,原本赵氏是只打算带大儿媳白氏来的,可是二儿媳马氏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跟着一道来的意思。赵氏担心马氏说自己偏心,只好带着她一道来了。 马氏为什么非要来,还不是听说小叔子得了官府的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这么一大笔钱,婆婆就带着大嫂来,万一婆婆背着大家悄悄地给大嫂买什么东西,谁知道啊,她可不能白吃亏。跟着婆婆一道来,兴许能捞点好处呢。 公公果然一见面就将二十两银票给了婆婆,婆婆去钱庄兑换好了之后,就照着原先的打算开始置办东西。白氏双眼放光地跟在婆婆身后,可是越走越失望。 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明明怀里揣着那么多钱,可冬至节的肉还是只买了三斤,给孩子们的零嘴也还是几个葱油饼了事,桃酥芝麻饼之类的点心提都没提。 更气人的是经过徐记面铺的时候,公公都说了横竖有钱,索性大家去里头一人点一碗面吃。可婆婆却道:“牛肉面那么贵,一碗可以买好几个葱油饼了,咱们一共四人,你算算可以买多少葱油饼?倒不如将这钱节约下来,多带几个饼回去给家里那几个馋嘴的吃。” 然后公公就不做声了,然后大嫂那个惯会拍马屁的迫不及待地应和道:“对啊,牛肉面太贵了,哪里是咱们乡下人吃得起的。” 马氏气得肝疼,白氏这臭婆娘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哪里是咱们乡下人吃得起的”,她眼睛瞎了吗?明明徐记里头坐着的大多是乡下人好不。 可怜马氏满心以为这回跟着婆婆进城赶集能捞到什么好处,可是除了吹了一阵冷风,走了一通路之外,什么也没捞着。憋了一肚子火的马氏偏还不能有任何表现,老老实实地跟在婆婆身后赶回码头。船上的人不够多,船家还要等人,常家人坐在船上枯等。 “九姑,九姑,哟,真的是您!”正感无聊之际,岸上有人大声喊着。赵氏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趴到窗户边一看,却是娘家的堂侄女腊梅。 “腊梅,你今日也来赶集啊,怎么没见你娘。”赵氏大声问道。“九姑您不知道啊,我跟子胜表哥一道都在河堤上服劳役,这不冬至节放假回家过节嘛。” 赵氏恍然道:“哦,是这样啊。你们家怎么叫你一个姑娘家去服劳役呢,你哥哥呢?”赵腊梅道:“我哥哥跟我一道去的啊。这不都是咱们家上回服劳役的时候因为我爹中途生病,没做够,这回就加派了嘛。我可真的服了官府的人了,居然算得那么清楚。” 赵氏呵呵地笑:“官府的人哪能随便叫人糊弄的。不过人家也公平啊,你看上回你二祖父家多征了人,这回就免了。”赵氏说的“二祖父”指的是自己娘家。 “九姑,横竖咱们的船都没开,不如上岸,我有话想告诉九姑您。”赵腊梅死命拉着自家哥哥不要一早回家,等的就是和赵氏说话这个机会,见着了人哪能放过。 虽然离开船舱去码头吹风很冷,赵氏也不觉得赵腊梅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可大姑娘的面子不好驳,她只好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船上去码头。 “娘,爹,大嫂二嫂,太好了,幸好你们没走!”赵氏刚一起身,抬头却见小儿子提着几样东西走了过来。 第45章 不高兴 “子胜,你怎么不去杨家了呢?”常父看到儿子很吃惊。赵氏也很纳闷:“老四,你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这又是肉又是点心的,你上哪里得的钱啊。” “这是杨雪的祖母买给咱们家的,爹您赶紧拿着,杨家人还在徐记面铺等着我呢。”常子胜急匆匆地将东西塞给自家老爹,转身就要走。 小儿子素来机灵也懂礼节,他既然一心求娶杨家闺女,这回在杨家祖母跟前就得好生表现留个好印象,谁知道他却做出了这样不妥当的事情来。自来求亲只有男方给女方家买东西的,哪有女方先给男方家买东西的道理。 常父被自家儿子这愚蠢的行为气得差点没吐血,张口就骂:“你这个老四,你有没有脑子!怎么能让人家杨家给咱们家买东西呢!” 赵氏几个月没见到大儿子和小儿子,本来还想着此番放假儿子们回家过冬至节就可以看到了,谁知道丈夫却告诉自己,大儿子被岳家叫去帮忙砌墙,冬至节不回家过。小儿子则因为救了杨家的姑娘,杨家人邀请他去过节,也不回家过节。若不是得了二十两银子,赵氏不知道会郁闷成什么样子。 如今小儿子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面前,赵氏喜出望外正高兴着,丈夫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儿子,赵氏很是不满,没好气地道:“什么叫没脑子,四郎什么时候没脑子了?” 常父气结,他还没告诉妻子小儿子看上了人家杨家闺女,自己已经亲自向杨元本提了亲,如今人家还没答应。不好向妻子解释,常父索性不搭理她,只管板着脸盯着常子胜。 常子胜自然明白老子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杨家人去看了秦家婶子,给她家买了这样的东西。然后杨家祖母说还要感谢爹娘养了我这个儿子,买了东西非要塞到我手里,我推脱不得只好收了。” 赵氏这下总算明白了,白了丈夫一眼道:“我就说嘛。那杨家祖母是长辈,她硬是要买东西给四郎,儿子能拒绝?再说我儿子也确实是救了她家闺女,那么高的地方,有几个人敢一个人下去找人。” 常父哼了一声:“感谢感谢,人家邀请子胜去家里过节就是感谢了,哪里还能再要人家的东西。至于说什么救了杨家闺女,人家自己福大命大根本就没摔着哪儿,而且为着这事官府不是奖赏了儿子二十两银子了吗?至于要人家一谢再谢!” 公婆口角,大儿媳白氏赶紧上来打圆场:“爹,那杨家长辈一番盛情,四弟推辞不得,这也怪不得他不是。您要实在心里不舒服,往后等大郎给人做工赚了钱,咱们寻机会再还礼给人家就是。” 常子胜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常父将那东西往自己身边一放,虎着脸对常子胜道:“不是说杨家人在徐记面铺等你吗?还不赶紧去,难不成让人家一家子等着你一个?” “啊,是,儿子这就去。”常子胜折身就走。他刚一踏过船头登上码头,迎面就对上赵腊梅。“子胜表哥。”赵腊梅的叫声一如既往地娇嗲。常子胜才没工夫搭理她,随口说了句“腊梅你还没回去”之后就扬长而去。 不就是急着去姓杨的小妖精家里过节嘛,又不是去投胎,至于这么急慌慌地。赵腊梅气恼地看着常子胜挺拔的背影,嘴唇差点没咬破。 “九姑,您快上来啊。”经过了刚才的插曲,赵腊梅和赵氏说话的愿望越加急迫了。 “人齐了,马上走了啊。”赵腊梅的运气实在是不好,赵氏正要跨出船舱,他们这艘船的船家就在大声吆喝了。“娘,船就要走了,您别上岸了。”白氏一把拉住婆婆。 “是啊,别上去了。腊梅表妹能有什么要紧事和您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马氏也劝阻着婆婆。 方才赵腊梅面对常子胜时候的样子,马氏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赵腊梅的那点心思她一眼就瞧了出来。婆婆本就有些偏疼小叔子,若是小叔子又娶了赵腊梅这个婆婆的娘家堂侄女,那婆婆往后不得更偏心得厉害了,她才不愿意赵腊梅嫁给小叔子呢。 “腊梅,我们的船要走了,咱们姑侄两个下次碰到再说话啊。”赵氏隔着船窗冲赵腊梅喊。“啊,好的,九姑您慢走。我们的船瞧着也要走了,咱们下次再说话。”赵腊梅强笑着挥手,后槽牙却差点没咬碎。 “这肉怕有四五斤吧,还有这油纸包着的点心,这么大几包,得有七八斤吧。”马氏盯着常子胜提来的东西上头,目光灼灼。赵氏提起来掂了掂,点头表示同意,嘴里道:“想不到这杨家这般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多东西,这东西没有两百文钱只怕买不到。” 常父虎着脸道:“这下知道我方才为什么要怪四郎了吧,收人家这么重的礼,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合适。” 赵氏道:“礼是重了些,不过那不是人家硬塞给儿子的嘛,又不是咱们主动要的。你就别不自在了,这杨家闺女可是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赔偿,这一两百文钱的东西,对他们家来说不算什么。” 马氏附和道:“是啊是啊,她们家这不是财大气粗嘛,听说之前那杨姑娘就得了县太爷赏赐二十两银子了。方才听四弟说,他们家给那什么秦家婶子也是买了同样的东西。” 他们一家子为这件事闹得不高兴,说话声音不免有些大,船上其他人听出了门道,有人忍不住道:“啊,你们说的杨家姑娘是不是就是被京里来的长信侯府的贵公子瞧上了,然后……” “是啊是啊,那常家后生就是我家四郎,我告诉你啊……”小儿子得到了官府奖励一事,于赵氏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耀,眼下碰到别人打听,她立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赵氏唾沫四溅满脸骄傲兴奋,白氏在一旁时不时地附和她两句。马氏闷声坐在一边没有参与,她的视线一直围着那些肉和点心打转。脑子里盘算着这回得了那么多肉,冬至节的时候一家老小应该可以敞开肚皮好生吃一顿肉了吧。还有那些点心,婆婆总不会又将大部分奉送给祖父祖母,孩子们一人只给一点解解馋吧。 这辈子遇上一个抠门的婆婆真是太不幸了,方才听四弟说,杨家人在徐记面铺等他,不用说人家是会一人点一碗面吃的。徐记的牛肉面啊,马氏一想到那种扑鼻的香气就忍不住咽口水。可怜她还是没嫁人之前跟着自家老娘来县城赶集的时候吃过两回,嫁人之后就再没吃过了。 常子胜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徐记面铺。乡下人赶集回去得早,虽然午时刚过,可面铺已经没有那么挤了。杨家人一人占了一个位置正等着他,薛氏看到常子胜来了,立马高声对小二道:“好了,上九碗牛肉面。” “九碗,您老真的要九碗面?”小二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杨雪他们这一伙人一共只有六个人。“祖母,您说错了,应该是六碗吧。”罗大安也怀疑薛氏说错了,小声提醒她。 薛氏笑道:“没错,就是九碗,你们三个男的肚子大,一人两碗。”罗大安急道:“祖母不用,我们在工地厨房吃饭吃得很迟,这会子一点也不饿。”“是啊,我们都不饿的,您不用这么破费。”常子胜附和。 薛氏挥了挥手:“再不饿,男子汉也不至于吃不完两碗面。祖母心里高兴,就想让你们多吃。” 罗大安忍不住小声嘀咕:“就算发财了也不能这么乱花钱吧。” 偏偏薛氏听到了,呵呵笑道:“大安,祖母高兴可不是因为你三妹妹得了那么多赔偿。一百五十两银子虽然是一笔大钱,可毕竟是用我孙女的委屈换来的,咱们家不稀罕,比起这赔偿银子,祖母宁愿你三妹妹没遇上那恶棍。 祖母高兴你三妹妹此番遇上那么大的劫难竟然能逢凶化吉,高兴她能得遇上那么多善心的人。老王秦氏还有常家后生,面对那样权势大得惊人的恶贼,能不顾自身安危护着我们雪姐儿;就是县太爷和蔡捕头也是站在你三妹妹这边,极力为咱们家谋划;还有老张头,还有刘氏……世上好人那么多,祖母高兴。即便没有这赔偿银子,祖母自己也会拿钱出来买给你们吃。” 杨雪点头,感动不已地道:“是啊,我觉得我自己真是幸运极了,尽遇上好心人。” 杨元本道:“对,就冲我们家雪姐儿从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却能平安无事就值得庆贺。今日咱们爷儿三个敞开了肚皮吃,旁的不要管!” “这晚饭时节都到了,祖母和爹娘他们怎么还没来。”杨家塘溪边高石上,杨冬望眼欲穿。“这风这么大,我手都冻僵了,冬哥儿,别等了,咱们回去吧。”杨霜脚都冻木了,一边跺着脚一边伸手去拉杨冬。 “再等等,要不二姐你自己先回去。”杨冬吸溜着鼻涕不肯走。“清鼻涕都冻出来了,回头病了就麻烦了,赶紧回去!”杨霜急了,大力去拖杨冬。 杨冬奋力挣扎,气哄哄地道:“不去,我不冷,都等了这么久了,我三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的。” 半大孩子一股子蛮劲儿,杨霜拖不动自家弟弟,气得一指头戳在杨冬的脑门上:“就没见过这么馋嘴的,难不成你不候在这里,你三姐给你买的吃的就飞了不成!” 杨冬那点小心思被自家二姐毫不留情地喝破,不由恼羞成怒,跳脚吼道:“谁馋嘴了。我三姐遭了大难,死里逃生,我想她想得紧不成吗?” 第46章 大恩情 这倒是实话,想起前些日子妹妹差点叫人害死的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小弟担忧得呜呜直哭的样子,杨霜不好再逼着杨冬回家了,她妥协地拍着杨冬的头:“那好吧,二姐陪着你等。只是咱们别站在这风大的地方,去那边。” 杨冬不再坚持:“好,那就去那边等.明日就是冬至节,祖母和爹他们今晚肯定会回家的,从马家集到杨家塘有那么远,祖母他们这会子肯定在赶路,应该很快就会等到他们的。” “来,冬哥儿,把这衣披着。霜姐儿,火笼给你。”姐弟刚一走到背风处,姜达一手提着一个竹编的火笼,一手拿着一件厚夹衣,大步走了过来。 晚饭一做好,杨冬就拉着杨霜来溪边候着,家里的活计全留给了姜达。姜达忙乎好了还没见人回来,想着天冷就拿着东西来接人了。 杨霜接过那竹火笼,问姜达:“猪喂好了?”姜达点头:“我又加了几根炭在火塘里埋着,祖母爹娘他们一回来扒开火堆就可以烤。灶膛里也加了些炭火进去,热在锅里的饭菜不会冷的。” 杨霜抿嘴而笑,对未婚夫的细心周到很满意。有了竹火笼烤着,觉得暖和多了。“冬哥儿,把手伸过来烤啊。”姜达将杨冬的手抓到竹火笼上面,促狭地道:“当心受凉,受凉了可就没胃口了,冬至节好吃的东西那么多,你若是赶在这时候生病,可就亏大了。” 杨冬冲姜达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会受凉生病呢。”“咦,那边有几个人过来了,可惜看不清楚是不是祖母他们。”杨霜指着溪那边的拐弯处道,“冬哥儿你眼睛尖,你好生看看是不是。” 杨冬踮起脚尖仔细看了一会儿,狐疑道:“两个男的三个女的,矮一点那女的走路的样子倒是像我三姐。可是我们家的人加上大姐夫还有那位常家大哥,不应该是六个人吗?” 杨霜有些失望:“兴许不是吧。”姜达好生看了一通后道:“我瞧着倒觉得是。大姐夫肯定是今晚先回了自己家,然后明天和大姐宝哥儿一道来。那挑着箩筐的男的个子很高,常子胜就有那么高。” 杨霜觉得有道理,笑道:“兴许真是啊。”杨冬撒腿就跑:“是不是我跑过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杨霜见他跑得太快,担心地大喊:“跑慢点,过跳岩的时候千万别跌到溪里去。” 杨冬不歇气地飞奔,很快就接近了那几个人,抬头一看,果真是自家人。这孩子欢喜得声音都打颤了,老远就高声喊着:“爹,三姐,我来接你们了!” 杨雪看到弟弟也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姐弟两个拉着手,兴奋地转起了圈圈。“三姐,三姐,我好想你。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果真没跌到哪儿吗?”杨冬不安地看着杨雪,眼眶居然泛起了泪花。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担心自己,杨雪很是感动,摸着弟弟的发顶笑道:“我好好地,没受什么伤。就是脚踝扭了一下,很快就好了。”“太好了,三姐我都担心死了。我恨我自己没长大,不然我一定去找那害你的恶人算账。三姐你不知道,我前些天做了个梦,梦到我把那恶人推下了悬崖。” 杨雪叹息着握紧弟弟的手道:“冬哥儿,都过去了,姐姐好好地活着,咱们把这件事忘掉吧。”杨冬和自家三姐说完话才顾得上看其他人,他看着挑着担子的常子胜,还没开口询问,走在后边的薛氏已然严肃地道:“冬哥儿,这就是救了你三姐的常家四哥,还不叫人。” 杨冬听话地冲常子胜叫道:“常四哥好,多谢你救了我三姐。你的大恩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常子胜忙道:“杨家小弟你太客气了,小事一桩,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杨雪则好笑地扯了扯弟弟的脸皮,打趣道:“怎么我不在家几个月,咱们家冬哥儿突然间变得这么懂事了。” 杨冬不高兴了,脖子一梗道:“我本来就懂事好不。三姐你放心,过两年等我长大一点,官府再要人服劳役我就去,我再也不要三姐去了。万一你再遇到坏人,可就不见得像这回这么幸运了。” 杨雪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家弟弟这口吻竟然像大人一般。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这孩子果真会变化这么大吗?杨雪颇有些怀疑。眼珠子转了转,杨雪掏出一个油纸包冲杨冬扬了扬道:“看来我们家冬哥儿是真的懂事像个大人了。不过大人吃零嘴好像不合适,这样看来,我这专门给你留的松子糖也就不用给你了。还是明日等宝哥儿来了给他吃吧。” “给我,凭什么就不给我了。谁说懂事像个大人就不能吃零嘴了?”杨冬双眼放光,一下跳过来去抢那油纸包。抢过来之后三两下打开油纸,抓了两颗松子糖丢进嘴里大嚼起来。 杨雪笑得肩膀抽动:“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说嘛,不过几个月而已,哪能变得那么快。”白氏哭笑不得地道:“冬哥儿,你还真是不争气。你三姐稍微一逗你就现了原形。”杨元本哼了一声:“馋嘴的东西一见到吃的,哪里还管你什么现不现原形。” 薛氏呵呵笑着对常子胜道:“咱们家这两只猴儿素来喜欢嬉笑打闹,不成体统,倒叫常家后生你笑话了。”常子胜道:“杨雪妹妹冬哥儿姐弟感情深厚,我羡慕还来不及,又哪里会笑话他们。” 糟糕,就顾着和小弟嬉闹,竟然忘记身边还有常四哥这个外人了,杨雪后知后觉,忍不住看了一眼常子胜。却见对方抿紧嘴巴,可两颊却不住抽动,分明是在憋笑。就知道要被这人嘲笑,杨雪很是懊恼,瞪了对方一眼移开了目光,却没发现常子胜笑得更厉害了。 常子胜家里因为有侄子侄女,他们这一辈难免就要摆出长辈的模样,从来不像杨家姐弟之间这么笑闹。常子胜当初第一次看到杨雪的时候就喜欢她的娇憨,到了河堤工地后,因为境遇身份的变化,杨雪很少露出娇憨的神态了。如今再次看到她孩子气的一面,聆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常子胜实在是开心极了。 “我二姐还有二姐夫也在溪那边路上等着你们,我先去告诉他们去了啊。”杨冬被杨雪当着常子胜的面这般打趣,自觉有些丢脸,捧着那包松子糖一溜烟跑了。 常子胜看着杨冬飞奔的身影,心道这孩子和杨雪的感情倒是深厚,又是杨家唯一的儿子,自己若是真的娶了杨雪,对这小舅子还真得好一点。 “二姐二姐夫,真是祖母三姐还有爹娘他们。这是三姐给我买的松子糖,你们尝尝,好甜的。”杨冬跑过跳岩报告着好消息,忙不迭地分享着松子糖。杨霜抓了几颗给姜达,道:“今日家里买了那么多东西,你过溪去接一接吧。”“好。”姜达点头答应。 “常兄弟挑了一路累了吧,这担子给我挑。”姜达非要接过常子胜的所挑的箩筐。“这东西不过几十斤,哪里就会累着我了。”常子胜说不用。薛氏道:“常四郎,虽然不重你也挑了一路,还是给姜达吧。”常子胜依言放下担子。 一行人回到家,杨霜麻利地刨开火塘的火堆,又将锅里热着的菜拿出来。杨雪他们简单地洗漱好之后一家子开始吃晚饭,吃完晚饭后大家围坐在火塘边说话。 杨元本和杨雪去县城服劳役那么久,薛氏几个难免要问起河堤工地的生活。杨霜拉着妹子的手道:“雪姐儿你这双手没起血口子,真好。你不知道一刮风,祖母和娘就念叨着江边风大,你年小皮肤娇嫩,非给吹出裂口来不可。” 杨雪道:“河堤工地确实风大,可王大叔照顾我,代替我洗菜,我基本不用去江边。大多时候都呆在厨房,那里随时有火烤,冻都没挨过。” 薛氏道:“那老王真是个好心人,咱们家可是欠了人家大人情。可惜你爹这回邀请他来咱们家过节,他又没空。”白氏笑道:“遇上这么个善心人,我闺女运气真不错。” 杨元本道:“要说起好运气,我觉得我也运气好。”杨霜道:“你怎么运气好了?”杨元本就说自己干活一直得到罗大安和常子胜的照顾。“你们不知道,抬石头的时候,常家后生那是回回将绳子往他那边放。挑土爬坡的时候人家也是先将自己的送上去,跟着又回来接我。” 薛氏听到这里不由动容,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常子胜道:“常四郎,你真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年轻后生家这么心善,实在是不多见。” 常子胜极不自在,忙道:“这,我,那个我年轻,又个子高壮力气大,照顾一点杨大叔是应该的。” 杨元本道:“这孩子力气大是没错,难得的是人家反应也快。你不知道当初雪姐儿一开始到厨房去洗菜的时候,遇上……”杨元本看常子胜是越看越满意,牟足了劲地替他说话,当下又将当初杨雪差点没大石头砸到,多亏常子胜及时推开杨雪这事说给老娘和妻子听。 薛氏大惊:“还有这样的事情,上回我们去县城的时候你们爷俩居然不说!”白氏也吓得一把拉住杨雪的手抱怨道:“你这孩子,你说你怎么走路都不看呢,幸好幸好!” 薛氏拍了拍常子胜的肩膀,郑重道:“常四郎,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雪姐儿,这份大恩咱们家铭记在心。告诉你爹娘,往后你成亲生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家一声,我们家一定会派人上门祝贺的。” 第47章 夜话 常子胜愣了一下,本来下意识地想客气说些推辞的话,但转而想到自己若是真能娶杨雪,那自己成亲生子的时候,杨家还真的会参与。于是他意味深长地道:“祖母您这是想跟我们家做亲戚吗?那我们家真是求之不得。” 薛氏的意思本来是自家单方面地给常家道贺送礼,常子胜那样理解自己的意思,她又不好否定,只好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常子胜笑得极其开心,心道:亲戚,自己要是娶了杨雪,常杨两家成了儿女亲家,可不就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上回姜达送来的两大袋子板栗,我给雪姐儿留了些放在粮仓最右边的谷堆里,霜姐儿,让冬哥儿给你举着火,你去掏些出来咱们烤着吃。”家里来了客人,总不能这么枯坐着,白氏让杨霜和杨冬去取吃的。 “板栗,今年天这么干旱,山上的板栗树没干旱死都不错了,哪里还能结出板栗来,二姐夫你上哪里得来的。”杨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达笑道:“窝沟啊,今年除了窝沟还能有哪个地方的树木能结果实。”杨雪道:“窝沟就那么宽,那里的板栗树就算结了果实兴许也早被人家给打完了。”姜达道:“我们家的山上有好几棵树,长在偏僻一点的地方,一般人不会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杨霜就用小撮箕端了半撮箕板栗过来,然后抓起一把把丢进火塘边的热灰里。没过多久,大家就吃到了香喷喷的烤板栗。杨雪忙不迭地剥着,一颗颗往嘴里扔。 “好吃,真香。”她一边赞叹一边笑嘻嘻地对姜达道:“全靠二姐夫我才有这口福,二姐夫真好,不过我们八成也是沾了我二姐的光吧,是不是啊二姐夫。” 姜达看着杨霜嘿嘿直笑却不说话。杨霜的脸一下红了,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几颗板栗就把你收买了!”杨雪冲姐姐挤了挤眼:“我实话实说而已。”杨霜羞恼地对薛氏道:“祖母,雪姐儿胡说八道,您也不管管她!” 薛氏赶紧解围,嗔怪地对杨雪道:“这孩子怎么离家几个月,也变得跟冬哥儿一般馋嘴了。”杨雪噘嘴道:“我在河堤工地,任何零嘴都难吃到。如今好不容易回家,这烤板栗又这么香,就不兴我多吃几个了。”杨雪前世就很爱吃烤板栗,到了这古代又更是难得吃上零嘴,面对着东西可不就忍不住大快朵颐了。 白氏怜惜地笑:“多吃,谁不叫你多吃了。”杨冬道:“我三姐就爱吃这个,咱们不跟你抢。来,三姐,我剥你吃。”杨霜没好气地道:“瞧你那馋样,慢点吃别噎着,没谁跟你抢。” 薛氏招呼常子胜:“常四郎,你也吃。别叫咱们家这几个馋嘴的猴儿都给抢光了。”常子胜笑道:“多谢祖母,我方才晚饭有点吃多了,这会子倒不怎么想吃。”杨元本不以为然地道:“年轻人胃口好消化快,哪能因为多吃几口饭就不想吃别的东西。吃,别客气!” 盛情难却,常子胜只好捡了几颗板栗剥了起来。那边杨冬真的一直在帮杨雪剥板栗,自己却很少吃,杨雪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心道自己那一小包松子糖还真没白给。 杨家的火塘火烧得很旺,熊熊火光中,杨雪白皙的脸映得红红地。她一边吃一边和自家姐弟说笑,笑靥如花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杨家的几位长辈则慈祥地看着自家的孩子,总之杨家火塘的气氛是极其和谐快乐的。常子胜这才知道杨雪性子为什么那样娇憨,那是让杨家人的这种家庭氛围给惯出来的。 常家的火塘气氛跟杨家的截然相反,常家的火塘总是充斥着孩子的打闹声,几个侄儿侄女不是他推倒了他,就是她挠哭了她。然后小孩哭大人吼,然后哥哥骂嫂子,嫂子说酸话,然后长辈说两句重话,大家都憋着,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常子胜轻轻地靠在了背后的木壁板上,木壁板被烤得热乎乎地,直将他的心也给烫得暖乎乎地。杨家很好,杨家人更好,他就想成为这家人的女婿。此时的常子胜只想好好地感受一下这美好的气氛。 大家吃完板栗又说了一通话后就歇下了。之前若是帮着杨家干活太晚了,薛氏就会留姜达歇在自家和杨冬一道睡。武清县习俗,正月初二出嫁女要回娘家拜年,所以一般人家都会在子女房里多放一张床,省得客人来了住不下。今晚常子胜来了,杨冬的床三个人挤不下,白氏就在杨冬房里另外一张床上铺了被子让常子胜睡。 杨家姐妹两个到楼上自己房间,杨雪掏出一个银镯子对杨霜道:“二姐,这是我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大小合适不。我跟人家掌柜的说了,若是不合适就回去换。” 杨霜吃惊地看着那镯子,道:“这东西这么厚这么宽,肯定花了不少钱。你给我买的,你才多大,哪能给我买这些东西。肯定是祖母给你钱用,你就给我买了这个。祖母给你的钱还不是那赔偿银子,那可是你差点没命才得的钱,姐姐可不能要,你退回去或者自己留着吧。” 杨雪急道:“二姐说什么呀。我这不好好地嘛,什么事儿也没有。这尺寸是我估摸着着你手腕的尺寸买的,我哪里能戴。退回去更不可能,人家说了,只能换不能退。” 杨霜坚决摇头:“我不要,这样的东西,姜家会给我买的,你自己留着,等过几年你长大一点就能戴了。” 杨雪将镯子硬往杨霜手腕上拢,生气地道:“姜家买给你的能跟这个比吗?你嫁过去迟早得分家,按照规矩,这算是你自己的陪嫁,不能算姜家人的东西,他们不能分你的。这东西我可是花了二两多银子才买到的,你放在身边,分家后万一急需用钱而手边又不宽裕,可以直接换成银子的。至于我,嫁人还早着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杨霜惊叫道:“二两多银子!我就说,这么宽这么厚,比娘那个强多了。雪姐儿,祖母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自己花啊。” 杨雪伸出四根手指:“拢共四两,我本来想用那钱给你买个镯子然后给祖母置办一身儿过年的新衣裳,余下的买些小玩意儿给外甥,再买些零嘴给冬哥儿和外甥吃。可是祖母硬是不准我给她买新衣裳。” 妹子是实心实意地买给自己的,杨霜不再推辞,将那银镯子好好地套在自己手腕上,看看摇摇,笑道:“不大不小正合适。”杨雪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我还得去换,麻烦。” 杨霜将那银镯子好生包好放进箱子底。乡下姑娘出嫁前,夫家按例会买一套银首饰给她。像姜家这样算得上殷实的人家一般会买纯银的镯子簪子耳坠,而其他家底不厚的,买的就是银包铜的东西了。 可就算姜家给杨霜买镯子,能达到二两多银子也是不可能的。马家集这一带夫家买给未来儿媳妇的就没超过二两银子的,大多都是一两六钱,也有一两八钱的。所以杨雪给她买的这镯子她可不想戴出去,一来会让姜家人不自在,二来也会引起姜家嫂子的不痛快。 姐妹两个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杨霜道:“真没想到你和那常子胜居然这么牵扯不断。最初在窝沟你虽然在人家面前出了丑,可人家也帮了你。这回到了河堤工地,更是被人家救了两次。说起来,咱们家还真是欠了人家大恩啊。雪姐儿你给姐姐好生说说你被坏人推下悬崖时候的事情,你那时候肯定吓都吓死了吧。” “那还用说,我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落,撞断树枝,挂在枝桠上然后落到水里,浑身全湿透,冻得我差点没成冰条子。”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杨雪回忆起当初那种恐惧愤怒绝望还有刺骨的寒冷,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杨霜惊叫:“你居然落到了水里,全身湿透!不是说你只是摔到了水边,棉衣溅湿了一点吗?” 杨雪苦笑道:“那是骗大家的,实际上我是落到了水里,不然哪能没摔伤。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冻得恨不能自己马上死了。幸好常四哥自己一个人先下来寻我,又恰好带了火石烧了一大堆火给我烤,不然我肯定活活给冻死了。” 杨霜心疼死了,颤声道:“你就穿着湿透的棉衣裳烤,那也难受啊。”杨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杨霜听完沉默了,良久后才犹豫着道:“你,你是说你就这么穿着常子胜的棉衣裤,然后将自己里头的衣裳烤干?” 杨雪难为情地道:“我知道姐姐要说这样很不妥,可我那时候实在是太冷了,顾不得这些。好在常四哥很君子,知道避嫌自己远远地走出洞外,后来更是怕我难堪烧了两堆火,还用树枝隔开。王大叔和蔡捕头他们寻来的时候我就剩棉衣没烤干,其他的衣裳都穿回了自己身上,常大哥就让我编了那样的谎话。” 杨霜觉得头有些疼:常子胜的确君子,也的确为自家妹妹着想。可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总归是妹妹一生当中的污点。若是将来妹妹嫁了人,未来妹夫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杨雪见姐姐做声,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赶紧道:“二姐你别多想。常四哥是个好人,这件事他肯定不会说出去的,所以我自己不和别人说那就不会有人知道。” 杨霜暗自叹息,自家妹子就算再精明,也始终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想事情想得太简单。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妹子当时也是没办法,真的不能怪她。只是祖母和娘知道这事不知道会担忧成什么样子,杨霜想到这里郑重告诫道:“雪姐儿,这件事从今往后你要让它烂在你的肚子里,再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就是祖母娘还有大姐都不要说,明白不?” “明白,我就跟二姐你说,再不跟别人说了。”杨雪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而且这事传出去也确实对自己大不利,赶紧一口答应。 接下来姐妹两个又说了一通弹棉絮,姜家关于明年迎娶之事的准备工作以及杨霜成亲的家具数量和样式等问题。杨雪白天赶了一阵路有些累了,说着说着就睡熟了。 杨霜却忧心妹子的事情,翻来覆去地一直睡不着。然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常子胜似乎还没定亲,若是雪姐儿嫁了他,那不是没有任何担忧了吗? 而且那人模样出众,妹子也是个美人,两个人倒挺般配的。当然不足的地方也有,就是那人比妹子大了那么几岁,然后不知道他家境如何,还有就是不知道人家喜欢不喜欢自家妹子。 不过妹子这么美丽可爱聪明伶俐,没有哪个后生不喜欢吧。那常子胜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一个人去悬崖,听说脸上身上磕破了好些地方,果真只是好心帮忙?还有他对自家老爹的好,似乎也有些过了头。是不是他早就瞧上了妹子呢? 杨霜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蛮大,接着就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这事儿和祖母还有老娘说一下。杨霜在这里纠结得难以入睡,却不知火塘边,自家祖母也在纠结不已。 确定自家孩子以及客人都睡下了之后,杨元本非常严肃地将常子胜一早看上了小闺女,常父已经向自己提过亲的事情告诉了老娘和妻子。 薛氏听完气个倒仰,扶额骂道:“元本,你也是挨边四十的人了,怎么行事这么没有章法!既然常家已经向你提了亲,你怎么还邀请常四郎来咱们过冬至节,这成何体统,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家!” 白氏也气得不轻,怒道:“你个没脑子的,你这样岂不是让常家人以为咱们家一准答应他家的求亲!就算咱们真要答应,那也得等常家请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之后,常家后生才能上咱们家来。我,气死我了!你这样胡乱行事,闺女就算嫁到常家也会被人看轻!” 第48章 家庭会议 杨元本讪讪地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因为感谢常四郎救了雪姐儿,邀请他来咱们家过冬至节的时候,常大哥还没到我跟前提亲呢,他那时候和他家大儿子还在采石场没来河堤工地。他提亲之后我也觉得再邀请常四郎来咱们家过节有些不妥,可我话已说出口,总不能再跟人家说你别去我们家了吧。” 白氏咬牙:“这样看来,那常家父亲也是个行事没章法的。既然替自己儿子提了亲,你又说自己做不得主,要回家征求娘的意见,他若是个晓事知趣的,就该寻借口不让自家儿子来咱们家才是!” 杨元本不高兴了:“你个蠢婆娘胡说什么鬼话呢!男人们说话行事坦坦荡荡,直来直去,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我就请了常四郎来咱们家了怎么着,撇开人家几次三番救了咱闺女不谈,单凭人家在工地上那般照顾我,我们又跟大安三个人经常一道干活,大家很是投缘这一点就够了。 常四郎和大安是老熟人远房亲戚,既然大安要来我们家过节,我顺便喊了常四郎来,就当是大家一道痛快地喝一顿酒不行啊!哪个碎嘴婆娘敢乱说老子大耳刮子抽死她!” 丈夫恼羞成怒了,白氏可不敢再捋其虎须,只好委屈地看着婆婆。薛氏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地指着杨元本道:“话虽这么说,可你知不知道,这么一来,咱们家基本上就得答应这门亲事了。不然传出去,将来谁家还会上门求娶雪姐儿!这后生确实是不错,可谁知道他家里怎么样?若是非常穷或者公婆长辈很凶的人家怎么办!” 杨元本道:“听大安说常子胜上头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比雪姐儿大一点的妹子,家境赶不上我们家,但也不是那种很穷的人家。他爹我虽然没和他打很长的交道,但人瞧着不错。” 白氏看着薛氏,着急道:“娘您听,冬哥儿他爹嘴上说雪姐儿的亲事要听您的,可他自己这分明是打定主意要结这门亲了。” 薛氏沉着脸不做声,稍后叹了口气:“这常家后生倒是真的不错,如果他家里不是太差,咱们就答应这门亲事。可如果他家里实在是不行,那我还是要拒绝,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们雪姐儿这么娇气,我可不想她嫁人了遭罪。” 杨元本道道:“娘说得对,儿子听您的。”白氏道:“明日雨姐儿要来,他们桐木冲和常家沟不是紧挨着吗?我想常家的情况她应该比较清楚,先问问她那户人家的情况。” 薛氏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光问雨姐儿,还要向别的人打听一下,总之这事要慎重。常四郎的恩情咱们家是要还,可我们不能用雪姐儿的终生大事来报恩,除非那常家确实嫁得。” 杨家的长辈在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常家的四位长辈也趁着小辈们都睡下了,围在火塘边开起了家庭会议。 常父说常子胜疯狂喜欢杨雪非她不娶,央求自己赶紧给他向杨家提亲,自己拗不过儿子,已然向杨元本提亲了,还说了杨元本的态度。 赵氏一听这话就炸了,小儿子模样英俊身材高大,因为小儿子好些妇人姑娘争相和她套近乎,这极大地满足了赵氏的虚荣心。当初外甥女那里她也只是想到亲上加亲,后来婆婆不大同意,然后外甥女的模样也确实配不上小儿子,赵氏早已经把这事揭过了。 她想着既然小儿子这么招姑娘喜欢,那小儿子的亲事,她就得好生打算一番,争取给小儿子娶一个家底很是厚实的人家。这样分了家之后小儿子也能靠着岳家的帮衬过好日子。 前些日子马家集镇上已经有两家做买卖的富裕人家请人来赵氏跟前探过口风了,她不知道选哪一家好。丈夫不在家想跟他偷偷商量一下都不行,心里又想着让儿子自己挑选一下,可是儿子也在县城服劳役,她也就没惊动公婆。没想到丈夫一回家就丢下这么一个震撼的消息。 赵氏太过吃惊,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满的话冲口而出:“你,大郎他爹,你怎么能这么草率!这可是四郎的终生大事,怎么你一个人就决定了?你都不问问爹娘还有我的意见!” 常父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坐下,高声大叫地做什么!我怎么草率了?杨雪那姑娘那么出色,我儿子有眼光,我这当爹的可不就得帮着儿子。” 赵氏愤然坐下,尖声道:“帮着儿子,你那分明是害儿子!这求娶哪家的姑娘,事先不都得打听一下女方家里如何,姑娘如何,你倒好,一上来就跟人家老子提亲了!” 赵氏的声音还是那么高亢,常建礼的瞬间脸拉得老长,罗老太太见丈夫扳起了脸,赶紧对儿子道:“兴家,怪不得你媳妇生气,你这是确实办得不妥。你说这提亲怎么样也是媒人的事情,哪有你这做老子的自己去跟人家说的。” 常父解释道:“娘您是不知道,那杨家的姑娘很是出色,河堤工地上不光我们那一组,其他组都有人看上了她。本组可是有不少像我这样做父亲的,有事没事在杨兄弟跟前套近乎。我这还是仗着四郎救了杨家姑娘才厚着脸皮跟人家提亲的。” 赵氏撇嘴:“还厚着脸皮向他家提亲,好像我儿子娶不到媳妇样的。那姑娘有多了不起,我儿子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 这婆娘还没完了,常兴家火大,正要张嘴呵斥,却被自家老子抢了先。常建礼横了赵氏一眼,冷冷地道:“兴家媳妇,你这是哪家的规矩?别说还有我们这做公婆的在跟前,就算我们没在,也没有男人说一句你顶一句的道理吧。” 糟糕,就顾着生丈夫的气,忘记公公在场了,赵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低声羞愧地道:“我错了,爹教训得是。” 常建礼哼了一声再不看,转头问自己的儿子:“兴家你给我好生说说那姑娘,咱们家四郎怎么就发疯一般地喜欢上了人家。” 常兴家滔滔不绝地将自己这些日子听来的杨雪的事迹,以及常子胜怎么早早地就看上了杨雪,得知人家叫恶人推下了悬崖,怎么不顾危险地只身下崖去寻找。 常父说完,罗老太太脸色发白,捂着胸口直骂:“四郎这小兔崽子,气死我了!我起先听人家说那杨家姑娘跌下去后没摔着哪儿,还以为那悬崖不怎么危险。四郎一个人下去悬崖救人,这是助人的好事,又得官府奖励了二十两银子,还很高兴;谁知道竟然这样凶险。你想这万一一脚踏空或者藤索断了,这孩子不就摔死了!没想到这小兔崽子是看上了人家姑娘才那样不顾自己性命。” 常兴家道:“可不就是。你想四郎喜欢人家喜欢到这份上了,我能不答应他的要求去跟杨兄弟提亲吗?子胜一心喜欢杨雪,我若是不帮着他向杨家提亲,往后就是给他娶个仙女他也不会高兴。” 赵氏这才知道儿子竟然是因为喜欢上了杨家丫头才下崖去救人,这小兔崽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喜欢他的姑娘那么多,家境好的漂亮的什么样的没有,他却对这区区杨家丫头着了迷,连命都不顾了,真是气死老娘了! 那杨家丫头难不成是狐狸精转世,四郎素来对姑娘家爱搭不理地,可为什么一碰到她就给迷得神魂颠倒。这丫头听说还只有十三岁,十三岁就这么狐媚子,四郎若是真的将她娶回了家,往后不得对她言听计从,指东不敢往西! 一想到高大威猛能干听话的小儿子成了个粑耳朵,赵氏就要发疯了。三郎那个没出息的,仿佛八辈子没见过媳妇,这媳妇都娶进门一两年了,还宝贝得什么似的。结果惯得孟氏一个穷苦人家的闺女,嫁到常家来倒装起了金贵,成日里娇里娇气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冒火。 为此赵氏曾经无数次生出收拾三媳妇孟氏的念头,可总是时机不对。接着孟氏怀了身子然后坐月子,她越加不好呵斥她了。孟氏长相一般,三儿子成亲前没有对孟氏喜欢到魔怔的地步,成亲后都是这副德行。 那杨家丫头听说生得很好看,不然也不会叫那京城来的勋贵公子瞧上,小儿子若是将杨家丫头娶回家,那不得成天捧在手上。赵氏一想到自己深感骄傲的儿子往后会跟个听话的狗一般围着杨家丫头转就眼前发黑无法忍受。 赵氏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怒,可碍于公公在场不敢再发作,只能磨着牙齿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自己掌心都忘记了疼。 常建礼对常兴家的话不置可否,可从他的神色看来分明是觉得儿子那样帮着孙子没错,他接下来的问话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老人问常兴家:“你说你起先提回来那八两一块的那肉是河堤工地上发的,用的是杨雪姑娘从大家伙儿平日的伙食费里节约出来的钱买的?” 常兴家点头:“是啊爹。这八两肉是这么来的,四郎因为一直在江边那一组做工,算下来他该分到六两肉。我和大郎因为是后面去的,时间太短,本来是没份的,可杨家姑娘说咱们采石场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家里有其他人在组里的,就一人头上分一两肉意思意思,不然大家伙儿都有份就咱们没有不落忍。” 第49章 偷听 常建礼道:“这姑娘小小年纪行事竟然这般周全,果真是难得。那买肉的钱居然是她省下来的伙食钱,那她都是怎么省下来的?” 常兴家将自己从小儿子那里听来的关于杨雪当初负责采买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回连罗老太太听完后都忍不住惊叹:“这丫头真的只有十三岁吗?怎么这么会节俭啊,照这么说她将来肯定是个会持家的好媳妇啊。” 常兴家道:“那还用说。爹娘你们是没看到那丫头记账算账那利落的样子,人家那算盘珠子扒拉得一点也不比那些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差。难怪我们家子胜一向对姑娘家冷面冷言,可遇到杨家丫头就动了心。那样了不得的姑娘谁不喜欢,我们家四郎就是有眼光!” 常建礼道:“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能被安排做采买,还做得那么好得了县太爷的奖赏。能记账会拨算盘,还模样出众,这样的姑娘难怪那么抢手。” 常兴家道:“可不就是,若不是我们家四郎相貌不错还救了人家姑娘,我还真不敢张这个口。人家杨家家境可是比咱们好,哦这杨家就是桐木冲大安的岳家,大安媳妇是杨家的长女,杨雪是他家的小女儿。我想这个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常建礼和罗老太太一起摇头表示没听说过。罗老太太担忧道:“若真是大安的岳家,那咱们家还真是高攀了。嘿,也不知道人家瞧不瞧得起咱们家。这门亲事若是成不了,四郎……哎呀,兴家你个没脑子的,你既然已经向姑娘的爹提了亲,人家还没给答复,你怎么能让四郎在这个时候去人家家里去?” 常建礼皱眉:“是啊,兴家你这事确实做得不妥当。你这样做人家不管是答应亲事也好不答应亲事也好都不恰当,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常兴家却很不以为然,道:“杨兄弟邀请四郎去他家过节那会儿我还没找他提亲呢?再说我这提亲不过是私下里悄悄和杨兄弟说的,又不是媒人正式上门提亲,做不得什么数的。况且这门亲事杨家真正能做主的不是他家的老太太吗?我就是想让子胜去杨家,给杨家老太太还有杨家丫头的娘当面看看他。我儿子可是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的好后生,我不信那杨家老太太看不上他。” 好吧,这话虽横,倒也有几分道理。常建礼不再怪罪儿子,道:“这门亲事若是能成,于咱们家来说还真是天大的喜事。这姑娘识文断字,精明持家,我常家能娶回这样的姑娘,对子孙后代的教养那是大大有利的。” 赵氏听到这里暗自冷笑:“哼,那杨家这般不要脸,哪有男方已然提亲女方没答应的情况下,女方却先将后生家往家里领的道理。亏得公婆言语间对那杨家这般吹捧,她却觉得单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那杨家的家教了!那样家庭里出来的姑娘十之八九性子浮浪,难怪会被那京里来的贵公子给缠上! 赵氏想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成的,可是她空有一肚子牢骚和理由却不敢说出口。怎么办,如何才能阻止这事呢?赵氏想了又想,愣是想不到半点法子。儿子是她生的,可儿子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她这个当娘的却做不了主,赵氏越想越憋屈!担心自己的不满被公公看出再次挨骂,赵氏只能死死埋着头,一肚子牢骚差点没将她憋成内伤。 常兴家知道老父这是有感而发,老父对妻子赵氏和二媳妇马氏有些不满意,然后大儿媳白氏和三儿媳孟氏也有些不足。想到赵氏方才的暴躁失礼,常兴家不由横了妻子一眼。赵氏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听懂公公话里隐含的意思。这个妇人,之前自己怎么就没发觉她这么蠢笨呢!常兴家叹息着移开了目光。 常建礼挥了挥手:“行了,这事就说到这里,但愿杨家老太太能看上我们家子胜。夜深了,大家歇了吧。” 家庭会议散了,两对夫妻离开火塘各自回了自己房间。只是他们都没发现一个黑影躲在火塘的门边偷听,那黑影看到常建礼挥手说夜深了这句话的时候,立即麻利地窜了出去。 “一泡屎拉那么久啊你!浑身冰死人了,离我远点!”马氏浑身冰凉地掀开棉被躺下,被她吵醒的丈夫常子柱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马氏却推了推丈夫,低声道:“二郎别睡了,听我跟你说件事儿。” 被妻子冰凉的身子冰得打了个寒噤,常子柱嫌恶地往边上移了移,暴躁地道:“贼婆娘发哪门子疯,这大半夜的说什么话,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能明天再说!” “蠢猪样的就知道睡!”马氏冻坏了一心想靠近丈夫取暖,丈夫却躲瘟神样地,这实在是大大地让马氏不满。想起三妯娌当初一块说起天冷了,被子难得捂不热,脚一直冰凉,弟媳妇孟氏看似羞涩实则炫耀地说她的脚可不觉着冰凉,因为三郎跟个大火炉样的,每次都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肚子上捂着,很快就热乎了。当时大嫂和自己还打趣过她不害臊,可自己心里却酸酸地。因为丈夫性子粗鲁憨直,从来不会像小叔子疼弟媳那样疼着自己。 “这事还算重要,事关四郎的亲事,你听不听?”马氏被丈夫气坏了,索性揪住他的耳朵非要将他弄醒。妻子这么骚扰,加上自己也确实对小弟的婚事比较感兴趣,常子柱终于清醒过来专心听妻子说话。 原来起先已然睡下捂热被窝的马氏突然想上茅房,大冷的天只好骂骂咧咧地起身穿衣。在茅房蹲好后回来,见火塘还亮着灯。想着今日杨家送了那么多点心,可婆婆只给自家差不多半斤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满,想着长辈们将大家打发睡了,是不是在商量着将余下的点心怎么分。 都给长辈吃她倒好想些,就怕多给大房那边多分,毕竟白氏素来很得家中几位长辈的欢心。带着这样的怀疑,马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火塘门边偷听,然后就听到了几位老人关于常子胜和杨雪亲事的话。 常子柱听完妻子的话笑道:“四弟这家伙,那么多姑娘围着他献殷勤,他总是冷着脸不搭理。眼看着年纪到了他是一点都不急着说亲,前阵子爹娘跟他说到亲事的时候他说自己眼下不想定亲,说要等着两三年挣够钱给家里起了新房子再说这事。我和大哥三弟还暗暗替他着急,以为他是不开窍。谁知道这家伙不开窍则已,一开窍就这般疯狂,为了那杨家丫头竟然连命都不顾了,回头咱们几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得笑话笑话他。” 马氏道:“那杨家丫头听说只有十三岁,要想将她娶进门还真得等两三年。”常子柱道:“四弟那么喜欢人家,自然是愿意等了。可是那姑娘那么出色,杨家家底又比咱们家厚实,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常子柱很为这件事高兴,和妻子说了两句后翻身睡去。马氏却心潮翻滚难以入睡。她当时去偷听的时候没赶上常建礼呵斥赵氏,不过她因为知道婆婆赵氏对常子胜亲事的看重和某些小九九,听了大半天没听到赵氏的只言片语,心里就猜测赵氏是不是不愿意结这门亲事。然后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悄悄探头去看赵氏的神色,果然瞧出了不对劲。 常家三妯娌中,马氏不喜欢白氏也不喜欢孟氏。对未来的四弟妹马氏断定自己也不会喜欢。因为婆婆太偏心小儿子,祖父祖母也更喜欢这个小孙子,所以四弟妹一过门肯定会得到长辈的偏爱。光这一条就叫马氏对那位未来的弟媳带着几分敌意了。 如今听说小叔子要娶的姑娘这般聪明伶俐,马氏心里越加不好受。白氏孟氏在马氏眼里,那都是不如自己聪明有心计的。可这个杨氏若是进了常家门,马氏觉得自己想在人家跟前占上风只怕不容易。 还有白氏孟氏的娘家都不如自家,这也是马氏在妯娌跟前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可那杨家就是桐木冲大安媳妇的娘家,那比起自家来毫不逊色,马氏想到这里更是不爽,暗自巴望着这门亲事成不了。 第50章 可爱 新铺的床,被褥被单什么的都很干净,常子胜睡得很香,第二天也就醒得比较早。对面床上姜达似乎也还没醒,杨冬更是还在打着小呼噜。 常子胜想着自己来杨家的主要目的,想赖一会儿床的想法一下就打消了。他悄悄地穿衣起身,尽量不惊动姜达。然后轻轻打开房门,走到了廊下。 薛氏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抱柴火准备去灶屋,看到常子胜起来得这么早,颇有些惊讶,道:“常四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横竖没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可是咱们家的床躺着不舒服?” 常子胜忙道:“不是,你们家的被子很松软,我怎么会睡得不舒服。不瞒您说,我是一觉睡到这时候才醒。因为之前在工地上做早工,习惯早起而已。” 薛氏笑道:“锅里的热水刚烧热,快去自己舀水洗漱吧。洗脸巾我也给你放好了,就是你昨晚用过的那根新的,洗脸盆是洗脸架上那个。”常子胜点头去了灶屋,他洗漱好之后正巧白氏挑水回来。 见白氏倒完水挑着空桶又要往外走,常子胜赶紧上前道:“婶子,您告诉我井边怎么走,我去挑水。” 白氏自然不肯,常子胜此番来自家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身份尴尬。早晨时候村里井边是女人们的天下,这后生身量高大模样英俊,叫那些碎嘴爱道人是非的婆娘看到了,不得打听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自家,一追究下去,什么猜测都会有。兴许不到中午,各种不大好的话就会传遍整个杨家塘。 虽然常子胜来自家过冬至节,河堤工地上服劳役的人都知道,但见到他本人的也就是那些男丁。杨家住在杨家塘村边上一点,昨天一行人回家的时候又没碰到什么人,今天过节大家也不好去被人家窜门,所以至今还没有村里的妇人们瞧见过常子胜长什么样子。白氏一心希望常子胜在自家这一天不要出门,不要叫村里那些长舌妇看到。 薛氏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笑着对常子胜道:“咱们这里离井较远,路难认,还是让你婶子自己去挑。你可是客人,哪能叫你做事。去火塘边好好坐着,一会儿你杨叔姜达他们就起来了。哦,我还没来得及烧火塘的火,好在昨晚埋了火,你用火钳扒开加些柴火就燃起来了。” 常子胜本来想说自己不冷,想问薛氏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但想着杨雪一会儿醒了,她在工地厨房的时候可是一直有火烤的,自己还是将火塘的火烧起来,让她一起来就能烤上。 常子胜三两下就将火塘的火烧燃,杨元本和姜达还是没起来。薛氏也没吩咐他做什么,颇感无聊的常子胜走到杨家院子,看到那里有没劈完的柴堆,就拿起边上的斧头劈了起来。 劈了不一会儿,杨元本就起来了。看到常子胜在劈柴,走过来让他歇着别管。常子胜说自己闲不下来,干坐着烤火太无聊。杨元本笑了笑也就由他,心里却想这后生这样表现,老娘和妻子应该更加能接受他。 不久姜达和杨霜也起来了,家里就杨雪和杨冬两个年纪小的没起来。白氏想着常家已然提了亲,常子胜眼下又在自己家里,小闺女这么大喇喇地睡懒觉可真的不好,立马让杨霜去喊杨雪起床。 杨霜不知道常家提亲一事,随便地在门口喊杨雪。杨雪缩在被窝里大声抱怨:“叫什么叫,我在河堤工地上天天早起买菜,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今天虽然过节要做那么多菜,可一家子人都在家,不缺我一个劳力,让我睡睡懒觉怎么了!” 杨霜气得跺脚,跑进房里打算去揭杨雪的被子。杨雪闭着眼睛愤然抱怨:“讨厌,二姐一点都不心疼人家!工地厨房的那些大叔大婶都体谅我年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尽量让我多睡点,你倒好,非把人家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你还是我亲姐姐吗你!我这辈子若是长不高,就都是你害的!” 杨霜被她驳得哑口无言,看了看在院子里劈柴的常子胜,真是又急又气。这臭丫头就顾着娇气,却不想家中来了客人,而且客人就在院子里。她这么大声抱怨,客人是听得清清楚楚。丑都出完了她还不自知! 杨霜咬牙切齿地奔进房里打算去揭杨雪的被子,她就是拖都要将妹子给拖起来。杨雪将被子卷紧,跟个蚕蛹样的,杨霜揭了几次被子都没成功,愤然去捏杨雪的耳朵。杨霜的手冰凉,杨雪给冻得尖声大叫。姐妹两个打架样地闹得动静很大,白氏的脸变得铁青,正要自己冲上楼去叫杨雪,却被薛氏阻止了。 薛氏大声喊着杨霜:“霜姐儿放过你妹子,让她睡吧,这大冷的天叫她早早地起来做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在家还缺她一个不成!” 薛氏说完意味深长地往常子胜那边看过去,心道你这个后生不是想娶我们家雪姐儿吗?我孙女就是这么娇惯着长大的,你受得了她的娇气吗?受不了就赶紧打退堂鼓,我可不想让自己孩子嫁到夫家受苦。 带着这种心理的薛氏走到常子胜身边,笑着对他道:“常四郎你肯定在暗地里笑话咱们家惯孩子吧。没法子,谁叫咱们家雪姐儿自幼娇气。” 常子胜道:“杨雪妹妹这怎么叫娇气呢,天儿这么冷,家里又没什么活计,本就不该叫她起来。她小小年纪,这些日子在工地上劳心劳力还叫人害得差点丧命,到了家可不就得松快松快。 薛氏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真担心,往后这孩子嫁了人,这娇气的毛病有哪个后生受得了。” 被薛氏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常子胜非常自然地道:“您老怎么会这么想呢?杨雪妹妹美丽可爱,聪明伶俐,心地善良,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能娶到她都是天大的福气。若能娶得她做媳妇,自然要好生疼着她宠着她,又怎么会嫌弃她娇气呢?” 薛氏点头笑了笑,回厨房继续忙碌去了。常子胜却因为这事,心情难以平静了。 心爱的姑娘怎么就那么可爱呢?“我这辈子若是长不高,就都是你害的。”常子胜当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噗嗤笑出声。这孩子竟然这么在乎身高,其实她的个子和同龄人比起来不算矮。不过和自己的差距委实有些大,若是她能在出嫁前多长高一些,确实更好。 常子胜情不自禁地想着三年之后杨雪长高了许多之后,穿着新娘子的礼服和穿着新郎官礼服的自己站在一起的样子。 “把人家从热乎乎地被窝里挖出来”,这句话更让常子胜意马心猿。小丫头这会子就躺在楼上热乎乎的被窝里,身上穿的亵衣是不是她坠崖那天穿的那一身儿呢。想象着当日在崖底山洞,杨雪就那么贴身穿着自己的棉衣棉裤,常子胜情不自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棉衣棉裤,然后身上立时燥热难耐起来。 幸好姜达来了,及时打消了他脑子里的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姜达道:“常兄弟累了吧,你还是去火塘边烤火,这柴我来劈。”常子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燥热,摇头道:“不过劈几根柴而已,哪里就累着了。咱们在工地上成日里不是抬石头就是挑土,比这个可累多了。” 姜达道:“我这不是见你脸甚至耳朵都红了嘛。”常子胜不好说自己是因为想到那些叫人意乱神迷不能自已的画面脸才红的,就说自己是热得脸红了。 常子胜不肯将斧头给姜达,姜达到了杨家又是做事做惯了的,也不想老老实实地坐在火塘边烤火,就拿起扫把扫起了院子。 再说杨雪被杨霜这么一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不甘心地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穿好衣裳后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往楼下走。 走到院子的时候碰到杨元本,杨元本看着小闺女一副没睡够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道:“雪姐儿,你祖母不是说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嘛,你怎么又起来了?” 杨雪自来在自家老爹跟前比较喜欢撒娇,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娇嗲地道:“我二姐良心大大地坏,自己起来了就见不得人家睡着,她那么一闹腾,我哪里还睡得着。” 她发完脾气才看到一旁的姜达,心道糟糕:二姐可是这货的心上人,自己这么当着他的面埋汰二姐,实在是大大地不妥。想到这里她赶紧对姜达道:“二姐夫早。二姐夫这院子哪能要你扫,等我洗漱后我来扫吧。” 小姨子在岳家可是比小舅子还得宠的人,姜达自然也要捧着她,立马摇头道:“不用。你还是在火塘边好生坐着烤火,这阵子你受累了。” 杨雪嘻嘻笑道:“多谢姐夫。”可是她无意中往那边扫一眼,看到了劈柴的常子胜,心头瞬间又懊恼起来,这家伙可是妥妥的客人,自己方才为了赖床这般和二姐闹,可不全叫他听见了。哦,出丑出大发了! 可是身为主人出于礼貌,又不能不跟人家打招呼,杨雪只好努力压下脸上的尴尬,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大声道:“常四哥早。”常子胜笑着回答:“杨雪妹妹早。” 早,跟你们比起来我可不早,我就是个偷懒赖床的家伙。杨雪腹诽着往灶屋走,阿q一般地安慰自己:我又不是头一回在常四哥面前出糗,比起之前那些事,赖个床根本不值一提。 第51章 领悟 常子胜微笑着盯着杨雪的背影,满心满眼都是宠溺。这丫头才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白嫩的脸蛋叫被窝给暖得红呼呼地。因为没睡够,眼睛稍稍眯着,头发也还没梳,蓬松着就跟自家的几个侄女一般幼稚可爱。 可她偏偏又那么聪明伶俐,靠着自己的本事给大家节约出了钱,使得冬至节人人都可以带着肉回家过节。全组的人看着那肉,谁不夸她。 薛氏从茅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然常子胜看杨雪背影时候的眼神也叫她看到了。她抿了抿嘴,然后走到常子胜身边道:“常四郎,这柴劈了那么多,够用几天的了,快进屋歇着吧。” 长辈发话,当然更重要的是杨雪已经起来了,去火塘边就可以看到她,一想到这个常子胜就心情愉悦。于是他应了声“是”后就和喊姜达和自己一道抱柴火进屋了。 杨雪洗漱好之后不久杨冬也起来了,不久早饭也熟了,大家吃完早饭,杨雪因为自己睡了懒觉做早饭没帮任何忙,就主动揽了烧热猪食然后喂猪的任务。 “霜姐儿,你和姜达去菜园里扯些萝卜白菜葱蒜芫荽什么的,等下咱们炖肉的时候要用。你大姐他们兴许不久就会来了,还是早点将这些都准备好吧。”杨霜和姜达本来想坐下烤烤火,却被薛氏指派出去了。 然后杨元本和白氏也被薛氏以其他的理由打发出家门,至于杨冬,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看看自家大姐来了没有,瞬间跑没影了。 一时间屋里就剩薛氏常子胜和杨雪三个人,乡下人的火塘要么和灶屋挨着,要么就在灶屋内。杨家的火塘是属于和灶屋紧挨着中间有道门相连那种。 灶屋里杨雪在烧热猪食,薛氏在火塘边剪着干辣椒,常子胜也坐在火塘边,他一个人不做事不自在,就问薛氏自己可以帮着做什么事情,薛氏说你是客人,不用你操劳。常子胜说自己不喜欢这么干坐着,不如自己去帮杨雪烧火。 薛氏笑着说好,心道这后生无非是见家里人少想借着这机会接近一下自己的孙女。常子胜其实心里极想和杨雪并肩坐在灶前说话,但他总归还算没丧失理智,知道薛氏的一双眼睛时刻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强忍着心头的不甘对杨雪道:“杨雪妹妹,你去火塘边烤火,猪食我来给你烧。”杨雪不肯:“常四哥你可是客人,再说这又不是什么重活。”常子胜坚持:“你怕冷,去外头烤火,这里我来。”杨雪道:“我坐在灶前哪里会冷着。”两个人正争执着,薛氏道:“雪姐儿,既然你常四哥非要帮你,那你就来烤火,正好我也想好生问问你,工地厨房都有些什么人,你平常一天除了采买具体还做哪些事。” “哦,好。那常大哥劳烦你了。”杨雪起身走往火塘边和薛氏说话。常子胜叹了口气,就知道亲事没定下来,杨家祖母不愿意自己太过接近杨雪妹妹。 猪食烧好后,常子胜又借说猪食桶太沉杨雪提不动,索性连喂猪这事也一并替杨雪办了。杨雪过意不去,主动去猪圈前陪他说话。这一回薛氏不好阻止,因为孙女这是关心客人。当然她也想借此观察一下孙女对常子胜的态度。 之前她问杨元本杨雪对常子胜的态度,杨元本说闺女年小,有些懵懂,脑子里似乎就没有喜欢不喜欢一个后生家的念头,所以常父提亲这事他半点口风都没露给闺女。不过在整个工地,常子胜倒是和闺女接触最多相处最融洽的后生家。 薛氏看着孙女和常子胜在猪圈前说话,两个人时不时地发出笑声。看样子孙女不反感常四郎,可就不知道这是因为人家两次救了孙女还是孙女心里有几分喜欢人家。 虽然依照规矩亲事都是长辈请媒人上门提亲,但乡下人又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姑娘和后生家成亲前都没什么机会见面。武清县乡下人家其实有许多就是姑娘和后生先自己相互有了意思,然后男方才请人上门提亲的。 当初大安就是先看到了几回雨姐儿,喜欢上了才请的媒人。霜姐儿和姜达两个更是两村紧挨着,自然是早就认识了,而且根本先就彼此喜欢上了对方。关于这个薛氏根本不用逼供杨霜,因为定亲那天,杨霜和姜达两个看对方的眼神就暴露了这一点。 这门亲事十之八九是要成的,一个是情势走到了这一步,一个是后生确实不错,只要他家不是太过不堪,自家基本上是会答应的。不过就算答应,薛氏也希望孙女是真的喜欢上了常四郎,就像常四郎喜欢她一眼。 两情相悦的夫妻才能琴瑟和鸣,戏班子演那些才子佳人戏的时候经常这样说。其实生活还真是这样,那些不吵架恩恩爱爱的,可不就是相互喜欢着对方的夫妻才能做得到吗? 杨家这回喂的这头猪嘴巴比较刁,你要是一次舀了太多的猪食,猪食槽里堆得比较多,它就将嘴巴拱到下面专淘那些干的猪草之类的,水就不一道混着吃了。照它这样的吃法,哪有那么多东西给它吃。所以喂猪的人得每次舀一勺,等它完全吃完再舀第二勺,这样一来喂猪的人就得一直守在猪圈前。 忍着猪圈难闻的气味,监督一头畜生进食,身边没人陪着说话,这实在是一桩极其无聊的事情。 常子胜可是客人,却主动帮着自己揽下了这苦差事,杨雪推己及人,想了想还是去猪圈边陪着常子胜。可是自从在崖底和常子胜有了那样尴尬的经历之后,杨雪单独面对常子胜的时候就时常不自在。 这会子那种不自在的情绪一下又来了,杨雪觉得常子胜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怎么说呢,似乎极为欢喜,极为热烈,跟表哥马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类似。不,比马骏的目光更灼热。 感觉到这一点,杨雪心头瞬间扑通扑通直跳,有个认知一下子跳了出来,那就是,就是:常四哥喜欢自己!认识到这一点的杨雪先是震惊继而羞窘,偏偏常子胜也沉默着不说话,这就让杨雪越加觉得难熬。 抬头看着常子胜微笑英俊的脸孔还有那宠溺中带着热切的目光,杨雪真想飞快地跑开。她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傻呀,表哥马骏喜欢自己,所以变着法儿地想跟自己在一起。仔细回想一下,常四哥何尝不是挖空心思地接近自己呢?可她怎么就一直都没朝这方面想呢,就因为人家比自己大那么几岁吗? 出于礼貌杨雪自然不能跑开,可是两个人这样不发一言面面相对太尴尬了,所以她努力地没话找话:“常四哥,你家里四兄弟,还有个妹子,还有侄儿侄女,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常子胜道:“嗯,是很热闹,但也吵人,不是她哭就是他哭。”杨雪点头:“小孩子嘛,就是这样。”常子胜道:“而且我们家因为人多,所以显得很拥挤,不像你们家这样看着舒服。所以我们兄弟几个就想多挣点钱再起一栋房子,不然住着真是太不舒服了。” “四兄弟住到一起自然是拥挤了,我大姐夫家三兄弟都分家了,怎么你们家不分家呢?分家了大家住开了就没那么吵了。”杨雪完全是顺着话头往下说。 可常子胜却理解成她厌恶一大家子住到一起,赶紧道:“我们家其实也说了两次分家,不过一来是房子太少,而分家了每家都要有自己的灶屋茅房。二来是我祖父说我没成家,分家了对我有些不公平,所以一直没分。 其实我倒是希望成亲后就分家,和媳妇单独住到一边清净自在。大家住到一起,孩子那么多,又顽皮。嫂子们虽然都还不错,但妯娌多了不分家,在一起难免会闹出些不快。那样的话我媳妇少不得要受委屈,我可不愿意我媳妇嫁到我家里来受委屈。” 常子胜的话意有所指,看杨雪的目光又太深邃,杨雪再也装不了镇定,脸慢慢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说话。常子胜见她一直不说话,却脸儿红红地低着头,白而小的耳垂都开始泛红,心里忽然一动:这迟钝的孩子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情谊,这是在害羞呢。 有一瞬间常子胜差点伸手过去摸摸那白嫩中泛着微红的小巧的耳垂,幸好他理智清醒地空控制住了这种冲动。想了想又趁热打铁地追加了一句:“我总认为,岳父岳母将闺女许给女婿,那就是相信女婿。女婿就得宠着媳妇,因为那是要给你生儿育女,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啊。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见杨雪不出声,常子胜继续问:“妹妹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这人说的话看人的目光越来越露骨,杨雪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而且这话实在是不好应和。这时候猪食槽里的猪食吃完了,常子胜却只顾着和杨雪说话,忘记再舀一勺进去,才吃个半饱的大肥猪不满地哼哼了好久都没得到搭理。 杨雪被他苦苦追问答也不是,正进退两难之际,猪圈里被冷落久了的大肥猪愤怒地造起了反,将猪食槽拱翻了不算,还嗷嗷叫着扒拉着猪圈门的栏杆,一副要跃出来的架势。 这变故将杨雪从尴尬的境地中救了出来。趁着常子胜弯腰舀猪食的功夫,杨雪丢了句“火塘边似乎没柴了,我抱些进去”之后飞快地跑了。 第52章 小儿女情态 “雪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急慌慌地。”杨雪气喘吁吁地跑到火塘边,薛氏不解地问。杨雪道:“啊,那个,我,呃,院里刮起了冷风,冷得厉害只想快点来烤火。” “你这孩子怎么服了几个月劳役回来之后,倒是比以往更怕冷了,莫非是穿少了?看来今年过年得给你做身儿新棉衣裳。你这个是两年前的,有些短了。快坐下,祖母这就将火烧旺。” “没有,就是猛然刮了一阵很大的冷风而已。我这棉衣当初做的时候您和娘不是说我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特地做得长吗?眼下我穿着刚刚好,根本不长啊。”杨雪本是顺嘴敷衍,没想到自家祖母却当了真,赶紧再次解释。 薛氏不放心地摸了摸孙女的手,发现她的手的确是温温的,并不冰凉,也就放心了。杨雪可是一直提着竹火笼在烤的,不过方才落荒而逃之前,总算还知道将火笼留给喂猪的常子胜用。 常四哥喜欢自己,这消息于杨雪来说最初的感觉是震惊,此时心情平静下来,心情是羞涩中又隐隐带着甜蜜和欢喜。因为在人家面前出了糗,她最初对常子胜那是避之不及。可后来慢慢地发觉这人实在是个热心肠的好人,然后又救了自己。不过她之前一直想着自己年纪还小,嫁人还会过几年。而常子胜兴许今年定亲明年就会成亲,根本就没从那方面去想。 哎,果然是到了古代农村,就习惯于照着古代农村的习惯去思维了。常四哥比自己大五岁,不对,是四岁多,这在前世,根本就不算什么年龄差,可她就是不朝那方面想。嗯,常大哥英俊高大,其实就外形来说,实在是理想的伴侣形象,不然赵腊梅也不会那么厚脸皮地想接近他了。 到这时候杨雪也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赵腊梅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了。仔细一想,常四哥对自己那般殷勤体贴,对她却爱搭不理地,她不妒恨自己才怪。杨雪的脑子里不断闪过和常子胜相识以来的各种画面,心里想着常四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生出那样的心思的。明明自己只有十三岁,依照正常情况根本不是十八岁的他该惦记的。 忽然间情窦初开的杨雪,心头间真是小鹿乱撞,忽上忽下地。薛氏见孙女不说话,只管盯着火堆,时而微微一笑,时而咬咬嘴唇,时而皱眉时而低叹,最后干脆双手捂着脸,小脸却红得厉害。薛氏心头一下就了然了,这孩子这是对常四郎动了情了。明明之前都还好好地,恐怕是方才那常家后生对自家孙女说了什么话了。这孩子年小,那常家后生模样好,又几次三番救了这孩子,小意温存地,孙女哪能不动心。 薛氏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但愿那常家家境还过得去,不然自己真的拒绝了这门亲事,孙女恐怕得难受了。 常子胜喂好了猪,提着猪食桶回灶屋。“常四郎,冻着了吧,快来烤烤火,暖和暖和。”薛氏招呼着常子胜。常子胜在火塘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虽然那位置和杨雪坐的位置不算靠近,但杨雪却觉得压力极大。 常子胜猜到杨雪应该是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心里颇为甜蜜,看杨雪的目光难免就带着几分欢喜。杨雪偷偷地抬头看他一眼,正好常子胜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立即又避开。 这样微妙的小儿女情态薛氏都瞧在眼里,看孙女娇羞中带着欢喜的模样,薛氏心头真是五味杂陈。毕竟常家还没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没走明路。薛氏这回是万万不能再让他们两个靠得太近了,赶紧对杨雪道:“雪姐儿,你将竹火笼多铲些炭火热灰,然后提着去溪边看看,你大姐他们这时候兴许来了,冬哥儿那猴儿崽子根本就指望不上。” “哎,好,我这就去。”杨雪点头答应,然后起身打算去拿竹火笼。“我来给你铲热灰进去。”常子胜却已经拿起火塘边插着的小铁铲,先将里头已然冷的灰铲出来,再从火堆边铲那些烧得旺旺的炭火以及热灰进去,盖好拍干净后再交给杨雪。 “多谢常四哥。”杨雪红着脸接过竹火笼,起身走了出去。常子胜之前在工地厨房,也是一心想着照顾杨雪,所以他刚才做这些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一旁的薛氏见他小心地将竹火笼上的灰拍干净之后才递给杨雪,不由微微一笑。 杨雪运气不错,她到了溪边路上站了不一会儿,杨雨一家三口就来了。宝儿见到小姨叫得格外大声,因为昨晚他爹告诉他,自己带回家去的那些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是小姨买给他的。 罗大安来了之后常子胜觉得自在多了。他在杨家认识三个人,可杨元本那是长辈,杨雪是姑娘家,姜达又俨然杨家人一般忙来忙去,叫他就这么干坐在火塘边面对薛氏审视的目光,实在是一种熬煎。 几乎是杨雨一家子前脚进门,后脚白氏杨元本姜达杨霜也回来了。然后狗鼻子一般灵敏的杨冬也奔回家了,大家围着宝儿好一通逗笑。随即杨雨被薛氏寻了个借口叫到自己房里,白氏自然也跟着去了。 薛氏白氏还未开口,杨雨就笑道:“我知道祖母和娘要问我什么,大安已经都跟我说了。真要说家境,常家比不得咱们家。然后他们家四兄弟,妯娌一多难免也会有些麻烦,不过他们家中能主事的长辈是明事理的,就算小辈们偶尔有些小闹,那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至于常子胜这个人,却是极难得的,自己勤快头脑也灵活,这不他家田土不多劳力足,那是一有功夫就和他几个哥哥四处打听给人做短工的机会来挣钱。妹子若是嫁了他,分家之后,日子铁定是能过好的。” 白氏皱眉:“妯娌之间有些麻烦,是不是常四郎那三个嫂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若真是这样,那他们家还真是不大妥当。”杨雨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常家的三个嫂子都不好相与,我是说她们之间似乎不是很和睦。” 白氏道:“话虽这么说,可至少说明那几个女人都不是善茬吧。雨姐儿你那嫂子虽然上不得当颇为精明,可人家和你关系不错,从来没跟你红过脸。娘您说这事该怎么办?答应了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薛氏不置可否,她知道白氏的担忧。白氏自己嫁过来,杨家就杨元本一个儿子,没有嫂子弟妹什么的。这么多年她可是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妯娌矛盾,公婆偏心之类的烦心事。看到杨家塘其他兄弟多妯娌爱争短长的人家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的,每每庆幸自己运气好。如今捧在手心娇气的小闺女要嫁去那样复杂的人家,她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 薛氏不管白氏,而是再问杨雪:“你将杨家具体的田土说一下,我算算分家后常四郎能分到多少,是不是能养活我们雪姐儿。”杨雨今天是有备而来,当下将常家的田土情况说了一通,当然这些都是罗大安事先就从常子胜那里打听清楚了的,为的就是准备应对薛氏白氏的咨询。 “这么少,比雨姐儿比不上。而霜姐儿嫁到姜家若是往后分家的话,分到她和姜达头上的更比这个多。雪姐儿最小,怎么能叫她去受这份穷。”白氏脸色越加难看,为难地看着薛氏道,“娘,您说这事怎么办?” 薛氏却比较平静,道:“虽然少了些,但也勉强算是中等人家的水平了。我回头打听打听,若是果真如雨姐儿所说,常家当家的长辈明事理,那就应了这门亲事。嫁闺女固然要看家里的情况,但主要还是看后生本人。妯娌不和终究要分家,而且将来还要起自己的房子。不住在一起好也罢歹也罢又能怎么样呢?常四郎瞧着是个有担当饿不着妻儿的,我们雪姐儿自己也是个有盘算的,他们两个做了夫妻,日子我相信不会差。” 薛氏一锤定音,白氏哪敢多话,嘴巴张了又张,终究还是闭了嘴。杨雨却暗自高兴,说老实话,她也比较看好常子胜,而且妹子嫁得离自己近,往后姐妹两个相互照应什么的也方便不是。 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又将当初常子胜替自己捎信的时候说的那番话说给薛氏白氏听,最后笑道:“其实常子胜应该是在那时候就瞧上妹子了,不然也不会那么费尽心机地。” 薛氏笑着点头,显然也觉得这是好事。一个男人费了老大的劲才娶到的媳妇,那自然是要格外珍惜几分的。常子胜既然这么喜欢雪姐儿,雪姐儿嫁他应该会幸福的吧。 火塘边罗大安和常子胜说着话,姜达在杨霜的安排下切着鸡鸭肉之类的荤菜。冬至节的晚饭吃得比平常都要早,因为还要祭奠一下祖宗什么的。杨霜自己量了米,杨雪则坐在灶前烧起了火,准备做晚饭了。 既然婆婆说出了那样的话,丈夫又是一心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白氏心里已经基本认定常子胜就是自己将来的女婿了,回到厨房之后看他的目光也就跟之前不同。 看来看去,常子胜比罗大安和姜达都要高,身板也更壮实,从乡下人的目光看来,这绝对是能做重活的好手。模样嘛,小闺女那般美丽可爱,还真得配常四郎这样的才不算委屈。也许真是缘分,不然他怎么就那么巧地几次三番救了小闺女呢?这样想着,白氏郁闷的心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第53章 吩咐 一家人一起动手,分工明确,即便冬至节的晚饭菜肴丰富多样,做起来费神,杨家的晚饭还是很早就准备好了。摆好酒菜,拿出纸钱,薛氏这个当家人带着杨元本和杨冬开始烧纸祭奠祖宗,祭好祖宗之后大家才在八仙桌上坐好吃饭。 当然所谓的坐好只是指男人,依照规矩,女人们是没资格上桌吃饭的。如果光是自己家里人,女人们不上桌但可以去八仙桌上夹菜。如果有客人,则事先会将菜分作两份,一份摆在堂屋桌上,一份留在灶屋,女人们就在灶屋吃饭,不能去堂屋桌上夹菜打扰客人。 杨家的女人当然也要守这个规矩,杨雪她们在灶屋饭吃好许久了,堂屋里男人还在喝酒。杨雪放了碗筷本来想去烧火打算准备猪食的,却被薛氏叫到了自己房里。然后白氏和杨雨也来了。 “祖母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因为自己明早就要回县城继续服劳役,杨雪猜祖母肯定是要叮嘱自己几句话,嘴上却习惯性地问。 薛氏的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她紧紧盯着杨雪道:“雪姐儿,你这回跟着你爹回工地之后,和常四郎不要走得那么近,当心叫人说闲话。” 果然是人老成精了吗?自己和常四哥那点隐秘的情愫居然被祖母一下就给瞧破了。杨雪的脸瞬间通红,尴尬地看了眼白氏和杨雪,羞愧得无地自容,那一瞬间只恨无地洞可钻。实在是没勇气面对长辈们责怪的目光,杨雪只能低着头,才低声道:“好,我听您的。” 孙女羞愧的神色中分明带着些委屈和不甘,那常四郎相貌出色待她又这般上心,这孩子又年小,此时已然动心了,自己却这样要求她,难怪她神色低落。 薛氏不忍孙女难受,也不愿意她误解自己是想棒打鸳鸯,赶紧拉过她的手道明原委:“好孩子,你不知道在工地上的时候,常四郎已经央求过他爹向你爹提过亲了。他说他喜欢你,一心想娶你回家做他的媳妇。” “啊,这……竟然这样,我爹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杨雪被这消息给震懵了,磕磕巴巴地道,“他,常四哥他,他竟然……”这下杨雪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了。常四哥喜欢自己,也许过两年会请媒人来上门求亲,可没想到他已然早就做了这事了,杨雪震惊过后就剩下欣喜和甜蜜了。 杨雨和薛氏白氏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抿嘴一笑,意思是小妹这模样分明是中意这门亲事的。 甜蜜的心绪才涌上心头,杨雪跟着心里又一沉,常父提亲,爹都不跟自己说,然后祖母又这样要求自己,是不是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如果自己根本没感受到常子胜对自己的爱意,那对这事也就没有任何伤心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要等自己知道了常四哥喜欢自己,然后自己也发觉其实是喜欢常四哥的时候,就劈头来这么一闷棍,老天爷待自己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 杨雪前世没谈过恋爱,这一世好不容易对一个男子动了心,更难得的是那人对她也是满腔情意,可是两个人却不能走到一起,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这是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当事人自己反倒是最没发言权的。怎么办,难道自己和常四哥真的就要这么分开吗? 杨雪不甘心,勇敢地问道:“那祖母和爹娘打算怎么答复常家的求亲呢?”孙女眼眶泛红,声音发颤,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也表明这孩子对常四郎是真的喜欢。薛氏暗自叹息一声,更加决定了应允这门亲事的决心。 白氏忙道:“你爹对这门亲事是很赞同的,不过他不敢自己做主,要让你祖母定夺。你祖母也觉得常四郎这人不错,打算应允下来。” 应允,那就是说同意了。杨雪的心瞬间雀跃,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的面孔,可是嘴角那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却充分暴露了她真正的情绪。 杨雨再也忍不住了,好笑道:“小妹这下高兴了吧。”又叫大姐给瞧出了自己的心思,杨雪羞窘不已,嗔道:“谁高兴了。” 杨雨做惊讶状:“莫非小妹不喜欢常四郎,也难怪,那人毕竟比你大着那么几岁,家境也不太好。祖母,既然是这样,那祖母咱们就回了常家的提亲吧,咱们可不能委屈了小妹啊。” “大姐你怎么这么可恶!”杨雪跺脚,然后向薛氏抗议,“祖母,我大姐拿我寻开心您也不管管她!” 薛氏呵呵地笑:“我管不着雨姐儿了,她眼下是罗家的人了。”杨雨爱怜地拉过妹子,笑道:“大姐是替你高兴。那常四郎这么喜欢你,又勤快能干,你嫁给他委实是不错。” 白氏道:“不过依照规矩,男方提亲,咱们女方家怎么样也得装样子考虑一下。所以即便这回回了工地,常四郎的爹问你爹要答复,你爹也不会一下就答应的。而既然两家还未正式定亲,你和常四郎之间还是避一下嫌为好。” 杨雪乖顺地点头:“我知道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边。”杨霜一个人在厨房忙乎了一通猪食之后寻了过来,“你们都在说什么呀。” 杨雨作古正经地道:“我们在谈论有关你嫁妆的一些事情,正抱怨着祖母和爹娘偏心呢。”杨霜当了真,忙道:“大姐你可别误会,祖母给我准备的东西和当年给你的都差不多。” 杨霜噗嗤笑出了声:“你看这个二妹妹,她还就当了真。就算你想多要,我相信祖母也不会偏心的。”薛氏好笑地拍了杨雨一巴掌:“雨姐儿,你可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淘气,一味欺负你两个妹子。” 杨雨做委屈状:“我这才说祖母不会偏心,没想到转眼间祖母就开始偏心了,我哪里欺负她两个了。还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的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真的无法跟两个妹子比啊。” 祖孙几个逗笑完,白氏就将常子胜和杨雪之事告诉了二女儿。“啊,竟然已经提亲了,好,好,这下我就放……,好,常四郎不错,和妹子完全相配。”杨霜拍着胸口直嚷,差点说出“放心”两个字,杨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总算及时咽下了后面的话。 “大姐大姐,你在哪儿,宝哥儿要你!”那边带着外甥玩的杨冬在大声喊着,正好这边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杨雨就去带儿子去了,白氏也急着去堂屋看看喝酒的男人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去了。 杨雪想去逗弄宝哥儿,也跑了出去。屋里就剩下薛氏和杨霜,薛氏从椅子上站起道:“怪冷的,霜姐儿,咱们也回火塘边烤火去吧。”杨霜却道:“祖母,有件事我要跟您说,是关于妹妹和常四郎的。”薛氏一愣,道:“怎么回事,你说。” 杨霜想了想,走过去将房门关上,然后将常子胜和杨雪当日在崖底的真实情况有些含蓄地告诉了薛氏。薛氏听完脸色发白,急道:“这,这是真的!”杨霜道:“雪姐儿亲口跟我说的哪能有假。”“去,将雪姐儿叫回来,我要亲自问她!”“好,我去叫她。”杨霜飞快地叫来了杨雪。 薛氏严肃地命令杨霜:“将门关上,你守在外面别叫人靠近。”杨霜点头照办。杨雪被这架势吓住了,不解地看着薛氏:“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薛氏看着杨雪,慢慢地道:“雪姐儿,当初在崖底常四郎是如何帮你烤干衣裳的,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能有一句隐瞒。”杨雪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祖母怀疑自己和常四哥孤男寡女地在那崖底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不成。不可能祖母不会这么想自己的孙女的,杨雪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一想法。 那她老人家这么郑重着急,应该是担心这事会不会传扬出去了。这么一想杨雪心头大定,当下将当时情况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包括细节都尽量还原。 薛氏听完扶额叹息:“好个常四郎,真是个难得的好后生!这样的孙女婿,祖母要了。只是这样一来这亲事咱们就得慢一点答应了。” 杨雪不解地看着薛氏,被她的话弄糊涂了。 薛氏却不解释,而是继续感叹:“常四郎其实早就喜欢你了,也知道若是将这事告诉他爹,他爹在提亲的时候但凡稍微给你爹一点暗示,咱们家无论如何都只能答应这门亲事。可人家没有。” 杨雪小道:“常四哥心地极好,答应我不会将这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就绝对不会说给第三个人知道的。其实当日孙女死里逃生,头脑发蒙,关于这事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还是他提醒我的。那些掩饰瞒过王大叔和蔡捕头的话还是他想出来的呢。” 第54章 允亲 “常四郎心地是好,可你们两个在悬崖底下也确实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然咱们武清乡下姑娘不像高门大户那样严格讲究贞洁名声,但是出了这种事情,姑娘家大多还是会就此嫁给那后生的。 可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表现得急于结成这门亲事,若是常家提亲咱们答应得太爽快,就会引起人的疑心,以为你和常四郎在崖底下有了什么首尾。 再说难以到手的东西好不容易得到了才知道珍惜。要让外人包括常家人觉得,咱们家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常子胜救过你,不然就凭他家的家境,他根本就配不上你。这样你嫁过去后,公婆妯娌那里才显得贵气。历来上赶着嫁到婆家的媳妇,难免要受到几分轻慢。” 嫁闺女这门深奥的学问可不是杨雪这个小姑娘能懂得的,薛氏耐心地解释着。杨雪又不是真正的十三岁,一下就明白了薛氏的意思。 其实薛氏敢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自家孙女确实出色,常四郎对她那么着迷而已。若是别的人家知道自家闺女和人家后生有了那样的经历,哪里还硬气得来。 祖孙两个说完话回到火塘边的时候,堂屋里男人们也已经吃好了。白氏正在打包一些菜肴,那是准备给老王的。人家待杨雪那么好,自家给他买礼物感谢他又不要,薛氏就打算让杨雪明天带些菜肴给老王。 吃完饭,大家照例是围着火塘说话。今晚因为多了杨雨夫妇,尤其是多了宝儿这个开心果,火塘边的气氛尤其热烈。当初河堤工地放假,是规定上工时间为冬至节第二天的下午,所以要回工地的四个人一点也不担心赶不上,大家说说笑笑到很晚才歇下。 杨雨回娘家,一般都是睡在杨雪和杨霜对面的床上。此时她母子二人已然睡了,杨霜也睡了,唯独杨雪怎么也睡不着。薛氏找杨雪谈过话之后,杨雨又找机会和妹子咬了一阵耳朵。杨雪想着大姐说的当初自己托常子胜报信那次,他就跟大姐大姐夫说了那样的话,然后他自己更是亲口告诉大姐夫,第一回看到自己就喜欢上了。 这家伙,难不成有恋童癖,杨雪咬牙暗骂。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在窝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因为忙着扯猪草,满头大汗蓬头垢面地,在草结的事情上更是犯了蠢,真不知道这家伙看上了她哪一点了。 还有她怎么就这么迟钝,常四郎这么喜欢跟她在一起,对她这般上心,对她家老子这么照顾,哪里是单纯的热心善良能解释得清的。前世她好歹也长到了十八岁,就算她自己没谈过,也见过别人谈恋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常子胜对她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在隐晦地追求她,和前世那些男同学追女同学的伎俩差别不大,偏她一无所觉。 常四哥因为爱自己,连命都不管了,被一个男子这么深深地爱着,杨雪觉得自己很幸福。脑子里情不自禁地闪过常子胜的一言一行,然后脸孔一阵阵发热。 第二天吃过早饭,四个要回县城服劳役的人就出发了。已然得知自己和常子胜的亲事在商谈中,再次面对常子胜,杨雪越加不自在,加上又要遵照祖母的吩咐,不要和常子胜走得太近,免得贻人口实。所以一路上杨雪都不怎么看常子胜,也基本不接他的话。 她这边有自己的考虑,可常子胜对此一无所知,见她突然对自己这般冷淡,以为薛氏白氏瞧不上自己,杨雪兴许是得了大人的话才冷淡自己的。这想法让他如坠冰窖,浑身冰凉一片,不过脸上苦苦撑着勉强没有失态罢了。 一到工地才知道常兴家和常子梁父子已经来了。常兴家一看到常子胜,立马一把拉过儿子,低声道:“如何,杨家祖母和杨姑娘的娘对你可还满意?”常子胜苦着脸道:“我感觉不妙。”常兴家愣住了,沉声道:“感觉不妙,你给我好生说说!” “常大哥,上工时间还没到,在这枯坐着实在是无味,咱们去江边走走去。”常子胜还没来得及具体说,那边杨元本就在招呼他父子了。常兴家也正想开门见山地问问杨元本薛氏对两家亲事的具体答复,就是杨元本不喊他,他也要找杨元本。于是答了句“好的”之后,快步走了过去。 “常四郎,你也来吧,横竖没有什么事做。”杨元本又漫不经心地喊了常子胜。常子胜的脸瞬间僵硬,心道若是杨家答应了自己和杨雪的亲事,杨大叔直接和父亲说就行了,没必要叫上自己。毕竟婚事是长辈做主,自己根本没资格参与。 可如今杨大叔却叫自己也去,那就是说人家准备拒绝自家的提亲。然后又因为欠了自己恩情,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特地将自己叫过去安慰解释一番。对,一定是这样!这样的认知让常子胜的身子微微发抖,杵在那里半天不动弹。 常子梁见杨元本说了好一阵,弟弟还木呆呆地没一点反应,这是极不礼貌的,赶紧伸肘推了推弟弟:“四郎,杨大叔叫你呢,快和他们一道走啊。”常子胜苦涩地看了哥哥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杨元本和常兴家走在前面,常子胜本来可以大踏步地跟上去,但他双脚发软就是追不上。浑浑噩噩地终于走到了江边,常子胜被凛冽的江风一吹,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然后脑海中杨雪白嫩美丽的脸不断闪过。一想到这辈子自己的媳妇不是杨雪,这样好的姑娘将会嫁给别人做妻子,和别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常子胜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痛,呼吸都困难起来。 不,不能,他不能放弃!杨雪还小,杨家应该不会这么早给她许人家的,他还有机会。他要问问杨大叔,杨家祖母到底是嫌弃自己哪里配不上杨雪,然后再有方向性地努力。想到这里,常子胜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大步走了过去。 “常大哥,关于亲事,我娘是这么答复的。”那边杨元本面对常父的询问,开始了作答,“那就是我家雪姐儿年纪还小,跟着就定亲的话不太合适,旁人也会说闲话。” 后面赶过去的常子胜就听到了后面这句话,什么杨雪年小不想这么快定亲,不过是杨家拒绝自家的托词罢了。即便他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心里还是难受地抽搐了一下。好在他方才已经有了强大的心理准备,所以还是能保持平静地站在那里往下听。 果然儿子猜得不错,杨家祖母这是不同意亲事,寻借口呢。常兴家的脸色霎时不好看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杨元本又道: “不过子胜这孩子确实是好孩子,又几次三番救了我们雪姐儿,我娘觉得能有这样的孙女婿实在是不错的一件事。所以她老人家让我转告常大哥:两家定亲可以,但得拖上一年,最低也得等我们雪姐儿满了十四岁再说。而你家子胜已经十八了,这么拖着似乎有点耽搁他了。如果你们家不愿等一年,那这件事就此作罢。” 杨元本话说完,常家父子齐齐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常子胜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这,呃,杨大叔的意思就是说,您家答应了我和杨雪的亲事?” 杨元本点头,跟着又严肃地道:“不过毕竟要等一年,子胜你又十八了,你们还是仔细考虑一下。”“我,我本来就愿意等。我又不是才知道杨雪妹妹还只有十三岁。”常子胜忙不迭地表明态度。 常兴家则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杨元本肩头,没好气地道:“你这个杨老弟,说话说一截留一截地,吓死哥哥我了。我还以为你家瞧不上我们家穷,不肯将闺女许给我们家子胜。若真的是那样,那我们家子胜这辈子兴许都不会快活了。毕竟他喜欢你家雪姐儿都喜欢得魔怔了。” 杨元本无辜地道:“我没有说一截留一截啊。这不毕竟我们要求等一年才定亲,怕你们不答应嘛。” 常兴家瞪了一眼,气道:“等一年等一年,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闺女那么小,没有等几年的准备,我会直接跟你提亲吗?偏你们家大惊小怪地,害得我们被这个事吓得半死。” 见自家老子待未来岳父这么不客气,生恐惹得杨元本不高兴,常子胜赶紧道:“杨家也是一心为我们家好,爹您怎么能怪杨大叔呢?” 常兴家不干了,好笑地看着儿子,打趣道:“哟,这还没正式成为杨家女婿呢,就帮着人家说话了。好小子,你忘记自己方才哭丧个脸那副死样子了。” 杨元本不解道:“死样子,子胜方才哭丧个脸了,为何啊?”常兴家忙将先前自己问常子胜的时候,常子胜答复“情况不妙”时候难过的样子说了出来。 杨元本奇怪地看着常子胜:“子胜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这回到我们家过冬至节,言行举止都表现得极好,明明你祖母和你大婶都对你印象不错,我也自信他们没有任何待慢你的地方啊。” 常子胜忸怩了一通,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地将一路上杨雪不像之前那样肯搭理他,他怀疑杨雪是得了家中长辈的吩咐故意疏远自己,然后断定这门亲事没戏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55章 打得一手好算盘 杨元本听完大为好笑,道:“你这个常四郎还真是爱多想啊。你向我们家提亲求娶雪姐儿了,我娘同意了。但毕竟没正式定下来,若是雪姐儿还像之前那样跟你来往,往后人家知道我们两家这时候已经在悄悄议亲,肯定会说我们家闲话的。我娘可是吩咐过雪姐儿,在工地上要远着你一点。” 常子胜恍然大悟,讷讷地道:“呃,委实是我多想了。”常兴家拍了儿子一巴掌:“瞧你这点出息。”杨元本笑道:“还有就是之前你们家提亲的事情我没告诉雪姐儿,她见了你自然能自然地跟你说笑。如今知道她这事了,见了你肯定是不自在了。” 常子胜忍不住笑了,心道那丫头原来是害羞了。常兴家告诫儿子道:“你杨家祖母说得对,为了避嫌,往后四郎你别有事没事往雪姐儿跟前凑。嗯,我也得将这好消息告诉你祖父他们,他们可都在等着杨家的回音呢。” 常子胜点头说明白了,心里却有些小遗憾,毕竟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不能往杨雪跟前凑了。而一旦河堤工程完工大家各回各家,他想再见一眼杨雪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不过这种小小的遗憾和这辈子能娶到杨雪做妻子这特大喜讯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薛氏告诫杨雪要和常子胜适当拉开一点距离,但两个人都在工地服劳役,杨雪又在厨房做工,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开和常子胜碰面。而且旁人眼下不知道两家已经在商议亲事,而常子胜又是救过杨雪的。杨雪之前和常子胜还有说有笑,如果猛然间碰面了也不说话反倒不正常了。所以两个人说话还是说,但是常子胜受了杨元本和自家老子的警告,晚饭时节再也不去工地厨房烤火顺便和杨雪说话了。 自从杨雪得知自己和常子胜的亲事会成之后,看常子胜的目光再不是以前那种普通的高兴,可是羞怯中带着欢喜,目光想追随他又怕叫人发现的样子。常子胜心里本就爱极了杨雪,再碰上她这样的情态,常子胜哪里忍得住,终于还是寻了个机会去厨房找杨雪。 彼时厨房的人洗菜的洗菜,码头搬柴火的搬柴火,单留下杨雪一个人看守。早有预谋的常子胜借口喝水跑进了厨房,杨雪正坐在火塘边擂着辣椒。见常子胜进来很吃惊,下意识地看了看他身后。“你,常四哥,你怎么来了……嗯,那个,叫人看到了很不好,回头我爹要骂人的,祖母知道了更不高兴。”杨雪又惊慌又羞涩,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常子胜知道她在怕什么,不舍叫她担心,忙道:“妹妹别怕,就我一个人,没人来的。”杨雪道:“常四哥你这时候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常子胜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跟妹妹说几句话。我,我这些天我一直想跟妹妹说,你家里瞧得上我,肯将你许配给我,我太高兴了。妹妹你不知道,这几天晚上,我一想到这事,做梦都能笑醒。你高兴吗?” 杨雪的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常子胜,半天才低声道:“高兴。”常子胜的眼神瞬间晶亮,颤声道:“真的,妹妹你也高兴,那就是说你也喜欢我是吗?”这不废话吗?不喜欢你,能为祖母答应亲事而高兴吗?哪有大男人逼着姑娘家当面说出喜欢自己的话来,哪个姑娘有那么厚脸皮。杨雪有些生气,低着头不搭理常子胜。 偏偏这家伙不识趣,兀自追问不休。羞恼不堪的杨雪再也忍不住了,抬头呵斥道:“一个后生家怎么这么话多。还不快走,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见杨雪嘴巴微微嘟着,脸儿一直红到了耳根,大大的眼睛瞪着自己,常子胜的心头不由一荡,只觉得此时浅怒薄嗔的杨雪比任何时候都可爱,忍不住靠近了两步,伸手往杨雪脸上探去。 常子胜的手很大,因为常年干活皮肤粗砾,杨雪巴掌大的脸被他捧在手里,反差实在是太大。常子胜轻轻移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杨雪细滑白嫩的脸蛋,痴迷低喃道:“真滑真细,豆腐一般的嫩。” 常子胜以往给杨雪的印象是性格温和心地善良的好人形象,此刻他猛然间做出这样带有侵犯性的动作,杨雪彻底傻眼。杨雪的身高和常子胜相差太远,身板更是没法比,她不由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心头一下生出了一丝不安,羞愤地呵斥道:“你做什么,快拿开你的手!” 她一生气,原本红艳艳的小嘴似乎更红了,常子胜的拇指下意识地移向了她的嘴唇,那柔软的感觉让他抑制不住,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叫嚣:“亲下去,亲下去!”他整个身子慢慢低下去,低下去…… “你,常四哥,你想做什么,不要这样!”杨雪打起了哭腔,可是脸被对方牢牢控制,挣扎无能,眼睁睁看着常子胜的嘴唇就要触碰过来。看来自己两辈子的初吻要终结在今日了,杨雪羞愤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半天也没见对方的嘴唇覆下来,杨雪睁开眼睛一看,常子胜已经挺直了身子,他的脸离杨雪的脸已然远了,杨雪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她虽然喜欢常子胜,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嫁给他。可是两个人并没有真正定亲,这样亲密的事情她本能地不想先做。 常子胜的嘴唇在即将触碰到目标的时候,开小差的理智终于及时归位。见杨雪眼眶湿润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常子胜赶紧讪讪地松开了手,低声道歉道:“哥哥一下忍不住,妹妹别生气,哥哥只是太喜欢你了。你不知道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谁,晚上做梦都是你。” “你,谁要听这些鬼话!”杨雪羞恼得无以复加,俏脸红得马上要滴血一般,跺脚道:“别说了,赶紧走,一会儿真的来人了!”“好,哥哥听你的,这就走,你别怕啊。”常子胜见杨雪是真的急了,加上他自己也担心叫人看到自己趁着厨房没人的时候来寻杨雪,然后传到杨元本耳朵边惹得他不快,果真听话地转身走了出去。 常子胜走了之后,杨雪情不自禁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嘴唇,然后轻轻吐了口气,低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出神了好一会,杨雪才平定心绪,重新擂起了辣椒。 “杨雪丫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常子胜刚走不久,驾车去城里拉东西的老王就回来了。杨雪道:“大家去码头搬柴火去了。大叔您这一路吹风,冻僵了吧,快坐下烤火。”老王坐下伸手烤火,他的手都没烤暖和,赵腊梅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没看到常子胜,赵腊梅问杨雪:“我好像看到子胜表哥方才来厨房了,他来做什么?”如果说之前赵腊梅这种行径让杨雪不齿的话,眼下就是愤怒了。她以为她是谁呀,以什么身份这么盯着常子胜的一举一动!花痴也得有个度好不,人家从来都不回应她,话都懒得跟她多说,她怎么就那么不识趣呢? 讨厌这个女人惦记着常子胜,心情极度不爽的杨雪正要讥刺她两句,老王却抢先道:“常四郎啊,来喝水,喝完就走了。他可是在做工,哪能在厨房久呆。”老王回答得非常自然,俨然一副常子胜来厨房的时候他全程都在一般,其实他不过是在回厨房的路上碰巧遇上常子胜和他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 是这样,那就是说子胜表哥来厨房的时候,这里并不是只有杨雪这个小狐狸精一个人,赵腊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上回码头上没能跟九姑说杨家小妖精不要脸勾引子胜表哥的事情,赵腊梅还深感遗憾,谁知冬至节过后,子胜表哥自己和杨雪却似乎不那么走得近了。 常兴家和常子梁从采石场来到河堤工地做工,常子胜有了父兄作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老跟杨元本和罗大安在一起,一到晚饭时节就来厨房烤火,然后和杨雪说话。兴许是因为这个,常子胜和杨雪似乎疏远了一些,赵腊梅为此暗自高兴,虽然常子胜待她一如既往地不怎么搭理。不,是越加不肯理她了。 常子胜又不是才变得不怎么搭理赵腊梅,他一直就是这样好不。所以我们的这位赵姑娘并不因为这一点有所泄气,反倒是又增加了信心。只要姓杨的小狐狸精不缠着子胜表哥她就不怕。 子胜表哥是九姑的儿子,九姑总要听娘家爹娘的话吧。而自家人可是得到了九姑爹娘亲口保证,今年过年九姑来娘家拜年的时候,两位老人就和九姑说自己和子胜表哥的亲事。然后,明年年初自己和子胜表哥应该就可以定亲了吧。毕竟她的年纪也好,子胜表哥的年纪也好,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美美地打着如意算盘的赵腊梅,却再次远远地看到常子胜又趁着厨房只有杨家小妖精一个人的时候走向厨房。好不容易形势才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了一点,她是绝对不能再让杨家小妖精再有机会靠近子胜表哥的。心急如焚浑身妒火燃烧的赵腊梅寻了个借口飞奔着赶了回来,却没看到常子胜。 不过杨家小妖精板着一张脸,一副心情不爽的样子,难道是为没逮着机会缠上子胜表哥而生气?有可能,毕竟老王在场,小妖精就是再不要脸,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吧。老王怎么就回来得这么及时呢?虽然老王大多时候都是护着小妖精,赵腊梅为此有些讨厌他,但此刻赵腊梅却觉得这人其实也不那么叫人讨厌。 第56章 工地解散 腊月二十六,河堤工地完工解散,所有服劳役人员通通回家过年。这消息大家自然是一早告诉了家里。终于可以回家了,杨雪喜得不行,提前两天就开始有选择地收拾起了东西。常子胜却颇为惆怅,因为一旦服完劳役大家各自回家,他就不能像眼下这般每天都能看到杨雪。 他没有姜达那样的福气,姜家湾紧靠着杨家塘,姜达什么时候想心头的姑娘了,随便寻个什么借口就去杨家了,还可以偷偷地约了杨霜在某个山头相会。姜达和杨霜已经定亲,连婚期都定下了,两个人若是胆大,就是寻个幽僻的地方挂个草结提前做那夫妻之事都可以,前提是不能让杨霜怀孕。当然从杨家的家风看来,这事不大可能发生。 常家沟离杨家塘有些远,即便是近,常子胜和杨雪又尚未正式定亲,常子胜就是想杨雪想得紧了,也不能寻借口去杨家见她。一想到这一分开,往后想再见杨雪一面实在是太难,常子胜也就顾不上杨元本的禁令了,吃完饭的时候厚着脸皮跟在罗大安身后去了厨房。 杨雪照旧是在烧开水,抬头看到跟在自家姐夫后面的常子胜很是着急,不安地看了看自家老子,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常子胜,心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常子胜却仿佛不明白杨雪的意思一般,只管微笑着望着她。杨雪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装作一门心思地往灶膛里塞柴火,再不看他,更不敢看自家老子。 兴许是马上工地就要解散,服劳役就要结束,对这事杨元本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他语气温和地招呼常子胜快坐下,又问杨雪都收拾了哪些东西。自家老子的态度让杨雪的担心和焦躁慢慢平息,最后也能自然地加入大家的谈话。 因为即将过年,大家难免会说起过年的事情以及明年农活的安排。然后常子胜貌似随意地说自己和大哥两个人明年兴许不怎么在家里干农活,而是尽量在县城或者各镇帮人做事赚钱。然后后年家里起新房子的钱应该能攒够,也就是说后年常家将要起新房子。 杨雪知道这家伙是在告诉自家人,他以及他家里的安排。杨元本当然也明白常子胜的意思,配合地问起常子胜一般都是帮人家做什么样的短工,常子胜说修祠堂修路建园子甚至撑船,什么活儿都干,只要人家开的工钱过得去就行。 杨元本问什么工最挣钱,常子胜道:“自然是抬石头,抬大根的木头。因为那个需要个子高力气大的人才能胜任,一般人根本吃不消。”杨元本皱眉:“我听说帮人做短工抬石头木头,大多是在山林间做事,那些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很不好走,稍不留神就会出事的。” 常子胜满不在乎地道:“其实也就是看着危险,你要真的时刻小心,一块搭伙做事的人又配合默契的话,哪里会出事。我们家四兄弟,我和大哥个头最高力气最大,所以出去挣钱一般都是我们两个。自家兄弟相互关心着对方,我们两个配合着做了两年就没出任何事情。” “虽说是那样,可到底还是危险。”杨雪本来一直在旁边听着不插话,听到这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常子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别担心,我和大哥每次都是极其小心的。”杨雪脸一热,当着自家老子的面哪敢接话,低着头假装去弄柴火。 罗大安见状,赶紧说起了起房子的事情,然后常子胜就说到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姜达的堂婶家打算在正月间开始起房子,到时候自己会去帮忙。顺便也仔细盘算一下起房子到底要多少材料多少工钱。 乡下人起房子一般都是同村的人相互帮忙,杨元本这辈子帮过好些人家,自然对这里头的行情比较熟悉,当下三个人热烈地讨论起来。杨雪却总觉得常子胜是特地挑起这话头,借机提示自己,正月间他要来姜家湾。 工地解散,厨房的人自然也该分手了。短短几个月一道劳作,大家已经解下了深厚的情谊。杨雪不舍得刘氏秦氏和周姑娘老张头这些人,更加不舍老王这个给予自己多方关怀的热心长辈。 和其他人即便分别,大家都是武清人,日后还有机会见面。而老王是外地人,又是个漂泊不定的。据他自己说,在蔡捕头家过完年后,他就会离开武清县,也许是京城,也许去西北边关。 杨雪本来想问他去西北边境做什么,还有就是他这个年纪,怎么会没有任何家人了呢。可是想着老王对他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人家不愿意说,自己又何必去打听呢。 可一想到这辈子兴许再也见不到王大叔,杨雪就觉得难受。老王原本见惯了分别,对这些事情看得很淡。见杨雪眼泪汪汪地,不由笑着劝她道:“丫头,你王大叔四处漂泊,兴许过几年就飘回来看你了呢。那时候你肯定成了常子胜的媳妇,孩子只怕都有几个了。你们两个都长得俊,孩子嘛自然也生得好看。” “王大叔,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难受着,你却拿这样的话来取笑人家。”杨雪红着脸顿脚抗议。 老王正色道:“这怎么是取笑呢?欢欢喜喜地嫁人然后生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丫头可要好生珍惜。王大叔祝愿你和常子胜夫妻和美白头偕老。” 杨雪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乡下姑娘不都是这样,劳累清贫地过完一生,有什么好羡慕的。”老王笑了笑:“劳累清贫但能一辈子一家人在一起,用不着经历那些生离死别,践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人呀要懂得惜福。” 老王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带着深沉的感喟,这更加让杨雪怀疑他以往的经历,可她也只能怀疑罢了,不好开口向当事人询问半句。 分别的时间终究来到,工地解散那天,厨房做了最后一顿早饭,大家吃完后就给回各家了。杨家父女带着铺盖卷以及其他东西往城里去,今天家里会有人来置办东西,大家约好了地点碰头,买了东西后一起回家。 杨家今日来的是白氏杨霜母女两个,一道来的还有姜达的娘,原来姜家打算今日给杨霜买银首饰。杨霜来的时候还带来了秋香送去的方家大少奶奶订下的荷包,因为上回杨雪差点叫姓史的还害死,而方家老太太是护着那恶棍的,所以杨霜不想再去方家,只是通知秋香在城门口来取东西。 秋香结果东西之后递过钱,杨霜数了数发现多给了五十文,杨霜毫不犹豫地要退回去。秋香转达了方家大少奶奶的话:“史良那人,其实方家上下除了老太太之外,人人都不喜欢他。不过老太太病得厉害,又一味以死要挟,大家才昧着良心做事。方家大奶奶说自己尤其厌恶那史良,觉得杨雪受了委屈,可她无能为力。她希望以后杨霜能继续给自己做东西,这五十文代表了她的诚心。”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白氏让杨霜将钱收下。一来听着方大奶奶确实是诚心诚意,二来自家不收下秋香不好交差。 杨雪她们和白氏几个碰面后,大家直奔首饰铺子。这种男方买给新娘子的银首饰,重量固定了,可选的款式也就不多,一行人很快在首饰铺子买好了。买好了首饰铺子之后,姜母说既然来了县城,索性还去布庄看看,若是杨霜有看得上眼的布料,她打算提前将彩礼尺头也一并买了。既然姜母是有备而来,白氏也就不客气,带着闺女在县城的几大布庄转悠了起来。 乡下人一般都是穿布衣裳,但像姜杨两家这样家底的人家,给儿子娶亲的彩礼中,总会出现能让新娘子做一身儿绸缎衣裳的尺头。杨雪好歹这几个月每天都要去县城采买,对县城各铺子的情况比较了解。 真要说绸缎品种之多样齐全,还就数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合开的那家绸缎铺。一生一世就只成亲一次,杨雪想让姐姐选到自己称心如意的料子。哪怕价格贵一些姜家不答应,她也要说动祖母自己添补些钱给杨霜买。 面对琳琅满目的布料,杨霜彻底挑花了眼,犯了选择综合症,最后还是白氏和杨雪联手帮她做的决定。那两段尺头一段是藕荷色底子起碎花的图案,这个杨霜打算用来做上衣。另外那段月白色起暗纹花的则用来做裙子。两段尺头都是绸缎铺里头中上等级的货物,伙计量好后算了账,两段尺头加起来要一贯二十文钱。 整个过程,姜母一直积极参与,听到价钱后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快地神色,二话不说就打算掏钱。 谁知道掌柜的却走了出来,笑着对杨雪道:“你就是杨雪姑娘吧,东家说上次你差点叫姓史的给害死,跟县太爷大张旗鼓地树立你为典型号召大家向你学习有关。她心里过意不去,既然令姐要出嫁,那这两段尺头就白送给你们分文不取。除此之外,还让我给你另选两段尺头做衣裳。东家说你还算是个孩子,小孩子过年要穿得漂漂亮亮地。” 第57章 装病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绸缎庄的东家不就是县太爷娘子。县太爷娘子竟然吩咐下来说要白送给杨霜和杨雪几段尺头,大家先是震惊跟着是惊喜。 但杨家人没有白占人便宜的习惯,白氏随即感激地对掌柜道:“多谢你们东家的好意,可是我们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杨家姐妹在一旁点头附和。姜母也是个硬扎的,亲家母的话一说完,她就掏出钱来准备付账。 但那掌柜的坚持不收钱,说东家吩咐下来自己一定要照办,请杨雪她们不要令自己为难。大家争论了好一通,最终还是掌柜的生意人那张嘴占了上风,杨家姐妹白得了四段好尺头。一家子少不得对县太爷娘子好一通感谢。 掌柜的说自己一定会传达杨家母女的谢意。又说县太爷娘子还留下话,让杨雪往后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可以去找她。杨雪嘴上感激心里却腹诽:若是那难处都到了需要找县太爷娘子才能摆平的地步了,那肯定是极其让人头疼的事情,她可不想碰到这样的事情。 虽然遭遇了旱灾,庄稼歉收严重,但杨家的这个年却过得特别开心。正月初二出嫁女回家拜年,除了杨雨一家三口,还有两个姑姑也带着最小的儿女来了。马骏见到杨雪很是高兴。杨雪此时不用担心自己将会和他亲上加亲了,反倒不有意避着他,而是跟其他正常的表兄妹一般说笑。把个不明内情的马骏给欢喜得什么似的,杨雪看着这样的表哥,只能暗自内疚。 长辈们则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杨霜的嫁妆,打趣着杨霜和姜达这一对准夫妻,逗弄一下宝儿,欢声笑语不断。 相比较起来,常家那边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常兴家父子回到家,带回杨家的答复让常建礼罗老太太很是高兴,赵氏却恨得牙痒痒。暗骂杨家装模作样,分明是瞧上了自家儿子,偏要说什么自家闺女小,得过一年才能定亲。 说什么杨雪那丫头多了不得,想求娶的人家多了,还不是一见到自家儿子就死死抓住不放。可先不定亲,这么不上不下地把人吊着,颜家的闺女年小不怕,自家儿子的年纪却拖大了。万一拖了一年杨家变了卦,倒霉的还不是自家儿子。 无奈常建礼这个公公很看好这门亲事,甚至腊月二十八那天还趁着去靠近桐木冲干活的机会,亲自去了罗大安家,让他两口子转告杨家,自家完全同意迟一年定亲,生恐杨家变卦一般。 赵氏对公公的这般做派很是鄙视,她的四郎又不是那些娶不到媳妇的穷光蛋丑八怪,至于对杨家这么低三下四吗?气得肝疼的赵氏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都以头疼为借口没参与操持。好在常家劳力多,不缺她一个,常家的年夜饭在罗老太太的分派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过年家家户户都很热闹,常家人多,一家子大呼小叫地。躺在床上的赵氏本来就是装病,自然是睡不着,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 “好了,菜就要全炒好了,小姑,去喊娘起来,等下子就要吃年夜饭了。”大儿媳白氏在喊着女儿。“好,等我把这柴火抱进火塘去再喊娘。”子秀应该是在院子里。“不用,这柴火等下我一道抱进去。”小儿子说话气有些喘,听着是在劈柴。 闺女马上就会来叫自己了,赵氏立马闭上眼睛装虚弱。“子秀,装饭倒酒,我要准备烧纸先敬祖宗了。”是公公的声音。这个家里每年年夜饭烧纸都是公公来做。赵氏想,怕是年夜饭要摆好了,公公在准备烧纸了。 子秀道:“祖父,让二嫂装饭吧,我先去喊娘起来。” “喊她做什么,她不是跟你们祖母说她头疼乏力不舒服,瞧着似乎是染了风寒,既然这样就让她好好休息。等她睡醒了起来,晚上再吃是一样的。横竖年三十守夜,除了小孩子大人基本上都不睡觉,你娘晚上醒来,让你几个嫂子再给她热一下饭菜就是。”公公的声音很平静。 “嗯,祖父说的对,我回头再喊娘起来。”子秀的脚步声又折回去了。 赵氏气得咬牙,公公这老家伙只怕是瞧出了她是装病闹情绪,故意不叫女儿喊自己起来。这可是年夜饭,乡下人一年当中最丰盛的一顿饭,凭什么就不让她吃。再怎么样她都是做了祖母的人,竟然连年夜饭都不叫吃了,赵氏气得差点没揪出被子里头的棉花来。 乡下人再穷,吃年夜饭的时候总要买一挂炮仗放一放,常家也不例外。年夜饭摆好,该放炮仗了。“四叔,四叔,祖父喊你放炮仗了。”大孙子常柏大叫着,兴奋极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很快响起,火药随着风飘进房里来。 赵氏想着往年这时候她都站在廊下,乐呵呵地看着四郎和孙子们放炮仗。被这火药味一激,赵氏忍不住翻身坐起,想自己出去又拉不下脸面,最终还是无奈地躺回了被窝。谁叫她那时候为了装得逼真,一副走路都困难的样子。 若是这会子又精神十足地起来吃饭,那大家不是一下就瞧出她是装病了。赵氏越想越后悔,骂自己好好地装什么病。 炮仗放完了,院子里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大家应该去堂屋吃年夜饭了。一想到桌上那些香喷喷地荤腥,赵氏就忍不住流起了口水。一大家子这会子吃得眉开眼笑满嘴流油,她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挨饿。 赵氏越想越愤怒,越想越憋屈,然后忍不住开始暗骂几个儿媳妇。女儿被公公叫住不来喊自己,她们三个难不成就是死人?这时候随便哪一个来叫一下她,她都可借着这个台阶起来吃饭。可那几个蠢东西愣是一个都没来,真是气死人了!还有几个孙子孙女,平日里都是白疼她们了,这会子就顾着自己吃得高兴,没一个人记得她这个祖母还躺在床上没吃饭。 子秀真是不知变通,老东西那样说了,你就不兴自己端着碗来瞧瞧她这个娘。好在她这回是装病,她若是真的病得厉害,岂不是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说来说去都是老东西可恶,赵氏从来不像此刻这么羡慕那些公婆都驾鹤西归了的妇人。 谁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家里这两个老东西都死了,那这个家就完全是自己来当了,儿女的婚事也就不用听从两个老东西的了!可是两个老东西身子骨都很健壮,无病无灾地兴许还能活好些年。等熬死了他们,儿女们的亲事也都定好了,赵氏想到这些就恨,恨公婆的霸道,恨丈夫不和自己站在一边,恨小儿子没出息看上了杨家丫头…… 马四姑娘多好啊,人家的娘在上次马家集赶集那天亲自找到自己,开门见山地说不光自家闺女喜欢上了小儿子,自家夫妻两个也觉得小儿子是个难得的好女婿。马掌柜家里有钱,镇上好大一座宅子,除了镇上的铺子,县城还有一家铺子。 人家说闺女嫁过来将会带来丰厚的嫁妆,分家后小儿子不但不用担心起房子的钱,还可以置办田土。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小儿子只要娶了马四姑娘,往后一辈子就不用受穷了。 因为对方这般主动,她还担心那位马四姑娘模样丑陋,想到当初儿子嫌弃外甥女时候的样子,特地寻了个机会亲自去瞧了,发现人家不但不丑,甚至还是个清秀的姑娘。这门亲事实在是再好没有了。 太想结成这门亲事,她有些昏了头,一回到家就跟公婆说了这件事,麻起胆子提议道:“咱们家和杨家的亲事还没过明路,只是大郎他爹和姑娘的父亲口头上提了提,没成也不会影响姑娘的声誉。不如咱们撇下这门亲事跟马家定亲吧。” 原本以为自己将这门亲事的好处说得那么详细,公婆肯定会动心,谁知道会招来公公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没志气的东西!别说兴家已经跟人家杨家提了亲,说话得算数。就是没提,老子也不会让我的孙子娶这样人家的闺女!” “爹您误解了,我可是仔细打听过了,马家是正经人家,姑娘模样也好,真是一门好亲啊。”自己不辩解还好,越辩解公公越冒火。 “正经人家,还没定亲就拿嫁妆来诱哄人许亲这叫正经人家!还不是仗着自家有几个臭钱,欺负咱们家穷。蠢货,明明叫人给轻视了偏你还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你也不想想,会那样行事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养出的闺女会是什么好闺女。我们四郎做了他家的女婿只会被他们家轻视,被旁人耻笑!”公公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那马家不就是瞧上了我孙子的模样了吗?可我们常家自来不会靠着模样给自己换取好处。如果当初我们老两口也像你这般眼皮子浅,兴家的媳妇就轮不到你做。我们兴家当年那也是远近闻名的俊俏后生,想嫁给他的有钱人家姑娘也不少!老子真后悔,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让兴家娶了你这样的蠢东西!你给老子听着,从今日开始,四郎和子秀的亲事你不要插手一丁点儿,不然我让兴家休了你!” 赵氏自从嫁到常家来,虽然没少被公婆呵斥,但从来没像这回这么不留情面地叱骂。赵氏被骂得羞愤欲死,偏偏还不能发泄任何不满。事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能露出一丝不正常的神色。 几个儿媳妇都是人精,她可不能叫她们看出自己被公婆给教训了,否则她身为婆婆的颜面就一扫而光了。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都做了婆婆了,可上头还有公婆管着,活得真是憋屈。 第58章 溪边相遇 公婆这里走不通,赵氏唯有将希望寄托在杨家不答应亲事这一条上,谁知道丈夫回家,带来的消息却是杨家同意结亲。这样的话马家那门亲事只能推掉了,眼看着这么好的一户人家就从自己手边溜走了,这简直跟拿刀割赵氏的肉一般叫她难受。 常家的年夜饭就在赵氏的满腹怨愤当中结束了。白氏洗完了碗,收拾好了灶台之后,到底还是不放心,跑来看赵氏醒了没有。 “婆婆,婆婆,你头还疼得厉害吗?”白氏小声地喊着。蠢婆娘,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子年夜饭都吃过了再来讨好卖乖!赵氏后槽牙磨得咯咯响。但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她不敢再装病过头了,努力压下心头怒火,假装被白氏叫醒的模样,慢慢翻身过来,摸着头哼哼道:“睡了一阵子,头似乎没那么痛了。” 白氏松了口气,道:“这就好,那婆婆起来吧,饭菜我都给你留了,热在锅里。” 赵氏做虚弱状慢慢坐起来:“嘿,这人稍微上了点岁数就是不中用了。起先那会儿我的头呀一阵阵地发痛发晕,愣是支持不下去了。我不在场,年夜饭没出什么漏子吧。给我把棉衣拿过来,好歹是年三十晚上,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我可不能一直躺在床上给自己招来晦气。” “不过是多做几道菜而已,咱们这么多人还能做不好。至于那些特别讲忌讳究的地方,不还有祖母她老人家在一旁指点着嘛。”白氏一边说一边将赵氏的衣裳取过来。 祖母指点着,所以没了她常家的年夜饭不会出任何纰漏。这个家做事有几个儿媳妇,指挥有婆婆,她就是个多余的! 白氏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将婆婆心头的邪火又给挑起来了,结果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赵氏穿衣,赵氏却恶声恶气地嫌她动作粗鲁。白氏只当婆婆生病了心情糟糕,好脾气地任由她念叨。 赵氏在白氏的虚扶下来到火塘边,火塘边欢声笑语一片,大家正在磕着瓜子,这项福利是常家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初二才有的福利,因为难得,所以孩子们都牟足了劲儿地想着多吃,生恐自己吃少亏了。 “娘起来了,饿了吧。”常子秀看到赵氏,立马起身道,“娘您坐我这里,我去给您装饭。”马氏孟氏也跟着抬头问候,然后四个儿子也争相表示关心,孙子孙女们磕着瓜子小脸笑得开怀,奶声奶气地纷纷叫唤着祖母,赵氏心头的郁闷总算消了不少。 罗老太太看了看赵氏,道:“瞧着精神还不错,子秀,回头给你娘熬点姜汤,大过年的别真的病重了。”常兴家对妻子道:“是啊,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生病,不然正月就只能子秀一个人去外祖家拜年了。” 赵氏一怔:“怎么只有子秀一个人呢,四郎也要去的。”常子胜忙道:“我不去,我都要定亲的人了,有妹妹陪着娘去就行了。” 赵氏尖声道:“那怎么好,你外祖母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就盼着你去拜年呢。”常子胜一阵心烦,碍着老娘身子不舒坦不好再说,转而望向自家老子。 武清习俗,正月间出嫁女要回娘家拜年,当然出嫁女不是一个人回去,丈夫儿女可以一道去。不过成亲多年子女众多了之后,往往就只带最小的那两个孩子。小孩子幼年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母亲去外祖家拜年,但长大了之后这就成了一桩苦差事。比如常子胜就很不喜欢跟着母亲去拜年,但赵氏很以相貌俊朗的小儿子为傲,每年回娘家都爱带着他。 对于妻子的这种心理,常兴家自然明白。不过之前小儿子没定亲,又一副对姑娘家不感兴趣的样子,常兴家希望小儿子跟着妻子去岳家走动走动,兴许能遇上喜欢的姑娘,所以罔顾小儿子的恳求,逼着他随妻子一道去拜年。如今不同了,小儿子有了杨家姑娘,他这个做爹的自然不想再弄得儿子不高兴了。 接到小儿子求助的眼神,常兴家立马将理由说了出来:“四郎他三姑正月间要开始动工起房子了,妹夫可是在河堤工地上就跟我说了,让四郎正月间去给她帮几天忙。” 帮忙帮忙,丁点事就喊娘家侄子帮忙,有本事自己多生几个儿子呀!她的儿子一年累到头,好不容易正月初几这几天可以歇歇,偏他姜家就多事!赵氏很不喜欢这个嫁到姜家湾的小姑子常梨花,原因就是她动不动就喊自己的儿子去给她帮忙做这做那。 比如说起房子,明明各村都是村里人互相帮忙,可常梨花偏要喊娘家侄子。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大郎四郎都是好劳力,一个顶两个。小姑喊了他两个,就可以少喊几个本村的人。这样就少欠了本村人的人情,往后别人需要他们家帮忙的时候也就不大好开口。 偏偏这个小姑子又是最得公婆欢心的女儿,赵氏即便再厌恶她也只能忍着,比如眼下她本来想说:“起房子不都是喊本村的人帮忙吗,为什么巴巴地喊我们家的人。”但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子胜跟着我去拜了年回来再去给他三姑帮忙也不迟啊。” 常兴家道:“妹妹打算初三初四就开始动工,何必让子胜跑来跑去。行了不说这事了,你还是赶紧吃饭吧。”丈夫摆明不耐烦了,公公婆婆又一直不做声,赵氏哪敢再多嘴,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瞬间又糟糕起来。这坏心情直接影响了她的胃口,一年一度才吃得上的荤腥在她嘴里也味同嚼蜡。 正月初二一吃过早饭,常家三妯娌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拜年去了,常二郎常三郎也跟着媳妇走了,赵氏也带着常子秀走了。家里就剩下五个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直到下午,三个姑姑来拜年了,家中气氛才热闹起来。 常家两个大姑姑的孩子都成家了,所以她们两个是一个孩子也没带。三姑姑虽然还有没成家的孩子。但因为她今年要起房子,明天就回去,所以今年也没带儿女来,这么多年,三姐妹还是头一回这么清闲自在地来拜年。 因为常家的媳妇都回了娘家,年初二的晚饭就只能罗老太太带着儿孙自己做了。女儿们哪忍心让老娘劳累,一个个地帮着择菜切菜。大家一边劳作一边说话,谈论的话题最热门的总是儿女的亲事,感叹着娶个媳妇花费不菲。 然后三姑常梨花就带着艳羡的口吻说起了姜达老娘带着未来的儿媳妇去县城置办东西时候的狗屎运。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那县太爷娘子竟然这般看重那杨家姑娘。哎呀,人家怎么就这么好运气,生出了那样了不得的姑娘。”大姑姑常桃花艳羡不已。“也不知道谁家有福,能娶了那姑娘进门。”二姑姑常杏花跟着感叹。 罗老太太冲常子胜挤了挤眼,呵呵笑道:“那还用说,能娶到那姑娘的肯定是个生得俊的好后生了。不俊能让杨家瞧得上眼?”边上常建礼父子还有常子梁不约而同望向正在擂着辣椒的常子胜,一个个笑得意味深长。 和杨家的约定不宜过早公开,知道这事的就只有常家几位长辈以及常子梁。既然连家里人都不告诉,罗老太太自然也不会跟三个出嫁的闺女说这事了。一时间大家都望着常子胜笑,常家的三个姑姑不明就里,倒也没有多想。 常子胜的脸被笑得通红,幸好那炒得香香的辣椒一呛,叫他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倒将他的尴尬掩饰了过去。常子胜低头继续擂着辣椒,心思却全跑到了杨雪身上。也不知道县太爷娘子送她的尺头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肯定很好看。然后就开始设想杨雪穿着新作的绸缎衣裳的俏丽模样,内心奢望着明天去姑姑家要从杨家塘过,若是能在溪边看到杨雪就好了。 然后又忍不住再次感叹自己跟杨雪定亲了多好,那他今日就可以带着东西和大安哥他们一道去杨家塘拜年,然后光明正大地和杨雪见面了。不过几天功夫没见杨雪,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几个月一般地难熬。那丫头还只有十三岁多,十四岁都还没到,要想将她娶回家天天守着,还有得几年熬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常子胜兄弟就跟着常梨花赶往姜家湾。一路疾走,前面就是杨家塘了,常子胜虽然巴望着能碰到杨雪,但自己也觉得不会那么巧。天这么冷,杨雪应该不会来洗衣裳或者洗菜。 话虽如此,到了地界他还是抱着希望往对边溪边洗衣洗菜的人看去,他还没看清楚人,却听到一声惊呼:“常四哥,呀,真的是常四哥!”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常子胜的心声,竟然真的让他见到了杨雪。 杨家姐弟三人都在,杨雪蹲在上游一点的一块大石上洗着白菜,杨霜则在下面一点的石头上清洗着衣裳。杨冬在岸上剥着葱蒜外头枯死的叶子,剥好的就扔往杨雪身边让她洗。因为杨冬是站着的,所以他最先看到常子胜。 杨冬这么一嚷嚷,杨雪立马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常子胜,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常子胜开心地笑了,杨雪脸一红,倒也没有立马回避,抿嘴一笑后才低头不看他。 常子胜见杨雪羞答答的模样,心头越发欢喜。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她,见她果然穿着新衣裳,石榴红的上衣象牙白的裙子,衣料顺滑一看就是绸缎类的好东西,应该是县太爷娘子送的两段尺头做的衣裳了。这孩子本就唇红齿白极为好看,如今这样色彩明艳的衣裳往身上一穿,越发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杨雪看着常子胜的时候,双手不自禁地往嘴边呵着热气,想来是冻得狠了。这天寒地冻地,就是自己来洗菜都冷得难受,何况是娇气的她。常子胜看着杨雪冻得通红的手,心疼极了。 苦恨自己身份不明,不能跑下去帮她洗,让她赶紧回家烤火去。小傻瓜,你就不知道提个竹火笼来,冻得难受了就烤烤啊!常子胜见心上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第59章 编排 “常四哥,你这是去姜家湾吗?”虽然只跟常子胜相处了一两天,但杨冬却很喜欢这个大哥哥。这也难怪,常子胜本来就是个好性子的人,又有心讨好杨冬。看到常子胜,杨冬一把丢下手里的葱蒜,兴冲冲地跑过去拽住常子胜的衣袖。 “冬哥儿,你一手的泥,仔细将常大哥的衣裳弄脏了。”杨霜一边呵斥自家弟弟,一边走过去喊着常梨花:“婶子好,您这是拜年回来了吗?”常梨花笑道:“是啊,这不跟着要起房子,歇了一晚上就回了。” “常大哥好。”当初在县城托人家买盐,杨霜还记得常子梁的模样,也笑着招呼他。“好,杨二姑娘好。”常子梁笑着回答。 姐姐和弟弟走过去打招呼,自己一个人不过去太不礼貌,杨雪顿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婶子新年好,常大哥常四哥新年好。” 杨雪声音清脆,人比花娇,惹得常梨花不住地打量她,嘴里啧啧感叹:“好,好。好俊的丫头!这身儿衣裳就是县太爷娘子白送的尺头做的吧,穿在身上真好看,戏文里的仙女儿大概就是这样子吧。你爹娘好福气,养出了这么争气的闺女,叫人不眼馋都不行。” 杨雪的脸轰地一下热烫起来,这妇人可是常四哥嫡亲的姑母,也不知道自己和常子胜将会定亲的事情她知道了没有。还有常四哥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挪窝,此刻的杨雪真是浑身不自在,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婶子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杨霜见状,赶紧道:“我妹子脸皮薄,婶子您这么夸她她会不好意思的。”常梨花看着杨雪绯红的脸蛋,呵呵笑道:“呀,还真是,小丫头还真害羞了。”杨雪抬头,含羞带嗔飞快地瞪了一眼常子胜,常子胜却抿嘴笑得欢实,杨雪越加羞窘。 常子胜如何不知道杨雪的意思,笑归笑,嘴上却立马给她解起了围:“姜达这会子应该在你们家拜年吧,还有大安哥一家子。”他后面本来想问姜达怎么不来帮着洗菜,不过碍于身份不好说又咽回去了。心里却想姜达不是素来黏杨霜黏得紧吗?怎么今日不来帮着洗菜,害得杨雪挨冻。 还没等杨霜回答,杨冬已然抢先说了:“我爹在山上发现了好大两个油脂足的松树根,搬回家来引火照明用得几个月。他怕迟去几日叫别人给弄走了,所以一吃过早饭就喊着大姐夫二姐夫上山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常子胜了然地点头,道:“你们家的客人比较多吧,不然哪会洗这么多葱蒜白菜。”杨东点头:“那是,除了姐夫他们,还有姑姑她们啊。”常子胜飞快地看了一眼那边堆着的菜堆,又看了看杨雪红肿的手,想着就心疼。 “婶子,天冷,要不你们进屋去烤烤火喝口热水。”杨霜说着客套话。常梨花摆手,正月间可不好上门,再说几脚路就到家了,自己还急着回去,有客人上门,晚饭得好好做一顿。常梨花说完,招呼两个侄子继续赶路。 常子胜恋恋不舍地从杨雪身上收回目光,杨雪可没有勇气与他对视。直到常子胜走得稍远了一些,才敢盯着他的背影看。没成想常子胜回头,两个人目光撞个正着,常子胜唇角一弯开心极了。 看把这人给乐得,杨雪睁大眼睛瞪过去,不想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常子胜越加笑得开怀,结果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幸好常子梁及时拽了他一把。 “老四,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都还没定亲呢,就这么神魂颠倒地,往后成了亲可怎么开交。家里有老三那个粑耳朵就已然让人鸡皮疙瘩直冒了,若是再多一个你,我们岂不是厌烦得饭都吃不下了。”常子梁靠近弟弟耳边,半真半假地悄声打趣。 “大哥你胡说八道什么!”常子胜羞恼地推了常子梁一把。“四郎啊,这溪边路不大好走,你看着路走,天寒地冻地,若是不留神跌到溪里就不得了了。”常梨花不明就里,作古正经地叮嘱着自家侄子。“哎,我知道,姑姑您放心。”常子胜大声应道。常子梁抿嘴偷笑。 常家两兄弟在常梨花家,白天帮着抬石头砌地基,晚上大家在火塘边说话烤火。姑姑家的火塘不是不暖和,可常子胜就是觉得没有杨家那般气氛热烈舒服得叫人不想走。虽然姜家湾和杨家塘两个村子紧挨着,可是没名没分,即便常子胜做梦都想去杨家找杨雪,可也只能死死忍着。 好在正月初五的晚上,从杨家塘拜年回家的姜达来窜门,常子胜终于可以借着和他说话的机会,打听一下有关杨雪的事情。更叫他惊喜的是姜达家打算正月初六请杨家全家人吃饭,也就是说到时候杨雪会来姜家湾。 常梨花家紧挨着姜达家,新起的房子又是挨着老房子,杨家人来了,常子胜自然能看到。这消息让常子胜兴奋得当晚许久都没入睡,自然是又被常子梁狠狠地打趣了一通。 第二天,常子胜干活一直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瞟向杨家人即将赶来的路口。偏偏两村隔得近,杨家人直到中午过了才来,可把常子胜给盼坏了。 “看看,雪姐儿你看,常四郎的眼珠子,那是一个劲儿地往你身上转悠。”杨霜靠近妹子耳边,嗤嗤低笑着。“呸,二姐在说我二姐夫吧。你看他看着你,那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杨雪脸一热,低声啐了自家姐姐一口。 “杨大叔好,这是祖母和婶子吧。”去姜达家要从常梨花家新房子的地基前头过,常子梁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走过来大声招呼。常子胜更不用说,将杨家的长辈挨个儿地叫了一遍。杨元本看到常家兄弟也很高兴,两拨人说了一通话后,杨家人被迎入了姜达家。 毕竟是约定了要定亲的,杨家上下面对常子胜的神色跟普通人硬是不同。而常子胜看杨雪的眼神,又太过炽热,终于叫常梨花给看出了一点端倪。结合侄子曾经救过杨雪,冬至节还去杨家过节,常梨花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憋不住,立马寻了个借口将常子胜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道:“四郎啊,你老实告诉姑姑,你是不是喜欢上杨家的雪姐儿了。”常子胜沉默了片刻后羞涩地笑:“姑姑您眼睛可真尖,还真是这样的。” 常梨花得意了:“还真叫我给瞧出来了。那姑娘不错,不过四郎你也不差,要说模样你们两个倒是很相配。就是雪姐儿年纪小了些,不过你等个两三年也没什么。我看杨家的长辈似乎都很喜欢你,连她家祖母看你的眼神都一副满意的样子。要不你回去跟你祖父母还有你爹娘商量商量,若是他们都觉着这门亲事好,回头姑姑就跟姜达的娘说说,请她去杨家长辈跟前探探口风?” “啊,多谢姑姑。那个,不用。”常子胜连连摇头。常梨花不解:“为什么不用,莫非四郎你觉着自家家境不如杨家,怕人家不答应?”“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你这孩子倒是说啊。” 事情到了这地步,常子胜不好再瞒着自家姑姑,当下忸怩着说出了真相。“啊,居然早就说好了。好啊,居然一家子都瞒着咱们这些做姑姑的,真是气人!这回竟然连你祖母的嘴巴都这么紧,半点口风都不露。”常梨花愤然地抱怨。 跟着又欢喜:“你这孩子倒是有眼光有福气,嗯,你爹和你祖父难得地这么支持你,真好。”“姑姑你轻点,这事眼下可不好嚷嚷出去。”常梨花一激动,嗓门就有些大,常子胜赶紧提醒她。 常梨花捂了一下嘴巴,低声道:“那媒人想好了请谁没有?”常子胜道:“还没想好,听着似乎是想请大安表哥的娘。”常梨花想了想道:“她倒是合适,不过我觉着姜达的娘也不差。都是杨家的亲家,也都算是比较了解你。” 他们这边姑侄已然在在商量着请哪个媒人上杨家门提亲了,那边赵腊梅却还在奢望着通过常子胜的外祖父母说服赵氏,让常子胜娶自己。别说常建礼已经打定主意让常子胜娶杨雪了,即便没有杨雪,赵氏也不会瞧得上赵腊梅。因为她不管是家境还是模样都比不上马四姑娘。 当然这样的话赵氏不会宣之于口,她拒绝的理由是自家公婆很是霸道,有言在先说小儿子的婚事得由他二老定夺,所以自己可不敢随便答应赵腊梅这边。 常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常建礼,女儿在常家说话并不见得顶用,关于这一点赵氏的爹娘也明白,只是再三叮嘱赵氏回去跟常建礼罗老太太提一提这事。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家受了赵腊梅家不少好处,事儿没办成总归是心虚。 赵氏没明白地拒绝,而是说自己做不了主,得回去和公婆商量,这样的答复挑不出半点错来,赵腊梅认为自己还是很有机会的,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担心常子胜钟情于杨雪,所以逮着机会就在赵氏跟前大说特说杨雪的坏话。 说她小小年纪就在河堤工地怎么勾引常子胜。杨元本怎么不要脸,明知道自家闺女勾缠着常子胜,居然还邀请常子胜去自家过冬至节,父女都是不知廉耻的。 赵氏本来就对这门亲事不满,听到赵腊梅这一番编排,越加鄙弃杨家厌恶杨雪。难怪他家子胜命都不管了,只身一人去那崖底找人,原来早就被狐狸精给勾走了魂。小儿子上回运气好没摔死,那万一有下次呢?赵氏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窝火! 第60章 不敢嫌弃 气昏了头的赵氏决定撕破脸皮和公婆闹一场,儿子是她生的,儿子要娶谁她这个做娘的有权说出自己的意见。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娶那样一个狐狸精进门。 带着这样的情绪,赵氏初五就回了家。正好家里头其他出去拜年的人都没回来,将女儿打发去菜园子扯萝卜之后,赵氏就将自己从赵腊梅那里听来的关于杨雪的不好的传闻说给常建礼和罗老太太以及丈夫听,再次重申自己反对这门亲事的立场。 赵氏噼里啪啦说完,抬头挺胸看着公婆,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常建礼木着一张脸不做声,罗老太太则怀疑道:“不会吧,杨家姑娘不会是那样的人吧。赵氏你那远房侄女不会是胡说八道故意中伤杨家姑娘的吧,关于杨家姑娘和子胜的事情,她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赵氏急道:“人家怎么是胡说八道,我不是说了腊梅跟那杨家丫头一道都在厨房做事。关于杨家丫头怎么引得子胜一到晚饭时分就守着她在厨房说笑,又是给她抱柴又是给她提水,指挥得子胜团团转,腊梅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罗老太太有些无措,看着常兴家道:“兴家,这赵腊梅姑娘说的可是真的。果真那杨家姑娘老早就勾缠着咱们四郎,他那老子也不管?” 常兴家还没开口,赵氏就迫不及待地接腔了:“他和大郎是后头到江边干活的,起先他们爷俩是在山里采石场做工,哪里知道这些。我们家子胜力气大,干活是一把好手,那姓杨的跟他搭伙做工,可是占尽了便宜。这个可是咱们村里去服劳役的人亲口说的,腊梅半分都没掺假吧。” 常兴家没好气地道:“那是你儿子先看上了人家杨家姑娘,上赶着讨好人家的老子。杨兄弟自己有大安这个女婿照顾着,根本不稀罕和你儿子搭伙做工。是你儿子悄悄地说动了大安让出来,你儿子才有机会跟杨兄弟一道做工。” 赵氏哼了一声道:“我儿子先看上了她家闺女,分明是那杨家闺女先看上了我儿子,不要脸地勾缠。就凭我们四郎的样貌,这些年都是姑娘家缠着他,从来没有他瞧上谁家姑娘缠着不放的。” 常兴家嗤笑道:“无知的蠢婆娘,你看都没看到过人家杨家姑娘,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模样,就敢说出自己儿子绝对不会先看上人家的。四郎亲口跟我说,他当初帮梨花砍树在山沟里头一回碰见了杨雪姑娘,就惦记上了人家。告诉你,是咱们家儿子想尽办法在讨好杨家父女,可不是人家缠着你儿子。真要说不要脸,也该说你儿子不要脸。不过没定亲的后生家看上了没婆家的姑娘,主动去示好,算不上不要脸。” 丈夫居然这样说,赵氏憋得脸通红,气道:“你,你怎么能听四郎的。他被杨家那闺女迷昏了头,他说的话你也信!” 常兴家脸一板,斥道:“儿子的话不信,倒信一个外人的话,我看你才是昏了头!” 赵氏尖声道:“腊梅不是外人,她又不知道咱们家要跟杨家结亲,好好地为什么要说杨家丫头的坏话。”常兴家冷笑道:“那就得问问你这位娘家的远房侄女在打什么算盘了。我虽然去江边干活时日短,但也看得出那位赵腊梅姑娘似乎很喜欢往我们子胜身边凑,可惜呀,我儿子瞧都不想躲瞧她一眼。那姑娘,哼,别怪我说话难听,给杨雪姑娘提鞋都不配!” 赵腊梅好歹是自己娘家的侄女,常兴家的话让赵氏又羞又恼。可赵腊梅确实想嫁给自家儿子,丈夫没说错,赵氏因为心虚一时词穷。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常建礼哼了一声:“兴家你不知道,你媳妇这是不希望咱们跟杨家结亲,人家可是给四郎瞧上了一门好亲呢。” 常兴家不解道:“好亲,她给四郎瞧上了什么好亲?哪家的闺女?” 当初马四姑娘那里,赵氏被公婆一通呵斥后再不敢提这茬,常兴家回来后她也没和丈夫提过,所以常兴家根本不知道。儿子问起,常建礼三言两语说给他听。 常兴家听完脸都气青了,瞪着赵氏道:“你这个蠢婆娘,你,你就这么稀罕人家的嫁妆,你把四郎当什么了?” 赵氏一梗脖子:“谁说我是稀罕人家的嫁妆了,那姑娘我见过,模样出挑行事端庄大方,配我们四郎刚好。” 常兴家怒道:“再模样出挑端庄大方,能胜过杨家姑娘?人家可是得过县太爷亲自嘉奖过的人。满武清县那么多姑娘,有谁得过这般殊荣?这样的姑娘你不要,却要那什么马家姑娘,分明就是眼皮子浅看中了人家的钱!” 赵氏还想再说,常建礼却扫了一眼过来,然后老人冷冷地道:“我再说一次,四郎和杨家闺女的亲事我心里已经定下了,谁也不准再多话。再多话就是忤逆,我们常家容不得这样的东西!”赵氏被公公森寒的目光盯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哪敢再说一个字。 正月初六,拜年的人都回来了,即便少了两个去常家沟帮忙起房子的人,常家还是热闹了起来。然后常家的几个媳妇很快就感觉到婆婆赵氏的情绪很是低落,家里四个长辈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 白氏孟氏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和婆婆说话,忠实地执行着她交代的任务,生恐被迁怒遭了池鱼之殃。马氏却大致明白了缘由,因为她这回回娘家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自家一个搬到马家集镇上的族亲,打算将闺女嫁给子胜,已然和婆婆说好了,就等着过了正月半回话呢。 不过从上回偷听到的话来看,这门亲事没戏。婆婆自己看好的亲事成不了,眼睁睁看着小叔子娶杨家闺女,心里能高兴才怪。马氏晚上躺下的时候在脑子里将这事盘算来盘算去,最终觉得小叔子娶杨家姑娘比娶马四姑娘要好。 因为马四姑娘家比杨姑娘家富裕多了,同是马家女,她可不想被马四姑娘比下去。更重要的是婆婆本就偏疼小叔子,而马四姑娘又是婆婆自己看上的,她若是进了门,婆婆不得更偏心四房了。而杨家姑娘这还没进门,就已经惹得婆婆不高兴了,这对于马氏来说绝对是好事儿。 杨霜出嫁的日子定在四月十八,在此之前,杨雪陪着杨霜再次去了一次县城采购一些出嫁时候需要的小东西,碰巧在码头遇上了给人撑船送货去外县的常家兄弟。这样难得的机会,杨霜和常子梁当然很识趣地走到一边,给两个人留下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常四哥,我瞧着你似乎瘦了些,是不是太累了。钱固然要挣,可身体也要顾及。”杨雪看着常子胜,颇有些担忧。常子胜摇头:“妹妹别担心,撑船根本不累,就是船过浅摊的时候上岸拉纤才出一阵大力气。我就是老想你,晚上睡不好。” 常子胜后面那两句话说的荡气回肠,杨雪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低声嗔道:“你,常四哥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常子胜低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哪里是胡说八道了。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都想不想我啊。”杨雪越发羞窘,磕磕巴巴地道:“谁,谁想你了……不要脸!你再这么胡言乱语地,我真恼了。” 见杨雪作势欲走,常子胜赶紧收起嬉笑的神色,低声恳求道:“我错了,好妹妹你别生气,别走,留下陪我好好说说话,咱们好不容易碰到了多不容易啊。”听到常子胜的哀求声,杨雪哪里还忍心再走。 常子胜仔细打量着杨雪,惊道:“我觉着几个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些。嗯,过了四月,妹妹就满十四岁了吧。” 杨雪得意地点头:“是啊,我祖母和娘她们也都这样说。我娘说她当年是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猛长了一通个子,我兴许是像她,那样的话等我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个子也就能拔高一大截。” 常子胜笑着点头:“但愿如此,不然咱们两个的个子相差有些远。”杨雪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常子胜的身高差,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不过她嘴上可不愿意承认,而是半真半假地道:“怎么,常四哥这是嫌弃我个儿矮配不上你咯。” 常子胜看到心上人微微上挑的眉毛,一下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摆手道:“不是,我,我就是顺嘴说的,我哪敢嫌弃妹妹个子矮。” “不敢嫌弃,那就是说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嫌弃,不过不敢表现出来罢了。是不是这样啊常四哥?”杨雪声音压得极低,似笑非笑。“不不,我不敢,呃,不是,是根本就不嫌弃。”常子胜彻底慌神了,忙不迭地解释。 杨雪见他急得额头冒汗的窘态,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傻四哥,逗你玩儿的。”杨雪嫣然一笑,常子胜看得痴了,喃喃道:“几个月不见,妹妹不光长高了,样子也更好看了。” 杨雪啐了一口:“又开始胡说了。我不跟你说了,走了。”“妹妹别走啊,咱们再说说话。”“不行,我和二姐还要买好多东西,耽搁久了回头回家就晚了。你自己在外干活注意安全啊常四哥。””杨雪这回是真走了,常子胜无奈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神色恋恋不舍。 惹得常子梁对弟弟猛翻白眼:“行了,这人都看不见了,还望着那边做什么!瞧你那样,比老三当初还没出息!” 第61章 正式定亲 杨霜出嫁了,家里少了一个劳力,分派到杨雪头上的活计多了许多。幸好杨冬越来越懂事,许多事也能作古正经地帮上忙。收割好了稻子,摘完了茶籽,转眼间就到了十月。 常家请的媒人也就是罗大安的娘周氏上了杨家门,即便双方私下里早已说好,但明面上该走的程序还是一个不少。依照惯例,媒人头次上门杨家没有答应亲事,而是说要考虑考虑,数天后周氏再次上门,薛氏才松口同意。经过双方商定,定亲仪式选在了十月二十六。 这天,常兴家赵氏常子胜一家三口带着东西,在周氏的带领下来到了杨家,双方正式举行了定亲仪式。赵氏即便心里对这门亲事千不愿万不肯地,到了杨家倒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地不快,而是跟所有看着儿子定亲的母亲一样,露出欣慰欢喜的神色。 即便对杨雪怀着成见,看到了杨雪本人,赵氏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确实模样出众,怪不得那史家的贵公子会看上她。再看到自家儿子自从一看到这丫头,那目光时不时地就在人家身上打转,若是得到人家回馈一个笑脸,更是乐得身子骨都轻了四两,赵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四郎这架势分明比三郎当初见了孟氏还魔怔。三郎也就罢了,那打小就是个没出息的,可四郎不同,这孩子自来只有姑娘家哄着他,哪有他围着姑娘家转的。腊梅还真没说错,这杨雪就是个小妖精,四郎真是被这小妖精给迷了魂。赵氏想到这里,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没憋死。 媒人周氏是杨家的老亲家,加上罗大安两口子带着儿子也来了,所以她到了杨家那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般。常兴家和杨元本服劳役的时候就认识,两个人凑到一起特别有话说。至于常子胜,和杨家的二女婿姜达是老熟人,和杨家的冬哥儿也投缘,更重要的是有杨雪,杨家于他就跟蜜罐一般。 只可怜了赵氏,心里厌烦可全程都得挂着笑脸,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回家,整张脸都僵硬了。 好几个月没看到杨雪,今日终于见着了,常子胜觉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可是今日杨雪定亲,杨家重要的客人都来了,杨家满屋子的人,常子胜实在是找不到机会跟杨雪单独说说话,只能眼神贪婪地追着杨雪的身影。这丫头似乎又长高了,也发育得更明显了一些,身姿比以前更婀娜了,从背影看过去,俨然大姑娘的样子了。 家里一下要招待那么多客人,又只请了桐花嫂子帮忙,杨雪忙得脚不沾地。灶屋堂屋院子到处跑,偏偏常子胜那货还老盯着她瞧,害得她老觉得后背发热。这人自从一进了自家的大门,那嘴巴就一直咧着,生恐别人不知道他今日特别高兴一般。 笑笑笑,跟着傻子样的!杨雪被他一直盯着,不觉有些生气,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狠狠地瞪了那叫常子胜的傻子一眼。傻子被瞪了,不但不生气,还笑得更欢畅了。不会是真傻了吧,可那家伙欢畅的笑脸还真是迷人,害得杨雪情不自禁地跟着他抿嘴而笑。 结果傻子越发笑得开怀,嘴巴就差咧到耳根处了。呸,那货傻了怎么自己也跟着犯傻,杨雪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端着瓦罐扭身进了屋。剩下常傻子对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发呆。 “嘿,兄弟,回神了。”发呆的常傻子被姜达拍醒,大力拽到了角落里。常子胜道:“姜达喊我做什么。”姜达一挑眉:“怎么叫的,没上没下的东西,我可是你姐夫。”常子胜默了片刻:“二姐夫,叫我何事?” 姜达得意地笑:“这才对嘛,唔,知错就改,算是个好后生。”常子胜满头黑线,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磨叽我可走了。”姜达一把拉住他,道:“别,你不是前阵子帮人撑船搬货吗?我想找你打听一下,那个累不累,挣不挣钱。” 常子胜有些意外:“怎么,你也想做这个?你家田土多,你若是出去做活挣钱,你家里的活计恐怕就忙不过来了吧。” 姜达叹了口气:“是啊,我眼下是进退两难。我爹娘说了,等我媳妇生完孩子就分家。既然分家了,那大家再挤在一起就不合适。我想起新房子,可那要不少的钱。即便分家爹娘会分给我一份钱也是不够的,我得挣点钱才是。” 常子胜很不以为然:“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不还没分家嘛。即便分了家,你们家房子够宽,人也不算多,完全能住得下。我才是最该着急的那一个好不。” 姜达撇了撇嘴:“你着什么急?三妹妹要嫁你,怎么样也得两年后吧。我媳妇可是孩子都怀上了。”姜达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炫耀和得意,杨霜过门才几个月,这就有了身孕,他想不得意都难。 常子胜郁闷了,他和姜达不过差着月份,可人家这都要当爹了,自己还才定亲。他还得等着心上人长大,然后才能将她娶回家去。 定亲进行得很顺利,常家的礼品也好,常家的人也好,都让杨家挑不出半点差错。杨家上下对常家人的礼遇,尤其是薛氏这个当家人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和满意更让常兴家兴奋。 他回到家将自己到了杨家之后,杨家长辈的言行举止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常建礼和罗老太太听,两个老人大感欣慰,连连感叹结了一门好亲。 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常家四郎的亲事定了下来,不知道让多少姑娘碎了芳心。而名扬全县,小小年纪就得到县太爷亲自奖励的杨雪姑娘许了人家,又不知道让多少后生家深感失落。 杨雪姑娘大名鼎鼎,常家沟和桐木冲的人知道她也就罢了,连马家集的人也知道她。赵氏去镇上赶集,碰上熟悉的妇人,人家总会上来跟她说起这门亲事,那些妇人无一不是带着艳羡的口吻。这极大地满足了赵氏的虚荣心,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就跟之前儿子没定亲的时候,人家想尽法子和她套近乎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赵氏郁闷的心情逐渐好转,以至于给小儿子准备新年去岳家拜年礼品的时候,完全是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不快。常建礼和罗老太太看到赵氏这样,大感欣慰,觉着儿媳妇总算不是不可救药。 正月初二一吃过早饭,常子胜就坐立不安地,假装扫地,蹭到家门口张望。常家住在山腰上,站在家门口可以看到路口。他年前就和罗大安约好,今日大家去杨家拜年的时候一道走。 “不用朝路上望,时辰还早着,急什么,你大安表哥到时候会喊你的。你看你二哥三哥他们拖家带口地,拜年都没你心急。”常兴家看到儿子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常子梁哂笑道:“正因为不拖家带口才急着去拜年。等做了人家几年女婿了,媳妇到手了,你再看他还这么急迫不。” 被自家老爹和老兄道破心事,常子胜有些羞恼,忙不迭地辩解道:“谁说我在望着路口等大安表哥他们,我明明在扫地好不。”“死不承认,当咱们都是瞎子不成!”常子梁哼了一声,“爹咱们进屋烤火,让他一个人在这挨冻。” 既然被道破了心事,常子胜索性不遮掩了,就站在外面等着罗大安来叫自己。屋里几个嫂子正在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娘家拜年,侄儿侄女们聚在火塘边,等着大人给他们换下外面的衣裳,屋里吵翻了天,他才不想进去。 他就巴望快点到杨家,坐在杨家的火塘边烤火。杨家火塘也热闹,可人家热闹得叫人舒服,哪里像自家一片吵闹声。 当然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往杨家,主要还是因为怀里的东西。那是两朵女人戴在头上的花儿。一朵用翠绿色轻纱堆成,一朵用银红色轻纱堆成。 原来他和常子梁腊月间帮人撑船送货去邻县,发现邻县街道的摊子上到处都在卖这种花儿,那里的妇人也很流行戴这种花儿,街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几乎是人手一朵,本县却没见什么女子戴。他看着人家戴,情不自禁地就想着杨雪头上若是也插着这么一朵花儿肯定更加好看。 常家兄弟两个给人撑船还负责搬货上码头,有时候自家船上的东西搬完了,若是无事也会被别人请去帮忙,那样的话就可以额外挣些钱。这笔钱家里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常子梁知道过不得几年家里就要分家,有意识地开始攒私房钱,他再三警告弟弟不能告诉家里这笔钱,而是将这笔钱悄悄攒着。所以一来二去,常子胜也是有私房钱的人了。他一心想买那纱花,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自己这一年来攒下的私房钱买了两朵,准备过年拜年去杨家的时候送给杨雪。 悄悄地摸了摸那纱花,想象着杨雪头上戴着这东西的俏模样,常子胜忍不住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子胜,子胜,下来,走了!”下面路口,罗大安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哎,来了,我跟着就下来!”终于听到了罗大安的叫声,常子胜麻利地奔进屋拿拜年的礼品。“祖父祖母还有爹娘,大安哥在喊我了,我走了。”忙不迭地和报备完长辈,常子胜转身就走。 “四郎,四郎,你到了杨家说话行事可都要守礼,更不要贪杯出丑,让杨家人不喜。”罗老太太不放心地追出来叮嘱着孙子。常建礼没好气地道:“老太婆就是啰嗦,四郎这孩子什么时候行事没分寸过。” 第62章 洗菜 “哈,大姐他们来了,还有三姐夫!”几个人赶到杨家塘溪边路口的时候,正巧又碰上白氏杨雪杨冬娘儿三个在洗菜。这回要洗的菜还是很多,因为今天除了杨雨他们,两个姑姑家的人也要来拜年,杨家的晚饭还是要准备许多菜肴。 这回娘几个提了竹火笼来,手冻得受不了了就停下烤一烤,烤热乎了接着洗。杨冬往年是不会被叫来做这事的,无奈如今杨霜出嫁,家里劳力不够,他是再也躲不过了。 不过他自来会偷懒,每洗了一小会就嚷着手要冻断了,抓过火笼又歇一通气。若不是正月间忌讳打骂孩子,白氏早揍他了。这小子边烤火边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然后就看到了常子胜一行。 听到杨冬的大声叫嚷,白氏和杨雪一起抬头看往路口,果然看到杨雨一行。杨雨看到杨雪白氏她们,也很激动,抱着儿子飞快地跑了过来。跑到跟前杨雨指着白氏对儿子大声道:“外祖母在这,宝儿该怎么说。” 宝儿得了他娘的指示,脆生生地喊出了在家里练习了上百遍的拜年用语:“外祖母过年好,外孙给您拜年了,祝您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这孩子一边说一边还将肥短的手指凑拢行礼。可惜衣裳穿得太厚,手臂又短,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勉强让左右手的手指胜利会师。 “哎哟,这孩子真可人疼,外祖母太喜欢了!”白氏被外孙憨萌可爱的模样逗得心都化了,情不自禁地伸嘴过去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宝儿咯咯笑着回亲了白氏两口。 杨雪在一旁看着眼馋,凑过去道:“宝儿,亲亲小姨,小姨可想你了。”宝儿毫不吝啬地在杨雪脸上叭叭连亲了两口。杨雪白嫩地连上立马印上了两个口水印子。“小姨也要亲亲我们宝哥儿。”杨雪搂过外甥,在他的胖脸上啄了两口。宝儿怕痒,缩着脖子笑个不停。 杨雪作势再亲,宝儿忙不迭地躲避。一旁的常子胜看着这一幕,对宝儿羡慕极了。悻悻然暗道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若是有这待遇,非得乐晕过去。他可是不止一次梦到自己亲杨雪,杨雪回亲他。可惜梦终究只是梦,杨雪那白皙滑嫩的脸蛋亲上去究竟是何滋味,他至今还没机会亲自体验。 “还有舅舅呢,宝儿亲舅舅一下,回头舅舅带你玩。”杨冬不甘受冷落,非得让外甥也亲一下自己才罢休。“岳母好。”“岳母好。”两个女婿见了丈母娘自然要问候行礼。 白氏笑道:“好好,大安你娘上回说是染了风寒,好了吧。子胜你祖父母爹娘都好吧。”“好了,早好了。”“都好着呢。”岳母问话,做女婿地自然是忙不迭地回答。白氏满意地点头:“那就好,一路上走累了吧,赶紧家里去烤火,你们祖母和爹都在家里候着呢。” 杨雨则问杨雪:“你二姐她们早到了吧。”杨雪摇头:“还没来,姑姑她们也没来,你们是到得最早的。”白氏催促:“赶紧家里去烤火,溪边风大,我们宝哥儿本来就吹了一路的风。”杨雨道:“不怕,我给他穿得厚。”白氏道:“小孩子不比大人,少罗嗦了,先去家里,省得你祖母惦记。” 杨雨盯着地上那一大堆菜,皱眉道:“怎么一下子采了那么多菜,这得洗到什么时候。”杨雪道:“这不人多本来就要得多,然后娘又说索性今日将明后日的都洗了,省得再出门来吹风。”常子胜忍不住道:“可是一下洗那么多,手不得冻僵。”杨雪指了指杨冬手里的火笼:“没事,我们特地带了这个,受不了了就烤一烤。” 杨雨道:“那也只是烤热乎了手,身上还是冷。大安,你带着宝儿先去家里,我帮着洗洗菜吧。”“不用,姐你走了那么远的路,赶紧家里去歇着,我们很快就洗好。”“是啊,赶紧带宝儿家里去。我们不用你帮忙。”杨雪是来拜年的,是客人,白氏和杨雪哪里肯让她帮着洗菜。 常子胜却道:“大姐,你和大姐夫帮我把东西带家里去,我留下洗菜。”“那怎么行,不好,子胜你怎么能留下洗菜。”白氏立马拒绝。杨雨好歹还是自家闺女,常子胜可是定亲后头一回上门的女婿,女儿又还没过门,叫他帮着洗菜,旁人非得说闲话不可。 常子胜坚持:“怎么不行,我可是男子,比你们耐冻,您看您和雪姐儿的手都冻得通红了,这还有这么多菜没洗呢。”罗大安知道常子胜是心疼杨雪,一边暗笑一边帮他说话:“是啊,娘您带着冬哥儿宝儿先回去,我们几个留下洗菜。” 白氏不肯,无奈女儿女婿一直劝她,她只好妥协,最后杨冬背着宝儿,白氏带着两个女婿拜年的礼品先回了家,杨雨夫妇和常子胜则留下洗菜。 “雪姐儿,你就在一边烤火,洗菜有我呢。”白氏他们一走,常子胜就将竹火笼递到杨雪手中,然后自己占据了杨雪原先蹲着的大石块上,麻利地洗起了菜。 罗大安挤眉弄眼地对妻子道:“看见没有,三妹妹有福了,这都还没过门,子胜就这般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点点苦。”杨雨笑道:“我妹子就是比我有福气,哪像你,都不知道心疼我。”罗大安没好气地道:“我哪里不心疼你,我当年可没少心疼你啊。”杨雨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是当年啊,如今你可不像当年那样对我了。” 罗大安急道:“天地良心,我可是一直心疼你,不过老夫老妻,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叫外人看到了笑话咱们。你自己摸着心口说,咱们村里要说疼媳妇,我罗大安排不排得了前三名?”“呸,真不要脸,哪有这样夸自己的。”杨雨脸一热,低声啐了一口。 他们夫妻两个蹲在一边说着悄悄话,那边杨雪也在常子胜的要求下,坐在常子胜身边烤火听他说话。常子胜问杨雪:“我娘和妹子今日都去外祖家拜年去了,怎么岳母和冬哥儿不去你外祖家拜年呢?” 杨雪解释:“我们家跟你们家不同,你们家祖父母都健在,家里人又多,随便留几个人都能招待客人。我们家可不行,二姐出嫁了,然后今年来拜年的人又多了一个头回拜年的你,娘要是带着冬哥儿走了,祖母和我不见得能忙得过来。所以我娘在腊月二十几就将拜年的东西捎去了外祖家,告诉他们今年不去拜年了,要留在家里招待客人。” 杨雪烤暖和了手,打算放下火笼接着洗菜,常子胜阻止道:“你这好不容易才烤暖和,别沾水了,就这么多,我们几下子就洗好了。”杨雪嗔道:“你胡说什么呀,你们这些客人都在挨冻了,没道理我这个主人家倒怕冷了。” 常子胜很不以为然:“什么客人呀,不都是自家人嘛。再说我们是男人,本来就比你们女人耐冻。”杨雪急了:“你轻点声,大姐不是女人啊,叫她听到了会怎么想。”倒也是,自己光顾着心疼心上人,倒忘记这茬了。 常子胜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和大姐先回去,我和大姐夫两个人洗。”杨雪摇头:“不好,本来让你们家都没去就留下洗菜已然是不合规矩了,若是我又先回去,非得被挨祖母一通骂。” 常子胜无奈,只好退一步:“好吧,不过你的手都肿了。就不要摸水了,你就在一边给我们将白菜萝卜还有葱蒜最外面的泥和枯死的叶子扒掉,这样我们洗得快一点。”好吧,未婚夫这么心疼自己,自己若是不领他的情好像不太好,杨雪终于点头同意。 多了两个壮劳力,果然一堆菜很快洗好。常子胜麻利地将菜摆进箩筐里,挽好绳子挑起就走。剩下箩筐放不下的则全放进了背篓里,杨雪正要弯腰去背,却被罗大安抢了过去。 几个人到家的时候,火塘里薛氏已经烧了很大的一堆火,一见他们进来就大声招呼:“快进来烤火,冻着了吧。”“还好,还受得住。祖母好,给您拜年了。”两个孙女婿一边客套一边喊着薛氏给她行礼。薛氏笑呵呵地:“好好,快来,坐这里,这里暖和。” 几个人坐下伸手烤火。看了看火塘边,没见杨元本,不由问道:“爹呢,他老人家去哪儿了。”薛氏道:“被隔壁人家叫去帮忙,递木头上楼去,一会儿就回来。”“娘也真是的,一下子洗那么多菜,咱们那么几个人帮着洗都洗了那么久。”杨雨的手冻得发木,一边烤着火一边念叨,“可怜雪姐儿那么娇气的人,也跟着吃这大苦头。” 杨雪不满道:“大姐老说人家娇气,我哪里娇气了。”薛氏笑道:“我们雪姐儿如今长大了,还真的不娇气了。霜姐儿嫁了之后,这家里里里外外地她可是帮了你娘好大的忙。” 她们祖孙两个打趣,一旁的常子胜却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杨家人手少田土多,杨雪要做的活还真是多。哪像自家几个嫂子,大多时间就带自己的孩子,还成日里抱怨她们累着了。 可惜心上人年岁不到,不然真想立马将她娶进门。她进了常家门就没那么累了,最多也就农忙的时候下一下地,平日里就只要洗衣做饭。若是分家了,自己更是不舍得叫她累着,想怎么惯着她就怎么惯着她。 “来,嗑瓜子。”白氏取来了年前特地买的用来待客的瓜子喊大家吃。大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笑。过了一阵还不见杨霜姜达来,薛氏忍不住念叨起来,白氏虽然心里着急,嘴上却只能装作没事人一般宽慰着婆婆。 第63章 亲 在薛氏的念叨中,杨霜夫妇终于来了。“二姐,你们怎么才来,大姐比你远多了都来好一阵了。”杨雪一看到杨霜忍不住抱怨。杨霜白了一眼丈夫:“还不是你二姐夫大惊小怪,不然我早来了。” 姜达气道:“怎么说我大惊小怪,我不怪你莽里莽撞,你还倒打一耙了。”大过年的,小两口居然口角起来了,白氏和薛氏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 薛氏沉声道:“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事了?”杨霜道:“没事,我们两个没什么事。”姜达却道:“还真有点事,祖母您听我说,是这样的……” 原来昨日晚饭时分已然有四个来月身孕的杨霜走路过快,不留神在房里跌了一跤狠地,这可把姜达吓坏了。杨霜自己却没觉得有任何不适,根本不当一回事。结果姜达将这事告诉了自家老娘。 姜母也吓住了,勒令儿媳妇躺在床上不要动,一直到今日中午过了,杨霜还是没有任何不适,姜母才放心地让小两口来杨家拜年。杨霜一心想早点回娘家和姐妹们说话,结果却拖到这时候才来,心里很是不满,一路上不住地怪姜达多嘴多舌。 薛氏白氏听完,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杨霜,怪她怀着身子还这么莽撞大大咧咧地,又夸姜达做得对。杨霜满心地不服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有那么娇气嘛我。” 白氏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指头戳在杨霜脑门上:“臭丫头,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你就说大话吧你。我娘家一个姑奶奶,就是头胎没保住,结果此后接二连三地滑胎。因为一直没生下自己的孩子,只好抱养夫家兄弟的孩子做儿子。因为不是亲生的,那儿子很是不孝,我那姑奶奶到老的时候日子过得极可怜,村里人说起她都要掉泪。” “是啊,双身子的人就得时刻注意着。”杨雨将杨霜拉到自己身边温声劝慰着。薛氏也神情严肃地对杨霜好一通长篇大论,直说得杨霜不住地保证自己往后一定小心再小心才罢休。 这样的事情杨雪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好意思多听,借口宝儿想出去玩,喊着杨冬抱着宝儿去外面院子踢毽子玩。常子胜罗大安也不方便呆在火塘边,也跑到院子里去了。 不久杨家的两个姑姑杨元莲杨元兰相携而来,杨家的火塘更加热闹。因为喜欢杨雪,马骏往年最喜欢跟着杨元莲来杨家拜年。如今杨雪和常子胜定了亲,马骏愿望落空,这几个月都垂头丧气精神萎靡,今年拜年自然是不来了。就是杨元兰带着最小的儿子来了。 客人到齐,杨家人开始准备晚饭。荤腥基本上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晚饭很快就做好。这也是乡下人的习惯,正月间待客晚饭都比平常要吃得早。庄稼人就是年尾年头这些日子可以松快松快,一家子人吃完了饭,围着火塘舒舒服服地烤火说笑,不用挥汗如雨下田,不用顶风冒雨上山。 乡下小孩子盼过年是因为过年有好吃的,大人盼过年是因为过年前后几天可以真正地歇息放松。这也是白氏为什么要在初二那天采那么多菜回家,目的就是初三初四这几天不用出门挨冻,只管安心在家里烤火。 杨家因为手里不缺钱,一下买了两只小猪仔。如今这两只小猪仔都长到了四五十斤的样子,正是胃口好能吃的时候。喂养两只猪虽然吃得多,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用担心猪食槽剩下猪食,两只猪吃食的时候会抢,一只吃得慢,槽里的东西就会被另一只吃完。 如今姐姐她们都是客人了,喂猪的活计只能落到杨雪头上。一家人吃饱喝足,杨雪却要准备猪食然后提着猪食桶去喂猪。常子胜今日没少被罗大安和姜达打趣,到最后索性豁出去厚着脸皮直接表现出对杨雪的关心了。大家都在烤火,杨雪一个人却在猪圈前头挨冻,他就大喇喇地拿过竹火笼,铲了火给杨雪送去。 “你怎么来了,回头叫他们看到又要笑话咱们。”杨雪见常子胜靠近,低声抱怨。常子胜笑了笑:“他们要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好了。冷吧,来,这个拿着烤手。”遇上这么个厚脸皮的家伙,杨雪也是无语,一把接过竹火笼,道:“好了,你赶紧进去烤火吧。” 常子胜摇头:“你站在一边烤火,猪我来喂。”杨雪可没他那么厚的脸皮,瞪了他一眼,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喂猪,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喂吧。”常子胜急了:“妹妹怎么这么狠心,哥哥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说话才来的,你怎么能先走呢。”这人说话这般直接,杨雪的脸一下红了,羞赧道:“有什么话好说的啊,你这人真是……。” 常子胜严肃地道:“我想跟妹妹说的话多了去了。呃,先送你个东西。”说完变戏法一般掏出那两朵纱花递给杨雪。女孩子天生对这些东西缺乏免疫力,杨雪接过那两朵花,欣喜不已地问:“四哥你这是从哪里得的这东西!” 常子胜道:“我买的,我们年前不是撑船到相邻的柳宁县了嘛,那里的女子们头上都戴着这个,我觉着很好看,就买了两朵给你。妹妹喜欢吗?”杨雪点头说喜欢。“那妹妹你戴上给我瞧瞧看好不好看。” 杨雪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想着这时候家里人都在火塘边烤火,应该没没谁会出来,于是麻利地拿了一朵插在右边鬓后,然后羞涩地问常子胜:“四哥,好看吗?”常子胜眼神晶亮,只管盯着杨雪,就是不说话。“不好看吗?那我取下来。”杨雪心里没底了,作势欲取下。 常子胜忽然按住她的手道:“别,好妹妹别取下,好看,比柳宁县城街上所有的姑娘都好看。”“果真好看吗?”“当然,我们雪姐儿戴着不好看,那这世上就没谁戴这个好看了。”杨雪啐了一口:“油嘴滑舌的家伙,真讨厌!” 心上人薄怒浅嗔,樱桃小嘴微微撅着,仿佛在邀人品尝一般,常子胜把持不住了,握住杨雪的手加大了力道。“四哥,你放开我。”常子胜目光灼灼,呼吸急促起来,杨雪觉得不安,挣扎道:“你捏疼我了四哥。”常子胜放开了杨雪的手,杨雪正要避开一点,可是她还没有所行动,脸就被常子胜的大掌捧住了,“你,四哥你做什……唔,放……哦,放开,唔……” 常子胜的头低了下来,温凉的嘴唇压在了杨雪的嘴上。杨雪猝不及防,本能地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面对高大的常子胜,杨雪的挣扎几乎是蚍蜉撼树。她推搡了一通毫无结果,慢慢地放弃了挣扎。心上人的嘴唇亲上去竟然是这样的,软软滑滑地叫人欲罢不能。 因为是初吻,毫无技巧可言,常子胜只知道一味含住大力吸吮。杨雪虽然活了两世,可这事儿也是头一遭,懵里懵懂地任由常子胜为所欲为,最后被吻得全身发软,无力地靠在了未婚夫怀里。晕晕乎乎地只觉得常子胜全身火烫,然后他的双手渐渐下移,死死地箍住了自己的腰将自己死命往他身上按,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杨雪正晕晕乎乎地,忽然闻到了一股子酸臭气味,她下意识地回身一看才发现猪圈里的两头猪因为一直没得到喂食,抗议半天无果,愤怒地攀上了栏杆,一副要跃出来的架势。一头猪的嘴巴正对着杨雪的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架势彻底换回了杨雪的意识,她这才惊觉自己和常子胜此刻的姿势有多羞耻,若是叫家里长辈看到不得被骂死才怪。奋力一脚踩在常子胜的脚尖上,对方吃痛松了一下手,杨雪才得以逃开。 两个人都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稍后杨雪跺脚提示:“四哥,赶紧舀猪食啊。再不舀,它们叫得那么凶,非将屋里的人引来不可!”“啊,我,好,我这就舀。”常子胜慌里慌张地弯腰去拿勺子。舀了两大勺子猪食,两头猪立马欢快地吃了起来,总算没有尖声大叫了。 常子胜方才临时起意吻了心上人,事后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大胆太不谨慎了。这可是在杨家的猪圈前,家里人只要出来,绝对会看到。若是叫祖母或者或者岳父母看到,不知道会怎么看待自己。再看杨雪,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糟糕,雪姐儿不会因此厌恶起自己来了吧。 常子胜越想越急越想越慌,惶恐间,央求的话一下说出了口:“妹妹,你,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就是太喜欢你了,一时间忍不住就亲了你,你别怪我好不好。”杨雪低着头一直不作声,常子胜越加着急:“妹妹,你原谅我吧,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杨雪觉得好笑,声如蚊蚋地道:“你这傻子,谁要打你了。”偏偏常子胜耳朵尖听到了,欣喜道:“妹妹的意思就是不怪我了!妹妹你喜欢我那样亲你是吗?”这家伙说的什么话,杨雪当即羞愤地道:“谁喜欢了,我,我懒得理你,我回屋里去了!”杨雪扭身就走。 “妹妹还是先别回屋,你,你脸那么红,然后这里也有些肿,去火塘边大人们一下就知道咱们方才做了什么。”常子胜指了指杨雪的嘴唇道。杨雪这下真是恨无地洞可钻,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提着竹火笼跑出了大门。 常子胜盯着杨雪的背影,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回味着起先那种销魂的感觉,然后暗自欢喜:心爱的姑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鲁莽而生气,她应该是喜欢和自己亲热的吧。 第64章 一举得男 杨雪在大门口站了好一阵,直到面部不再发烫,嘴唇似乎也没那么肿了才返身走进院子。常子胜已然喂好了猪,坐在火塘边烤火了。大家没看到杨雪,问她去哪儿了,常子胜顺嘴撒了个谎,说杨雪自觉吃撑了,去外头走动走动消消食。 白氏听完忍不住暗自埋怨,闺女毕竟年小,即便再伶俐,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没一点心眼,在未婚夫跟前居然丝毫不知道遮掩。好在常子胜对自家闺女比较了解,不然岂不是以为闺女是个馋嘴贪吃的东西。 杨雪原本是不打算取下那纱花的,她和常子胜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常子胜送她东西合情合理,没什么遮遮掩掩的。长辈们问起,她大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可是那家伙胆大包天,竟然敢在时刻会被长辈发现的情况下夺去自己的初吻,害得她面见长辈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在这样的心理下,她可没用把握坦然地和长辈说起和常子胜有关的事情。所以回到火塘边之前,她就将那纱花取下收起来了。而且因为之前的事情,她一晚上都没什么勇气去看常子胜。 常子胜看到杨雪进来,下意识地去看她的嘴唇,觉得瞧不出什么破绽才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她头上,没见那纱花,不由略微有些失望。想了想又觉得这孩子脸皮薄,家里这会子又这么多客人,她不好意思戴出来也情有可原。 后生家到底是脸皮厚,起先做了那样的事情,心上人又没有生气,常子胜心里一直偷着乐呵。他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感觉,反倒一直偷偷地在看着未婚妻,时不时地回味一下当时的感受。杨雪总觉着这货看自己的目光太过诡异,坐在火塘边是浑身不自在。 然后这天晚上,杨雪失眠了。这也难怪,活了两辈子,今天才将初吻交出去,而且感觉还不坏,不激动荡漾一把都不合常理。即便再没经验,事后回想起常子胜当时粗重的气息,火热的身躯,还有死命将自己往他身上按的行为,杨雪猜也猜得到那家伙当时的生理冲动。 要死,当时自己居然晕晕乎乎地任其所为,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幸好紧急关头被家里的猪给唤醒了,不然任那家伙放肆下去,不定会怎么样!坏东西,平日里看着温和守礼,谁知道私下里居然这么禽兽,自己这具身体可是十五岁都没满,亏得他做得出来! 杨雪一时恼一时羞,心情激荡得厉害,可碍于和孕妇杨霜睡一张床,却不敢乱动弹。只能悄悄地摸着自己热烫的脸,抚着自己温润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赶紧入睡。 杨霜跌跤彻底将姜达变成了惊弓之鸟,在杨家这几天,但凡杨霜去茅房下台阶的时候,姜达都要小心扶着她,搞得杨霜烦不胜烦。吃罢早饭杨霜要去茅房,姜达又如临大敌非要扶着她,杨霜很不耐烦地抗议:“我又不是那些高门贵妇,没那么娇气。这距离生下来还有好几个月,到农忙的时候,大家忙得脚跟打后脑勺,你也能每天这么伺候着我我就服你了!老这么跟着我,烦不烦人啊你!” 姜达挨骂了一点都不恼,嘻嘻笑道:“这不是天寒地冻,这台阶结霜打滑,我才扶着你。等天气暖和了,我就不管你了。”杨霜指了指台阶,怒道:“明明这上头的霜都化了你没看见?这是我娘家,我在这台阶上走了十六七年,它哪里低哪里高我清清楚楚,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摔倒,更何况我还是小心谨慎地走。” 姜达陪着笑脸:“好媳妇,你肚子里可是揣着我儿子呢,小心谨慎就对了。来,我扶着你咱们下去啊,慢点。”杨霜愤怒地掐住姜达的手背:“我说了我不要你扶,你耳朵聋了不成!”姜达仍旧一副笑脸:“我耳朵好着呢,我听到了,你下去了我就不扶你了,别气别气,你可是双身子的人啊。” 正在扫院子的杨雪看得目瞪口呆,自家二姐素来脾气好待人温柔,当初婚前和二姐夫两个人你侬我侬蜜里调油一般闪瞎了自己的狗眼,怎么成亲后姐姐对姐夫这般暴躁了,怀孕的人都这么满身戾气吗? 杨霜进了茅厕,姜达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台阶边准备妻子回来后扶她上去。杨雪觉得过意不去,走过去期期艾艾地对姜达道:“呃,那个,姐夫啊,我昨晚吃得有点多,肚子不大舒服,翻来覆去地害得我二姐没睡好,你也知道,这没睡好的人心里头难免会窝火,你就多担待我二姐一点。” 姜达摆了摆手:“雪姐儿你想多了,你二姐脾气暴躁哪里是没睡好,许多怀着孩子的妇人都这样。我娘说她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没来由地想哭,我娘让我对你姐耐心一点。方才祖母和娘也这般劝我了。” 杨雪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二姐自来极其温和的人,又那么喜欢姐夫,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姐夫辛苦了,等我姐生下了外甥就好了。”姜达不以为然地道:“辛苦什么,你姐可是怀着我的孩子呢。况且你姐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的。”说话间杨霜回来了,姜达忍着杨霜的念叨再次护着她回了火塘。 杨雪摇着头继续扫地,扫到一旁劈柴的常子胜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对他感叹着:“二姐夫性子可真好,二姐这么无理取闹人家愣是半点儿都没生气。二姐真有福气啊,真替她高兴,这辈子能嫁给二姐夫这样好的夫婿。” 常子胜摸着下巴看着杨雪,作古正经地道:“放心,你这辈子一定比你二姐更有福气。你的夫婿宠你绝对会比会你二姐夫宠你二姐更甚。”杨雪的脸一下红了,啐了一口道:“呸,你个不要脸地又在胡说八道了。” 常子胜道:“谁说我是胡说八道了,我这可是心里话。你要是怀了我的孩子,我就把你供着,什么都不舍得要你做。”这人越说越过分,竟然说到了孩子。她眼下这年纪,搁前世就是初中生,一想到这样的年纪顶着个孩儿妈的身份,杨雪就不寒而栗,骂了句“我不和你说话了”之后,丢下扫把落荒而逃。 在杨家拜年的日子,常子胜过得快活无比,可惜到了初六这天他们就要回去了。常家准备下半年起房子,上半年他和常子梁还是要出去给人做工挣钱。想着这一走,兴许又是半年见不到杨雪一面,常子胜心里就有些失魂落魄。 杨雪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悄悄地塞给了常子胜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常子胜宝贝得什么似的,贴身藏着,做工间隙动不动拿出来摩挲,少不得又被自家兄长嗤笑一番。 六月稻子成熟的农忙时节,常家兄弟辞工回家。常家田土不多劳力充足,常子胜被常兴家干脆利落地打发到杨家塘,全心全意地帮着岳家收割。和未婚妻时隔半年再次重逢,常子胜是浑身有劲干活极其卖力。杨家有了这个好劳力,再加上姜达又来帮了两天的忙,杨家的稻子很是顺利地收回了家。 杨霜生了个大胖儿子,刚出月子,依照惯例得到娘家住几天。那边杨雨又传出再次有孕的消息,直把个薛氏白氏喜得不行。大晚上的一家人将凉床搬出来在院子乘凉,白氏笑着感叹: “霜姐儿头胎生了个儿子,我这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我呀就担心闺女随我,头几个尽生闺女。当初雨姐儿怀着宝哥儿,我担心她生闺女。后来大安来报喜,得知生了个外孙的时候,我真是乐坏了。到了霜姐儿这里我又担心,没想到这孩子争气,又给我生了个外孙。如今呀我就担心我们雪姐儿,但愿这孩子头胎也能给我生个大胖外孙。” 薛氏乐呵呵地道:“担心什么,我们雪姐儿是个福气孩子,自然也会跟她两个姐姐一样一举得男的。”杨雪羞臊不已,她还没出嫁,离生孩子还早着呢,身为长辈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生孩子真的合适吗?尤其是她生孩子的“未来合伙人”也在场的情况下,身为娘家人这么做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好不好。 她这里深感羞耻,偏偏某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敢于接话,只听得常子胜道:“娘怎么会那样想呢?我可不是那媳妇连着生几个丫头就嫌弃的人。”白氏道:“你不嫌弃,可难保亲家他们会不高兴。” 常子胜满不在乎地道:“我爹娘他们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家里又不是单靠我传承香火,我上头三个哥哥都有儿子了。所以我的头几个孩子是不是儿子他们根本不会那么看重。” 我是聋子,我双耳失聪,面对这样羞耻的话题,杨雪起先还能鸵鸟一般地催眠自己,到最后终究是扛不住,借口喝水跑了。 可能这话题太惊悚,当天晚上杨雪就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穿着前世初中的校服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然后有同学指着她的肚子大叫道:“看,她的肚子怎么鼓起来了。”“天哪,她这分明是怀孕了!”然后呼啦啦全班人围了过来,看猴戏一般地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休。那场景太过恐怖,杨雪生生给吓醒了。 第65章 猜阄 天气本来就热,又加上惊吓出汗,杨雪醒来之后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浑身汗湿。她喜欢常子胜不假,可是想到嫁人后就要面临生育这一女人的天职,她就头皮发麻。 十六七岁依照前世还不算成年,身体发育根本还不成熟,让这样稚嫩的身体孕育孩子,闯过生产那道鬼门关,实在是太过冒险。要是能拖到二十岁,再不济也拖到十八岁,那样才更叫人放心吧。 可是这样的想法根本不现实,她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姑娘们大多是十六岁出嫁,十七岁生孩子。常子胜比她大着四五岁,本来为了等她已经是被耽搁了。 杨雪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努力寻借口安慰自己:情况兴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你看两个姐姐不都是那样的年纪生孩子的,她们两个都平安顺遂地生下了孩子,没道理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了。 与杨雪对成亲的惶恐心里相反,常子胜可是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杨雪还有多少个月就满十六岁,然后他要怎么想法子最快地将婚期往前靠。 当然在此之前,先得将房子给建好。常家的房子定在今年冬月初开始动工,估摸着到腊月初十之前就能完工。常家的新房子就建在老房子边上,因为那一片地基本来就是他们家的。 常家自己人手够,然后攒了这么久,盖房子的钱也足够,木匠们干劲足,房子开始动工之后没停过一天工,腊月初就完工了。新房子建好当然得办酒席庆祝,常家选好的吉日是腊月十六,身为亲家,杨家自然也得登门道贺。 常子胜是极希望杨雪来的,可薛氏不想孙女还没过门就先见过了常家的各位亲戚长辈,自然是不会让杨雪去。最后杨家去常家道贺赴宴的是薛氏自己,老人家之所以亲自出马,可不是嘴馋那丰盛的酒席,而是想自己亲自去常家瞧瞧,顺便去桐木冲看看大着肚子的杨雨。 亲家祖母上门,常家丝毫也不敢怠慢,罗老太太亲自作陪,赵氏也比较热情,就是常家的几个儿媳妇虽然忙于宴席待客之事,但出于礼节,少不了会在薛氏跟前问候晃悠。 薛氏对此求之不得,白氏担忧常家妯娌多,杨雪性子娇憨嫁过去可能会吃亏。薛氏其实也有这种担忧,所以她想趁着这个机会观察观察常家人,尤其是常子胜的三位嫂子,用自己身为老姜的眼光做出判断,以期给孙女嫁人后和常家人相处提供一些指导。 这边薛氏回到家后将自己对常家三个儿媳妇的初步印象告诉了杨雪,那边常家新房子酒席一办完,一家人却因为新房子究竟由谁住进去争了起来。新房子嘛,谁不想住进去。 马氏以儿子常松已然七岁。可自己一家四口还挤在一张床上为借口,明明白白地提出想住进新房子里去,一旁的常子柱附和着妻子的意见。 直接提出想搬去新房子住的还有孟氏。孟氏的儿子常檀两岁多,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少被堂兄堂姐欺负。尤其是常松,下手没个轻重,常檀在他手上吃了好几次亏,而马氏这个做娘的对自己儿子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孟氏无数次气得想狠狠地揍常松一顿。可碍于长辈的身份又不能,她觉着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发疯不可。 孟氏想着若是搬进新房子,虽然大家吃饭还是在一个锅里,但冬天烤火不在一个火塘儿子就可以少受许多欺负。更重要的是往后分家,自己已经占了新房子,没道理还要自己让出来,那更能够完全避开家里这些讨人厌的侄儿侄女了。 常子樵是个粑耳朵,素来唯孟氏马首之瞻,孟氏向长辈一提完要求,他第一时间就跟着应和,夫妻两个步调高度一致。 唯独白氏是个容易满足的,想着无论谁家搬去新房子,老房子这边都可以空出房子来,那自家也可以住得宽松一点了,所以她决口不提想住新房子的话。和妻子不同,常子梁却是想搬进去的,尤其是想着起这房子的钱全部是自己和小弟两个人挣来的,他就有一种成就感,然后就更想亲自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不过他毕竟是家里的老大,两个弟弟已经说出想住新房子的愿望,他不好再提出要求让长辈为难。不过他替自家小弟向长辈们提了要求:“不管二郎三郎谁家住进新房子,反正我觉着新房子要给四郎留一间正房做新房。” 兄嫂们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常子胜一直不做声。并不是他不想争不敢争,而是他早已经从祖父还有自老老子嘴里听到了新房子自己绝对有份,所以根本没必要去争。 常兴家听得直皱眉:“二郎和三郎都想住进新房子,如果我答应你们两个,那四郎就不能住进去了。四郎明年就要成亲,新房嘛自然是安排在新房子才合适。那怎么办呢,二郎三郎,你们两个谁愿意留在旧房子里头?” 他说完满怀期望地看着两个儿子,希望有谁跳出来谦让一下。可是他话说完好一阵了,那两对夫妻一直埋着头,谁都不做声,很明显谁都不肯让步,一时间常家火塘边上的气氛极其微妙。 常建礼看了看两个孙子,暗自叹了口气,这架势什么兄友弟恭地就别指望了。他有些心灰意冷,沉声道:“既然这样,那就猜阄吧。” 兄弟之间居然落到要靠抓阄来分派的地步,这说出去实在是丢人。常兴家吃惊地看着老父:“猜阄?这怎么行,太不合适了爹!”常建礼冷冷地道:“怎么不合适,太合适了。他们兄弟两个都想住新房子,咱们做长辈的无论安排谁去都会落埋怨。抓阄完全看他们自己的运气,最公平。” 大家长发话,一家子人谁也不敢反对,很快猜阄的方式就确定了。桌上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碗,一个碗下面放了酒盅,一个没有。猜中酒盅的就住新房子,没猜中的照旧住旧房子。酒盅和碗都准备好了,常建礼道:“大家都出去,让你们祖母一个人留在屋里放酒盅。” 火塘边围着烤火的人都出去了,屋里罗老太太摆好后喊大家进来。常子樵道:“我先猜,我猜左……”“慢着。”马氏急忙阻止道,“三弟你怎么能先猜呢,怎么样也该你二哥先猜吧。”常子柱被自家婆娘横了一眼,赶紧道:“对啊,我可是你哥,你怎么能抢到我前头猜呢。” 孟氏笑了笑,细声细气地道:“猜个阄而已,犯得着分什么长幼顺序啊,二嫂你也太较真了。这三郎都猜了一半,那就让他先猜又怎么了。”马氏笑道:“既然弟妹这么不在乎,那就让你二哥先猜呗。”很明显,这两对夫妇都认定后猜的吃亏,这是寸步不让呢。 以往家里几个兄嫂为着一些小利益也会争抢,但从来不像这回这么摆在明面上,连脸面都不要了。看着自家眼前这种叫人极度尴尬的局面,再想起杨家人那种和睦谦让的和谐气氛,常子胜越想越不是滋味。 常建礼冷眼看着两个孙子孙媳,讥讽道:“放心,你们祖父我既然要将事情做得公正,自然事先将这些问题都考虑好了。你们每个人都会连猜三次,三次中谁猜中酒盅的次数多,就算谁赢。” 这样一来,谁先猜谁后猜没任何影响,两对夫妇都没意见。只是大家多在堂屋火塘来回几趟,罗老太太多换几次酒盅的位置罢了。 第一回合常子柱常子樵兄弟二人三次都只猜中一次,打了个平手,只好进行第二回合。第二回合常子樵猜中两次,常子柱猜中一次,最终结果是常子樵一家三口住进新房子。白氏极端失落,一肚子怨气发作不得,灰头耷脑地回房睡去了。孟氏心愿达成,喜上眉梢地拉着丈夫也回房了。 看完热闹的常子梁白氏夫妇走了,赵氏常子秀嚷着太困也去睡了。火塘边就剩下常建礼罗老太太以及常兴家常子胜四个人。常兴家知道老父今晚被气到了,略带羞愧地道:“都是我没管教好二郎三郎,让爹您伤心了。” 常建礼黯然摇头:“你又何须自责,这几个孙子老头子自己也是从小管到大的,要说责任我也有。嘿嘿,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自己争抢好处算是人的天□□,这样说来,二郎三郎的行为也没什么值得叫人生气的。”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之前我娘家那边,大安的爹娘在小儿子还没成家的时候,就将两个大儿子分出去,我还说人家行事没章法。现在想来人家这是看得开,是明智的做法。” 常建礼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咱们家也该早分家。拖到现在,四郎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花在起房子上头了,若是这时候分家摆明是他吃亏。如今只能等他将媳妇娶进门再说分家的事情了。” 这边常建礼以为常子胜吃了亏,那边马氏却在和丈夫愤然抱怨常建礼太过偏心:“凭什么新房子就一定要给四郎留一间正房,就因为他成亲需要新房?当初咱们成亲的时候还不都是在这旧房子头,偏他就这么讲究了。按照长幼顺序也该是咱们住进新房,你们家倒好,最好的房子留给年纪小的!做长辈的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第66章 各自肚肠 “你轻点声,仔细叫爹娘祖父母他们听到。”常子柱急得不得了。”“就你个不中用的怕这怕那,难怪家里什么好事都轮不上你!咱们在这里豁出脸面地争新房子白费了力气,四弟一句话不说,长辈们自动就给他留了房间,真是气死我了!”马氏气归气,声音还是降低了许多。 常子柱道:“你这婆娘,老扯四弟做什么!这新房子花了那么多钱,那钱基本上都是大哥和四弟在外头给人做工挣来的,四弟又跟着要成亲,给他留一间不是理所应当嘛,你怎么能因为这个说长辈偏心呢?” 马氏气愤不已:“什么叫起新房子的钱是大哥四弟挣的。若不是有你和老三在家里种地,他们能那么放心地在外头挣钱。你们四兄弟不过是分工不同,两个人外出挣钱,两个人在家种地。怎么起新房子的功劳就全归了他们两个呢?” 常子柱道:“话虽这么说,可我和三弟在家里种地,除了农忙时节,平日里可没有那么辛苦。出工晚一点回家早一点随便我们自己,大哥和四弟却不同。他们做的都是重活,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半点马虎不得。四弟还没成家也就罢了,大哥可是和大嫂就这么三五月大半年地分开。” 马氏咬牙:“你个猪头,就知道他们吃的亏,却不知道他们占的便宜。这几年大哥和四弟一直在外做工,嘴巴上是说将挣下的钱都交给了家里,可他们究竟挣了多少谁知道?人家暗地里攒了多少私房钱你想过没有,亏得你还在这里替他们抱屈!” 常子柱道:“你想多了吧,人家每日给他们开多少工钱,这可都是明面上可以打听的,他们怎么能偷偷攒钱啊。”马氏哼了一声:“除了明面上的,就不兴人家额外多给点啊,比如那回四弟给孩子们买葱油饼的钱就是人家多给的。” 常子柱不以为然地道:“那样的机会很少,即便有人家也不会给得多,能攒下几文钱来。”马氏撇嘴:“几文钱,瞧你说的多轻松,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腰缠万贯的财主老爷呢。” 冒着惹得长辈不高兴的风险去争住进新房子的机会,没想到猜阄输了,本来心头窝火,马氏还一直冷嘲热讽地寻不痛快,常子柱终于忍不住了,鼓着眼睛瞪着马氏道:“钱,钱,你这臭婆娘就知道钱!” 丈夫发火,马氏可不怵他,讥讽道:“人活在世上,没钱寸步难行。我不说钱我说什么?你也不想想,四弟成亲后,咱们家肯定就要分家,到那时候光靠我们两个,能攒下多少钱来。家里就这么宽,分家了咱们能分到几间房。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我们迟早得起自己的房子。不得趁着还没分家的时候早作打算。这样,明年你要求出去做工,让大哥或者四弟在家种地。” 常子柱惊道:“你这婆娘疯了,要说身板和力气,咱们四兄弟当中,大哥和四弟是最强的,这也是祖父为什么安排他们出去做工挣钱,让我和老三在家种地。我要求出去做工,祖父和爹都不会答应的。而且那些雇主也不见得肯雇用我。” 马氏气结:“你都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行?力气,你的力气在整个常家沟算得上中上水平吧,身板也是中等,根本就不差好不好?你就这么一味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种地,等将来分家了,眼睁睁看着大哥四弟都起了新房子,一家人宽敞舒服地住着,我们家却窝在旧房子里。你自己不觉得丢脸,孩子们都觉着委屈!” 臭婆娘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常子柱心烦意乱,瓮声瓮气地道:“时辰不早了,睡觉,往后再说!”马氏急道:“什么往后,这眼看着就要过年,过了年正月十五之前祖父就要安排你们几兄弟分工了,要打算得趁早。”常子柱不耐烦地道:“我知道,等我想想。” 这边马氏两口子闹得很不愉快,那边孟氏两口子却是喜气洋洋,兴奋激动得老半天还睡不着。两口子脱下衣裳躺在床上,孟氏窝在丈夫怀里道:“咱们明天就找人算算日子,看最近有哪一天是吉日,适合搬家。” 常子樵一愣:“我们这不算搬家吧,都是自家的房子,哪里需要算什么吉日。我本来想着明天就搬进新房子去住了呢。”孟氏掐了丈夫一把:“你这个没脑子的。咱们搬进新房子住,往后就不会搬出来了。既然不会搬出来,而将来咱们又要分出去单过,那眼下可不就是搬新家了。” 常子樵皱眉:“这不一定吧。万一往后分家咱们没分到这新房子呢?”孟氏急道:“怎么会分不到呢?这新房子就咱们和四弟住,四弟还没成亲,等他将杨氏娶进门再生下孩子,咱们家檀哥儿都几岁了,到时候咱们以孩子大了不好再跟爹娘一道睡为由,将其他两间偏房都占了。这样新房子四弟就占了一间正房,你觉着分家的时候这新房子他还愿意跟咱们挤吗?” 常子樵皱眉:“他不愿意挤,他两口子住到哪里去?”孟氏道:“自然是起新房子啊。人家不比咱们,杨氏娘家有钱,单是当初那京里来的贵公子赔偿给杨氏的银子再添补一点都可以起两栋新房子了。四弟自己又有本事挣钱,起房子对他们两口子来说容易得很,可咱们两个靠着自己的本事就难了。咱们住新房子,将来分家的时候少不得要付些钱给四弟他们。可你想他们两口子若是只住了一间正房,是不是咱们付给他们的钱也要少许多呢?” 常子樵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乐滋滋地道:“对啊。哈哈这样一想,我们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你看到没,当时祖父宣布二哥猜阄输了,咱们住新房子的时候,二嫂当时脸都气歪了。” 孟氏笑道:“二嫂素来会盘算,可是二哥手气不好让她希望落空,她自然是怄得慌了。你这几日见了二哥二嫂都小心些,千万别露出高兴的神色,省得他们不高兴寻咱们的不是。”常子樵亲了妻子一口,答应道:“我知道,二哥都还好说话,二嫂本来就是个好占强的,这时候更是惹不得她了。” 过了除夕夜进入正月,眼看着又要到正月初二拜年的日子了。家里新房都给自己备下了,此时的常子胜满心满眼地就是尽快将杨雪娶进门,可是杨雪眼下还没满十六岁,五月之后就进入农忙时节,操办婚事不大合适,看来还得拖到下半年去了,常子胜想到这个不免有些沮丧。 谁知道初一的晚上,常建礼和罗老太太等家里其他人都睡下之后,特地将常子胜留下说是有话和他说。常子胜以为祖父母是要叮嘱他去杨家拜年的有关事宜,谁知道罗老太太道:“雪姐儿过了四月就满十六岁了,四郎年纪大了不好再拖。虽然五月农活较多,有些忙,但我们还是想将你成亲的日子定在五月。” “五,五月成亲!祖父母是想让我五月就娶雪姐儿过门?”常子胜喜出望外。常建礼笑骂:“你看你这孩子,不就是提前几个月让你娶媳妇进门嘛,你说你至于欢喜成这样?不过你先别顾着欢喜,这还只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就不知道亲家那边同意不同意。不如你趁着拜年的时候探一探杨家长辈们的口风,若是有松动的余地,我们再请媒人去说。” 常子胜点头,沉吟道:“岳父好说话,我先跟他说说,然后请他探探祖母还有岳母的意思。”常建礼点头:“随便你怎么做,反正你要想早日娶媳妇,就自己想法子说动杨家同意五月成亲。”常子胜接到这个任务,一晚上都没睡好,脑子里老在想该怎么跟杨元本说。还有就是虽然婚期由长辈定,但他还是觉得要先跟杨雪通通气,不能让她不高兴。 去杨家塘拜年,常子胜自然又是和罗大安一家同行。今年杨家的两位姑姑一个身体不适,一个家里要接待新女婿,都没来拜年,早在先年的腊月间就将拜年的东西捎来了。所以今年正月的杨家比起往年人少了些,但气氛却极好。 杨霜的儿子姜立六七个月大,胖乎乎地极喜欢笑,成了大家的开心果。杨雪最喜欢亲小外甥嫩乎乎的脸蛋,抱着孩子一逗就是大半天。常子胜看着杨雪逗得姜立咯咯直笑的场景,心里不由一动,然后趁着单独和杨雪去菜园扯萝卜白菜的机会试探杨雪。 两个人扯了满满一背篓白菜萝卜葱蒜之后,常子胜背着背篓,杨雪空着手往溪边走。常子胜道:“妹妹好像很喜欢立哥儿,抱着人家亲个没完。”杨雪笑道:“那还用说。小孩子本来就可爱,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外甥。” 常子胜嘻嘻笑道:“妹妹那么喜欢孩子,我真担心将来咱们自家的孩子你会太过惯爱,养出他们无法无天的性子来。”杨雪脸一热,羞道:“还早着呢,你现在就说这些做什么啊!”常子胜道:“怎么算早了。妹妹过了四月就满十六了,完全可以成亲了。” 杨雪小声道:“那也得等到下半年。”常子胜道:“我不想拖到下半年。我们家想将婚期定在五月。”杨雪很吃惊:“五月,五月有些忙,好像很少有人将婚期定在五月。除非……”后面的话杨雪说不出口了。 有些把持不住的未婚夫妻,婚前在山上挂了草结,提前做了夫妻之事,不小心有了身孕,为了遮掩才会急急忙忙成亲。“不行,我不要在五月成亲。”杨雪嚷道。自己和常子胜清清白白,可若是定在五月成亲,难免不叫人多想,她可不想背这冤枉债。 第67章 采购 常子胜知道她担忧什么,笑道:“那个你不用担心。咱们两个这种情况,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说闲话。因为我比你大着那么几岁,和你定亲这么久了,谁不知道我在苦苦等着你满十六岁才能成亲。再说了,即便还是有人怀疑,可只要看咱们的第一个孩儿出生的年月那疑心自然就消除了。” 孩儿孩儿,这人还真是不害臊,这都还没成亲他就说起第一个孩儿了。杨雪强压下心头的羞臊,不高兴地道:“好好地为什么要让人怀疑,等几个月又怎么了。”常子胜道:“可我就是不想等那几个月,我就想尽快将妹妹娶进门。我和姜达差不多大,他的儿子都半岁多了,可我的媳妇还在娘家养着,我能不急吗?” 常子胜说的是事实,杨雪默然了。 常子胜就五月成亲这事试探杨家长辈的结果不算坏,薛氏杨元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虽然心里颇为不舍杨雪出嫁,但常子胜的年纪确实早该成亲了。难得人家等了杨雪这几年,常家要求尽快成亲他们完全理解。 罗老太太听到孙子的回复很是高兴,正月一过就请了杨雨的婆婆周氏上杨家门商量具体婚期,最终双方将吉日敲定在五月初八这一天,这是常建礼亲自请人算过的好日子。 眼看着婚期没有几个月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得着手准备起来。当然依照惯例,常家得先给杨雪买银镯子银耳环银簪子这些东西。 马家集赶集的日子,赵氏碰到了白氏,和她约好后天带杨雪去县城买首饰尺头之类的东西。那一天去县城采购,杨家去的是白氏和杨雪母女,赵氏也带上了闺女常子秀。常子秀的婚事不大顺利,和杨雪差不多的年纪却至今还没定亲,赵氏想着就发愁。这回去县城叫上闺女,也有让她散散心的意思。 常子秀除了当初杨雪托常子胜捎信给杨雨那一回见到过杨雪之外,这两年在马家集赶集的时候也碰到过几回杨雪。常子秀性格直爽,杨雪对这位小姑的印象还算不错。 两对母女到了县城,头一个目标就是银饰铺子。杨雪本来以为依照常家的家底,买给自己的也许只是银包铜的东西,没想到赵氏最终买的竟然是纯银的。镯子一两六钱重,虽然比不上当初姜家买给杨霜的一两八钱重,但和罗家当初买给杨雨的一样重,面子上还是过得去了。 杨雪后来才知道,三个嫂子当初成亲的时候婆婆也是买给她们同样重的东西。据说常建礼和罗老太太当初在常子梁即将成亲的时候,就商量着说自家再穷,在这上头也不能亏了孙媳妇。因为出嫁的闺女每年正月初二都要回娘家拜年,然后大家难免会说起镯子簪子比较一番,常家的孙媳妇总不能在人家面前自惭形秽进而埋怨夫家。基于这种想法,常家买给几个孙媳妇的都是纯银的东西。 虽然杨雪不看重这些东西,也不爱戴这些东西,但她心底里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家被娘家看轻。很明显,到了银饰铺子赵氏避开铜包银的柜台直接走到纯银柜台面前的时候,白氏的脸色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 买好了首饰,接下来该买尺头了。因为怕再叫人认出,然后人家又主动将价钱压得极低,这样老占人家便宜实在不是杨雪的作风。所以这回杨雪打算避开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的铺子,拉着赵氏往另外一家铺子走去。 谁知道转过街角不久,就有人大声喊着杨雪的名字跑了过来,抬头一看竟然是秋香。秋香拉着杨雪的手高兴了一通,跟着又招呼白氏,然后道:“今日不逢集,婶子和雪妹子怎么来县城了,可是有什么事?” 白氏指了指赵氏:“这不你妹子五月就要出嫁,今日我和她婆婆带着她来买首饰和尺头。”“啊,雪姐儿就要出嫁了啊。好好,恭喜恭喜!这就是常家婶子吧,见过婶子。”秋香在官宦人家呆久了,言行举止很是大方,明白了赵氏的身份,立马笑吟吟地给人家行礼。 赵氏乐呵呵地道:“姑娘客气了。”杨雪问秋香:“姐姐这是领了差事才出门的吗?”秋香指了指身后:“这不今日轮到我们大少奶奶和县太爷娘子巡铺子嘛,我就跟着出府了。”杨雪抬头看过去,迎面可不就有两乘轿子正缓缓而来。 秋香道:“妹子的尺头还没买吧,那就去我们大少奶奶的铺子去,大家都是熟人,她一定会让掌柜的少收你的钱的。”杨雪一门心思地要避开这个,正打算低声给秋香解释,秋香却大步走到轿子边上对里头道:“大少奶奶,我那妹子雪姐儿的婚期定下了,她今日和婆婆一道来买尺头,我喊她去您那铺子去买,您可得吩咐下去给她算便宜些。” 秋香这么一嚷嚷,不光方家大少奶奶听到了,后面轿子的县太爷娘子也听到了。县太爷娘子立马让身边的婆子非拉着杨雪一行去自己的铺子,而且亲自给杨雪挑选尺头。最终的结果是杨雪买了两段尺头,然后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一道给杨雪送了四段尺头,任凭杨雪怎么推辞都推辞不掉。 光这个还不算,县太爷娘子硬拉着杨雪到了旁边的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只红玛瑙镯子一只玳瑁簪子。杨雪哪里肯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品,无奈县太爷娘子是铁了心要送,最终杨雪还是收下了。 直到县太爷娘子一行人走远了,赵氏还在喃喃自语:“子秀啊,我这不是做梦吧,方才那个真是县太爷娘子,她还和气地和我说话冲我笑来着。”常子秀嘻嘻笑道:“虽然我也觉得像做梦,但的确不是梦,真是县太爷娘子,人家还送我四嫂好多好东西呢。” 常家母女在这边恍兮惚兮,那边杨家母女却因为白拿了人家的东西而浑身不自在。“县太爷娘子真是仁义,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人呢?”白氏翻来覆去地念叨,“人家可是官夫人啊,竟然这么没有架子,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妇说话一直笑眯眯地。人家一下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咱们这么白拿人家的,回去你祖母非得骂人不可。” 杨雪扶额:“这拿都拿了,后悔也没用。罢了,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回去了吧。” 船到了马家集,两对母女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赵氏和常子秀回到常家沟的时候常家的晚饭已经吃过了,好在白氏给她们留了饭菜热在锅里。赵氏和常子秀走了半天路也饿了,捧着碗很快吃完了饭。 一家人都围在火塘边,兴奋地问起母女两个今日的见闻和经过,很明显大家都关心她们在县城买东西的具体情况。马氏孟氏是担心婆婆偏心,给小儿媳妇多买了或者贵买了东西。罗老太太关心的则是亲家对自家买的东西是不是满意。 常子胜关心的则是杨雪高不高兴,他问过姜达,知道当初姜家买给杨霜的是一两八钱的银镯子,簪子也是比较重的。自家一来是家底不如姜家,更重要的是上头几个嫂嫂已经形成了规矩,即使他想给杨雪买重一点的也不行。 面对众人的询问,赵氏一拍大腿,眉飞色舞事无巨细地说起了自己今日的见闻。“县太爷娘子,那可是县太爷娘子啊。她笑着对我说‘你就是杨雪姑娘的婆婆啊。你福气多好能娶到杨雪姑娘这么出色的姑娘做儿媳妇’。娘您不知道我当时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赵氏大声对罗老太太嚷着。 “天哪,竟然有这样的事。子秀,那县太爷娘子长什么模样,好不好看?”白氏好奇地问常子秀。 常子秀道:“好看,怎么不好看。二十七八的样子,鹅蛋脸,单眼皮不过眼睛很大,脸很白。个头中等,跟我差不多吧。说话极其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人家一直拉着我四嫂的手说日子过得真快,当年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要嫁人了。说自己很喜欢我四嫂,我四嫂出门子不方便亲自上门道贺,就提前送她两样东西做贺礼。” 孟氏艳羡地道:“妹子你看到那玛瑙镯子和玳瑁簪子了吗,好不好看?”常子秀道:“好看,怎么不好看,油光水滑地,看着就喜欢。我估摸着我四嫂有了那东西,往后根本不想戴银镯子了。不过我四嫂还真是不一般,面对那样好的东西,一口一个无功不受禄,自己之前已经得到过县太爷娘子的多放照顾了,这回这东西是万万不能收。最后还是县太爷娘子一副要发火的模样我四嫂才不得不收下。” 常建礼感叹道:“雪姐儿这孩子真是难得,能不为钱财迷花了眼,不爱沾人便宜,杨家家教好啊。”常兴家呵呵笑道:“那还用说,不然我也不会没禀报您和我娘,就在工地上向亲家提亲了。” 白氏笑道:“说起来还是我们四弟有福。是不是啊四弟?”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休,常子胜一直没说话,心里却满满都是欢喜。倒不是高兴于杨雪得了好东西,而是为未婚妻感到骄傲。这就是他即将要娶进门的媳妇,这么出色这么讨人喜欢。 第68章 使坏 面对白氏的询问,常子胜但笑不语。常子樵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家伙心里明明乐开了花,偏偏不肯说出口。”火塘边大家一起哄笑。 女人最关注的除了首饰就是衣裳,白氏问赵氏:“那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合开的绸缎铺子,里头的布料是不是都很漂亮价格都很贵啊。”赵氏点头:“那还用说,那可是县城里最豪华的绸缎铺。” 白氏道:“那人家送给弟妹的尺头岂不是都是很贵的。”常子秀道:“那是自然。娘给四嫂置办的那一身儿是她们铺子里中等价格的,但算下来所要的钱也不少,好在掌柜的只按半价收钱。至于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送给我四嫂的的那几段尺头,都是她们铺子里最好看的,估计价钱更贵。” “最好看的。哎呀,那做成衣裳得有多漂亮。弟妹本来就生得极好看,穿上那样的衣裳肯定美极了。”白氏一拍大腿,嚷道,“真想看看她那衣裳。” 罗老太太好笑道:“五月雪姐儿就过门了,大郎媳妇你想看还看不到啊。”“那是,大嫂还真是心急。”常子秀和孟氏一道附和。 大家兴高采烈议论纷纷,马氏却是一直没做声,她这几天情绪很低落,火塘边的话题几乎很少参与,只管坐在凳子上抿着嘴烤她的火。 年初安排家里一年的分工,常子柱主动提出今年要出去做工,不想再留在家里种地了。常家四个长辈就这事专门讨论了一通,常建礼本来是不大同意常子柱出去的,觉得他种庄稼也许在行,可要说到给人做帮工,那是绝对赶不上常子胜的。 可是赵氏觉得二儿子和三儿子争新房子没争赢,两口子心里一直不好受,若是在这件事再驳了他的面子,他和马氏心里的怨气只会更大,罗老太太赞同赵氏的说法。最后从整个家庭的稳定和谐局面出发,常建礼同意了常子柱的请求。让他出去帮人做工挣钱,留下常子胜在家里种田。 马氏如愿以偿,一开始还是很高兴的。可是丈夫不过出去了一个月她就受不了了。常家的规矩,孩子们只有大人出去做事的时候老人才帮着管,如果大人在家里,那就自己管着。之前有丈夫在家,两个孩子有丈夫帮忙管着,白氏并不觉得有多烦人,可是丈夫出门了,松哥儿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淘气,自己根本管不住他。 这孩子好几次把孟氏的儿子檀哥儿给打哭了,对这事马氏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地免不了,谁家孩子不是这么长大的。可前两天为了争一个烤红苕,松哥儿不小心把檀哥儿推倒,檀哥儿正好碰到了鼻子,然后流了几滴血。 孟氏这婆娘就像天塌下来一般,尖声大叫吵闹不休,自己跟她说了松哥儿不是有意地,也马上给檀哥儿止血了。可那臭婆娘不依不饶,非要告状,告到公婆那里不算,还告到祖父跟前,惹得祖父拿着竹枝条将松哥儿狠狠地打了一顿。 摸着儿子小腿肚子上那一道道红肿的痕迹,马氏心疼得得直掉泪,可是她有泪只能往肚里流,丈夫不在家,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长辈们都觉得她的儿子该打,怪她平日对儿子一味惯着。 大嫂白氏自来是个听从长辈话的,她若是找白氏诉苦,白氏只会劝她好生说一说松哥儿。找小姑子吐一吐苦水?想都不要想,那丫头从来就是个讨嫌的,动不动就说松哥儿给惯坏了。性子这么不好,难怪十六岁了都还没人要。若不是想着她留在家里白吃饭,真希望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那时的马氏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怂恿着丈夫出去做工。凭什么她的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地给家里挣钱,而自己的儿子却被长辈打骂。 马氏心里难受,听到家里其他人的欢声笑语就觉得格外刺耳。偏偏婆婆和小姑子因为和县太爷娘子说上了话,兴奋激动得不得了,呱呱呱,呱呱呱,说了又说。然后白氏和孟氏两个臭婆娘在一边忙着捧场,咯咯咯,咯咯咯,像两只刚刚下了蛋的母鸡一般笑个不停!马氏恨不得跳起来捏住她们的脖子,免得她们再发出那讨人厌的笑声。 杨氏怎么命就那么好呢?跟自己一样都是乡野人家的女儿,可人家就能得到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的看重。好家伙,一下子就是六段绫罗绸缎尺头,杨氏这下一口气就能做三套好衣裳了。 乡下女人平时都是穿粗布衣裳,一辈子也就是出嫁的时候才能得婆家给置办一身儿穿穿。若是嫁到那很穷的人家,这一身儿都别想。马氏记得前两年杨氏二姐出嫁的时候,县太爷娘子也送了两段好尺头给杨氏,加上那一身,杨氏拢共就有四身好衣裳了,这架势比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闺女还强。 因为那些人家的闺女兴许平日里穿绫着缎地,可每身衣裳都去县城里最好的绸缎庄置办,那还是没哪户人家做得到。可人家杨氏不花一分钱,轻轻松松地就拥有了那么好的东西。一想到等杨氏嫁过来,然后大年初二四妯娌一道出门回娘家拜年,或者是一道去赶集,杨氏穿得光鲜亮丽,而自己几个衣着寒酸她就心里直冒酸气,同样都是常家的儿媳妇,为什么自己就要比杨氏差那么远! 马氏越想越憋闷,心头那股子郁气似乎压制不住了。那边几个女人还在说着杨氏的好运气,孟氏的笑声格外夸张刺耳,马氏厌恶地撇了一眼过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孟氏,她一下就听出了这女人的说笑声有多言不由衷有多虚假。 杨氏运气那么好,还没过门就将几个嫂子的风头都盖过了,祖父和公公方才更是直接赞扬了杨氏,孟氏心里能好过才怪。马氏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孟氏此时心里不知道有多嫉恨杨氏,不过这女人惯会装,她眼下不过是向白氏学习,在长辈跟前讨好卖乖罢了。 马氏又看了一眼赵氏,这位婆婆今日的话格外多,精神格外亢奋。这也难怪,搭帮杨氏,她被县太爷娘子亲自恭贺了,这好运气全武清县有几个乡野村妇能碰上,说出去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婆婆这个人很虚荣,喜欢人家围着她转,对她说奉承话。 这也怪不得,祖母当初可是只生了公公一个儿子,可是婆婆嫁到常家连生四个儿子还个个都平安养大。身为媳妇,婆婆是常家沟数一数二能生儿子的。然后小叔子生得俊,十里八乡的姑娘家为了嫁给小叔子,少不得或明或暗地围着婆婆献殷勤。这些年婆婆可以说是在大家的奉承中活着的,直到小叔子没有按照婆婆的意愿定下了杨氏。 和杨家结亲,不过是祖父和公公的意思,婆婆根本不喜欢杨家不喜欢杨氏,这个白氏孟氏也许看不出来,可瞒不过她。关于这一点,她本来是喜闻乐见的。婆婆不喜欢杨氏才好呢,不然的话杨氏过门了还有她们这几个嫂嫂的活路啊。 谁知道今日因为杨氏的缘故,婆婆露了这么大的脸。这事儿传出去,婆婆脸上绝对有光,起码可以显摆好几年。就因为这事,婆婆居然忘记了自己过去对杨氏的厌恶,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杨氏过门岂不是每个长辈都喜欢她了。不行,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马氏握紧拳头,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 第二天,马氏和孟氏被罗老太□□排去山上挑柴火,白氏一个人被安排扯猪草。乡下人每天要烧大量的柴火,当然山上也不缺这些。大家经常是全家出动砍上一整天,砍得多,但回家的时候一人只能挑一担,剩下的就码在山上。等得空的时候再去挑。 马氏和孟氏一人挑了一担柴火走山路,累了中途歇息。白氏状似随意地道:“四弟妹这一下子得了六段尺头,婆婆昨晚说起这事笑得合不拢嘴。我想肯定是四弟妹偷偷地告诉了婆婆要给她一段或者是给子秀一段吧。” 孟氏好笑道:“二嫂怎么会这么想。那可是人家送给弟妹的东西,那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自己穿,怎么会给婆婆或者子秀。” 马氏道:“咱们这些村妇,平日里不是上山就是下地,真正穿绫罗绸缎衣裳的日子不多,弟妹自己有两身儿足够了。那余下尺头即便做成衣裳也是白放在那里压箱底。而娘这辈子可是从来没穿过绸缎绫罗的,弟妹这回白白地得了这好东西,婆婆和子秀又在场。咱们乡下人在山上打了一头野猪得遵照见者有份这规矩,虽然弟妹得了尺头这事不是打野猪,可毕竟她是不花费一文钱白得的,婆婆和小姑又不是外人,这得了便宜分她们一点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弟妹可是识文断字连县太爷都夸奖过的人,肯定是知道这礼数的。若不是得了弟妹的尺头,昨晚婆婆和子秀会那么兴奋?” “是啊,二嫂说得对,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孟氏睁大眼睛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想,就婆婆那爱显摆的性子,昨日若是真得了尺头,不嚷嚷得满天下都知道才怪。不过马氏这婆娘似乎说得对,杨氏应该给婆婆或者子秀分一段尺头,可她显然是没分。 婆婆就顾着得到了县太爷娘子的亲自祝贺而高兴,竟然将这茬给忘了。自己若是点醒一下婆婆,婆婆肯定会对杨氏生出不满。也是,大家都是常家的媳妇,凭什么弟妹就能得到长辈们的一致喜欢,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她就要让长辈们看看,杨氏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好。 马氏看着孟氏眼睛里算计的光芒,微微撇了撇嘴角。心道,蠢货,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我就是要你去做,我呀,就安心地在一边瞧热闹好了。 第69章 偷鸡不成 孟氏怀揣着这个心思,只想快点回到家里,立马不觉得腰腿肩膀酸疼了,嚷嚷着歇好了气赶紧赶路,马氏自然是从善如流。接下来的那段路其实并不算短,但妯娌两个一鼓作气地到了家,中途谁也没提出歇息歇息。 赵氏正在院子里撒着碎米,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崽子围在她身前叽叽叽叽地叫得欢。檀哥儿拿着一根竹枝条打算奔过去打小鸡,“不能打,檀哥儿你别过去。”常红着急地大喊着,冲过去抢下堂弟手里的枝条。 赵氏看着那一群抢得欢实的小鸡崽子,很是高兴,抬头一看,却见两个去挑柴的儿媳妇回来了,她不由有些惊讶,道:“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比大儿媳妇白氏的实心眼,马氏孟氏这两个婆娘做事惯会偷奸耍滑。依照过去,像今日这般她们去挑柴,身边没有长辈监督,二人绝对会磨蹭老半天才回家的。 “哦,我们路上没怎么歇气。”孟氏放下柴火,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马氏放下柴火,喘着粗气对赵氏道:“娘,接着还有什么事要做吗?昨晚孩子们换了下几件衣裳,若是您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去溪里洗衣裳去了。” 赵氏责怪道:“松哥儿她们有衣裳要洗,你怎么早不说,子秀今日也去溪里洗衣裳了。”马氏道:“我自己也有两件里头的衣裳,小姑要洗祖父祖母爹娘还有四弟的衣裳,经常一洗就是一担,我可不忍心再喊她洗了。” 赵氏笑了笑,道:“今日没什么事了,你去洗衣裳吧。”马氏跟着提着一篮子衣裳,叫上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走出了家门。自从上回松哥儿因为将檀哥儿鼻子弄出血挨了常建礼一通打之后,马氏但凡在家都尽量将儿子拘在自己跟前。 罗老太太从粮仓里提着一小袋子黄豆出来,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在廊下,她将黄豆倒在竹箩筛里,一粒一粒地扒拉着,将那些不太饱满的挑出来。三月间眼看就要到了,得准备播黄豆了,种子要先准备好。 孟氏有心寻找说话的机会,气都没喘匀就主动去问罗老太太:“祖母,绿豆种子要不要一道先挑一挑?”罗老太太道:“不用,绿豆播种比黄豆要迟个把月。你还是先歇歇气,看着檀哥儿就是了。” 赵氏端着空碗走上台阶,听到婆婆的话道:“虽然绿豆不急着播种,不过今日日头大,将种子选好晒一晒再放着也好啊。”罗老太太觉得有道理,点头同意了。她将装着黄豆的箩筛递到孟氏手里,自己摸出钥匙,折身又回粮仓取绿豆种子。 赵氏取了另外一个箩筛,罗老太太将绿豆倒进去开始扒拉,赵氏也搬来椅子跟婆婆一道扒拉着。不久常子秀挑着一担衣裳回来了,她也不急着晾晒,而是坐在廊下看大家选种子。 赵氏责怪道:“这衣裳都还没晾你怎么就坐下了。你这丫头做事就是爱磨蹭,趁着日头好赶紧晾好晒干啊。”常子秀嘻嘻笑道:“急什么,日头那么好,还愁晒不干啊。” 孟氏一直在寻找说话的机会,这下总算如愿了,她看着常子秀道:“妹妹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我猜一猜是什么原因呢?嗯,昨日弟妹白得了四段好尺头,加上婆婆给她买的,一下就是六段。咱们乡野村妇,那样好的衣裳平日里根本没机会穿,也就是出门见客的时候穿穿充充脸面,弟妹有两套足够了。她那么聪明识大体,又知道妹妹婚事不顺,不得送你一身儿让你好好打扮打扮啊。” 常子秀摇头道:“没有,四嫂没有送我尺头。那可是人家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送给她的,那么好的东西,她怎么会送给我呢?”孟氏挤了挤鼻头,撇嘴道:“小姑你就别瞒着了,得了好东西你瞒什么。你将东西拿出来,难不成咱们这些做嫂子的还会抢你的不成。” 常子秀急道:“三嫂真没有,我骗你做什么!”孟氏做不解状道:“不会吧,弟妹最是心善。你看当初在河堤工地她负责采买,明明有机会捞油水,可她愣是一文钱的好处都不拿,而是费尽心思地给大家谋好处。这回她白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娘和妹妹又在场,照理她应该会给你们分一点啊。” 常子秀正色道:“三嫂胡说什么呀,那么好的东西,换做是我我也舍不得给别人。”孟氏道:“怎么是别人呢?你可是弟妹的小姑。”常子秀摇头:“那也不好,别说我四嫂没提出给我,她就是给我我也不要,不该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拿。” 常子秀倒是想得开,赵氏却不淡定了。她想,孟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杨雪应该给自己或者女儿分一段两段尺头,而杨雪居然没给,白氏那个做娘的也没指点自家闺女。说穿了杨家人还是嫌自家穷,瞧不起人! 赵氏想到这里憋闷了,双手胡乱地扒拉着,明明有残缺的豆子被她翻出来了,可她却没有将其挑出来。 小姑这个没脑子的,素来没心没肺,孟氏对常子秀的反应有些失望,不过想着她横竖是要出嫁的,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年,她喜欢不喜欢杨氏没什么大不了,关键还是婆婆和祖母。赵氏脸上的不虞孟氏一眼就瞧了出来,孟氏不由暗自快意,就知道婆婆想到这事会不高兴。 她再将目光转向罗老太太,却正对上老人带着几分凌厉的眼神,做贼心虚,孟氏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低下了头,做出专心挑豆子的模样。 罗老太太看着她好一阵才淡淡地道:“三郎媳妇方才那话我往后不希望再听到。什么叫子秀婚事不顺,分给她一身儿让她好生打扮打扮。我们子秀之前说的那几个后生之所以一直没定下里,要么是家境不好你祖父瞧不上,要么是后生性子暴躁你公公不同意,要么是婆婆太厉害你婆婆和我都不答应,可没有我们子秀被人家嫌弃的。这些情况你这做嫂子的不是不知道,怎么我瞧着你方才的语气,倒跟村里那些长舌妇一样认为是人家看不上我们子秀。” 糟糕,自己就想着给杨氏使绊子,说话不注意被祖母抓住了把柄。孟氏急得额头冒汗,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是,孙媳不是那个意思,祖母您误会了。妹妹这样的人才,哪里会被人嫌弃的。我不过是想着弟妹得了好东西,妹妹又还是姑娘家,正是喜欢打扮的时候,若是穿上那些好尺头做的衣裳不是人家说的那什么锦上添花了嘛。” 罗老太太板着脸道:“子秀方才不是说了,那是人家县太爷娘子她们送给雪姐儿的东西,她怎么好送给子秀。”孟氏讪讪地道:“呃,祖母您教训得是,是孙媳妇想岔了。”罗老太太看了看心不在焉的赵氏,皱了皱眉,想说两句最后又闭上了嘴巴。 稍后常子秀起身晾衣裳去了,罗老太太对孟氏道:“檀哥儿跟着红姐儿玩了这半天,里头的衣裳八成被汗水浸湿了,你去给他换一件省得着凉。”孟氏如获大赦,立马起身离开。 打发走了孟氏,罗老太太盯着赵氏道:“你不会因为三郎媳妇的话,也觉着雪姐儿该给子秀分两段尺头吧。”面对婆婆质询的眼神,赵氏可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掩饰道:“啊,没,没有,我没那么想过。” 罗老太太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即便雪姐儿得到的尺头再多,她不想全给自己做衣裳,想将多出的分人,那也该是分给杨家人而不是咱们家的人。因为杨家人将她教得好,她才能入了县太爷娘子的眼,得到她的馈赠。她将那些尺头留给自己的祖母和娘才是理所应当。无功不受禄,咱们家的人凭什么拿人家的东西。” 赵氏低声道:“是,娘说得对。”罗老太太哼了一声:“那么好的尺头,她孟氏张嘴闭嘴雪姐儿应该分给子秀两段。这个婆娘,平日里自己抠门小气得要死,说到别人的好东西口气却极大方,真是好笑!” 婆婆摆明是恼了孟氏,赵氏即便觉得孟氏说的话不全错也不敢替她分辨半句。 罗老太太跟着又道:“跟着该和亲家商量床啊衣柜呀这些家具了,我让你和亲家约好日子,大家在马家集碰头商量此事,你约好了没有?” 赵氏心情不爽兴致就不高,轻描淡写地道:“这个我昨日跟亲家母商量的时候,她说随我们,我们怎么做她没什么意见。说那家具都是要摆放在咱们家用的,难不成我们还会亏待四郎不成。” 罗老太太脸一沉:“你,听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没和人家约好日子了!蠢东西,人家那是客套话你都没听出来?”赵氏被婆婆呵斥,心里越发郁闷,可不敢忤逆婆婆,只好忍气吞声地道:“那我再托人捎信,约个日子大家碰面。” 罗老太太脸色阴得要滴水了,冷冷地道:“行了,这事你别管了。”赵氏正要辩解,门口常子胜扛着犁走进院子。罗老太太却不搭理她了,而是大声招呼着孙子:“四郎将犁放下,祖母有话和你说。” 第70章 不合作 常子胜飞快地放下犁,疾步跑到罗老太太跟前道:“祖母您找孙儿有什么事啊。”罗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累了吧,坐下先歇歇。四郎啊,你这成亲的日子说话间就要到了,可咱们家给你的家具都还没打。祖母打算和杨家商量一下,看她们那边有什么要求,然后就准备去马家集的木器铺子定做了。你今日就想办法捎信去杨家,我想在马家集的下个集日和杨家那边的祖母见见面,大家就这事商量一下。那天你陪我一道去吧。” 事关自己成亲的事宜,常子胜自然是笑着说好。心里却想杨雪是个有见识的,那些家具又是自己和她要用一辈子的,然后怎么摆也最好依照她的喜好。自家新房子杨雪没看到,两个人未来的新房有多宽,门是怎么开的,窗户又在哪边都得告诉她,然后让她决定要做什么样的衣柜梳妆柜之类的东西。这样的话捎信的时候还得强调一定要让杨雪来。 想着很快就能看到杨雪,常子胜心情大好,转身乐滋滋地去未来的新房察看去了。交代完孙子,罗老太太这才淡淡地对赵氏道:“好了,黄豆绿豆都挑得差不多了,你将这两个箩筛都晒到柴堆上头去吧。晒高一点,别叫那几个猴儿崽子给弄泼了。” 赵氏接过箩筛,闷头走下台阶,心里却窝了一肚子气。一般人家子女成亲,操持的都是爹娘,可自己的儿子成亲,她这个当娘的却被婆婆给剥夺了参与的权利。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管事,真是讨人嫌!赵氏暗自咬牙。 要想庄稼长得好,肥料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惜家里猪圈鸡圈茅厕的肥料就那么多,为了弥补不足,乡下人每年都要扯草丢进田里怄肥,常家的女人们今日下午的活计就是给水田扯草。 孟氏原先被罗老太太不轻不重地削了一顿,下午扯草的时候神情不免恹恹地,白氏马氏说话她都极少掺和。赵氏则全程抿着嘴黑着脸一言不发,仿佛谁借了她的米还她糠样的。马氏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孟氏应该是在长辈跟前提了杨雪那尺头的事情,然后被训斥了。 马氏其实在诱使孟氏说这事的时候,就猜到孟氏胃口很大,她不光想让婆婆恶了杨雪,还想让祖母也对杨雪生出不满。至于训斥她的人嘛,只会是祖母,因为祖母对杨家这门亲事满意极了,对杨雪很是看重,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生杨雪的气。而婆婆是不是为此对杨雪不满,看她的神态就知道了。马氏对这结果很满意,因为事情都是朝着她预期的目的发展的。 看着没精打采放下担子的孟氏,板着脸奋力往田里扔着野草的赵氏,马氏抿嘴暗笑,心里快意极了。可惜当时她为了避开风头借口洗衣裳去了溪边,没亲眼看到孟氏挨骂。好在有白氏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大嫂在,而常红当时又在院子里,七岁的女孩子虽然不是很懂事,但复述大人的话却是没问题的。 马氏眼珠子转了转,走到白氏耳边低声道:“大嫂你有没有觉着娘和弟妹似乎有些不对劲?”白氏点头:“是啊,我早就发觉了,兴许弟妹哪里又惹得娘不高兴了。”你就只会这么想!马氏暗自鄙夷着白氏,嘴上却道:“瞧着不像。若是娘恼了弟妹,弟妹不会在娘跟前是这幅样子。” 白氏看了看那两人,承认马氏说得对,因为以往赵氏若是恼了孟氏,孟氏在赵氏跟前干活只会特别卖力,不可能像眼下这般摆出一副怠工的架势。白氏糊涂了:“那会是因为什么缘故,娘和三弟妹居然一下子都不高兴了。” 马氏做猜测状道:“莫非娘和弟妹一道被祖母训斥了?”白氏吓了一跳:“不可能吧,好好地祖母为什么要骂她们两个。”马氏道:“谁知道,咱们那时候又不在家,不然大嫂问问红姐儿?”白氏点了点头:“等下回去我们问问红姐儿。” 红姐儿是个实诚孩子,白氏和马氏一问,她就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虽然她没有靠得很近,有些话听不清楚,但大致缘由还是讲明白了。这事牵涉到没过门得弟妹和没定亲的小姑,可不是小事,马氏和白氏听完,摆出一副心照不宣不好多讲心里明白的样子分开了。 马氏想的是果然如此。白氏则觉得孟氏简直不可思议,那么好的尺头,又是县太爷娘子送的,她竟然说弟妹要给小姑或者婆婆分一两段才合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那东西不是她的! 关于约薛氏商谈家具事宜这事,晚上罗老太太和丈夫儿子提起了,常建礼道:“你亲自去和亲家祖母谈也好,显得咱们家看重这回事。既然你让四郎也去,那索性让他去帮杨家做几天活计吧。杨家田土多人手少,大安媳妇又还没出月子,大安今年帮不上忙,这犁田的力气活,单靠雪姐儿的爹一个人哪行。” 常兴家笑道:“儿子正想说这事,爹您就先说了,那四郎你过几天就去杨家塘帮杨家吧。”“好,我听祖父和爹的。”常子胜心里乐开了花,恭谨地道。罗老太太打趣孙儿:“四郎这孩子,明明心里头喜得不得了,偏要做出自己只是听从安排的样子。常子胜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一旁沉默坐着的赵氏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心头微酸中带着一丝愤慨。以往常家湾的小姑子每到要做重活的时候就喊自己的几个儿子去帮忙,如今杨家人少田土少,四郎更是要经常去帮忙,自己的儿子命里就该去那地方受累! 杨家只有一个儿子,年岁还不大,单就这一条赵氏就觉得儿子不该娶杨雪。而人家马姑娘家里……即便马姑娘已经嫁做人妇了,赵氏还是对这门亲事念念不忘,多好的一门亲啊,就这么错过了。 马家集集日前天晚上常子胜就收拾好了换洗衣裳,第二天祖孙两个吃罢早饭就动身了,到了约好的地点江堤上,杨家人还没来,祖孙两个等了不到一刻钟,薛氏就带着杨雪来了。“我们来慢了,老姐姐等久了吧。”薛氏一看到罗老太太就忙不迭地致歉。 罗老太太摆了摆手:“没有,我们也才到了一会儿。”“祖母好,许久没见您老人家了,您身子可还好?”杨雪笑着上前给罗老太太行礼。同时常子胜也走过来给薛氏行礼。至于两个年轻人之间,却是彼此打量,抿嘴而笑不说话。 罗老太太看着两个孙辈,笑道:“这眼看着都要成亲了,别不好意思了,我们两个老家伙要商量家具的事情,你们两个若是耐烦听就听,不耐烦听就去那边自己说话。”杨雪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常子胜却大大方方地道:“那我和雪姐儿去那边说话。” 薛氏笑道:“好,别走远,咱们稍后还要去家具铺子看看。”罗老太太附和道:“是啊,咱们还要去报尺寸。”常子胜点头道:“我们就在那棵枫树下面说说话,不走远的。” 常子胜盯着杨雪直看,然后道:“妹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下巴却似乎尖了一些。”杨雪不以为然地道:“哪里,咱们不过三个来月的功夫不见,就算我真的长了一些应该也看不出来吧。”她跟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说到瘦,我倒是真的瘦了些。” 常子胜着急道:“怎么瘦了呢,妹妹可是这阵子开始农忙,太过劳累了?”杨雪道:“有点吧,家里事多,然后成亲的日子又那么赶,之前有些嫁妆之类的没绣好,每天睡得有些晚。” 常子胜听到这话内疚了,道:“都怪我,就想着快点将妹妹娶进门,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辛苦。不过祖父和爹让我去帮你们家犁田,我来了,接下来妹妹可以松快一点了。” 杨雪看着常子胜背上的包袱,松了口气道:“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赶个集还带着包袱,心里还想着你是不是又要去给人做工挣钱去了。” 常子胜好笑道:“妹妹说什么呢,咱们可是五月就要成亲的,这时候我怎么还会出门去。”“我呀,要好好地呆在家里,一天天地算着日子,然后高高兴兴地将妹妹娶回家。”他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话一边伸手拉住杨雪的手不放。 杨雪大惊,奋力挣扎道:“你,四哥你干什么,快放开!祖母她们就在那边,叫她们看到了非骂人不可!”常子胜却一点也不担心,往两个祖母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棵枫树这么大,我们背在这边,拉着手说话祖母她们根本看不到。” 杨雪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外头,今日又是集日,这里虽说偏了些,可难保没人路过,叫人看到了不得说闲话。”杨雪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果然是古人做久了,这思维都自动向古人靠拢了。若是搁在前世,像自己和常子胜这种情况,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可能做过了。 可她这会子就是不愿意常子胜对自己做亲密的动作,可能是因为罗老太太就在那边,杨雪本能地不想给老人家留下一个轻浮不庄重的印象吧。 常子胜却很不以为然:“咱们可是立马就要成亲的未婚夫妻,拉拉手怕什么。”杨雪还是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噘嘴道:“路过的人哪里会知道咱们两个即将成亲。” 常子胜看着杨雪红润的小嘴,许久之前的销魂体验猛然袭上心头,于是他的头下意识地往杨雪那边倾。常子胜目光灼灼,神色带着些疯狂的劲儿,杨雪本能地警觉起来,立马往后退了几步,斥道:“你,四哥,你想做什么?” 心上人不合作,常子胜有些失望,理智却是及时回笼了。看了看四周,时机地点确实不合适,他只好懊恼地扶额,叹道:“妹妹躲什么,哥哥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第71章 幸运与不幸 未婚夫想靠近亲吻拥抱未婚妻什么的,本来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眼下这时机地点确实都不对。杨雪面对常子胜带着几分失望的脸,有一瞬间的心软。但看了看远处的两位祖母,望了望路口,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正色道:“四哥别闹了,你还是将新房的大致模样给我讲讲,尤其是将房门窗户的方向告诉我,我们商量一下,看家具怎么摆合适。” 杨雪作古正经态度严肃,常子胜哪敢再放肆,当下蹲在地下,捡了块石头画起了新房的样子。杨雪看完沉思了一番,提出两个方案让常子胜选。 常子胜道:“两个都好。将衣柜靠近床放着,靠近门那一边就显得敞亮。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显得房里有些空荡荡地。随便你,我怎么样都好。” 杨雪道:“既然你说听我的,那我还是喜欢第一种。”常子胜点头:“那就第一种,将衣柜靠着床这边放。横竖房间有这么宽,这么摆完全放得下。” 正事商量完毕,杨雪起身道:“咱们过去吧,祖母她们应该说好话了。”说完不等常子胜回答就走了。常子胜猜到这丫头是怕自己再对她做出什么亲近的举措来才会急着走,看着杨雪婀娜的背影,常子胜暗自咬牙。鬼丫头,两个月过后你就是我媳妇了,那时候看你怎么逃!然后自动脑补起婚后的限制级画面来。 杨雪已经快要走到两位祖母那边了,回头一看,常子胜竟然还在枫树下发愣,不由觉得奇怪,回头喊道:“四哥快过来啊。”常子胜正想得入神,被杨雪一声断喝惊醒,脸一热,忙不迭地大步奔了过去。 薛氏通过与罗老太太的谈话中知道了常家娶前面三个孙媳妇的时候做了哪些家具,心里有了数,罗老太太问她有什么其他要求的时候,她只说了孙女的棉被可能比较多,柜子什么的肯定要做得高一些,不然棉被放不下。 原来杨家本来给杨雪准备了三铺三盖拢共六床棉被,然后杨元莲和杨元兰这两个姑姑又说杨雪是最小的侄女,两人打算除了贺礼之外还合伙给她送一铺一盖,这样一来,杨雪陪嫁的棉被就变成了四铺四盖。 马家集这一带的乡下人成亲,几乎没有做屏风的。可杨雪自从穿过来之后,每逢洗澡,总觉得那种没有玻璃只是糊纸的木窗外人若是想偷窥太容易了。脑子里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嫁人后一定要做一架屏风,有这东西挡着,在房里洗澡什么的心里才踏实。 小孙女不管是得了县太爷的奖励也好史家的赔偿也罢,都是如数交给家里,实在是太乖巧太贴心,她的这一愿望薛氏自然是要帮她达成的。常家前面三个嫂子都没做屏风,杨家自然也不好向常家提要求。是以薛氏暗自打算自家掏腰包给杨雪做一扇屏风,成亲的时候和棉被这些陪嫁一道抬去常家就是。 乡下人的家具用材,不可能是黄花梨紫檀楠木之类的,他们的家具一般是松木杉木樟木这些本地常见的木材。樟木一般只是用来做箱子,柜子啊床这些大多使用杉木,松木往往是做桌椅这类。 马家集这一带乡下人成亲,家具一般都是来马家集镇上的家具铺子定做。既然是定做,那么事先就要报一报尺寸。常子胜事先将新房房子的长宽以及高度都量过了,结合自家打算怎么摆放家具,以及家具要求多高多宽之类的意见通通告诉了家具铺子的掌柜,罗老太太交好了定金,就算大功告成了。 大家在街上随便逛了一通,碰上各自的熟人扯了一些闲话,买了些东西之后,罗老太太就独自回了家,常子胜则跟着杨家祖孙去了杨家塘。 这阵子杨元本是忙得天昏地暗,常子胜的到来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薛氏想着一家人这些日子都累,今日赶集特地割了两斤肉。家里过年本来还剩了酒,杨元本非要拉着常子胜陪他喝两盅。 都是自家人,女人们也都上了桌。不过女人不喝酒很快就吃好了,翁婿两个继续吃着,杨冬觉着有一阵没吃到肉了,明明吃饱了,还是留在席上时不时地夹一块肉吃。 三月的天早晚还是有些冷,乡下人又不缺柴火,杨家的火塘到了晚上还是会生火。杨雪在灶屋加热猪食,薛氏和白氏则在火塘边一边挑着辣椒种一边说话。 薛氏神色低落,白氏还以为是她和常家人谈家具怄了气。薛氏摇头:“你想哪里去了,常四郎的祖母是个明理的人,人家才不会给我气受呢。是沉哥儿的婚事,这孩子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怎么娶个媳妇就这么难呢?” 白氏听到婆婆这话很是吃惊,尖声道:“沉哥儿的婚事,怎么,又出什么波折了?”白氏声音猛然拔高,隔壁灶屋烧火的杨雪听得清楚,也觉得吃惊,飞快地奔了过来。 杨雪嫁到三棵树的二姑姑杨元兰生了二男三女,小儿子宋沉婚事一直不顺,十八岁时候定了一个姑娘,结果不到半年,那姑娘溺水而亡。十九岁又定了个姑娘,谁知道那姑娘跟自家表哥不清白,杨元莲夫妇听到了风言风语,让儿子退了亲。 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好不容易在邻村定下了一个姑娘,原本打算去年成亲,女方却这样那样的挑剔,双方没谈好,推到了今年下半年。可听薛氏的意思,难不成女方又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 薛氏道:“比这个更严重,那姑娘前两天死了。”“死,死了?”“啊,这,怎么会这样!”白氏和杨雪母女两个被这噩耗震懵了,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薛氏重重叹了口气:“说是晚上睡前都还是好好地,第二天早上一直没起来,她娘去叫她一直叫不开门才慌了神,弄开门一看,人已经死透,身子都冰凉了。” 白氏搓着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姑娘,无病无灾地,怎么说没就没了。” 薛氏苦笑:“沉哥儿这孩子自打第一个与她定了亲那姑娘溺水而亡后,就落了个八字硬克妻的名声,这回这姑娘好端端地又这么没了,往后还有谁家的姑娘敢嫁给他啊。难不成这孩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不成?” 事情太过突然,杨雪不免有些怀疑,道:“祖母您这都是听谁说的这消息啊。”薛氏道:“起先在街上,碰到了你常家祖母的熟人,你被拉着说话的时候。我也碰到了你二姑的嫂子,她将我叫到一边,跟我说了这事。她说你表哥的未婚妻一家埋怨你表哥八字硬,克死了她家的闺女。此事在三棵树附近那几个村子闹沸沸扬扬地,说什么话的都有,你二姑气得躺在床上连饭都吃不下。这阵子家里实在是忙,等忙完这阵子我还是去三棵树看看。” 难怪祖母当时的神态有些不对劲,杨雪后知后觉地回忆起集市上的情形。白氏道:“家里有了常四郎来帮忙,肯定会轻松许多。二姐遇上这么大的事情,都给气得躺床上了,娘不如明日就去三棵树吧。”薛氏想了想,道:“也行,等下我跟元本商量一下吧。” 不一会儿,堂屋三个男人吃好了,杨元本父子来火塘烤火,常子胜去了茅厕。白氏收拾碗筷,杨雪则提着猪食桶喂猪去了。 常子胜从茅厕出来,见杨雪一个人在喂猪,自然是走过去帮忙。杨雪见他脸似乎有些红,以为他喝多了,忙道:“四哥你赶紧去屋里洗把脸醒醒酒,好生坐着烤火吧。喂猪用不着两个人。” 常子胜道:“妹妹胡说什么,谁要醒酒了。我就喝了一盅酒,那还是爹硬要拉着我,我根本就没醉好不。”杨雪不相信:“当真没醉?我怎么瞧着你的脸有些红啊。” 常子胜拍了拍自己的脸道:“妹妹看错了吧,我明明没喝醉,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看看有没有酒气。”他说完腆着脸靠了过来。属于男子特有地气息扑面而来,杨雪不由一阵心慌,赶紧后退,斥道:“你,你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回头叫祖母和爹娘瞧见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常子胜哼了一声:“咱们立马就要成亲了,祖母和爹娘自来又很喜欢我,他们才舍不得剥我的皮呢。”杨雪啐道:“不要脸的东西,脸皮比城墙还厚!” 常子胜嘿嘿地笑:“妹妹说错了,不是我的脸皮厚,是我运气好,遇上了慈爱疼人的长辈。自从咱们定亲一来,每次来你们家,祖母和爹娘都待我极好,弄得我只想赖在你们家不走了。这回我们家提出五月成亲,你们家又是一口答应,不像别的人家说这说那推三阻四地。” 杨雪本来想笑他油嘴滑舌拍马屁,但想到表哥宋沉的不幸,又觉得常子胜说得有道理。若是表哥的未婚妻家里不那么多事,表哥已经将那姑娘娶进了家门,那姑娘做了宋家妇,兴许就不会夭亡。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将宋沉的事情说给常子胜听。常子胜也听得心情沉重,道:“我们家一直在说子秀的亲事不顺,跟你表哥比起来,她那点波折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我妹妹的名声还没坏,年纪也不大,找起婆家来还是很容易的。” 杨雪感叹道:“沉表哥话不多,但性子温和,是个极好的人。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这倒霉事就尽叫他遇上了。他如今都二十三了,年纪大又落了个克妻的名声,往后想娶妻可真是难上加难。” 常子胜见她眉头紧锁愁眉苦脸的样子大觉心疼,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声道:“跟他比起来,我们多幸运啊。”被伤感情绪笼罩的杨雪忘记了挣扎,老老实实地窝在常子胜怀里,任由他沿着额头眼睛鼻子一直亲吻到嘴唇。 常子胜从白天在江堤开始就潜藏在心底的怨念在这时终于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尽情地品尝着杨雪柔软的嘴唇,将杨雪吻得晕陶陶地软在他怀里。直到那两只肥猪尖声抗议,差点跃出猪圈,动静实在太大,常子胜才不舍地和杨雪分开。 第72章 出嫁 马家集家具铺子的掌柜很守信誉,愣是比常家给定的最后期限早了半个月就捎信来喊他们去提货。常家请了人将定做的家具全搬回了家,常子胜按照杨雪说的指使着摆好。常家的女人们纷纷过去察看,罗老太太左看右看,不断地点头表达着自己的满意之情。 马氏和孟氏看到那几乎要撞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心里颇为不满,这样的衣柜价钱肯定比一般的贵许多。可这些家具是罗老太太亲自定下的,老太太又在场,她们哪敢直接发牢骚,可不说心里又难受。 马氏做出不解的样子道:“这,祖母您怎么给四弟他们定了这样的衣柜,跟咱们的都不同,这也太高太宽了。幸好新房子房间比旧房子宽,不然还真放不下。” 罗老太太解释道:“雪姐儿的陪嫁棉被有四铺四盖,咱们家准备的柜子若是不高一点,哪里装得下。若是做那种一般的柜子,那棉被就得放在外头了。依照规矩,来喝喜酒的四路亲戚都会打听新娘家送的陪嫁,来新房坐上一坐看看新娘子。若是叫人家看到棉被放在外头,非得笑话咱们家不可。所以我才定下了这样高大的柜子。” 白氏笑道:“还是祖母您想得周到,人家杨家送了东西,若是咱们家竟然没地方摆放,还真要叫人笑话。” 孟氏转动着眼珠子,道:“这柜子这么高大,花的钱肯定不少吧。”罗老太太淡淡地道:“那是自然。” 赵氏看出了几个儿媳妇的不满。这也难怪,她们三个房里的可都是马家集家具铺子最常见最普通,大多数乡下人成亲都会选择的那种尺寸的柜子,如今轮到杨雪了,家里却多花了钱置办了这样明显比三个嫂子房里都好的柜子。 有几个儿子的人家,做长辈的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不然非闹出是非不可。赵氏虽然有些偏心小儿子,但也努力做到不让其他儿媳妇寒心。 婆婆自己平常老教训自己不能偏心,可如今自己却行事明显不公。不用说,这柜子这么做肯定是杨家人提出的。公婆本来就看重杨家,杨家提出了什么要求,婆婆哪有不答应的。 若是当初由自己操持这事,肯定不会答应杨家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杨家杨元本这一辈就他一个,然后他又只有一个儿子,哪里能理解儿子众多人家的烦恼。杨雪这个儿媳妇真是不省心,这还没嫁进门就惹得家宅不宁了。 赵氏心里窝火,加上也想安抚一下其他媳妇,便道:“八床棉被多要地方放,加高柜子确实应该,可没必要加深加宽啊。” 罗老太太哼了一声:“人家杨家给雪姐儿准备的棉被不是八斤重就是十斤重,不加深放得下吗?虽然做这柜子多花了钱,不过这样的钱我花得高兴。杨家这么舍得,往后四郎和雪姐儿生了孩儿,都不用担心没被子盖,根本不用重新置办,说穿了这是给我常家省钱。亲家这么大方,我们常家难不成就这么点柜子钱都舍不得了?” 罗老太太说完,眼光在赵氏婆媳四人身上来回逡巡,一副你们娘家当初若是也这么大方,我也会给你们准备这种高大柜子的神色。 赵氏低头不语,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家里虽然送了两铺两盖,但盖的都只有八斤重,铺的都只有五斤重。后来她生了四子一女,家里的棉被大多是重新置办的。 孟氏缩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将掌心都掐破了。几个妯娌当中,就她的娘家最穷。如今乡下姑娘出嫁,一般都是两铺两盖,可她爹娘当初愣是连这个都不想给她准备,最后还是她撒泼耍横硬要来了两铺两盖,可那斤两却不大足。 当初她过门的时候,准备铺在新床的那一铺一盖的棉花斤两也就差个半斤八两,常家请来的铺床的长辈不可能察觉。可是将另外两床棉被放进柜子的是马氏这个刻薄的婆娘,那两床棉被斤两又明显不足,这婆娘一掂就知道了。 如果是白氏这个心地宽厚的人,肯定不会宣扬出去。马氏这婆娘却毫不遮掩地说了出去,害得她那会儿在长辈们跟前抬不起头,被常家沟所有的婆娘暗地笑话。 若不是遇上一心一意喜欢疼爱他的三郎,而是遇上别的男人,她在夫家的日子肯定艰难无比。因为这个,孟氏一开始就不喜欢马氏,再加上檀哥儿被松哥儿欺负马氏一味装傻充愣不管教,她就越加厌恶这位二嫂了。 孟氏总觉得罗老太太方才所说的话还有那讥诮的眼神,完全是针对自己。而自己陪嫁的棉被斤两不足若不是马氏坏心眼地说出去,长辈们根本不会知道。此刻的孟氏恨马氏,恨罗老太太,也恨杨雪。若不是杨家人臭显摆,非得给杨雪置办那么多棉被,自己至于受到这番羞辱吗? 马氏心里也难受,因为她当初嫁进来可是三铺三盖,一色的八斤九斤,属于常家媳妇中的头一份。杨雪一来就将自己的风头盖过了。马氏愤愤然在心里念叨,杨家给杨雪的陪嫁多,往后得益的是她和四弟的儿女,他的松哥儿橙姐儿又享受不到。可这柜子的钱用的却是家里所有人的钱,这怎么说都是不公平的。 仿佛猜到了大家心里所想,罗老太太跟着又道:“四郎成亲家具钱比他三个哥哥花得多,那也是他自己赚的,是他该得的。他们四兄弟,就他一个人从十六岁开始就跟着大郎出去做工挣钱。这孩子勤快能干,又不藏私,这些年给家里交了不少钱回来。说起挣钱,他三个哥哥没一个比得上他。所以他成亲的时候多花点理所应当。” “应当,应当,祖母您说得对。给四弟置办家具怎么花钱我们都没意见,是不是啊弟妹。”白氏自来是罗老太太的贴心小棉袄,应声虫,在她眼里罗老太太说什么都有理。“啊,嗯,是这样。”马氏扯着嘴角应和。“是,那个,祖母说得对,四弟自己挣得多就该花得多。”孟氏虽然言不由衷,但笑容瞧着倒是灿烂得很。 罗老太太笑了笑:“你们三个做嫂嫂的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好了,这东西也看完了,都出去了,我要锁门了。” 虽然这是常子胜的新房,但罗老太太并没有让他搬进来,老人的意思是这房间索性等杨雪嫁过来之后两个人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常子胜才住进来。 本来这房子不上锁,可有一回常子胜无意中走进新房子自己准备做新房的房间,却闻到好大一股子尿骚味。他悄悄观察才发现,因为自己这间房没有摆任何东西很空旷,檀哥儿喜欢进来瞎跑。房间门槛高,这孩子进来了没大人抱自己根本出不去,孟氏若是需要暂时离开或者惩罚儿子,就将檀哥儿抱进来不管。 檀哥儿哭闹,就尿在房里。兴许侄儿还在这房里拉屎不过被清理了自己没看到罢了。这可是自己和杨雪的新房,自己和杨雪都还没住进来,怎么能让三哥一家这么糟践。 常子胜很不高兴,想提醒一下常子樵让他说说孟氏。可转而一想,这事三哥不可能不知道。兴许他早已经说过三嫂了,但三嫂不听,三哥那么疼三嫂,自然不舍得说重话,最后就随她了。 这可是自己的新房,常子胜哪里忍得下,当晚就告诉了罗老太太这件事。罗老太太很生气,第二天抽空跑到新房子那边去看。偏巧孟氏正带着檀哥儿在那间房里玩,檀哥儿嚷着要尿尿,她也不将孩子抱到茅厕去尿,而是让他就尿在地上。罗老太太将这对母子逮个正着,对孟氏劈头盖脸一通呵斥。老人回头就取下了自己房里一口箱子的锁将房间锁了。此后那钥匙都是罗老太太亲自管着,其他人包括赵氏都不能随便进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五月初七就到了,依照武清县的习俗,男女成亲不光男方家大摆筵席,女方也一样,不过女方操办的嫁女宴在男方宴席的前一天而已。杨雪这一天被外祖母舅母姨妈姑姑姐姐等等各路女眷围着打趣叮嘱。到了晚上更是被白氏拎到一边耳提面命,内容是有关周公之礼的一些注意事项啊步骤啊技巧啊之类的,总之是各种少儿不宜。 杨雪听得面红耳赤不胜其烦,惹得白氏一通呵斥,念叨着什么此事关涉到夫妻一辈子能否和和美美,第一次极其重要,千万马虎不得之类的话。鉴于杨雪学习态度欠佳,白氏又重复了一通教学内容,杨雪真是要多囧有多囧。 偏偏杨霜还嫌杨雪不够囧,凑过来问杨雪白氏关上门和她说了什么。杨雪自然不肯说,结果杨霜嘿嘿笑道:“瞒什么呀,你二姐我可是过来人,这时候娘将你叫到一边还关上房门,能说什么事啊,不就是教你怎么洞房呗。” “你,你说什么!”杨雪跳起老高,羞愤道,“不要脸的东西,谁跟你说这些!”杨霜撇嘴:“啧啧啧,瞧你这样儿,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害什么羞啊,亏得我还好心地跑过来寻你,想将自己当初的经验跟你说一说,让你明晚少受点苦。” 天哪,二姐是不是疯了,这样私密的事情哪能跟别人分享!难不成女人一成亲生了孩子就变得这般没羞没臊没脸没皮了?二姐当初多腼腆斯文的一个人啊。杨雪觉得很幻灭,暗自提醒自己往后千万不能变成这样。 “滚,谁耐烦听你胡说八道!”杨雪羞愤地一把推开杨霜跑了出去。杨霜在她身后捂嘴暗笑:哎呀,有个妹子可以取笑真好,当年大姐就是这么欺负自己的。你还别说,这滋味真是爽! 第73章 迎亲 武清这一带受蛮夷习俗的影响,成亲的时候新郎官不用亲自去岳父家迎接新娘子,新人成礼也不是在黄昏时分,而是白天的某个吉时。女子出阁的时候就大都是天刚蒙蒙亮时分,杨雪自然也不例外,五月初八这一天老早就被叫起来开脸梳妆。 负责开脸梳妆工作的全福人是整个杨家塘村里儿孙满堂辈分最长的一个老婆婆。老婆婆业务熟练,一双手忽上忽下,随着她手中五色丝线不断地跳跃翻飞,杨雪脸上的绒毛被尽皆绞去。配合着手上的动作,老婆婆嘴巴利索地念叨着什么“生贵子”“得娇男”之类的吉祥话。杨雪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刺麻,倒不是很疼。 梳妆打扮好之后杨雪换上大红胭脂色的新娘吉服,端端正正地在楼上自己的房间坐好,静等着事先请人看好的出闺吉时。随着天色逐渐明亮,来杨家喝酒道贺的各路客人也纷纷起床,女眷们大多来杨雪的闺房看即将出门的新嫁娘。杨雪本就生得好看,今日盛装打扮一下更是光彩照人,大家围着她好一通夸。 杨雨掐了掐妹子的脸,佯装抱怨道:“这好胭脂就是不同,又香又滑地。祖母还真是偏心啊,当初我和霜姐儿出门子那会儿,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薛氏拍了孙女一巴掌,嗔怪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没脸没皮地。你三妹妹这胭脂可没多花什么钱。当初你三妹妹去河堤工地服劳役采买的时候,碰巧认识了那胭脂铺子的掌柜娘子,人家不赚钱,照成本价卖给你妹子的。有本事,你自己认识几个掌柜娘子去。” 杨雨指了指周氏,挤眉弄眼地道:“祖母,我婆婆还在这里呢,您老人家就这么不给我留面子啊。”周氏嘿嘿地笑:“亲家祖母打得好,叫她胡说八道。”杨雨委屈地道:“婆婆也不帮我,我好命苦啊。”一屋子女客被她一番插科打诨逗得呵呵直笑。 杨霜拉了拉杨雨:“大姐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雪姐儿去县城买东西,连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奶奶的铺子都主动便宜卖给她,一般人谁有这本事。咱们这两个做姐姐的,算是被妹子给比下去了。”边上的人听完又是好一通笑。 杨元莲拍了拍杨雪的手笑道:“我们雪姐儿在县城是交游广阔啊,明年你表嫂出嫁前去县城置办东西的时候,你跟着她一道去,让她也省省钱吧。”马骏到底还是和刘秀芝定了亲,据说明年入冬就要成亲。 杨元兰爷先是跟着大家笑,随后神色却怅然了。她心想沉哥儿定下那姑娘若是不发急病而死,下半年不就可以娶她过门了。如今小儿子落了个克妻的名声,自家连请媒人提亲的勇气都没有了,为着这事她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唢呐声声,炮仗阵阵,吉时终于到了。依照规矩,女子出门不能踩到地上,得由娘家兄弟背上花轿。杨雨杨霜出嫁的时候冬哥儿年纪小,她们两个是被一个本家的堂兄弟背出去的。到了杨雪这里,冬哥儿虽然还是没成年,但小少年将姐姐从楼上背下来送进花轿的力气还是有的。 身板瘦削的少年弯下腰,杨雪小心地趴了过去。“冬哥儿你看着脚下,千万别踏空,可别摔到你姐姐。”薛氏一边抹泪一边叮嘱着孙子。养了十多年的闺女今日就要嫁到别人家里去了,白氏也心里难受,红着眼眶跟在儿子身边,不放心地想伸手去扶却被薛氏以不合规矩为由拉开了。 杨雪趴在弟弟单薄的肩膀上,听着少年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弟弟你慢点走,别闪了腰。”杨冬瓮声瓮气地道:“三姐你别小瞧人,你才多重,我就连你都背不动了?”汗,一不留神伤了小少年的自尊心。杨雪忙道:“好,三姐相信你。我们冬哥儿长大了懂事了,三姐走了,祖母爹娘他们往后就全靠你照料了,你可要听话哦。” 杨冬奋力将杨雪往上一托,闷声道:“我知道,三姐放心吧。”杨冬心里很舍不得杨雪出嫁,此刻他心里难受极了,可又不能像薛氏白氏那样掉眼泪,只能生生忍着。 新娘子已经上了花轿,所有嫁妆都已装好绑好,媒人周氏一抬手,迎亲队伍走出了杨家院子。虽然被再三叮嘱不要自己揭开红盖头,离开家门的时候杨雪还是忍不住偷偷掀开,透过轿子旁边小窗略微轻薄一点的布料依依不舍打量。 别了,这房子这院子还有这些疼她爱她的亲人们。从今往后她将不再是这个温馨和谐家庭中的一员,而要投身一户完全陌生的人家,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了。满心怅然的杨雪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却见白氏眼泪汪汪靠在院门口,薛氏被杨雨杨霜扶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杨元本巴巴地地看着花轿的方向。唯独杨冬仰头望着天空,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但杨雪知道弟弟心里不好过,这孩子这几天都兴致不高,有事没事围着她转,仿佛一只知道自己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般。杨家四姐弟,杨雪和杨冬年纪最接近,感情也最好。杨霜出嫁后家里更是只剩下姐弟两个,如今杨雪也走了,杨冬哪里能适应。看着一家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杨雪心里也难受万分。 做人家的媳妇和在娘家做闺女,身份和地位差别实在是大,杨雪对于婚后的生活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然后忍不住腹诽,难怪世人都想生儿子不想生闺女,养儿防老的固定观念固然是极其重要的原因;但儿子不用离开家,不用被迫从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被连根拔起,放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应该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二十几里路,大家又抬着东西,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快到常家沟。虽说新郎官不用去岳家迎接新娘子,但新娘子的花轿快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新郎官还是要提前出来迎一段路的。常家在路上早派了人守候,看到花轿来了,那人立马飞跑着回去报信。 “来了来了,新娘子花轿到了。”罗老太太听到这嚷嚷声,立马喊常子胜:“四郎,赶紧去村口迎接。”常子胜急匆匆往外走,常子秀追在他身后大喊:“四哥,四哥,你得披上红花!”常子胜扶额:“瞧我真是忙糊涂了。”常子秀麻利地将那红绸大花给他披在身上。 “歪了歪了,这孩子,你急什么。迎亲队伍不会那么快到村口的。”罗老太太一边给孙子整理着红绸带子一边笑骂。常梨花呵呵地笑:“娘您这就不明白了,我们四郎惦记雪姐儿惦记了三年,如今立马就要娶进门了,能不急吗?”“就是就是,瞧我们四郎,这嘴巴都笑得咧到耳背后了。”常桃花和常杏花也笑嘻嘻地打趣着自家侄子。常子胜面红耳赤,疾步奔出了院门。 “哟,新郎官来迎接新娘子了。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新郎官本来就生得俊,今日再穿上这大红吉服,简直比戏台上的二郎神还好看!起先我们新娘子打扮好,大家都夸她比仙女儿还好看。这么瞧着,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周氏始终跟在花轿边上,时不时地提醒杨雪要爬坡了,要下山了,到了哪儿。此刻她大着嗓门这么一嚷嚷,杨雪一下就知道常子胜来接自己了。 “比戏台上的二郎神还好看”,周氏这夸奖实在是囧,那二郎神俊倒是俊,可他额头上却是有第三只眼的。杨雪自动脑补着常子胜额头上长了只眼睛的怪异模样,然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可她的好奇心却被周氏的话给勾了起来,心道四哥今日果真有这般俊俏吗?仗着轿帘低垂没人能看到自己的举措,杨雪悄悄地掀起盖头透过小窗去看常子胜。可惜隔着一层布,常子胜穿着大红色的吉服是不是真的比平日里英俊好看,杨雪看不大清,没法评判。不过从这人的步伐和说话的声音来看,此刻的他应该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 “各位叔伯兄弟辛苦了!”常子胜先是高声向迎亲队伍诸人道谢。大家笑着应答:“不辛苦,应该的。”接着常子胜走到花轿边上对周氏道:“表婶,辛苦您了。”周氏摆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倒是我们新娘子,这一路颠簸才是真的辛苦。新郎官最应该宽慰的是她。” 周氏这话本来是顺嘴打趣,没想到常子胜真的隔着轿帘对杨雪道:“这一路上妹妹受苦了,好在马上就到家了。”杨雪偏也实诚,低声应道:“我坐在轿子里,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抬轿子的人,人家抬着我走了二十多里路呢。” 结果两个人的对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因为迄今为止,常家沟的新郎官在迎接新娘子的时候,还没人隔着轿帘这么问候过新娘子,常子胜今日算是开了先例。里头有几个去过河堤工地服劳役的人本就认得杨雪,此刻忍不住打趣常子胜:“子胜兄弟,知道你喜欢杨雪喜欢到了骨子里,可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这还没进门呢,就这般心疼上了。” 常子胜给闹了个大红脸,杨雪也觉得羞窘。好在她躲在轿子里没人看得到她。常子胜讪讪地辩解:“这不是媒人怎么说我怎么做嘛。”周氏虽然也觉得好笑,但努力忍着笑意,作古正经地道:“可不就是我让常四郎这么做的。好了,新郎官来了,起轿,不能误了吉时。” 第74章 礼成 唢呐鞭炮声中,花轿被抬进了常家新房子的院子前面。轿子落地,杨雪被周氏和喜婆扶下了轿,然后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端不用说是在常子胜的手中。杨雪被引导着慢慢往堂屋走去。 依照规矩,上首常兴家和赵氏尚未就坐,必须要新人准备好,再有人去请,长辈们才就坐。之所以长辈不在新人到达之前先坐好,大概是为了表明长辈的威严吧。倒也是,总没有让长辈等小辈的道理。当然这样磨蹭,可能也是为了空出时间,让大家在新娘子被送入新房之前将所有嫁妆都搬进新房归置好吧。 花轿最先进院子,后头抬嫁妆的跟着也走了进来。等迎亲队伍的人将嫁妆全放在院子里后,白氏立马带着几个妇人火速将东西往新房搬。依照规矩,新房成年男子是不能进去的,所以搬嫁妆进新房的活儿只能由女人做。 “呀,居然是四铺四盖。”“可不就是,叠起来堆得这么高,斤两不少啊。”“那棉被那么白,肯定是好棉花打出来的。”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新娘子家里送了这么一块大木板子来。”有年小的孩子指着杨雪嫁妆里头的屏风,惊诧地问。“小兔崽子不懂别瞎说,什么大木板子,那东西叫屏风,大户人家才会有的东西,咱们乡下人家里极少有人用那个。”那孩子的□□母还算有点见识,一边笑骂一边给了自家孙子一记爆栗子。 呵斥完自家孙子,那婆子对乐呵呵看着新娘子嫁妆的罗老太太笑道:“罗氏你好福气,孙媳妇娘家这么舍得,居然还自己贴了家具。你看这屏风,还有这樟木箱子。” “呵呵,亲家大方,看得起我们家,看得起我们四郎啊。”罗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武清县乡下人家嫁闺女,娘家贴补的家具一般只有马桶洗澡盆这两样,大方一点的会加一个火箱。像杨家这样还多出了一扇屏风和一口樟木箱子的实在是少见,看着这些东西罗老太太也觉得惊讶无比。 此时马氏和一个妇人合力抬着一筐子盘盏从廊下经过,随便瞅一眼就看到了那扇屏风,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杨家人也太张扬了吧,知道你们家得了京里贵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赔偿,犯得着这么显摆吧。乡下人要那东西做什么,除了让大家眼红赞许一番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马氏满心妒恨,自然不想看到人们惊诧羡慕地赞许那些东西的场景。她低着头大步往前走,一心离开这里。偏生那和她一道抬东西的妇人,常家本家的一个远房堂嫂,是个喜欢热闹多事的,竟然停下来不走了。嘴里念叨着:“新娘子的嫁妆好丰厚,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抬东西,一个人不走了,另一个人自然也没法儿走。马氏气得肝疼,可又不能冲人家发火,强耐着性子道:“嫂子,看嫁妆稍后咱们忙好了可以去新房慢慢看,眼下最当紧的还是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做事磨蹭,回头要挨骂的。” 今日毕竟是常子胜成亲,马氏可是主家。主家请自己来帮忙可不是请自己来看嫁妆的,自己放着正是不管只顾着瞧热闹,委实有些不妥,马氏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那妇人神色不免讪讪地:“呃,也对哈,那咱们回头去新房看吧。” 孟氏却是和白氏一道在搬运着嫁妆,虽然对杨雪的嫁妆比较丰厚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些东西,她还是忍不住地嫉妒歆羡。“樟木箱子一般不是该婆家置办的吗?怎么你们家是娘家置办了。”有个妇人一边将箱子搬下来一边念叨。 白氏不高兴地道:“胡说什么啊,咱们家哪能不给四弟置办樟木箱子,新房里明明摆放着你眼睛瞎了不成。这箱子是弟妹家里额外做给她的。” 那妇人不好意思地捂了下嘴:“是这样啊,子胜兄弟这岳家可真是大方。不过也难怪,人家的闺女可是有好几身儿绫罗绸缎的衣裳,还有县太爷娘子送的值钱的首饰,可不就得多要箱子放置。” 孟氏埋头做专心搬东西状,她心里不舒坦根本不想参与到关于新娘子嫁妆的讨论当中,无奈有人不肯放过她。有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杨雪的陪嫁火箱道:“杨家嫁闺女还真是肯花钱,看人家这火箱,多结实多大,做工也好。往后子胜和杨氏生下孩儿,冬天将孩儿放在这里头,冻都冻不着。” 被人家这么拍着肩膀说话,孟氏不能再装傻了,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是啊,弟妹的娘家真是疼闺女哈。”其实此刻的孟氏心头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只恨不能暴走,她当初出嫁的时候家里没有给她置办火箱,她也是常家四妯娌当中唯一没有火箱的。这妇人扯着她讨论杨雪的陪嫁火箱,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火箱是冬天用的,就是一个木头大箱子,四面围着,底面做成横放的栏杆状,下面放上火钵,蒙上炭火。然后在栏杆上头铺上厚褥子,冬天人坐在里头极其暖和,如果人多也可以坐在边沿上。 对于成亲没几年,只有一两个孩子的小夫妻来说这东西很是适用。有了它,家里年长的老人冬天带小孩子也很方便,因为火箱不比火塘,不用担心孩子跌到火堆里,很是安全。 每当檀哥儿在火塘边被松哥儿欺负得眼泪汪汪的时候,孟氏就恨自己没有陪嫁的火箱,不然母子两个窝在自家的火箱里,根本不用来火塘边烤火,儿子也就不用遭罪了。火箱是孟氏心头的一道伤疤,本来就碰不得。这会子偏偏那妇人要逼着她碰。 “来,来,火箱最重,这里头就咱们两个最年轻,那就咱们抬吧。”那妇人拉着孟氏作势抬火箱。孟氏恨得咬牙,抬着火箱上台阶的时候,心里苦苦压制的怨气忽然控制不住了。火箱又不是自己的,凭什么要自己来花费力气给杨氏搬进去! 大家都说这火箱如何大如何做工好,自己若是摔烂了它呢?一想到杨雪得知自己的陪嫁火箱还没开始用就烂了时候那张难看的脸,孟氏就兴奋得浑身发抖。只见她假装脚底打滑身子一歪,手中的火箱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不料斜刺里却有一双大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那火箱。 孟氏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手的主人是常建礼。她心头发虚,讷讷地喊了声“祖父”,接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常建礼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回头招呼常子秀:“子秀,你来搬,让孟氏去灶屋烧火。她力气似乎不及你,搬嫁妆这事儿做不来。” 五月天窝在灶前烧火,这绝对是个苦差事。孟氏被常建礼的话惊到了,赶紧道:“不是,祖父我力气够,方才不过是脚底下打了一下滑而已。子秀力气根本没我大,还是我搬吧。” 常建礼仿佛没听到一般,扶住火箱不放,直到常子秀来了才交给孙女。常子秀对孟氏道:“三嫂,我来吧,你大清早地起来忙活,这会子肯定累了,烧火虽然热了一些但轻松不费力气。”事情不可挽回,孟氏只好放了手,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 这些插曲杨雪自然是一无所知,她在周氏的搀扶下走到了堂屋,和常子胜等了一通,常兴家和赵氏才被请来就坐。傧相高声喊起了“一拜天地”,杨雪和常子胜开始了跪拜。跪拜的时候杨雪动作的幅度中规中矩,常子胜却幅度过大。 边上观礼的男女老少纷纷笑话他。有个顽皮后生干脆大声喊:“子胜哥,知道你喜欢你媳妇,可对着她拜礼的时候,你的腰也不至于弯得那么低吧。” 常子胜本来脸红红地,被人这么当众打趣,更是羞窘得厉害。常子梁对着那后生劈头就是一巴掌,骂道:“三黑子,你小子尽在这里胡说八道。别忘记你自己还没成亲,我可是把这账记下了,下回你成亲的时候再跟你小子算!” 那后生捂着头,龇牙咧嘴地道:“子梁哥,有你这么护着弟弟的吗?”边上的人又是一通哄笑。就连被盖头蒙着的杨雪也差点被这插曲逗得笑出了声。礼毕,杨雪照旧由周氏和喜婆扶着跟在常子胜身后走进新房。 “好了,新郎官揭了新娘子的红盖头。”喜婆指使着常子胜。罗老太太亲自递过喜秤给孙子,常子胜握着喜秤轻轻挑开了杨雪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终于不用顶着这劳什子东西了,脖子也不用一直勾着了,几乎是盖头一离开杨雪就迫不及待地抬头长出了一口气。 正巧对上常子胜晶亮的眼神,杨雪忍不住嫣然一笑,然后快速打量了一下新郎官,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穿着这身新郎吉服,确实是帅出了一个新高度。常子胜今日本就乐淘淘地,杨雪对他笑得灿烂,他越加欢喜得晕晕乎乎,呵呵笑出了声都不自觉。 边上喜娘周氏罗老太太白氏以及常家的三位姑姑被新郎官的憨态齐齐逗乐了,罗老太太拍了孙子一把,嗔道:“四郎,祖母知道你今日成亲很开心,可也不能乐傻了吧。”白氏笑道:“祖母您别怪四弟,新娘子本来就生得好看,今日这么一打扮,美得跟那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难怪四弟乐傻了。” 被人这么夸奖,杨雪羞涩地低头不语。常梨花却呵呵笑道:“新娘子美,我们家四郎也不差,两个人站一起,就跟那金童玉女似地,般配极了。”“就是就是。”常桃花常杏花齐声附和。 罗老太太笑骂道:“少在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喜婆,该让新人喝交杯酒了吧。”喜婆点头,麻利地端起酒壶,给桌上早已摆放好的两只用红线连着的杯子倒满了酒,然后分别递到新人手中,示意两人一口喝干。 杨雪滴酒不沾,这时候少不得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喝完。知道杨雪素来不沾酒,罗老太太老早就吩咐白氏准备的是加了水的酒,饶是如此,杨雪还是觉得喉咙不舒服,眉头微皱了几下。常子胜却是毫无压力一仰脖子直接倒了下去。 交杯酒喝完该是坐床撒帐了。喜婆让两位新人坐到新床上,然后抓起笸箩中事先备好的红枣花生黄豆之类的东西,一把一把地往床上以及新人身上扔去,边扔边唱着什么“一把撒得白头偕老,二把撒得早生贵子……”之类的词儿。撒帐完毕,其他人出去,单留下一对新人坐床。 罗老太太走前慈爱地对杨雪道:“好孩子,你今日一大早起来,路上又受了颠簸,这会子好生坐着歇息歇息。等下客人们到齐了,少不得会有人来新房瞧新娘子,那时候你就不得安生了。” 杨雪不能起身恭送,只能笑道:“多谢祖母关爱。”罗老太太笑着走了,顺手将新房的门虚虚关上。 第75章 体贴 原先热闹无比的新房瞬间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常子胜两个人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和常子胜似乎坐得太近了。身边的人目光火热,被他盯着的地方似乎要燃烧起来了。杨雪本能地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 不想常子胜忽然伸手过来大力揽住杨雪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将杨雪抱在了自己腿上。“你,四哥,你做什么?”“真香,真滑,妹妹你用了什么胭脂水粉,怪好闻的……”常子胜一边在杨雪脸上轻轻磨蹭边发表感想。 杨雪推搡着他:“四哥你别这样,这大白天的,外头还有那么多人,万一有人走进来……”常子胜由磨蹭转为啃咬,一边啃咬一边低声道:“别怕,唔……这时候不会有人进来……祖母不是将门掩上了……还有屏风挡着,就算有人进来……也看不到……” “真嫩真滑……哪儿哪儿都好闻……”常子胜在杨雪颈上啃咬了一阵,转而含住她的耳垂。杨雪身子发软,急道:“别,四哥……呃,你别这样。”常子胜吃吃地笑:“我就要这样……妹妹你不知道,头一回在窝沟见到你,我就想……这样了。” “你,那时候你就想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杨雪躲闪着,心道自己当初那种本能的警觉还真没错,这人在当时脑子里真的存有龌蹉的念头。“这可怪不得我,谁叫妹妹当时的模样那么叫人喜欢。”常子胜理直气壮。 杨雪捶了他一把:“脸皮比城墙还厚。”常子胜得意地道:“脸皮不厚能娶到你。咱们拜了堂,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从今往后我对你想怎样就怎样。”最后一句话常子胜是贴着杨雪的耳朵说的,最后几个字更是说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耳边传来的是暗示意味很明确的声音,颈后喷来的是灼热的气息,杨雪浑身火烫起来。 常子胜说完一口咬住杨雪的嘴唇,大力吮吸起来,杨雪晕晕乎乎地,双手自发地抱住他的脖颈,温柔地回应。常子胜察觉到杨雪的态度,吻得越加卖力。两个人都很投入,身子颤抖得厉害。 不知道亲了多久,杨雪觉得臀下某样物事咯着自己,觉得不舒服,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常子胜被她的动作弄得直喘粗气,咬牙道:“你……别乱动,再动我可真……忍不住了……”杨雪这才后知后觉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瞬间僵住,整个身子热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稍后常子胜将头趴在杨雪肩头,叹息道:“真难受……哦,真,不是时候……”稍后他将杨雪抱到一边放好,懊恼地道:“我还是离妹妹远点,在这么下去我真忍不住了。” “天怎么还没黑啊,不然我一定……”常子胜的声音隐然带着几分哭腔。杨雪听着忍不住腹诽:男的欲求得不到纾解,真的有这么难受?这货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纯属自作自受,活该! 过了好一阵,常子胜才平复了自己的生理冲动,然后拉过杨雪的手,揉搓了几下后道:“好了,坐床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该出去了。”杨雪点头:“四哥去吧,今日家里客人多,你该去帮着照应。” 常子胜起身欲走,想了想又道:“稍后家里的亲戚女眷还有村里的嫂子们妹子们可能会来新房,妹妹别怕。她们问你什么,你要是不想答,只管笑就是。”杨雪点头:“我知道,祖母和娘都教过我,你放心好了。” 常子胜笑:“也对,你出门子的时候家里长辈不可能不教这些,倒是我多事了。那我走了。” “慢着,四哥你回来。”常子胜已经绕过屏风了,杨雪忽然追了出来。常子胜不解地看着她,杨雪指了指他的嘴唇:“你那里沾上了胭脂,大家一看就知道我们方才做了,呃,做了什么了。” “做了什么了妹妹你倒是说啊。”常子胜促狭地笑,然后伸出指头在自己嘴上擦了一下,看了一眼,扶额道:“幸好妹妹你及时提醒,不然咱们两个今日可要出大丑丢大脸了。”杨雪抿嘴而笑,道:“过来,我给你擦掉。”常子胜乖乖走过去,杨雪拿出手帕给他擦干净。 常子胜捉住杨雪的手指又是一通亲,亲完后指了指杨雪的嘴唇:“妹妹还是补一下这里,色泽不均匀,村里那些婆娘一个二个地眼睛尖着呢。”杨雪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气道:“有些发麻,估计肿了,这下好了,就算我再补上更多的胭脂,人家也瞧得出来,都是你这个家伙害的!” 常子胜见杨雪着急,忙拍了拍她的脸安慰道:“不会,你多抹点胭脂,人家就看到红了,根本看不出肿没肿。而且祖母不是说要让你歇息歇息,估计还要一会子那些女人才回来新房,兴许到那时候,你的嘴巴就好了呢。” 常子胜没说错,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新房才开始有人来。最先是白氏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和三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年青一点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据白氏说那是常子胜的姨妈以及舅舅的大儿媳妇姚氏,小姑娘是姚氏的女儿芳姐儿,杨雪少不得起身招呼,抓瓜子花生给小姑娘吃。 常子胜的姨妈嫁给了姚氏的叔叔,赵家和姚家算是亲上加亲。姚氏笑眯眯地很是健谈,常子胜的姨妈话不是很多,目光却一直盯着杨雪打量。杨雪给她看得心里发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着没有抬手去抚摸自己的嘴巴,确定那里没有红肿叫人瞧出端倪。 好在不久之后周氏常梨花这些老熟人进来了,然后常家本家的一些媳妇姑娘们也来了,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品评着新娘子的美貌,嫁妆的丰厚。还有那好奇地,非要杨雪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玛瑙镯子给大家看。又问了一通关于县太爷娘子以及方家大少奶奶的事情。 杨雪应付着一拨又一拨人,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开席时间。开席了自然没人来,因为大家都在吃席。杨雪听着院子里酒肉的香气以及席上人们的谈笑声,这才惊觉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咽了咽口水,她认命地坐了回去。她虽然是新娘子,可也是主人,依照规矩是要等到客人都吃完了她才能吃。 正当她做好了挨饿的准备,却见罗老太太和常子秀走了进来。常子秀端着托盘,托盘里摆放着饭菜。 “雪姐儿,饿了吧。来,吃饭了。”罗老太太笑得慈祥,“子秀,给你嫂子将碗端过来。” 杨雪又意外又感动,但还是知道规矩,赶紧起身道:“祖母,我,那个,客人都还没吃好,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吃饭的。你们大家不都还没吃吗?我一个人先吃这不合规矩。” 罗老太太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什么规矩。祖母可是过来人,新娘子老早起来梳妆打扮,一路上又饱受颠簸,捱到这时候肚子早就饿了。” “就是,四嫂今日才到咱们家,没道理一进门就让你挨饿。”常子秀将一碗夹好了菜的饭递了过来,笑嘻嘻地道:“这可是我四哥亲自点的菜,说都是四嫂你爱吃的。你若是不吃,我四哥岂不是白献殷勤了。” 杨雪脸一红,老老实实地接过碗筷吃了起来。罗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孩子,我和子秀出去了,你自己慢慢吃,稍后子秀再来收碗筷。” 肉很香,豆腐辣椒放多了有些辣,但口味还算不错。这顿饭杨雪吃得很畅快,为罗老太太的关怀慈爱,为常子胜的细心体贴,为常子秀的开朗热情。虽然她对进入常家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但至少这开头还是不错。 “果然是最小的受宠,新娘子这才上门,罗氏祖母就担心她饿着,硬是带着子秀亲自去新房给她送饭。”“你没看到,方才子胜还跑过来告诉子秀给新娘子拿哪几样菜,生恐不合她的口味。” 几个厨房帮忙的妇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偏生叫端着托盘在厨房和席间穿梭搬菜的孟氏和马氏听到了,两妯娌心头的酸气腾地冒了起来,都腹诽着长辈们果然是偏心。两个人都忘记自己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婆家也是安排人早早地端了饭菜去新房给自己吃的。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罗老太太这个祖母没有亲自送去而已。 除此之外马氏心头还有一层难受,那就是比起杨雪嫁了个体贴细心的男人,丈夫常子柱对自己未免太不在意。这回因为四弟成亲,丈夫回了家,自己委婉地说了后悔让他出去做工挣钱自己一个人在家日子难熬的事情,可丈夫却板着脸说她头发长见识短,说什么出去挣钱比在家里好多了之类的话。马氏越想越憋闷。 酒席散了,天也渐渐黑了,除了远一些的客人需要留宿,其他人都回了家,常家一下安静了许多。常子秀提来温水,杨雪洗了个澡换下了新娘子的那身衣裳。她正坐在椅子上梳着头发,却见常子胜大步走了进来,还反手将门拴上了。 常子胜显然也刚洗了澡,外头的胭脂色新郎官吉服换下了。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杨雪心头砰砰直跳,紧张地站了起来,讷讷地道:“四哥,你……” 第76章 新妇 “妹妹的身子真轻,我不费什么力气就抱起来了。”杨雪话没说完,整个身子就悬空了。常子胜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往床前走去。靠在常子胜宽厚的胸膛前,鼻端是青年男子浴后清爽的气息,杨雪心如擂鼓。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事,杨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紧张害怕。 被轻柔地放在了床上,因为羞臊,杨雪死死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常子胜,可是感觉却因此越加敏锐,常子胜热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她的脸顷刻间烧了起来,整个身子渐渐变得火烫,却又颤抖得厉害。 杨雪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在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枕头上,因为紧张她的双手紧握,身子也紧绷不断地颤抖着。“妹妹别怕,别怕……”常子胜咽了口口水,声音发颤,唇却爱恋地亲在了杨雪紧闭的眼睛上,一下又一下。 “四哥,放,放下帐子!”感觉到常子胜火烫的大手渐渐下移,最后落到了自己的腰上,正要去解她的衣带,杨雪赶紧低声提示。五月天比较热,放下纱帐自然是热。但新房的龙凤蜡烛不能吹灭,即便有屏风挡着,不用担心有人从窗户窥视,可杨雪生平头一回做这事,羞窘异常,格外觉得没有安全感。 “嗯,我……我这就放下。”常子胜起身,伸手去拉帐钩。即便闭着眼睛,杨雪也感觉到光线因为帐子的放下而暗了下来。床板微沉,常子胜靠了过来,手再次颤抖却又坚定地伸向了杨雪腰间,很快杨雪的衣裳飞出了帐外。天热,杨雪沐浴后就穿了一套中衣,中衣被常子胜脱下后,一下就露出里头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肚兜。 莹白的身子在大红色的映衬下散发着诱惑的光泽,常子胜哪里把持得住,气息越加粗重起来,低身在杨雪身上一阵没头没脑的乱啃,势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狂。杨雪惝恍迷离,直接软成了一摊春水。 好在颈上的刺痛总算拉回了她的一丝清明,“呃,那个,四哥,别咬那里,留下印子,明天……呃,明天不好见人。”几欲癫狂的常子胜难得地从善如流,放过了杨雪的脖子,目标直接下移。少顷,帐内接连又丢出了几件衣物,有女子的,有男子的。 热,好热,不知道是帐子放下的原因还是两个人滚烫的身子紧贴着,杨雪只觉得自己热得要烧起来了。偏偏身边的家伙还很不安分,到处点火。“别,唔,不要碰……”“不怕,雪姐儿不怕,我轻轻地,你别怕……哥哥疼你。”帐内一对新人的对话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然而两个新手的敦伦之礼,注定了开头很不顺利。我们的新郎官热情有余经验不足,而新娘子则羞怯惊惧态度消极。好在年轻人富有探索精神,新郎官不断尝试总算摸清了门道,一回生二回熟终于渐入佳境。此后新郎官食髓知味越战越勇,一直折腾到四更天还没有停歇的苗头。最后新娘子实在扛不住了,忍不住哀声求饶,新郎官才偃旗息鼓,抱着新媳妇酣然沉睡。 之前白氏和薛氏可是再三叮嘱杨雪,新媳妇到了婆家第一天千万不能睡懒觉。因为第二天要敬茶给长辈,这可是给长辈的第一印象,千万不能搞砸。带着这样的心思,加上被长手长脚的新郎官禁锢在怀里入眠,一点都不习惯,所以天才亮,杨雪就醒了。 “哎呀,天都亮了。我得起来给长辈敬茶了。”杨雪睁开眼一看外头,心头警报瞬间拉响,立马想翻身坐起。可是才刚动了动,却觉得浑身酸软,个别地方更是辣辣地极不舒服,想像平时一般麻利地起身却是不能。 揽在她腰间的大手略一用力,她的后背就贴在了一具灼热的身躯上。新郎官显然还没睡够,抬眼胡乱看了一下外头又闭上眼,嘴里嘟囔道:“还早,再睡会儿,乖,别乱动。”杨雪气恼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还说不迟,你看看外头天色,都这么亮了!我这才过门,总不能头一天就给长辈留下个懒惰的坏印象吧。” 被小媳妇掐了一把狠地,新郎官总算是清醒了,再次睁眼看了看外面,不以为然地道:“根本不迟啊。别担心,昨晚安排客人收拾东西,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他们都睡得迟,这会子说不定还没起来。”他边说边手上使力一抱,将杨雪抱起来直接趴在自己身上。然后亲昵地顶顶她的额头,哑声缓缓而言:“昨晚辛苦你了,你终于是我媳妇了。昨晚那时候哥哥心里欢喜得都要爆炸了,妹妹你呢?” 杨雪的脸轰地一下变得通红,咬牙腹诽:这人,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哪有人这样问话的!对于这样无节操的问题,杨雪才不会搭理呢。杨雪一直不作声,常子胜抬头看了看她红到了耳根的脸,了然地在她脸上重重亲了好几口,笑道:“害羞了。”杨雪气恼地在他腰间挠了一把:“你当我像你这般厚脸皮啊。” “这怎么叫厚脸皮,拜了堂的新婚夫妇不就得行周公之礼,从古至今都是这规矩。”常子胜得意地笑,跟着又是一通没头没脑地乱亲,贴在他身上的杨雪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动。“别废话了,我得赶紧起来不能再磨蹭了。”杨雪顾不得身上的不适,撑着常子胜的身子就要起来。 没想到一个翻覆,转眼间两个人的位置就调了个个儿。杨雪气恼,捶着他的胸膛噘嘴道:“你,四哥你快放开我,真的不能再折腾了,该起来了!”杨雪只顾着抱怨,却不知道自己嘴唇微肿偏还这么撅着,两个人的身子又不着寸缕偏又这么亲密无间。常子胜又不是柳下惠,那里把持得住。 昨晚那旖旎的风光致命地享受尚未体验够,小媳妇又这般鲜嫩可口地躺在身下,常子胜的气息瞬间灼热急促起来。感受到常子胜身体的变化,杨雪吓得脸色一变,哀求道:“四哥,你,你放过我,真的天都大亮了,耽搁不得了。况且我那里不舒服真的受不住了!” 新娘子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常子胜立马心疼自责起来,自己本来是想将心爱的姑娘娶回家好好宠的,可头一天就将她欺负得那么狠。“好,咱们起来。”常子胜叹息着翻下了身,怕自己忍不住,努力将目光移开,不再看杨雪一眼。起身去床前捡起了小媳妇的衣物丢到床上,常子胜自己也飞快地穿好了衣裳。 杨雪麻利地穿好衣裳下床,可是脚刚一踩上床前脚踏,就双腿发软差点没跌倒。见自家小媳妇倒抽着冷气明显难受的模样,常子胜赶紧过去扶住她,急道:“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没,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杨雪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慢慢挪向梳妆柜前。 看到杨雪走路古怪的姿势,常子胜总算后知后觉,摸了摸后脑勺腆着脸跟过去,拢住杨雪的肩头低声道:“妹妹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哥哥太喜欢你了才忍不住,你那里很疼吧,要不我给你看看,看是不是伤得狠了。” “闭嘴,一边儿去!”杨雪羞愤欲死,低吼一声狠狠将那家伙推开。推搡之间,胸前衣料一阵摩擦,顶端一阵刺疼传来。都怪这混蛋昨晚太过卖力地吮吸,结果弄得那里破皮了。这货明明之前一直是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怎么一成亲就化身为狼了,杨雪瞬间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昨日的吉服换下了,今日新婚夫妇换上了平日穿的衣裳,不过都是新的。杨雪穿的正是当日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奶奶所送的尺头做成的衣裳,上面是青莲色右衽小袄,下面是鸭卵青的裙子。常子胜则是石青色圆领袍服,并不是乡下人常穿的短褂样式。两人的衣裳都是绫罗绸缎类的好布料,倒是相配。 杨雪反复拉扯着自己的衣领,确认怎么低头弯腰都看不到身上的红印子才长出了一口气。当初杨霜说要教杨雪一些敦伦之礼经验的时候,杨雪没好气地跑了,根本不给自家二姐机会。杨霜却是尽职尽责,事后到底还是寻了个机会将杨雪拉到一边教诲了一通。 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在颈上留下印子,因为她们姐妹都不是在冬天成亲,衣裳领子不高根本遮不住。她当初就很为这个犯过愁,最终还是丢了脸。虽然都是自家人,可也够难为情地。有了二姐的前车之鉴,杨雪昨晚坚决抵制常子胜大力亲吻自己的脖子,今日总算不用为此烦恼。 常子胜没说错,家里的长辈昨晚太过劳累,今早确实起得不算早。新婚夫妇梳洗好之后,那边长辈刚好也梳洗完毕。长辈们都在旧房子那边,敬茶自然也得去那边堂屋。常子胜先去那边探了探,确定长辈们都准备好了才回来喊杨雪。 马家集这一带的风俗,新妇给长辈敬茶要奉上自己亲手做的鞋子一双,糕点几块,清茶一杯。糕点一般人家就是马家集镇上点心铺子买的,杨雪因为四月下旬才去县城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东西,索性就在县城最著名的老蔡家点心铺子买了两斤桃酥。 常子胜说可以过去敬茶了,杨雪赶紧端起托盘,将事先分成四份的桃酥以及四双鞋子放在了上面,然后跟在常子胜身后去往旧房子。 第77章 敬茶 昨日拜堂拜的是爹娘,今日敬茶却是该从辈分最高的祖父母开始。堂屋上首常建礼和罗老太太已经端坐好了,下首一点的位置才是常兴家和赵氏。茶水灶屋里已经准备好了,杨雪只要将茶壶里的茶水斟满茶盅放进托盘再依次奉送给长辈们就是了。 昨日吃完席,大部分客人都回家了,只有远一些的以及几个至亲留了下来,比如常子胜外祖家的人以及三个姑姑。此时这些客人自然是都聚集在堂屋观看新娘子敬茶给长辈。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我们子胜虽说生得俊,可今日这么一穿,真的比城里那些贵公子还气派!”常杏花看到自家侄子,忍不住大声喝彩。“新娘子这衣裳布料好做工都好,越发衬得新娘子人比花娇,两个人站一起真是再般配不过了。”常子胜的表嫂姚氏笑着附和。 常梨花抚掌而笑:“我想我们家四郎和雪姐儿两人恐怕是常家沟最漂亮的新婚夫妇,超过他们的人应该没有吧。”白氏点了点头:“三姑说得对,反正我嫁过来之后是没看到过,就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常桃花笑道:“之前有没有咱们可不知道,这个嘛你祖母最清楚。” 原本只是打趣的话,几个人也没指望端坐在八仙桌上首的罗老太太会回应,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认真地沉吟了一通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没有,反正我看到过的新人没有一对超过我们家四郎和雪姐儿的。新娘子长得俏的新郎官生得不好;新郎官生得俊,新娘子又不好看。勉强两个人都算生得齐整,可衣裳又难看。” 常子胜的堂婶方氏噗嗤笑道:“大伯母您这是夸您自己吧,谁不知道四郎这衣裳是您亲自给置办的。”罗老太太得意地笑:“可不就是,谁知道我老婆子当日随便选了一段尺头,穿在我们四郎身上竟然这般标致。” 方氏道:“您会选可也要我们四郎模样好穿起来才会这么好看不是。还有四郎媳妇这玳瑁簪子和玛瑙镯子,不愧是县太爷娘子送的东西,不光好看还贵气。” 杨雪和常子胜在后面灶屋将鞋子和糕点对应分开,将茶水倒进茶盅。灶屋里帮忙的人都出去了,将地盘留给新婚夫妇。堂屋里众人的打趣声音不小,两个人自然是听得清楚。“听,大家都在夸咱们呢。”常子胜得意地笑,“妹妹今日还真是好看得紧,嗯,昨日穿那新娘子衣裳也好看。” 杨雪低声道:“四哥你穿这衣裳也俊。”常子胜眼神晶亮:“当真?”杨雪抿嘴笑着点头,然后端着托盘走了出去。常子胜拿着东西紧跟其后。 有完没完,一个二个地夸个不停,还真当这两人是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了!还不是看到祖母偏爱最小的孙子孙媳才争相讨好。孟氏微微撇嘴,双眼却忍不住看向从灶屋走出来的常子胜和杨雪,然后不得不承认人家的衣裳确实亮眼,玳瑁簪子确实贵气,婆家买的银簪子被那东西一衬,寒酸极了。 常子胜的衣裳虽然只是在马家集的布庄买的,但质地却不差。当初孟氏和常子樵成亲的时候,常子樵的衣裳也是在马家集布庄置办的,但却是低档次的绸缎。据说当初常子梁和常子柱兄弟成亲的时候也是置办的最便宜的绸缎,本来嘛,乡下人除非家境好的,不然家里给新郎官准备的衣裳都是这种价格的。 于今到了常子胜这里就不一样了,罗老太太亲自带着孙子去买,杨氏祖孙也在。祖母嘴上说是她选定的尺头,谁知道是不是杨家祖孙指定的。祖母说那是杨氏未过门的表嫂家姻亲开的铺子,虽然尺头不差但价钱算得便宜。 孟氏想,杨氏去县城买尺头,那是县太爷娘子的铺子,人家便宜卖给她。到了马家集的布庄,又是杨家的熟人,骗小孩呢!还真当杨家的熟人遍天下,无所不能了!分明是祖母偏心给四弟买了这价钱贵的尺头,又怕自己这些人有意见,才想了这么个理由骗大家。 给长辈敬茶要下跪,将托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奉上去。罗老太太早已吩咐常子秀准备了蒲团给杨雪,使得新妇不至于因为下跪而弄脏了新衣裳。 孟氏心底愤愤不平,那边杨雪已经跪下给常建礼敬茶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杨雪手中的托盘。但见托盘里摆放着一双鞋一杯茶八块桃酥。 八块桃酥,竟然是八块!这除非是镇上富庶人家的新妇给长辈敬茶,乡下人一般都是四块糕点。杨家人还真是大方,边上围观的妇人立时悄声议论起来。 “那桃酥瞧着不是马家集点心铺子做的,倒像是县城老蔡家的。杨家还真是舍得,老蔡家的东西比马家集的贵,可口味好多了。”方氏的娘家靠近县城,去县城的次数比其他人都多,对武清县最著名的点心铺子老蔡家的东西自然是熟悉,她这么说肯定不会假,妇人们又是一通窃窃私语。 边上人的议论赵氏自然是听到了,昨天小儿媳妇的嫁妆就给她长了脸,没想到今日敬茶又让她被别人羡慕了一通。心情大好的赵氏一下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看着杨雪的目光竟然充满了慈爱。孟氏心里越加不平,当然马氏的脸色也不好看,两个人都觉得杨家人是存心的。人家就是要让自家孙女一进门就拔得头筹哄得长辈开心,将几个嫂子都比下去。 长辈喝了新妇奉上的的茶和糕点,得了新鞋子,当然得有所表示。常建礼笑眯眯地一手端起茶盅一手拿过糕点,咬了一块糕点再一口喝干茶水,将茶杯放回之后掏出一个红包放在了托盘里。接下来的茶是敬给罗老太太,然后才是常兴家赵氏夫妇,三个人当然也是一人放了一个红包在托盘里。 茶敬好了,罗老太太挥手让新婚夫妇回房,还体贴地吩咐常子胜:“你媳妇的嫁妆多,昨日大家忙乱中随便摆放的,你们小两口今日就自己再好生归置归置吧。借人家的桌凳昨日已经还去大半了,今日就不要你帮忙了。” 常梨花忍不住笑:“娘想让四郎陪媳妇就直说,偏要啰嗦这么多。”众人一阵哄笑。杨雪脸赛红霞,赶紧端着托盘跟在常子胜身后回了新房。孟氏盯着那托盘里的四个红包,目光闪动。马氏望着那红包,神色跟马氏差不多。 因为宾客大部分都回去了,今早上只要在常家旧房子那边开两三席就够了,新房子这边不用再开席。孟氏和常子樵两口子又在旧房子那边忙乎,新房子这边眼下就只有新婚夫妇,倒也安静。 “难受死了,终于能歇息了。”杨雪浑身不适,腿窝处一走路尤其难受。起先担心叫人看出端倪,一直强忍着,这会子回到房里立时瘫在了椅子上。 “妹妹怎么了,莫非是起先敬茶的时候跪疼了,膝盖难受?”常子胜见新媳妇小脸皱得死紧,赶紧过去揽住她。杨雪没好气地道:“才不是膝盖难受,就跪了那么几下,我有那么娇气嘛。”“那是哪儿难受?”“你说呢,明知故问!”有苦难言的新娘子暴躁了。 新郎官还不算太迟钝,总算明白了杨雪话里所指。想着自己昨晚的不知节制才导致新婚妻子这般难受,于是带着讨好赎罪的心态将杨雪一把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爱怜地在她脸上一下一下地轻啄着,边啄边温声道:“都是哥哥不好,害得你受苦,对不起啊。” “你放开我。”杨雪有了前车之鉴,打算坚决远离这人。“不放,真香,真滑,唔……”杨雪的推搡对于常子胜来说太过微弱,这家伙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不想越亲越投入,越亲越欲罢不能。 身边之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身上某个地方的触觉也有了变化,杨雪察觉到了危险,死命揪住常子胜的耳朵,气恼道:“你,你这人真是……门没关,大白天的随时有人会来!”常子胜喘着粗气:“我,我知道,我就是想……”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白氏老远就喊着:“四弟,弟妹,吃早饭了,吃完早饭再收拾吧。”常家今早上基本是吃昨晚的剩菜,所以早饭在敬茶之前基本就准备好了。 “赶紧放下我,大嫂来送饭了。咱们去接一下,家里还有那么多客人,哪里还好意思叫大嫂来给我们送饭。”杨雪立马从常子胜身上站起。 可常子胜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杨雪瞪着他:“四哥你起来呀,大嫂来给咱们送饭了,你怎么还大喇喇地坐着。”“我,我这副样子怎么出去啊。”常子胜指了指自己的尴尬部位,额头急得冒汗。 这人起先情动得厉害,瞬息间哪里恢复得正常。可白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会子跑出去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杨雪也急了,指了指屏风后的床:“四哥你,赶紧躲后面去,我来应付。”常子胜点头,飞快地绕到了屏风后面。 “弟妹,祖母怕你们饿了,让我来给你们送饭。你二嫂三嫂说昨日太忙,根本来得及到新房看过,这会子趁着客人都在吃席,抽空跑过来瞧瞧。”白氏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饭菜,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马氏孟氏二人。 杨雪觉得很意外,当下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这又不是昨天不好出新房,今日我大可以等客人吃完了再过去吃就是,还害得嫂子跑一趟。” 白氏呵呵地笑:“没办法,谁叫你们是最小的,祖母就有这么宠你们。”马氏孟氏也半真半假地道:“是啊,祖母偏疼你们,做嫂子的只能在一旁看着眼红。”对几位嫂子的打趣,杨雪做腼腆状笑而不言。 “四弟呢?”白氏将托盘放在桌上问。“哦,我让他将棉被重新放一下,昨日可能是太急了没放好,柜子门关起来似乎有些不牢实。”“是啊,没压紧,我重新再叠一下。”里头常子胜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柜子门,声音弄得很响。 白氏和杨雪说话,马氏和孟氏的目光却转向桌子上另一个托盘,那是杨雪原先用来敬茶的那一个,上头还躺着长辈给的四个红包,都没拆封。 第78章 疑心 “你们两个不是说想来看新房的吗,那就赶紧看一看,咱们还得回去,客人在吃席,时不时地需要添饭喝水什么的,边上得有人伺候着。”白氏对马氏孟氏道。 马氏快速地打量了一通,然后笑着对杨雪道:“弟妹的法子还真好,家具这么放还真是显得房子宽敞多了。更难得的这这屏风这么一挡,外人进来就看不到床,难怪弟妹娘家要送你这么个东西。”孟氏点头附和:“是啊,没想到这屏风这么一摆,竟然能起到这个作用。” 马氏看这杨雪,打趣道:“大安表弟的媳妇,也就是你大姐当初的陪嫁里头可没有这东西,看来哪家都是小的最受宠啊。” 杨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嫂子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还真是打听得清楚啊。她心头暗忖,立马解释道:“这不是我当初得了县太爷十两银子的奖励,祖母说这钱家里将拿出来额外给我置办嫁妆,我就说我想要做这么个东西。” 常子胜始终没有从屏风后出来,白氏越想越觉得不自在。小叔子和弟媳妇才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人家小两口肯定只想单独在一起,自己这几个做嫂子的杵在这里实在是不大合适。不由催促道:“好了,走吧,该回旧房子那边去了。” 马氏点头,作势去拿桌上的托盘。杨雪已经将饭菜放到了桌上,托盘空出来了。孟氏也伸手去拿托盘,不过她的手却是伸向杨雪原先用来给长辈敬茶的那个托盘,嘴里道:“那边托盘不够用,我们把这个也拿过去吧。” “哦,好的。”杨雪赶紧将那几个红包拿开。马氏看这杨雪笑道:“这家境好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就是不一样。都这么久了,弟妹竟然还没打开红包看看里头有多少钱。我当初可是一回到房里就拆开看了。” 马氏这回非要跟着白氏来新房,才不是真的想看新房看杨雪的嫁妆呢,她的目的是想知道长辈给杨雪的红包里头到底包了多少钱。常家的规矩,长辈们给孙媳妇的敬茶红包里头都是四十文钱。白氏当初是这么多,她和孟氏也是这么多。 可这回到了杨雪,从亲事的筹划到她昨日进门罗老太太和常建礼的表现,长辈们明显偏疼于她。所以马氏怀疑这红包里的钱是不是不止四十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马氏自己都会产生这种怀疑,想来孟氏也一样。果然她还没提出跟着白氏来新房,孟氏就先说要来新房看看了。 自来这种事,马氏都是让孟氏打头阵的。不过孟氏这婆娘有些笨,有时候说话太过直白容易将事情搞砸,她少不得要先给这蠢婆娘找个适当的理由开个话头。这次她已经将话头引到红包上头了,下面那些迫使杨雪当面打开红包给三妯娌看的话就让孟氏去说吧。 孟氏没让马氏失望,立马做出歆羡的神色道:“是啊是啊,我当初也是急不可耐地打开红包。不怕弟妹笑话,我娘家穷,嫁人之前去马家集赶集,最多的一次我娘给了我三十文买东西。给长辈们敬完茶之后打开红包,好家伙,一个红包里头就是四十文,四个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文。我那时候欢喜得跳了起来,直嚷着发财了,差点没把三郎给笑死。哎呀,那种打开红包看到那么多钱的欢喜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弟妹,不如你打开你这红包给我看看,虽然不是我的钱可我看着也欢喜不是。” 孟氏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杨雪,一旁的马氏也眼睛闪烁,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杨雪心里很是不爽,这是长辈们给自己的红包,里头的钱也是自己的,自己想什么时候打开就什么时候打开,这些女人凭什么要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这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教养! 她心里不舒坦面上虽不好显露,但却打定主意不想就范,正要寻借口拒绝,旁边的白氏却道:“三弟妹别说笑了。你自己都说了这钱不是你的,偏还想让弟妹当着你的面打开,你这不是存心让自己眼馋难受吗?三弟妹,别听她的,她逗你玩呢。行了弟妹,咱们走吧。” 白氏为什么要阻止杨氏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红包呢?对了,这婆娘自来是长辈们的贴心小棉袄,尤其是祖母,最是倚重她。恐怕老太太给杨氏的红包里封多少钱并没有瞒这婆娘。白氏婆娘阻拦,肯定是她知道老太太给杨氏红包里的钱真的不止四十文。老太太不止那么多,其他三个肯定也一样,因为打赏新媳妇,长辈们红包里的钱按照规矩都是一样的。 老家伙果然偏心!马氏想到这里,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就起来了。之前老四成亲关于柜子还有衣裳偏心也就罢了,那两件事老家伙毕竟还是寻了借口的,可这回给新娘子的红包多包钱,那就是明显的偏心,将自己这些人太不当回事了!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老家伙满心以为红包是密封的,她们这几个做嫂嫂的不知道里头到底有多少钱,却没想到杨氏刚过门没那么多心计,至今还没有打开红包,且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托盘里不收捡。既然叫她碰到了,她就要将事情揭穿,闹开了既能出了这口窝囊气,又能让老家伙们没脸,继而迁怒杨氏。不然一直这么忍着,还真当自己这些人是好拿捏的! 马氏心头怒火熊熊,脸上就不大藏得住了。至于孟氏,更是情绪外露,直接反驳白氏:“大嫂你这人还真是,我都说了我一看到打开红包九心里欢喜,偏你就要说我眼馋难受。弟妹,打开让我看看钱呗。可怜我出嫁后赶集的机会都没轮上几次,身上很少有钱带着,都快忘记几十文钱堆在一起的样子了。” 这女人怎么这般执着?杨雪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再看马氏,淡淡的神色当中似乎带着些戾气,眼珠子却死死盯着桌上的红包。到这时候杨雪才后知后觉这两个女人的意图,心头不禁暗自冷笑,脑子里却闪过自家祖母当初在来常家吃席回去后对常家三个嫂子的初步评价,心道祖母她老人家还真是慧眼如炬,略一接触就将这三个女人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合着这两个女人以为她刚过门好糊弄,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地逼迫她好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杨雪心里有气,越加坚定了不让这两个女人达到目的的决心。她伸手将那几个红包握在手里,慢慢地道:“恐怕要叫嫂子失望了,这红包我不能打开给你们看。” 孟氏脸色一僵,马氏终于再也绷不住了,质问的话冲口而出:“为什么?” 杨雪歉然一笑,解释道:“我们家本来以为我和四郎会在下半年成亲,所以我的嫁妆什么的都没怎么准备。谁知道婚期放在了这时候,时间紧即便我拼命赶也赶不出,实不相瞒,我祖母还有二姐帮了我许多。为此我当时可是撂下话了,我说得了婆家长辈的打赏,无论多少都会拿出一半分给祖母和二姐以作感谢。当时二姐笑话我狡猾。说我兴许得了一百文却骗她们说只得五十文,然后再拿一半出来。我说我说话算数,我二姐还是不信。我就说我得了红包不打开,回门的时候当着祖母的面打开。我若是这时候打开,回去我二姐一准得笑话我了。” “哦,是这样,那还真的不能打开了。走吧,咱们得过去了,耽搁久了婆婆要骂人的。”白氏说完转身就走。马氏和孟氏迟疑着没动,常子胜此时却从屏风后绕了过来,看也不看那两个女人。而是对杨雪道:“你进来,我不知道你那些被面要放哪里合适。” 杨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这人真是,两位嫂嫂还在这里,我们做主人的怎么好自己去一边做事。”常子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过去,扯了扯嘴角道:“两位嫂子还有什么事吗?” 这位小叔子自来对人不假辞色,在家里大多时候都是木着一张脸。本就因为年小受长辈的偏疼,偏还能挣钱,在家里地位比几个哥哥都高。被他这么一眼看过来,马氏和孟氏都有一种内心那点算计被他看穿的感觉,齐齐低了头,道:“没事,我们这就过去了,那边还等着我们做事呢。” 常子胜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脸露不屑。等人走远了之后,一把揽过杨雪的腰,将人紧紧抱住,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乖媳妇儿,这红包咱们还是赶紧收起来,一百多文钱,别放外头眼馋人了。” 杨雪抿嘴一笑,靠在丈夫怀里。很明显这家伙看出了两个嫂子的不怀好意,方才是特地出来给自己撑腰解围的。心情大好的新娘子忍不住亲了亲新郎官的下巴,笑道:“好,听你的,回头就将它们放进箱子去。” 常子胜紧紧箍住杨雪腰肢狠命往自己身上按,低声在她耳边道:“坏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了,你又来招我。回头我忍不住,真的去闩门了。”“呸,你这人好不害臊,脑子里就想那事……”杨雪啐了一口,奋力去推常子胜。 常子胜吃吃地笑,低声在她耳边道:“那事我都想了两三年了,昨晚好不容易遂了心愿,那滋味太美好,我根本没尝够,不就……”“不要脸,别说了……吃饭吃饭,我肚子饿了。”杨雪大力推开常子胜,飞快地跳开了。 常子胜哈哈大笑:“好,吃饭,瞧把妹妹给吓的。” 第79章 娶了媳妇忘了娘 吃完早上的席面,客人们就都打道回府了。来办酒席肯定有剩下来没吃完的各色菜肴,依照惯例,至亲们回家的时候主家都会包一些菜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常梨花三姐妹,常子胜外祖家的人自然是人手一包剩菜带回家。即便这样,还是剩下一些菜,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常家都是吃这些剩菜。 送走客人之后的下午,一家人清理归置办酒席的一应东西。乡下人办酒席,都要向村里人借东西,这也难怪,谁家平日里会准备这么多桌椅杯盘。有借就有还,酒席前借来,酒席完毕再还回去。 桌椅板凳之类的比较重,一般由男人们扛着挨家挨户地去还。杯盘碗盏之类的每家的花色不一样,好在各家都在自家的东西上头做了记号,不会弄混,只要记着哪一种是谁家的就行。碗啊杯啊这些陶瓷类的东西,一场酒席下来难免会打烂几个或者碰损几个,这时候主家就要用自家的东西赔给人家,还要说一些抱歉的话。女人们性子温和,嘴皮子利索,做这事比男人合适,所以归还这些东西就是女人们的事情。 杨雪之前非常委婉地拒绝了孟氏打开红包的要求,马氏和孟氏心里很不舒服。两个人这回有了共同的话题,一下将之前的龃龉抛到了一边。溜到偏僻一点的猪圈边,孟氏和马氏咬起了耳朵:“二嫂,你相信弟妹之前说的话吗?” 马氏哼了一声:“傻子才相信。谁会那么大方,将长辈打赏的钱拿出一半来给别人。分明是杨氏不想当着咱们的面打开红包,胡编的借口罢了。”孟氏道:“二嫂也怀疑那红包里的钱不止四十文吗?” 马氏道:“我本来没朝那里想,可是你都那么要求了她愣是不肯打开给咱们看,只怕是早得了消息,知道那里头的钱不止四十文。谁让咱们不如人家得宠,长辈们就是这么偏心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孟氏愤然道:“没法子?我不做事了。凭什么他两个成亲,他们自己窝在房里松快,倒叫咱们累死累活!”马氏做害怕状道:“三弟妹说什么了,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还人家,院子也没扫,你不做事了婆婆和祖母不骂人才怪。”孟氏哼了一声:“我自有法子走开。” “二郎媳妇三郎媳妇,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抬这一箩筐碗筷,这都是要还到村西头那边的人家去的。”赵氏在院子里大喊着,孟氏扬声道:“我稍后再去吧,檀哥儿似乎尿裤子了,我得赶紧给他换下裤子。” “啊,那你快点,可别叫孩子着凉了。”赵氏听说孙子尿裤子了一下就急了,忙不迭地挥手让孟氏走。 孟氏这么明目张胆地撂挑子,马氏自然也不甘落后,跑到赵氏跟前道:“那筐子东西那么重,得两个人抬。三弟妹也真是的,给儿子换裤子可以让祖母或者您换,偏她就要自己去。娘,那筐子东西那么重,得两个人抬,三弟妹走了,我一个人没法子去还这些东西了。我房里还有一堆脏衣裳,再不洗都臭了,索性我们明日去还好不好。” 明日去还也不是不可以,横竖那些人家又不是跟着要办酒席,赵氏点头同意。于是那本来应该被还走的一箩筐碗碟就那么放在院子里。罗老太太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东西还摆在那里,皱眉问赵氏:“怎么这些东西还没还给人家,不是让你喊她们赶紧还了吗?” 赵氏将缘由说了之后满不在乎地道:“既然今日忙不过来,那就明日去还吧,左右那些人家又不办酒席,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罗老太太瞬间黑脸:“借人家的东西,历来是用完了尽快还给人家,这样下回去借人家才会高兴借给你。咱们家今日客人都走了,又不是人手不够,偏要拖到明日去还东西,你让人家心里怎么想?需要用的时候知道提前去人家家里拿,到还的时候就拖拖拉拉,是我的话下回都不大愿意借给你了。” 赵氏委屈地道:“我起先不是告诉婆婆了,我本来是喊了二郎媳妇和三郎媳妇去还的,只是她们两个有事才没去成。”罗老太太冷着脸道:“给孩子换裤子家里人谁不能做,衣裳明日洗又怎么了?一个二个地都会找借口!自家的事缓一缓打什么紧。你这个做婆婆的还真是好说话!” 赵氏心头郁愤,嘴上却不敢顶嘴,一旁正在洗涮大水缸的白氏赶紧过来解围:“我去还吧。”常子秀也放下手中抹布道:“我和大嫂一道去还。”罗老太太点头。常子秀走了之后,自家的碗盘就没人洗了,罗老太太对原本在打扫院子的赵氏道:“地别扫了,先洗完东西,省得全堆在院子里。” 杨雪和常子胜虽说有罗老太太的话,大可以一整天窝在房里不做事,但家里事多他们哪里坐得住。归置了一通东西后,新婚夫妇还是来到老宅子这边,问罗老太太有什么要帮忙的。 罗老太太摆手:“没有,都弄得差不多了,不用你们帮忙。快回去。”常子胜笑:“祖母,知道您老人家爱护我们,可嫁妆已经归置好,窝在房里没事做闷得慌,你还是安排我们做事吧。” 罗老太太嗔道:“祖母没事安排你们两个,你们爱做事就自己寻事做吧。”常子胜见院子四处都是炮仗纸屑,立马抓起扫把开始打扫院子。杨雪则走到赵氏身边道:“娘您去歇着,我来洗。”赵氏被罗老太太抢白心里不好受,倒也没说任何推辞客气的话,一下就让出了位置。 罗老太太却不高兴了。常家几个孙媳妇,成亲后的第二天她都是让她们歇着不干活的,这规矩赵氏不是不知道。杨雪主动来做事那是她勤快孝顺,可赵氏这个婆婆不能任何客气的话都不说。孟氏和马氏两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婆娘赵氏拿捏不住,杨雪这样实诚的孩子她就心安理得地使唤。 看着赵氏施施然走到一边打算歇息的模样罗老太太心里就窝火,存心不让她舒坦,扬声对杨雪道:“四郎媳妇啊,你过来。这回咱们家办酒席,好些东西都是从马家集相熟的掌柜那里先拿的,还没付钱。酒席办好了下回赶集我得去给人家付账,有些东西拿多了要退,账目有些复杂,祖母年纪大了算不太清,你算账厉害,你来给我算算。” “啊,好。”杨雪擦了擦手起身走向廊下,笑着对罗老太太道:“祖母,您跟我说说您都拿了哪些东西,价钱如何。”罗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慈爱地道:“坐下,祖母一样样说给你听,你慢慢算。”杨雪依言坐下。罗老太太转身对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的赵氏道:“你去洗碗盘,天不早了。” 赵氏气得咬牙,她可是做婆婆做祖母的人了,为着小儿子成亲,从大前天就开始忙起。昨晚因为家里留宿的客人多,她更是忙到后半夜才睡,熬到这时候已是腰酸背疼。好不容易能歇一歇,偏偏婆婆就不让自己如愿。算账什么时候不好算,非得这时候,老家伙分明是存心的。 她心头愤怒,可又不敢违拗婆婆,只好慢慢起身一边捶着腰一边走下台阶。接下来赵氏在院子里洗着大堆碗盘,坛子水缸之类的,杨雪则坐在廊下和罗老太太说话。 常子胜很快扫好了院子,问罗老太太有什么吩咐,罗老太太说没有,让常子胜来廊下帮着算账。常子胜笑着应了,搬把椅子坐在杨雪身边。 到了下午,院里洗东西的地方虽然没被太阳晒到,但还是没有廊下凉快。赵氏满头大汗,心里越加不平,觉得腰也越加酸疼了,忍不住忿然地看向廊下。偏偏廊下祖孙三人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三个人齐齐笑了起来。罗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常子胜哈哈大笑,杨雪也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听在赵氏的耳边觉得格外刺耳,这叫什么事儿。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一旁累死累活,做儿子媳妇的倒在一边歇凉说笑。虽然是老家伙可恶,可杨雪说一句“婆婆累了先歇着,那些东西回头我洗”又怎么了?还有小儿子,自来孝顺,若是以往,哪会看着她受累自己在一边舒坦。 果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此刻儿子就顾着挨近杨氏身边说话,根本看都不看自己这边。当初不愿意让儿子娶杨氏是对的,腊梅没说错,杨氏就是个狐狸精,这不,一进门,就勾得四郎连娘都忘了。赵氏气得肝疼,差点没失手打碎一个大碗。 依照规矩,新娘子和新郎官在结婚后的第三天要回娘家,俗称三朝回门。回门当然不是空着手回去,而是要给娘家带些肉啊点心啊之类的礼品。因为吃完早饭就动身,所以常子胜和杨雪就将装在篮子里回门要带的东西提到了旧房子。 谁知道吃饭的时候大家不留心,松哥儿几个小孩子竟然将篮子里的东西都弄了出来,洒了满地。 第80章 鸡飞狗跳 别人家的桌椅还了,自家的一张桌子平日里是放在楼上的,昨日因为要用它垫着递东西到高处就没有放回去,而是临时放在廊下,打算今日吃过早饭再放楼上去。大家都在堂屋吃饭,常子胜就将装着回门礼物的篮子放在廊下那张桌子上。 孩子们本来应该在里头吃饭,谁知道他们趁着大人不注意,竟然端着饭碗跑了出来。小孩子嘛,吃饭都不安生,打闹不休。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松哥儿竟然将放在桌子上头的篮子给推了下来,里头的东西哗啦一下四散开来。 新婚夫妇回门带给娘家的礼品无论哪一样,外头都要裹着一张红纸。那块肉自然是跌不烂,可外头裹着的红纸却烂了。松子糖包着的纸破了个洞,里头的松子糖立马四散乱滚。幸好包干果的纸包被篮子扣住,里头的东西倒是没滚散。 “哗啦”一声,响动太大,里头吃饭的大人们都听见了,常子秀反应最快,一下奔了出来,见状大叫道:“天哪,你们几个混账东西,看你们做的好事!四哥四嫂,你们回门的东西被他们几个 泼猴弄到了地上。” 孩子们知道闯了祸,一个个哭丧着脸不敢动弹。年岁最小的檀哥儿却不晓事,看到地上的松子糖,立马利索地捡起来就吃。站在堂屋门口一点的孟氏明明看到了,却将头歪向一边,甚至慢慢走到里头去一点。这些零嘴儿子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吃到,杨家家境好,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儿子吃掉几个就吃掉几个吧。 孟氏的心头此刻快意无比:杨氏要拿去回门的东西,被孩子们糟蹋在地上,狼藉一片,这简直是大快人心。回门是一件大事,杨氏的回门礼物还没送到娘家就落了这么个下场,这绝对是一件晦气触霉头的事情。叫你显摆,叫老家伙们偏心,这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吧! 常子胜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杨雪跟着他身后,脸色倒是喜怒莫辨。再看看常建礼和罗老太太铁青的脸色,孟氏的嘴角忍不住兴奋地颤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的笑容。 “谁弄下来的,我明明放在最里头!”常子胜疾言厉色。孩子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作声。“谁,赶紧承认,瞒着不肯说那就是人人都有份,我就把你们一人打一顿!”常子胜气得直喘粗气,额头青筋直跳。 事情的起因是为着自己回门的东西,杨雪生恐丈夫冲动之下真的动手打侄子侄女,从而惹得兄嫂不高兴,兄弟生了嫌隙,自己可是才过门的人。再说哪家的孩子不淘气,杨雪虽然心里不快,但原谅几个孩子的气量还是有的。于是赶紧拽住常子胜的手,低声劝道:“四哥别气了,孩子们不晓事,东西洒了就洒了,捡起来包好就是。” 常子胜扶额,愧疚道:“这可是要带去你娘家的东西,叫这帮混账东西给弄成了这幅模样。还有……”他本来想说今日是咱们回门的好日子,回门礼物被毁,终归是有些晦气。可怕杨雪心里不好受,又闭上了嘴巴。 常子胜以往虽然不苟言辞,但随便孩子们怎么淘气,他还从来没有动手揍过几个侄儿侄女。这回居然说要打人了,两个小姑娘常橙常蓝最先扛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齐齐指着松哥儿道:“是二哥,二哥追打大姐,然后撞到了桌子上,手一推,就把篮子推下来了。” “松哥儿,你这混账东西,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吃个饭你说你追打什么!”常子胜愤怒极了,狠狠地瞪了一阵松哥儿,那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常子胜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伸手揍人,而是蹲下身子和常子秀一道收拾地上的东西。 白氏放下碗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嘴里念叨:“这些个猴儿崽子,真是一刻不闯祸都不行!”她一指头戳在女儿常红的额头上:“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吃个饭你不好生在里头坐着,跑出来做什么!”转身又骂常柏:“你是做大哥的,看着弟弟妹妹胡闹也不知道阻拦,你当时若是知机一点奔过来扶着,你四叔这篮子就不会掉地上去。” 九岁的常柏很是委屈:“我,我当时在一边,根本来不及好不。再说,松哥儿我说他他肯听吗?”罗老太太后面一点走出来,看着面目全非的各色礼品,气得嘴唇发抖。常子胜放过了罪魁祸首松哥儿,她却不想放过。一巴掌拍在松哥儿脑门上,厉声道:“给我去那边站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檀哥儿,别吃了,这是你四叔四婶要拿去回门的东西,不能吃啊你!”常子秀一边捡着松子糖一边呵斥檀哥儿。檀哥儿好不容易吃到了甜甜的糖,哪里肯松手。 罗老太太气得肝疼。明明廊下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除了白氏子秀出来之外,马氏孟氏赵氏都装聋作哑,一直窝在堂屋吃自己的饭。别说祸是松哥儿闯下的,就是不是,马氏即便碍于面子都应该出来看一下。还有孟氏,自己的儿子都不管。 赵氏自从自己逼着她洗碗盘之后,就隐隐在跟自己置气。可你再置气,你儿子儿媳回门终究是大事,准备的礼品太过随便或者包裹得破破烂烂,岂不是叫亲家瞧不起!这几个或者愚笨或者心地不正的婆娘,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的!杨雪聪明伶俐,这些女人这般做派她岂能不对多想。 罗老太太恨不得大声责骂那几个婆娘,可杨雪在跟前,自己这般责骂,大家面上都挂不住,可不骂人她又怄得慌。一时间老太太掐着自己掌心,身子直发抖。 屋内端坐上首的常建礼也放下碗筷走了出来,长辈放了筷子,常兴家父子几个也陆续放了筷子。常建礼走到廊下,看了看老妻气得发红的眼眶,老成了精的人,哪能不知道老妻此刻的心理。 他皱眉沉默了片刻,然后挥手对常子胜杨雪道:“这红纸都弄坏了,弄脏了,你们两个回新房去重新裁剪几张来。回门的东西你们祖母重新再给你们准备,这些东西不要了。”祖父的吩咐,常子胜和杨雪自然是遵从。家里剩余的红纸都放在新房里,两人转身去往新房那边而去, 等常子胜和杨雪走出了院子后,常建礼立马眉毛一竖,厉声对堂屋吼道:“孟氏,你是死人不成?自己的儿子在地上捡东西吃你不管,只管在屋内装痴!三郎,你媳妇不肯管你儿子,那你来管吧!” 孟氏没想到常建礼会勃然大怒直接点名呵斥自己,起先那点小心思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战战兢兢地放了碗,奔出来打算去抱自己儿子,却被丈夫抢了先。常子樵在这个家里最怕的就是常建礼,祖父发威他就头皮发紧。被祖父点名了,他即刻飞快地抢上前去将檀哥儿夹在腋下,伸手在其屁股上啪啪啪重重几巴掌,将儿子打得哇哇大哭。 常子樵心里很是郁闷。妻子这两天一直在念叨长辈偏心,说杨雪的红包绝对有猫腻。他却是相信祖父行事公平,一直劝导妻子说她想多了。没想到妻子竟然因为心里不平,这么公然地表现出来。廊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大嫂出去的时候,妻子就应该出去。可直到小妹点出了儿子在捡地上的松子糖了,妻子还稳坐不动。祖父又不是傻子,哪能瞧不出妻子那点花花肠子。结果好了,夫妻两个被祖父这么当众叱骂。 孟氏看到儿子被打,心疼极了。气恼地瞪向丈夫,却碰上了丈夫失望的眼神。常子樵自来疼爱孟氏,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妻子。孟氏被丈夫这么瞪着,不由一阵发憷。 见常子樵和孟氏被骂,马氏就知道事情不妙,赶紧示意丈夫奔了出来。不等常建礼发飙,自己就拉着丈夫跑到松哥儿身边。今日之祸全是自己儿子闯出来的,常子柱看到松哥儿,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脚,将儿子踹倒在地,跟着又扇了两巴掌,松哥儿的脸瞬间肿起老高,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杀猪般的叫嚷让常子柱越发愤怒:“小畜生,你还有脸哭。无法无天没规矩的东西,今日索性打死你!”他盛怒之下抬腿要踢向儿子,却被常子梁拉开了。 赵氏见儿子这般下死手地打孙子,吓得肝胆俱裂,不要命地扑向常子柱,嘴里不住地骂:“二郎,你疯了不成,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 常兴家瞪了一眼妻子,怒道:“几个泼猴将四郎他们回门的东西推到了地上,娘和子秀白氏都知道出来,你这个做婆婆的却缩在屋内,这时候倒知道出来了,我还当你耳朵聋了呢?” 丈夫发火,赵氏哪敢接腔,更别说边上还有板着脸的公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大家子都在,被丈夫这般不留情面地呵斥,自己却只能低着头挨骂,赵氏憋屈得脸都紫了。 偏生常建礼还嫌不够,冷笑着在众人面上逡巡了一圈,鄙夷道:“别以为你们心里那点歪心思没人知道。一个二个地,就没几个心术正地,老子看着你们就心烦!” 第81章 就偏心 常建礼这话真是说得轻落得重,明显意有所指,别说是孟氏马氏赵氏这些本来心里就有鬼的人,就是常子柱常子樵都听得满心羞愧头皮发麻,总觉得祖父似乎在说自己。一时间常家的晚辈们一个个缩头耷脑,谁也不敢多话。 常建礼说完对罗老太太道:“那肉只是弄脏洗洗换张红纸就行,干果和松子糖都掉到了地上,松子糖更是斤两不足了,全部换新的,幸好当初多买了两斤。本来还说将那些剩下的松子糖还有瓜子红枣这些干果拿出来给这些猴崽子们吃,谁知道他们这般顽劣,不值得咱们疼爱。老婆子,那东西还是留着我们两个自己吃吧。” 原来家里还有多余的松子糖和干果,本来大家都有份的,结果因为松哥儿将四叔的篮子推下桌子,□□父生气,大家都吃不着了。一时间孩子们都不满地瞪着常松。孟氏心头直打鼓,显然常建礼是看出了她故意不阻止檀哥儿的那点小心思。 常建礼森寒的目光转向赵氏,道:“这两日家里客人多,茅房的粪坑似乎要满了,赵氏你今日下午带着二郎三郎两口子将那些粪都挑到咱们家最大那片水田里去。今年的禾苗因为开头的肥料不大够,需要在灌浆的时候再施点肥。嗯,光茅坑的粪水还不够,索性连猪圈和鸡舍鸭舍的粪一道都起出来挑到田里去。今天挑不完就明天接着挑。” 挑粪这活儿,绝对是苦差事,家里的人没谁愿意做这事。关于要给水田加肥,家里本来安排在几天后。常建礼突然提前,而且人员还这样安排,意图很明显。赵氏知道公公这是在变相惩罚他们,马氏和孟氏自然也想到这层。 身为村妇,挑粪之类的脏累活计难免要做,小姑子子秀不参与挑粪很正常,可同为孙媳妇,白氏没被安排就叫人心里不平。更可气的是杨氏和四弟,这两天回门,刚好避开这脏累的活计,老家伙这分明是故意地。马氏孟氏心里极端不平可只能白白怄气。 旧房子这边常建礼发飙的场面杨雪和常子胜看不到,两个人回到新房门口,杨雪掏出钥匙开了门,打算去高柜子里头拿剩下的红纸。身后的常子胜却飞快将门关上,然后一把抱住小媳妇。 “四哥你做什么,咱们得赶紧准备好红纸,重新裹好回门的礼品,再磨蹭下去动身迟了,祖母和爹娘在家里久等不到我们,非得多想不可。”杨雪焦躁地挣扎。 常子胜捧住妻子粉嫩小脸,在她额上亲了一口,黯然道:“对不起,你看你才过门,就遇上这么乱糟糟令人不快的事情。嘿,都怪我,你说我当时若是不将东西提过去,而是放在咱们自己房里,吃完饭回来取,就不会被那些猴儿崽子给弄成那番样子。再或者我提过去不放在廊下的桌子上,也不会被推下来。” 常子胜神色内疚,显然是担心自己因为回门礼品被毁心头难过,杨雪不由心头一暖,抱住丈夫的腰,亲了亲他的下巴,温声道:“傻哥哥,我没有那么小心眼,你别自责。小孩子嘛,就是手脚一刻都不得安生,我可是大人,不至于为此记恨他们。再则祖父不是让祖母重新给咱们准备东西嘛。” 新婚的小媳妇眨巴着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明明是自己担心她想安慰她的,她却反过来宽慰自己。常子胜心头柔情大盛,紧紧箍住妻子的腰身,恨不能将她纤细温软的身子嵌进自己身体内,头也跟着低下疯狂地吻住妻子的樱桃小嘴狠狠地吮吸起来。 “唔……四哥,别……放开……”杨雪奋力推搡,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抱怨:“讨厌!昨晚就跟你说了,今日要回门,不能将我的嘴唇弄肿,回头让人笑话!”“呃,我一激动,忘了,妹妹别生气。”常子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讨好地冲新婚妻子笑。 “笑笑笑,别以为你冲我笑我就不生气了。”杨雪娇嗔地打了他一下,粗声粗气地道,“别磨蹭,赶紧去拿红纸!”“遵命,我的媳妇大人。”常子胜学那戏台上的奴才,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地走向柜子。 杨雪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剪刀,利索地裁剪起红纸来。常子胜看着媳妇纤细灵巧的手指,想到她在河堤工地上拿笔记账拨弄算盘珠子时候的可爱优雅样子,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杨雪这样品貌的姑娘,若不是出身乡野,恐怕已经嫁给城里那些高门大户家的某位公子,做了尊贵的少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里读书写字弹琴作画生活惬意无比。嫁给任何一个乡下村夫都委屈了她,自己不知道是前世烧了多少高香才有幸娶到了她。自己倒是想一辈子都宠着她不让她受委屈,可是家里的糟污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方才明明是松哥儿闯的祸,二嫂愣是装聋作哑不露面。还有三嫂,檀哥儿那样她也不出来。媳妇才过门,这两个女人就是这幅样子。再联想红包那件事,常子胜哪能猜不出这两个嫂子对自己小媳妇的妒恨不满。 杨雪娘家人口简单,长辈慈祥,姐弟友爱,家里气氛和谐其乐融融,养成了她单纯的性子。而自家的两个嫂子却是心眼小算计多,行事有时候也不大顾及脸面。常子胜对这两个嫂子没有什么好感,一想到杨雪往后要和这两个女人天天打交道就替妻子担心。 自己要不要跟媳妇说一说这事,让她往后多跟着忠厚老实的大嫂,对二嫂三嫂远着点防着点呢?自己一个男子跟才过门的媳妇说嫂子们的坏话,似乎不大合适,可是不说又担心媳妇往后怄气的时候多。常子胜越想越苦恼,不禁在心底感叹:若是能立马分家就好! 杨雪不知道短短时间内丈夫心里纠结的事情会那么多,她三两下剪好了几张红纸,道:“好了,将东西收好咱们过去。”她话说好了一阵还没见身边人有反应,抬头看去,丈夫神情呆滞眉头紧锁,仿佛精神不济的样子,她连忙伸肘拐了过去,附在对方耳边羞恼道:“叫你昨晚不知节制,这下子知道精神不济了吧。” 常子胜低声坏笑:“哥哥刚才不过是在想别的事情没注意听你说话而已,妹妹竟然说我精神不济。这几天晚上不是你哭着哀求哥哥说受不住了,哥哥能放过你?告诉你,哥哥体力好得很,疼爱你的力气足够足够。” 这话让杨雪脑子里一下闪过晚上夫妻二人的旖旎风光,身边之人的不知餍足,她的脸庞瞬间充血,气恼地捶了常子胜一把,羞愤道:“不要脸的东西,哪有那么多废话,将东西收拾了咱们赶紧过去!”常子胜吃吃地笑:“妹妹可真会倒打一耙,你先挑起那话头,哥哥不过接了你的话茬讲了几句真话而已。” “找打呢?再不要脸地胡言乱语,我真恼了。”杨雪又捶了几拳过去,却被常子胜一把捉住双手拉进怀里。常子胜起身将她抱起连转了几个圈圈,边转边没头没脑地亲在她脸上:“谁叫我的雪姐儿这般鲜嫩可口,惹得哥哥怎么都要不够,吃了还想吃。” “啊,别转了,头晕,放我下来!”杨雪吓得大叫。常子胜听到她说头晕,赶紧将她放下。“看你做得好事,我这衣裳都皱了,还有头发。”杨雪白了丈夫一眼,忙不迭地伸手整理自己的衣裳。回门还真的要衣着光鲜马虎不得,常子胜伸手帮妻子正了正歪斜的簪子,杨雪也给常子胜拉了拉衣裳。 新婚夫妇拿着裁剪好的红纸回到老房子那边的时候,常建礼的训诫也结束了。罗老太太带着常子秀给他们重新准备的回门礼品也都包好,就等着放上红纸捆扎了。杨雪拿来了红纸,罗老太太麻利地将红纸裹在礼包外头然后用红绳扎好。那块猪肉被白氏认真洗过,干干净净地看不出之前曾经沾过灰尘,松子糖和干果则是重新换的重新包的。 罗老太太看着篮子里的各色礼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跟之前一样,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然还真是对不住亲家。”将篮子亲自送到常子胜手里,老人笑着对新婚夫妇道:“好了,天不早了,你们赶紧动身,别叫雪姐儿的娘家人久等。” “好的,祖父祖母,爹娘,那我们走了。”常子胜拉了一下杨雪,两人起身欲走。常建礼道:“你们明日不要急着回来,横竖家里不缺你们两个劳力,你们可以在杨家塘多呆些时间,后天外后天回来都行。”老人说完特地看了马氏孟氏几个,叫你几个女人心术不正讨人厌,老子就偏心给你们看! 老父的话有道理,常兴家立马点头:“杨家不比咱们家,人手少,你们两个索性留在娘家帮上几天忙吧。”“就是,我和二郎回家了,家里人手有余,你们就放心地在杨家塘住几天。”常子梁笑着附和。“嗯,弟妹这猛然间出嫁,肯定不习惯,回娘家多住几天肯定高兴。”白氏笑得很真诚。 赵氏被丈夫横了一眼才跟着道:“嗯,家里不指望你们做活计,迟几天回来没什么。”自己几个要累死累活地挑粪去田里,杨氏却可以留在娘家松快,老东西们的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马氏孟氏心头滴血,脸上却不得不扯出几分笑脸给杨雪,表达着和大家相同的意思。 “多谢长辈体谅,多谢兄嫂们的爱护。我回去看看,家里若是真的忙不过来就住几天,若是不需要我们帮忙就跟着回来。”杨雪做感激状,笑得很真诚。 第82章 回门 新婚夫妇因为动身有些迟,担心杨家长辈久等不见人而担心,路上不敢稍作耽搁快步赶路。到达杨家塘村的时候,老远就见冬哥儿欢呼着奔了过来。“三姐三姐夫,你们来了。”杨雪看着飞奔过来的弟弟也很欢喜,这孩子如今比自己还略微高一点了,为人处世方面也沉稳许多。 “冬哥儿,是祖母叫你来这里候着的吧,你等多久了。”冬哥儿笑:“没多久。姐夫,篮子给我提。你提了一路手都酸了吧。”杨雪很是意外,惊道:“想不到我们冬哥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哥,我耳朵没听岔吧。” 杨冬白了姐姐一眼,作古正经地道:“三位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我若是还跟之前一样,长辈们往后指望谁啊。”杨雪这下真是目瞪口呆了,随即又大感欣慰,拍了拍杨冬肩膀:“好弟弟,这就对了。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祖母爹娘要靠你奉养,我和大姐二姐也要靠你撑腰。” 杨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伸手去抢常子胜提着的篮子。常子胜哪肯让他提,笑道:“不用,这篮子里的东西没多重,姐夫提着它就像没提东西一样,一点都不累。”见弟弟还要坚持,杨雪忍不住道:“算了冬哥儿,只要你有那份心就够了。你姐夫力气大得很,提那么点东西哪里会累。” 杨冬不再坚持,三个人疾步往家里走去。杨冬道:“因为三姐你们今日回门,祖母让二姐和二姐夫带着立哥儿也来了。还有,二姑姑一直没回家,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干脆等到赶集那日再回去。” 杨雪微微叹了口气,二姑为着沉表哥的事儿病了好大一场,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祖母趁着自己出嫁留她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大概也是想好生开解开解她吧。只是沉表哥的婚事真是叫人头疼啊。 “来了来了,我三姐和三姐夫来了。”还没进入院门,杨冬就大声叫嚷。杨家因为近日一对新人要回门,特地将农活抛开,专心在家里等着女儿女婿。薛氏正在廊下和杨元兰逗着立哥儿,听到杨冬叫嚷,立马侧身看向院门。 “祖母二姑。”杨雪和常子胜笑着招呼。在灶屋忙碌的白氏和杨霜听到动静跑了出来,院子角落正在劈柴的杨元本也放下斧头走了过来。捧在手心的小女儿嫁人了,做父亲的这几天都不大适应。白氏也是一样,乖巧贴心的女儿不过离开短短三天功夫,她竟仿佛女儿嫁人许久了,心里空荡荡地没个着落。 “我的儿,瞧你这脸都热红了,子胜也是满头大汗地。”罗老太太怜惜地接过常子胜手中的篮子。杨元兰递了杯水给杨雪,道:“雪姐儿口渴了吧,快喝杯水,这是姜达才挑来的井水,凉着呢。” 在灶屋里烧火的姜达也走了出来,笑着和常子胜杨雪打招呼。杨霜道:“雪姐儿,和子胜去屋里舀盆水洗洗脸,这样舒服些。”杨雪点头,拉着常子胜去了灶屋洗脸。洗好后回到廊下,薛氏道:“坐下歇歇。冬哥儿,给你三姐三姐夫拿扇子来。” “来,吃几个桃子李子。桃子是咱们家自己园子里那棵树上结的,李子却是隔壁你桐花嫂子送来的。她家今早上将自家那棵李子树上的果子都摘了,想着你今日回门,特地送了小半篮子来。你娘特地用井水一直泡着,吃起来凉凉地。”薛氏将洗干净泡在桶里的果子推向杨雪和常子胜。 杨雪捡了一大一点的李子,狠狠一口咬下大嚼起来,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惬意无比地道:“酸酸甜甜凉凉,真好吃。哎呀,还是自己家里好啊。四哥你也吃一个。”常子胜也觉得一到杨家自己就心情舒畅。杨家气氛和谐,每个人都是诚心待人,不像自己家有那么多算计。 孙女怎么这么说话,孙女婿可是在眼前,薛氏不知道常子胜心里所想却是暗自着急,生恐常子胜因为孙女的口无遮拦而不高兴。杨元兰显然也这么想,立马打起了圆场,笑道:“这才刚出嫁的人都这样。记得当初我回门的时候还偷偷地拉着娘的衣角哭鼻子,嚷嚷着不想回宋家了。这也难怪,原本在自己家过得好好地,猛然间去了别人家,哪能一下子就习惯。” 薛氏知道女儿是在替孙女原话,却佯装生气地呵斥:“元兰,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夫家怎么是别人家呢?女子嫁人天经地义。雪姐儿你往后可不能说什么‘还是自己家里舒服’这样的话,叫子胜还有常家的长辈们听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常子胜呵呵地笑:“祖母您别怪雪姐儿,二姑不是说了,这猛然间离开从小生活的家,换一个地方起初谁都会不习惯的。您放心,雪姐儿也就是在你们跟前才说这样的话,在家里才不会说呢。” 薛氏满意地看着孙女婿,挥着蒲扇给他扇着风,嘴里道:“你们该早点出门,那样走路也凉快一点。”杨雪又挑了个桃子递给常子胜,自己接着拿了个李子,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解释道:“我们本来动身不算迟的,可谁知……呃,那个,后来有事情耽搁了。”杨雪差点说出回门礼品被毁这事,幸好及时刹住。毕竟那是一件晦气的事情,何必说出来让祖母不高兴。 薛氏人老成精,杨雪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可薛氏还是心头犯了嘀咕。不过当着常子胜她不好问,于是寻了个别的话题岔开了。祖母没有追问,杨雪松了口气。常子胜也放了心,他真怕薛氏知道自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而对自己失望,后悔将杨雪嫁到常家。 常子胜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廊下歇息了一会儿就跑去杨元本那里讨活儿干去了。常子胜走了。杨元兰也抱着开始打哈欠的立哥儿去房里哄着睡去了。薛氏这才严肃地问杨雪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导致回门动身迟了。杨雪开始还想蒙混过关,可架不住薛氏精明睿智的眼神,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薛氏问得仔细,将当时常家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问到了,然后感叹常建礼罗老太太对自家孙女的维护。又问杨雪:“常家的几个孩子们闯了那么大的祸,马氏和孟氏却不像白氏那样立马冲出来,你怎么看?” “怎么看?”杨雪哼了一声,“应该是不大喜欢我吧。”孙女虽然心思单纯但心智却敏锐,薛氏暗自点头,嘴里却道:“你才过门,和她们还没什么过节,她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啊。”杨雪叹了口气,将马氏孟氏那天来新房想让自己将长辈打赏的红包当着她们的面打开的事情说了,最后总结道:“可能是因为我那天没答应她们,惹得她们不高兴了吧。其实我后来想了想,那两个女人十之八九是怀疑长辈多封了钱在里头,怀疑长辈偏疼于我。” 薛氏暗自叹息,自家人丁单薄,孙女根本不知道那种子孙众多人家妯娌之间相处时候的弯弯绕。这孩子一敬完茶就该将那红包收起,不然哪有后面的事。不过对于马氏孟氏,薛氏倒是不担心,不过是嫂子而已,雪姐儿又聪明机灵,谅她们也欺负不了她。 不过赵氏这个婆婆也没及时出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可是婆婆,若是对自家孙女存了某些偏见,还真有些麻烦。赵氏是长辈,事关常家的婆媳关系,薛氏不好提醒孙女。担心杨雪多想,她甚至连问一问孙女这几天在婆家,和赵氏这个婆婆相处的具体情况进而推测赵氏的心理都不敢。只能暗自忧心,寄希望于常家真正的当家人常建礼罗老太太能像今天一般一直维护孙女。 虽然常家大家长发了话,杨家也确实忙,需要常子胜和杨雪留下帮忙,但想着常家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薛氏还是只让杨雪和常子胜在杨家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就打发小两口回家。 这一天正好是马家集赶集,杨元兰也要回家了,姑侄三人正好同行。到了马家集正好又碰上了罗老太太带着常子秀来赶集。杨雪少不得要介绍自己的姑姑给罗老太太认识,又向杨元兰介绍了常子秀。杨元兰听说那是常子胜的妹子,杨雪的小姑子,立马拉着人家的手,直夸人家,又委婉地奉承罗老太太。杨雪知道姑姑这样做的目的其实还是想让自己在夫家更受欢迎,心里暗自感动。 大家正说着话,杨元兰的儿子宋沉走了过来。宋家的犁头坏了,宋家姑父念及宋沉因为未婚妻暴病身亡,被大家安上了个克妻的坏名声,这阵子一直情绪低沉,特地借着修犁头的借口打发他来马家集赶集散心。 对宋沉这个表哥,就是常子胜之前都没见过,杨雪自然又是一通介绍。然后杨元兰母子和杨雪他们分开,杨雪和常子胜陪着罗老太太去几个铺子结账,完毕后打道回府。路上罗老太太问起宋沉成亲了没有,杨雪叹了口气,将宋沉婚事上的大不幸说给她听。 常子秀听完同情不已:“宋二哥还真是不幸,其实是那些女子自己寿命不长,又不是宋二哥害的,怎么能说他克妻呢?”杨雪苦笑道:“是啊,表哥好无辜的。你说他顶了这么个坏名声,往后哪位姑娘还肯嫁他。其实表哥模样不差,性子又极温厚,做他的媳妇肯定是很幸福的。” 第83章 服帖 常建礼看到孙子孙媳妇回家,感到有些意外:“不是让你们在杨家塘多住几天帮着雪姐儿娘家做做事,怎么你们就回来了。”杨雪笑着解释:“家里虽然忙但也忙得过来。祖母说哪有一出嫁的人一回娘家就呆好些天的道理,就撵我们回来了。” 常建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回头却跟罗老太太说杨家的长辈真是识大体讲规矩,比马家孟家强多了。罗老太太笑:“不是那样的人家能教得出让县太爷都夸奖的姑娘出来。” 常子胜被常建礼叫去山上做事去了,杨雪自然也不能闲着。她去溪边洗完了自己和常子胜的衣裳之后回到家,问罗老太太接下来有什么安排。罗老太太也不客气,指使着她剁起了猪草。廊下猪草堆起老高,都是白氏和常子秀这两天扯的。常子秀和罗老太太自己则开始做晚饭。相比较起来,剁猪草是个轻巧的活计。不过那么高一堆猪草剁下来,腰杆也会发酸。 杨家的女孩子们对这位美丽的新婶婶充满了好奇,杨雪在廊下剁猪草,她们就围着杨雪说笑嬉闹。常红毕竟懂事了,对杨雪之前在县城河堤工地上服劳役的事迹多少听了一些,此时便问杨雪:“四婶,我爹说您在县城的时候每天都拿着许多钱去买菜,一下子要买好多好多的菜,您就不怕弄错赔了钱吗?每次太婆叫我娘去赶集,我娘可是都要担心算错账,我爹老笑她。” 杨雪笑道:“不会,一笔一笔地算,慢一点,哪里会错呢?”常红道:“我爹担心我学了我娘算账不行,让我跟着婶婶学一学,婶婶您肯教我吗?” 好学的孩子真讨人喜欢,杨雪爱怜地摸了摸常红的头:“肯,怎么不肯。只要你肯学,婶婶哪有不肯教地。”小孩都有攀比心理,常红得了杨雪的青眼,常橙也不甘落后,凑过来道:“四婶我也要学,您也要教我。”“还有我,还有我呢。”常橙年小不太明白所谓算账是怎么一回事,但自来喜欢跟着两个姐姐瞎起哄。杨雪看着两个小姑娘,好笑地点头:“好,都教都教。” “那,眼下就教吧四婶。”常红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横竖剁猪草也要一会儿,杨雪当下就从最简单地加法教起,不一会儿松哥儿出于好来凑了过来,然后帮着灶屋搬完柴火的柏哥儿也加入了。剩下最小的檀哥儿一个人没伴玩,也跑了过来。 杨雪一边教着简单的算术,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菜刀,猪草在慢慢减少。按照习惯,罗老太太虽然说是做饭,其实有一半时间是在看着孩子,因为担心孩子们打起来,时不时地从灶屋出来察看。 结果看到几个猴儿崽子居然乖乖地围在杨雪身周,一个二个地指着地上的小石子短棍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嘴里嚷嚷着“四,四对不对”“五,错了,明明是五”“四婶,我的对了吗?”“四婶,先看看我的”之类的话。 罗老太太眉头大皱,扬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四婶在剁猪草,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们,一边去,别在这捣乱!”常红忙道:“太婆,四婶在教我们算账呢。我们可没捣乱。”“是啊是啊,不信您问四婶。”常柏也忙着澄清。“算账,雪姐儿你真的在教他们算账?”罗老太太很惊讶。 杨雪不好意思地点头:“这不红姐儿央求我教她,我就教了,然后他们几个也要学。其实这些东西等他们长大了,多多卖卖东西自然就会。不过我剁猪菜一直坐着不走开,就顺便教教。”老太太呵呵直笑:“不是所有人长大了都能将账算得清楚利落地,你教得好。”说完又对孩子们一瞪眼:“一个二个地好生学,不准偷懒。省得以后出去算不清账叫人蒙骗了。” 得到了曾祖母的肯定,孩子们学习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杨雪这个先生也深感责任重大,少不得将原先那种半好玩的心思收了,认真教了起来。 常建礼扛着锄头先回了家,看到这情形,大感欣慰,再次觉得当初坚决给小孙子求娶杨雪是一项极其正确的决定。因为心里高兴,他老人家特地走到孩子们跟前鼓励告诫了一通。大家长的鼓励让孩子们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杨雪的猪草剁得只剩下一点点的时候,赵氏马氏孟氏收工回家了,每人挑着一担空粪筐。这两天这几个女人一直在挑粪,白氏和常子秀却是优哉游哉地扯着猪草,去沙地锄锄草。赵氏也就罢了,马氏和孟氏却是一肚子的委屈不平。两个人都清楚,常建礼的安排带有惩罚性质,起因自然是因为自己两个轻慢了杨雪这个刚过门的弟媳。 几个人连着被臭粪熏了两天,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臭味。即便方才在溪水里反复洗了脚手,还是觉得不干净。没想到等几个人满身臭汗地回到家,却见害得自己受罚的罪魁祸首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廊下剁着猪草,这可是个轻便活儿。而更叫人怄气的是自家的孩子竟然围着杨氏,一口一个四婶地叫得欢,口气神色都带着明显的讨好。 “娘,二嫂三嫂你们回来了。”杨雪回身看到三人,少不得笑着招呼。“啊,弟妹你回门回来了啊。”马氏孟氏干笑着应答。自己累成了狗,儿媳妇却在家舒坦,赵氏心里也不舒服。但她才被公公变相警告,晚上又被丈夫毫不含糊地骂了一通,总算寻回了一点长辈的自觉。当下强压着心头郁气,摆出一副慈爱神色对杨雪道:“不是让你们在娘家多住几日,帮着你爹娘忙活几天吗?怎么才住了两晚就回来了。”杨雪解释了几句。 马氏和孟氏急着回房洗澡换衣裳,也不满于自家的孩子围着杨雪献殷勤,于是一连声地喊着自己的孩子。孟氏想带儿子回新房子那边去,谁知道檀哥儿竟然不肯走,说要和四婶还有哥哥姐姐一起。马氏喊常橙帮自己将院子里晒的衣裳收了,常橙头都不抬:“等下,四婶出给我的算账题我还没做好呢。”马氏气恼地喊常松,常松也不搭理,理由竟然是一样的。马氏差点没气得暴起打人。 杨雪笑着对常松常橙道:“没事,下次再做是一样的,听你们娘的话去收衣裳。”常松常橙点头:“嗯,那好吧,四婶你明日还要教我们啊。”马氏脸都黑了,自己的儿子闺女,自己这个亲娘喊不动,却对杨氏这个才来几天的婶娘服服帖帖。杨氏到底给孩子们下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二个地就都喜欢粘着她了。 马氏心里很是焦躁愤怒,丈夫和大哥为着四弟成亲回家几天,今日一早又走了。马氏心里本来为着丈夫的离开很失落,儿女又跟自己这般离心离德。马氏拳头紧握,死死控制着不将情绪发作出来,弄得脸部肌肉都抽搐了。 孟氏也很难受,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带着不安狐疑各自回房。这种疑惑直到晚上马氏问了常橙才知道原委。当然常橙也告诉了马氏常建礼罗老太太对杨雪教孩子们算术的反应。 马氏听完心头很是复杂。她一方面觉得杨雪果然狡猾,一来就知道用这些小手段讨好长辈,甚至连几个小辈都喜欢上了她。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杨雪识文断字算账厉害,自己的一双儿女跟着她学一学还是很不错的。 杨雪猪草剁完不久,常家下地干活的人也都回家了,常子秀晚饭也刚做好,一家子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吃饭。吃完饭杨雪要去洗碗,常子秀道:“四嫂你剁了半天的猪草,哪好再叫你做这个,你去歇着我来吧。” 杨雪打算去喂猪,又被白氏阻止了。白氏道:“弟妹你又是剁猪草又是教那些个猴儿崽子算账,怪辛苦地,猪我来喂。”“不行,大嫂锄了一天的草,该你歇着了。”杨雪伸手去夺猪食勺子。白氏道:“弟妹才来不知道,咱们家这头猪嘴巴很刁,你喂不好的。” 一旁的常子胜笑了起来:“大嫂,你就别和杨雪争了,她娘家的猪一直都是她喂的,嘴巴好嘴巴刁的猪都喂过,你就别担心了。”“就是,大嫂你就放心吧。”杨雪一把抢过勺子,然后伸手去提猪食桶。 “我给你提到猪圈去。”常子胜看到满满一大桶猪食,才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手酸吃力呢,大手一捞一下将猪食桶提走了。“不用,我提得动。”杨雪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白氏看着两人背影,忍不住吃吃地笑:“哎呀,这新婚夫妻就是恩爱。瞧四弟对弟妹这宠爱劲儿。”罗老太太呵呵地笑:“谁让我们四郎那么喜欢雪姐儿呢。这做人媳妇能得到夫婿的疼爱,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她说完看了看常子秀:“但愿我们子秀也能有杨雪这样的好运气,能嫁个疼爱她的夫婿。” “祖母您说什么呢?”常子秀脸瞬间红了。赵氏却暗自啐了一口自己的儿子:没出息的东西。这媳妇才进门,就一副粑耳朵的样子,真是气死人! 再看着一脸娇羞埋头洗碗的女儿,赵氏又犯愁了。小儿子这媳妇已然娶回了家,可女儿的亲事还没着落。两个老家伙不着急,她这当娘的却不能不管。得托人打听打听,看哪里有合适的后生才好。 第84章 心病 常子胜将猪食桶提到猪圈,那头约莫五十几斤的猪本来躺着,听到动静一下就翻身站起,哼哼唧唧地凑拢到了猪食槽前,显然是饿了。杨雪握着勺子打算弯腰去舀猪食,手中勺子却被常子胜抢走。常子胜满满舀了一勺猪食倒进猪圈里头的槽里,黑猪立马呱嗒呱嗒地吃了起来。 常子胜作势还要舀一勺子,杨雪赶紧道:“大嫂不是说了这头猪嘴巴刁,你一下子舀多了它将下头硬的吃掉回头就剩水留着了。等它吃完再舀第二勺。”常子胜摆了摆手:“这畜生饿了,开头不会挑,过了开头几勺再每次少舀一点就可以了。” 杨雪道:“你倒是很了解,难不成你之前没少喂过?”常子胜笑道:“还不是子秀,每次喂完都要念叨这畜生嘴巴刁,我听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常家因为今年常子胜成亲办酒席,需要杀猪,特地养了一头大肥猪。罗老太太想着五月间办婚宴大肥猪被杀了,家里还得喂一头猪,于是三个月前就买了一头小猪先喂着。小猪太小和大猪关在一起,共一个食槽,经常被大猪欺负,根本就抢不到什么猪食。没法子只好将猪圈隔开,让它们分开住分开吃。谁知这头小猪嘴巴却很刁,气得常子秀直骂:“贱骨头,挑三拣四地,就该饿死你!” “好了,我知道怎么喂它了,四哥你走吧。”杨雪催常子胜走。常子胜却一动不动:“我走哪里去,没事做,不如在这陪你说话。”杨雪道:“大嫂她们本来就在取笑你老爱黏着我,你赖在这里不走,回头咱们又该被笑话了。”常子胜满不在乎地道:“笑话就笑话,怕什么,我就爱黏着你。” 杨雪噘嘴:“你不怕我怕,我脸皮可没你那么厚。”小媳妇红艳艳的小嘴微微嘟着,仿佛邀请自己品尝一般,常子胜恨不得凑过去亲上一口,可又怕她羞恼骂人。 依照规矩,女儿女婿回娘家是不能歇在一张床上的,所以在杨家这两晚,杨雪照旧住在楼上自己原先那间房,常子胜则和杨冬住一屋。 这对于才行敦伦之礼,初识滋味正在兴头上的常子胜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熬煎。祖父吩咐自己留在岳家帮忙,过几天再回去。歇在岳家,就不能和小媳妇住一屋,每天对着心爱的妻子,却只能眼馋不能解馋,真是要了老命了。 常子胜叫苦不迭,可岳家人手少田土多,确实需要人帮忙,自己总不能因为欲求不满就强拉着妻子回家吧。幸好薛氏不想让常家长辈轻看了孙女,只让两人住了两晚就打发他们回家。而到了家之后大白天的,两口子不能关着门快活,得干活做事。 已然憋了两晚的常子胜在山上锄草的时候就一心盼望着天快黑,打算天一擦黑就拉着妻子回房洗澡然后早早睡下。如今天马上就要擦黑了,杨雪喂完猪,两口子就可以回新房那边去了。常子胜火急火燎地,目光灼灼地盯着杨雪,一心守着她又哪里肯自己走开。 这货的眼睛似乎泛着狼光,好歹也是成了亲的夫妻,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杨雪哪能看不懂丈夫眼神里包含的东西。脸皮轰地一下烫了起来,紧张不安地往院子看了看。院子里马氏在收衣裳,孩子们在打闹,廊下罗老太太在给常蓝擦着脸。 杨雪生恐常子胜失控,做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来害得两人丢大脸,赶紧低声警告道:“四哥你,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赶紧走开啊。”常子胜看了看院子,知道杨雪在担忧什么,低笑道:“好媳妇别怕,哥哥怎么会让你难堪呢?”杨雪啐了一口:“你知道就好。” 马氏收好了衣裳准备回房,抬眼却看到猪圈旁杨雪和常子胜两个人挨得很近,低声说笑着,杨雪脸儿红红,常子胜则满脸宠溺地看着她。这恩爱和美的画面极大地刺激了马氏,想到丈夫这回临走时候说极有可能要到腊月过年前才能回来,马氏就觉得心酸不平。可怜她嫁进常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和丈夫分开的经历。 孟氏虽然也被祖父嫌恶了,可她怄气了可以和三弟说,三弟又自来疼她。白氏虽然也跟她一样独守空房,可人家深得长辈欢心。唯独自己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大力怂恿着丈夫出门挣钱呢?独守空房的滋味实在是难受,这韶光于她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马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猪圈旁四弟不知道和杨氏说了什么,杨氏捂嘴笑弯了腰,四弟自己也咧嘴直乐。狐狸精,还真是会勾男人,喂个猪而已,也要这么黏着,做给谁看呢,好像别人没经历过新婚时期蜜里调油的阶段一般。马氏紧握拳头,太过用力差点没折断自己的手指甲。 满心妒火的马氏走上台阶,迎面却碰上孟氏和常子樵从堂屋出来。常子樵抱着檀哥儿,孟氏靠着他,亲昵地道:“三哥,咱们赶紧回房。你之前的鞋样子前两天被檀哥儿弄坏了,回房你脱了鞋子,我再给你量一量,重新剪一双。” “我还有鞋穿,不用忙着做。你这几天累坏了,何苦劳神做这个。”常子樵历来体贴。孟氏笑道:“再累也不能短了三哥的鞋子啊。” 马氏简直要吐血了,这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个二个地在自己面前扮恩爱。大热的天做什么鞋,孟氏这臭婆娘分明是存心来气自己的。暗自咬牙的马氏埋头猛走,同时不断地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丈夫不守在家里出门挣钱,自己眼下受点苦,往后分家的时候手里就会多些钱在手里,孟氏杨氏,看谁笑到最后! 好不容易喂完了猪,常子胜利索地将猪食桶放回了灶屋,两口子跟长辈报备一声后就提着半桶热水回了自己房里。这时节常子胜都是用冷水洗澡,杨雪却还是要用温水。洗完澡将水倒掉,常子胜迫不及待地搂着妻子歇下了。 虽然古代乡下人因为没有娱乐活动,加上照明条件的限制,晚上的确睡得比较早,但像这么天才黑就躺下还是有些早。杨雪羞臊地推了一般常子胜:“咱们这么早就过来,还关上了门,三哥三嫂不用想都知道咱们要做什么,臊死个人了。” “做什么,咱们要做什么?哥哥不明白,妹妹你告诉我啊。”常子胜痞痞地在杨雪耳边低笑。“不要脸的东西,离我远点!”杨雪被他热热的气息弄得浑身发麻。“怎么能远点呢?你难道不知道哥哥有多想离你近点吗?”常子胜含住杨雪耳垂,手却抚在杨雪腰间。 “唔,放开……”“明知道要睡下了,还穿这……劳什子做什么……”常子胜将杨雪衣裳尽皆剥下,翻身覆了上去,新床的蚊帐随即摇晃起来,账内喘气声呢喃声不断传出。“小乖乖,想死哥哥了,你,你想不想……说,你想不想……” 即便杨雪不断地抗议,精力旺盛的常子胜还是有些需索过度,结果杨雪第二天浑身酸软乏力。可做媳妇的轻易不能偷懒,她还得老老实实地去常建礼罗老太太跟前听从分派。 吃完早饭,两位大家长开始分派今日的活计。杨雪分派到的活计是和常子胜白氏常子秀一道去扯黄豆地里的杂草。马氏孟氏常子樵几个则跟着常兴家赵氏去给绿豆地里锄草。 同样是锄草,但绿豆叶子小,锄草可以借助锄头。黄豆却比较茂盛,间距太近挨挨挤挤地,锄头不好用,一不留神就挖断了黄豆树,只能用手扯杂草,是以给黄豆锄草就可以搬个小凳子坐着。杨雪听到这个活计,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常建礼行事自来公平,这两样活计,显然扯黄豆杂草的轻松些,但给黄豆锄草的人少一个,黄豆地又还没开始除草,要除的范围宽,完成任务得要大半天。绿豆地前两天已经陆续锄掉了几块地方,今日只要半天就成。两班人都没意见,拿着家伙什分头走了。 赵氏为女儿的亲事犯了愁,昨晚上寻思了一宿,将自己脑子里所能想到的熟人以及人家家里的后生挨个想了一遍。第二天做事的时候,忍不住将马氏叫到一边问道:“上次你说你那嫁到牛头坳姑姑家那儿子,定亲遇上了波折,最后如何了?” 好好地婆婆怎么会问起这个,马氏疑惑片刻后,总算反应过来了,婆婆这是在替小姑打算呢。姑姑家家境中等,表弟样貌不错,婆婆之前在马家集赶集的时候见过的。 小姑的事情已然成了家中长辈的心病,若是自己能将这事促成,不但是大功一件,还会因此和小姑亲上加亲。长辈们看在这一点上,将来分家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叫自己这一房吃亏吧。 马氏脑子转得飞快,考量好之后,立马笑着对赵氏道:“没有,为着那姑娘家无理取闹,我姑姑气坏了,表弟也有些心灰意冷。后面人家又提了几家姑娘,他都没兴致。为此姑姑姑父着急死了。” 第85章 往事 “是这样啊。嘿,为着儿女,做父母的一辈子真有操不完的心。”赵氏叹了口气,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道,“子秀这眼看着就要十六岁了,可这亲事还没着落,愁得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马氏看了一眼赵氏,做试探状道:“娘,关于妹妹的亲事,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妥当不妥当。”赵氏笑道:“妥不妥当地你说说看,横竖只有咱们娘俩。”马氏故意沉吟片刻后才道:“娘您看我表弟怎么样,配不配得上子秀?” 马氏果然说出了赵氏意料之中的话,赵氏明明松了一口气,却皱眉想了一阵:“你那表弟我之前见过,后生家模样虽然比不上四郎几兄弟,不过也不丑。言谈举止守规矩,瞧着还行。听你说他今年十八,和子秀的年纪倒是般配。不过这只是咱们在一边说,也不知道你姑姑她们看不看得上我们家子秀。” 马氏道:“这个,应该看得上吧,子秀可是比表弟上回想定亲那姑娘强。娘若是觉得这门亲事还行,我就去跟我姑姑说一下。若是他们家也觉着好,就让他们快速请媒人上门提亲?” 赵氏点头:“好,你先去问问。”马氏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事是不是得先跟祖母说一下,瞒着她老人家,回头她不同意这事就成不了。” 赵氏的脸瞬间僵硬,不禁想到当初自己想让小儿子娶马姑娘,可公婆死活不同意,最后和马家结不成亲也就算了,自己还挨了好一通骂。一想到这事赵氏就怄得慌,可马氏说得有道理,女儿的亲事还真不能绕过公婆。赵氏心里很郁闷,嘴上却道:“那是自然,肯定得征询一下她老人家的意见。” “弟妹子秀口渴了吗?若是渴了就去那边大松树下的井边去喝水。”大热的天,即便是坐在凳子上扯草,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脸上汗水不要命地往下流淌,不小心浸进了眼里辣得人难受。白氏眯着眼睛擦了擦汗水,大声招呼着杨雪和常子秀。 “我委实觉着渴了,子秀你呢?”杨雪问常子秀。常子秀道:“我也渴了,咱们过去喝口水,顺便歇歇气。”杨雪点头,招呼常子胜:“四哥你去喝水吗?”常子胜起身道:“我去,索性大家都去吧。大嫂,这天瞧着已过了中午,咱们不如歇歇气吃点东西。”“好。”白氏点头同意。 那是一口很小的井,细细的泉水从石头缝里缓缓流出。井底是一块大青石,四周也是石壁。常家沟有好几户人家在这一带有地,不是种植的黄豆就是绿豆,来干活的人较多。所以这口井虽然小,但人们却时不时地清理换水,井底并没有什么烂叶子泥巴苔藓之类的东西,看着很干净。为了方便大家喝水,有人还在井边放了一柄竹勺子。 “四嫂你先喝。”常子秀取过勺子,舀了两瓢水认真洗了一通后递给杨雪。杨雪一想到这勺子不知道被多少人拿着喝过水就头皮发麻,可对面小姑子眼巴巴地望过来,她若是直接拒绝太不合适。正犹豫间,旁边的常子胜却抢过了勺子,嘻嘻笑道:“我先喝,我渴得很了。”说完舀了满勺子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常子秀佯装不满地道:“四哥还真是,咱们几个谁不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好意思和四嫂抢。”杨雪笑道:“让他先喝就是。”常子胜冲杨雪眨了眨眼睛,一副我替你背了黑锅你得感谢我的神色。杨雪抿了抿嘴,了然一笑。 乡下人的习俗差不多,但凡喝水较多的井边,一般都会放上那么一柄竹勺子供大家喝水,杨家塘也不例外。常子胜这几年没少去杨家帮忙做事,有两次和杨雪上山喝水,杨雪都不用那公用的勺子喝水,宁愿用手捧。说不干净,还劝常子胜也别用。常子胜知道杨雪这一洁癖,自然明白了她面对妹子递过勺子时候的为难,所以才抢上前替杨雪解围。 杨雪最终还是没用那勺子,而是用手连捧了几大捧水,直喝得肚子似乎咣当咣当响了起来才作罢。烈日下劳作,汗水流得太凶,嘴巴还真是渴坏了。喝完水她又顺势洗了一把脸,井水清凉,浇在皮肤上实在是舒服。 井边那棵松树,高大茂盛,枝桠繁多,浓荫匝地。四个人坐在树下,取下头上的斗笠抓在手中挥动扇凉。因为中午不回家,黄豆地又比较宽,估摸着大家要做到晚饭时分才能完工。所以走之前,罗老太太特地让大家带了午饭。说是午饭,其实不过是每人一小团锅巴菜叶饭团,饱腹不能,但吃一点总归是扛一点饿。白氏将饭团取出来,大家一人一团吃了起来。 “真香,锅巴包着干菜吃就是香。”常子秀感叹着,“可惜放软了,若是刚起锅的脆锅巴,裹着干菜更好吃。”白氏笑她:“妹妹你是饿了,这人一饿那是吃什么都香喷喷地。”杨雪点头赞同。 常子胜饭量大,白氏给他的是最大的一团,他三两下就吃完了。接着白氏常子秀也吃完了,杨雪吃东西本来比较斯文,加上又是有意,所以落在最后。“我早上似乎吃多了,这会子不是很饿。四哥你把这剩下的吃了吧。”杨雪将剩下一半的饭团递给常子胜。 要做一整天活,小媳妇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常子胜才不肯侵占妻子的口粮。可杨雪坚持,小夫妻争执间,白氏笑道:“四弟,弟妹这是心疼你,你就别推辞了。” 杨雪被人道破心思,脸一下红了,嘴上却辩解道:“不是,大嫂说什么呢,我是真的不饿。我饭量素来小,不信你问四哥。”常子胜看着杨雪,为妻子的体贴而感动,心里又忍不住微微发酸。以往他在杨家帮着干活的时候,只要碰到这种要做一整天中午不回家的情况,薛氏都会用碗给每个人装一碗饭带着,保证不会叫大家饿着。可杨雪嫁到自己家,却要挨饿了。 常子胜自认为自己是饿惯了的,而杨雪身板娇小又是娘家娇养着长大的,所以他打死也不肯吃杨雪那半个饭团,而是逼着杨雪自己吃完。 白氏看了看剩下的黄豆地面积,语气轻松地道:“不急,照之前的速度,估计不到晚饭时分就能回到家。咱们索性久歇一下。”常子胜也不想杨雪过于劳累,忙不迭地点头赞同。杨雪和常子秀本来就是听从安排的,自然也没有异议。坐着扯草这样的活儿对常子胜来说实在是轻松,他歇了一小会就坐不住了,见黄豆地边上的灌木长得有些高了,阴住了不少黄豆树,影响其长势,便握着柴刀去砍掉。 三个女人安心地坐在树下谈笑,白氏指着杨雪的衣裳道:“弟妹你这衣裳是自己做的吧,瞧这针脚多平整。”杨雪不好意思地道:“这件衣裳不全是我做的,是我自己裁剪,祖母给缝制的。我祖母针线活儿做得极好,我两个姑姑还有二姐继承了祖母这一点,就我和大姐差一点。” 常子秀道:“四嫂是说咱们那天赶集碰到的你那位姑姑针线活儿也做的极好?”杨雪点头:“对,我二姑针线不光做得好,还性子好有耐心。大表嫂当初嫁到宋家的时候,一手针线活实在是拿不出手。愣被我二姑手把手地教成了一个能手。嘿,可惜沉表哥的未婚妻福气不好,不然嫁到宋家,婆婆慈爱丈夫温和,日子要多好过有多好过。” “弟妹为什么说那姑娘没福气呢?”白氏觉得奇怪,杨雪叹息着说了宋沉的不幸,结果惹得白氏好一阵唏嘘感叹。 她们两妯娌说的起劲,却没发觉一旁的小姑子沉默异常。常子秀仰头望着头顶的松树枝桠,金色的眼光穿过树叶的罅隙洒在了她的脸上。微风吹来,那些光斑调皮地在她脸上不断地跳跃。常子秀被这刺目的光斑照耀着,眼睛有些受不住,忍不住闭上了。 “怎么这倒霉事都叫你那表哥一人撞上了。”白氏的叹息传入了常子秀的耳朵。闭着眼的常子秀脑海里不禁闪过四嫂的表哥宋沉那张脸。那天在马家集,二嫂向她介绍,她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了五六年的后生竟然是四嫂的表哥,他的名字叫宋沉,是三棵树村的人。 常子秀十岁那一年的端午节,马家集赛龙舟。常家几乎是倾巢出动去马家集江边观看,人太多,常子秀竟然和家里人走散了。她慌了神,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了一通,还是没寻到家里人。最后没法子,她打算往通往常家沟方向的路口去等着,相信祖父母一定会派人去那里等候自己的。 谁知道她走路走得急了,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的丈夫满脸横肉很是凶恶,指着常子秀一通臭骂。常子秀已然道歉了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常子秀本来和家里人走散就够惊惶了,被人这么一骂,越加委屈,最后呜呜哭了起来。旁边的人见那大汉不像善类,明明觉得他不该欺负一个小姑娘,可没有一个人仗义执言。 关键时刻有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常子秀的手道:“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爹娘还有哥哥们到处找你都急死了。”常子秀茫然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青年。凶恶大汉却立马瞪着青年:“你是这姑娘的哥哥啊。你妹子走路不长眼,冲撞了我媳妇!” 第86章 疼媳妇 青年倒是镇定,被人恶狠狠地瞪着还是脸上带笑:“哦,我妹子可能是因为跟家里人走散了,有些着急走路没注意看,对不住了,我替妹子向您媳妇赔礼道歉。如果您觉着我道歉不够的话,我爹娘还有三位兄嫂都在那边,我喊他们来给你们赔不是?” “算了,这小姑娘也没撞伤了我,咱们就别计较了。”妇人听到青年说家里人都在那边,想着丈夫为着这么一件芝麻小事揪着人家一个小姑娘不依不饶,她家大人知道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对方人多,打起来丈夫肯定吃亏。还是赶紧走开为上。 常子秀懵懵懂懂被青年拉着手走了老远才停下,青年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看龙舟呢?你得跟家里人一道啊,你看你方才叫人欺负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我和家里人走散了。”常子秀眼泪汪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青年听说后热心地帮着常子秀寻找家里人,最后常子秀终于在人堆里看到了常兴家和常子胜。她立马欣喜若狂地飞奔着过去,可等她拉着父兄想感谢那青年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不知道青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此后的几年常子秀但凡有机会去马家集赶集,都幻想着能邂逅那帮助了自己的人,可惜一直没碰到。直到上回与祖母赶集,与从娘家回门归家的四哥四嫂在马家集碰面。当那面容沉静的后生走过来喊四嫂的二姑“娘”,喊四嫂“雪姐儿”的时候,常子秀一颗心几欲跳出腔子。 是他,是当年那帮了自己的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念叨了四五年的人竟然一下就出现在自己跟前。这人除了气质沉稳一些外,模样跟当年没多大变化,中等个儿,粗眉毛宽下巴,肤色略黑。更叫人意外的是这人竟然是四嫂的表哥,还有,他的名字叫宋沉。 当四嫂给大家相互介绍的时候,宋沉看着自己客气地点了点头,喊了声“常姑娘”后就不做声了,此后也没有过多地关注自己。很显然他没有认出自己。这也难怪,当年自己年岁小,圆圆胖胖的脸蛋,个头也矮小,两个人不过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当时帮自己只不过是可怜自己一个小姑娘被人欺负,事情过去了肯定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自己却因为感激他帮了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是以没有忘记他的模样。 当时自己原本想提一下当年的事情,向对方道一声感谢。可对方是个青年后生,又当着祖母四嫂还有宋沉娘的面,她到底还是因为害羞而没有付诸行动。 后来听四嫂说起才知道,宋沉竟然还没成亲,而且婚事极端不顺,她听了心里难过极了。这么好心的人怎么就命这么不好呢?晚上躺在床上,她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四嫂说的话,“其实表哥模样不差,性子又极温厚,做他的媳妇肯定是很幸福的”,想着想着脸就发烫了。 祖母说:“子秀啊,祖母得给你寻个会疼人好脾性的夫婿,嗯,婆婆也不能凶,省得你在婆家遭罪。”娘说:“闺女啊,娘得擦亮眼睛给你寻户家底好一些的人家,可不能叫你嫁到婆家受穷。”然后因为这样那样,她的亲事总是定不下来。 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呢,之前她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想着长辈们给挑个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可是现在她却不自觉地开始勾勒未来夫婿的模样,描画来描画去她才发觉,那分明是宋沉。她甚至还做了个梦,梦里宋沉牵着她在人堆里穿梭寻找家人,他的手干燥温暖,叫人莫名地觉得安心。 醒来后她惆怅了。四哥将四嫂娶回了家,接下来家中长辈肯定会加紧给自己找夫婿。自己喜欢宋沉,可宋沉不知道。更叫人为难的是宋沉顶了个“克妻”的名声,即便他也喜欢上了自己,然后请了媒人来提亲,家里人肯定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常子秀不由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妹妹怎么了,可是觉着太累?”白氏和杨雪正说得起劲,身旁的小姑子突然叹息出声,两个人不由齐声相问。常子秀赶紧掩饰:“没,不过热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长出一口气罢了。” 那边常子胜已然将坎边的灌木杂草清理一空,大声招呼道:“天不早了,别坐着了,开始扯草吧。”几个女人应了声,然后搬了凳子走到黄豆地里继续劳作。此后大家一鼓作气直到完工也没提出歇气。大家也都想早点扯完早点收工回家。 回去时候,经过之前家里码放柴堆的地方,白氏说家里的柴火所剩不多,自己和常子胜顺便挑担柴回家,杨雪和常子秀两个人负责拿凳子和柴刀,就不用挑柴了。常子胜皱眉道:“你们三个都不用挑,累了一天肚子又饿哪有力气,我一个人挑就是。” 白氏摇头:“我不饿,我可以挑,弟妹和子秀负责拿凳子和刀,就别挑了。”杨雪却道:“我也不饿,凳子和刀,子秀一个人拿就可以了,我也挑一担。” 常子胜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心里要多郁闷有多郁闷。昨晚自己有些折腾狠了,小媳妇早上起床的时候嘟着嘴埋怨说腰酸。坐在凳子上扯一天的草,这活计她应该能承受,可让她挑一担子柴回去,路又那么远,她可有得苦吃了。 因为想到这一层,他才提议自己一个人挑,因为大嫂若是挑了,小媳妇哪好意思不挑。谁知道大嫂愣是坚持,果然小媳妇也非要挑。大嫂这人还真是实诚,祖母今日只安排大家扯草可没安排挑柴,可她非要主动多干活。若是平日常子胜绝对会赞扬白氏,可这会子却只能暗自咬牙。 看着小媳妇挑着柴慢慢行走的身影,想着早上小媳妇扶着腰捏着腿嚷着浑身酸疼的娇气模样,常子胜就后悔自己昨晚的不知节制。如果他昨晚少折腾一两回,小媳妇今日就不会那么吃苦了。幸好子秀这丫头还算有良心,知道时不时地接替一下两个嫂子。 他自己心疼媳妇,咚咚咚先将自己那担子柴挑到前头,然后又跑回来接过妻子的担子。面对大嫂和妹子的取笑,他只是厚着脸皮笑笑。小媳妇虽然脸儿通红,但明显很受用。一路上还碰到村里别的人,看到常子胜这样,也免不了笑话他太过宠爱媳妇,常子胜同样一笑置之,我行我素。 “哎哟,谁叫你们挑柴的。扯了一天的草,又累又饿。四郎媳妇,赶紧将柴放下。”几个人到家的时候,罗老太太正在廊下看着几个孩子,看到杨雪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立马大声嚷着。 等几个人将柴放下走到廊下歇息之后,罗老太太嗔怪地对白氏道:“不用说,肯定是你说要挑柴的。”白氏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想着家里没剩多少柴了,又顺路,就说挑点回来。本来打算只我和四弟挑,让弟妹和子秀别挑的,可弟妹自己非要挑。” 罗老太太怜爱地看着杨雪:“雪姐儿,你大嫂身板壮实,扛得住累,你可不能跟她比。你又才来,路也不大熟悉,让你别挑就别挑,逞什么能。”杨雪赧然道:“没事,我挑的那一担不重,一路上子秀又会替我挑一阵,我倒是不觉着累。” 罗老太太呵呵地笑:“你们妯娌姑嫂相互体谅相互帮助,祖母真是开心。”白氏问:“爹娘和弟妹他们回来了吗?”罗老太太道:“回了,中午过不久就回了。马氏和孟氏这会子在做饭,你公婆去菜园子了。”“哦,她们两个在做饭,那我们不用去帮忙了。”白氏放心地对杨雪一笑,随即喊着常蓝来自己身边。 “热死了,四嫂,给你扇子。”常子秀一边大力扇着风,一边甩给杨雪一把蒲扇。罗老太太看着孙女,面露沉思。早先赵氏马氏一道跟她说了马氏表弟那事。罗老太太这阵子本来就在考虑孙女的亲事,听到儿媳孙媳这么一说不由也有些动心。不过老太太比较谨慎,说还要跟常建礼和常兴家两个人商量商量,让马氏先别去跟自己的姑姑提这事。 孙女是个好姑娘,老太太可不想她嫁错了人,往后在婆家遭罪怄气。据马氏所说,她姑姑家的条件似乎不错,赵氏又说见过那后生,模样言谈都还不赖。不过马氏这个婆娘自来奸猾,赵氏又是个蠢的,这两个婆娘的话不可全信,得和老头子还有儿子商量一下,好生打听打听,罗老太太再次提醒自己。 溪边赵氏和常兴家正在洗着锄头,脚边放着四季豆茄子之类的蔬菜。有妇人上前打招呼:“赵婶,和兴家叔到菜园子啊。”赵氏抬头道:“子亮家的,你到对门坡上扯猪草啊。”妇人点头。 赵氏随即笑着打趣,“满村里就属你最巴家,你看你这背篓都装不下了,愣是不要命地挤压猪草。你就不怕装得太多太重走到半路上走不动了,害得子亮侄儿要去接你。” 妇人哼了一声:“我们家那没良心的才不会去接我呢,您以为大家都像你们家子樵子胜那么疼媳妇。”这话让赵氏有些不高兴,疼媳妇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怕媳妇,粑耳朵。没有哪个母亲喜欢自己的儿子被儿媳妇给制住了,对儿媳妇言听计从。 赵氏心里不爽,便道:“什么疼媳妇,我们三郎不过是可怜孟氏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受苦罢了,至于我们四郎,才成亲几天,疼不疼媳妇的你就瞧出来了?” 妇人吃吃地笑:“我还真就瞧出来了。婶子您是没看到,不过挑一担柴火而已,你们家子胜硬是自己飞跑着将自己那一担先送到前头,然后颠颠地回去接杨氏。” 赵氏道:“胡说,他们今日是去给黄豆地扯草,家里头可没安排他们挑柴。”妇人撇嘴:“我亲眼看到还能有假,婶子不信自己回去问去。”妇人洗好了脚,背着背篓走了。留下赵氏黑着脸盯着她的背影发愣。 第87章 凉床 妇人一走远,溪边再没旁的人,赵氏忍不住拍着大腿喝骂:“这个四郎,八辈子没见过媳妇一般。之前三郎和孟氏黏黏糊糊就已经惹得村里人笑话了,想不到四郎更过分。杨氏这个狐狸精,这一过门就勾得汉子失了魂……” “你这蠢婆娘胡咧咧什么!有你这么说自家儿媳妇的吗?”常兴家板着脸,直直瞪着赵氏。糟糕,一激动竟然忘记丈夫在身边了。赵氏被常兴家森寒的眼神吓住了,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村里人笑话,笑话什么了?儿子儿媳妇恩爱和美,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难不成你想咱们家也跟别人家一样,小两口成日里打架相骂,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地?”常兴家扬起锄头在溪边青石上磕着泥巴,因为心里有气,砸得石头砰砰直响。 赵氏心里害怕,嘴上却忍不住嘟囔着:“恩爱大可以关着门恩爱,为何一定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常兴家哼了一声:“帮自己的媳妇挑一下重担,又不是和别人家的婆娘勾勾搭搭,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偏你这蠢货因为别人的几句玩笑话就开始怪罪自己的儿媳妇。年轻小夫妻新婚燕尔地,不恩爱才不正常呢。四郎那么喜欢杨氏,好不容易娶进了门,能不稀罕吗?他疼爱杨氏是他自己愿意,你怎么能怪罪杨氏!” 被丈夫一通呵斥,赵氏埋着头洗起了豆荚茄子,不敢再出声。常兴家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厉声警告道:“杨氏勤快守礼有规矩,爹娘都说她好,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狐狸精了。这样的话传到杨氏耳边,不光她心里不好受,四郎都会埋怨你。往后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绝不饶你!” 赵氏沉默不语,心里却差点没气炸肺。因为公婆都说她好,所以自己这个婆婆讲都讲不得了!真不知道杨氏这婆娘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一过门就得了公公婆婆的欢心,连丈夫这个做公公的也对她这般护着。 这婆娘不愧是得到县太爷赏赐的人,心眼子就是多。人家八成是没进门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在常家,自己就是个摆设,当不得家做不得主,真正能当家做主的是公公婆婆。 难怪杨氏有事没事围着婆婆一口一个“祖母祖母”的,而对自己这个婆婆却不肯亲近。赵氏越想越觉得杨雪奸猾可恶,却忘记了杨雪之所以喜欢亲近罗老太太而对她只是客气尊敬,是因为她自己面对杨雪很少有个笑模样,而罗老太太对杨雪总是慈爱温和笑呵呵地。赵氏满腹怨气发作不得,只可怜了手中的茄子豆荚,楞被她洗得皮都掉了。 天气越来越热,常家的凉床被搬了出来。吃完饭洗好澡天就基本黑了,一家子坐在院子里乘凉。家里人多而凉床有限,加上孩子们打闹不休,在旧房子的院子里乘凉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去新房子院子乘凉的话,也不合适。新房子只有一张凉床,孟氏和常子樵带着檀哥儿老早就过去了,常子胜和杨雪不好去和他们一家子争。 权衡了一番,常子胜还是拉着妻子在旧房子的院子里坐了下来。“四婶四婶,您再教教我们算账吧。”常红学习的热情很高。“是啊,四婶,您布置的作业我做好了,我说给您听,您看我做对了不。”常柏也来劲儿了。“还有我们,我们也做好了。”常松常橙也扑了过来。 看着围过来的侄儿侄女,常子胜满头黑线,他本来打算坐一会儿就拉着妻子回房的,被这帮猴儿崽子缠上,妻子劳心不说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幸好白氏识趣,立马没好气地喝骂:“一边去,你们四婶白天累了一天了,哪有功夫搭理你们!”一旁的马氏却慢条斯理地道:“难得这些泼猴这般好学,横竖又只是动口,累不着四弟妹,大嫂又何必拦着呢。是吧,四弟妹?” 杨雪笑道:“是啊,大嫂。孩子们好学是好事,咱们做大人的可不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于是接下来杨雪除了检查几个孩子昨天的作业外,又额外讲解了数目加减中如何快速运算的方法。 眼看着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照常子胜的打算,两口子只在院子里坐小半个时辰的。可妻子被侄儿侄女绊住,他又不好喊人,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常子胜的心思,马氏如何猜不出来,可她却假装不知道,而是不断地鼓励儿女缠着杨雪请教。凭什么她的男人在外面挣钱抛下自己独守空房,而杨氏和四弟就可以快活逍遥,能有机会恶心一下这两个人她为什么不做。 正当常子胜焦躁异常,就快忍不下去的时候,常建礼发话了:“时辰不早了,孩子们该睡了。你们四婶又不会跑掉,想学算账往后慢慢学就是。”“对对对,都去睡了。省得明日又要喊上半天才起得来。”白氏忙不迭地赞同。曾祖父的话,孩子们哪敢违拗,一个个乖乖地回房睡去了。常子胜立马拉着妻子也走了。 新房子院子里,孟氏和常子樵两口子并排躺在凉床上,檀哥儿已然睡了着了。听到院子外面常子胜和杨雪的脚步声,两口子赶紧坐起来。“四弟四弟妹,要不要歇歇凉啊。”常子樵招呼着。常子胜道:“不了,在那边院子坐了那么久,困了。” 看着常子胜和杨雪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确定他们两口子不会再出来后,常子樵和孟氏才放心地躺了下去。孟氏道:“凉床就是凉快,要不今晚咱们都躺在这上面不回房里去睡,房里实在是太热了,老是给热醒。” 常子樵低声笑骂:“说什么呢,这房子又不只住了咱们,睡在这里,万一晚上弟妹或者四弟起来上茅房,瞧着成什么样子。”孟氏不以为然地附在丈夫耳边道:“不会,就他们那年纪,除非闹肚子,不然谁会起夜。” 常子樵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他们起来看到咱们躺在这里,多不合适。咱们可不是祖父祖母他们那个年纪的老人,不用避讳什么了。你又不是没看到,在旧房子,连爹娘都没有在院子的凉床上过夜的。” 孟氏叹了口气:“若是四弟和四弟妹没住在这边,就住了咱们一家三口,那咱们想在这里睡到天亮就睡到天亮,根本不用顾忌什么。” 常子樵笑道:“做梦吧你。咱们能猜阄胜了二哥,住到这边来已然是运气极好了,你倒是心大,竟然想独霸这房子。你别忘记起这房子的钱是大哥四弟挣来的,你竟然不想让人家住这房子,叫祖父祖母听到你又要挨骂。这话可不能再说了,知道不。” 挨骂挨骂,就知道听祖父祖母的话,明明那两个老家伙偏心杨氏好不好。“三哥我知道,我不就是跟你说说嘛。”孟氏满腹怨气,但她不会在丈夫跟前表露出来。不过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情不自禁地设想起将来分家后,杨雪和常子胜搬出去,这房子这院子全归了自家之后的情形。 “睡得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腰酸腿疼吧,过来,哥哥给你揉揉。”常子胜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凉席招呼着杨雪。“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杨雪滚得更远了,身躯几乎要贴到墙了。 常子胜委屈道:“媳妇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真的想帮你揉揉。你昨晚没睡好,今日又逞能挑柴回家,这会子肯定浑身酸疼。我以前在县城帮人修园子的时候,跟一个老师傅学了几天,知道怎么揉弄缓解肌肉酸疼疲乏。” 杨雪道:“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今日咱们可是坐着扯了一天的草,活儿算是松快,所以身子不怎么酸疼。”常子胜坚持道:“不怎么酸疼也试一下哥哥的手艺。”杨雪摇头坚决不要,但哪里阻止得了。常子胜伸手一拉,杨雪就被他拉到了身边。 “热死了,你就像个大火炉,离我远点。”杨雪大力挥动蒲扇,嫌恶地道。“好啊,竟然敢嫌弃自家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常子胜笑着将杨雪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身上趴着。 “好哥哥,真的热啊。让我下来吧。”杨雪低声央求。常子胜亲了妻子一口,闷声道:“可惜凉床叫三哥他们占了,不然咱们睡外头去。”杨雪趁机翻下身来,然后道:“即便没被三哥三嫂占,有他们两口子在这院子里住着,你叫我躺在凉床上我也不肯,太不合适了。” 常子胜叹了口气:“倒也是,除非这房子就咱们两个住。”杨雪笑:“那是不可能的。”常子胜却猛然覆在妻子身上,在她耳边吃吃笑道:“横竖太热睡不着,不如咱们快活快活。” 就知道躲不过,杨雪认命地妥协了,道:“今晚只许做一次,四哥你要答应我。”常子胜轻轻啃咬着她的脖子,含糊道:“好吧,我答应。”事实是这家伙这时候的确只做了一次,半夜两口子被热醒之后又做了一次。 杨雪迷迷糊糊地抗争不得,只好这样劝慰自己:这才成亲几天,就是前世不都还有个蜜月嘛。这家伙身板这般壮实,又憋了这么多年,需求量大应该正常吧,只是苦了自己这青涩的小身板。 第88章 帮忙 关于马氏提议将小姑子许配给自家表弟这事,罗老太太当晚就跟常建礼和常兴家说了,常建礼对赵氏和马氏的为人处世都不大看得上,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就比较谨慎,常兴家也觉得老父的顾虑有道理。但大家也觉着常子秀的确该定亲了,对马氏的提议不能一口回绝,还是问问清楚再决断。 马氏自从跟罗老太太提了想撮合自家表弟跟小姑子的事情之后就一直等着回音,可是两天过去了还没见老太太单独找自己说话,心头不由有些焦急,最后终于忍不住直接询问老太太长辈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老太太一句“你祖父和公公说了,这立马就要收割稻谷了,正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过一阵子再说这事”就将马氏打发了。马氏虽然当着老太太的面点头说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定亲不过一天的事情,哪里挤不出来,难道是看不上自家表弟? 想到这里她就心里不舒坦了,心道老家伙们就是看不清形势。小姑子年纪到了,又不是模样出色的,家境也就这样,还这般挑三拣四地,就不怕拖着拖着拖成个老姑娘。可是她心里又实在是想促成这桩婚事,罗老太太那里不敢多问,只好去探赵氏的口风。 赵氏告诉她常兴家的意思是要打听打听,毕竟大家算是亲戚,事先没打听清楚最后闹出些不愉快来,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让马氏先别跟自家姑姑说。这说法合情合理,看来老家伙们并不是瞧不上自家表弟,这就好办了。马氏暗自松了口气,决定安心等一阵子。 田野里的稻谷眼看着黄澄澄地可以收割了,水田是要种两季的,收割完了跟着还要插秧,乡下人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节说到就到了。即便常家人口多,但这时候一家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因为除了忙自家的那一份,还要帮着叔祖父一家忙碌。 常建礼的弟弟常建义和常建礼一样,也只有一个儿子,可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常子胜的堂叔二十年前不小心摔下悬崖跌死了,留下了一儿两女。常建义夫妇守着孙辈过活,他家的孙子名唤常子云,和常子柱年纪差不多大。常子云七年前娶妻孙氏,如今膝下就一个快满六岁的儿子常桐。 常子云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呜呼,虽然保住了命,身子却一直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羸弱多病,一年当中差不多有一半时间躺在床上,根本就是个药罐子了。因为家里没有壮年男劳力,上次修筑河堤服劳役,他家实在是抽不出人手,还是常子胜家里多出了人代替他家服劳役。 农忙时节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常子云偏偏又病倒了,不但帮不了忙还要人伺候。总不能让弟弟家的谷子都烂在地里,水田都错过插秧季节吧。常建礼在自家水田的晚稻秧还没完全插好的时候,就抽出了部分劳力去帮助常建义家。 为着这几年都要帮着叔祖父一家干活,马氏孟氏几个已经是一肚子怨气了,不过碍于常建礼的威风不敢表露罢了。常建礼如何看不出来家中晚辈的不耐烦,可是他不好责骂。作为亲兄弟,他不能不管常建义一家,可毕竟大家老早分了家,农忙时候又确实累人。晚辈们累坏了想歇歇却因为帮着别人家干活而继续劳累,心里不痛快在所难免。 吃过早饭该安排一天的活计了,常建礼在一屋子晚辈的脸上逡巡,皱眉许久后最终安排了常兴家常子胜杨雪三个人去帮常建义家收割水田的稻子。 因为家里没有青壮年男劳力,常子胜的堂婶方氏和儿媳妇孙氏就把自己当男人来用,这些天连轴转,人是累得又黑又瘦。比常建礼只小五岁的常建义也是成日守在田里。看着这一家子杨雪真是心酸不已,把劳累抛到了一边,实心实意地在他家田里忙碌起来。 “四郎媳妇,腰酸了吧,快歇歇喝口凉水。”杨雪这个侄儿媳妇才过门不久,看着一副娇气的模样,想不到割起稻子来手脚极其麻利,比自己和儿媳妇都快。而且始终有说有笑,不像以往马氏孟氏她们,闷声不语地一看就知道不大情愿帮自家干活。方氏因为自家这种情况,性子不免有些敏感,今日常建礼让杨雪过来帮自家割稻,她一直在暗地里观察杨雪。看了一阵之后大松了一口气,对杨雪感激又喜爱,说话的语气也就格外真诚。 “是啊弟妹,快来喝口水。”孙氏也招呼杨雪。常建义看了看大家已经收割的面积,笑道:“这还没到中午咱们已经收割了一半了,不急了,大家都去溪边树下歇歇凉吧。”常兴家看了看,笑着点头赞同。大家起身走上田塍,然后走下溪边阴凉处喝水歇气。 “四婶您喝水。”孙氏的儿子常桐小心地将杯子清洗了一通之后,再舀了满杯水递给杨雪。“多谢桐哥儿。”杨雪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四婶还要吗?”“要,再来一杯。”杨雪再次喝完,将杯子递给孙氏,然后摸了摸常桐的头,赞道:“好孩子,真懂事。” 孙氏叹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这孩子命不好投生在咱们家,只好比别人懂事了。”杨雪想到常松,那孩子比常桐大了一岁多,可要说起懂事明理,根本跟常桐没法儿比。因为家里劳力充足,这样的农忙时节,家里头也就是快九岁的常柏会来田间给大人送送凉水什么的,其他孩子基本都在家里玩。而常桐却是每日里都跟着大人在田里转悠,做着拿东西跑腿之类的小活儿,还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稻子割完了该收工了,因为谷桶里的稻子比较多,常子胜常兴家两个人挑不完,常建义方氏孙氏几个带了箩筐,也一人挑了一担。方氏不让杨雪挑,杨雪哪里肯,愣是抢过了方氏的担子。 常建义家的房子本来和常子胜家在一块儿,可当年方氏生了三个儿子只养大一个,其余两个都是养到几岁的时候死于非命,方氏的丈夫常子胜的堂叔也跌死了。一连串的不幸,常建义两口子犯了嘀咕,专门请了阴阳先生来看。 结果那先生说他家那宅基地不适宜于常建义一家子住,当初让常建礼一家子住那边就没事。没法子,常建义一家只好借钱在村西头新建了房子搬了出去。村西头那地方本来当初分家的时候是分给常建礼的,常建义用旧宅基地和兄长换了那块地。 杨雪嫁到常家沟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到叔祖父家。杨雪他们将谷子挑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常子胜的叔祖母姚氏正忙着将晒在屋前的谷子收回家,原本躺在床上的常子云也勉强爬起,正歪在廊下椅子上,他家的晚饭还没开始做。 姚氏留常兴家爷儿三个在自家吃晚饭,常兴家想着叔父一家日子难过,哪肯吃他的饭,一放下谷子就走了。常子胜和杨雪则留下帮姚氏将谷子都收好之后才回家。 常建义家建在整个村子的最东边,不像常子胜家和其他人家隔得较近,边上树木又多。杨雪回身望了望常建礼家的房子,对常子胜道:“四哥,其实我觉着叔祖父他们这边比咱们家好多了,又凉快又清静。” 常子胜哼了一声:“好是好,不过大家又在怀疑这里是不是也不适合叔祖父一家住。你看子云哥好好地就病得差点死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常年病着做不得重活,太倒霉太晦气!” 杨雪道:“不对吧,他家搬过来都十多年了,要真的不合适早就倒霉了吧,为什么直到子云哥成了亲有了儿子之后才生病。” “倒也是,这地方当初那阴阳先生可是说过他家可以住的。”常子胜摸了摸后脑勺道。沉吟片刻后,常子胜指着常建义家房子东边一点的地方道:“那边那一小块是咱们家的地方。当初叔祖父家那块旧宅基地没那么宽,这一小块地就没换给他家。不过要建房子的话,还得将靠近叔祖父家房子那片空地加上才够。既然妹妹喜欢这里,要不我先问问叔祖父,看他肯不肯换或者卖那小块地,若是他肯,分家了之后咱们就在这边建房子?” 杨雪皱眉:“别,先别忙。家中长辈提都没提分家,咱们就想着分开自己建房子的事,叫祖父他们听到,还当咱们不想跟大家一道过了。” 常子胜不以为然:“那不是迟早的事,一家子心知肚明的。”杨雪白了丈夫一眼:“即便如此,也不能由你这个最小的家伙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常子胜嘿嘿地笑:“我知道,哥哥有这么蠢嘛。” 因为白天太累,晚上杨雪和常子胜很早就睡下了。可躺到床上又因为热睡不着,然后常子胜这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又缠着杨雪快活了一通,弄到最后杨雪手指都懒得动弹了。两个人一声的汗,幸好杨雪事先在房里放了一桶水,常子胜下床打湿帕子给自己和妻子擦拭了一通。 然后一边给妻子扇着风一边和她低声说话。杨雪想到常建义姚氏佝偻的腰背,方氏孙氏无奈的叹息,常子云泛着青气的脸,常桐懂事早熟的举止,不由一阵阵地难过。然后问常子胜:“子云哥当初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第89章 露马脚 常子胜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生病那年我年岁不大,好像最初发病的时候是呕了好多血,怎么也停不下来。后来总算不呕血了,可人也差点没命。然后就一直病怏怏地,动不动就卧床不起,做不得活。” 杨雪道:“难道叔祖父他们就没请郎中来看看,总不能究竟得了什么病都弄不清楚吧。”常子胜道:“郎中自然是请了,可他们诊不出子云哥得的什么病,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病症。马家集的郎中就那么几个,医术平平。县城有名望的郎中也请过一个,可那人开的方子也不顶事。子云哥的病就这么拖着,身子一直不见起色。” 杨雪皱眉:“俗话说救急不救穷,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叔祖父家最关键还是要治好子云哥的病。他的身子一直不见起色,咱们家只怕不能一直这么帮下去。眼下因为没分家,上头有长辈安排,农忙时节分出几个劳力给他家不成问题。往后若是你们几兄弟分了家,再想像如今这样帮着他们一家可就难了。” 常子胜苦笑:“如今没分家几个嫂子已然不大高兴了,你当祖父今日为何让我们两个和爹去帮叔祖父他们,就是因为担心安排别人去,不情不愿地,弄得婶婶她们心里不好受。只是治好子云哥的病谈何容易,且不说寻不到高明的郎中,就是有,叔祖父家也拿不出那么贵的诊金来。” 忙完了水田该收割旱田了,而在外做工挣钱的常子梁和常子柱也暂时向雇主告了几天假回家帮忙来了。有了他两个生力军,常家人肩上压力大大减轻,大家都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马氏白氏,距离上回常子胜成亲常老大和常老二回家到如今,已是一个多月了,两个女人二三十岁的年纪,独守空房的日子不好受啊。 丈夫回家,马氏神色愉悦,走路都脚下生风。在常兴家从谷桶里往大家的箩筐里用撮箕舀谷子的时候,再也不鼓着眼睛死死盯着,生恐公公给她的箩筐里多舀给孟氏杨雪她们的箩筐里少舀,然后自己的担子比别人的重吃了亏。一时间常家的气氛空前和谐,可惜这和谐维持到常老大和常老二回到家的第三天就维持不下去了。 那天大家翻山越岭去了常家最远的那片旱田去收割稻子,全家出动又出工出得早,收工也就收得早,孟氏说自己有几件衣裳要洗,放下谷子后就回了新房子去取。常家其他的女人则坐在廊下歇气说话,马氏看着孟氏的背影,小声哼了一句:“就她狡猾,借着洗衣裳躲避做饭。” 杨雪和白氏坐得离马氏比较近,自然是都听到了她的鄙夷。白氏看了一眼马氏,小声道:“算了,不过做一顿饭而已,咱们家那么多人,谁做都行,何必念叨叫祖母听到了又不高兴了。”马氏撇嘴:“做饭自然是不累人,可我就见不得她每回都寻借口偷奸耍滑,当大家是傻子就她一个人聪明。” 结合祖母对马氏孟氏的评价和自己嫁到常家之后对这两个女人的观察,杨雪才不想参与到这些破烂事情当中,她假装没听到马氏的话,侧身和小姑子常子秀说话去了。 不久孟氏提着装了衣裳的篮子从新房子那边过来,喊儿子檀哥儿和自己一道去溪边。不想檀哥儿却道:“不去,我要吃芝麻饼。” 孟氏一瞪眼:“猴儿崽子,做什么梦呢,张嘴就要吃那等好东西,你娘可没钱给你买。”罗老太太好笑地看着檀哥儿:“这孩子,好好地怎么想到吃这个了。咱们乡下人穷,不过年过节地,谁家有闲钱买那个。” 檀哥儿噘着嘴不高兴地道:“咱们家就是有,太婆你不给我吃。”罗老太太吓了一跳,沉声道:“胡说什么,咱们家哪里有那东西了!”檀哥儿嘴巴一扁哭了起来:“有,就是有。我看到二哥吃了,太婆就给他们吃不给我吃。” 这回赵氏也生气了,怒道:“小兔崽子尽瞎说,咱们家根本没芝麻饼,你太婆又怎么会只给你二哥吃。再胡说我揍你了!”檀哥儿却丝毫不惧,大声道:“起先那会儿我明明看到二哥在吃,不信问问他。” 罗老太太脸都气青了,气恼地对常橙道:“松哥儿呢,喊他过来!”常蓝和常橙正在翻绳,被罗老太太一声断喝,吓得手中的绳都滑脱了。常橙看了一眼马氏又看了一眼罗老太太,脸色苍白,半天不回话,最后还是小一点的常蓝道:“大哥和二哥去溪边洗澡去了还没回来。” 罗老太太厉声道:“檀哥儿说看到松哥儿吃芝麻饼了,你们看到没有?”常蓝神情怯怯地道:“看,看到了。”罗老太太盯着常橙,慢慢道:“橙姐儿,你看到了吗?”常橙哆嗦着:“我,我……”赵氏气恼道:“到底看到了没有,你倒是说呀,这丫头真是急死人!” 谁知道常橙居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罗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拍着凉椅喝道:“哭什么哭,一个二个地就知道哭!”常橙越加哭得厉害。马氏猛然站起来,将闺女揽在怀里替她擦眼泪,然后道:“祖母不必问橙姐儿了。檀哥儿蓝姐儿没说谎,松哥儿应该是真吃了芝麻饼。” “真吃了,他上哪儿得的?”罗老太太和赵氏齐声惊呼。“是啊,家里没有那东西啊?”孟氏也一副惊讶模样。 马氏道:“这不大哥和松哥儿他爹回家那天不是马家集赶集嘛,他碰到我娘家大哥大嫂了。大嫂的娘家给我侄儿侄女买了两斤芝麻饼,大嫂想着松哥儿橙姐儿平日里少有机会吃到这些东西,就分了几块给他们两个。那饼子拢共就几块,又是孩子们他舅母给的,我就不拿出来给大家分了。怕别的孩子们看了眼馋,再三叮嘱两个孩子别拿出来吃。松哥儿顽劣不受教,估计是拿出来吃然后叫檀哥儿看到闹出误会了。” 马氏一番话下来,大家都不做声。依照常家规矩,各房娘家买的东西各房自己享用,不用拿出来给大家分。那芝麻饼既然是马氏娘家嫂子送的,自然该常松常橙自己吃。 孟氏干笑道:“原来是这样。怪只怪檀哥儿年小又嘴馋才会闹出误会。不过二嫂娘家嫂子还真是仁厚,自己娘家人送的东西都不忘分给两个外甥。难得啊难得,我怎么就没碰到这么好的嫂子呢。”马氏被她一番话说得面容僵硬,正要回话,孟氏却大力拽着自己儿子,大步走出了院门。 马氏看了看罗老太太,嗫嚅道:“都是孙媳行事不周,我明知道松哥儿顽劣不受教,却忘记将那饼子锁进箱子,害他偷拿出来吃给他几个兄弟姐妹看到了。既然看到了就该给大家分一点,可他素来小气馋嘴,哪里肯分,结果平白惹得大家不高兴。” 赵氏哼了一声:“那还用说,想都想得到兔崽子,肯定是拿着饼子大喇喇地吃,任凭檀哥儿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也不分他一点,不然檀哥儿也不会那么气愤。”马氏羞愧道:“都是我的错。” 罗老太太却淡淡地道:“既然是你娘家嫂子给的,本就该你的孩子吃。至于松哥儿自私不分给檀哥儿,往后多加教导就是。行了,不过一场误会,不要再说了,你们三妯娌准备做晚饭了吧。” 晚上杨雪和常子胜照旧早早回房歇息,即便一时间睡不着,两个人相对说着悄悄话也好过在院子里和大家乘凉。杨雪少不得将原先有关芝麻饼之事原封不动地说给常子胜听,她观察仔细,学孟氏最后那番话学得惟妙惟肖。 常子胜不由噗嗤笑出声:“这个三嫂,还真是尖酸刻薄。不过二嫂再嘴巴利索自诩聪明,这一回也瞒不了人。”杨雪其实心里有所怀疑,听到常子胜这样一说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她想让常子胜说出来,所以问道:“四哥怎么这样说呢?莫非你觉着四嫂在说谎?” 常子胜道:“那还用说。且不说二嫂娘家嫂子的娘家是不是真的给她的儿女送了芝麻饼。就算真送了,你想她会将自己娘家送的东西送给小姑子的孩子吃吗?那饼子绝对是二哥用自己偷留的工钱买的。他两口子怕叫人发觉,肯定是百般叮嘱了一双儿女,橙姐儿倒是听话,无奈松哥儿不听话露出了马脚。” 杨雪道:“照你这样说,那大哥不也买了,他们两个可是一道的。”常子胜摇头:“大哥才不会干这蠢事。那天大哥比二哥先到家好久,二哥说是碰到了二嫂娘家的亲戚说话说得久,大哥急着回家帮忙就不等他了。” 杨雪道:“这下猜也猜得到大哥二哥偷偷留了工钱,如今家里就三哥没出去做过工,他两口子肯定气坏了。” 第90章 混乱关系 杨雪道:“那还用说,三嫂原先那话说得意味深长地,你没看到二嫂那脸色多尴尬。”常子胜道:“祖母肯定也瞧出来了,所以才说不过是一场误会,让大家别说了。” 杨雪心想大哥二哥明知道要分家,自己在外头又有机会攒钱,谁能做到不藏私心。这事儿估摸着长辈们也觉着难办,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着稀泥。可是话可以不说了,心里的疙瘩却消不了。孟氏两口子认定自己吃了亏,心里满是怨气,恐怕不会这么算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常子樵就禀告长辈:“檀哥儿她娘许是昨日晒得狠了,昨晚上就嚷着浑身乏力,瞧着是病了,祖父祖母,今日就让她歇息一下吧。”赵氏惊道:“昨日收工回家后她精神还很好,提着篮子去溪边洗了衣裳啊,怎么说病就病了。” 常兴家板着脸哼了一声:“明明眼下正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你竟然想让你媳妇歇息一天。晒得狠了,浑身乏力,满村的人谁不是这样,可不都得强撑着,偏孟氏就这么娇气了。”常建礼却淡淡地道:“既如此,那就让她歇一天吧。” 孟氏这一病病得格外认真,竟然连起床帮老人翻晒一下谷子看看孩子都没力气一般,连饭都是常子樵送到床前去吃。第二天照旧如此,可送去的一大碗饭却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剩下的。赵氏可算瞧出来了,孟氏这分明是装病。 这懒婆娘,一家人累得死她好意思安心在床上挺尸,三郎那个趴耳朵竟然帮着她打圆场!差点没气炸肺的赵氏怒冲冲地和婆婆说了这事,罗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儿媳妇还真是蠢笨,竟然没看出孟氏和常子樵这是在发泄心头不满,少不得耐着性子将那芝麻饼之事分析了一番。她不摊开说还好,摊开说了之后赵氏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反了反了,大郎二郎居然敢偷偷藏私!当即嚷嚷着晚上要逼问常子梁和常子柱,让他们交出私留的钱。 罗老太太无奈地道:“千万不能,你这么做不是让一家子人彻底撕破脸!往后大家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多尴尬。就是怕这个你公公才明知孟氏装病也不说破。” 赵氏愣了片刻,随即咬牙:“大郎二郎私藏钱固然不对,可那懒婆娘也不能这样!咱们这做长辈的翻晒谷子看孩子洗衣裳忙得脚不沾地,她竟然大喇喇地躺床上挺尸!”罗老太太道:“容她生气两天,明天她再这样,你公公就会连带三郎一道教训了。” 不知道是常子樵两口子气消了还是不敢再挑衅长辈权威了,第三天孟氏就病好了,生龙活虎地照旧做起了活计,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收割稻谷到了尾声阶段,黄豆成熟又该扯了。吃完早饭常建礼安排一天的分工:“最后那一片旱田,要不了这么多人去收割,四郎你和你媳妇索性今日先去扯黄豆。” “好,雪姐儿咱们走。”常子胜高兴地拉了一下杨雪,转身就走。杨雪也很高兴,嫁过来这么久了,还没和丈夫单独干过活呢。两个人戴着斗笠拿着柴刀兴冲冲出发了。 常家种黄豆的地方是一个很宽的山弯,常家沟有十几户人家都在这里有地,而且大家种的都是黄豆。只是绝大多数人家这时候都还没收割完稻子,今日来扯黄豆的也就只有常子胜和杨雪两个。 虽然两个人出发时间不算迟,可那种植黄豆的地方比较远,等小夫妻两个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常子胜见妻子满头大汗脸蛋通红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疼,道:“妹妹你去江边大树下坐着歇凉,我来扯黄豆,等我扯好捆好你只管挑就是。” 杨雪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嗔道:“不好,叫人看到了又会说我娇气,笑你粑耳朵宠媳妇宠得没边了。”常子胜不以为然地道:“哪里有别人,这整个山弯就只有咱们两个。再说我又不怕别人笑话,我宠自己的媳妇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好不容易咱们两个单独在一块干活,我就想让你松快松快。” 杨雪还是摇头:“四哥,我就喜欢和你一道做事,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常子胜心头一暖,一把握住杨雪的手道:“那好,来,咱们一道扯。” 两个人一整天自然不会只扯一担,可也不能多扯,因为路远,扯多了挑不回去。两个人各自扯了两担,一路上来回往家挑。从黄豆地往家走最开始一段路是一道坡,挑着东西爬起来很吃力。常子胜舍不得杨雪受累,要她走空手路上去,黄豆自己一个人挑。 两个人各自两担,常子胜一个人就得跑四趟,就算他体力再好杨雪也不忍心,愣是自己挑了一担慢慢走。两个人这么一担子挑到前头放下再跑回来挑另一担,时间就耗得比较久。好不容易两担黄豆都挑到了山顶几棵大柏树下,两个人坐下歇气。刚坐下不久,却见一个矮壮青年也挑着一担黄豆从山下爬了上来。 “咦,黄牯哥,你也在扯黄豆吗,怎么原先没看到你?”常子胜带着些疑虑和那人打招呼。那人看到常子胜和杨雪也有些吃惊,道:“啊,那个,是啊,你们两个也扯黄豆啊。”常子胜道:“来,坐下歇歇。挑着黄豆爬这坡,累人得很。” 那人却道:“不,还好,我,我不太累,我不歇气,你们后头来啊。”说完挑着黄豆大步走了。等那人走远了,杨雪才道:“这人也是你们村的吗?他家住在哪边,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他。” 常子胜道:“你才来多久,再说你要认识他做什么。”觉察到常子胜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厌憎,杨雪不由有些奇怪:“四哥,这人莫非和咱们家不和,或者是得罪过你?” 常子胜摇头:“那倒没有。这人家里穷,如今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成亲。像个骚牛牯样的一心勾搭女人,和本村两个寡妇黏黏糊糊地,连桐木冲的一个女人也跟他有瓜葛。听说那女人的男人身子弱,那活儿不行,弄得那婆娘跟个饿鬼一般。你说寡妇也就算了,和有男人的婆娘勾搭未免太过分。” 杨雪咋舌,心道这是古代吗?这乡间的男女竟然作风怎么这般大胆,关系这般混乱。常子胜沉吟了一会,跟着起身走到山坡边上往下看,然后喊杨雪过去,指着对面山腰上一个人影道:“看见没,那分明是个女人,对面山是桐木冲人的,那条路通往桐木冲。哼,我就说黄牯这家伙为什么一个人来扯黄豆,方才又不肯歇气一副心虚的模样,原来是和桐木冲那相好的约好今日偷情。” 杨雪满头黑线,囧然道:“呃,四哥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今日在山下某个地方打了草结。”常子胜怪笑:“妹妹终于知道新鲜草结的意思了,谁教你的?”杨雪想到两个人最初相识时候的糗事,狠狠地一拳捶过去:“不要脸的东西,不和你说了!” 常子胜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你是我媳妇,这事你不和我说和谁说。哎,媳妇啊,不如哪天咱们两个也在山上打个草结试一试?”杨雪羞愤道:“疯了你,怎么会生出那样不要脸的念头来。咱们是正正经经的夫妻,犯得着在外头做这不要脸的事情吗?” 常子胜正色道:“正因为咱们是正经夫妻,在外头做这事才不是不要脸。”杨雪踢了他一脚:“滚,再说我生气了!” 两个人一趟一趟地来回,眼看着穿过一道小山梁再往下到溪边,就马上到家了,前头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孙氏弟妹,你来给我扛锄头,我来给你挑谷子吧,我看你似乎挑不动了。可怜见的,你说你家祖父怎么就给你盛了这么满满一担子,你一个妇道人家的,路又远,哪里挑得动。” “不用,不麻烦你了黄牯哥,我自己挑得动。”“跟我客气什么,来嘛,我给你挑。” 杨雪一怔,从声音听起来,那女人分明是常子云的妻子孙氏,而男的声音听着却跟之前那叫黄牯的光棍声音有些相似。常子胜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咚咚咚地往前冲了过去。杨雪见他神色不善,担心他冲动之下惹出事来,赶紧大步跟了过去。 转过弯一看,那两人果然是孙氏和那个黄牯。常子胜扬声道:“嫂子怎么你一个人在这,我叔祖父还有婶婶呢?” 孙氏回头看到杨雪和常子胜,一副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哈,四弟四弟妹,你们两个今日去扯黄豆了啊。祖父祖母和婆婆他们挑的谷子不重,走得快些,到前头去了。我这担子重,走得慢,就落在后头了。” 常子胜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随即又盯着黄牯道:“黄牯哥,你还真是走得快啊,原先还挑着黄豆,这我们都还没到家,你这又扛上锄头了,不知道你这时候扛着锄头是要做什么啊。” 黄牯神色有些不自然:“呃,那个,不做什么。我这锄头是昨日落在了地里,今日需要用才记起来拿的。” 第91章 提防 常子胜笑了笑:“你们家忘性还真大,竟然能将锄头都忘记拿回家。”“啊,是啊。我拿到了锄头,也该回了。”黄牯说完急匆匆走了。常子胜盯着他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孙氏肩上挑的是男子才用的大箩筐,而且还装满了谷子。杨雪皱眉道:“嫂子,你怎么挑这么重一担,当心压坏了腰啊。宁可多跑一趟也不能挑这么多,子云哥身体不好,你们家你可是顶梁柱。你要是垮了,一家子老小靠谁。” 肩上压力太大,孙氏索性将箩筐放下,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解释:“不是,今日打下的谷子,大家装完还剩四五十斤的样子,祖父说大家一人多挑一点省得再跑一趟。可他和祖母年纪大了,我和婆婆担心他们闪了腰,哪敢让他们多挑。最后就是我和婆婆两人的箩筐里一人加了两撮箕。” 孙氏说得轻描淡写,但经常挑担子的人都知道,多加二三十斤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孙氏平日里挑的担子相对于她的力气来说本来就有些偏重。常子胜放下自己的黄豆担子,走过去拿起孙氏的扁担,道:“嫂子,你帮杨雪挑另一担黄豆,你这担谷子我给你先挑回家吧。” “别,你自己要挑黄豆的呀。”孙氏不同意。杨雪道:“他力气大,就随他吧。”常子胜坚持,孙氏只好妥协,问杨雪另一担黄豆放在后头多远的地方。杨雪告诉了她,孙氏立马回去挑。 此后直到吃晚饭时分常子胜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杨雪猜到了原因,可这事儿不好和家里人说。直到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才悄声谈论起来。常子胜不嫌热,一手抱着杨雪一手大力挥动蒲扇。杨雪和他手指交缠,低声道:“四哥,你是担心子云哥的身子若是一直这么不好下去,那个叫黄牯的家伙兴许会对孙氏生出邪念。” “那狗东西已经对嫂子生出邪念了。”常子胜气咻咻地道,“你还真相信他的鬼话,什么锄头落在地里。我猜他一定是原先挑黄豆的时候就看到嫂子一个人挑着谷子落在后头,所以飞快地将黄豆送回家然后折身来堵嫂子。” 杨雪厌恶地道:“呃,似乎还真是这样。这人真恶心,照你的推测,他不是才和桐木冲那女人打了草结吗?竟然跟着又想着纠缠堂嫂了。” 常子胜道:“那狗东西一直娶不上媳妇,又和那几个不正经的女人鬼混,骚气十足地,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杨雪默了,看来无论古今,光棍一直都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常子胜又道:他勾搭别人家的女人也就罢了,居然敢纠缠堂嫂,想死了他!不行,这事我得跟家里人说一说,让大家留点心提防着点,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子云哥戴绿帽子。” 见丈夫咬牙切齿地,杨雪忙道:“捉贼捉赃拿奸拿双,黄牯毕竟没对堂嫂怎么样,咱们家若是因此将他怎么着了,事情可不好收场。” 常子胜哼了一声:“所以我要提醒家里人看紧点。堂嫂不是寡妇,若是叫黄牯那狗东西占了便宜,咱们一家人都脸上无光。” 杨雪想到那奇葩的打草结野合风俗,忍不住道:“我就奇了怪了,村里人明知道那两个寡妇和黄牯勾搭到了一起,怎么他们婆家的人都不寻黄牯的麻烦或者惩罚儿媳妇。” 常子胜道:“寻麻烦,你不是说了拿奸拿双,可碰到那事要倒大霉的,谁愿意冒着倒大霉的风险去捉奸。况且那两个寡妇的儿子还小田土又少,若是她们改嫁了,她们的孩子就得靠婆家其他人来养。那些人自家本来就穷,再多养几个孩子,谁愿意。她们的婆家不想她们改嫁,对她们的浪荡行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把人逼紧了,兴许她们就改嫁了。” 杨雪囧了,这理由虽然略显奇葩,但不得不承认带着几分人道主义精神,黄牯和寡妇们也算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了。杨雪暗自吐槽了一通之后才发觉自己有些离题了,当务之急是劝解愤怒的丈夫。忙道:“四哥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堂嫂起先可是坚决拒绝了黄牯的勾搭的。再说子云哥身体不好,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到他耳朵边,万一将他气得病情加重,反倒是你的不是了。” 常子胜闷闷地道:“你说得有道理,嫂子不是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子云哥的病若是一直不好呢?村里那两个寡妇的男人在世的时候,她们也是守规矩的正经婆娘。日子久了,人又年轻,谁……”常子胜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杨雪却猜得出他想说什么。 常子云和孙氏两个人成亲多年,膝下却只有桐哥儿一个孩子。桐哥儿还是常子云没生病之前有的,自从常子云大病过后,孙子再没怀过孩子,想都想得出是什么原因。孙氏还那么年轻,人生理上的欲望乃是天性,本来就不容易压制得住,偏偏还有一个青年光棍在那里撩拨,久而久之,也许孙氏就把持不住了。 最当紧的是治好常子云的病,这位堂兄的身子好起来了,所有的担忧就不存在了。杨雪想了一阵,道:“之前在河堤工地的时候,曾经听王大叔说过,邻县有个郎中,祖上据说是宫里的太医,医术很是高明,蔡捕头岳父多年的风湿就是他治好的。只是眼下王大叔不在,我们和蔡捕头的交情又不深,恐怕请不来那郎中。若是能得那位郎中给子云哥瞧瞧,兴许能根治。” 常子胜道:“是啊,没有王大叔,蔡捕头不见得肯搭理咱们。而且那郎中医术那么高明,不是轻易能请得动的。” 忙完了六七月,□□月很快过去,转眼间就入冬了。杨雪在常家的日子风平浪静。她不参与几个嫂子之间的争斗,上头又有罗老太太护着,丈夫温柔体贴,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是一个快乐的小媳妇。 九月她和常子胜去桐木冲姐姐杨雨家呆了一天。常子胜被罗大安拉去商谈木料的事情,让杨家姐妹单独在一起说贴心话。杨雨捏着妹子的脸笑着说杨雪的日子一定过得极舒心,因为她肤色红润跟当初在娘家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又说这也难怪,谁叫自家妹子嫁了一个会疼媳妇的男人。常家沟那些婆娘的八卦功夫很厉害,有关常子胜宠杨雪的事迹都传到桐木冲去了,杨雪自然也听说了。 面对姐姐的打趣,杨雪只管嘿嘿笑着,也不推诿辩解。其实她不是没有烦恼,这烦恼来自婆婆赵氏。嫁过来这么几个月了,杨雪慢慢觉察到赵氏对自己的不喜。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努力反省确定自己没有哪里做得不对,婆婆就是对她没个好脸色。 杨雪不是白氏,做不来逆来顺受那一套。赵氏虽然是婆婆,但这个家里毕竟是祖母当家,婆婆再不喜欢自己又能如何。再说迟早得分家,她没必要委屈自己去讨好于这个不喜欢她的婆婆。不过婆婆毕竟是丈夫的亲娘,她即便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面子上还是摆出一副尊敬赵氏的模样。 杨雨拉着妹子的手道:“雪姐儿你身上还没动静吗?我记得你二姐可是嫁过去三个月就有了。常四郎那么喜欢你,他身板壮实,你这身子骨也不差,没理由还没动静啊。” 杨雪脸一下红了,低声道:“没,那么急着做什么。有了孩子要添好多事,再说年纪大点生起来更安全吧。” 杨雨急了,尖声道:“瞧你这家伙说的什么话。有了孩子能添什么事,你们家又还没分家,长辈啊小姑子啊都能帮着带,你就得趁着没分家先生下头胎。最好是小子,这样才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什么叫年纪大点生起来更安全,我,你二姐,不都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出嫁然后生的第一胎。” 见妹子被自己骂得不做声了,杨雨又自责不已,道:“呃,这事急也急不来,毕竟你过门还不到半年。”杨雪点头说自己不急,心里却想若是大姐知道自己有意识地避孕,想拖半年再怀,不定会怎么暴跳如雷,谁让古人这么看重子嗣呢? 当初杨雪跟常子胜商量着缓一年生孩子,说出了自己的避孕法子,常子胜自然是不乐意的,除了他自己不乐意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担心长辈会因此轻慢了杨雪。直到杨雪道出自己年岁小怕难产的担忧,常子胜才松口,不过只同意推迟半年。因为若是成亲一年杨雪还是怀不上,不光长辈着急,村里人也会说三道四怀疑杨雪生不出孩子。 丈夫能答应半年,杨雪已经很高兴了,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只打算推迟这么长时间。之所以开头提出一年,是为了好和丈夫讨价还价。早在她出嫁前薛氏白氏就不停地在杨雪耳边念叨,说她若是也能像杨霜一般过门三个月就怀上然后一举得男就好了。她要是成亲一年都没怀上,别说常家长辈,自家祖母爹娘都会急疯,她总不能做个不孝女吧。 前世妈妈订阅了一本健康杂志,杨雪没事也会翻翻,记得里头提到好些避孕法子,而古代能实施的也就只有安全期避孕外射避孕的法子。 后一种常子胜不大乐意,实施起来难度太大,杨雪只能哄得他在自己安全期那几天施行一下,饶是如此,常子胜都哼哼唧唧地念叨。弄得杨雪战战兢兢,因为那杂志上也说了,安全期不见得安全,体外射更不可靠,中招的可能性其实还是不小的。好在她运气不错,四个月过去了还是没中招。 第92章 奚落 杨家姐妹刚说到杨雪还没怀上这事,杨雪和常子胜回家之后就听到了孟氏有了身子的消息。 杨雪和常子胜在杨雨家吃完晚饭回的家,两口子走进旧房子院门,正在喂猪的白氏看到杨雪,冲她直招手。杨雪跑过去道:“大嫂可是让我来喂猪?” 白氏摇头:“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今日中午时分,三弟妹剁猪草,剁着剁着居然差点晕了过去,差点没吓死大家,她自己却说不打紧。祖母和婆婆问她,她才说自己小日子已然过了二十多天,应该是怀上了。” 杨雪笑道:“这是好事,三哥肯定很高兴。”白氏点头:“那还用说,毕竟檀哥儿都三岁了。”杨雪道:“三嫂有了身子,又差点晕了,二嫂和子秀今日又安排的是砍柴这活计,那晚饭不是大嫂你一个人做的。大嫂受累了,你去火塘烤火,我来喂猪吧。” 白氏摆手道:“累什么累,不过做顿饭而已,再说娘一直在帮我。这才九月底,并不是那么冷,我可不想去烤火。”杨雪道:“既然这样,那我去火塘了。” 白氏却担忧地拉住她:“起先因为孟氏有了身子,娘和祖母说到你。娘说当初我马氏孟氏都是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你这都四五个月了还没动静。弟妹,稍后她们可能还会说到这事,你别不好受。其实咱们村里有过门一两年才怀上头胎的,你这才几个月,根本不用着急不是。那个,婆婆若是念叨你不要放在心上。” “多谢大嫂,我不着急,我也不怕婆婆念叨。孩子嘛,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慢些又打什么紧呢?”杨雪笑着说完,转身走了。看着杨雪淡定从容的背影,白氏心里暗自叹息。 赵氏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演戏的料,即便是白氏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感受到了她对杨雪的不待见。想着稍后杨雪可能遇到的不愉快,白氏不禁摇头叹息。 原来得知孟氏有了身子之后,赵氏就开始念叨杨雪过门这么久肚子还没动静。罗老太太听出了她语气里对杨雪的不满意,立马板着脸呵斥道:“孩子什么时候怀上,那是命里注定的。并不是所有妇人都像白氏马氏孟氏过门三个月就怀上,我当年嫁到常家,可是七个月才怀头胎的。四郎媳妇才过门四五个月,你就开始瞎念叨什么!” 赵氏被婆婆呵斥了一通,本来不敢在婆婆跟前再拿杨雪还没怀上这个说事了。谁知道马氏那个坏心眼的婆娘却嫌事情不够乱,趁着罗老太太窜门去不在家的机会,故意将话头扯到和常子胜同龄的人已然有了几个孩子。接着又扯到自己娘家一个妹子,嫁人不过两年多,却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她那妹子娘家又富庶,自己肚皮又争气,如今在婆家只差没被供起来。结果赵氏听到这番话之后,脸色黑得锅底一般。 当年赵氏想让常子胜娶马四姑娘这事,虽然常家几个长辈死死瞒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氏还是知道了。她一下就听出来了,马氏说的娘家妹子,其实就是当年的马四姑娘。在这当口,马氏和赵氏说起有关于马四姑娘的事情,其用心是昭然若揭。 白氏很喜欢杨雪这个进门不久的弟妹,对马氏的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也就很看不惯。不过她这人性子宽厚,不爱跟人翻脸,也做不来告密挑拨的事情来,只能事先给杨雪打一下预防针,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杨雪走到火塘边,常子胜拖了一张凳子放在自己身边,招呼道:“坐这里来,这里对着明火口,暖和。”杨雪听话地坐了过去。常子秀嘻嘻地笑:“四哥还真是疼四嫂。”杨雪也不辩解,而是大大方方地冲小姑子笑了笑。 马氏捂着嘴噗嗤一笑,然后对做虚弱状歪在椅背上的孟氏道:“三弟妹,以前大家都羡慕三弟宠你,如今你可是被四弟妹给比下去了。你可是怀着身子的人,三弟方才都没有给你挑一个暖和的地方让你坐。” 孟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对马氏道:“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又不是怀头胎,三哥哪里还会那么看重我。不过我还真是很期待,什么时候四弟妹怀上了,四弟那时候将会如何将四弟妹给宠上了天去。” 杨雪淡淡一笑:“二嫂三嫂你们也太能夸张了,四哥不过顺手给我搬了张凳子,偏你们就能说出那么多道道来。哦,忘记恭喜三哥三嫂即将再次为人父母了。”常子胜拍了拍妻子的手道:“我已经恭喜过了。” 孟氏正想再说什么,对面的罗老太太却问起了杨雪和常子胜今日去桐木冲走亲戚的见闻。即便常家沟和桐木冲两个村子紧挨着,桐木冲发生什么大事罗老太太也都知道,但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事无巨细都感兴趣。祖孙三个一问一答,说得兴致勃勃,除了常建礼偶尔能附和一句两句外,其他人都插不上话。 白氏对此很高兴,马氏孟氏却很郁闷。不甘心的马氏眼珠子一转,低声对孟氏道:“三弟妹,虽说檀哥儿婴儿时期的衣衫你肚子里这个可以捡起来穿,不过总不能都不给孩子做两身儿新衣衫穿吧。你得早做准备,趁着入冬活计不多的时候赶出来是正经。” 孟氏道:“我可比不得四弟妹,箱子里没有多余的尺头放着。真要做还得请示祖母,得要家里拿钱给孩子买新尺头才行。”赵氏靠着孟氏坐着,听到她这话赶紧道:“放心,咱们家就是再穷,也万不能委屈了孩子。你就是不说,你们祖母也会给孩子置办的。” 马氏又道:“三弟妹,新尺头可得好生裁剪好生缝,别像之前你给檀哥儿做的那些新衣衫,不合身还针脚难看,平白糟蹋了家里给准备的尺头。” 孟氏脸一热,讪讪道:“我针线上的本事不好,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马氏道:“我的针线也做得不大好,不然倒是可以帮你做一下。嗯,大嫂的也是马马虎虎。咱们四妯娌针线上真要说好,还得数四弟妹。娘您说是这样吧。” 赵氏不置可否。孟氏道:“四弟妹针线做得好,可我哪好麻烦她。别说她才过门不久,还没给自己的孩子做过衣衫。单就四弟那宠妻如命的架势,我就不敢向她开口了。” 赵氏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然后道:“怎么就不敢开口了,她针线活儿做得好,又是孩子的亲婶婶,给孩子做一下衣衫不是应当应分的嘛。我来和她说。” 因为家里人多,常家的火塘比较大,那边常子胜杨雪和罗老太太几个说得正起劲,这边赵氏婆媳三人的声音又自觉压得很低,满心以为杨雪应该不大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却不知道杨雪先是得了白氏的示警,然后一来又被马氏孟氏唱双簧样地暗讽自己过门这么久还没怀上孩子,婆婆的脸也因为她们的一番话而变得很难看。若不是祖母将话题岔开,自己还真得直面这两个婆娘的奚落了。 杨雪心里对这几个女人充满了厌憎和防备,明知道她们憋着一肚子坏水,又哪能不关注她们的谈话。果然这边罗老太太一停下话头,那边赵氏就大声对杨雪道:“四郎媳妇,你三嫂那手针线活儿实在是拿不出手,横竖入冬了你也闲着,等家里给你二嫂腹中的孩儿买来了新的尺头,你就给孩子做两身儿小衣衫吧。” 杨雪笑了笑:“可惜我才答应了我大姐,要给我两个外甥各自做一身儿新衣裳。我大姐还说家里捎信来,说我二姐接了县城方家大少奶奶订下的几十个荷包的买卖,她忙不过来让我帮着做一半,到时候得的钱也分我一半。官宦人家要的东西马虎不得,我想我这个冬天可能都会抽不出什么空来。要不等明年再说,反正三嫂也才怀上不是,距离生还有好几个月呢。” 赵氏脸瞬间僵了,心道:好个杨氏,你可是常家的媳妇,哪有因为要给自家外甥做衣裳而推辞不给夫家侄儿做衣裳的道理!再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分明是杨氏不想给孟氏的孩子做衣衫而编造的借口。杨氏这恶婆娘是不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如果是婆婆叫她做,她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赵氏心里窝火,打定主意非要杨雪答应不可,于是冷哼道:“婴儿的小衣衫能花得了你多少时间,怎么就抽不出空来了。这样吧,等过几天新尺头买来了,我跟你祖母说,让你在家几天什么活儿都不做,专门空出时间来做小衣衫。” 杨雪抿嘴一笑:“既然娘这样说,那我就说实话吧,婴儿衣衫除了好看还要小孩子穿着舒坦,我从来没做过,生恐叫三嫂失望。想着趁拜年回娘家的时候问问我祖母,她老人家可没少给村里的嫂子们帮忙做这些,我姑姑姐姐的婴儿衣衫都是她老人家做的。既然娘想这边年就做好,那干脆等新尺头买来,我直接托人捎去给我祖母,请她老人家给做了吧。您放心,我祖母一准认真地做,绝不会马虎。毕竟这是我夫家侄儿的东西,她老人家做得好,我这个孙女才能脸上有光不是。” 第93章 呵斥 没想到杨雪会这么说,赵氏心道算你识相,忙不迭地道:“那好,那就劳烦你祖母了。”杨雪笑了笑:“不劳烦,应该的。”常子胜悄悄地握住妻子的手,神色很是不解。杨雪反握过去,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总算压制了杨雪一回,赵氏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对罗老太太道:“娘,不如下次马家集赶集的时候就给孟氏肚里这孩儿买了新尺头吧。毕竟是要劳烦亲家祖母,而她又年纪大了。早送去尺头,也能让人家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做不是。” 罗老太太却不做声,板着一张脸直直看过来,赵氏给看得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火塘里的气氛也随即冷了下来。半晌,罗老太太淡淡地道:“赵氏,你这个婆婆还真是贴心,不过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老太太说完又盯着孟氏,道:“三郎媳妇你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你不过是怀着身子而已,又不是动弹不得,怎么给自己的孩子做做小衣衫都要劳烦别人了?” 孟氏原本在一旁看着赵氏压制杨雪看得很快意,没想到瞬间就被质问了,不由有些发蒙,愣了一下才辩解道:“这不是二嫂说家里就弟妹针线活儿做得最好,我也是想让孩子的衣裳好看抱出去脸上有光。” 罗老太太笑了笑:“想让孩子的衣裳好看,抱出去面上有光,就得自己好生做,好生学。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都依靠别人给你的孩子做衣裳?” 孟氏讷讷地道:“呃,祖母教训得对。我确实应该好生学一学。” 白氏笑着打圆场:“说起来咱们三个做嫂嫂的都应该向四弟妹学,就不知道四弟妹肯不肯教了。” 杨雪做谦虚状道:“大嫂说什么呢?我们家三姐妹,我的针线本事是最差的,向我学习我可不敢当。不然方才娘吩咐我给三嫂的孩子做衣衫,我都不敢直接答应而是要求助于我祖母了。” 马氏附和道:“四弟妹何必这么谦虚,你总不会是不肯教咱们几个嫂子吧。” 杨雪看着她,半真半假地道:“二嫂说错了,我哪里是不肯教,我是不敢教。大嫂三嫂也就罢了,二嫂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马氏看着似笑非笑的杨雪,本能地感觉心虚,嘴上却道:“四弟妹竟然说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看这话该倒过来说吧。你可是得到县太爷亲自奖赏表扬过的人哪。” 杨雪笑了笑,懒得再搭理她,拉着常子秀说起了话。因为方才的小插曲,火塘边的气氛沉寂了下来。不久常子樵借口檀哥儿睡着了,叫上孟氏睡去了。然后是马氏母子三人。不久常蓝嚷着要睡了,常子秀也哈欠连连,杨雪趁机也说自己困了,于是顷刻间偌大的火塘边上就只剩下四个长辈。 赵氏作势要走,却被罗老太太留住了。“你这个婆娘,好歹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脑子还这么蠢呢?”眼下晚辈都走了,罗老太太再也不用顾忌儿媳的面子,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孟氏怀了身子,杨氏横竖无事,我让杨氏给孩子准备一下新衣衫,怎么都算不得蠢吧。”婆婆还真是偏袒杨氏,偏袒得没边儿了,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地位跟杨氏根本没法比。赵氏心头又是屈辱又是愤怒,不满的话冲口而出。 罗老太太扶额:这婆娘到这时候还没弄清楚自己错在哪儿。 一旁面沉如水的常建礼冷冷地道:“你不蠢,蠢的是你婆婆。你好大的面子啊。孟氏的孩子,你的孙子,还在肚中,就能劳动杨家祖母给他做好衣衫。知道的说是亲家祖母好心帮忙,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家的女人都死绝了,为着这么个小儿的衣裳居然要惊动人家杨家塘的人,劳烦亲家祖母!” 这个家常建礼就是天,常建礼发火,赵氏心头直打鼓,但还是麻起胆子道:“这不是杨氏自己提出的请她祖母帮着做,又不是我说的。” 罗老太太厉声道:“不是你说的。如果不是你非逼着四郎媳妇给孟氏的孩子做衣裳,四郎媳妇能提出请她祖母做吗?孟氏自己残脚还是瘸手了,连那样的两身儿小儿衣衫都要让杨氏给她做!她就算要四郎媳妇做,也该她自己好言好语地请人家,犯得着你这个做婆婆的出面安排?” 常兴家当时和赵氏坐得近,对几个女人的谈话听得清楚,马氏孟氏那点盘算他自然也瞧出来了,当即鄙夷道:“娘您也太抬举这蠢货了,哪里是她这个婆婆出面安排,分明是她这个婆婆被两个儿媳妇给利用了尚不自知。” 罗老太太冷笑道:“她就算知道也会吩咐杨氏给孟氏的孩子做衣衫的。她就是看不惯杨氏,谁叫咱们当初没有顺她的意,让四郎娶了马四姑娘攀上个有钱的亲家呢。” 赵氏满脸羞愧:“不是,我没有看不惯杨氏。这不是孟氏怀上了她还没怀上,入冬了又没什么活计做,我才想着……” “你也知道孟氏怀上了杨氏还没怀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杨氏自己过门那么久了没怀上,心里能不着急?你偏偏要在这时候让她给孟氏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衫,你这不是存心往她心口插刀子!”赵氏话没说完就被怒气冲冲的罗老太太给砸断了。 常兴家更是愤怒:“马氏孟氏两个,心眼不好,一心挤兑杨氏也就罢了,你可是婆婆,有你这样做婆婆的?你没看到四郎当时脸色都阴得能滴下水来了!你就这样继续犯蠢吧,非弄得四郎跟你完全生分了你就舒坦了!” 可怜赵氏脑容量本来就有限,被他母子这么连番呵斥,越加懵得找不着北了。 常建礼看着她犯蠢的样子就来气,厌恶地冲儿子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我和你娘还有话要说。”常兴家羞愧地拉着赵氏走了。火塘边立时只剩下老俩口。 常建礼道:“马氏这个婆娘是一肚子坏水,搅风搅雨地巴不得别人都不好过她就舒坦了。老太婆,虽然她那表弟从咱们打听的人嘴里听来还算过得去,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你说马氏是这样的性子,她那姑姑会不会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家子秀这孩子性子单纯,若是碰到个满肚子算计的婆婆,这日子可有得受了。”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到这事我正要跟你说。前几日我跟子秀说了这门亲事,那孩子竟然兴致不高,说自己不想嫁人。” 常建礼道:“不想嫁人,这孩子净说傻话。不过子秀素来不大喜欢马氏,只怕是因为那人是马氏的表弟心里不乐意,可又不好说,就说自己不想嫁人。” 罗老太太想了想,觉得自家老头子分析得有道理。随即为难道:“依照你的意思,就是回了马氏的表弟这里?可是赵氏看好这门亲事,还有子秀的年纪确实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再拖下去真的不好。” 常建礼道:“赵氏看好,她那样的蠢货看得出什么好坏。其实我想了又想,咱们家就子秀一个孙女,嫁得近些有她四个哥哥照应着最好。不然你就在桐木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那可是你娘家。” 罗老太太点头:“嗯,这想法好,等我问问。” 常建礼道:“委婉一点问,千万别叫人瞧出你的意图。不然大家隔得这么近,好些人家又是亲戚,若是事情不成往后见面大家都不自在。” 罗老太太嗔道:“我明白,这老头子,将我当成赵氏那个蠢货了不成。” 再说常子胜拉着杨雪的手,一走进两个人自己的房里,立马回身将门闩上,然后一把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好媳妇,你受委屈了。” 杨雪环住丈夫腰身,将头靠在他肩上,低笑道:“四哥尽瞎说,我哪里受委屈了。” 常子胜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口,道:“我娘那人脑子有些拎不清,二嫂和三嫂又心地不大好,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下回我娘再让你做些不该你做的事情,你就别搭理她。” 杨雪做胆小怕事状道:“小的不敢,忤逆婆婆,那可是不孝的行径。我们杨家出来的姑娘怎么能落个不孝的名声呢?我得对婆婆百依百顺才行,不然我祖母听到了,非得把我的皮给剥了。你看我今日就很听婆婆的话,答应给三嫂的孩子做衣衫,谁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不乐意了,可惜呀——” 常子胜看着妻子促狭的笑容,忍禁不禁,弯腰抱起妻子往床前走去,边走边道:“哥哥当初就不同意你那劳什子避孕的把戏,不然的话,你这会子肚子早就大了,哪有今日这场气怄。不行,为了不怄气,咱们得加把劲儿。在这事上叫人给小瞧了,真是岂有此理!” 杨雪搂住丈夫脖颈儿,低笑道:“傻哥哥,我若是大了肚子,今晚上你怎么加把劲儿?这也是在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若是城里大户人家,我一旦怀了身子,咱们两个就得分房睡了。” 第94章 不确定 常子胜吃吃地笑:“咱们不是大户人家,我自然不用担心。”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屏风,将杨雪轻轻放在床上,然后飞快地去解她的衣带。 杨雪也不矫情,说了句自己来,麻利地脱去外面衣裳,就穿着中衣,掀开被子盖上。常子胜三两下除掉自己的衣裳,一头钻进被窝。 被丈夫压住,没头没脑一通乱啃,杨雪瞬间情动,气喘吁吁地回应。两个人折腾了好一通,常子胜才翻下身来,却不退出,双手箍住妻子腰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堵着不让那东西出来,这样更能让你怀上。” 杨雪本来浑身滚烫,被丈夫热热的气息一熏,越加晕晕乎乎懒得动弹。半晌后才懒洋洋地道:“傻子,我的小日子过不得几天就来了,这是安全期,你怎么折腾都怀不上的。” 常子胜不觉气馁,闷声道:“是啊,方才一怄气,居然把这个忘了。”他嘴上这样说,身子却没有任何动作。杨雪也懒得管他,觉着两个人维持着这么亲密的姿势也不错。 两个人方才都很投入,此时未免有些懒洋洋地。杨雪靠在丈夫怀里,闻着他熟悉的体味,觉得安心无比,想着就这么睡了也不错,清理什么的不做就算了,大不了明天换下被褥。 常子胜歇息了一阵,终究还是起身拿了干净帕子给妻子擦了擦。这么一折腾,两个人的睡意都没了。常子胜犹自对原先杨雪被挤兑的事情不能释怀,郑重商量杨雪道:“妹妹,咱们就别等什么半年了。横竖都五个月了,索性下回到了你说的那什么危险期,你就让我在里头别出来,哥哥让你尽快怀上好不好。” 杨雪同意了。心道自己还是太过天真,这可是极重子嗣的古代,避孕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再说大家都是这个年纪生孩子,貌似难产的也不多,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杨雪答应得干脆利落,常子胜有些意外,抱着妻子亲啊揉搓啊兴奋异常。他心想妻子定然是因为起先在火塘边所受的刺激太大才会一下松口,于是又劝道:“妹妹你就别气了,左右祖母都那样说了孟氏,我想娘就是再糊涂,应该也不会再叫你给三哥的孩子做小衣衫了。” “嗯,我知道。”杨雪道,“四哥,我想尽法子不肯给三嫂的孩子做小衣衫,你会不会觉着我太自私。” 常子胜不快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想。你这辈子还没做过小衣衫呢,这头一件怎么样也要给咱们自家的孩儿做,哪里就轮到三哥的孩子了。要给他的孩子做,也得等你给自家的孩子做好再说。” “三哥,你真是了解我,我就是这么想的。”杨雪很欣慰,一口亲在丈夫下巴上,“不愧是我的枕边人。” 常子胜得意地笑,回吻着杨雪,将她抱得更紧了。随后又道:“本来你这做婶婶的给侄儿侄女做一下衣衫也没什么,可三嫂那副德行看着太讨厌,往后她就是请你你都别答应。还有二嫂也是个喜欢挑唆的,她若是请你做针线你也别帮她。哼,有那闲工夫,不如自己歇着。” 杨雪不由腹诽,这家伙居然这么小气巴拉睚眦必报地。她这里暗自吐槽,那边常子胜又道:“若是大嫂请你,你就别推辞。还有子秀,你没事多教教她,我可是就这么一个妹子。”杨雪道:“好,都听四哥的,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好媳妇,真乖真听话。为了奖励你,哥哥索性再疼你一回吧。”常子胜笑声荡漾。杨雪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身子又覆了上来。“唔……四哥你……”“明早不是不……该你做早饭,咱们可以……迟起一点,怕什么……”少顷,床架子剧烈摇晃起来,撞得帐钩叮当直响。 杨雪两口子快活无比,孟氏却因为当众被罗老太太说了一通,自觉丢了面子,一回到房里九对着常子樵诉委屈:“祖母真是太偏心了,我可是怀着身子的人,她就这么不给我留一点面子,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我娘家最穷,四妯娌的嫁妆就数我的最寒酸。” 常子樵抱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被祖母说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其实我倒觉着,祖母也没说错,不管你针线本事如何,做得好不好看,我们孩儿的衣衫由你自己这个做娘的亲自做才合适。” 孟氏不高兴了:“怎么,三哥你觉着我该被骂?”常子樵沉默不言。孟氏见丈夫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想着那毕竟是他的祖母,勉强换了脸色,道:“我根本就没想着让弟妹给我肚里的孩儿做衣衫,还是二嫂提起然后婆婆自己说的。怎么最后挨骂的却是我,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常子樵皱眉哼了一声:“二嫂,依我说今晚若不是她在那里挑头,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孟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嫂虽然有些可恶,可人家今晚还是一番好心的,怪只怪祖母偏心。在祖母眼里,我这个怀着身子给常家开枝散叶的人比不上进门快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的杨氏。嘿,谁叫杨氏娘家家底好,嫁妆丰厚呢?” 常子樵变脸道:“快别说这样的话,无论是祖母还是四弟两口子听到了都有你受的!” 孟氏尖声道:“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你怕了祖母也就罢了,四郎和杨氏只不过是你的弟弟弟媳,你怕他们做什么?” 常子樵脸一黑:“你这婆娘胡说什么,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那话该不该说!” 孟氏冷笑道:“咱们三个做嫂嫂的,都是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怀了头胎,可杨氏都进门快半年了,偏偏肚子就一直没动静,这是事实,婆婆为此不高兴也是事实,又不是我编排的。怎么,就因为杨氏是祖父祖母的心尖子,我这个做嫂子的连事实都说不得了?” 常子樵怒目:“你这婆娘,再怎么样四郎都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媳妇没怀上孩子,怎么你这做嫂嫂的瞧着一副很开心巴不得的样子,你太叫我失望了!” 自己可是双身子的人,才受了委屈丈夫不但不安慰,居然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孟氏伤心得眼眶都红了。如果是以往,常子樵看到妻子这副眼泪汪汪的模样,立马就低三下四地说软话哄起来了。谁知道这次他竟然生起了闷气,两口子躺在床上他也背对着孟氏,话都懒得跟妻子多说,孟氏差点没气晕过去。 因为两口子赌气,孟氏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对丈夫因为顾着常子胜和杨雪两口子而凶自己这个妻子想不开。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竟然怀疑丈夫是不是因为杨雪模样生得好而偏袒于她。 然后就想杨雪不光模样好,娘家家境也比自己娘家强,连针线活儿都比自己好。杨雪嫁到这个家里来,得到长辈的欢心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自己的丈夫都向着她了。孟氏越想越不平,越想越幽怨妒恨。 孟氏自怨自怜了好一通,最后在心底狠狠地道:“但愿老天有眼,叫杨氏这婆娘一辈子都怀不上。老四不是将她当心尖子一般地宠吗?如果杨氏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看他还宠着这女人不。” 不知道是怄了气,还是想着怀上孩子这事压力有些变大,杨雪这次的小日子过了七八天还没来。一开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以往也有推迟几天的。可是眼看着十来天了还是没动静,她不禁心里开始嘀咕:不会是怀上了吧。 古代可没有什么早孕试纸之类的东东,请郎中,这么小的月份脉象上显示得出来吗?万一不是呢?不是更叫那几个良心不大好的婆娘看笑话吗? 又过了十来天杨雪的小日子还是没来,这回连常子胜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轻轻摸着妻子的肚子,乐呵呵地道:“妹妹,你这八成是怀上了。” 杨雪还是不大敢确定:“虽然说我们采取的那些避孕法子不是绝对可靠,怀上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可我还是心里没底,咱们还是先别声张。” 常子胜在妻子唇上狠狠亲了一口,道:“哥哥听你的。不过你自己可要注意,重担啊重东西啊不能挑不能提了。走路更要当心,仔细跌跤。” “知道,我会小心的。”杨雪点头,跟着又告诫:“不光我当心,你也要当心。这怀孕的头三个月,你不能折腾我了。” 常子胜哀叹:“想当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是啊。”杨雪笑:“这才公平嘛,不然女人遭罪怀孕生孩子,男人却什么损失都没有,轻轻松松就当爹了。” 常子胜坏笑:“我哪里轻松了。自打你过门以来,哥哥我可是辛勤耕耘,丝毫也不敢懈怠。” 杨雪捶了一拳过去:“不要脸的东西,明明是你自己想快活,偏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常子胜咬住妻子的耳朵:“我想快活,我当然想了。难道你不想,你说说,哥哥哪回没让你快活了?” 杨雪娇娇柔柔嗲声嗲气地道:“妹妹我当然想了,而且人家眼下就想得紧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常子胜的身上绕着圈。“可是我的好哥哥,为了孩子,你就乖乖地忍着吧!”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恶声恶气幸灾乐祸,说完更是奋力一滚,远离了常子胜。 常子胜咬牙:“坏东西,你就仗着如今我不敢动你,故意招我呢!” 第95章 护着 “就招你了,怎么样?”杨雪满脸挑衅,话音刚落却被常子胜一把拖入怀中好一通揉搓。夫妻两个笑闹了一通之后慢慢入睡。 孟氏不知道是真的反应大还是故意装的,一副弱不禁风什么活儿干起来都吃力的架势。毕竟子嗣为大,罗老太太也不好为此动怒,连做饭扫院子这样的轻便活儿都尽量不安排她。 好在入冬没什么事,女人们大多时间都在家里剥剥茶籽桐籽,做做针线活。有时候也会去砍柴,冬天家里火塘里的火不能断,常家人又多,一天不知道要烧掉多少柴火,所以砍柴的日子也就比较多。 今天常建礼安排一家子都去砍柴,常子胜本来想让杨雪托病不去,杨雪却觉着自己的身子没有任何不适,砍柴也不是什么蛮累人的活计,自己完全能胜任。何必为了逃避砍柴,咒自己生病。常子胜拗不过妻子,只好随她。但至始至终跟妻子在一起,路上也好山上也好,可说是亦步亦趋。 因为担心杨雪跌倒,常子胜一路上碎碎念个不停,家里人都觉着奇怪。白氏忍不住笑着打趣:“四弟啊,弟妹又不是面糊的人儿,你至于要这般小心吗?”常子胜却不害臊,大喇喇地道:“小心些总没错,我就担心她跌跤。” 众人暗自嘀咕,赵氏气得肝疼,暗骂:这个四郎,怎么就这么骨头轻呢,八辈子没见过媳妇不成!碍于多人在场,她又不好责骂常子胜,一张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慢点,这里石块上有青苔,仔细滑倒。”大家下坡,经过一段石板路的时候,常子胜再次叮嘱妻子,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杨雪。赵氏气恼,结果不留神轻轻滑了一下,好在及时抓住了路边的灌木,身子立马稳住了。 “娘您慢点。”“看着点啊娘。”走在赵氏后头的常子秀和常子樵赶紧提醒,马氏更是大声嚷嚷:“哎哟,娘您仔细点,要不要我搀着您。”白氏也表示了自己的关心。赵氏没好气地道:“搀什么搀,乡下妇人跌一跤又怎么了,还真当自己是城里那些娇气的贵夫人了。” 赵氏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杨雪哪能听不出来,常子胜当然也听出来了,夫妻二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娘,什么话也不说,照旧低头往前走。 赵氏气得哆嗦,自己生的儿女,三郎和子秀一看到自己这个做娘的差点跌跤,立时担忧起来,可四郎这个不孝子竟然理都不理自己。三个儿媳妇,白氏马氏都表达了关心,唯独杨氏那个狐狸精,没有任何表示。然而常建礼和常兴家都在,她就算再气恼,也不敢大声骂人。 常子胜今日是铁了心要做妻子的护花使者,砍柴的时候和妻子紧靠着,遇上荆棘啊岩坎啊都要护着杨雪。任凭你其他人怎么侧目啊取笑啊讥讽啊,都不动摇半分。杨雪也至始至终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样子,神色很是坦然,仿佛常子胜就该这么护着她。 一家人砍了一天,柴火码了一大堆,自然是不能全挑回家。常建礼道:“横竖湿柴挑回家一下子也不好烧,不急在一时。咱们今日就男的挑一担回家,女的就别挑了。砍了一天,你们也都累了。” 白氏立马道:“祖父我不累,我可以挑。”常子胜却道:“大嫂你不累,别人累啊。”他麻利地给自己捆好一大担柴,然后对杨雪道:“媳妇儿,我们先走吧,我口渴了,咱们赶紧去前头喝水去。”说完矮身挑起柴担,扬声道:“祖父爹娘,我们先走了。” 常建礼看着孙子的担子,不高兴地道:“四郎,你说你挑那么多做什么。走路小心点,仔细闪了腰。”常子胜笑道:“没事,您就放心吧,您孙子力气大着呢。”说完和杨雪当先走了。 赵氏目瞪口呆,这回再也忍不住了,气道:“这个四郎,长辈哥嫂还在这里,他就拉着自己媳妇先走了。连柴都不帮咱们捆一下。还有杨氏,爹怜惜咱们妇道人家,让咱们松快一下,她竟然就真的走空手路回去。明明顺路挑一担柴回去,将来少走一趟路啊。” 马氏笑道:“娘,四弟妹许是真的累了,四弟又自来疼她,您就别生他们的气了。我们几个自己挑就是,也不少弟妹那一担不是。” 赵氏怒道:“累什么累,不过砍一天柴而已,我这个婆婆都不觉着累她怎么就累了,不过是偷懒罢了。” 常兴家看了一眼那边常建礼的方向,低声喝道:“瞎叨咕什么,就你这婆娘话多,叫爹听到了有你受的!” 丈夫脸色黑如锅底,赵氏只好不甘心地闭了嘴。马氏眼珠子转了转,最后也只能低头老老实实地捆起柴来。 他们这一伙人是等到大家都捆好了柴担之后才一起回家的,自然落后了常子胜和杨雪许多。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常子胜和杨雪已经坐在火塘边烤火了。 常建礼常兴家常子樵爷孙三个挑完柴回家,又跟着出去了,说是起先在山上看到几个大的松油根,得去弄回家。常子胜却动都不动,一心守着杨雪。赵氏再次给气到了,虽然说松油根不大,不用他去也成,可公公和丈夫都去了,他却稳稳坐着不动。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成这样的人了,都是杨氏狐狸精蛊惑的。 赵氏对杨雪原先的不满还没消掉,这下又添了新的愤怒,不想法子折腾一下杨雪她简直要疯了。赵氏想了一通,然后借口家里猪草快没了,吩咐杨雪道:“四郎媳妇,方才我们几个都挑了一担柴回家,就你一个人走的空手路,这会子我们都累坏了,你去菜园子弄一担烂白菜烂青菜叶子回来吧。” 去菜园子弄一担子烂菜叶子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是要清洗干净。大冷的天,蹲在溪边洗完满满一担子菜叶,手非得冻僵不可。常家劳力不缺,往日这样的活儿都是两个人去,罗老太太听到这里本能地皱了下眉头,道:“不用,家里猪草还够今晚上和明早上的,索性明日再去弄吧。四郎媳妇也砍了大半日的柴,今日就别去。” 赵氏却道:“不好,这天阴沉沉地,明日可能下雨下雪更冷,还是今日弄回家稳妥。四郎媳妇起先没挑担子,又歇了那么久,总不至于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得吧。” 紧挨着杨雪坐的常子胜悄悄握住妻子的手,在她手上捏了捏,杨雪反握过去,表示自己明白,随即笑道:“做得做得,不过是洗一担子猪草而已,我这就去。” 算你个狐狸精识相,就该冻一冻你,看你还勾着四郎!赵氏嘴角微撇心头总算快意了一些。 马氏看着杨雪,笑道:“是啊,不过是一担猪草,几下子就好了的。哎哟,这隔了些日子不挑担,猛然间一挑,腿肚子都发胀。这大冷的天坐在火塘边烤火真是快活似神仙。三弟妹,还是你舒服。” 孟氏娇声道:“瞧二嫂说的什么话,好像她当初怀着身子的时候,家里不让她歇着一般。” 杨雪看着两个女人演戏,心头暗自冷笑。见她起身往外走,常子秀忙道:“四嫂,我和你一道去。”赵氏脸一黑:“子秀,我给你爹做鞋,一只鞋底还差一点点没纳好,你去给我拿来纳好吧。 白氏道:“我去吧。”赵氏斜了一眼过去:“水缸快见底了,你该去挑水了。” 杨雪当然不会去洗那一担子菜叶子,她连菜园子都没去。前世杨雪虽然恋爱都没谈过,但见表姐怀孕的时候感冒了,不敢乱吃药,硬是捱好的。如今她自己十之八九是怀孕了,自然是不想因为长时间洗菜而感染风寒。即便她硬要去,常子胜也不答应。 所以最后是常子胜去了菜园子,常子胜洗了菜叶子。杨雪却是提着竹火笼回了自己房里,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陪嫁的火箱里昏昏欲睡。 赵氏在廊下,看到挑着猪草进院门的是儿子而不是儿媳妇,立马气咻咻地责问:“怎么,起先挑柴火的时候,是因为你们祖父发了话,女的不用挑。如今不过一担猪草,难道杨氏也挑不动了?” 常子胜懒洋洋地道:“是我去的菜园弄的菜叶子,当然是我挑回家了。”“什么,竟然是你去的,你,你个粑耳朵,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出来。哎哟,气死我了,你就宠着那个狐狸精吧。”赵氏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地骂。 常子胜重重地将担子一放,愤然道:“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跟人约好后天要去县城,先头才记起想穿的那件衣裳要改动一下,怕明天一天杨雪做不好,让她回房给我改去了,我就替她去了菜园子,怎么就粑耳朵,狐狸精了?我是不是你儿子,杨雪是不是你儿媳妇,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你……不是,我……”赵氏被儿子阴鸷的眼神镇住了,想到那晚丈夫说的“非弄得四郎跟你完全生分你就舒坦了”这话,不由一阵后悔一阵内疚。有心解释几句,可常子胜已经黑着脸,大步走了。 第96章 太不要脸 从小到大,常子胜从来没有对赵氏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常子胜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模样出色又勤快能干,给赵氏这个娘挣了许多脸面,赵氏没少偏疼他。他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偏爱,对赵氏也很孝顺。这一回不是气愤难当,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常子胜阴沉着脸回了自己房里,火箱里杨雪却在做针线。常子胜看到妻子,勉力压下心头郁愤,跨进火箱取走杨雪手中的衣裳,嗔怪道:“做什么做,累了大半天你就不兴好生歇歇。” 杨雪笑:“坐在火箱里暖烘烘地,我都差点睡着了,为了赶走瞌睡虫才拿出你这衣裳来改的。你就两身儿见客的衣裳,可是这件样式针线都不好,我给你改改,加下我从娘家带来的斓边,你穿上保准比之前好看百倍。” 自己方才胡乱扯了个借口蒙骗老娘,没想到妻子就开始给自己改衣裳,两个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呀。常子胜心里想着,鼻子却一哼,玩笑道:“什么好看百倍,哥哥我这模样这身板,就是裹个麻袋都好看。不然哪能娶回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做媳妇呀。” “去,自吹自擂,真够不要脸的!”杨雪好笑地推了丈夫一把,却不小心摸到他的手,只觉得冰冷入骨。“你洗完猪草回家直接就过来了,没去那边火塘烤热手啊?”她一边问一边心疼地将常子胜的双手捧住不断地摩挲呵气。 “你干什么,冰块一般地别冻着你了。”常子胜忙不迭地将手抽出来,然后贴在火箱底上,“我放在这里捂一会儿就热乎了。”“看你这手都冻得又红又肿了,你就该提个竹火笼去。”杨雪忍不住念叨。 常子胜很不以为然:“谁家男的洗东西提火笼了,我要是提了不得叫人笑话。再说不过洗些猪草而已,能有多冻。” 死要面子活受罪,杨雪腹诽着,弯腰去摸常子胜的手,入手还是冰块一般,不由气急败坏地抱怨:“你回到家的时候该去那边火塘先烤热乎再过来,火塘的火烧得旺,烤一会儿就暖和了。” 常子胜不愿意跟妻子说起原先和自家老娘那番不愉快的谈话,就顺嘴道:“你不在,我这时候去火塘做什么,全是帮女人和孩子,多不自在。” 杨雪道:“那你别动,赶紧将手烤热乎。我得将你这衣裳弄好,好歹咱们也是去县城,你总要穿得光鲜一点。”常子胜笑:“好,都听你的。”跟着又皱眉:“时隔两三年,县太爷又换人了,也不知道蔡捕头还认不认得咱们。” 杨雪道:“认不认得,总要试一试。子云哥的病总不能这么拖下去,但凡有点希望咱们都要试一下。”常子胜叹了口气:“是啊,看着叔祖父那么冷的天还天天在山上砍柴,一年累到头,还有叔祖母,满头的白发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我这心里难受啊。” 马骏和刘秀芝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六,刘秀芝捎信来,让杨雪后天陪她去县城挑选尺头。因为杨雪之十□□是怀了身子,常子胜哪里放心她单独行动。加上他自己也想去寻蔡捕头替堂兄常子云打听一下邻县郎中的事情,于是编了个借口说之前在县城做工的时候认识的朋友捎信来,似乎是有什么活计要请自己去做,自己得去县城一趟。 第二天没什么事做,一家人窝在火塘边剥桐籽,杨雪要给常子胜赶做衣裳,征得罗老太太同意留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妻子不在,常子胜哪里肯呆在火塘,搬了一筐子桐籽到自己房里,两口子一边说话一边各自忙乎。关上房门,独独夫妻二人,没有火塘边孩子们的打闹,没有马氏孟氏的含沙射影尖酸刻薄,两个人温声谈笑着,感觉格外温馨美好。 今日的火塘边虽然人多,但因为常建礼常兴家都在,孩子们还算老实。常蓝缠着罗老太太讲古,罗老太太就搬出了很久以前某个戏班子来村里的时候演过的一个忠良之家悲欢离合的戏,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常松听完意犹未尽,撑着下巴问道:“□□母,戏文里说奸臣是将毒下在点心里毒害忠良,那些做大官的人家家里是不是天天都有点心吃啊。” 罗老太太道:“那还用说,做官的家里有钱,又养了许多丫头婆子,每天都可以做这些吃的。你四婶认得方家大少奶奶,不信你问问她,看方家是不是每天都有点心吃。” 常柏艳羡道:“还是做官好,天天都有好吃的。”白氏笑自家儿子:“做官当然好了,不是有那什么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后面的记不得了,好像是说什么美人之类的。可是当官岂是那么容易的,寒窗苦读,有些人都考到头发白了父胡子一把大了,还是没考中,做不了官。” 赵氏道:“咱们乡下人想什么做官。想吃点心努力挣钱就是,有了钱去买县城老蔡家的点心,人家都说他家的点心比官宦人家家里的做得好。” 常柏脸一垮:“县城,我都还没去过县城呢。”常建礼笑:“好小子,这么想去县城?可惜你们年纪小,不然当初让你去县城服劳役,一呆就是几个月。”“是啊,太可惜了,若是我们年龄够,我们早就逛遍了县城。都说县城的街道比马家集宽,铺子比马家集多。”常柏常松齐声哀叹。 罗老太太呵呵地笑:“傻孩子,别听你们□□父骗人。服劳役服劳役,那是做工,被人看管着天天做工,累得狗似地,才没有功夫逛县城大街呢。” 大家正说笑着,常子胜剥完了原先搬到自己房里的一筐子桐籽,跑过来再搬一筐。马氏看到常子胜,眼珠子转了转,对常柏道:“县城怎么样,问你们四叔啊,还有你四婶,她当年可是天天坐着马车在县城逛街买菜的。哦,你们四叔和你们四婶明日又要去县城哦。” 常柏道:“真的啊,四叔。你要去县城?”常松则道:“那你去那什么老蔡家买些点心回来给我们吃吧,祖母说他家的点心比官老爷家的还好吃。” 常子胜好笑道:“老蔡家的点心可贵了,我可没钱买。”常松道:“你没钱可我四婶有钱啊。”“这孩子,瞎说什么!”常建礼沉声呵斥。罗老太太则不满地瞪了一眼马氏,大人不背后嚼舌根子,孩子哪里会出说这样的话。 马氏因为听说常子胜和杨雪明天要一起去县城,心里很是不平衡。大家都是常家的孙媳妇,自己这些人平日里连去一趟马家集赶集的机会都好久才捞上一回,可杨氏却连去一趟县城都那么容易。 马氏昨日就和孟氏为着这事暗地里嘀咕了好一通,今日本来想撺掇着孟氏给杨雪找点不痛快,谁知道今日不光杨雪和常子胜窝在自己房里不来火塘,孟氏和常子樵两口子也缩在新房子的火塘不过来。她寻不到机会正懊恼着,偏巧大家说到县城的时候常子胜过来了,这样的机会她自然要抓住,谁知道弄巧成拙引火上身。 “松哥儿你这兔崽子胡说什么,你四婶的钱那是她自己的,岂是给你们买点心吃的。”马氏恼羞成怒,边骂儿子边看着常子胜,满心以为他会说两句场面话,给处于尴尬场面的自己解解围。谁知道常子胜只管埋头倒着桐籽,倒好了就搬着筐子走了出去,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直到走到廊下,常子胜才忍不住撇撇嘴,马氏这个女人真是好笑,当初二哥带回了芝麻糕,她知道将东西收着只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吃,如今却撺掇自己的儿子让杨雪掏私房钱给大家买点心吃,还是老蔡家的点心,真是太不要脸! 次日一大早,杨雪和常子胜就出发去马家集去和刘秀芝她们会合,早饭是在大姑姑杨元莲家吃的。这回去县城,杨元莲和刘秀芝的娘也是要一道去的。 大家吃完饭就出发了,马刘两家都是经商之家,家底比乡下人家要厚实,一行人去县城自然是坐车,路上没怎么耽搁就到了。 刘秀芝非要叫上杨雪,除了想借助她和方家大少奶奶熟人的关系想少花点钱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她觉着杨雪挑选尺头的眼光不错,花色什么的搭配合理,是以几个人到了县城直奔方家大少奶奶的绸缎铺子。 原先的县太爷因为表现不错,考评连番都是优,前阵子州府一个官员坏了事,县太爷补了他的位置,武清县的县令换人做了。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合开的铺子一概折给了方家大少奶奶一个人。好在绸缎铺子的女掌柜本来就是方家大少奶奶的人,所以杨雪一行人一走进铺子,眼尖的掌柜就瞧见了。 “杨姑娘,呃,不对,该叫你常四娘子了,许久没看到你了。你嫁人了之后,在婆家过得好吗?今日来我们铺子,可是要置办些尺头?”白胖的掌柜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态度一如既往地热情。 “劳掌柜的记挂,我在婆家过得好。我今日来是陪着即将和我表哥成亲的刘姑娘来置办尺头的。这是我大姑姑,这是刘姑娘的娘,这是刘姑娘。”杨雪笑着向掌柜的介绍。 第97章 不虚此行 依照规矩,夫家只要给新娘子准备一到两身衣裳的尺头就行了。不过刘秀芝家对马骏这个女婿比较满意,刘家给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出手就比较大方。这次到了全武清县最上档次的绸缎庄,又有杨雪在,价钱可以便宜一些,刘秀芝的娘在家里就说了,趁着这机会自家要掏腰包给女儿再置办两身儿。 掌柜的每日里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双毒眼。与人交谈三五句话的功夫基本上就能摸清顾客的荷包是干瘪还是充实,刘母的心态叫她给揣摩得七七八八,一通奉承话下来,哄得刘母又给家里其他女眷买了几段尺头。 杨元莲也不能在亲家母跟前失了面子,少不得也买了几段。她们买得多掌柜的让价也就越加爽快,买卖双方皆大欢喜。杨雪这个中间人也很开心。刘母一高兴,非要送杨雪一段尺头,杨雪哪里肯要。 杨元莲也觉着不合适,说这尺头该由自己这个做姑姑的送杨雪。杨雪还是死活不要,亲戚之间帮了这么一点儿小忙哪好意思收人家东西,况且这铺子里的尺头价钱都不算低。 买完了尺头,大家又转战脂粉铺子。途中经过一家药铺,杨雪想了想,还是悄悄扯了扯杨元莲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杨元莲听完又是惊喜又是嗔怪,拍着杨雪手背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早不说。去去,进去让里头坐堂的郎中给瞧瞧脉。” 今日来县城,常子胜说有朋友寻自己是编造的借口,其实是他自己想找过去一道做工的一个朋友,打听打听明年有没有挣钱快的活计可以做。因为照常家目前架势看来,不出两年肯定要分家,常子胜和杨雪都觉得要早作打算。常子胜今日要找的这个朋友家住县城多年,消息灵通门路多,常子胜和他多次打交道,觉着这人是个实诚可靠的。 带着这个目的,所以一进县城,常子胜就和杨雪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分了手,自己寻人去了。两口子本来约定等刘秀芝买好东西之后,再由常子胜陪着杨雪去寻郎中。可通过方才刘秀芝买尺头所花的时间推测,今日的采购时间绝对会比杨雪原先估算的要长。正好又经过药铺,杨雪索性决定先自己去诊脉。 药铺的郎中是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者,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杨雪手腕上听了一会儿,跟着又让杨雪换一只手,眯着眼睛又听了一会儿,最后道:“恭喜这位小娘子,你这是喜脉。老头子听了两遍,错不了。” 杨雪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之前就知道自己十之八九是怀上了,但前世养成的习惯,非要经过医生诊断才放心。 “好好好,真是有了,好啊!”杨元莲乐呵呵地笑,随即又自责,“哎呀,你这可是双身子的人,起先我们还坐的马车。雪姐儿,你没什么不适吧。”“是啊,你没事吧?早知道我就不喊你陪我来县城走这一趟了。”刘秀芝也很内疚。 杨雪满不在乎地摆手:“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哪有那么娇贵。从马家集到县城这段路很平坦,马车又走得不快,能有什么事啊。不信你们问郎中,看我的脉象有没有什么问题。” 郎中撸着山羊胡子道:“放心,这位小娘子的脉象很好,身子瞧着就是个健旺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刘母道:“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抓点安胎药吧。”杨元莲也赞同。杨雪连连摇头,道:“我有没有任何不适,抓什么药。是药三分毒,药哪能乱吃。” 杨雪的这桩喜事,让刘秀芝的购物兴致越加高涨。结果常子胜办完事都寻来了,她们的东西还没买好。杨雪悄悄告诉了常子胜自己已然请郎中看过脉了,确定是怀上了,常子胜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几个女人购买出嫁用的东西,常子胜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是不好跟着。他和杨雪商量了一下,索性自己一个人去寻蔡捕头。 这样分开行动倒也两不耽误,等这边杨雪她们买好东西之后,那边常子胜也寻到了蔡捕头打听好了。当着杨元莲她们的面,杨雪不好问常子胜打听得怎么样,但见他脸色带着几丝欢愉,想来结果不坏。 杨雪有喜了,杨元莲这做姑姑的又头一个知道,哪能不有所表示。硬要给杨雪腹中孩儿买两段尺头,给杨雪买了几斤点心,这下任凭杨雪怎么推辞都推辞不掉。刘家母女也买了几斤红枣,不由分说地塞给了杨雪。 归程照旧是坐马车,虽然杨雪一再说自己受得了,杨元莲和刘母还是一个劲儿地提醒车夫慢点。到了马家集,杨雪他们本来是急着回家的,但杨元莲愣是让他们在自家吃完晚饭再回去,杨雪和常子胜恭敬不如从命,在马家吃过晚饭之后才回家。 夫妻两个一路上边走边说话,杨雪问常子胜去蔡捕头那里打听邻县郎中情况如何,常子胜道:“蔡捕头说那郎中是个仁医,给人瞧病收取的诊金并不高,若是子云哥有心去他门上瞧病,蔡捕头可以写封书信给我们带去。说那人家里和王大叔家是世交,若是知道咱们是王大叔的熟人,一定不会轻慢的。” 杨雪欣喜不已:“太好了,咱们尽快跟叔祖父他们商量这事,最好能在年前带子云哥去一趟。”常子胜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雪又问常子胜可有寻到那做工的朋友。常子胜说那人有事外出,不过他弟弟在家。据他弟弟说,曾经听到自家老兄念叨明年有宗大的工程,需要的人比较多,当时老兄还念叨了常子胜来着。 杨雪道:“那就是说明年四哥极有可能会捞得上挣钱的机会。就不知道家里会不会放你出去。”常子胜道:“得争取啊。” 杨雪皱眉:“估计比较难,二哥今年尝到了甜头,估计明年不肯留在家里了。至于三哥,孟氏今年都在哼哼唧唧地暗示自家吃了亏,估计明年他也会卯足了劲地想出去。让大哥留下嘛,我看也难。” 常子胜笑:“那就只能看长辈的意思了。咱们今日进城,尽碰上好事,想起来就高兴。这些个烦心事,往后再说,这时候别叫它来败兴。” 杨雪也觉得今日是不虚此行,收获多多。首先帮助刘秀芝购物,令其极端满意;其次寻蔡捕头打听郎中,得来的消息还不坏;第三,丈夫虽然没找到正主,但侧面听到了好消息;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确定了自己怀孕一事。 因为高兴。杨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包袱中的尺头,那是大姑姑给孩子买的,花色却是自己选的。 常子胜见杨雪探手入包袱去摸那尺头,如何不知道妻子心中所想,不由打趣道:“妹妹你今日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倒叫你姑姑和刘家婶子破费了。” 杨雪嘿嘿直笑,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杨元莲这个大姑姑因为家境优渥,平日里没少顾着娘家,对杨雪这个最小的侄女也很是偏疼。这回听说自己有喜,又是慷慨相赠。 常子胜道:“趁着月份不大,又是入冬清闲,妹妹回去就将这尺头裁剪做成小儿衣衫了吧。”杨雪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常子胜又道:“大姑姑还有刘家婶子买给你的东西,你就自己收着慢慢吃。嗯,似乎该给祖父祖母分些,算了,这是人家买给你的,不分也罢。分了那些猴儿崽子知道了,你就吃不安生了。祖父祖母,等我明年帮人做工挣了钱再买给他们吃。” 杨雪摇头:“瞒着不好,那也是我姑姑的人情不是。我又不是馋嘴的,况且这些零嘴多吃少吃也就那样,我是做孙媳做婶婶的,拿出一些给祖母和孩子们,也是应当。” 常子胜叹了口气,很是为自家的穷困而感到羞愧。杨雪若是嫁了家境好的人家,有了身孕,婆家人肯定是欢天喜地地给她买来各色零嘴。嫁到自己家里来,不但婆家没给买吃的,连她娘家的亲戚买给她的东西她都要拿出来分给大家,真是太委屈她了。 尤其是想到自家老娘对妻子的诸般挑剔,常子胜更是心里不平,于是叮嘱道:“咱们一回去就告诉祖母你有了身子,免得家里又安排你做这做那。你索性也学孟氏,摆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什么也别做,只管安心地在火塘边烤火。若是不喜欢火塘边吵闹,就呆在我们自己的火箱里,房门都不用出。” 杨雪好笑道:“四哥说的什么傻话,怀孕又不是生病,一味坐着不动也是不行地,适当地做做事往后生起来才不费劲。”常子胜奇道:“这话妹妹都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是我自己前世看医学杂志看到的,不过这样的话她哪能说出口,只好搪塞道:“呃,那个,是之前在医馆,听那坐堂的老郎中说的。” 第98章 宣布 两个人慢悠悠地赶到常家沟的时候,天已然擦黑了。家里几个崽子在屋里待不住,正在院子里打闹。常松看到他们二人,立马扑了过来:“四叔四婶,你们回来了,方才我娘还说你们今晚八成不回了,说要将锅里给你们留的饭菜收了。”“我去告诉我娘,让她别收,不然冷了。”常红麻利地转身打算往灶屋跑。 杨雪忙道:“不用,我们已经在马家集吃过了。”“四婶你冷不冷,快进去烤火吧。”常橙乖巧地过来拽杨雪的手,杨雪摸了摸常橙的头道:“急着赶路,走得要出汗了,一点都不冷。倒是你们,大冷的天别在外头晃悠了,去火塘烤火吧。” 常松拍了拍胸脯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不怕冷,才不去火塘呢。”杨雪抿嘴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去火塘,回头别说自己没捞到糖吃哦。” 常松眼睛一亮,指着常子胜身上背的包袱嚷道:“啊,我知道了,四叔,你买了零嘴回来是不是?”常子胜似笑非笑:“早上出发的时候,你们□□母又没叫我给你们买好吃的回来,我哪里有钱买。” “我不信,四叔骗人,你肯定买了!”常松拽住常子胜的手臂,作势去翻包袱。却被常子胜劈头敲了两个爆栗子:“馋嘴的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竟敢从长辈手里抢东西,找打呢!”常橙急道:“哥哥,你做什么,你怎么老这样!” 常子胜一板脸,常松瞬间蔫了,老老实实缩到一边,眼睛却不甘心地看着包袱。常子胜哼了一声:“糖嘛确实有,但不是家里的钱买的。是你们四婶的姑姑买给她的,她怜惜你们这帮馋嘴的猴儿崽子,打算拿出来一些给你们尝尝。都跟着我进去吧。” “真的有吃的,是什么呀四叔!”常蓝喜得直拍手。常松瞬间活泛起来,嗖地一声就蹿进了堂屋门。常柏道:“四婶真好,多谢四婶。”“呀,有口福了,我要流口水了。”常红常橙相视而笑。 看着几个孩子欢欣鼓舞的样子,杨雪瞬间想起以前的杨冬,自家那吃货弟弟每逢听说有零嘴吃,也是这番抓耳挠腮乐不可支的模样。这也难怪,小孩子嘛谁不馋嘴,乡下人家又大多贫困,能吃上零嘴的机会实在是太少。 常松太过激动,三两步奔进火塘大声报告:“我四叔四婶回来了。”罗老太太抬头道:“回了啊,老大媳妇,热在锅里的饭菜你取出来了吗?”白氏笑道:“还没呢,正打算取。”罗老太太点头:“那就好。”赵氏却哼了一声:“捱到这时候我还当他们歇在马家集了。” 常松道:“不用,四叔他们在马家集吃过晚饭了。”“四婶四叔回来了”常红常橙也跑进来大声嚷着。马氏狠狠地瞪了常橙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一眼常松。自家这两个兔崽子今日是怎么了,不就是四弟和杨氏从县城回来了嘛,至于这般兴奋,上回他们老子回家也没见他们这么来劲儿。 马氏暗自咬牙的功夫,常子胜和杨雪已经走了进来,挨个地招呼完长辈,常子胜放眼寻找着椅子打算坐下。“今天的风有些大,冷着了吧,杨雪过来,坐这里暖和。”罗老太太满脸慈爱,亲手拉了一张椅子招呼杨雪来自己身边坐下。杨雪依言在老人身边坐下,常子胜扯了张椅子也挨着妻子坐了下来。 还真是偏心啊,杨氏帮娘家亲戚的忙到这时候才回家,又不是给常家做事,祖母对她居然像待功臣一般。马氏暗自不平,寻思着是不是要讥刺两句。转而一想,孟氏两口子今晚又在新房子火塘,自己孤军奋战没有帮手,更叫人发憷的是祖父这尊大佛在场,弄不好再次引火烧身。她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按捺下心头蠢蠢欲动。 马氏这边百转千回,对面白氏却道:“四弟妹,听说你们在马家集吃过晚饭了,那我就将锅里留的饭菜取出来了。”“是的,劳烦大嫂了。”杨雪笑着点头。 罗老太太道:“是在你大姑姑家吃的吧,说起来你大姑姑那人实在是客气,每次赶集碰到我,都要喊我去她家里坐坐。” 杨雪正要接话,却被常子胜抢了先:“杨家大姑姑就是好。祖母您不知道,今日郎中诊出雪姐儿有了身孕,大姑姑立马给我们孩儿买了做小衣衫的尺头,还给雪姐儿买了几斤点心。” 杨雪本来是打算私下里悄悄跟罗老太太说起自己怀孕了,谁知道常子胜却当众用这貌似随意的口吻说了出来。她不由大为羞窘,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 “你说什么,四郎,你是说你媳妇有了身子?”“杨氏有了?”罗老太太和赵氏婆媳两个比谁的声音更大一般,齐声惊叫。“四弟妹你有了身孕?”白氏不甘落后。“四郎,你再说一次,祖父方才没听清。”喜怒不形于色的常建礼也有些激动。 常子胜笑道:“自然是真的,县城里最大那家药铺的坐堂郎中诊了两次,能有错吗?”“好,太好了,四郎媳妇怀上了,我总算是放心了。”罗老太太抚着胸口笑,随即又皱眉道:“好好地怎么想起去请郎中诊脉了,可是雪姐儿在县城觉着身子不舒服?” 常子胜道:“没有,其实前些日子雪姐儿就疑心自己有了,可没请郎中瞧过心里没底,怕空欢喜一场就一直瞒着。今日我们去县城虽说是办别的事,但也想趁机会去寻靠得住的郎中诊一下脉。” 白氏恍然大悟:“我就说四弟这些日子对弟妹这般护得紧,原来是弟妹有了身子。”常子胜嘻嘻地笑,厚脸皮地道:“那还用说,我媳妇肚里可是揣着我的孩儿呢,我不得看紧着点啊。”这个不要脸的,杨雪暗自咬牙,忍不住悄悄伸手过去在常子胜腿上揪了一把狠的,常子胜不好声张只能忍着痛。 赵氏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自己前天为着杨雪不挑柴回家生气,更是逼着她大冷的天一个人去洗那么多猪草。幸好四郎自己有所应对没有真让杨氏去做,如若不然,杨氏被折腾出个好歹来,那自己将如何收场。赵氏想起来就一阵阵后怕。难怪小儿子那天那么生气,破天荒地冲自己开吼。 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谁叫杨氏瞒着不说,自己不知情,怪不得自己。赵氏这么一想,很快就心里好受了。心头好受起来的赵氏抬眼望向常子胜,母子视线相对,常子胜却神色淡淡地,眼睛更是立马看向别处。赵氏脸色一僵,暗骂兔崽子气性真大,竟然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跟自己置气。 小儿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赵氏越想越心酸,这心酸冲淡了杨雪怀孕带给她的喜悦。她甚至这样想,都怪杨氏这婆娘拿乔作张,怀个孩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这婆娘是存心的,故意通过这事来使自己和四郎母子之间越加生分。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杨雪就是狡诈阴险。 如果说赵氏是情绪纷乱喜怒参半,那么马氏则是言不由衷勉力演戏。她脸上摆出一副干巴巴的笑脸恭贺着杨雪,心里越酸气冲天。罗老太太拉着杨雪的手,一个劲儿地嗔怪着她太逞能,明明都有了身子还去砍柴,幸好没事。白氏和常子秀也围着杨雪说这说那,仿佛杨雪怀的是龙胎一般。自己当初怀松哥儿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可惜孟氏那婆娘不在,不然两相对比,非气歪鼻子不可。 哎呀,这下好了,杨氏也怀上了,看孟氏往后还怎么装模作样,这不做那不做,成日里偷懒。马氏想到这事刚一快意,立马又沮丧起来了。为什么呢?因为四妯娌一下有两个大了肚子,那堆到自己和白氏两个人头上的活计岂不是更多。 马氏觉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恨不能自己也怀上,让白氏一个人忙乎,横竖这婆娘憨笨,又有一把子力气,累不死。可惜丈夫不在家,她就是想也怀不上。马氏越想越幽怨,越想越不平。 大人们各自肚肠,孩子们却等不及了,常蓝走到杨雪身后,拽了拽她的手,怯怯地道:“四婶,我想吃糖。”白氏愣了一下,随即怒道:“蓝姐儿,你个馋嘴的东西,谁叫你问四婶要糖吃的!” 杨雪嗔怪道:“大嫂骂孩子做什么,是我先答应了要给孩子们分糖吃的。只是方才一说话,居然把这茬给忘了。”白氏道:“这如何使得,这是你姑姑买给你的东西,哪能给他们吃。这怀了身子的人最是馋嘴,弟妹留着自己吃别给他们。” 罗老太太也道:“不要分给他们。咱们家穷,你们几个怀了身子也没钱给你们买零嘴解馋,已然是对不住你们了,哪好意思再让这些猴崽子抢你的东西。” 杨雪不以为然地道:“零嘴少吃一口不会掉块肉,横竖姑姑也买了这么多。咱们家的孩子们平日里难得吃到这些东西,就让他们解解馋吧。”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袱,将里头油纸包的松子糖取出一包打开,逐一分给孩子们解馋。剩下的则递给罗老太太,道:“这些留给祖父祖母吃。” 罗老太太哪里肯要,但架不住杨雪和常子胜再三坚持,最后只好接了。 第99章 两相对比 “真甜,真好吃。”孩子们吃得眉开眼笑。大人们关心的却是杨元莲给孩子买的尺头,常子秀将那尺头展开,摩挲着道:“呀,这布料真不错。四嫂你大姑真是大方,给婴儿置办东西都这么舍得花钱,咱们这里谁家给小孩子做东西用这么好的尺头。” 赵氏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瞧那尺头,隔得远看不出质地好坏,但见花花绿绿的,委实是适合于给小孩子穿。她有心插两句嘴表示一下自己的感受,又觉着有讨好杨雪之嫌,她可是婆婆,没得矮了自己身份。 马氏的目光也盯着那尺头,一边歆羡杨氏的姑妈大方,一边再次遗憾孟氏此刻不在。同样是肚里揣块肉,自己和白氏每次怀上都能得娘家的新尺头,唯独她怀檀哥儿的时候,娘家人没任何表示,那可是她和三弟的头一个孩子呀。如今杨氏怀上了,娘家还不知道,杨氏的姑姑竟然先送了东西,孟氏那婆娘若是在场心头不定酸成什么样子。 对于小姑子的赞许,杨雪解释道:“我也觉着太贵了,再三推辞,可姑姑非要说这可是我和四哥的头一个孩子,金贵,就该穿好一点。”罗老太太叹息道:“什么大方,那是雪姐儿大姑仁厚又疼你这个侄女儿,下回见了面我得好生感谢一下人家。” 常子秀道:“四嫂,你明日就将这尺头裁了做成小衣衫给我们看看吧。”杨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白氏却道:“家里还要给你们准备尺头,你索性放到一起做吧。” 罗老太太点头:“是啊,索性等家里给你买了尺头一道做。嗯,你的眼光好,干脆我给你钱,你自己去选花色吧。”杨雪点头:“也好,正好我表哥成亲那天是马家集的集日,我要去喝喜酒,那就那时候去买吧。” 常子秀道:“我仿佛记得四嫂表哥成亲是在腊月初六,那一天他们家肯定是宾客盈门,四路亲戚都会去喝喜酒。呃,四嫂家还有宋家也就是你二姑家。”杨雪点头:“那还用说。马骏表哥是大姑姑最小的儿子,我不止一次听到祖母念叨,说马骏表哥成了亲,大姑姑和姑父于儿女上头就算功德圆满了。” 罗老太太深有同感:“可不就是,儿女就是爹娘的债。咱们家如今就差子秀了,将这丫头嫁出去,你公公婆婆也算功德圆满了。” 常子秀面红耳赤,噘嘴道:“好好地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常家沟,留在家里。” 罗老太太斥道:“这丫头尽说傻话,哪有不嫁人的女儿家。你不想嫁也要你哥哥嫂嫂肯养你。” “就是,我们可不想养你,你别打这不嫁人的主意。”白氏杨雪齐声附和。常子秀羞赧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马氏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心头暗自腹诽:想嫁也要嫁得出去啊!模样中等,家境又不好,偏还这么挑三拣四地! 自己好心想撮合表弟和她,谁知道老家伙们竟然说亲戚之间结亲不大不合适,稍微有哪个地方处理不好就会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什么亲戚结亲不合适,那是自己的娘家姑姑,和常家算哪门子亲戚。再说这世上姑表亲姨表亲成亲的多了去了,人家怎么没说不合适,不过是老家伙们不同意这门亲事寻的借口罢了 为着这事马氏胸闷了好些天,心头对常子秀这小姑子也厌恶起来。常子秀本来就不大喜欢她,跟她不亲近,却是没发觉。 常子胜汇报完了,怜惜双身子的媳妇走了那么远的路,去锅里舀了一桶热水后就拉着杨雪告辞回房。 两口子回到房里,杨雪将东西收进柜子,又将油纸包打开,拈了两块枣糕,一块自己吃,一块塞到常子胜嘴里:“咱们自己也吃两块。” “我不吃,都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常子胜取出枣糕想放回,却被杨雪阻止了,再次塞进他嘴里。 “你是双身子的人,我喜欢看着你吃。”常子胜欲再取下,杨雪按住他手指,嗔道:“吃,我喜欢看着你吃。”常子胜无奈,慢慢将那枣糕连同杨雪的手指含进嘴里,揽住杨雪腰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明年我一定要出去挣钱,然后买好多这些东西回来,让你天天吃。” 杨雪环住丈夫的腰,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又不是那馋嘴的,零嘴什么的吃不吃也就那样。不过咱们确实要多攒钱,真要分家了,大家住在一起不是个事儿,咱们要起自己的房子。”“我知道,你别操心,只管安心养胎就是。”常子胜重重一口亲在了杨雪的额头, 两口子洗完脸,然后共用一盆热水泡脚。热烫的水泡着,杨雪舒服得不想动弹,剩下的事全交给了常子胜。常子胜给杨雪擦干脚上的水,将她抱到床上之后回身倒了洗脚水,然后脱衣躺下,伸手将杨雪抱在怀里温声道:“累了吧,睡了啊。“嗯。”杨雪动了动,以一种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丈夫怀里很快入睡。 “娘,您吃松子糖,清甜的。”回到房里,常橙将自己原先偷留的松子糖往马氏嘴里塞。马氏扭头躲开:“娘不吃,你自己吃吧。”常橙摇头:“我原先在火塘吃了好些个,四婶给了我一大把呢,这两颗是专门留给你吃的。” 闺女就是贴心,马氏觉得很欣慰,伸手摸着女儿的头,笑道:“那好,娘吃一个你吃一个。”常橙点头。吃完后问马氏:“比以前□□母在马家集买的更甜吧,这可是县城里的买的。”马氏点头赞同。常橙又道:“我四婶就是好,最喜欢四婶了。” 马氏的脸瞬间僵硬,一指头戳在闺女额头上,没好气地道:“她好?你,你个馋嘴没出息的,人家不过给了你几颗糖吃,就把你收买了。” 常橙不满道:“什么叫几颗糖,那是一大把好不好。而且我四婶还给大家都分了的。你说自家亲戚买的就归自家,不用给别人分,上回舅母给我和哥哥的芝麻糕,娘就让我们自己在房里吃,不给大哥大姐他们分。那松子糖可是我四婶的姑姑买给她的,她却分给我们吃。” 马氏气结,半晌道:“你个尖嘴巴会骂架的,你就有本事顶撞你娘!杨氏的姑姑给她买得多,她才分些给你们,若是少你看她有没有那么大方?” 常橙却不买娘老子的账,小脖子一梗:“不管怎么样四婶就是给我们分了松子糖,她教我们算账的时候很耐烦,从不骂我们,四婶就是好,伯母三婶都比不上她!” 马氏额头青筋直跳,正待长篇大论,常橙却丢了句“我和大姐三妹睡去不和你说了”,扭头跑了。留下马氏直跳脚,咬牙暗骂杨氏太狡猾,小恩小惠地轻易就将家里这帮兔崽子都给哄了过去。 杨雪有孕的消息,孟氏第二天才知道。她因为有了身孕,大冬天早起烧水做饭的活儿一概轮不到她头上,所以起床也就比较晚。等她拉着檀哥儿来到火塘边等着早饭熟的时候,杨雪马氏赵氏几个已经坐在那里剥桐籽了,白氏和常子秀则在灶上忙活。 今早上本来轮到白氏和杨雪做饭,罗老太太说杨雪有了身子,就让常子秀替她。杨雪不肯,说做饭是轻便活儿又不累,但架不住常子秀硬是要替她,最后只好妥协,老老实实地坐在火塘边帮着剥桐籽。 孟氏慢吞吞拖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大家忙碌,就这么干坐着,没有一丁点要帮忙的意思。赵氏脸一板,沉声道:“三郎媳妇,你只是有了身子,又不是残腿瘸手,帮着剥一剥桐籽就怎么了?” 赵氏忽然发难,孟氏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之后,讪讪地道:“呃,刚起来头有点晕,其实我正在寻剥桐刀呢。”赵氏哼了一声:“刀子,你身后箩筐里不就有一把。头晕,我看你是睡多了才会头晕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怀檀哥儿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难受过。” 赵氏这话有些尖刻,孟氏给说得脸庞充血,良久才颤声道:“是,是啊,我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赵氏懒得再搭理她,孟氏回身抓起剥桐刀,埋头剥起了桐籽,因为羞恼,她的手指有些哆嗦。 骂得好!叫你装,不过怀个孩子而已,偏就装得自己跟皇宫里的娘娘一般!马氏快意地看了一眼孟氏。杨雪垂着脸一声不吭,孟氏装模作样不值得同情,婆婆动不动脑子犯抽给儿媳妇下马威也颇是可恶。 孟氏羞愧了一阵后,情绪慢慢平稳。抬头看了看大家,正对上马氏的目光。马氏冲她挤了挤眼,又了一眼杨雪,再看了一眼孟氏,然后说自己想去趟茅房,起身往外走。孟氏怔了一下,也借口檀哥儿跑出去不烤火得喊回来走出了火塘。 两个女人走到茅房边咬了一阵耳朵之后马氏道:“为什么婆婆突然冲你发火,这下弟妹明白了吧。因为杨氏也怀上了,可人家早早地起床,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两相对比,婆婆可不就看你不顺眼了?” “杨氏真怀上了?”孟氏被这消息震住了,根本没顾得上咂摸马氏言语里的讥讽之意。马氏道:“真得不能再真了,县城里最大药铺的坐堂郎中诊的脉,能有假?人家早就疑心自己有了,瞒着不说,非得去县城请郎中瞧过了再说出来。哎,不愧是在县城呆了几个月的人,就是比咱们这些人讲究。” 孟氏脸色阴沉,喃喃道:“难怪四弟要跟她一块去县城。” 第100章 尖嘴巴 提到这事,马氏也觉得杨雪小小年纪却心事这般深沉,行事这般老辣,真是不可小觑。她心里嘀咕,嘴上却做好心状叮嘱孟氏:“三弟妹,如今杨氏也怀上了,人家是头胎,又深得祖母的欢心,你自己往后行事可是要注意一些,省得又像方才,稀里糊涂地就挨了骂。” 孟氏一想到方才的屈辱就窝火,冷笑道:“头胎,欢心,哼,崽子还没落地自然是看重,若是她生了个丫头出来呢?咱们三个做嫂子的可都是一举得男,她有没有这福气可说不定。” 马氏看着孟氏狰狞扭曲的脸,心头一阵暗爽,就知道杨氏有孕孟氏婆娘会不开心。不过这蠢婆娘说的话倒是有道理,自己,白氏孟氏头胎生的都是儿子,杨氏若是生了个丫头,长辈们心里肯定不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能杀杀杨氏的威风,不然这婆娘的日子也过得太舒坦了。 “装模作样,明明知道长辈偏疼她,偏要做出一副不肯歇息的样子来讨好卖乖!若不是因为杨氏,婆婆哪里会无端冲我发火!”孟氏犹自愤愤然。 马氏道:“不光是这个,人家杨氏昨晚还带回了零嘴给大家吃。”孟氏愣了一下,跟着撇嘴道:“什么叫她带回的,不过是祖母给她钱买回来的,怎么功劳就算她的了。什么零嘴,我,我们檀哥儿怎么都没分着。”她本来想说我可是双身子的人,怎么我没分着,又及时改口换成替自家儿子抱屈。 马氏强压下心头鄙夷,解释道:“谁说是家里的钱买的,那是人家杨氏的姑姑买给杨氏的,杨氏倒不藏私,拿了一些出来分给孩子们和祖父祖母吃。你们娘几个昨晚不在火塘,可不就没吃上。县城里买的松子糖,比马家集的好吃,我们家橙姐儿一直嚷着清甜清甜的。” 居然有这事,真是亏大了,孟氏懊恼万分。转而一想,就算自家不在火塘,檀哥儿也是家里头最小的孩子,没道理哥哥姐姐都得吃了,独独他一个没得吃。杨氏和四弟回房的时候,自己一家三口还在火塘边烤火,他两口子就该走到火塘边来分些糖给檀哥儿,更别说还有自己这个双身子的嫂子了。说穿了,四弟和杨氏就是瞧不起人! 孟氏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恼火,因为心里不甘,竟然开始怀疑起来,她对马氏道:“二嫂,你觉得杨氏会有这么大方,将自家姑姑买给她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吃?我怀疑那糖本来就是祖母给她的钱买的,她不过拿着家里的钱充大方而已,祖母偏疼她也就不揭穿她。” 这怎么可能,祖父祖母偏疼杨氏不假,但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杨氏也没那个胆量,关于这一点马氏还是能肯定的。况且从杨氏娘家的家境来说,区区斤把两斤松子糖,杨氏还真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大度岂是孟氏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女人能理解的。不过马氏巴不得孟氏嫉恨杨雪,当然不会指出这一点,而是附和道:“是啊,弟妹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一层,还真是极有可能。” “老家伙们的心偏得没边儿了,眼里就只有杨氏,咱们这些人简直没活路了。”孟氏正咬牙切齿着,却听到赵氏在破口大骂:“孟氏,懒婆娘,你躲哪儿去了?檀哥儿跌了一身泥,你还不赶紧带他回房换衣衫!” 儿子原先明明在院子里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玩耍,怎么眨眼间就跌了一身泥,孟氏脸色大变,急慌慌跑过去看。檀哥儿正被赵氏夹在腋下,赵氏一边重重拍着孩子沾满黑泥巴的手一边咒骂不休:“兔崽子,你说你好好地平地不走,你跑沟边做什么,滚一身臭水,看冻不死你个猴儿!你那个偷奸耍滑的娘,还说……” “啊,你个不听话的东西,你原先不是跟在你大姐身后吗?怎么眨眼间就滚了一身泥水!”孟氏看到儿子浑身脏湿,又是窝火又是心疼,疾步奔上台阶从赵氏手中接过儿子。 赵氏的脸黑如锅底,冲她吼道:“你不是特地出来喊你儿子的吗?怎么将你儿子喊到沟里去了?”孟氏讪讪道:“我,我,那个尿急,去了一趟茅房。那时候明明是红姐儿看着他的,都怪红姐儿那孩子,连弟弟都看不好!”她说完抱着儿子疾步奔出院子往自己房里而去。 “红姐儿呢?这孩子这么大了,竟然这般玩心大,檀哥儿跌到沟里也不见她人!”赵氏火大地张眼四望,可视线转了一圈也没见常红的影子。“这臭丫头人呢,跑哪去了?”赵氏疾言厉色地问。常橙害怕地道:“大姐出去了,好像是祖父喊她和大哥二哥去溪边拿什么东西。” 赵氏默了片刻,跟着吼常橙:“你是做姐姐的,怎么不知道看着檀哥儿,你看他弄这一身泥水。”常橙被骂得缩着脖子不敢还嘴,稍后不满地低声嘀咕:“三婶自己都不知道看着,我和蓝姐儿踢毽子踢入迷了,一时间没注意,谁知道檀哥儿就跑沟边去了。” 赵氏气恼地拍了孙女一巴掌:“你这臭丫头,惯来尖嘴巴,你三婶去了茅房,怎么看?”常红委屈得扁嘴欲哭:“三婶哪里去茅房了,她一直在猪圈那里和我娘说话好不!” “就是,三婶根本没去茅房,分明是她自己不好好看着檀哥儿,倒好意思怪到大姐二姐头上。”一旁的常蓝忍不住打抱不平了。 “你们这些臭丫头,一个二个地嘴巴子尖,我,气死我了……孟氏,孟氏这个臭婆娘,真是可恶……”赵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好生修理一番孟氏,可惜孟氏已经抱着檀哥儿回新房子换衣衫去了,赵氏只能顿脚咬牙,喘了一通粗气后冲回了火塘。 等孟氏给檀哥儿换好衣裳回来,常家的早饭也做好了,家里的男丁们都在,尤其是常子樵在场,赵氏即便恼恨孟氏也不好死揪着她不放了。 吃完早饭常建礼安排常兴家带着大家去砍柴,常子胜则被派去常建义家帮忙。杨雪怀着身孕,自然是不用上山。两口子回自己房里的时候,杨雪问常子胜叔祖父家里今日要做什么重力气活儿,祖父巴巴地派他去帮忙。 常子胜笑道:“哪里是真的要去帮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早上我跟着祖父去田里巡视,和祖父说起了那邻县郎中的事,祖父让我跟你一道去和叔祖父他们说。他老人家觉着无论如何都要带子云哥去郎中那里一趟,还说只要那郎中能治好子云哥的病,诊金叔祖父家里拿不出来的话,他老人家就是动员四路亲戚借也要凑齐。” 杨雪暗自叹息,常子云染病多年,叔祖父一家的家底都掏空了,为今之计也只能求助于亲戚们了。只有支应门庭的常子云恢复健康,叔祖父一家才有希望。 常子胜家里的早饭比起村里大多数人家的都早,夫妻两个赶到叔祖父家的时候,他们一家子正捧着饭碗在吃,常子云也好好地坐在椅上吃着,气色似乎不算顶坏。看到二人进门,一家人不迭地招呼他们一道吃,两个人摆手说吃过了。孙氏放下碗筷,麻利地搬着椅子喊杨雪烤火。“四叔四婶坐这边,这边暖和。”常桐也脆声招呼着,惹得杨雪摸着头直夸他好孩子。 杨雪笑道:“你们吃饭,别管我们。”常建义问常子胜:“四郎,你和你媳妇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常子胜道:“委实有事,等你们吃完了再说吧。”他话音刚落,一屋子老老少少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杨雪先是不解,随即又释然:这一家子饱受打击连遭不幸,所以神经极度敏感,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她心里酸楚,忙道:“别担心,算是好事吧。” 即便杨雪这样说了,那一家人还是不放心,非让常子胜立马就说是什么事。常子胜无奈,只好说了有关郎中之事。姚氏听完颤声道:“四郎媳妇啊,你那姓王的熟人果真说过那郭郎中祖上是宫里的太医?” 杨雪点头:“对,王大叔是这么说的,王大叔是个好人,他不会说谎的。”“他,他真的轻易就治好了蔡捕头岳父多年的老病?”常子云激动地问,常子胜重重点头。 常建礼却神色狐疑:“宫里的太医,那可是给皇上瞧病的,本事肯定高,可这么有名的郎中,就算他住在相邻的柳宁县,照说咱们武清县应该有所听闻才是,可我活到这岁数,从来都没听说有这么个了不得的郭郎中啊。” 许是觉着自己的话会让常子胜和杨雪多想,常建义跟着又道:“叔祖父是担心你们两个孩子太过关怀你们子云哥,会不会上当受骗。” 杨雪道:“这个,毕竟我们也没亲眼见过那郎中,我还真不敢打包票。不过王大叔说过,那郭郎中家祖上因为宫里一桩妃嫔不明不白死亡的事儿,差点被斩了全家。此后他们家慢慢地搬离京城,最后定居在了柳宁县。因为怕自家再次因为医术引人注目,郭家长辈便严令子弟行事低调。若不是王大叔和郭家的关系,郭郎中不可能来武清给蔡捕头的岳父治病,咱们也不可能知道有郭郎中这么个人。” 第101章 打听 “祖父,相信四弟和四弟妹吧,县衙的蔡捕头是什么人,人家犯不上骗人的。”常子云边说边喘气。孙氏道:“不管可不可靠,毕竟是个机会,咱们还是去柳宁走一趟吧。”“是啊,兴许子云的病他就落在这郭郎中手里治好呢。”宋氏也忙不迭地附和。 常建义看了一眼姚氏,叹息道:“去自然是要去,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只是那人既然这般医术高明,诊金一定要得不少,咱们家拿得出吗?”孙氏宋氏瞬间沉默了。 “这个不用太担心。”常子胜立马将自己和杨雪所知道的有关郭郎中收取诊金的习惯以及常建礼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多谢大伯,多谢四郎雪姐儿,这些年你们对我们家的照顾真是太多了,如果没有你们,我们一家不知道……”宋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姚氏孙氏也眼泪汪汪地。 常子胜摆手道:“婶子不要说这样的话,咱们是一家人,子云哥病着大家心里都记挂着。我们做这些是应该的,您这样说就显得生分了。” 虽然祖父安排自己来帮叔祖父家干活只是个幌子,但正事说完常子胜还是让杨雪一个人回家,自己真的留下帮着干活。正好常建义家竖在屋边的草堆垮了,需要重新再码。常子胜就上山砍了一根大一些的木棒,先将它深深打进土里,然后再和常建义一道原先那草堆上的草码过来。 杨雪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砍柴的人已经走了,火塘边就剩下罗老太太孟氏以及孩子们,两个大人以及大一点的几个孩子人手一把剥桐刀,正在剥着桐籽。见杨雪进来,常橙赶忙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和常红中间,脆声道:“四婶,坐这里。”杨雪笑着走过去坐下。 还真是有奶便是娘,不过昨晚得了杨氏的几颗糖,这几个臭丫头就这般巴结杨氏了。孟氏强压下心头的酸气,笑着对杨雪道:“弟妹和四弟还真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啊,四弟不过是去叔祖父家而已,又不是出远门许久不回,弟妹至于跟着去那边吗?” 杨雪笑了笑:“三嫂说什么呢,我和四哥去叔祖父家,是有事要跟他们说。”孟氏撇嘴,心道你们和叔祖父家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罗老太太却是已然知道了有关郭郎中之事,问杨雪:“怎么样,你叔祖父他们是怎么想的。”杨雪道:“他们想等明年开春暖和一些之后就去一趟。” 罗老太太点头:“那就好,但愿这郭郎中能治好子云的病。只要他的病治好了,你叔祖父一家的日子才能好过。” 孟氏听得一头雾水,问是怎么回事,罗老太太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孟氏这才明白。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暗想杨氏这婆娘还真是狡猾,竟然会想到帮子云哥打听好郎中治病。家里谁不知道子云堂哥这身子是祖父的一块心病,杨氏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又没损失什么,若是能解了祖父这心病,祖父不得更加看重她两口子。 孟氏的脸色如何杨雪才懒得管,她被几个孩子缠住教算账,几个人欢声笑语地根本没工夫搭理孟氏,弄得孟氏越发郁闷。为着郎中这事,马氏一回来,孟氏拉着她又咬了好一阵耳朵。杨雪则被常子秀以请教针线为名,拉去新房子那边杨雪房里说话去了。 姑嫂两个铲了一盆子炭火放在火箱下面,被子盖着,窝在火箱里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常子秀开朗直爽很对自己的脾气,丈夫又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子,杨雪对小姑子也就半分不藏私,打算将自己这几年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本事逐一耐心教导。 “来,先吃枣糕。”杨雪摊开油纸包,将枣糕推给常子秀。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四嫂可是有身子的人,常子秀哪肯吃。但架不住杨雪热情,只好象征性地拈了一小块尝尝。 常子秀一边吃一边感叹:“四嫂,你娘家的姑姑真好,得知你有了身子,又是给小孩子买尺头又是给你买点心。”杨雪点头:“是啊,为着我是家里最小的闺女,我出嫁的时候她们还专门给我打了棉被。所以我在给她们以及姑父做鞋子,打算拜年回娘家的时候送给她们。” 常子秀指着针线笸箩里的分开放的鞋底道:“这边是给你大姑姑的还是你二姑姑的啊。”杨雪道:“二姑姑的,二姑姑两口儿的脚比大姑姑两口儿的长一点。”常子秀眼珠子转了转:“离过年不到两个月了,四嫂你这鞋底子都还没纳好,我横竖没什么事,不然我帮着你纳鞋底?” “这可不好,你是来跟着我学针线的,到头来却让你帮我做事,太不合适了。”杨雪一口回绝。常子秀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莫非四嫂是嫌我做得不好丢了你的面子?” 婆婆赵氏若是得知自己使唤她的宝贝闺女,不定会怎么生气,这样的理由杨雪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好道:“哪里,不是这样的,我是不好劳烦妹妹你。”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四嫂这话说得太生分了,不过纳两双鞋底而已。这样吧,你大姑姑和大姑父毕竟是镇上住着,鞋子做得不好他们肯定不好意思穿出来,我就负责你二姑姑和二姑夫这两双吧,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丑点也没什么。”常子秀嗔怪着,将那;两双长一点的鞋底抱在怀里。 杨雪还待推辞,常子秀不高兴地道:“四嫂,我知道你是嫌我做得不好。不过鞋底就算纳得不好,也是穿在脚板下面,又不是鞋面,没什么人会注意的,你就让我做吧。”小姑子话说到这份上,杨雪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同意。 “四嫂,你二姑姑的脚竟然比你大姑姑的脚长那么远。”常子秀貌似随意地道。杨雪笑道:“是啊,二姑姑无论是身板还是手脚都比大姑姑大,祖母为此常常感叹,说单从身量手脚来看,大姑姑生来就该是享福过好日子的命,二姑姑瞧着就是一辈子劳累做苦活的。” 常子秀道:“是啊,谁叫咱们乡下活计哪一样不要一把子力气呢。” 杨雪叹了口气:“大姑姑家确实比二姑姑家富庶,但没有沉表哥婚事不顺这事儿,我倒觉着二姑姑的日子虽然清贫些,但也算舒坦。老天还真是不长眼,沉表哥那么好的人,偏生就这么倒霉。” 常子秀绕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上,一听到这几个月梦萦魂牵的名字,激动得手脚发颤。怕被杨雪瞧出端倪,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力平定下激荡的心绪,问杨雪道:“听四嫂的口气,似乎你们家的人对这位宋沉宋大哥印象极好。” 杨雪道:“是啊,沉表哥确实人很好。姑姑们来拜年,往往会带表哥表姐他们来。沉表哥来我们家,对我们这些表妹很是疼爱,脾气极好,怎么闹他他都不生气。人又勤快,只要他来,我爹就不用劈柴了。他很喜欢抢活儿干,什么喂猪啊扫院子啊挑水啊什么活计都爱做。我爹娘就喜欢他来我们家做客。因为他勤快,家里亲戚办酒席都爱喊他来帮忙。我估摸着这次马骏表哥成亲,沉表哥又会被叫去帮忙。” 常子秀听到后面一句,眼神倏然晶亮,嘴角微抿。杨雪没发觉,继续絮叨:“沉表哥这么好的后生,怎么就没有姑娘慧眼识宝愿意嫁给他呢。我二姑和二姑夫都是温和好相与的,沉表哥自己又勤快性子好,做沉表哥的媳妇不用想都知道日子定然过得舒坦。” 常子秀脸有些发烫,有心附和两句又不好意思,只好握住那鞋底低头沉默。 稍后姑嫂两个说起给常子秀最得意的一身儿见客衣裳加斓边的事情,常子秀趁机道:“四嫂,你说我那衣裳加上斓边就会好看许多,可对于斓边之类的我不懂。不如腊月初六你去马家集喝喜酒的时候,我跟你一道去,然后你帮着我挑选。从小到大去外祖家拜年打发得的钱我都攒着,想来买斓边的钱还是够的,咱们又不买贵的。” 杨雪道:“好的,不过得要祖母同意你去赶集才行。”常子秀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担心的,祖母怎么会不同意呢,入冬又不忙。”“倒也是。”杨雪笑着点头,心道做姑娘就是比做媳妇金贵,常家的几个媳妇,想去一次马家集赶集可不容易,而小姑子想去的话,长辈们基本上不会阻拦。 虽然罗老太太拿出了杨雪送给自己和老伴的松子糖分了一半给孟氏娘俩,也明白指出这是杨雪给的,但孟氏心里还是极端窝火,因为杨雪至始至终没有单独给她以及檀哥儿分。二嫂可是说了,那婆娘这回可是得了好几包零嘴,多分一点给自己这个双身子的嫂子都舍不得,小气吝啬的婆娘,太可恶太瞧不起人! 孟氏心里愤愤不平,加上马氏这个“高参”在背后撺掇,逮着机会就不阴不阳地损上杨雪几句。杨雪大多数情况下懒得搭理她,过分了就含蓄巧妙还回去,倒把孟氏自己噎个半死。因为上头有长辈,大家又在一个锅里吃着饭,自然谁也不会撕破脸皮放到明面上,明枪暗箭什么的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这么过了几天,孟氏始终占不到便宜,渐渐沉不住气,有时候难免喜怒形于色。赵氏和白氏比较迟钝,罗老太太却是人老成了精,一下就瞧出来了。因为都是孟氏挑衅,罗老太君不能说杨雪,就将常子樵叫到一边说了一顿。常子樵被祖母教导了,回房后立马将孟氏训了一顿,再次让她少跟马氏凑到一起。孟氏又给气了个半死,和常子樵赌气,两口子冷战了好些天。 腊月初六说到就到了,这天杨雪和杨雨约好,姐妹两个一道去马家集喝喜酒。罗老太太也同意了常子秀去赶集的请求,所以最后是三个人一道说笑着往马家集赶。 第102章 你娶我吧 杨雪因为要陪小姑子买斓边,所以打算去马家送了礼之后知会一声就出来,没想到薛氏白氏杨霜几个早已经在马家等着她了。原来杨雪有孕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杨家塘,但薛氏白氏想着杨雪是个眼光高的人,给孩子买做衣衫的尺头最好还是等她自己挑选。于是决定腊月初六大家都去马家集喝喜酒的时候,让杨雪自己挑。 杨元莲给杨雪买了尺头,杨元兰家境虽然比不得姐姐,但疼爱侄女的心思却是一样的,杨雪有孕她总要有所表示才心安,于是也跟着大家一道逛起了马家集。宋沉被马家婚宴的管事安排上街办事,也跟随大家一道走出了马家。一行人与等在街角的常子秀会合,这些人常子秀都认识,上前一一招呼。 宋沉和大家走了一段路后就分开了,常子秀回身盯着宋沉所去的方向看了两眼,悄悄握紧拳头,紧抿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坚毅的弧度。 大家先帮着常子秀买了斓边,然后常子秀借口祖母交代了还要买别的东西就和大家分开了。杨雪只当她买完东西后便回常家沟了,却不知道小姑子急匆匆跑去追赶自己的表哥。 宋沉办完事往马家而去,途中却被常子秀拦住了。“常家妹子,你怎么没跟雪姐儿她们一道呢?”宋沉觉着奇怪。常子秀笑了笑:“我有事和宋大哥说,特地来寻你。” “有事和我说?”宋沉愣住了,表妹的小姑子和自己能有什么事情可说呢?“对,是关于我四嫂的,起先因为四嫂娘家的人在我不方便说。”见对方一脸纳闷,常子秀忙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 事关雪姐儿,难道是雪姐儿在婆家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宋沉神色一凛,急道:“来,常姑娘,咱们去那边角落去说。”常子秀摇头道:“不好,我要说的事不能叫别人听到,咱们去江边大树下说吧。” 不能叫别人听到,事情难道很严重?宋沉心里七上八下,只想知道究竟是何事,哪里会顾忌青年男女单独去江边说话是否合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江边大树下走去。 “好了,这里偏僻,常姑娘可以说了吧。”几乎是一到江边大树下,宋沉就迫不及待地请求。常子秀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宋沉,他今日因为是来喝喜酒,穿的自然是自己最好的衣裳,虽然是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浆洗得很是挺括。中等个儿,略黑的肤色,粗粗的眉毛,忠厚的样貌看着就叫人安心。 “雪姐儿究竟遇上什么事儿了,常姑娘你快说呀?”见常子秀半天不说话,宋沉越加急躁。常子秀不忍他着急,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宋大哥不用担心。”听到对方这样说,宋沉略微松了一口气。 转而想到对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一味催逼太不合适,即便想着尽快回方家去复命,脸上也不好显露出来,而是微笑道:“那常姑娘慢慢说给我听吧。” 常子秀笑了笑,道:“我先给宋大哥讲个故事吧。”宋沉微愣,怎么不说表妹的事情却说起了故事,不过他性子好,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而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常子秀抿了抿鬓间碎发,慢慢说了起来:“有个姑娘,她十岁那年跟着家里人看龙船,结果不小心跟父兄走散了……几年过去,姑娘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岁,提亲的倒是有几家,但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姑娘的亲事一直没定下来。就在这时姑娘终于碰到了后生,原来那后生竟然是她嫂子的表哥。姑娘很激动,可过了那么多年,后生已然忘记当年的事情,姑娘也不好意思向后生提这件事。” 常子秀说到这里,紧紧盯着宋沉,见对方埋头沉思,似乎有些触动,可顷刻间又恢复了自然。她不由有些失望,转而一想,当年那事于宋沉来说确实是一件小事,又隔了那么多年,印象不深刻也很正常。 压下心头那些微的失望,常子秀继续往下说:“谁知道姑娘却从自家嫂子哪里听说了有关后生亲事上的不幸,那后生第一次定亲的姑娘……姑娘听完后生一连串的不幸遭遇后很难过,她觉着这么好心的人不该打一辈子光棍。” 宋沉就是再迟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常子秀说的就是自己。当年端午节之事于他心中只有一个极模糊的印象,常子秀不说他根本就不会记起,但连着死了两个未婚妻这样的倒霉事除了自己还会有谁。他嘴巴大张,指着常子秀磕磕巴巴地道:“你,常姑娘,你说的是,呃,你就是……” 常子秀点头:“对,我就是当年端午节得宋大哥解围的那个小姑娘。今天找你其实是我自己有事想跟你说,起先提我四嫂不过是蒙骗你罢了。” 宋沉以为常子秀是想就当年的事情向自己道谢,当即不以为然地道:“常姑娘,你太客气了,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我当时也不过只是帮了你一点小忙而已,你不必为此巴巴地向我道谢。” 常子秀道:“谁说我今日叫宋大哥过是想跟你道谢的,我是有正事跟你说的。”宋沉糊涂了,对方是个妙龄姑娘,和自己一个青年后生有什么好说的。 常子秀睃了一眼宋沉,跟着埋头看着地下,低声道:“我,那个我还没许人家,宋大哥你,你眼下也没和哪家的姑娘定亲。宋大哥,你若是,若是觉着我,还算不差的话,就,就请,请个媒人来我家提亲吧。” 这,如果自己没听错,常姑娘这是,她的意思是要嫁给自己?常子秀的话虽然说得很轻又磕磕巴巴地,但两个人站得近,宋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番话无异于一道炸雷响在了他的心头,直接将他炸懵了。 常子秀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几句话,对方半天却没个反应,即便事先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此刻的她也有些撑不住了。虽然乡下人不像高门大户那么讲究礼仪呀男女之防呀,但一个姑娘自己主动跟后生家说要嫁给人家,还是算一件叫人惊骇的事情,很容易遭人非议诟病。宋沉不会因为她方才那番话将她看做轻浮不检点的女子了吧! 这样想的常子秀心里又是羞臊又是惊惶,当即抬头望着宋沉,忙不迭地解释道:“宋大哥,那个,我不是浮浪的女子,我只是……” 此刻的常子秀脸色灰败,身子微颤,泪眼盈盈,宋沉素来性子温厚,极少跟人口角,更别说将一个姑娘给弄哭了。宋沉被常子秀的眼泪吓得慌了神,摆着手打断道:“呃,不是啊!常姑娘,你多想了。那个,你是个好姑娘,我哪里会这么想你,你别哭了啊,那个我……哎呀,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 宋沉手足无措,常子秀却瞬间转悲为喜,颤声道:“宋大哥,你,你说我是个好姑娘,你不讨厌我,那你会请媒人上我们家门来提亲吗?” 这回轮到宋沉羞窘了,他搓着手,通红着脸,讷讷道:“那个,常姑娘,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事情,就应该明白咱们两个不般配。且不说我比你大着七八岁,单是我克妻这一样就不行。我若是跟你定亲那就是害你。” 常子秀激动不已:“什么克妻,我不信这个。我身子好得很,我也不相信自己会短命,所以宋大哥你不用忌讳这个。” 宋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你不信可是架不住别人信,尤其是你家的长辈。他们不会同意咱们的婚事的。常姑娘,承蒙你瞧得起我,我很是感激,可是咱们两个真的不合适在一起。今日咱们就当没见过,我也绝对不会跟人说起这事,对你的名声决计不会有什么影响。”宋沉说完扭头就走。 常子秀飞速奔过去拦住宋沉,大声道:“撇开你说的那些理由,我只问宋大哥一句话,你看不看得上我这个人!”宋沉凝视着脸涨得通红的常子秀,扶额叹息道:“常姑娘为什么要这么看轻自己呢,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会看不上你呢?我是不敢高攀。” “那宋大哥的意思就是只要我家长辈不嫌弃你,你是愿意娶我的对吧。”面对常子秀晶亮的眼神,宋沉回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讷讷道:“啊,那个,是这样的。” 常子秀嫣然一笑:“那宋大哥,咱们在此约定,我家中长辈那里由我说服,你到时候只管安心请媒人上门就好。就这么说定了,宋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吧,我走了。”常子秀目的达到,脚步轻快地瞬间跑远。 “哎,常姑娘,你回来,咱们不能……”宋沉扬手大喊,可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扬起的手不觉放下。随后他发了一会呆,摇摇头叹了口气,慢慢往马家而去。 杨雪跟着薛氏她们在马家集好一通乱逛,最后收获了六段小孩儿的尺头,几斤点心几斤干果。六段尺头中有两段是罗老太太给的钱买的,另外四段则是娘家买给外孙的。点心干果是杨元兰杨雨杨霜买给杨雪做零嘴吃的。 马家集离常家沟不过十几里路,杨雪原本打算吃完席面就和杨雨打道回府,但杨元莲非要留她姐妹几个住下,薛氏白氏也想跟她们姐妹好生说说话,也帮着留客,杨雪杨雨最终还是住下了。 宋沉觉得自己和常子秀的事情根本成不了,打定主意将这件事烂在自己心里。但能得一个姑娘如此倾心相待,心里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因为常子秀是杨雪的小姑子,他自觉心虚,在马家都不敢跟杨雪照面了。杨雪对此一无所知,第二天在马家吃完席后就和杨雨一道往家赶。 第103章 威胁 常家的桐籽终于剥完了,进入腊月天气也越加冷,常建礼基本上不安排家里的女人出门干活,大家一天到晚窝在火塘边烤火。杨雪娘家一口气给买了四段尺头,其他亲戚也买了吃的,从马家喝完喜酒回家带了满满几大包东西,而孟氏娘家却是没有任何表示,孟氏为此又郁闷了几天。 虽然因为上回丈夫的警告不敢再和杨雪别苗头,但见了杨雪不阴不阳地也叫人闹心。杨雪索性天天窝在自己房里,根本就不去火塘烤火了。常子秀借着请教针线,天天赖在杨雪房里,拉着杨雪问东问西,变着法儿地谈论宋家,谈论宋沉。 常子胜见妹子几乎天天来寻杨雪,姑嫂两个相处融洽也很高兴。晚上躺下的时候跟杨雪说起妹子的婚事,杨雪才知道家里的意思是想在桐木冲给小姑子物色一户人家,这不罗老太太已经在着手打听桐木冲和常子秀年龄相配的后生家,已然锁定两个人选了。 “真要那样的话其实很不错,家里就小姑一个闺女,嫁得近随时能见着,省得牵挂。”杨雪听到这消息很高兴。常子胜道:“是啊,不过这事儿你不要说出去,因为没定下来,怕徒惹是非,家里头就长辈们知道,其他人还瞒着。我还是今日在山上无意中听到祖父和爹说话才知道的。” 杨雪道:“知道。小姑自己知道不?”常子胜道:“她,不知道,不过我估计这两天祖母应该会跟她说了。”常子胜没说错,罗老太太的确第二天就跟常子秀提了这事,将那两个自己看上去觉着不错的后生的名字告诉了孙女,意思是让孙女自己悄悄观察一下,最后决定要哪一个。一旦孙女决定了,明年过了正月就可以暗示那户人家来提亲了。 谁料常子秀明明白白地说自己不想嫁给那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她心里有了想嫁的人,如果家里不同意她嫁给那人,她就一辈子不嫁。虽然这番话常子秀是以极其温和的口气说出来的,但丝毫不能掩盖其红果果的威胁实质,差点没将罗老太太怄得背过气去。 所幸老太太年岁到那里去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幺蛾子见得不少,总算能稳住心神,咬牙问自己的孽障孙女,她想嫁的都是哪路神仙。 常子秀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竹筒倒豆子,将自己一心嫁宋沉的心愿和盘托出。宋城其人其事,罗老太太早先听杨雪说过,还颇是感叹同情了一番。得知宝贝孙女想嫁的人居然是他,比孙女大了七八岁不说还克妻的后生,急怒攻心的罗老太太眼睛发黑,身子一晃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 被宝贝孙女气掉半条命的老太太,当即将家中其他三个长辈叫到一边,将这噩耗说了出来。“不要脸的东西,我,我打死她!”赵氏听完半天回不了神,之后浑身乱颤,从门背后摸了根棒子,气势汹汹地欲冲出门去。 “回来,你想闹得满常家沟的人都知道这丑事不成?”常兴家咬牙切齿,一把拽住赵氏的胳臂将她拉了回来。“天老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居然养出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出来!一个姑娘家竟然自己找汉子,还敢要挟长辈!这孽障,哦,我不活了我,我——!”赵氏哭天抢地,涕泪横流。 “行了,天塌不下来,嚎什么嚎!”常建礼脸色铁青,狠狠地剜了赵氏一眼。赵氏被公公这么一瞪,嘴里的话立马打住,生生憋回了肚子。 “老婆子,你把子秀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我们听,我要知道那后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常建礼镇压了暴走的儿媳妇,转眼看向老伴。 “那后生,那后生他叫宋沉,是四郎媳妇二姑的儿子,哎哟,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真是冤孽哟……”罗老太太擤了一把鼻涕,一五一十地介绍起了宋沉。 罗老太太说完,不光赵氏气得头顶冒烟,常兴家也沉不住气了,气急败坏地道:“竟然是这么个人,不行,绝对不能答应!”常建礼眉头皱得死紧,显然也觉着宋沉配不上自己孙女。 赵氏难得地碰上丈夫公婆跟自己意见一致,说起话来也就格外理直气壮,但见她厉声道:“什么端午节帮了自己念念不忘,分明是子秀在扯谎骗人。那后生是杨氏的表哥,肯定是杨氏在里头牵线搭桥。杨氏那婆娘最是狡猾不过,她那表哥找不到媳妇,子秀又没许人家,她不就将主意打到子秀头上了。子秀是个没脑子的,凭着杨氏的精明哄骗子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我就说杨氏哪里会这么好心,见天地教导子秀做针线,原来是揣着这一肚子的坏水呢!” 罗老太太道:“不会的,四郎媳妇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四郎媳妇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她断不至于这样。”常建礼也很笃定。常兴家更是直接斥责:“胡言乱语什么!杨氏是咱们常家的媳妇,子秀是她的小姑子,那后生不过是她的表哥,她难道连这点亲疏都分不出吗?” 赵氏愤然:“是不是这样,婆婆将她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不要,杨氏眼下可是怀着孩子,你这么凶神恶煞地,万一将她吓出个好歹来!”罗老太太一口否决。 赵氏默了一下,婆婆说得对,杨氏肚里可是揣着四郎的头一个孩儿,确实要当心。可一想到女儿,这口气她又咽不下去了,缓和了语气道:“咱们不骂她,就问问,要想打消子秀那不要脸的念头,还得通过杨氏,那姓宋的毕竟是她的表哥不是。” 常建礼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赵氏也算聪明了一回,为今之计杨雪是非要叫来询问一番的。老人于是道:“喊四郎媳妇来一趟吧。赵氏,稍后她来了,你不准做声。老婆子,你来问她,口气尽量温和些。” 杨雪正奇怪今日小姑子怎么不来自己房里了,常红却来喊她说罗老太太叫她。杨雪以为老太太是叫自己去火塘,不想到了旧房子却被叫去楼上,老太太还将通往楼上所有房间的总门关上了,一副要说什么秘密事情的架势,弄得杨雪一头雾水。 等进了房间一看,家中几位长辈悉数在场,杨雪更加纳闷。罗老太太拍着身边的椅子道:“坐下,靠近炭盆坐,别冻着了。”杨雪小心坐下,然后道:“祖母您找我是有何事啊。”罗老太太道:“为着你妹妹的亲事,祖母想问问你。我们替她在桐木冲物色了两个后生,可最后总归只能选一个……” 原来是为这事,杨雪松了口气,不等罗老太太说完就笑了起来:“祖母难不成是想让我帮着参详参详,看最后定下哪一个?” 罗老太太不置可否,杨雪接着道:“我嫁过来一年都不到,连常家沟的人都认不全,更何况是桐木冲的人。不然我去找姐姐姐夫问问?毕竟他们一个村住着,知根知底的。其实不管怎样,妹妹能嫁到桐木冲都是好事,离娘家近照应起来方便。” 常建礼和常兴家对视一眼,父子二人都暗自点头,杨雪的话显示了常子秀想嫁给宋沉之事,应该不是杨雪撺掇的。可这样一来,事情越加难办,常子秀完全是自己一门心思地想嫁给姓宋的,想让她打消这念头只怕很难! 杨氏竟然一副希望小姑子嫁去桐木冲的模样,难道她根本没怂恿子秀,那些不要脸的念头完全是自家闺女自己的主意?赵氏暗自沉思,脸色变幻莫定。可是子秀自来是个听话的孩子,这回居然说出这样目无尊长毫无廉耻的话来,这里头没有杨氏的蛊惑可能吗? 杨氏这婆娘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生性狡诈惯会做戏,对,她肯定是在演戏,可不能轻易叫她给蒙骗了!赵氏想到这里,不禁担忧地望向公公和丈夫,却见两个人果真一副相信了杨氏的模样。她不禁心里大急,有心出声又怕挨骂,不说又担心公婆就此放过杨雪。 正当赵氏焦躁之际,却听到常建礼对杨雪道:“四郎媳妇,今日喊你过来,是咱们做长辈的遇上了一桩难事,想让你帮着想想主意。” 杨雪心里一紧:“难事,什么难事,难道咱们家遇上什么官司?莫非大哥二哥在外头惹了什么……呃,那个,惹不得的人物?” 见杨雪脸色变了,罗老太太赶紧道:“不是,你大哥二哥没事。”“那是什么难事啊。”杨雪不解。常建礼暗暗冲老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事情摊开了和杨雪说。 罗老太太点头,将常子秀那番话告诉了杨雪。“不可能!她,呃,我是说子秀,她和我表哥之前只见过一面,然后就是前两日赶集,可是那日子秀跟我表哥见面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他们两个除了打招呼,根本没说过任何话,然后表哥就走了的呀,怎么子秀就说出那样的话来!”杨雪太过惊诧,猛然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别激动,你可是双身子的人。”罗老太太赶紧拉她坐下。“哦,小姑怎么会和我表哥扯上关系,还,还想嫁给他!我,哎呀,真是叫人想不通!”杨雪彻底叫这消息给震懵了,不住嘴地念叨。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谁想得通啊,实话告诉你,我听到那丫头说出那话的时候,差点没给气晕过去。宋家后生是你表哥,祖母也觉着他可怜。可撇开他那克妻的名声,他可是实实地比子秀大着七八岁,你公婆就子秀一个闺女啊!” 什么克妻,那不过巧合而已!大了七八岁,好吧,四哥不过比自己大着四五岁,当初这门亲事家里都觉着膈应,这个事实杨雪不能否认。杨雪叹了口气,暗自替表哥惋惜,好不容易有个姑娘喜欢他,一心嫁他,可姑娘家里死活不让。更叫人憋闷的是这姑娘还是自己的小姑子,连自己都要做这棒打鸳鸯的帮凶。 杨雪强压下心头苦涩道:“长辈们今日叫我来是想让我劝劝小姑,呃,或者干脆告诉我二姑让她阻止我表哥?” 第104章 打骂 罗老太太本来还想着怎么开口让杨雪去劝宋家人,不想她还没说杨雪倒自己先说出口了。正中下怀,老人自然是顺水推舟:“实不相瞒,我们几个做长辈的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知道难为了你,可实在是没法子了。因为这事千万不能嚷嚷出去,甚至连大肆打骂都不能,叫人听到丁点风声,子秀的名声就臭了,这辈子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杨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于是接下来常子秀被叫了上来。常子秀一看屋里的架势,哪能不明白大家的意图,罗老太太还没开口,她就先说了起来:“你们不用劝我,我决心已定,这辈子要么不嫁人,要么就嫁宋大哥!” 好坚决的态度,好果敢的语气!杨雪霎时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而小姑子才是穿过来。这样的话,杨雪自问就是前世的自己只怕都没勇气说出口,可小姑子却敢当着长辈的面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你,好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常兴家抬腿便是一脚,将常子秀给踹倒在地,跟着又扑过去再踢上几脚。“不要,啊,爹,别打小姑吧!”杨雪吓得大叫。常建礼怕冲撞到了杨雪,赶紧起身拉住儿子。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赵氏虽然之前嚷着要打死女儿,可真的看到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的女儿被丈夫这么不要命地踢打,又心疼得直流泪。 她和罗老太太一道弯腰去拉常子秀起来,不想常子秀却直挺挺跪在那里死活不肯起来,嘴里道:“我决心已定,爹就是打死我我也这么说。” “想死,老子成全你!”暴怒的常兴家呼地又扑了过来,拽住常子秀的头发就往墙壁上撞去。“你,你给我放手!”常建礼见势不妙,赶紧起身,伸手去掰常兴家的手。 罗老太太涕泗横流:“兴家,你真的想闹出人命害得一家子都不安生吗?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的闺女,她这会子鬼迷了心窍,咱们慢慢开导将她劝回来就是了。” “孽障,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这哪是闺女,这分明是来催命的!”赵氏捂嘴呜呜直哭。杨雪被这混乱的场面吓得心口砰砰直跳,有心劝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常建礼见她脸色发白,忙温声道:“四郎媳妇你回去吧,子秀这幅样子你也不用劝了,根本没用的。还是直接跟宋家那边说吧。”杨雪点头欲走。 常子秀却冷笑道:“我那天和宋大哥说让他娶我的时候,他说自己配不上我根本就没答应。还说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他不会跟第二个人说起这事。你们让我四嫂去跟她二姑说我巴不得,这样的话宋大哥不说他爹娘也知道这世上有个姑娘想嫁给他们的儿子,那姑娘还是他们家内侄女的小姑子。” 这下不光杨雪目瞪口呆,四位长辈也个个怄得吐血,自家的闺女上赶着要嫁给一个比她大了七八岁且克妻的后生,人家后生不答应,可自家的闺女却丝毫不觉着羞耻。这人还是那个乖巧可爱了十多年的常子秀吗? “中邪了,这孩子一定是中邪了!赵氏,明日赶紧去请神婆来驱邪!”罗老太太颤声喊着。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女儿自来孝顺懂事,可今日就仿佛得了失心疯,怎么让长辈怄气她就怎么说,这不是中邪了是什么呢?赵氏后知后觉,听到婆婆的话忙不迭地点头。 常子秀尖声道:“我没中邪。祖父祖母,爹娘,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要脸,很不孝。可自从当年端午节得宋大哥解围之后,这些年我一直念叨着他。得知他亲事不顺,还没有未婚妻的时候,我就有些想法了。然后变着法儿地从四嫂那里打听他还有他家的事情,然后越来越觉着他是个难得的后生,做他的媳妇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坦。这事我盘算了许久,才不是中邪呢!” 杨雪恍然大悟,指着常子秀道:“你,子秀,我就说你这阵子怎么天天去我房里,还变着法儿地和我说起我姑姑家还有沉表哥的事。你还,还抢着帮我纳二姑二姑父的鞋底!我还真是蠢笨,竟然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常子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每次都七绕八绕地问,四嫂你当然不会察觉。” 罗老太太苦口婆心地道:“子秀,祖母承认那宋家后生是个心善的,性子也忠厚,可是他八字硬克妻,已经连着克死了两个与他定亲的姑娘了,又比你大那么多。他比你四哥都还大,你们两个实在是不合适,你就听祖母一声劝,打消这荒唐的念头吧。” 常子秀道:“什么八字硬克妻,不过正好是那两个姑娘身子骨都不好,本就是个短命地,宋大哥倒霉偏就碰上了。我可不怕,我小时候娘不是带着我去静月庵抽过一回签吗?那签文上可是说我是个长寿有福的。至于大我七八岁又有什么,宋大哥又不显老,我四哥不也比我四嫂大着四五岁,也没见我四嫂的娘家人说不合适。” 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别说你是个姑娘家,就算你是个后生,这婚姻大事也该是经由长辈做主,哪有你这样不知廉耻地自己跑去跟人家说要人家娶你,咱们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赵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可怕丈夫再对女儿动手,这样的话只能生生咽回,她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乌紫的嘴唇不住地哆嗦,一双眼睛担忧地看着丈夫。 那边常兴家却再次暴起,伸手去揪常子秀,嘴里吼道:“孽障,未出嫁的姑娘自己去找汉子,你不要脸咱们老常家还要脸呢?不能留着你连累你哥哥嫂嫂侄儿侄女,我今日索性弄死你算了!” 常建礼一手架住儿子的胳臂,沉声道:“坐下!”“爹,这不孝忤逆的孽障留着她做什么?将咱们个个都气死,将一家子人的脸面都丢尽吗?大郎兄弟几个的亲事哪一个不是咱们做主的。就是四郎,即便先自己看上了他媳妇,人家也知道请示我这个做爹的,央求我去他丈人跟前提亲,老老实实地按着规矩来。谁知道到了这个孽障这里,竟然这么胆大妄为不知廉耻!”常兴家眼眶通红,说到后头声音些微哽咽起来。 赵氏被丈夫的情绪感染,嘴巴一扁哭出声来。罗老太太捂着胸口叹气连连,常建礼面沉如水。杨雪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原本一副斗士模样的常子秀见状,一下也哭了起来,她跪在地下砰砰砰不断地磕头,嘴里道:“我不是故意不孝的,可是我真的想嫁给宋大哥,你们就成全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常子秀磕头很大力,即便楼上房间是木地板,她的额头顷刻间也红肿起来了。她还在大力磕着,杨雪直看得心惊肉跳。小姑子不是武林高手,她这不是在练铁头功,人的头部很重要也很脆弱,这么猛烈撞击下去,最后可别变成个傻子。 “子秀,你,你别这样,你不能再磕了,你的头……”杨雪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拉常子秀。可常子秀甩开她的手,继续不要命地磕着。“四郎媳妇,当心,别管这不要脸的!她爱磕就让她磕死好了!”生恐杨雪跌倒,常兴家赶紧喊道。 “子秀,你起来,哦,老天爷呀,这叫什么事啊!”罗老太太和赵氏终究忍不下去了,一起扑过去,一个抱住她的头,一个拉住她的手。常子秀的额头肿了一个青紫的大包,看着叫人怵目惊心。 常子秀挣扎着呜咽:“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惹长辈伤心很不孝,我真的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我就想嫁给宋大哥,一想到你们要把我许给别人,然后和别人过日子,我就觉得暗无天日活着没有任何劲头了。” 赵氏大哭:“你和那姓宋的不过见了几回,了解他多少,怎么就对人家这般死心塌地了,冤孽,真是冤孽哟!”常子秀原先被常兴家踢了几脚,碰到凳子嘴角破了,鼻子也渗了血,再加上额头青紫的大包,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女儿是她和丈夫唯一的闺女,又是最小的,从小就是在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很少受委屈,如今这遭了这么大的罪,赵氏心如刀绞。都是杨氏这狐狸精,当初如果不是四郎被她迷住,常家和杨家没有成为亲家,女儿哪里会见到那姓宋的贼杀才! 赵氏看着女儿狼狈不堪的样子,活吃了杨雪的心都有。可是公婆还有丈夫在场,她除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媳妇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要忍受滔天的怒火,赵氏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杨雪被常子秀血糊淋拉的模样吓得手脚发软,脸色越加苍白难看。常建礼冲她挥了挥手,温声道:“四郎媳妇,你回房去歇着吧。”这样的场面,自己留下确实不太合适,杨雪点头,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因为担心被家里其他人听到这丑事,罗老太太将其他人都支出去了,连院门都关上了。杨雪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走到院子里之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回身看了一眼楼上,大步去开院门。 第105章 犯了糊涂 杨雪一打开院门,却见常红站在门口,小姑娘惊惧地看着自己,嘴巴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又闭上了。杨雪赶紧拉起小姑娘冰凉的手道:“走,跟四婶去我房里火箱烤火去。” 今日因为没事做,马氏带着常橙去村里别人家里窜门去了,孟氏娘俩在新房子火塘没过来,两个小子一吃完早饭就跑没影了,旧房子火塘除了长辈们就是白氏母女三人。罗老太太寻借口将白氏和常蓝支出去,留下常红跑腿喊杨雪,之后将常红也支了出去,然后将院门都闩上了。 常红觉着奇怪,一直没跑远,趴在院门上听。因为隔得太远没听清,但却隐约听到常兴家的吼声以及赵氏和常子秀的哭声。杨雪猜到小姑娘可能听到了一点什么,将她带到自己房里后,严正地告诫道:“红姐儿,婶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看你们□□母特地将你们支开还把院门闩上,意思就是今日长辈们说的事情不想传出去,大人做事总是有理由的,所以你不要多问,也不要跟人乱说,就是家里人都不行,明白不?” 常红紧张得连连点头:“嗯,我明白,我不跟人说。”杨雪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赞许道:“好孩子,你这么听话,四婶很高兴,来,奖你两块糖吃。”常红摇头不要,杨雪愣是塞给她。然后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通话,估摸着那边楼上应该说完了之后才让她走。 晚饭时分,常子秀没出来吃饭,罗老太太说她身子不舒服。白氏不放心,等大家吃完了,打算装一碗饭亲自送去小姑子房里,却被赵氏抢了过去,说她自己亲自去送。白氏非要跟着过去,却被罗老太太喊着喂猪岔开了。 马氏眼珠子转了转,起身道:“小姑明明昨天都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病了,可是染了风寒,我跟娘一道去看看吧。”“不用你去!”赵氏急忙道,语声尖利。不光将马氏吓了一跳,孟氏也给吓住了。罗老太太暗暗瞪了一眼赵氏,皱眉看向马氏:“既然知道子秀是染了风寒,还跑过去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染上不成?” 马氏赶紧解释:“不是,我这不是担心小姑嘛。”罗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神色有些严厉,赶紧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是关心子秀,不过祖母更怕家里有更多的人生病,咱们家可是有两个双身子的人,更要当心。况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几个人病着,没得晦气。” 稍后,趁着罗老太太走开的功夫,马氏向孟氏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借口逗弄檀哥儿,跑到院子角落咬起了耳朵。 “我怎么觉着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呀,弟妹你说呢?”马氏问孟氏。孟氏一头雾水:“什么不对劲啊。”马氏道:“小姑说病就病,你就不觉得奇怪?”“天冷,稍不留神可不就染上风寒了。”孟氏很不以为然。 马氏摇头:“染上风寒,小姑以往又不是没染过,她身子健旺,哪里就至于连床都起不来了。”孟氏道:“那兴许她这回真的严重呢,祖母不是说了我和杨氏都怀着身子,怕她过了病气给咱们嘛。” 起先婆婆和祖母的神色颇为古怪,而且婆婆的神色灰败,眼睛也有些红肿,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可自己跟孟氏这个蠢婆娘说不清楚,马氏只好笑了笑,道:“但愿真是我多想了。” “妹妹你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有些不开心,可是在谁那里怄气了?不会又是二嫂三嫂她们吧。”不愧是枕边人,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里,两口子一跨进火箱,常子胜就揽过杨雪腰身低声问。杨雪叹了口气,正色道:“四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瞒你。” 妻子这般神色,只怕是什么大事,常子胜脸色瞬间僵硬,道:“什么事你说。”杨雪将常子秀想嫁宋沉,然后自己被长辈叫去问话,常子秀怎么挨打的经过全说给常子胜听。 常子胜听完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扶额道:“她,子秀好生糊涂。这也太不……”终究是不忍心说自己疼爱的妹子不知廉耻,常子胜停了一下道:“后生家可以这么说,她可是姑娘家呀,谁家的姑娘敢这样做。这要是传出去,她这辈子也就别想嫁人了。” 杨雪道:“只要咱们自己家的人不说出去,沉表哥是肯定不会说出去的。据小姑说,小姑要沉表哥娶她的时候,沉表哥觉着自己配不上小姑,根本不敢答应。还让小姑放心,他绝对不会和第二个人说这事。” 常子胜点头,对宋沉的人品的他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妹子这般不守规矩鲁莽行事,实在是叫人头疼。印象中,妹子长这么大,自家老子好像从来没打过她,这回硬是气得狠了才下死手的。 自己的妹子这么不知廉耻行事,杨雪心里不知道会怎么想。杨雪怎么想倒在其次,再怎么样都是自家媳妇,可杨家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常家,兴许连自己这个女婿都被轻看了。不行,不能叫杨家人知道,想到这里常子胜立马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杨雪听完苦笑:“小姑这么死心塌地半分都不松口,想劝它打消念头根本行不通,家里的意思是让我从表哥二姑那边下手。要我去找表哥二姑,我可不能保证我娘家人会不会知道了。” 叫妻子去跟宋家人说,这怎么合适,那边可是她的亲表哥!宋沉自己主动拒绝妹子,那是人家厚道。可让妻子去要求人家再次回绝妹子让妹子断了痴念,却是明晃晃地扇人耳光,直接告诉人家说自家瞧不上他。妻子去和宋家人说,宋家人会怎么想妻子,二姑对妻子这个侄女可是从来没有半分轻慢的。 祖父祖母历来行事端正,这回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昏招来,只怕是被妹子给气糊涂了。可再怎么样,都是常家自己没教好闺女,出了事得自己解决,没道理要杨雪这个孙媳妇出面吧。常子胜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替自己媳妇委屈。可事涉自家的长辈,抱怨的话他又不能说出口。只能一边生闷气,一边暗骂着自家那闯祸的妹子。 自己说完,丈夫半天不吭声,杨雪忍不住道:“我觉着小姑这事,长辈们恐怕会怪我。”常子胜不解:“怪你做什么,子秀自己糊涂不守规矩,跟你有什么相干。” 杨雪懊恼地道:“若不是我一再跟小姑说沉表哥如何不幸,人如何好,做他的媳妇将会如何幸福,小姑只怕就不会这样发了疯地想嫁他。可谁会想到小姑当年居然和沉表哥有那样的渊源,然后不动声色地在我跟前套话。” 常子胜不高兴了:“胡思乱想什么!子秀自己暗地念叨了你表哥多年,然后生了那样的心思,跟你有何干系,你又何必将这黑锅捡起来背上!” “可这事终究还是跟我有些关系的。”杨雪神情沮丧。常子胜见不得妻子眉头紧锁的样子,心疼地问:“可是长辈这么认为,责骂你了?”杨雪摇头:“那倒是没有。” 常子胜松了口气,嗔道:“你就是爱自己瞎想。”杨雪心道什么瞎想,长辈们嘴上没说不代表心里不会这么想,祖父祖母他们兴许相信自己,婆婆却十之八九会怪罪自己的。 两口子歇下之后,心事重重地谁都难以入睡。常子胜既心疼妹子挨打受骂,又揪心她这件事该如何收场,可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半点法子都没有。最要紧的还是跟祖父说说,不能叫杨雪去找宋家人,自己媳妇自己心疼,他可不想杨雪受那不该受的委屈。 杨雪脑子里则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常子秀的言行,内心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勇气和决心。这可是古代啊,这妹子居然能有这般剽悍的举措,实打实的算得上奇葩另类了。佩服之余又惊诧这家伙的爱情未免也来得太迅速了。 不错,为着表哥当年帮了小姑,小姑为此念叨了表哥好些年。可当年姑娘你才十岁,长大了之后两个人才见了区区两次面,你就对人家这么死心塌地不觉得太轻率了吗?你当你是戏文上的千金小姐,和某位书生见了一次面就互定了终身。 不过撇开这些,站在表哥的立场,这绝对是天大的喜事。无奈这注定只是一场美梦,因为常家是绝对不允许这桩婚事的。好在表哥自己头脑清醒,知道这事成不了,所以小姑抗争失败的话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难过的。可怜的小姑,一腔热血孤军奋战,悲剧的结局却早就写在那里了。 其实这事若能成,两个人性子倒是般配,日子一定能过好。可是两个人根本成不了,自己也只能在一边空想想罢了。 常子胜第二天趁着上山的功夫,将常建礼叫到一边,说了自己对家里打算让杨雪去找宋家人这事的看法。常建礼苦笑道:“四郎你就是不说,祖父祖母也不会让你媳妇去做这事的。咱们再怎么心疼子秀,终究是她自己不守规矩。没道理为着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让咱们常家的媳妇跟着丢脸为难。当时也是事发突然,祖父祖母被气晕了头,一心想着打消她这癫狂的念头,根本没有考量那法子是不是合适。祖父祖母年纪大了难免糊涂,你让你媳妇别多想。” 第106章 为难 第二天,常子秀还是没起来吃饭,也没见长辈们说请郎中抓药。马氏指使常橙去推常子秀的房门,却推不开,这回马氏几乎肯定昨日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悄悄问了问,才知道昨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孟氏一直没过来,白氏也出去了好一阵,至于杨氏,这阵子大多在自己房里根本不在这边火塘烤火。 也许就是大家都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大事,而且肯定跟小姑有关。到底会是什么事呢?马氏猜来猜去可无处打听,心急火燎地难受极了。但愿不是什么好事,叫你们养了个闺女似乎了不得一般,这个后生看不上那个后生看不上地!马氏自从上回撮合自家表弟和常子秀没成之后,心里头一直窝着一股子火,巴不得小姑子婚事不顺。 正当马氏焦躁之际,孟氏却告诉她自己似乎听丈夫常子樵说过一嘴,罗老太太前阵子在打听桐木冲都有哪些没定亲的后生,想来老太太想让孙女嫁到桐木冲去。马氏立时猜测这回小姑子的反常极有可能是因为亲事上的事,可究竟是什么事她却无从得知,老家伙们瞒得死紧。 好在过了两天,外出挣钱的常子梁常子柱兄弟回家了,马氏和丈夫久别重逢,小姑子这事一下就被她撂到了一边。而常子秀的病也终于好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神色似乎也有些萎靡。 赵氏一副被女儿大病一场吓坏了的模样,时刻将女儿拘在身边,常子秀想去杨雪房里,赵氏立马寻借口阻止。杨雪见状暗自冷笑,婆婆这是防着自己,谁让宋沉是自己表哥呢。其实赵氏不让常子秀去杨雪那里杨雪还巴不得,省得常子秀向她讨主意的时候她纠结难办。 因为依照她现代人的观念,她是支持常子秀的:不管常子秀一心嫁给宋沉是不是轻率,婚姻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大人可以参考提建议,但不能这么粗暴地干涉。然而她现在置身的这个时代,像常子秀这种行径绝对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成功的希望实在是渺茫。 她身份又尴尬,鼓励小姑子抗争到底还是劝说她打消念头都不合适。那天在长辈跟前她主动提出自己去跟宋家说,其实是看出了长辈们的意图,知道自己不能回绝索性抢先说出来而已,她心里才不愿意那样做呢。 除夕就在常家长辈们的心烦意乱中来了,准备年夜饭的主力军是白氏马氏赵氏常子秀几个,两个双身子的人只管在一旁看着,最多就是帮着择择菜。吃完年夜饭,杨雪和常子胜只在火塘边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了。孟氏往日都是一吃过饭就拉着儿子回新房子,今晚因为过年有零嘴吃,她再也不说自己双身子容易疲乏得早睡了,娘几个一直待到很晚才走。 杨雪和常子胜窝在火箱里。说起了常子秀那事,那天因为杨雪先走了,也不知道罗老太太他们后面是怎么说的,长辈们究竟会怎么做,会不会过了年就会强行给常子秀定下桐木冲的哪个后生。 常子胜道:“依照我爹的脾气,十之八九会这么做。可我担心子秀,她若是不情愿,万一桐木冲的人上门她不管不顾地牛脾气发作,那可真是没法收场了。” 常子秀会这么做吗?若是其他姑娘,应该是没那胆量的,毕竟那是会坏名声的。可常子秀就难说了,杨雪想起那天小姑子遭受长辈辱骂殴打时候那半分口气都不松动的劲头,觉得丈夫担忧的情形极有可能会发生。素来听话的乖孩子一旦叛逆了,那出格程度绝对超出人的想象,这样的事儿杨雪前世可见过不少。 两个人叹息一阵后,常子胜烦躁地道:“不说这事了。依照家里的规矩,等咱们拜年回来,祖父应该会安排一年的分工了,嘿,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最后会怎样分派。” 杨雪道:“你是担心祖父他老人家让你出去挣钱吧。大哥不是悄悄告诉你,说你上回去县城打听的那熟人让他告诉你,明年有一整年的活儿可以做,而且工钱不低。机会难得四哥你自然不想放过。” 常子胜叹了口气,抱住妻子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是啊,可我心里很为难,听说那人寻的活计上半年是在外县,我要去了岂不是不能回家,你生孩儿我不在家哪里放心。可看着家里这些糟心事糟心人,又巴不得能快点挣够钱,分家后咱们立马去一边起房子,清净自在。这事还是等回门的时候跟杨家塘的祖母爹娘他们商量一下,若是他们不想我丢下你一个人出去做工,我就不去。起房子慢一点就慢一点吧,毕竟你肚里怀着的可是咱们两个的头一个孩儿。” 杨雪其实也舍不得丈夫离开,嘴上却道:“什么叫丢下我一个人,我有那么娇气嘛,况且家里有祖母大嫂她们,我能有什么事。生孩子你又帮不上忙,在不在跟前又能如何。” 常子胜笑:“我知道我媳妇勇敢,是个硬扎能吃苦的。是我舍不得你,是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这心里就难受好吧。”杨雪在常子胜腰上掐了一把,啐道:“不要脸的东西!”常子胜腆着脸道:“谁叫我媳妇这么馋人,哥哥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上了,此后就不断地想若是能将那姑娘娶回家就好了。” 杨雪哼了一声:“第一回见我,我是个什么性子,家里是怎样的都不知道,单凭样貌就动心了,哥哥你还真是轻率啊。”常子胜得意地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看你的举止言行就知道你家教错不了。” 见丈夫这番样子,杨雪忍不住讥讽:“四哥你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看你只是见了我一面,就对我惦记上了,可对子秀却那般不屑。人家可是实打实地得到过我表哥的帮助,还和我二姑打过交道,又挖空心思地从我这里将我表哥打听得一清二楚的。” 见丈夫脸色不大好看,杨雪忙道:“呃,四哥你可不要误会,以为我帮着小姑说话,我这不是话赶话嘛。” 常子胜见妻子神情紧张,忙道:“我知道。避开长辈,单咱们两个在这一边说,我想了又想,其实觉着子秀真要嫁给你表哥也不是不好。什么克妻之类的我是不大信的,你表哥年纪也许大了些,可人品信得过,而且子秀心思单纯,遇上你二姑这样子的婆婆再好不过。可子秀一个姑娘家,不该不经长辈就这么自己跑去跟你表哥说那样的话,那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将长辈气得那么狠,实在是太不孝了。” 好吧,在这个时代,丈夫对小姑子的指责似乎合情合理,杨雪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心里却再次为表哥和小姑两个人惋惜,若是常家长辈能拐过弯来那绝对是一桩好姻缘。 年初二,常家几兄弟带着媳妇儿女去各自的岳家拜年,杨家姐妹照旧是相邀一道走。一方面要照顾杨雪双身子,另一方面杨雨和罗大安一人背一个孩子,两家人拜年的东西全由常子胜一个人挑着,大家根本走不快,一行人慢悠悠地往杨家塘赶,走到的时候已然下午了。 杨冬自然又是提着火笼在溪边高石上望着路口,看到杨雪一行人的身影,老远就飞跑着过来了,扯着自己开始进入变声期的公鸭嗓姐姐姐夫地招呼。完后,一边捏着罗大安背上背着的宝哥儿的脸一边抱怨:“你们来得太慢了,二姐和大姑就不用说了,连二姑他们都比你们早。” 杨雨背着女儿走得直喘气,听到自家小弟的话,没好气地道:“咱们这拖儿带女地,哪里走得快。”杨冬吐了吐舌头,冲杨雨伸手:“倒也是,大姐我帮你背外甥女吧。”杨雨一闪身,鄙夷道:“不要,你走路像个猴子样地,我还怕跌跤摔着了我闺女。” 杨冬佯装愤然转身,拉着杨雪的胳臂道:“哼,不要就不要,谁稀罕替你背。还是三姐最好,三姐咱们两个先回家,不和他们一道。”杨雪笑道:“呀,比起上回马骏表哥成亲那次,我怎么觉着冬哥儿又长高了,好像比我高得更多了。” 杨雨鼻子一皱,坏笑道:“他这年纪的后生家,可不就跟那泼了粪的蒜苗一般疯长。”杨冬生气地回击:“你才是泼了粪的蒜苗呢。”然后扯着杨雪催她快走。杨雨变了脸色喝道:“冬哥儿你和有没有脑子,你三姐如今怀着身子,你这么扯着她走若是跌跤了,你三姐夫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对呀,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对不起三姐,咱们慢点,你当心脚下。”杨冬懊恼地在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杨雪好笑道:“看你们这一个个地瞎紧张,这条路我走了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能走,哪里那么容易摔跤。”“小心些总没错,三姐你慢点。”杨冬小心扶着杨雪放慢了脚步。 常子胜和罗大安好笑地对视一眼,杨家姐弟几个见了面总爱掐,可感情却好得很。杨家姐弟之所以这般和睦,和杨家整个家庭氛围的和谐是分不开的。想着杨家慈爱的长辈,温暖的火塘,两个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二姐夫念叨好一阵了,就巴望大姐夫和三姐夫快点来,因为他没事做太闷了,谁叫沉表哥来了,将他那劈柴的活计给抢走了呢?”前头杨冬回头对两位姐夫大声道。 第107章 无奈 “宋家表哥也来吗?”常子胜的声音颇为尖利,大家都觉着有些意外,一起奇怪地看着他。杨雪暗自皱眉,飞快瞪了他一眼,嗔道:“瞎嚷嚷什么,这么大嗓门!”常子胜察觉自己的反应太明显,忙拿话掩饰道:“呃,那个,雪姐儿不是说沉表哥因为婚事上的事情,性子变得沉闷,都不大出门了。所以我那个听到他今年也拜年来了,可不就觉着吃惊。” 杨冬笑着解释:“那不是祖母她老人家担心沉表哥老这么闷在家里头,担心他憋出病来,再三再四地捎信,让二姑今天拜年一定带着沉表哥来。” 罗大安感叹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不然让宋沉表哥待在家里看着那些比他年纪还小的人拖儿带女地去岳家拜年,心里越发难受。” 杨雨道:“沉表哥来杨家塘拜年走动走动散散心委实好,你看上回马骏表弟成亲他去喝喜酒,他精神气色都不错,模样并不怎么沉闷丧气。” “就是,更何况沉表哥向来也喜欢来咱们家做客。”杨雪笑着同意。杨冬做了个鬼脸:“我看不是沉表哥喜欢来咱们家做客,是咱们喜欢沉表哥来咱们家吧。他一来,咱们家好多人可以偷懒。”想到宋沉的勤快,杨雨杨雪对视一眼,一起嘻嘻地笑。 大家说笑着很快就到家了,杨冬在院门口大嚷大叫地,将里头火塘边烤火的人都喊了出来,大家相互招呼了一通后很快在火塘边坐好。杨霜的儿子立哥儿一个人无聊了许久,看到宝哥儿来了,立马凑过去跟表哥套近乎,两个小人很快热乎起来。 宋沉抱了满怀自己劈好的干木块,将火塘边的火烧得特别旺。杨元兰抱着杨雨的闺女,爱怜的亲了下孩子嫩乎乎的脸蛋,笑道:“你看你们表伯,生恐冻着了你们,早早地就劈好了柴火,就等着你们来给你们烧旺火烤。” 宋沉憨憨地一笑,随手摸了把椅子坐下。白氏笑道:“宋家外甥就是勤快,每回他来,他舅和我不知轻快多少。”杨雪却觉得心酸无比,这位表哥比大姐年纪还大,大姐二姐都出嫁且有了孩子,他却还是光棍一条。 宋沉本来话就不多,今日格外沉默。好在罗大安和姜达都是健谈的,很快就拉着他说起了话。常子胜一开始心里觉着别扭,一直没做声,后来也慢慢地搭起了话。 杨元本去菜园里砍了一担子菜挑到家里,本来是打算自己一家三口去洗的,但三个女婿还有宋沉都争着去洗,最后白氏没去,让他们六个男子汉去洗。 趁着家里都是女人,薛氏赶紧说起了自己对宋沉婚事的一些提议。老人道:“元兰啊,沉哥儿这亲事不能再拖了,依我看你也别挑了,若是有那合适的寡妇,你就答应了吧。” 杨雪皱眉道:“表哥可是没成过亲的后生,娶个寡妇太不合适了吧。”“是啊,太委屈表哥了。”杨霜点头附和。杨雨却是欲言又止。 杨元兰叹了口气:“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那合适的姑娘要人家肯嫁他啊。一切都是命,只怪沉哥儿自己命不好。去年冬月有人上门给寡妇向沉哥儿提亲的时候,你们姑父还不高兴。可腊月十几又有人来说,还是寡妇,你们姑父就只是叹气不再说什么了。” “那结果如何呢,成了么?”薛氏白氏急着问,杨雪也很紧张地想知道结果。 杨元兰摇头:“没成,成了哪能不告诉你们。先提那个寡妇和她先头那男人生了三个孩儿,婆家同意那寡妇改嫁的条件是儿子留下,两个闺女要寡妇带走,你姑父一下子就拒绝了。腊月间提的那个倒是没带孩儿,可身子骨不大好,咱们怕人没过门或者过了门又没了,那样的话沉哥儿的名声就彻底坏了,这辈子只怕连寡妇都不敢嫁他了。” 杨元莲道:“二妹,你可不能病急乱投医。就咱们沉哥儿这样的,娶黄花姑娘难,娶寡妇还是很容易。你得睁大了眼睛好生挑挑,沉哥儿已然够委屈了,你别捞到篮里就是菜,什么歪瓜裂枣地都不嫌弃。那是要和沉哥儿过一辈子的人,你可不能瞎凑合。” 杨元兰苦笑:“我知。,可寡妇不多,挑选的余地能有多大。”杨元莲道:“咱们发动四路亲戚打听,一定能找到好的。娘弟妹你们说是这样吧。”薛氏白氏齐齐点头。白氏道:“我让我娘家那边的亲戚也帮着打听,咱们把这网宽宽地撒,到处寻不信寻不到好一点的。” 杨雪心里五味杂陈,自家这表哥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不跟第三个人说就真不跟第三个人说,不然二姑哪里会对表哥娶寡妇这么上心。 那表哥自己呢,他就甘心娶个寡妇吗?小姑对表哥这般直接大胆地表白心意,表哥虽然拒绝了,心里就没有所触动吗?若是表哥对小姑根本没一点心思,那小姑的抗争不是可悲又可笑,丝毫意义也无吗? 杨雪这样想着,立马问杨元兰:“二姑,你们都觉着表哥就娶个寡妇算了,那表哥自己呢,他是怎么想的?” 杨元兰叹了口气:“怎么想的,他能怎么想,总不能真的打一辈子光棍吧。腊月间人家提的那寡妇,我们在托人打听之前先问他肯不肯娶那寡妇,他一直不做声,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问了老半天,最后瓮声瓮气地说了句‘随便我们’,可眼泪却出来了。这孩子其实是不愿意的,可争不过命啊!”杨元兰说到后面语带哽咽,眼眶微湿。 命,争不过命,就因为这个就妥协了!小姑被亲人辱骂,被打得头破血流始终坚持不松口一心要嫁表哥又算什么!杨雪忍不住恶狠狠地腹诽。 在来拜年之前,赵氏就悄悄地找过常子胜,严正地告诫儿子一定要管住杨雪,千万不能让她和杨家人说起常子秀去找宋沉,求人家娶自己这事。宋沉虽然说不会说出去,但谁能保证他不会跟自家娘老子说。如果杨元兰知道了,一定要让杨雪想尽法子说动她不要说给别人知道。并且严正告诫宋家人别做梦了,常家是万万不可能答应这桩婚事的。 赵氏说话的口气很不好听,常子胜当然不会和杨雪说这事,只是委婉地暗示妻子,见到了二姑之后对方不说,自己这边绝对不能先提这事,虽然他相信宋沉应该守承诺不会说给杨元兰听。杨雪当时答应了。 可这会子杨雪却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她一定要亲口告诉宋沉小姑的努力,即便这努力是徒劳的,也要让他知道世上有个姑娘为了他都做了些什么,不然小姑的努力就真的可笑可悲毫无意义了。 吃完晚饭,宋沉抢着喂猪,杨雪借着上茅房的机会,溜出火塘去寻宋沉,因为怕火塘边有人出来,杨雪丝毫也不兜圈子,直接将常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宋沉,尤其是关于常子秀的抗争努力以及受到的打骂详细地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她,她当时……啊,都怪我,我当时就不该松口,任凭她说什么都不答应。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宋沉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喃喃道。 杨雪道:“表哥,你,小姑名声孝道都不要了,不管不顾地要嫁给你,你就没想过真的上门去提亲?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因为小姑的举措轻看了她,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沉面容愁苦,低声道:“她这么一心一意待我,我感激不尽,又怎么会轻看了她。可我不能娶她,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害了她。” “什么叫害了她,什么克妻命硬之类的话小姑根本不相信。她为你做到这地步了,你却站在一边看着没有任何表示,你,你对得起她嘛!”杨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宋沉。 宋沉看着杨雪,默然无语,眼里却盛满了痛楚和无奈。杨雪不由颓然,低声道:“也怪不得表哥,你就是上了门,估计也只能落一顿打,常家长辈不可能答应亲事的。” 宋沉望天长出了一口气:“挨一顿打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我上门提亲不光得不到常家长辈的应允,还会因此让子秀叫人轻看了。人家会说,我这样的人都敢上门向她提亲,我又是你的表哥,这姑娘不会是有什么缺陷吧。” 这就是宋沉表哥,细心体贴,自己有所损失受了委屈都不要紧,只要自己关心爱护的人好就行了。老天就是这么不公,这么好的人偏偏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宋沉又道:“我假装不知道她所受的这些委屈,她抗争了一阵,家里长辈不答应,最后就会将我放下然后嫁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对她才是最好的。我这辈子对不住她,但愿下辈子能再遇上她,那时我一定好好地还她这份债。” 这辈子都没抓住,妄说什么下辈子,杨雪腹诽。可她心疼如绞,喉咙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雪姐儿,你别掺和这事,叫常家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你赶紧走,仔细常子胜看到起疑心。”那边宋沉愣了一会突然严肃地道。 “三姐,你在那里做什么?”那边台阶上冬哥儿拉着宝哥儿和立哥儿两个外甥正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小姨,过来和我们玩!”立哥儿拍着短肥的小手嚷着。“小姨,来啊。”宝哥儿也在喊。 “好,我这就过来。”杨雪长出一口气,努力挤出一张笑脸走了过去。 第108章 心散了 杨家火塘气氛热烈,大人小孩说说笑笑。大家先是逗着宝哥儿和立哥儿,让两个孩子说一下他们小姨肚里怀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两个孩子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还是之前被教导过了,异口同声地说是“弟弟”。乡下人都相信小孩子说话灵验,薛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宠溺地抓了一把松子糖一个劲儿地往小兄弟两个手上塞。 顺着这个话题,大家自然又说到马骏和刘秀芝这一对新婚夫妇,人人都断言杨元莲明年肯定能抱上孙子,杨元莲笑着说一切随缘,反正马骏年纪不大她不着急。刘秀芝嫁给了自己中意的人,对公婆很是孝顺,妯娌也和气,杨元莲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一说到刘秀芝满脸带笑。 难得一家子聚到一起,大家说了许久才散。常子胜因为有事想跟杨家长辈商量,特地留到最后。对于常子胜明年想去外面做工挣钱为将来分家起自己的房子做准备,杨元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白氏却不大赞同。最后夫妻两个一齐看向薛氏,没办法,已经习惯了最终的主意由她老人家拿的模式。 薛氏凝眉对常子胜道:“四郎啊,照说这是你们常家的事情,咱们杨家人不好掺和,不过事关雪姐儿,祖母就说一下我的意见,你觉着合适就听,不合适就不听,最后的主意还得你们自己拿。” 常子胜点头:“祖母您说,孙婿听着呢。” 薛氏道:“虽说女人生孩子,男人帮不上忙,可雪姐儿这毕竟是头胎,你在家里守着她她心里有底,我们也更放心。不过你们家那样的,估计明后年就要分家。人多了,分家了大家还挤在一道难免会为着些小事拌嘴,这舌头和牙齿还打架是不是。你想快点起自己的房子,和雪姐儿搬到一边去住,这想法很好。” 虽然薛氏说得很委婉,但常子胜如何不知道老人是在说自家那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许杨雪在常家所受的那些在常人看来只是小委屈,对别人家的媳妇来说不算什么,可杨雪是在杨家这样温馨和谐的环境中长大的,自小到大根本就没被这样挤兑过。这样想着,常子胜不由有些羞愧,这也越发坚定了他和杨雪单独住到一边的念头。 那边薛氏继续道:“四郎啊,你看能不能这样,你上半年就在家里,等雪姐儿生下孩儿,下半年你再出去。” 这法子两全其美,其实常子胜脑子里也动过这念头,只是一般雇人一般都是雇好了就一年甚至两年不换的,你中途想再加进去根本没位置。如今薛氏提起这法子,常子胜再次动了心。他想着明年自己要出去肯定是跟着县城那老朋友一道做工的,那人和大哥常子梁也认识,若是上半年让大哥去占着位置,下半年自己再去,应该是可以的。 见常子胜考虑了自己的提议,薛氏很欣慰,笑着说道:“咱们家因为当初雪姐儿得那赔偿银子,还是有些积蓄的,霜姐儿和姜达他们打算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开年起房子。姜家长辈已经撂话了,会出一半多的钱,所以他们那里用不着咱们帮什么。这样的话你们这边我们就以多拿出一点,除了帮你们一些,还可以先借给你们几十两银子,所以你不用太着急起房子的钱。” “不用,其实仔细一想,只要木料和瓦够了,起房子根本要不了那么多钱。无非就是给木匠的工钱,其他的工钱不要什么,咱们村跟你们这里是一样的,大家都是相互帮忙,不用付钱的。”常子胜坚决摇头。笑话,杨雪嫁给自己已然是低嫁了,若是自己起房子再靠着杨家,别人不说嘴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白氏嗔怪道:“是啊,起房子娘家帮一帮借一借,周围不都是这样,四郎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元本更不高兴了:“四郎,做人硬扎不肯叫人轻看了自己是好事,可咱们是自家人,咱们家拿得出来,先帮着你们将房子起了有什么不好呢?” 常子胜赶紧解释:“不是,我,那个我是想着,冬哥儿过不得几年就要娶媳妇了,你们家自己用钱的地方也多。而且我们拿了那么多,大姐二姐那里,爹娘也不好交代不是。” 薛氏道:“冬哥儿这孩子这两年虽然懂事了许多,但跟别人比起来还是差些,祖母打算等他满了二十岁再给他寻媳妇。还有四五年,早着呢。至于你两个姐姐那里,她们不会多想的。你又不是不还了,只是借。我们也就是希望你和雪姐儿及早地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住着舒心自在不是。” 长辈话说到这份上,常子胜不好拒绝,笑着说好。问题解决,大家放心地睡去了。按照往年的规矩,常子胜还是歇在杨冬屋里和罗大安睡一道,对面宽床上姜达杨冬两个已经睡下了。宋沉却没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常子胜正在脱棉衣,宋沉举着一小截松脂条进来了。他看了眼常子胜没说话,转身准备踩熄松条。常子胜觉着尴尬,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宋家表哥你不睡去哪儿了。”宋沉道:“啊,那个,我去茅厕了。睡了吧。”“嗯。”常子胜应了声,爬上床掀起被子躺下。罗大安被凉风吹到了,不满地嘟囔了句:“怎么才来。” 杨雪他们初六回家,常家其他三兄弟除了孟氏一家三口是在初三回家的,马氏白氏他们两家子都是初五这天回的。赵氏也回了娘家拜年,不过今年没带常子秀去了,一来是怕娘家人问起她为什么还没定下亲事,二来是怕这姑娘将自己那番不要脸的话说给外祖父母舅舅他们听,那常家就真的是丢大脸了。 孟氏神情恹恹地,杨雪只当她是怀孕反应,加上不喜这女人,根本不想问她一家三口为什么初三就回了常家沟,而不在娘家多呆两天,毕竟一年到头名正言顺地回娘家住几天的机会不多。过了两天杨雪却从白氏那里知道了缘由,而白氏是直接从罗老太太那里听来的。 原来孟氏因为自己怀孕之后娘家没任何表示,和杨雪比起来实在是太寒碜,回到娘家免不了在爹娘跟前发起了牢骚,结果反叫她娘给训斥了一通。当娘的训斥自家闺女,本来是背着女婿的,谁知道孟老娘嗓门太大,偏偏叫常子樵听到了。常子樵当即黑了脸,第二天就拉着媳妇孩子打道回府。 他们一家三口提前回来,罗老太太自然要问缘由。孟氏好面子,那里肯说真话,就说自己到了娘家觉着身子不大舒坦,就提前回来了。这样的话哪里能骗得过罗老太太和常建礼这样的老人,等孟氏走了,常建礼父子加上罗老太太一道逼问常子樵,常子樵无奈说了实话。 “混账东西!和自家的岳母置气,你好大的胆子,我常家可没这样的规矩!”常建礼听完立马黑脸。常子樵不平地嘀咕:“规矩,世上也没几个她那样的岳母吧,这样说自己的亲闺女,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媳妇可是双身子的人。” 常建礼冷哼:“那妇人是这样你又不是才知道,当初为着这个,咱们可是特地问过你要不要定下孟氏,是你自己说你娶的是孟氏,人娶进门了,岳母好不好打什么紧。如今知道受不了了,迟了,受不了也得受着!你们年初三就回来,孟家那边左邻右舍不会问?真要问起来人家只会说你们小辈的不是!” 罗老太太不忍孙子尴尬,挥手让常子樵走了。“哼,当初咱们说孟家不大好,他自己铁了心,活该!看着他就心烦。”常兴家看着儿子背影,低声骂道。 罗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孟氏这婆娘也是可怜,遇上这样的爹娘。知道他家穷,可你就是再穷,那松子糖你半斤四两地买了送来,花不了几文钱,好歹也是自家闺女的脸面不是,说穿了还是小气不心疼自家闺女。偏偏四郎媳妇又跟孟氏前后有了身子,人家杨家那边除了娘家给的,两个姑姑两个姐姐都买了东西,难怪孟氏心里难受。” 常兴家说到孟氏就没好气:“难受难受,明知道自己娘家是怎样的偏要跟人家比,自找不痛快怪得了谁。我瞧着人家杨氏可没在她跟前炫耀过,倒是她跟杨氏说话酸里酸气地,看着就叫人生气!” 常建礼皱眉:“你方才说看到三郎心烦,眼下又说孟氏看着叫人生气,若是叫他两口子听到心里会怎么想?杨氏确实没因为娘家强就炫耀,可孟氏自己哪能不比,这一比不就难受,一难受可不就看杨氏不顺眼了。嘿,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就会这样。罢了,等杨氏生了头胎,过完年咱们明年正月就分家吧。这心散了,强捏在一起大家都难受。” 常兴家迟疑道:“今年过完年就分家,这,咱们眼下就两栋房子,不大好分吧。” 罗老太太哼了一声:“那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分,你没见他兄弟几个已然在暗自打着分家的算盘了。你看着,今年肯定大家都争着要出去做工挣钱,没谁肯留在家里种地。” 事情果真如罗老太太所说,正月初十常家召开家庭会议,常建礼问起大家的意向,常家四兄弟都说想出去做工。尤其是常子樵,因为在岳家受了刺激,加上孟氏的枕头风,出去挣钱的心愿格外迫切。 虽然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可几个儿子这般急切,长辈都还没提分家,这些兔崽子就自己做起了准备,一个个绞尽脑汁地提前往自己身边扒拉,吃相难看之极,常兴家是看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憋得生痛。他心里窝火,黑着脸道:“大家都想出去,地不要种了,一家子饿死算了!” 老子发火,儿子们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半晌常子柱转了转眼珠子,不情愿地道:“不然,咱们老法子,猜阄?” “猜阄?我不同意!你们两个去年去了,今年怎么也该轮到我和四郎了。四郎还强些,前些年没少出去,四兄弟当中,我可是一天也没出去过!”常子柱话音刚落,常子樵立马跳起来反对。 第109章 落空 常子樵说的是事实,尽管常子柱不高兴,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停了好一阵他才找到了一个理由意图说服常子樵:“我和大哥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两个弟妹都怀着身子,你们不守在身边哪里能放心是不,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常子梁点头:“是啊,可不就是这样,这女人生孩子可是一只脚在阴间一只脚在阳间,极是凶险,这种情况下你们就是出去这心里也不安定。” 常子樵道:“多谢两位哥哥好心,不过我媳妇头胎生檀哥儿的时候都比较顺利,何况如今是二胎,我有什么担心的。再说我要是出门去了,孟氏生产的时候,家里祖母娘大嫂她们还能不看好她。倒是四弟,杨氏是头胎,他才是应该守在家里的。” 常子胜笑了笑:“我跟雪姐儿商量这事的时候,她说生孩儿男人又帮不上忙,留在家里做什么。也是,雪姐儿身子健旺,又不娇气,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弟妹又没生过孩子,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凶险,四弟你可不能由着她。”“就是,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怎么能听弟妹的话,四郎,不是哥哥说你,你对弟妹也太惯着了。”常子柱和常子樵起先还针锋相对,转瞬间又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枪口一致对准常子胜了。这也难怪,谁叫常子胜个头力气都是几兄弟中最占优势的,前些年又一直在外做工,要论出门挣钱机会,正常情况下四兄弟中谁能跟他争。更何况人家是老幺,本来长辈就偏爱他几分。 常建礼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个孙子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一直不出声,常建礼的脸却黑成了锅底,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吼道:“都给我闭嘴,你们祖父还坐在这里呢,是听你们的还是听你们祖父的?” 四兄弟齐声道:“自然是听祖父的,我们几兄弟不过说笑罢了,爹您别生气。” 常建礼道:“听我的,那我就这样安排:今年三郎四郎出去,大郎二郎留在家里。你们觉着我这样的安排可还公平?” 常子梁头一个道:“公平,孙儿今年就留在家里头种田。”常子柱却是不出声。常建礼点名问他:“二郎,你觉着公平吗?”常子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孙儿,孙儿觉着有些不公。” 常建礼淡淡地道:“哦,那你说说哪里不公了,如果真是祖父安排不公,祖父重新安排就是。”常子柱道:“三弟出去做工我没意见,因为他一次都没出去过。可四弟却是出去了许多年,没道理今年又让他去。” 常建礼点头:“你说得对啊二郎,四郎确实是出门做工了好几年。我想想,这孩子从十四五岁就跟着大郎出去给人做工挣钱。因为他虽然年小,可力气大。许是老天可怜,这孩子这么干重活,个头还是比你们三个做哥哥的都高。这些年咱们用他们两个挣的钱,给三郎娶回了孟氏起了新房子然后是四郎自己成亲。也许你会说他们出去挣钱,你和三郎在家里种田养活一大家子。可你自己摸着胸口算算,去年你和大郎两个人交给家里的钱,比得上哪一年四郎和大郎出去的时候交的钱多?” “呃,那个,那不是我们运气不大好,没寻着特别挣钱的活儿做嘛。”常子柱面红耳赤,讷讷地解释。常建礼笑了笑:“是啊,你们运气不好。可为什么四郎就运气好呢?” 常子柱被噎得无话可答,正觉羞窘,常建礼却似乎不愿意看他尴尬,自己解释道:“那是因为那些挣钱多的活计,都是要出大力气的。人家要的就是四郎这样的,等闲的人不收。既然这样,家里为什么不放四郎出去呢?” 祖父目光锐利,分明是看出了自己的算盘,但老人却没有点明,而是给了自己台阶下,这样的祖父让常子柱羞愧万分。老人一说完,他立马心悦诚服地道:“祖父您老人家说得对,是孙儿无知,不明白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孙儿惭愧。” 常子柱的表现,总算让常建礼得到了些许安慰,他笑着点头道:“祖父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自然看事情比你们明白。三郎你不必羞愧。” 常家的家庭会议结束,孟氏常子樵得偿所愿,自然是心满意足。马氏却是脸孔拉得老长,关着房门和常子柱吵了一架。去年常子柱出门一年,截留了差不多三两银子交给马氏。马氏尝到了甜头,早把丈夫不在家独守空房的牢骚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着今年再接再厉让丈夫多捞点。谁知道常建礼当头一帮砸下来,直接粉碎了马氏发财的美梦,你让她如何不愤怒。 愤怒的马氏一关上门就对着常子柱开喷:“我不是让你豁出去争到底吗?你个不中用的,祖父安排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反对?” “臭婆娘闭嘴,你怎么知道我没争?”常子柱心头的羞愧懊恼情绪还没消散,本就窝着火,马氏偏还这般张牙舞爪地,自然没得到他的好脸色。 “你,你个没出息的,你也就有本事对着我凶,一到了祖父面前你就跟那最听话的狗一般,祖父让你去死你也会点头说好!你还敢争,鬼才信你!”气急败坏的马氏脸孔涨得通红。 “你,你个贼婆娘,我……”常子柱本来想喝骂妻子,但见妻子泪水满眶形容凄苦的样子,心头又不觉一软,这恶婆娘也是想着分家之后自己这一房能不吃亏多得点,于是到了嗓子眼的恶言又生生咽了回去,好言好语地道:“我真的争了,可祖父说去年是我和大哥出去的,公平起见今年该轮到三弟四弟了。” 马氏差点没跳起来:“蠢货,我早就猜到了祖父会这么安排,不是都教过你要怎么应对吗,我告诉你先联同大哥,看能不能让祖父维持去年的安排。若是不行你就拉下四弟,三弟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将我教你的全忘了?” 常子柱按了按额头暴突的青筋,耐着性子将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地给马氏说了一遍。马氏听完悲愤地嚷:“什么叫四弟挣得多,四弟这些年难道就没偷偷留下银子?偏心,说穿了还是偏心!没有你们在家里种地,他们能放心地出去挣钱?” “轻点轻点,别叫人听到。”常子柱着急地道,“这话你说大哥可以,说四弟可就说不上。人家一个人出去做工,根本就不吃家里的饭。祖父没说错,四弟在这个家里功劳就是最大的,一味地针对他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头真是有愧。” “有愧,咱们能有什么愧?娶媳妇住新房子的又不是咱们!哦,我怎么这么倒霉,这辈子竟然嫁给了你这么个一点心计也没有的木脑壳男人,怄死我了,怄死我了!”马氏捶胸嚎啕,“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怎么这么命苦!” 常子柱脸色铁青,拳头捏了放放了捏,最终还是伸手过去拍了拍马氏的肩膀,将她拉过来温声劝道:“好了,别难过了,就算不出去,我想咱们几兄弟分家之后咱们的日子也不会比他们三个差。” “你个窝囊东西,除了说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本事!”“屁本事都没有的东西,上回新房子猜阄你也猜输了!你说你有什么本事?”马氏一头头撞向丈夫胸口,边撞边咒骂不休。 “臭婆娘别哭了,别骂了,叫祖父听到非骂人不可!如果因为你害得我被祖父骂,我就捶死你这贼婆娘!”常子柱的怒气终于忍不住了,大力捏住马氏的肩膀,附在马氏耳边咬牙切齿地警告。 肩膀上的剧痛终于让马氏抬头,丈夫额头青筋毕露,眼眶血红,一副立马要揍人的暴怒模样总算让马氏的理智回了笼,她扁了扁嘴,终究还是抽泣着消停了下来。 赵氏这几日照旧看常子秀看得紧,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不趁着常建礼安排几个孙子新一年的分工,赵氏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上头的机会,常子秀麻利地溜到了杨雪房里打听她回杨家塘拜年的情况。 杨雪知道常子秀的目的是想知道宋沉有没有告诉二姑,自己想嫁给她儿子的事情。当下也不兜圈子,直接将有媒人给宋沉介绍寡妇,二姑和二姑夫也想通了,准备让表哥娶寡妇,自家人还打算发动四路亲戚给宋沉物色合适的寡妇人选这事告诉了常子秀。 常子秀听完脸色灰败,喃喃道:“他,他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没跟第二个人提起。”杨雪叹了口气,道:“那是自然,沉表哥既然觉着自己配不上你,又感激你瞧得上他,哪能让你的名声蒙受一丝污点呢?” “我,不要他说到做到。他感激我就娶我啊,为什么要答应家里人同意娶寡妇!我知道了,他只是感激我,其实根本就瞧不起我不想娶我,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常子秀失魂落魄地念叨。 杨雪心里不忍,忙道:“不是这样的,表哥说他这辈子对不住你,但愿下辈子能再遇上你,跟你结成夫妻还你的债。”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过?”常子秀猛然抬头,眼睛瞬间晶亮。杨雪点头,将自己和宋沉在猪圈前说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我明白了,多谢你四嫂,我走了,省得娘看到了寻你的不是。”常子秀猛然站起,急匆匆跑了出去。 第110章 出让机会 因为格外关心家庭会议的结果,即便媳妇们没资格参与,孟氏也带着檀哥儿守在旧房子那边的火塘。新房子这边除了杨雪没其他人,所以也就没谁知道常子秀来找过杨雪。 常子秀打开房门跑了出去,杨雪看着小姑子的背影发愣,她闹不明白这姑娘的态度。担心她再次弄出一些过激的言行出来,然后遭来更加严酷的镇压。这姑娘勇气可嘉,但作战方式欠佳,这样子下去抗争绝对不会成功。 自己基于立场以及为了自保,又不能直接点拨小姑子。还是静观事情的发展,到时候再灵活行事吧。要想达到目的又不引火上身,这时机还真得把握好才行。 这边杨雪在思考着小姑子和表哥的事情,那边家庭会议结束常子胜也立马回了房。见妻子慵懒地靠在火箱里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再对比三个嫂子守在火塘,坐立不安地等候着楼上家庭会议的结果。常子胜不由好笑地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头:“还是我媳妇沉得住气,一点不慌乱。因为人家一早就猜中了,祖父会让大哥二哥留在家里种田,我和三哥出门去挣钱。” 杨雪得意地哼了一下:“那有什么难猜的,祖父行事自来公平,去年是他们两个出去,今年肯定该是你们两个了。亏得你这个做孙子的,居然对祖父这么没信心,还想事先跟大哥说出自己的打算,想同大哥联合。我就说了没这个必要,叫我说中了吧。” 常子胜不得不承认妻子的神机妙算,但对要不要事先和常子梁商量却持保留意见,理由是反正要跟自家大哥说,先说后说有什么关系,常子梁又不会说出去。 杨雪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道:“大哥跟别人是不会说的,可他不可能连大嫂都瞒着。大嫂是个直性子,二嫂又是个精明厉害的。二嫂若是有心套话,大嫂能藏得住?大哥二哥都想出去不想留在家里种田,祖父让你出去,你却把机会让一半给大哥,二哥心里自然是不好受。偏偏那边挣的钱还多,三哥知道了也会不高兴。你到时候四处落埋怨,兄弟之间的嫌隙就更大了。” 常子胜叹了口气:“可我最终上半年还是要让大哥代替我出去。解释清楚,没有二嫂三嫂搅和,二哥三哥是能理解我的,可有了那两个婆娘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可就难说了。” 杨雪道:“二嫂三嫂扇阴风点鬼火是肯定的,可只要你两个哥哥坚决不听,她们就作不了妖。要想让二哥三哥完全相信你也不难。”说完低声说了自己的法子,常子胜听完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赞道:“还是我媳妇聪明。行,哥哥都听你的。” 去年常子梁和常子柱兄弟做工的那地方,人家今年继续要人做工,兄弟两个想着今年兴许能再出去,就跟东家留了话。如今他们两个不去,常子樵和常子胜倒是可以顶替他们的位置。常子樵当晚就兴冲冲地跑来邀请常子胜,常子胜说先别急,自己想去县城找找过去的熟人,看看有没有挣钱更多的活儿。 常子樵点头,说那就先等几天,催常子胜明天就去县城。常子胜答应了,第二天果真去了县城。他找到那姓蔡的熟人,那熟人一见到他就大笑起来:“哎呀,常四郎你来得正好,你再不来我都要捎信去你家了。咱们今年先去峰元那边做半年,然后下半年再回武清做。峰元那边要修一座大庙,需要抬好些大石头和大根的木料,开得工钱也高,哥哥正发愁上哪里寻你们兄弟这样个子大力气大的。” 常子胜道:“蔡大哥有了挣钱的机会一直惦记着我兄弟,小弟很是感激。只是……”蔡大郎见常子胜皱眉,忙道:“只是什么,常四郎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常子胜道:“我媳妇有了身子,峰元县和咱们武清县中间还隔了一个县,我去了的话就不能中途回家探望。还有我们家长辈今年没安排我大哥出门,将他留在家里种田。” 这确实难办,蔡大郎是知道常子胜很喜欢自己的媳妇,为了娶她不惜等了三年。如今常子胜的媳妇有了孩儿,且是头胎,你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怎么能安心。蔡大郎搓着手为难地道:“可我这实在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大个子。不然兄弟你回去跟你家长辈商量商量,能不能让你大哥来,你留在家里种田?你放心,等你媳妇生下了孩儿,哥哥往后有挣钱机会还是会给你留位置的。” 蔡大郎说的话正是常子胜需要的,他哪有不同意的,立马笑着说好。两个人又说了一通闲话,蔡大郎非要留着常子胜吃饭,常子胜说自己急着回家和家里商量,拒绝了。 回到家之后,常子胜没有回新房子那边见杨雪,而是直接去找了常建礼常兴家,正好大家都没出去都在火塘边烤火。 常子胜将蔡大郎的话说了一遍,还说了自己的想法:“峰元太远了,中途根本不能回家,雪姐儿毕竟怀着孩儿,这么久都不回家我做不到。可我若是推辞了蔡大哥这里而是和三哥一道去大哥二哥去年做工的地方去,那就是得罪了蔡大哥,往后人家再有什么好挣钱的活计就不会叫咱们了。我想了想就答应了蔡大哥。上半年让大哥代替我去峰元,下半年雪姐儿也生下了孩儿,然后我再出去,大哥回家,大哥你愿意吗?还有祖父我这样自作主张,您不会怪我吧。” 常子梁忙道:“大哥怎么会不愿意,蔡大哥是咱们老熟人了,再远的地方咱们都不能推辞,你做得对。”常建礼嗔道:“这孩子胡说什么,你这也是为了不放过挣钱的机会,祖父又不是老糊涂,哪能怪你。” 常子胜又道:“本来我想能不能让三哥也跟着一道去,毕竟蔡大哥那边工钱高。可蔡大哥说人家要的是像我和大哥这样个子高力气大的,别的实在是不缺人。然后又想,三嫂也是双身子的人,三哥又从来没离家,这猛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估计三哥也不愿意。” 常子樵点头笑道:“那么远的地方,虽然钱挣得多,但我还真的不想去。”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走了,我得将这事告诉雪姐儿。”常子胜说完起身。常子胜将自己出门挣钱的机会让给了常子梁,杨雪知道了只怕不高兴。常子胜和白氏追到了廊下,担忧地和常子胜说起这事,让他好生和杨雪解释,杨雪若是生气,一定让着。 常子胜笑道:“别担心,雪姐儿通情达理,跟她说清楚了,她应该不会生气的。”杨雪当然不会生气,事情圆满解决,完全按照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她高兴还来不及。 马氏却愤愤不平,回到房里又冲常子柱念叨了一通:“你看,四弟就是和大哥亲。明明你和大哥两个人都想出去,可人家就是想着大哥,将你撇在了一边。那样工钱很高的活计,偷留下的钱不知道有多少。我估计大哥就是做半年,起码都能攒下四五两银子!” 常子柱黑脸道:“臭婆娘你是聋了不成,明明四弟都说了那姓蔡的只要力气大个头高的。你眼里就只看到钱,却没看到这里头的凶险。让我去抬那些大块的石头大根的木料,万一有个闪失轻则伤残重则丧命,难不成你想做寡妇?” “呸呸呸,元宵节还没过,你胡说八道什么!”马氏没好气地呸了几口。常子柱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怕,我还当你这婆娘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了。” 马氏气道:“你个蠢货,那姓蔡的带着你去了峰元,见你做不了那些重活,自然会安排你做轻便一些的。最要紧的是机会,是机会你明白吗?可这样的机会四弟不给你,人家让给了大哥。” “人家姓蔡的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包到那修寺庙的活计,在选人上头又岂会马虎随便。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些跟你哪里说得清楚,老子懒得和你废话!”常子柱咬牙,拉开门气冲冲走了,留下马氏一个人在房里怄气。 明明自家男人和白氏的男人一道留在家里种田,可现在白氏的男人挣大钱去了,自家男人还留在家里,马氏越想心里越不平衡。白氏这蠢婆娘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好事尽落到她头上。老大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做工,两口子不知道偷偷攒了多少钱。这回又是那么挣钱的好机会。 不过白氏高兴,杨氏则刚好相反。马氏想,这两个臭婆娘向来一个鼻孔出气,这一回这两个婆娘肯定再难和和气气地了,若是两人能大吵一架彻底翻脸就好了。 哼,自家男人说得对,跟着姓蔡的去峰元,挣钱虽多可凶险,若是老大不小心出了差错,弄个残脚瘸手地,看你白氏还得意!马氏越想越兴奋,脑子里自动设想着常子梁遭遇不幸的画面,若是此时有人在一旁,一定会被马氏狰狞的面容给吓住。 孟氏虽然不想常子樵去那么远的地方,但想到跟着姓蔡的做工工钱高,可这样的机会自家男人没摊上,想着就肉疼。不过转而一想,常子胜推掉了这样的好机会,明明该他出去却便宜了常子梁,杨雪这会子不知道有多怄气,她立时又心情大好起来,甚至连即将和丈夫分别的惆怅心情都淡了许多。当然杨氏如果气不过,跟白氏闹起来最好不过。 晚饭时分,马氏孟氏满腹期待,两人都强压着兴奋看向白氏杨雪。白氏也确实担心杨雪生气,颇有些忐忑不安。可杨雪跟以往一样,笑着跟白氏打招呼,白氏拉凳子喊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就坐过去,照旧笑吟吟地摸着常红常蓝的头,耐心地应付着两个小姑娘的多嘴多舌。白氏大松了一口气,马氏孟氏期望落空,极其失望。 过了几天,常子梁常子樵兄弟出门做工去了。转眼间已是正月二十三了,常家长辈也再次将常子秀的亲事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一回,老人们是铁了心要让常子秀就范,直接通知了她人选已然定下,正月一过,自家就会传话给对方。不出意外的话,对方的媒人跟着就会上门,定亲仪式也会很快举行。 常子秀还是老话,除了宋沉谁也不嫁。这回常兴家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就当常子秀在说废话。他决定媒人上门还有定亲后生及其爹娘上门的时候,都不让常子秀露面,横竖对方是桐木冲的人,又不是没见过常子秀。到时候说她身子不适或者是害羞蒙混过去,只要亲事定下来了,常子秀自然打消了自己那荒唐的念头。 第111章 装疯 常建礼和罗老太太觉着这做法还是太过冒险,因为常子秀若是转不过弯来,不管不顾地当着媒人甚至罗家后生及其爹娘乱嚷嚷什么一心嫁宋沉的话,那事情就真的无法收拾,自己一家人往后也就别想在桐木冲和常家沟抬头了。 宋沉有自知之明,知道常家长辈不可能答应将常子秀许给自己,人家根本就没跟家里人说这事,宋家长辈已然在四处给宋沉物色合适的寡妇这事,常家长辈已然从常子胜杨雪嘴里知道了。 鉴于长辈们磨破了嘴皮子常子秀都不听,常建礼决定让杨雪出马劝说常子秀,务必彻底打消常子秀心头对宋沉的痴念。赵氏不敢反对,只能眼睁睁看着罗老太太将常子秀带到杨雪房里,因为不放心,她也跟着过来了。 罗老太太将人带到之后,示意赵氏跟自己一道离开,因为自己两个人在场的话,只能激起常子秀的逆反心理。赵氏不想走,走出门了又悄悄潜回门边偷听。罗老太太拉她,她却不肯走,表示自己只听一会就走,还打手势喊婆婆跟自己一道偷听。 罗老太太满头黑线,身为长辈贼头贼脑地听小辈的墙角,怎么看怎么荒唐。幸好孟氏母子窜门去了,新房子这边没人,不然被撞破了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罗老太太不赞同赵氏的行为,又不好大声喊赵氏,只好跑过去拉她,却反被赵氏拉住。老太太怕自己两人争执起来叫房里的杨雪发觉,只好耐着性子留下。 杨雪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不管最终能不能达到目的,都得努力抓住,而且还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不利的影响。她不住地告诫自己不要心急,一定要一步一步地诱使小姑子按照自己的法子行事。 见杨雪用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常子秀语气干涩地道:“四嫂,如果你也是劝我放下宋大哥的,那你就别张嘴,我不会听。你别忘记你自己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跟我说过宋大哥心善细心体贴又勤快,哪家的姑娘能嫁给他做媳妇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如今我想嫁他,你却阻拦起来。” 外面赵氏听到这话瞬间磨牙,附在罗老太太耳边狠声道:“我就说是杨氏这搅家精撺掇的子秀吧,你们非不信我!”罗老太太不做声,示意赵氏往下听。 屋内杨雪作无奈状道:“我确实没少在你跟前说过那些话,而且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可我说的姑娘是跟沉表哥年纪相差不太大的姑娘,谁知道你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他比你大着那么多,又背了那么个坏名声,你嫁了他,人家会怎么看你,怎么看咱们家?” “听见了吧,这下你怎么说?我就说四郎媳妇不是那样的人!”罗老太太白了儿媳妇一眼,“赶紧走,万一孟氏过来瞧见咱们这副贼样子,问起来咱们怎么跟她说?”罗老太太发火,赵氏不敢再坚持,老老实实地跟在婆婆身后回了旧房子。 常子秀满不在乎地道:“我嫁了自己想嫁的人,和他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人家怎么看我我才懒得管呢。” 杨雪妥协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可沉表哥自觉配不上你,不会请媒人上门提亲这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说你这么坚持又算什么?” 常子秀笑了笑:“算什么?我告诉你四嫂,只要你二姑一天没给他定下哪个寡妇,我就坚持到哪天。爹把我打死又如何?罗家的媒人上门我豁出去也要让她做不成这回媒!四嫂不信的话,你就看着。”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就冲你这份勇敢我也要帮你!杨雪在心里给小姑子竖了个大拇指。脸上却摆出惊恐的模样道:“轻点,叫长辈听到有你受的!不行,我还是把门闩上,省得有人进院子来听见咱们说话。”杨雪边说边起身闩上房门,之后也降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妹妹,虽然你对表哥的情意表哥明白,而且心里也挺感激你,不然也不会说出下辈子娶你的话了。可你们两个差距实在太大,长辈们根本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听四嫂的话,你就放弃了吧。”杨雪继续作苦口婆心状。 常子秀失望地摇头:“四嫂你明知我不会改主意,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废话呢?” 杨雪痛心地道:“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长辈们是不可能同意你嫁给表哥的,你这么和长辈较劲下去,要么被打死,要么把自己给弄疯。” 常子秀冷笑:“疯,我才不会疯。要么死,要么嫁给宋大哥!”杨雪叹息道:“这么逼下去,你终有一天会撑不住发疯的。记得之前在河堤工地的时候,听王大叔说过京里一户有钱人家的姑娘,遇上了和你差不多的事情,结果那姑娘最终疯了。” 常子秀哂笑:“京里富贵人家的姑娘,自然是娇气,哪像我这样的乡下姑娘,什么苦都受得住。放心吧四嫂,我是绝对不会疯的。” 杨雪却仿佛没听到小姑子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听王大叔说,那姑娘疯了之后,家中长辈后悔不迭,相互埋怨,都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姑娘的情郎得知姑娘一心嫁自己被家里人逼疯了,再次上门求娶。这次姑娘家里同意了,可是疯了的姑娘却认不出情郎了,成亲前几天自己上吊死了。你看,好好的姑娘就因为抗婚,连命都搭上了。” 这故事是杨雪前世看书看到的,如今为了点拨常子秀又不叫人疑心,就说是王大叔说给自己听的。横竖这辈子王大叔不大可能和常子秀见面,见面了也不会轻易说起这事,不怕穿帮。她为了达到效果,说到后面神情哀戚不胜感慨。 “竟然死了!多可惜,明明抗争赢了的啊。”常子秀同病相怜,听到悲剧结局眼眶都潮湿了,“若是我,我才不会疯呢。不过……后悔了,答应了……”常子秀低头沉吟着,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四嫂我走了!”稍后常子秀忽然抬头道。此时的常子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蓬勃昂扬的气息,身上之前那股子戾气孤绝一扫而空。 看小姑子这架势,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暗示了,杨雪大大松了口气。大目的达到,不过还有小目的没达到,所以戏还得接着往下演,于是杨雪焦急地拉着常子秀的手道:“妹妹,你别走啊。我知道你因为我帮着家里说服你放弃表哥对我很失望,可我实在是难办啊。沉表哥虽然是我表哥,可我是常家的媳妇。我若是站在你这边,别说长辈那里过不去,就是你四哥都饶不了我。之前家里已经怀疑是我撺掇的你,我这回劝你你又不听,长辈们只怕又会怪我了。” 常子秀看着杨雪忧心忡忡的脸,拉着她的手郑重地道:“不会,我保证往后他们不会怪你的。这样吧,你这就去告诉祖母,说我已经有些松口了,不再那么坚持要嫁给宋大哥了。” 杨雪迟疑道:“那我就那样去说了,你可不能反悔。”“去说吧,我不反悔。”常子秀说完打开房门,一阵风跑了。 杨雪随即就去寻了罗老太太和赵氏,将常子秀的话说给两人听。得知常子秀口气已然有些松动,罗老太太和赵氏立马趁热打铁,在接下来的两天对着常子秀威逼利诱轮番轰炸,然后常子秀终于妥协。虽然还是一副不大情愿说起自己跟桐木冲罗家后生的亲事,但也不再说非宋沉不嫁的疯话了。 这转变让常家长辈们阴沉了多日的脸色终于放晴了,想着孙女应该不日可以定亲,罗老太太特地拿出自己老早给孙女买的尺头,喊杨雪帮着给常子秀精心裁剪做了一身儿新衣裳。 衣裳做成了之后杨雪拿过来,罗老太太和赵氏亲自送去楼上常子秀房里,白氏也喊着几个弟媳一道去,说是要见识一下杨雪的手艺。马氏借口自己要去溪边洗衣裳拒绝了,孟氏说自己双身子爬楼梯有些怕,最后白氏硬拉着杨雪去了。 等众人走后马氏对孟氏道:“这媒人还没上门呢,祖母就开始给小姑准备新衣裳了。知道的说是咱们家长辈疼孙女,不知道的还当小姑长得难看担心人家瞧不上,所以要好生打扮打扮。” 孟氏哼了一声:“祖母手里还真是能藏东西,这闷声不响地就拿出一身儿绸缎尺头,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置下的。”孟氏这辈子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小姑子这一下子穿了新衣裳,还是绸缎的,她焉能不嫉妒。 马氏哪能听不出孟氏话里的怨气,立马火上浇油道:“兴许早就置下了,谁知道呢。反正这个家里祖母和小姑想去赶集就去,哪像咱们,一年都轮不上一回。之前人家说‘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金贵,嫁到婆家做了人家的媳妇后就遭罪了’这话,我还不信,如今我才明白,还真是这样。” 火塘边两个婆娘一来一往地发着牢骚,楼上常子秀已然换上那身葱绿色的新衣裳。她走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眼前一亮,罗老太太不住口地称赞杨雪做得很用心,赵氏虽然嘴里不说,但瞧着也是极满意的。 白氏走过去扯了扯衣裳的斓边,笑嘻嘻地道:“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妹妹穿上这身新衣裳,好看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别动我的新衣裳!”啪地一声,常子秀大力一巴掌拍在了白氏手背上。“妹妹你干什么,怎么这么大力打我,你看我的手都被你打红了。”白氏嗔怪道。罗老太太皱眉呵斥:“子秀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大嫂。” “我这新衣裳是要见桐木冲人的。我要嫁给那姓罗的,不然我就是忤逆不孝。你弄坏了我的新衣裳,人家若是瞧不上我,我就嫁不成了。嫁不成我就是不孝,我一定要嫁给那人的,一定要,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常子秀死命掐着白氏的的肩膀,咬牙切齿地摇晃着。 小姑子果然开始装疯了,杨雪嘴角几不可察地笑了。 第112章 挨打 “啊,妹妹,你放开我!”白氏肩膀被掐得生痛,奋力掰着常子秀的手指。无奈常子秀势如疯虎,力气极大,高壮的白氏一时间居然甩不开小姑子。“子秀你发什么疯!”赵氏急了,奔过去帮忙,婆媳两个合力才将常子秀拉开。 罗老太太沉声道:“子秀你怎么能这样,快向你大嫂赔不是!”“是啊子秀,你看你把大嫂脖子这里都弄乌了。大嫂不过摸了下你的新衣裳而已,多大点事啊。”杨雪一边扒开白氏的肩膀察看着,一边附和着老太太的话。 常子秀木呆呆地看着罗老太太,半天也没向白氏道歉。罗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怒目瞪着常子秀:“小姑子对嫂子动手,这是哪家的规矩,快向你大嫂赔不是!” “啊,赔不是,赔不是,我给大嫂赔不是,我这就给她赔不是,祖母您别生气。怄着了您,我就又是忤逆不孝了。”常子秀哆嗦着,神情怯怯地。 小姑子的举止怎么跟平日大不相同,白氏暗自嘀咕,但见她一副害怕的样子又大为不忍,忙道:“祖母您老人家别骂小姑了,不过小事而已,哪里就需要她给我赔不是了。小姑不过是担心我弄坏了她的新衣裳,一时间心急了而已。” “呵呵,新衣裳,好看的新衣裳,我要穿着好看的新衣裳嫁给桐木冲姓罗的后生。这样祖父祖母高兴,爹娘高兴,家里人都高兴。”常子秀念叨着,双眼却呈虚空状面向墙壁。 “娘,子秀,子秀这是……中,中邪了……”赵氏指着自家闺女,满脸惊恐。“中邪,小姑中邪,可能吗?”杨雪不大相信地望向白氏,白氏脸色灰败,低声道:“像,像是真的,其实我早先就觉着小姑不对劲了。” 三个人一齐望向罗老太太,赵氏打着哭腔道:“娘,这下可好了,罗家的媒人上门,看到子秀这模样,这门亲事哪能成得了啊!” “慌什么,中什么邪,别胡说!”罗老太太表面上看起来比较镇定,可发颤的嘴唇却出卖了她。老人慢慢走到常子秀跟前,拉着孙女的手温声道:“子秀啊,咱们将新衣裳换下来收好,定亲那天再穿好不好。” 常子秀点头,乖乖地将那葱绿色的新衣裳脱下叠好放进箱子。大家的目光一直盯着常子秀,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常子秀手脚麻利,神色温顺,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四个女人相互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的神情轻松了下来。 罗老太太道:“好了子秀,这新衣裳很合身很好看,咱们也就放心了。我们走了,你也下来火塘烤火吧。”常子秀摇头:“我不下去,我自己就在房里,我有竹火笼,冻不着。”罗老太太也不勉强她,喊着大家下了楼。 “一场虚惊,小姑没事。”杨雪笑着对白氏道。白氏抚着胸口:“吓死我了方才,幸好小姑不是真的中邪。”罗老太太却眉头微皱,神情严肃地嘱咐道:“中邪这些话不能再说,方才的事情也不要和别人说,嗯,就是马氏孟氏也别说,人多口杂。罗家的媒人很快就要上门,这节骨眼上子秀可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三个晚辈齐声答应。 该做晚饭了,常子秀也下楼来帮忙了。罗老太太赵氏白氏三个人暗暗观察着,见常子秀烧火切菜,有条不紊地忙碌,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样子,不由彻底松了一口气,认定之前真是一场虚惊。 吃过晚饭,大家围在火塘烤火。檀哥儿不听话摸黑跑到院子里,孟氏忍不住责备了儿子两句。檀哥儿调皮地顶了一句嘴,坐在檀哥儿身边的常子秀立马啪地重重一巴掌打在了檀哥儿脸上,嘴里道:“顶撞你娘,忤逆不孝地东西,打死你!”檀哥儿的小脸立马红了。孩子吃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事发突然,大家都惊呆了。 小姑子这是发什么疯,竟然对自己儿子下这么重的手,合着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孟氏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可做姑姑的教训侄子,自己还真的不好说什么,只能强压下心头不满劝慰着儿子:“谁叫你不听话,不然你姑姑也不会打你,快别哭了。” 檀哥儿挨了痛,哪能轻易止住哭声,仍旧张大嘴巴嚎啕。常子秀厉声道:“还哭,没听到你娘叫你别哭了吗?忤逆不孝的东西,打死你!”常子秀说的话跟之前差不多,可这回揍人用的却是脚,她抬脚踹向檀哥儿,将孩子踹倒在地,作势还要补上两脚。 “啊,子秀你做什么,你……”孟氏尖声大叫着,将檀哥儿抱开。赵氏去拉常子秀,根本拉不住。“打死你,忤逆不孝,打死你……”常子秀一边大骂一边继续往檀哥儿和孟氏那边扑。 “子秀你疯了!不过小事而已,你怎么能对檀哥儿下这么重的手!”常子胜冲过来大力拽住常子秀,常子秀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脸上却还是狰狞着,不住口地嚷“打死你,打死你个忤逆不孝的”这些话。 “子秀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用脚去踢檀哥儿呢,他才多大!你三哥不在家,他若是在,非跟你翻脸不可!”常子柱不满地瞪着自家妹子。 “祖父,爹,虽说小姑是长辈,檀哥儿犯错她可以教训,可她怎么能对檀哥儿下这么重的手!难道就因为檀哥儿的爹不在家好欺负一些?”孟氏扒开檀哥儿的裤子,惊见孩子的屁股被踢乌了一块,立马心疼的呜呜直哭,一边哭一边告状。 檀哥儿挨打,马氏暗自快意。这小崽子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娇气得要死。松哥儿稍微碰了他一下,他和他那娘就唧唧歪歪地在长辈跟前告状,松哥儿因为他可没少挨打。这下好了,打他的人是小姑,你告状又如何,长辈们总不能因为这个将小姑打一顿吧。小姑子虽然讨厌,这回总算干了件人事! 孟氏告状,常建礼板着脸,常兴家也面沉如水,可是两个人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赵氏已经崩溃地哭了起来,她绝望地看着罗老太太:“娘,怎么办,子秀,子秀她又这样子了,她真的是中……” “你给我闭嘴,胡说八道什么!”赵氏的话被罗老太太大声打断。老太太转头对几个孙媳妇厉声道:“快将孩子们带回房里去,好生看着不准出来!还有,方才的事情不准说到外头去,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好。若是让我听到谁和外人乱说,不管大人小孩,我决不轻饶了他!你们三个听到了没有!” “孙媳听到了,我这就带着孩子回房。”白氏又是担忧又是惊惶,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飞速离开了火塘。“打死你,打死你个忤逆不孝的。”一旁的常子秀还在念叨。 一直沉浸在檀哥儿挨打,孟氏也心痛一回快意中的马氏这才发现了小姑子的不对劲,本能地想留在火塘打听内情,可罗老太太发话,然后察觉情况不妙的常子柱也催妻子带着孩子赶紧走,马氏只好不情不愿地叫上自己的两个孩子乖乖回房。 “二嫂,祖母为什么将咱们都赶走?”小姑子对檀哥儿又是扇巴掌又是脚踹地,长辈们不责怪小姑子,却将自己赶走,孟氏心里一肚子火。走到廊下忍不住问马氏。“谁知道啊。”这事太过诡异,马氏自己也不清楚,自然不会和孟氏多说。 三个嫂子都走了,杨雪也起身打算回房。罗老太太却道:“四郎媳妇你留下帮着出出主意吧。”杨雪只好坐回了椅子。 马氏带着儿女回房喊他们各自睡了,自己却因为猜测常子秀究竟怎么了,一直静不下心来。许久之后,常子柱终于回来了,马氏立马缠着丈夫问小姑子究竟怎么了。 常子柱只管叹气,半天都不说话,最后架不住马氏的追问才悲痛地道:“子秀中邪了,脑子不清醒了。”中邪了,讨人厌的小姑子竟然真的是中邪了,马氏起先就往这方向猜测过,如今得到证实,她心里不由冒出几分欢喜。 在丈夫面前她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欢喜表现出来,而是惊讶地问:“好好地小姑怎么会中邪,祖母她们可知道原因?”常子柱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事情的缘由通通告诉了妻子。 好啊,闹了半天,小姑子老早就惦记上了那克妻的宋沉,难怪瞧不上自家表哥。宋沉凭哪点跟自己的表哥比,除了克妻还年纪大。真够不要脸的,姑娘家家的竟然自己主动去找汉子,如今更是因为嫁不成这个汉子而发了疯,世上竟然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这要传出去常家一家子都没脸见人了! 马氏满腹鄙夷,一时激动忘记掩饰了,心里的话冲口而出:“你妹子这哪里是中邪,分明是想野男人想疯了。不要脸的东西,她怎么不去死!” “恶毒的婆娘,你给老子去死!”马氏话音刚落,就被丈夫一巴掌打倒在地。 第113章 两难 常家兄妹五人,常子秀最小,又是唯一的妹妹,四个哥哥对这个妹子自来是捧在手心百般疼爱的。虽然娶妻生子后这份疼爱有所减弱,但听到妻子用这么恶毒的话语咒骂自己的妹子,常子柱瞬间暴怒了。 他一巴掌将妻子打倒在地,铁青着脸指着马氏的鼻子骂道:“我妹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一辈子兴许都毁了,你不难过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恶毒的咒她,你还是人吗?且不说那是我的亲妹子,就算是村里其他人家的闺女,你也该生出几分同情吧。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心地歹毒的女人!” 常子柱这裹着满腔怒火的一巴掌,直接将马氏打懵了。事发突然,力道又重,马氏只听到自己的耳朵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头晕晕乎乎地,过了好一阵才清醒了一些。觉着脸上火辣辣地痛,马氏伸手摸去,触手烫热。看了看手指,带着些血痕,不用说自己的脸肿了嘴角也被打破了。 “你个杀千刀的,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这么下死手地打人,我,我跟你……我,我不活了我!”看着目龇俱裂气喘如牛的丈夫,马氏心头的恐惧感超过了她的愤怒,原本想扑过去跟丈夫厮打的念头瞬间消失,后面那句“我跟你拼了”也换成了“我不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马氏不念书不会说这句话,但道理却懂。女人本就打不赢男人,更何况此时的丈夫又处于暴怒的状态之下。她这时候还去触怒丈夫,那就是上赶着找打,傻子才会这样做。 “不活了,那你去死吧,咱们家不稀罕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婆娘!”常子柱咬牙切齿,狠声骂了一句,起身往床边走去。脱了衣裳自己躺下,看都不看蜷缩在地上的妻子一眼。 成亲以来,虽然和丈夫没少拌嘴,好几次丈夫也差点冲自己动手,但最终还是没有。没想到这辈子第一回挨自家男人打,竟然是因为小姑子的事情。马氏心里对常子秀的厌恶更甚了几分,巴不得她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一直这么疯癫下去。 马氏恼了好一阵,觉着地上太凉,才咧嘴抽气艰难地爬起来坐到椅子上。怨毒地盯着床上的丈夫,马氏心想,常家人真是太不要脸太护短了,他妹子勾汉子,自己说都说不得了。平日里祖父祖母满嘴的规矩礼仪,可却教出了常子秀这样不知羞耻想汉子想得发了疯的闺女! 明明模样家境都不出色的姑娘,偏自己宝贝得不得了,这个后生不好那个后生不好左挑右挑地。若不是老家伙们多事,一早给小姑子定了人家,哪里会出这种祸事。报应,活该!幸好当初表弟和小姑子的事情没成,不然表弟娶了这么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做媳妇,姑姑不得怨死自己。马氏胡乱想了好一通,估计丈夫已经睡着了,才慢慢走过去躺下。可她人躺下了,思绪却还是纷乱,根本睡不着。 这一晚常家的大人集体失眠,常子胜和杨雪两个人躺在床上也在说着常子秀发疯这事。 对于常子秀疯癫这事,家里的男人比女人更难接受。所以当时在火塘边,大家是百般观察试探常子秀,然而怎么看怎么问,常子秀的表现都不正常。 想着女儿是因为不能嫁给自己想嫁的后生而疯癫,常兴家觉着愤怒又羞耻,忍不住大声喝骂起来。他这么一喝骂,常子秀竟然一下跪倒在地不要命地磕头,哭喊着“我不孝,忤逆长辈,我不孝,我忤逆长辈,我错了。我要嫁给罗家后生,这样祖父祖母高兴,爹娘高兴,哥哥嫂嫂们也高兴。我错了,爹你打死我吧,我错了,我错了……” “咚咚咚”常子秀磕得极为大力,几个头磕下来,她的额头登时就红肿起来。虽然猜出小姑子是装疯,也知道她磕得大力才不会穿帮,可看着常子秀真的这般卖力地表演,杨雪还是看的心惊肉跳。妹子啊,那可是头,你别为了演得逼真真把自己给弄傻了。 好在立马有人扑过去阻止了,常子胜和常子柱一左一右将自家妹子提了起来,。常子秀奋力挣扎,可哪里能从两个不忍妹子自残的兄长手里挣脱。 不比常子胜,常子柱才知道妹子一心想嫁宋沉家里不让,百般打骂才将妹子逼成这样。看着妹子疯癫失常的模样,常子柱心痛得红了眼眶,不满地抱怨起来:“那姓宋的虽然克妻又年岁大些,可到底是个善良本分的,子秀一心嫁他,家里答应又怎么了,这下好了,将妹子逼成这幅模样了,这不是害她一辈子吗!” 常兴家脸色很难看,怒声道:“混账东西,反了你了,竟然说起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是来了。你去十里八乡问问,有你妹子这样不经媒人父母,自己选好后生家然后要死要活一心嫁给人家,长辈不同意还要挟长辈的姑娘?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咱们家,往后你闺女嫁人会不会受连累?咱们做长辈的依规矩管教她,没想到这孽障自己疯癫了,这能怪我们长辈?” 常子柱悲愤之下说了过激的话,被自家老子一通责骂哪敢还嘴。常子胜见二哥憋得脸孔通红,忙出来打圆场:“爹,您别生气,二哥也是心疼子秀,一时情急,并不是有心的。”常兴家怒道:“心疼她,你们心疼她,她可不心疼你们。她若是知道心疼你们,就不会做下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来,败坏咱们家的门风!” “行了,别吵了,事情已然这样了,吵有什么用。当紧的是想法子给子秀治病,总不能任由这孩子一辈子这么疯癫下去。”常建礼面沉如水,几个小辈立马闭上了嘴巴。 罗老太太哽咽道:“治病,这病怎么治?起先我还说是中邪,请个神婆来做做法,可瞧着不是中邪,是这孩子自己脑子不清醒了。” 赵氏哭道:“话是这么说,可万一真是中邪呢,请神婆来做做法总没错。子秀这疯病不治好,桐木冲那边的亲事怎么跟人家提起。” 常兴家冷笑道:“蠢婆娘,你闺女这幅模样还妄想跟罗家结亲,这孽障的丑事传出去,人家谁还愿意跟咱们家结亲。” 赵氏被丈夫的讥刺惹恼了,气道:“孽障,孽障,好歹子秀是你的亲闺女,你这做爹的还不如她两个哥哥心疼她!若不是你那么下死手地打她逼她,闺女能疯癫吗?” “你这臭婆娘存心找打是吧,当初管教这孽障的时候你可没少帮腔,如今出事却全赖我一人头上了!”常兴家恶狠狠地瞪着赵氏。两口子乌眼鸡似地怒目相向。 结果才安静了一会儿的常子秀见此情形又癫狂起来,哭着大力拍打自己的头道:“我错了,爹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再说一心嫁宋大哥的话了,我听你们的,我嫁到桐木冲去,嫁给姓罗的。我错了,爹别生气。我错了,爹别生气。”常家兄弟照旧一左一右拉住妹子的手阻止她自残。 “子秀,我的儿,你别这样子。”罗老太太捂嘴直哭,“早知道你这孩子会这么想不开,我们就不逼你了!”可常子秀还是念叨着“我错了,爹别生气”这些车轱辘话。 杨雪叹了口气,走到常子秀跟前,轻轻掰过她的脸,温声道:“妹妹,你看着我听我说话。”常子秀嘴里虽然还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眼睛还是看着杨雪。 杨雪极力将声音放软对常子秀道:“妹妹,你误会了,爹没有生气。因为你听从了家里的安排,答应嫁到桐木冲去,长辈们都很高兴。这不祖母还特地拿出尺头让我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你起先也试过了,很好看不是。” “新衣裳,对,我有新衣裳,葱绿色的绸缎衣裳,好看极了。”常子秀想了想终于记起。杨雪点头:“对呀,你试穿过后就放进了箱子。”“放进箱子了吗?我怎么忘记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常子秀神色疑虑。杨雪笑着点头:“那你回房去看看吧,正好夜也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罗老太太见杨雪安抚住了常子秀,忙示意赵氏过来送常子秀回房歇息。赵氏点了松明,拉着女儿走了。火塘边大家继续就要不要请神婆给常子秀驱邪一事商讨着。 常建礼的意思是请,罗老太太却不答应。因为根据经验,这种疯癫的病,即便请了神婆,治好的也少。而大姑娘得了这种病,神婆基本上是治不好,治不好犹自可,还因为请了神婆传出许多不好的话出来。常兴家也赞同罗老太太的看法,主张不请。 常建礼问常家兄弟以及杨雪,三个人都犹豫不决,不请嘛,不忍心看着常子秀这么疯癫下去,请嘛,不见得有效还会害得常子秀彻底坏了名声。 “那就先看看吧,兴许祖宗显灵,过些日子子秀这病它自己就好了呢?”进退两难,常建礼颓然挥手,“散了吧,都回去歇着。记着,这事一定不要传出去。老婆子,你和赵氏从明日起好生看着子秀,不让她出去。家里若是来人,就让她呆在自己房里别出来。” 第114章 分忧 “可怜的子秀,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不幸。若是这病治不好,这一辈子不就一直这么疯癫下去了。”常子胜想到自家妹子,情绪极其低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好。 小姑这般豁出去了,自己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坏了她的好事,杨雪努力摆出一副难受模样道:“是啊,谁知道小姑会这么想不开。我真是后悔,当时就不该听从祖母的话去劝说子秀忘掉沉表哥,答应嫁给罗家后生。” 常子胜叹气:“这不能怪你,你只是听从长辈的吩咐行事。子秀并不是存心忤逆长辈,实在是太喜欢你表哥了,所以虽然听从了长辈的安排,心里却放不下,生生把自己逼疯了。嘿,其实二哥说得对,当初若是答应了子秀,咱们家不过被人家说上一阵嘴,可子秀却是好端端地。如今好了,子秀疯了,谁家后生还肯娶她。” 看着神色落寞的丈夫,再想起原先罗老太太的泪水,杨雪不由生出几分心虚。若不是看在小姑子这么态度坚决,那边又是自己表哥的话,她还真不想暗示小姑子用这装疯的法子。 毕竟小姑子自己遭罪但能嫁给想嫁的人,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可这事传出去对于常家整个家庭的伤害就大了,身为常家的媳妇,她这么做其实算是吃里扒外挖自家墙角的。 但愿老太太能用雷霆手段将这事控制在家里,不要传出去。同时小姑子自己也机灵一些,不要去外头疯闹,家里来了外人别装疯。更要紧的是得尽快推动事情朝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尽快让宋常两家将亲事定下来。 马氏挨了打,脸上的红印子到了第二天还没有全消。孟氏眼尖,问她是怎么了。马氏说自己昨晚先是因为丈夫说的关于小姑子的事儿睡不着,后来又睡得太死,一晚上没翻身,结果一边脸睡红了。 “小姑子的事让二嫂睡不着,小姑子怎么了?”为着昨晚小姑子打了自己儿子,除了常家兄弟两个责备了常子秀几句外,长辈们却是一句交代都没有,孟氏心里本就窝火。对有关小姑子的事情也就特别敏感,马氏的话音刚落,她就尖声发问。 小姑子倒霉,马氏幸灾乐祸,立马将丈夫告诉自己的添油加醋说给孟氏听。 “小,小姑想嫁给杨氏那个克妻的表哥,长辈不同意,她,她就疯癫了?”孟氏瞪圆了双眼,结结巴巴地道,“这,照二嫂这么说,这事可是老早就发生了,怎,怎么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马氏撇嘴:“这样的丑事,老家伙们自然是瞒得铁紧,哪能让咱们知道。”孟氏点头:“倒也是,一个姑娘家自己找汉子,长辈们觉着丢脸,哪肯说出来,可不就瞒着咱们这些媳妇了。” 马氏道:“不过人家杨氏乃是祖母的心头宝,人家是早就知道了的,兴许大嫂也知道,单瞒着咱们两个不得长辈欢心的。谁叫咱们嫁的男人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幺儿,可不就爹不疼娘不爱了。” 原来小姑子疯癫了,难怪对着檀哥儿又是打又是骂的。孟氏恍然大悟,跟着又想,小姑子好端端地怎么会想起嫁给杨氏那个克妻没人肯嫁的表哥了呢?莫非是受了杨氏的撺掇? 虽然马氏心里觉得根子还是在于常子秀自己,若是她自己不对姓宋的动心,杨雪就是再撺掇怂恿都没用。不过孟氏的疑问是马氏喜闻乐见的,她自然是顺着孟氏的猜测附和道:“那还用说,自打杨氏进了门,小姑子就巴着她,咱们四个嫂子,小姑子就和杨氏最亲近,连大嫂都甩到了一边。你想杨氏一个劲儿地说自家表哥人如何好,如何可怜,那人之前又帮过小姑子,小姑子能不动心?” 孟氏愤然:“长辈们一直偏心杨氏,说她怎么聪明伶俐,得过县太爷夸奖,杨家怎么大方舍得,杨氏的嫁妆怎么好。这下好了,因为这个得意的媳妇,咱们常家出了个疯了的小姑子!” “轻点,祖母听到有你受的!”马氏做害怕状提醒孟氏,“人家就是惹出了那么大的事,长辈们还是相信她。昨晚将咱们三个做嫂子的都撵走,单留下她帮着出主意!” 孟氏哂笑:“出主意,人已然疯癫了,她能想出什么主意,她又不是……”“别说了,大嫂来了!”马氏见白氏从廊下走过来,赶紧阻止孟氏继续往下说。 开年的头两个月乡下人并不是很忙,常子秀不出门干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常家的房子和最近的邻居家也有一小段距离,并不是紧挨着。常家人又多,本身就挤得慌,村里人除非有事,不然没谁来常家窜门。 常建礼和罗老太太撂下了狠话,严令家里人多嘴多舌,是以直到二月过了,有关常子秀疯癫的消息除了常家人自己,常家沟没有别的人知道。但常子秀的病情却是毫无好转的迹象,还是那样遇到点刺激就发作,没遇上刺激又好好地,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担心叫村里人瞧出,常子秀是绝对不能出去干活了。家里本来有两个孕妇不能下地,然后小姑子又不能出门干活,摊到白氏马氏头上的活计无形当中就翻了倍。白氏还好,知道这是非常时期,不管常建礼罗老太太怎么安排她都没意见,马氏却是一肚子牢骚。 自己在外头累死累活,杨雪孟氏常子秀几个却在家里松快悠闲。尤其是想到小姑子是因为想野汉子想疯了,而那野汉子又是杨雪的表兄,马氏就恨得牙痒痒。偏偏她这股子怒火又发作不得,只能死死憋着。丈夫极端护短,若是叫他听到自己抱怨的话,非得收拾自己不可。 忍啊忍啊,终于有一天马氏忍不住了。那天她一吃过早饭就和白氏赵氏挑着篾粪篮,翻山越岭地去给坡田扯草。虽然还没到播种插秧的时候,但得赶早扯草丢到田里沤肥。去年三妯娌加上婆婆小姑,拢共五个人,这两亩田扯了三天,每天都能早早收工,可今年三个人扯了五天还收不了早工。 虽说早春的日头不毒,可架不住一整天地晒,婆媳三个累得头晕眼花,回到家的时候都懒得动弹了。 马氏一屁股摊在廊下椅子上,喊着闺女给自己端碗水来喝。橙姐儿却磨磨蹭蹭地好一会也没端来,马氏不由火大,对着灶屋方向大声吼骂起了闺女。 “二婶你别骂二姐了,二姐今天被姑姑踢了两脚,这会子脚可能还在疼。”常蓝赶紧替常橙解释。 橙姐儿被子秀踢了两脚?这会子还在疼,那是踢得有多重!马氏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嘴上却说着气话:“这是,哦这丫头,我再三交代她离,离那个……那个子秀远点,她偏不听,活该!” 白氏对马氏的话很不以为然:“弟妹说的什么话,小姑神志不清,肯定是为着丁点事又犯病了,橙姐儿孩子家家的哪里想得那么周到,你不心疼孩子还说这样的话,孩子听到得多伤心。”常蓝道:“是啊,不怪二姐,二姐又没做什么,姑姑突然就生气了。” 马氏方才本想骂常子秀“不要脸的东西”,临了又收了回去,因为赵氏正走向茅房,她要是骂小姑子,赵氏肯定听得到。可是婆婆心疼自己的闺女,难道自己就不心疼橙姐儿了。小姑子想野汉子想疯癫了,凭什么自己的闺女就要挨她的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马氏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恨不能尖声大叫发泄自己的怒火。 橙姐儿将水端来,马氏胡乱喝了。然后拉着闺女回了房,将闺女裤子褪下察看伤势。常子秀那两脚是踢在常橙大腿上,孩子大腿上乌紫了两大块。看着闺女腿上的伤,马氏心疼得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马氏轻轻吹着那乌紫的地方问:“很疼是吧,你姑姑肯定是大力踢你,橙姐儿当时有没有哭?”常橙摇头:“没哭,姑姑是病了,犯糊涂了,又不是真的要打我。” 女儿越懂事,马氏就越心疼,对小姑子的怨恨就越深。马氏问闺女:“那你姑姑打人的时候,大人都不在啊,就没人拉开她?”常橙道:“都在。□□母和四婶跟着就将姑姑拉走了,三婶拉着檀哥儿躲得老远,后来四婶喊我去她房里给我抹了茶油。还说我是好孩子,受了委屈都不哭。又说姑姑病了神志不清,让我别怪她。” 别怪她,杨氏婆娘说得好轻巧,合着不是她的孩子挨打。明明是她那表哥惹出来的事,最后遭罪的是自己这些人,她没有受到分毫的损失不说,还刀切豆腐两面光,好人全叫她一人当了。 之前她一心盼望着常子秀一直这么疯癫下去,可是现在她却巴望小姑子快点好起来。因为正常的后生家不可能娶一个疯癫的姑娘,小姑子嫁不出常家不得养她一辈子。一辈子要面对这么个祸害,时刻担心她发疯打人,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可寄希望于小姑子疯病自己好起来,这实在是不现实,最好的法子是将这祸害弄走。谁惹出的祸谁自己收拾,既然小姑子是因为杨氏的表哥疯癫的,那就应该由他来娶小姑子。 对,就该这样!马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杨氏的表兄正四处物色寡妇,疯癫的小姑子跟好端端的寡妇肯定没法比,宋家不会愿意娶小姑子的。不过不同意不是还有杨氏嘛,人家可是长辈的贴心小棉袄,长辈遇上难事了,可不就该她来分忧了。 马氏想到这里不由笑了,下定决心等下就寻机会跟赵氏说,这事就得先跟她说才行。 第115章 请求 “二嫂,子秀踢了橙姐儿两脚那事你已然知道了吧。”晚饭吃过,马氏在猪圈前喂猪,孟氏走了过来。“知道了。”虽然知道孟氏怀着身孕,小姑子发癫的时候她远远地躲开情有可原。但小姑子踢打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孟氏只顾着逃开对橙姐儿不管不顾,马氏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面对孟氏不免神色有些淡淡地。 孟氏只当她是因为闺女挨了小姑子的打心里不舒服,根本没多想,自顾自地道:“二嫂啊,你每天在外头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因为担心小姑子疯癫打人,咱们说话做事是百般小心。我大着肚子,时刻担心她忽然扑过来朝我肚子上踢上两脚,又怕檀哥儿不小心惹恼了她再挨一顿打。只要和小姑子在一起,我就胆战心惊头皮发麻。若不是身子不便,我真想像你一般成日里下地干活,将檀哥儿带在身边,躲得远远地,省得担惊受怕。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哼,你也知道日子难过,凭什么我们在外头日晒雨淋累死累活,你们就在家里松松快快享清闲。马氏的心情因为孟氏的抱怨大大好转,同时也觉得这是拉上孟氏和自己一道去说服赵氏的绝佳时机。果然马氏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孟氏立马附和。 两个女人随即就寻了个借口将赵氏叫到一边,一唱一和地说小姑子疯癫跟宋沉有脱不了的干系,自家是不是要寻宋家人给个说法。赵氏听完直摇头,当着媳妇的面她不好说这事似乎赖不到人家宋沉头上,因为照眼前看来人家没有纠缠自家闺女,是自家闺女上赶着要嫁给人家。人家宋沉根本都没将这事告诉自家大人,不然杨元兰也不会张罗着给儿子娶寡妇这事了。 孟氏急道:“娘为什么不同意啊。”赵氏搪塞道:“那是杨氏的姑姑家,咱们这么做,杨氏会左右为难,也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 明明是觉着自己闺女上赶着去勾搭姓宋的,自己觉着没脸找那姓宋的,又怕找那姓宋的,这丑事传出去,偏要说什么怕伤了亲戚的情分,马氏心里鄙夷,嘴上却不点破,而是道:“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娘还顾忌这些。老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子秀是因为姓宋的才变成这样,要想她的病好,还就得让姓宋的来。” 这话倒是没错,赵氏一下就动了心,晚上等大家都睡下之后,悄悄地和罗老太太说了这事。罗老太太叹息道:“什么让人家宋家后生负责的话就不要说了,说出去平白惹人笑话。当初子秀好端端的时候咱们瞧不上人家,如今子秀疯了就硬塞给人家,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咱们可做不来,而且也作践了子秀。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喊宋家后生来见见子秀,兴许子秀的病就好了,这法子早些天我就想到了,可你公公和兴家不同意。他们说又不是人家宋家后生勾搭了子秀,人家提都没跟家里长辈提子秀,子秀疯不疯干人家什么事。咱们若是为着这事去找宋沉的话,那可真是丢了常家几辈人的脸。” 赵氏哭道:“那咱们不提要姓宋的娶子秀的话,就让那姓宋的打着走亲戚的借口来咱们家一趟,悄悄地见见子秀总行吧。不叫别人知道,哪里会丢常家的脸了。娘您就忍心子秀一辈子这么疯癫下去啊!那宋沉是杨氏的表哥,娘您让杨氏去跟求他来见见子秀吧。” 罗老太太犹豫不决:“你公公肯定不会答应的。”赵氏道:“咱们先不告诉公公和子秀她爹,先和杨氏说。杨氏同意了,我想公公应该会松口的。”“那,好吧,我明日就和四郎媳妇说说看。雪姐儿和子秀亲厚,那宋沉人品又不错,这事应该不难办到。”事关孙女一辈子,罗老太太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果然还得马氏这贼婆娘出马事情才有转机,罗老太太走后杨雪不由捂嘴暗笑。 小姑子真是上道,自己昨日稍稍点拨了两句,人家一下就领悟到了,而且立马付诸行动。只是可怜了橙姐儿那孩子,小姑子虽然朝着孩子肉厚的大腿踢了两脚,但孩子还是给伤着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踢出伤痕马氏不会出离愤怒,也就不会拉着孟氏去找婆婆。杨雪看到马氏孟氏在猪圈前咬耳朵,然后又鬼鬼祟祟地将婆婆拉到一边,就猜到事情十之八九是成了。 果然今天祖母就来寻自己了,面露难色地说自己能不能让表哥来一趟,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姑子是因为想嫁表哥而不能才疯癫的。若是表哥能来见见小姑子,开导开导她,兴许小姑子的病就好了呢? 等了那么多天,可不就是等这一刻吗?虽然跟自己预料的有些差距,家里并没有提让表哥娶小姑子的事情,不过表哥能登常家的门,求娶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边罗老太太和赵氏因为杨雪答应请宋沉上门开导常子秀,并且保证宋沉不会将常子秀是因为嫁不成他而疯癫的事情泄露出去而高兴。那边杨雪去了常子秀房里,借着劝慰她将宋沉不日就会上门的消息告诉了小姑子。 常子秀欣喜若狂,一把拉住杨雪的手道:“四嫂,你说的是真的,祖母让你喊宋大哥来看我?”姑娘,你原形毕露了,别忘记你眼下可是精神病人,幸好房里没有别人,不然你就穿帮了知道不!杨雪一边腹诽一边奋力抽回自己的手,摆出一副惊恐的模样道:“子秀,你弄疼我了,那个,我,你四哥还在等着我,我下去了啊。” 看来自己演得不错,居然连四嫂这么精明的人都给骗住了,常子秀看着杨雪仓皇的背影暗自得意。转而又发起了愁,四嫂以为自己真的疯了,岂不是会这样告诉宋大哥?不怕,到时候见了宋大哥,告诉他自己是装疯的就是。嗯,还是先不告诉他,看看他的反应吧。 四嫂说京里那姑娘疯了,可人家的情郎不嫌弃还是肯娶她,可惜那姑娘自己上了吊。若是自己真疯了,宋大哥也不嫌弃也愿意娶自己那该多好。呸,胡说什么。人家两个是两情相悦,自己和宋大哥加上小时候那次拢共才见了三回面,感情没那么深,自己真的疯了,宋大哥不肯娶很正常,为什么要和人家比。 杨雪走后,常子秀翻来覆去地想着宋沉来了之后,自己要怎么做,兴奋得在房里直转圈。 身为表妹,要想避嫌,杨雪通知宋沉来常家还得通过常子胜。好在她是为了完成长辈交代的任务,目的又是给小姑子治病,所以理直气壮地商量了常子胜。两口子想好了借口,次日就寻人捎信去了三棵树宋家,约定赶集那日和宋沉在马家集会面。 杨元兰听到捎信人说的话后很奇怪,问宋沉道:“二郎,在杨家塘拜年的时候,常四郎说过请你去他家帮着砍树吗?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宋沉嗫嚅着:“呃,那个,我没跟娘说过啊,我还以为跟你说过了。”杨元兰挥手:“说没说的打什么紧,常家四兄弟有两个不在家,喊你去帮忙就去吧,横竖这阵子家里也不太忙。”宋沉低头说是,心底却是惊涛骇浪。 常子胜根本没和自己说过砍树这事,如今却捎信来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常姑娘,一想到常子秀,宋沉心头不由砰砰直跳。那姑娘那天说了那样大胆的话,是不是和家里长辈不管不顾地挑明了? 然后,然后常家长辈……常家长辈会怎么样,宋沉不敢想下去了。可是不管怎样,常姑娘都是因为自己才激怒长辈的。她对自己一番情意,自己不能撒手不管。明知上门去会饱受羞辱,常家这一趟他还是要走一走的。 集日那天,宋沉看到常子胜身边站着罗老太太,一下就认定自己的猜测没错。常子秀是跟家里摊开说了,然后常家长辈兴师问罪来了。果然罗老太太接着就喊他去江边大树下说话,还是老地方,还是常家人。但境遇天差地别。宋沉满心苦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道罗老太太开头一句话竟然是“宋二郎,老婆子厚着脸皮求你,帮帮我们家子秀吧”。 “您,老太太,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有事吩咐就是,说什么求不求地!”宋沉彻底傻眼,手足无措地望向常子胜,常子胜却苦笑着走得更远了些。 罗老太太哽咽道:“子秀疯了,因为一心嫁你,咱们不允许,这孩子想不开,一下子就疯了。”“疯,疯了……您老是说常姑娘她,呃,她疯了……”宋沉被这晴天霹雳给震懵了,半天都回不了神。 “是啊,疯了。好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旦受到刺激就疯癫起来,已然两个月了。顾及到她的名声,咱们家一直将她关在家里,将这事死死瞒着。这不想着兴许她见了你就能恢复理智,老婆子才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去见见子秀,开导开导她。如果你也开导不了她,这孩子这辈子就完了。虽然说她不受刺激是个好人,可毕竟时不时地犯疯病,谁家的后生肯娶她啊。”说起孙女的不幸,罗老太太不由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痛苦失声。 “哎,老太太,您别哭啊。那个,呃,常姑娘那么好的人,老天不会那么不长眼的,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宋沉心善,见不得老太太哭,赶紧磕磕巴巴地说着劝慰的话。 罗老太太自觉失态,擦着眼泪道:“承你吉言,可疯病哪能那么容易好。好在子秀有四个哥哥,就算嫁不出去,她几个哥哥也会养着她。” 宋沉沉默了一阵,然后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道:“老太太,若是常姑娘一直不好,我愿意娶她,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怎么说,常姑娘都是因为我才发病的,我不能不管她!” 第116章 求娶 罗老太太愣住了,没想到眼前的后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当初孙女一心嫁给这人,自家因为他克妻的名声死活不允许。如今孙女疯癫了,人家却不嫌弃主动求娶,子秀倒是没看错眼,这后生人品果真是好。 可子秀疯了,宋沉不嫌弃子秀杨元兰两口子也不嫌弃吗?即便做爹娘的拗不过儿子将人娶进了门,子秀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与其那样还不如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可子秀喜欢这人,若是嫁了他,与他一道过日子,心情舒畅,兴许疯病慢慢就好了呢? 见罗老太太沉默着望着自己,脸色阴晴莫辨。宋沉心里不由惴惴不安起来,心道自己此时求娶常子秀,在常家人眼里无异于趁人之危,罗老太太只怕生气了。他原本就是个嘴拙的,此刻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惊惶,有心解释偏偏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表哥先别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先去家里看看子秀吧,祖母您说是不是这样啊。”站得稍远一些的常子胜也被宋沉这话吓了一跳,见自家祖母老半天没反应,气氛一时间僵住了,赶紧跑过来打圆场。 被孙子拽了两下胳膊,罗老太太才回过神来,自己今日来可是有求于人的,于是赶紧堆出笑脸,温声道:“那宋二郎,就劳烦你去我们家走一趟了。”宋沉擦了擦额头的急出来的汗水,忙不迭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不管宋沉是因为什么登的常家门,杨雪怀着身子,他又是头一回上常家门,礼物什么的是一定不能少的。宋沉出门的时候,杨元兰可是特地塞了钱给儿子,让他给杨雪买两斤点心。 人家是帮自家的忙才上门的,没道理还要人家破费,宋沉买点心的时候,罗老太太大力阻止,但宋沉坚持要买。常子胜觉得要将面子做足,宋沉不带礼物上门村里人会起疑心,就附在罗老太太耳边道:“让他买,回头他回家的时候,咱们给他回几斤点心,说是给二姑二姑父吃就是。”罗老太太点头,觉得孙子说得有道理。 面对宋沉的登门造访,常家人心态各异。马氏孟氏一心希望这后生能娶走疯癫的小姑子好换来家里的太平,脑子里打着怎么说动赵氏达到目的的主意。而常建礼常兴家父子对于请宋沉上门本来是不大赞同的,但架不住罗老太太赵氏还有常家兄弟的合力游说,最后才勉强同意的。是以看到宋沉,父子二人感激有之羞愧亦有之,感激羞愧之余心头又隐隐泛起几丝恼怒和憎恶。 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宋沉笑着向他们问好的时候,父子两个还是齐齐摆出了笑脸,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杨雪更是第一时间被叫了过来,表兄妹两个说了一通话之后,大家也就不再客套,由罗老太太赵氏以及杨雪常子胜将宋沉带去了常子秀房里。 带宋沉去见常子秀,杨雪和罗老太太都很紧张。于罗老太太来说,虽然告诉了宋沉自家孙女已然疯癫,但老人还是不愿意叫外人看到孙女不正常的样子。于杨雪来说,则是担心常子秀见到心上人,欣喜忘形露了马脚。 大家走进门一看,常子秀正在纳着鞋底,神情正常,没有一丝癫狂的迹象,罗老太太不由松了一口气。杨雪却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喊了声“子秀,你看谁来了”,之后就死死盯着小姑子,生恐她失态。 常子秀见到宋沉,先是睁大双眼,然后慢慢站了起来,嘴里叫着“宋大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杨雪不由闭上了眼睛,暗道坏了坏了,小姑果然要穿帮了。 然而接下来常子秀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杨雪睁开眼一看,常子秀正揉着自己的眼睛,然后蒙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道:“我,我又做梦了。嘿,宋大哥,我怎么就老忘不了你呢?” 宋沉不解地看了看杨雪和常子胜,其他人也都愣住了,常子秀这是在怀疑宋沉不是真的在她跟前,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吗? 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常子秀,常子秀却放下了双手,望着虚空喃喃道:“宋大哥,长辈不同意我嫁给你,他们要把我嫁到桐木冲去。我不肯,他们很生气。我只能忘了你,不然我就是忤逆不孝。可我忘不掉你啊,怎么办,怎么办……”说到后面,常子秀开始大力捶打起自己的头来。 “子秀,子秀,你别这样!”赵氏和罗老太太赶紧冲过去阻止,可常子秀疯癫起来力气奇大,两个人根本拉不住她,还是常子胜出马,死死扣住常子秀的手才阻止了她继续自残的行为。 宋沉却红了眼眶,眼前的姑娘当初在江边说要嫁给自己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情坚决,可几个月不见,她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即便是疯了,她也念叨着自己。他宋沉一个背着克妻名声比她大了七八岁的男人,不过当年偶然之下帮了她一把,哪里值得她这般倾心相待。 感动得浑身颤抖的宋沉慢慢走了过去,哽咽着对常子秀道:“常姑娘,你不是做梦,是我,我是宋沉,我真的来看你了。”常子秀却眨巴着眼睛瞪着他不说话,半晌叹息道:“这回这梦竟然这般真实,之前梦里的宋大哥面容都是模糊的,这回竟然这般清晰。嘿,宋大哥,我求求你了,别来我的梦里来了好不好,我说了要将你忘记的。你这么老在我梦里晃悠,我怎么能忘掉你啊。” 赵氏忍不住呜呜直哭,摇晃着常子秀大声道:“子秀,子秀,你睁大眼睛看看,真的是宋家后生来看你了,不是梦啊子秀!”罗老太太也流着泪凑近常子秀耳边道:“是真的,祖母将宋家后生请到咱们家来了。”常子秀却还是不相信,闭着眼睛只管低喃着“梦也太真实了”之类的话。 宋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求道:“常家祖母,常家伯母,我恳求你们将常姑娘许配给我。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他这一跪,大家都惊呆了。杨雪暗道一声好,表哥这时机把握得太好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门亲事再不成估计老天都不答应了。同时又忍不住感叹自家表哥这份担当,这样才不枉小姑子不惜装疯也要嫁他的情意。悄悄看向小姑子,杨雪差点笑出了声。此时的小姑子也不装疯了,死死看着地上的表哥,嘴唇微颤眼眶隐现水光,显然是感动得忘乎所以了。 “宋二郎你这后生怎么说跪就跪呢。你,你也瞧见了,我们家子秀已经成了这幅样子,你不嫌弃难道你爹娘也不嫌弃?这娶子秀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快起来吧。”罗老太太担忧地看了一眼杨雪,心道薛氏知道这事恐怕都会劝阻杨元兰。 宋沉不肯起来,坚持道:“常姑娘是因为我才得病的,于情于理我都该娶她,我爹娘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嫌弃常姑娘的。” 后生家想事情就是简单,这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情,谁家愿意有个时不时犯疯病的媳妇。罗老太太一边叹息一边示意常子胜去拉宋沉起来。 赵氏却心思活泛起来了。虽然宋沉来看闺女,闺女病情仍旧还是疯癫,赵氏有些失望,但若是姓宋的能娶了闺女,那也不错啊。总好过在娘家做一辈子老姑娘,饱受嫂子们的白眼。虽然姓宋的年纪大些,又克死了两个未婚妻,但个人八字不同运气不同,闺女嫁给姓宋的,并不见得就会跟那两个姑娘一般送命吧。 不过婆婆没说错,宋家长辈八成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赵氏想到这里不由看向杨雪,心道儿媳妇可是杨元兰的侄女,若是让她出面说动薛氏,然后由薛氏去说服杨元兰夫妇,是不是能说动那对夫妻呢? 赵氏只想到杨元兰夫妇不会答应让宋沉娶常子秀,却不知道还有来自自家的阻力。常建礼和常兴家得知宋沉求娶常子秀的消息后,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不行”。理由正是罗老太太在江边的那些顾虑,那就是自家先瞧不起宋沉不同意婚事,不惜打骂常子秀,如今自家闺女疯了就同意亲事了,怎么看都怎么显得自家做事不地道。 什么不地道啊,又不是自家逼着姓宋的娶子秀,是他自己主动求娶的。赵氏急得不行,可又不敢乱插嘴。幸好宋沉态度够坚决,罗老太太拒绝他之后,他又跪在了常建礼和常兴家跟前,苦苦哀求要娶常子秀,再三保证常子秀过门后自己一定好生照顾她,决不让她受委屈。 宋沉嘴拙不会说漂亮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但态度诚恳神情坚决,最后连常建礼这样的老家伙都被感动了,不得已撂下一句话:“宋二郎,只要你能说服你爹娘同意,亲自上门提亲,我们就同意这门亲事。” 第117章 高明 宋沉很高兴,忸怩着去找杨雪商量,让她在自家老子娘向她打听有关常子秀情况的时候,多多说一下常子秀的好话。杨雪正色道:“我说好话有什么用,关键还得靠表哥你自己。如果子秀听你的话,在姑姑姑父跟前不怎么犯病,姑姑姑父应该很容易就能接受这门亲事。” 宋沉皱眉:“可是常姑娘起先看到我的时候,神情那么激动,要让她不犯病得慢慢来,急不得。”杨雪道:“小姑犯病是一阵一阵的,她上次见了你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兴许下回就清醒了呢?只要她神志清醒,你和她好好说话解释清楚,我想对她的病情应该能有所抑制吧。” 宋沉觉得有道理。不过他眼下只是客人,还没和常子秀定亲,不好随便去寻常子秀,还得通过杨雪将常子秀叫到新房子这边来说话。孟氏如今对小姑子是避如蛇蝎,见常子秀来了新房子这边,立马拉着檀哥儿跑去了旧房子那边,杨雪见状不禁暗笑。 为了让两人好好说话,杨雪自己和常子胜躲到房里,把堂屋留给宋沉和常子秀。“就这么让沉表哥和子秀呆在堂屋不大合适吧,孤男寡女地。”常子胜不好说自己担心妹子犯疯病打人,却拿男女大防做借口,想拉着杨雪跑出去监督。 小姑子这会子应该正在跟表哥摊牌,说她其实是装疯,表哥听到这事儿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两个人你侬我侬地,丈夫这时候偏偏跑过去岂不是大煞风景。 这样想的杨雪立马拉着常子胜的手,嗔怪道:“瞎说什么呀。院门是开着的,这边堂屋最外面的壁板又还没装,整个堂屋都是敞着的,人家就是想说闲话也说不上。你难道没发觉,子秀犯病往往是在人多的时候。如今两个人说话都这么久了,也没听见子秀大嚷哭闹,可见她能平心静气地和表哥说话。倒有咱们两个在这时候跑出去,极有可能激得子秀犯病。” “倒也是,那咱们就耐心等等吧。”常子胜搓着手努力说服自己,人却不停地在房里转圈。好在没过多久,宋沉就过来了,说常子秀已然回旧房子那边去了。常子胜问他方才和自家妹子说话效果如何,宋沉笑着说还行,说常子秀相信他是真的来常家了,但不相信常建礼说的“只要宋家长辈亲自上门提亲,常家就答应婚事”的话。 这已然算是不错的开头了,常子胜高兴地道:“不急,慢慢来。往后咱们也多多地在子秀耳边说这些话,我想她最后应该能相信这事,然后发病的次数也就会慢慢减少直到全好。” “要想让子秀相信,最要紧的还是二姑和二姑父真的上门提亲。沉表哥,不如我回一趟娘家,先和祖母说说这事,让祖母她老人家去说服二姑和二姑父?”杨雪试探着征求宋沉的意见。 宋沉却道:“雪姐儿,我想了想还是觉着你身子不便,先别劳烦你了。我自己先回家跟我爹娘直接说我想娶常姑娘,我想他们应该能答应的。” 表哥原先还担心姑姑姑父可能不同意让自己替小姑子美言,转眼间就这么信心百倍了。而且自家表哥虽然装出了一副忐忑凝重的神色,可眼角眉梢却时不时地带出些轻松的气息,不是得知小姑子是装疯这一事实杨雪打死都不信。 既然宋沉是打着帮常家砍树的名头来的,自然得装装样子。好在常子胜说的砍树借口也不是胡乱寻的,常家新房子堂屋最外面的壁板没装,新房子楼上也没有隔断成房间的模样,确实是需要砍树锯木板。 宋沉在常家扎扎实实地帮着砍了三天的树才回家。这人本来就是个勤快的,装都不用装,单凭本色表现便让常建礼常兴家这些人暗自点头。再结合人家不嫌弃自家闺女疯癫一心求娶这份担当,两人不禁生出几分后悔来,当初若是对这后生多几分了解,子秀提出嫁他之时也许自家就不会那么大力反对了,子秀也就不会疯癫了。 宋沉回家后的第三天,常家就接到了宋家托人捎来的消息,杨元兰约罗老太太和赵氏集日那天在马家集碰头。宋家这到底是同意宋沉娶常子秀还是不同意呢?接到这消息,常家的男人们倒是淡定,女人们却是猜测不休,尤其是赵氏,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地。 为了心里更有底,集日前两日赵氏就拉着杨雪一个劲儿地打听杨元兰的性子,不断地游说杨雪一道跟着去赶集,神色前所未有的和蔼,让杨雪充分领会到了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到了集日那天,大家在杨元莲家碰面。杨雪虽然知道姑姑是来商量上门提亲之事的,但看到自家祖母还有老娘都来了还是很吃惊。罗老太太和赵氏显然也被宋家这隆重的架势唬住了,加上孙女疯癫在这门亲事中自家处于劣势,素来沉稳的老太太看到薛氏的时候,话都说不大利索了。 薛氏却笑眯眯地拉着罗老太太的手道:“老姐姐,许久不见,你瞧着似乎瘦了些。来来,咱们这边厢房说话。”杨元兰和白氏也笑着招呼赵氏过去。为了今日商谈宋沉和常子秀的亲事,杨元莲特地准备了一间厢房,还让家里其他人都远远走开。 薛氏出马,杨元兰基本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薛氏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宋家的一些提议。首先,常子秀疯癫的事情没有传出去,那么她嫁给宋沉就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薛氏建议罗老太太以孙女这段日子老是生病为由,装样子说自家请高人给孙女算了一卦,那算卦的说常子秀要嫁一个年岁比她大五岁以上的男人才能平安度过此生。 也就是说宋家上门提亲之前,常家得造好势,等时机差不多了,宋家再请杨雨的婆婆周氏去上门提亲。常家不能一口答应,要因为宋沉克妻的名头犹豫一番之后才勉强同意。 “这样一来,人家不会说你们常家的闲话说子秀姑娘的闲话,也就保全了你们家的面子,老姐姐还有雪姐儿婆婆你们觉着我这法子如何?如果觉着不妥,咱们另行商量。”薛氏说完自己的建议后征求罗老太太和赵氏的意见。罗老太太还没回答,赵氏就忙不迭地道:“好,极好的法子,就这么办。”罗老太太虽然不满赵氏的猴急表现,担心叫薛氏杨元兰她们笑话。但还是点头附和赵氏的话。一边却忍不住暗自感慨羞愧,自家孙女疯癫了,人家宋家肯娶不说还这般替常家着想,真是高义啊。 这算命造舆论的法子姑姑想不出来,不用说是祖母的主意。常家长辈不知道小姑子是装疯,宋家这么做只能让常家更加感激宋家,往后也会格外高看表哥这个女婿。这点子实在是高明极了,杨雪看着薛氏,对自家祖母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宋家本来以为儿子这辈子只能娶个寡妇了,谁知道天上掉下个常子秀,对儿子情深一片为了嫁他居然不惜装疯,只要能娶回常子秀,宋家人做出再大的牺牲都愿意。皆大欢喜,妥妥的双赢局面啊。 第一个提议,双方达成了一致,最初那种尴尬的局面瞬间改变。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下,薛氏又代表宋家的提出了第二个提议,那就是宋沉二十三四了,实在是不好再拖了,所以宋家想四月定亲,腊月间就迎娶常子秀过门。 对于这个问题,罗老太太虽然表示理解,但想着孙女疯癫的样子,又担心她这么急匆匆地嫁人,到了宋家会不会遭罪。赵氏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 薛氏见状忙冲女儿使了个眼色。杨元兰立马笑道:“常家祖母,您不用担心子秀姑娘嫁到我们家会受委屈,这姑娘当初能不嫌弃我们二郎克妻又年岁大,我们自然也不会嫌弃她犯病。我们家二郎性子好不用说,家里其他人我也能保证不会嫌弃子秀姑娘,您老就放心吧。”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家还能说什么呢,于是第二个问题两家又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是商量一些定亲的日子啊礼品啊甚至彩礼嫁妆之类的事情了。 常家祖孙三个一回到家,白氏马氏孟氏就围上来询问结果,赵氏激动地细细说来。杨雪却去了常子秀房里。常子秀听完杨雪的述说,激动得声音发颤,一连声地问:“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四嫂,宋家真的是这个意思,然后祖母也答应了?” 杨雪笑着点头:“那还用说,我几时骗过你了,四月我二姑他们就会上门定亲,腊月间表哥就迎娶你过门。”常子秀摸着自己的脸,喃喃地道:“真的,不是梦,终于,终于成了?” 杨雪促狭道:“哎呀,你本来是我小姑子,可又要嫁给我表哥了,往后我岂不是该叫你一声表嫂,你该叫我一声表妹了。”常子秀脸一红,羞道:“四嫂你胡说什么,我嫁谁都得叫你四嫂。” 小姑子这是完全正常的节奏,可姑娘你不要忘了这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所以你还得继续装一阵子,不可提前穿帮。杨雪想到这里,在告辞离开的时候,特地在门口佯装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妹妹这时候瞧着倒是极其正常,莫非真的因为达成了心愿,这疯病说好就好了,会这么立竿见影吗?” 第118章 产子 常建礼父子对这门亲事的最后一点膈应,也因为宋家通情达理一心为常家着想的提议而消散了。四月间杨元兰夫妇带着宋沉,在媒人周氏的带领下登了常家门,宋沉和常子秀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 在此之前常子胜应常建义姚氏的请求,带着蔡捕头的亲笔信陪着常子云去了一趟柳宁县。郭郎中给常子云号了好一通脉后不断摇头叹息,弄得常家堂兄弟二人心头冰凉一片,以为常子云的病没救了。 结果郭郎中说了句:“怎么拖到这会子才来,这下恐怕得吃上半年的药才行,要想做活计得歇息整一年。”这话是什么意思,兄弟两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您,郎中您是说我这病能治好?”“您,您是说我哥这病您能治好?” 郭郎中轻描淡写地道:“那是自然。一下子抓六个月的药也不是不行,不过效果兴许就没有分三次抓好。我想先抓两个月的药给你吃着,吃完了你们再来,我要重新号了脉调整方子,路途有些远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您觉着怎么合适就怎么做,咱们全听您的!”常家兄弟异口同声。常子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瞬间地狱瞬间天堂的感受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因为老王的面子,郭郎中减免了一大半的诊金。但因为郭郎中开的方子里头有几味价钱比较贵的药材,然后一下又抓了两个月的药,是以常家兄弟回家的时候,身上的钱已然所剩无几。但不管怎样,常子云的病终究是有了治好的希望。 常子云不过服完一个月的药,脸色就好转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常建义一家欣喜万分,对常子胜杨雪特别感激。常建礼罗老太太为此对杨雪大加赞扬,惹得马氏孟氏又气闷了好些日子,背着长辈少不了对杨雪又说起了酸话。 自己出点子帮到了该帮助的人,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杨雪才懒得搭理这两个讨厌的婆娘。五月中旬,孟氏生了一个闺女,常子樵特地和东家请了两天假回家,看完媳妇和孩子后又走了。 孟氏虽然是二胎,但阵痛却持续了一天时间,听着她压抑的痛苦的叫唤声,杨雪头皮发麻,然后开始担心起自己来。这种心情她不好跟常家的女人说,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 杨雪心里有事,情绪不免有些低沉,常子胜素来以妻子为中心,杨雪的不对劲他哪能瞧不出来,晚上睡下的时候免不了发问。杨雪不想丈夫跟着担心,就说天气热了自己有些心躁。 常子胜爱怜地摸了摸妻子的大肚子,叹息道:“好妹妹,苦了你了,这大热的天,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好在过不了多久他就出来了,你也轻松了。”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手,在杨雪腹中蹬了一下小腿,常子胜感受到了,低头凑近杨雪肚子,柔声道:“好孩子,你也在你娘肚子里呆腻了,想出来了是吧。” 肚子又动了一下,杨雪也忍不住伸手抚住,笑道:“四哥,咱们孩儿这是在回应你呢。”她话音刚落,孩子又连动了两下。“呀,孩儿似乎很兴奋呢。”孩子到了后面这一个月,动得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像方才这样连续地动更是少见,夫妻两个为此很是激动,四只手一道放在杨雪腹上,虔诚地感受着。 孩子不动了,见常子胜有些失望,杨雪忙道:“这时候该是咱们孩儿睡觉的时候了,哪能老踢腾。”常子胜道:“嗯,可不就是这样。看来咱们家孩儿很乖,但愿他出来的时候也乖乖地,别太折腾你。” 原来这家伙也担心自己生产时候遇上危险,杨雪不禁说了真话:“四哥,其实我不是因为天气热心情烦躁,我是见三嫂生她闺女的时候疼了那么久才生下,心里害怕。” “不怕,你是有福气的人,老天会保佑你,你肯定不会有事,肯定能平安生下孩子的。”常子胜立马抱住妻子,郑重无比地道。 话是这么说,可这古代不能剖腹产,那些接生婆的本事就那么大,产妇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的情况可是不少,能不叫人害怕吗?腹诽归腹诽,杨雪还是不想增加丈夫的心理负担,便道:“我知道,可我不是怕疼嘛。” 常子胜叹了口气,亲了亲杨雪的脸道:“忍一忍啊,我知道很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惜这事儿我不能代替你,不然我哪舍得让你受那么大的苦。” “嗯,快到日子的时候,咱们就捎信去杨家塘,请祖母或者娘过来陪着你吧。”稍后常子胜突然提议。丈夫简直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一般,竟然将自己心里所想一下道了出来。杨雪心头感动,嘴上却道:“这不太好吧,家里之前嫂子们生产的时候好像没这个先例。” 常子胜不以为然地道:“管他有没有这个先例,哥哥只要你能多几分安心。放心,这事我去跟祖母说,看谁敢说你的不是。”杨雪枕在丈夫肩头道:“四哥,幸好你上半年没去外头做工而是陪在我身边,不然我此时不知道会惊惶成什么样子。” 常子胜一手揽住妻子,一手大力挥动蒲扇给她扇着风:“我也庆幸自己没出去,不然我就体会不到你怀着孩子的艰辛难受。我要是不在家,你抽筋难受的时候谁给你揉腿,你肚子大了不方便洗头洗脚的时候谁来帮你。还有,孩子在你肚里踢腾的时候我也触摸不到。” 一想到常子胜对孕期中的自己百般照顾,开了好些常家,不,是整个常家沟村男人宠媳妇的先例,为此没少被人明里暗里讥讽嘲笑,没少被赵氏埋怨指责过,杨雪就觉得感动,忍不住起身在丈夫嘴上亲了一口,低声道:“四哥你待我真好,这辈子能做你的媳妇我觉着很幸福。” 常子胜回亲了妻子好几口,笑道:“你是我媳妇,是我费尽力气才娶进家门的人,待你好不是应该的嘛。只是我们家这些糟污事儿太多,没少叫你受委屈。你再忍忍,我听爹和祖父的意思,明年就能分家。等分了家,咱们在一边建了自己的房子,关起门来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什么冤枉气都不用受。” “嗯,那时候咱们的孩儿也能跑能跳了,就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儿子的话,我希望他能继承四哥你的英俊。”“是女儿的话,我希望她能像你这般好看。”夫妻两个憧憬着未来的好日子,原先那份担忧之情自然被抛开了。 孟氏还没出月子,杨雪生产的日期却临近了。常子胜告诉罗老太太,说自己想让薛氏或者白氏来陪着杨雪,直到妻子生下孩子,罗老太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旁的赵氏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闭了嘴。马氏得知这消息,在给孟氏送甜酒鸡蛋汤的时候和她谈论起了这件事。 马氏本来是想说杨雪矫情,罗老太太偏心,可是孟氏因为拜年的时候和娘家闹翻,这回生闺女,娘家到这时候竟然什么表示也没有,正为此心烦。马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孟氏自然兴趣缺缺,反应冷淡。马氏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只好悻悻然离开。 其实就算常子胜不捎信过去,薛氏白氏也打算明后天过来常家沟,接到信后,婆媳两个立马收拾东西赶赴常家。因为谷子成熟在即,白氏只在常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家了,留下经验丰富的薛氏守着杨雪。 “好孩子,算起来你就在这几天要生,可谁也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发动,所以每顿饭都要吃饱知道不。”薛氏盯着杨雪,直到她吃完了满满一大碗饭才放心。杨雪放下碗冲薛氏笑:“知道,祖母,还真得您在我身边我这心里才踏实。” 薛氏指了指门口的常子胜,低声呵斥孙女:“你这孩子,别乱说话,叫四郎听到了心里会怎么想,难道你婆婆还有常家的祖母对你不好?” 杨雪拽着薛氏的胳臂撒娇道:“祖母她老人家对我确实不错,可我心里还是觉着您亲,谁让您是我亲祖母呢?”薛氏心里受用,脸却板着道:“胡说八道,那是四郎的亲祖母。可不就是你的亲祖母,这话可不能再说了知道不!”杨雪嘻嘻地道:“知道,这不是只有咱们祖孙两个在嘛。” 薛氏到了常家的第四天晚上,杨雪终于开始阵痛了。那时候大家刚躺下不久,常子胜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喊,被安排和常子秀睡一屋的薛氏立马起身穿衣,常子秀也跟着起来,罗老太太赵氏白氏都起来了,大家一道赶了过去。折腾了一天两夜,孩子总算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生了生了,是个小子!”接生婆大嗓门嚷的那一句,使外头焦急等候的常子胜喜得一跳三尺高。 第119章 乖宝宝 里头接生婆在照看着产妇,罗老太太和薛氏则忙着给婴儿擦干净羊水,裹上襁褓。新生儿不乐意被束缚住手脚,哇哇大哭起来,声音洪亮。 罗老太太和薛氏对视一眼,笑道:“这孩子长手长脚地,嗓门又这么大,长大后肯定跟四郎一样,是个身子高壮的。”薛氏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道:“这小模样瞧着也像四郎,长大后又是个俊俏的后生。” 欢喜过后的常子胜只听到儿子的哭声没听到妻子的声音,不由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大声问道:“祖母,雪姐儿还好吧?”薛氏知道他的担心,特地走到门口告诉他:“好,雪姐儿虽然有些虚弱,但身子没什么损伤。”听到薛氏的话常子胜才彻底放心,转而飞奔去旧房子那边去告诉常建礼常兴家等人。 却没想到常红常橙早去报信了,常子胜才出新房子院门就碰到常建礼一行人。赵氏道:“我和你大嫂二嫂几个正说做好早饭就过来,没想到你媳妇就生了。”白氏笑道:“四弟妹再不生,四弟非得垮掉。自打四弟妹一发动,四弟就没正经睡过觉,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吧。”马氏道:“是啊,四弟紧张四弟妹这劲头,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常建礼道:“四郎,你看到孩子了没有?”常子胜摇头。常兴家对赵氏道:“看娘她们给孩子收拾好了没有,好了的话,你就将孩子抱出来,给爹看看。” 赵氏进去不久,罗老太太亲自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大热的天,倒也不怕冻着孩子。大家凑拢过去围着看,小家伙却闭着眼睛,除了嘴巴动来动去,没什么其他的反应。 “呀,生得可真好看,比我们四郎当初生下来的时候还好看,爹您说是不是这样啊。”常兴家看着孙子兴奋不已。常建礼乐呵呵地道:“那还用说,四郎和雪姐儿的模样可比你和赵氏强多了。” 被自家老子贬损,常兴家一点也不生气,而是点头附和:“可不就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好事。”赵氏却有些不高兴,但终究还是被孙子那粉嫩的小脸吸引住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的胎发,心疼地道:“孩子许是饿了吧,杨氏这会子可能还没奶水,白氏,趁着灶上的我起先留的米汤还是温的,你去倒一碗来。” 这就是我的儿子,明明红红的丑丑的像猴子,怎么大家都说他生得好看?大家到底是怕我难堪安慰我还是我儿子真的是婴儿当中最好看的?新手爸爸常子胜没勇气发问只能心里暗自犯着嘀咕。而且,他好小啊。这么小的孩子要养大,得费多少心力呀。 不管怎样,都是雪姐儿费尽力气生下来的孩子,再丑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常子胜颤颤巍巍地伸手触了触儿子的小脸,孩子的嘴唇立马靠向他的手指,小小的粉红色的舌头舔上了他的手指头。常子胜瞬间觉着一股暖流顺着手指头流向自己的四肢百骸,那一刻他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骨肉相连,眼眶不由湿润起来了。 罗老太太告诉老伴:“你是没听到,这孩子方才哭起来,嗓门大得很,又随了四郎手脚长,将来准是个个头高的。”常建礼满意地点头:“真是个好乖乖。”常兴家也笑:“是啊,瞧着就是个好孩子。” 马氏暗自撇嘴:“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就知道好不好了,老家伙们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柏哥儿出生的时候不知道,反正松哥儿和檀哥儿是没得到过老家伙们这般赞扬过。” “□□母,给我看看,我看看小四弟。”“我也要看小四弟。”常柏常红几个争相去看新生儿。“只能看,不能摸。”罗老太太弯下腰,让孩子们好好看看自家的小堂弟。 “他的手指好细啊。”“头发怎么是湿的啊”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赵氏皱眉呵斥:“轻点声小兔崽子们,别惊着了你们小四弟。”“好了,你们四弟还小,不好老在外头,我得抱回去了。”罗老太太说完将孩子抱回了房。 家里有两个月子婆,甜酒鸡蛋自然也就要准备两人份的,白氏笑眯眯地打着鸡蛋,常子秀主动烧火。常子秀自从和宋沉定亲后,发疯的次数大大减少,而且再次发疯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瞎念叨,最多也就打打自己的头,打孩子的行径却是再没出现过了。这让马氏孟氏放心了不少,也让常家长辈心头那口气松了许多。都觉着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常子秀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 甜酒鸡蛋做好了,白氏和马氏一道端过去给两个月子婆吃。马氏道:“我这人嘴巴子笨,见了客人不会说话,四弟妹那里还是大嫂你端去吧,我去给三弟妹送。”白氏道:“二弟妹你就别谦虚了,你还算嘴拙啊。不过随便你,我去哪儿都好。” “三弟妹,吃早饭了。”孟氏正打算给女儿换尿布,听到马氏的叫声,抬头道:“先放着吧,一直没见人来送饭,我还以为大家就顾着杨氏,把我给忘记了呢。” 孟氏语气里的酸意,马氏如何听不出。和自己一样,孟氏绝对也巴望杨氏头胎生个闺女,这样看她还张狂,看长辈还偏心她。可杨氏那婆娘就是运气好,人家偏偏就一举得男,她们两个做嫂子的想看人家的笑话,想压人家一头的希望落了空,心里能好受? 马氏自然不会告诉孟氏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而是假装惊讶地道:“咦,弟妹耳朵倒是尖,虽说都是在新房子这边,可你关着房门也能听到杨氏生了啊。” 孟氏哼了一声:“怎么听不到,那么多人来看孩子,祖父祖母爹娘他们高兴起来,嗓门都好大。知道的只当是杨氏生了个儿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宫里的娘娘生了太子呢。” 马氏抱起孩子道:“我来给换吧,你赶紧吃饭,月子里可饿不得。你不比人家杨氏,人家有娘家祖母亲自照顾着,有四弟巴巴地守着,生恐委屈了她。你是没看到,自打杨氏一发动,四弟这两夜一天愣是没怎么睡觉地守在外头。三弟不在家,没人疼你,你得自己心疼自己知道不。” 马氏的话表面上是在劝解孟氏,其实句句戳在孟氏的心窝子上。孟氏生女儿的时候常子樵不在家,生了之后接到消息回家住了一晚后又急匆匆走了。至于娘家,更是别提了。更叫人气不过的是孟氏生檀哥儿也好生闺女也好,都没得长辈们这般隆重对待,两相对比,孟氏心里不气苦才怪。 果然,孟氏听到她这番话,眼圈立马就红了。为了掩饰,端过饭碗,低头默默地大口吃了起来。马氏见状暗自快意,心道:“蠢婆娘,既然想让男人出去做工攒私房钱,就得承受这寂寞孤独的苦楚,私房钱也不是那么好攒的。当初猜阄你们赢了住进新房子的时候,就顾着高兴,不会想到有这一天吧。你什么都比不上杨氏又爱跟人家比,偏偏又跟人家住一起,能不怄气吗?” 这边马氏在和孟氏说话,那边白氏也打算和杨雪说说话。但杨雪有些精神不济,然后常子胜又来了,白氏只好走了。终于送走了接生婆,两位祖母也过去旧房子那边吃饭去了,常子胜立马钻空子溜进来看望妻子。 见妻子脸色苍白,常子胜心疼极了,探身亲了亲杨雪额头,低声道:“整整两晚上加一天,妹妹你受苦了。”杨雪看了眼孩子,自豪地道:“看到儿子,觉得受什么苦都值了。四哥,你不觉得咱们孩子很好看吗?” 常子胜欲言又止,最后想着没有外人终究说出了自己对孩子的真实看法。杨雪哭笑不得:“四哥,你可是有那么多侄儿侄女的人,难道你之前从来就没看过没出月子的婴儿?”常子胜摊手:“我一个做叔叔地,看没出月子的小婴儿做什么。” 倒也是,怪不得这货会犯常识性错误。杨雪想自己若不是前世去医院看过刚生孩子的堂姐表姐,估计也会以为自己儿子眼下的模样不好看。 急于给自家漂亮儿子正名,杨雪赶紧科普起来:“刚生下的孩子都这样红红的,等满了月就会慢慢白胖好看起来。比起别的新生婴儿皮皱皱地,咱们家儿子算是顶漂亮的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祖母娘她们都说咱们儿子好看,我还以为大家是哄咱们开心说谎呢。”常子胜不好意思地亲了一下婴儿的脸,柔声道:“好儿子,爹不好,竟然以为你长得不好看。” “来吧,将这鸡蛋吃了。你累了手酸,我喂你吃吧。”常子胜端起碗慢慢喂着杨雪,杨雪还没吃完,外头薛氏在喊:“雪姐儿,雪姐儿,你大姐看你来了。”因为隔得近,杨雪发动的消息杨雨很快知道,她昨天在常家守到做晚饭时分才回家,今天吃过早饭又来了。 第120章 满月宴 大姐看到常子胜给自己喂饭肯定要打趣,杨雪忙道:“让我自己吃吧。”杨雪刚一拿过碗筷,杨雨跟在薛氏后面就走了进来。常子胜起身道:“大姐,你来了,那你们说话,我过去吃早饭去了。”薛氏点头:“去吧,你也熬了几天了。” “等我看看我的外甥。”杨雨小心翼翼地凑近新生儿,摸了摸他的胎发,笑道,“这孩子,刚生下来这头发就这么多这么黑,我记得雪姐儿小时候头发可是黄黄的,也不多,还是后来慢慢才变好的。” 薛氏道:“听她常家祖母说,你妹夫自小头发就又黑又浓,这孩子是随了他爹呢。”杨雪得意地笑:“我家孩儿,就是会捡取爹娘的优点。”杨雨嘁了一声:“捡取你们两个的模样,长大了是个俊后生,看你上哪儿寻一个与他相配的俏媳妇。”杨雪皱鼻头笑:“那我就管不着了,这寻不寻得到是他自己的事。” 依照风俗,乡下人每对夫妇只是生头胎的时候才办满月酒宴,四路亲戚们送东西也是在那一天。不过杨雨因为住得近,想提前将自己打算送给杨雪吃的母鸡和鸡蛋送来,因为月子里才是产妇需要多多补充营养的。 然而她一提出自己的想法就被杨雪阻止了,杨雪指了指孟氏那边,低声道:“那一位也在坐月子,家里给我和她弄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你送来的东西,是给我吃的,家里要给我加鸡蛋啊鸡肉啊什么的,不给她加面子上过不去,加了嘛,那又是你送我的,凭什么给她吃。” 别怪杨雪小气,乡下人大家都不宽裕,姐姐心疼自己节约出来的东西,没道理去给孟氏吃。而且孟氏那么尖酸刻薄,和马氏两个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地老针对自己,她杨雪犯贱才会将自己姐姐送的东西给孟氏吃。如果是大嫂白氏,她倒是不介意。 听到杨雪这样说,薛氏不由欣慰地笑了。她的雪姐儿心地善良,但并不愚蠢,像常家这种妯娌多的人家,你若是心眼子不多一些,吃亏上当在所难免。 杨雨照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懊恼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糊涂了。那我还是等孟氏出了月子再给你送来。嗯,昨天你家祖母不是说她还有十二天就满月了,那就等十二天。” 杨雪和常子胜长子的满月宴办得很隆重,这也难怪,古代人重子嗣传承,于常家来说,杨雪一举得男,成功保住了家里四个儿媳妇头胎都是生儿子的优良传统,满常家沟村谁不羡慕他家,常家长辈能不开心嘛。而杨家呢,三个闺女都生下了外孙子,彻底消除了他们担心闺女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婆家嫌弃的担忧,也是百般高兴。 因为常家长辈的重视态度,虽然正是乡下人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节,满月宴的时候常家每个亲戚家还是都派了人来,有些人家还来了两个人。杨家那边的亲戚也来了不少,杨家自己除了留下杨元本看家外,薛氏白氏杨冬都来了。杨家送的东西太多,一担子箩筐根本装不下,杨霜将自己送的东西和杨家的东西放一起凑成一担子,姐弟两个挑得汗流浃背地。 杨元莲杨元兰姐妹相约一道来的,杨元莲家来的是她和自己的大儿媳。宋家来的是杨元兰和宋沉。这种满月宴一般是女眷们来,但宋沉双重身份,加上也想见见常子秀,就跟着自家老娘来了。 常子秀看到未婚夫也很激动,弄得常家长辈暗自紧张,生恐这姑娘一兴奋又犯病。这宾客盈门地她若是犯了疯病,那可是无法收场了。于是罗老太太想尽法子支开孙女,不是喊她去洗菜就是去洗衣裳尿布,尽量不让她在家里多呆。 孩子满月了,常建礼也宣布了自己给小曾孙起的名字:常楠。常家曾孙辈的名字里头都带着“木”字,乡下老人家就不要期望他能想出多高雅深奥的字眼,“楠”声音念起来较顺口,楠木又是一种珍贵木材,高大挺拔。杨雪这对名字比较满意,立马就开始“楠哥儿”“楠哥儿”地称呼儿子了。 依照规矩,那些来吃席的妇人们都会来看看新生儿。杨雪这边的亲戚夸奖孩子生得俊也就罢了,常家那边的亲戚也一口一个“真好看”“随爹娘长大了又是个俊小子”。更有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聪明的,若是随了他娘,将来只怕能做个秀才举人也未可知。”听得马氏孟氏心头酸气直冒。 偏偏檀哥儿又出了事。孟氏要看顾襁褓中的女儿,放在儿子身上的精力就不大够了。前些日子都是罗老太太和赵氏看着檀哥儿,今日因为家里办宴席,大人要招待宾客忙不过来,就让常红常橙两个看着这孩子。 常红年岁大些,有时候还会被大人叫去跑腿做别的事情,常红走了之后,檀哥儿就由常橙一个人看着。杨雪房里,楠哥儿拉粑粑了,常梨花正巧在,就指使院子里的常橙将屎片拿去溪里给常子秀,让她一道洗了。 常橙喊了常蓝让她看着檀哥儿,自己拿着屎片跑去了溪边。常橙本来应该送完了就跟着回来的,可常子秀要洗的东西多,就留下她帮着洗屎尿片。而家里常蓝贪玩,被村里的小伙伴们叫去玩,一并将檀哥儿也带出去了。 几个小姑娘玩着石子儿,将檀哥儿给忘记了。结果这孩子跑去打人家的大白鹅,被那凶鹅追着咬,从高坎上跌入了一个臭水沟边上,衣衫脏湿不说还磕破了头。常蓝吓得大哭,姐弟两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回了家。 常蓝被白氏好一通喝骂,孟氏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赵氏给孙子洗了脸抹了药之后让孟氏将檀哥儿带回房去换衣裳。 今日来道贺的亲戚,属于杨家的都安排在新房子这边歇息说话,常家的则安排在旧房子这边。常梨花三姐妹不在旧房子那边,而是凑在新房子陪着薛氏杨元莲她们说笑。 “哟,檀哥儿这孩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正从茅房出来的常家二姑常杏花看到孟氏拉着浑身脏污的檀哥儿走进院子,不由惊叫道。“怎么弄成这番样子,大家都顾着自己高兴,谁还会管我们母子几个。” 孟氏语气幽怨泛酸,常杏花不由一愣,随即伸手过去:“檀哥儿衣裳湿了,得赶紧换不然着凉,你把青姐儿给我抱着吧。”“不好劳烦二姑,还是我自己抱着的好。”孟氏木着脸闪身走过。怎么连自己都怨上了,常杏花讪讪地缩回了手,气闷地瞪着孟氏的背影好一阵才往杨雪房里去。 孟氏生闺女,直到满月娘家嫂子才送来了五十个鸡蛋一只母鸡,给孩子的尺头却是半寸也无。这般寒酸不讲面子,连素来脾性好的罗老太太都变了脸色。而此刻新房子这边的堂屋,什么鸡啊鸡蛋啊尺头啊拨浪鼓啊,堆了好些杨雪娘家那边亲戚带来的东西。 孟氏看着这些东西,再对比自己娘家,心里差点没怄吐血。她的女儿只比杨氏的儿子大十几天,可人家的儿子新衣裳一声接一身地穿,自己的闺女除了家里当初置办的那一身儿,其余全是穿檀哥儿的旧衣裳。 人跟人比气死人,同样都是坐月子,三十天内,她就只能吃到婆家给每个媳妇准备的五只鸡,每天三个鸡蛋。而杨氏前前后后吃了十多只鸡了,鸡蛋也是每天七八个地吃。没办法,人家除了娘家送,姐姐也送。如今满月了,又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杨氏婆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才吃得完。 杨家亲戚带来那些东西放得散乱,有一个小箩筐靠近了孟氏的房门,孟氏心头正充斥着嫉妒怨愤,即便那箩筐没挡她的路,她也狠狠一脚将那其踹到一边。偏生那箩筐里放的是鸡蛋,孟氏这么一踢,那些鸡蛋一通碰撞,立时烂了好几个。 孟氏自认为客人们都聚集在杨雪房里,堂屋里没人。却不知道常杏花正走到廊下,将其行为看得清清楚楚。常杏花气得咬牙暗骂:“贼婆娘,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叫杨家人看到会怎么想!” 常杏花心里冒火,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杨雪房门那边,却见薛氏正站在门口,不过是背对着堂屋。常杏花不由松了口气,心道薛氏应该没看到孟氏那一脚,于是放心地去了杨雪屋里和杨元兰白氏她们继续说笑。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孟氏带着儿女走后不久,薛氏就走到堂屋,将靠近孟氏房门那边的东西全挪了过来。那几个烂了的鸡蛋也捡了出来。很明显,薛氏原先看到了孟氏的行径,不过人家不嚷破给常家留面子。常杏花心里不安,悄悄地将这事告诉了姐姐常桃花和妹妹常梨花。 常梨花听完气得不轻,咬牙道:“这个孟氏,真不是东西!哼,起先听娘说她娘家那般待她我还觉着她可怜,如今看她这般行事做派,也难怪她娘家人心里没她。” 常桃花哼了一声:“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自己要是孝顺懂规矩,她娘家能这般薄待她?这婆娘,看着就一副懒惰小家子气,三郎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个货色!不行,这事得告诉娘,不解释常家祖母只怕会误解为咱们家不喜欢杨家这些客人。” 罗老太太听到女儿的禀告,气得破口大骂:“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婆娘,太可恶太可恨!三郎不在家,不然我真想扇她几耳光!”喘了好一通粗气,老人抚着胸口直咬牙:“我暂且忍着她,眼下那么多客人在不好教训她,等过后,过后我非得好生教教她规矩不可!” 第121章 气死人 给孙媳妇教规矩可以事后进行,可向杨家人尤其是薛氏解释却是迫在眉睫。罗老太太立马舍下老脸,悄悄将薛氏叫到一边赔罪。解释说孟氏娘家如何的不堪,常子樵长期不在家孟氏如何的郁闷,檀哥儿当时跌破了头自己和赵氏如何责骂了她,总之孟氏当时踢那一脚绝对不是针对杨家客人的,希望薛氏不要多想。 不过无论如何孟氏的行为都是极端失礼的,自己和赵氏对小辈管教不严难辞其咎,还请亲家祖母大人有大量,原谅一回。薛氏自然是摆着手说老姐姐你太客气,些许小事自己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不管薛氏是不是真的没生气,横竖罗老太太解释清楚了这件事,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农忙时节,除了薛氏她们,其他亲戚吃完席都回去了。好在大家都是马家集这一带村子的人,路途都不算远。白氏陪着杨雪一道歇下,帮着她换尿布,杨雪难得地睡了一宿好觉。 之前常子胜也帮着,但他白天忙于地里的活计,本来就累得够呛,晚上还折腾睡不安生,就是铁打的人都吃不消。杨雪心疼丈夫,除非常子胜自己醒了,不然杨雪都不叫他而是自己一个人侍弄孩子。 第二天吃罢早饭,杨家人也都回去了,常家人开始收捡归还桌椅碗筷之类的东西。满月宴再隆重也没有婚宴规模大,常家人一天就将东西收拾利落了。 原本罗老太太打算一收拾好,就将孟氏叫到一边狠狠地削她一顿,可最终却被常建礼拦住了。常建礼对老伴道:“你怎么和孟氏说这件事?你若是说是杏花看到的,孟氏岂不是要怪杏花告她的状,然后厌恶起杏花来。你若是不说是杏花看到的,那孟氏就会认定是杨家人告状,为此岂不是恨上了杨氏?” 罗老太太不以为然:“杏花一个出嫁了的姑姑,还怕她这个侄儿媳妇?至于杨氏,我说不说,孟氏这恶婆娘不都不喜欢人家嘛,不然也就不会做出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来了。” 常建礼摇头:“不是怕不怕的事儿,你这么将事情揭开了说,窗户纸捅破,孟氏那心胸狭窄的东西,若是撕破了脸皮和四郎媳妇闹,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还有就是这事孟氏岂能不和三郎说,三郎往后见了他二姑多尴尬,和四郎杨氏打交道能自在?” 罗老太太沉默了,老伴说得有道理,可她理智上认同情感上却不甘心,咬牙道:“就这么装聋作哑地放过那没规矩的东西,我这心里气不过!” 常建礼哼了一声:“难不成我就气得过?这婆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杨家祖母不知道会怎么想咱们家。杏花就算不是三郎的姑姑,那也是客人,好心帮她抱孩子,她竟然冲杏花甩脸子!不知好歹目无尊长,自然不能这么放过她,你不能明着训斥她,还不能寻别的借口惩戒她啊。” 罗老太太点头:“对啊,我可以慢慢想法子整治她。”常建礼叹息道:“三郎娶了这么个婆娘,往后分了家,这日子只怕也过不好。” 罗老太太气道:“当初咱们觉着孟家有些不妥,可三郎自己铁了心,往后他就是过得不好,那也是自找的,怨不得咱们。” 孟氏的行为以及罗老太太的道歉,薛氏都告诉了杨雪。她告诫孙女心里有数就行,可不要为此跟孟氏撕破脸,毕竟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剑拔弩张地实在是不好看。杨雪倒是淡定,因为自打自己进了常家门,孟氏和马氏就不怎么待见自己,孟氏会踢出那一脚再正常不过。 双抢即将结束的时候,常子梁从峰元县回了家。接下来蔡大郎这一伙人将在本县做工,该轮到常子胜出门了。虽然之前一心想着出门挣钱,可真的要走了,常子胜又放不下娇妻幼子了。 杨雪因为娘家送的鸡和蛋比较多,满月后还是每天进补,奶水很足,楠哥儿给养得胖乎乎白嫩嫩,一天一个样。漂亮的娃娃格外惹人爱,村里那些妇人稀罕得不得了,一碰上非得抱一抱逗一逗不可。 出门前几天,常子胜抱着儿子亲来亲去不肯撒手,晚上更是疯狂地闹腾杨雪,不折腾到后半夜不罢休。杨雪这阵子吃得好,胖了一些,本就发育良好的胸部,因为哺乳期,更是比原先增大了差不多一倍。乳汁太多楠哥儿根本吃不赢,杨雪的前襟经常要给浸湿。积压太多的时候杨雪难受,时机合适之际,少不得要常子胜帮忙解决,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小夫妻之间的一项特别情趣。 常子胜一出去,不但不能像眼下这般搂着媳妇儿子亲了大的亲小的,特别情趣也享受不到了,你让他如何不惆怅。丈夫要离家,往后晚上就得自己一个人给孩子换屎尿片了,冬天没有丈夫这个大火炉,冷被窝睡着长夜难熬,杨雪想着也难受。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眼下就得忍受这必要的牺牲。 常子胜出发前一晚,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杨雪嘱咐常子胜注意安全,多吃饭保重身体。常子胜担心杨雪在家里受挤兑,担心宝贝儿子受委屈,提议道:“我明日跟祖母说,让你回娘家住些日子吧。” 杨雪其实老早就想回娘家一趟了,常子胜的话正中其下怀,嘴上却道:“这,不大合适吧,家里正忙着。我这么走了,嫂子她们不得有意见。” 常子胜道:“没几天忙了,咱们家旱田没剩多少就全收割好了。而且楠哥儿还小,离不得你,你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至于嫂子们,大嫂不可能有意见。二嫂自有二哥镇着。三嫂,她自己都不出去干活,成日里呆在家里,有什么底气说你。” 杨雪窝进丈夫怀里:“那好,你去跟祖母说吧。只是我娘家送的鸡蛋我还没吃完,虽然用松针存放不会坏掉,可放久了始终是不好。”这阵子杨雪还是每顿一两个鸡蛋,因为是自己娘家送的,自然该她自己独享,没有孟氏的分,也没有其他孩子的分。不过她若是拿去灶屋那边去,自己一个人吃终究是不大合适,所以满月后常子胜就在新房子靠近自己和杨雪房间的地方架了个泥火炉,让杨雪用炭火煮汤蛋吃。 常子胜道:“带回娘家去吃,让子秀送你回杨家塘,放心我会跟祖母说的。”杨雪想,小姑子送自己回娘家,人选倒是不错。谁叫常子秀还是表哥的未婚妻,从宋家那边来说,杨家可是她的外祖家呢。就怕马氏孟氏又有话说。管她呢,爱说就说,只要自己舒坦就行。 第二天,常子胜吃过早饭当着大家的面,提出让常子秀送杨雪回娘家住一阵子。罗老太太听罢沉吟道:“杨家田土多人手少,本来我和你祖父还商量着让你过两天去帮帮忙,如今你不但不去帮忙,还让你媳妇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回娘家,每天屎片尿片一大堆,不是给人家添乱嘛。不然过些日子再去?” 常建礼却道:“添乱不添乱,那是杨家自己的外孙,人家才不会嫌弃呢,四郎媳妇生了楠哥儿之后也有那么久了,亲家那边应该也想看看孩子长成什么样了。” 罗老太太道:“那,四郎媳妇你就去吧。”杨雪忙笑道:“孙媳多谢祖父祖母。” 这个四郎自己一走,就让媳妇回娘家住,算什么事儿嘛。回就回,还要子秀去送。家里这阵子忙得死,亏得他两口子好意思提这要求。赵氏心里窝火,忍不住道:“楠哥儿那么小,杨氏一个人又不是背不动,怎么还要子秀去送。” 就是,真把自己当成娇气的娘娘了,回个娘家还要人送!马氏和孟氏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除了鄙视还有不平,都觉得婆婆的话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常子胜解释道:“不是满月时候杨家那边送来的鸡蛋还剩下几十个,放久了怕坏,我想让雪姐儿带去杨家塘吃。” “是啊,是得赶紧吃完。”白氏接完话,又顺手从杨雪手里将楠哥儿抱过去,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笑着打趣:“赶紧走吧,家里两个嫩娃娃,屎片尿片地一洗一大堆,可把你们红姐姐和橙姐姐累坏了。小宝贝,去杨家塘祸害你外祖母和小舅去吧。” 常红和常橙不干了,齐声抗议道:“我们不怕累,楠哥儿那么好看那么乖,我们不怕给他洗屎尿片。”常蓝道:“我也好喜欢楠哥儿。”白氏哈哈大笑:“你看你看,这人哪生得好看就是受欢迎,楠哥儿,你看你几个姐姐多喜欢你。” 白氏和几个小姑娘无心的说笑,听在孟氏耳边却是极端刺耳。她的青姐儿不过比楠哥儿大十几天,可平日里几个小姑娘都只爱逗弄楠哥儿,争着抢着抱他,杨氏自己抱的时候倒不多。而自己做事需要人照看青姐儿的时候,都得点名喊着人来帮忙,有几回喊橙姐儿和蓝姐儿的时候还不大喊得动。小小年纪就这般捧高踩低,真是可恶! 鸡蛋,满月后她就几乎不怎么吃得上了,所以奶水也就稀寡。而杨氏婆娘却是一直吃到这时候还没吃完,甚至担心坏掉要带回娘家去吃。杨氏婆娘奶水足,楠哥儿明明比青姐儿小,可人家的脸蛋个头都比青姐儿大许多,小手小脚胖得跟那藕节似的。 跟杨氏婆娘比,她哪儿都比不过人家。孟氏越想越不平,因为心情激荡,手上不觉使力,结果将怀里的青姐儿给捏得哇哇大哭。常建礼虎着脸道:“孟氏你究竟会不会带孩子,青姐儿好好地怎么突然就这么大哭起来了?” “呃,孩子可能是饿了。”偏心的老东西,对杨氏就是有求必应,对自己就这般凶神恶煞!孟氏恨得咬牙,却不敢顶嘴半句,一边塘塞着一边晃悠着闺女,起身往外走去。 第122章 回娘家 这阵子又要收割又要插秧,马氏白氏转得跟个陀螺一般,两个人都黑瘦了,而杨雪却因为坐月子,又吃得好,整个人养得白嫩丰润。【风云小说阅读网】孟氏虽然没胖,但肤色却较以往白皙了许多。 再看常家四兄弟,这一年老大老三老四都出去挣钱了,唯独常子樵一直呆在家里累死累活,横竖一比较,马氏心里极端不平衡。如今小叔子自己屁股一拍走了,将媳妇打发去娘家不算,还要霸占小姑子这个劳力送杨氏,真是岂有此理。这口气马氏再也咽不下去,于是趁着做工婆媳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在赵氏跟前嘀咕了一通。 赵氏听进去了,一回到家就跟罗老太太道:“虽说子秀这阵子极少犯病,就算犯病也是自己一个人对空瞎念叨,可终究还是不大正常。这去了杨家万一犯病了,岂不是吓着了杨家人。若是她们将子秀发病的样子和宋家人一说,宋家悔婚了子秀怎么办?不过几十个鸡蛋,杨氏大可以背着走,哪里需要人送。” 楠哥儿那么小,杨雪须得全心全意抱孩子,偏偏鸡蛋又是极容易碎的东西,也要人时刻小心,所以罗老太太对赵氏后面那句话不赞同,但其前面说的关于常子秀的担忧却不无道理。罗老太太犹豫了,晚上和常建礼道:“不如让红姐儿跟着她四婶去杨家塘,几十个鸡蛋那孩子也拿得动。” 常建礼道:“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之前答应了四郎两口子,怎么又反悔了。”罗老太太忙将赵氏说的那一通话说了一遍,道:“横竖只是要个人帮着四郎媳妇拿东西,红姐儿也一样吧,何必子秀去。” 常建礼哼了一声:“你糊涂了,宋家想娶子秀,是知道她犯疯病的情况下提出的。至于杨家,当初这亲事还是亲家祖母和你说定的,你怎么这时候又担心他家会坏事了。如果宋家真的因为杨家人看到子秀发病而悔婚,倒是好事,总强过子秀过了宋家门再遭嫌弃的好。 罗老太太点头,心道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以薛氏的为人,应该不会做下那种事,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再说子秀在家里但凡犯病,四郎媳妇好言好语地劝两句往往就能劝住,到了杨家有四郎媳妇看着,子秀应该不会犯病的。 常建礼又道:“再说杨家人少田多,这阵子正是需要人帮着干活的时候,子胜不能去杨家塘了,让子秀去帮帮忙也好。横竖咱们家要不了几天就忙好了,少个把人不打紧。” 罗老太太笑道:“还是你这老东西想得周全,子秀总归是杨家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农忙时候去帮一帮也是应当。” 楠哥儿还小,天气热日头又毒,姑嫂两个第二天一大早就动身了,早饭都不吃。毕竟是楠哥儿头一回去外祖家,依礼不能空着手上门。罗老太太特地给杨雪塞了些钱,让她路过马家集的时候割两斤肉买两斤糕点带去娘家。 罗老太太又将杨雪常子秀分别拉到一边叮咛。和杨雪说的是要她时刻注意常子秀,千万别叫常子秀发病。告诫常子秀的则是要勤快不偷懒,少说话多笑。“那可是宋二郎的外祖家,千万不要给人留下坏印象知道不。”“知道,我一定小心行事,一切都听我四嫂的行了吧。”面对祖母严肃的脸,常子秀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 姑嫂两个怕日头出来晒着楠哥儿,路上几乎不歇气,赶到杨家塘的时候,杨家塘出早工割禾的正陆续回家,两个人在溪边洗手脚,不断看到挑着满箩筐谷子往家赶的人。 “三姐,呀,真的是三姐。”洗好手脚杨雪正从小姑子手中接过儿子打算回家,溪坎上却传来杨冬惊喜的叫声。抬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家小弟嘛,杨雪也很高兴,高声道:“冬哥儿,你去割禾了吗,爹和娘呢,在后头吗?” “楠哥儿,哈,楠哥儿!”杨冬舞着镰刀呼啸着冲下了溪里,又飞奔着冲过岸来。凑到杨雪跟前,在楠哥儿粉嫩的小脸上吧嗒一口亲了下去。睡得正酣的楠哥儿被他这么突然一袭击,瞬间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嘴巴一裂,大哭起来。 “哦,不哭,楠哥儿不哭,都是舅舅不好,舅舅身上又臭又脏,熏着楠哥儿了!”杨冬一看外甥哭了,心疼得不行,立马温声哄着。 杨雪笑道:“他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臭啊脏啊的。他是被你吵醒了不高兴。不过你这一身的汗啊泥啊的,确实该去洗洗。哦,楠哥儿姑姑送我来的,你还没叫过她呢。” 杨冬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常子秀,不好意思地道:“啊,子秀姐,刚才我就顾着看楠哥儿了,没注意到你,你别见怪啊。”常子秀忙道:“没事。”杨冬跟着又捂嘴笑,然后道:“真是巧了,沉表哥也在咱们家。” 杨雪惊道:“沉表哥也来咱们家帮忙了?”杨冬点头:“是啊,前天来的,不然我哪能走空手路不帮着挑谷子。”杨雪冲小姑子挤了挤眼睛:“果真是有缘啊,你看就是这么巧。”常子秀脸一热,低下了头,心里却是无比欣喜。 “看,沉表哥来了,爹娘也来了。”杨冬回身指着溪对岸嚷着。常子秀抬头一看,溪坎上挑着满满一担谷子的后生不是宋沉又是谁。杨冬的大嗓门将宋沉的目光引了过来,视线和常子秀不期然的相撞,后生一个踉跄差点绊了一跤。 “啊呀,这个沉表哥,不就是看到了小姑你嘛,至于这般激动嘛。”杨雪唯恐天下不乱,嘻嘻笑着在一边打趣。“四嫂,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我……”常子秀面色通红直顿脚,有心先走可头一回来杨家,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 眨眼间宋沉走过了跳岩,然后杨元本白氏也走了过来。杨元本和白氏老远就打着招呼:“雪姐儿来了,子秀姑娘也来了。”常子秀道:“杨叔婶子好。”“错了,小姑你该叫舅舅舅妈,是吗,沉表哥。”杨雪纠错就纠错,偏还拉上宋沉,弄得宋沉浅黑的脸立时转为黑红色。 常子秀脸红似血,顿了一下道:“呃,舅舅舅妈,祖母让我来送四嫂,顺便帮着您家割几天禾。”“啊,那可真是多谢了。好孩子,只是叫你受累了。”杨家两口子高兴不已。嘻嘻,小姑子这般上道,杨雪也觉得好笑。 “宋二哥好。”常子秀忸怩了一通,到底还是低声喊了宋沉。“啊,常,呃,子秀你好。”当着自家舅舅舅妈和未过门的媳妇说话,宋沉很是窘迫,手足无措地,耳朵都红了,丢了句“我,我口渴,先回家了”之后大步走了。 “哈哈,沉表哥看到自己媳妇害羞了。”杨冬很不厚道地在后头大声取笑。常子秀看着宋沉狼狈的背影,也忍不住低头暗笑。 “楠哥儿,叫外公外婆。”杨雪挥舞着儿子的小手和自家娘老子打着招呼。“啊哦,我的外孙宝宝,等外婆好生看看,哟,长这么快,瞧这小脸小手,胖乎乎地怎么这么叫人喜欢!”看到漂亮的小外孙,白氏的心都要化了。担心自己身上的谷尘禾毛会刺到外孙娇嫩的皮肤,白氏只能强忍着亲吻外孙的冲动,隔老远逗着孩子。 “哈,生得可真好看,这眉眼瞧着长大了比子胜还俊。”头一回看到外孙子的杨元本也很惊诧。见自家老爹肩上压着一担谷子,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杨雪心疼不已,忙道:“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说话吧。”“对对对,可别热着我的外孙宝宝。”白氏从善如流。 薛氏因为宋沉提前到家,得知杨雪和常子秀来了,立马跑去院门口迎接,第一时间从杨雪手里接过了楠哥儿。宋沉也克服了羞窘,从常子秀从里接过了肉和鸡蛋。 虽然临时加了两个人,但薛氏本来是连着中饭一道煮了的,临时多弄了一碗辣椒炒咸鸭蛋,给杨雪煮了两个汤鸡蛋后,大家就开饭了。 原本薛氏是打算让常子秀今日歇息,明日再下田割禾的,但常子秀不愿非得立马干活,杨雪也帮着常子秀说话,薛氏拗不过只好作罢。等出工的人都走了之后,薛氏不由责怪起杨雪来:“雪姐儿,虽说子秀和你亲厚,可人家毕竟是客人,又是帮咱们家做事。这一到家就抓着客人下田,人家不得说你这个做嫂子的只顾着娘家,折腾小姑子。” 杨雪笑:“咱们家是我的娘家不假,可从沉表哥那边来说也是子秀的外家,她帮着外家干活不是应该嘛。小姑为了嫁沉表哥,豁出名声不要装疯都愿意,如今沉表哥就在咱们家,你却要让他们一个下地一个在家,不觉得太无情了一点吗?” 薛氏拍了杨雪一巴掌:“你这孩子,都做娘了的人,还这般促狭。”杨雪道:“主要是沉表哥和小姑能有今天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如今碰巧在一起,自然是要让人家在一道干活了。” 薛氏摇头道:“虽说沉哥儿能娶到子秀姑娘是天大的喜事,子秀姑娘总体来说也是个好的。可你这小姑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谁家里摊上这样的闺女都得气个半死。幸好你们姐妹三个都听话,没有让咱们怄什么气。” 杨雪叹息道:“这世间姻缘多种多样,也不能说子秀一心嫁表哥就十恶不赦吧。小姑子年幼之时受人欺负,关键时刻得到沉表哥的帮助,此后一直对他心心念念,放不下。一心嫁他不就豁出去了。” “可她竟然不惜装疯,这幸好沉哥儿没定下什么寡妇吗,不然看她怎么收场!”薛氏还是不赞同。说到这里,杨雪不由心虚,讷讷道:“呃,那不是有我在嘛,其实,其实小姑装疯,也是我教她的。” 薛氏目瞪口呆,脸色煞白,随即厉声道“你,雪姐儿你疯了。这样的事情也做得,你胆子也太大了你!” ... 第123章 指桑骂槐 就知道祖母晓得了这事要发飙,不过点化小姑子这事杨雪可以瞒着常子胜,却不想瞒着自家祖母。【全文字阅读】 杨雪正要解释,薛氏又道:“虽说沉哥儿是你的表哥,可你到底是常家的媳妇。常家长辈又这么疼爱你,你却做出这样胳臂肘朝外拐的事情。你小姑子这会子不会说出装疯是你的主意,可谁能保证她一辈子都不说,到时候常家人会怎么看你!雪姐儿啊,祖母向来以为你是咱们家最明理懂事的孩子,可你这回怎么做下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来!” 见薛氏痛心疾首满脸失望,杨雪忙道:“不是的祖母,我没那么笨。您别生气,听我慢慢跟您解释。”她当下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薛氏听完哭笑不得,一指头戳在孙女头上:“你个臭丫头,真是狡猾死了!真有你的,你那小姑子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 杨雪做了个鬼脸:“瞧您说的,我这么做主要是帮她,当然也顺便帮了沉表哥。不过她自己不是那么一心嫁沉表哥,我就是再怎么诱导也不起作用不是。” “打住,这事往后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子胜也不行知道不。”薛氏严肃地叮嘱。杨雪点头:“知道,我不就是跟您一人说嘛。” 得知杨雪带着外甥来了杨家塘,杨霜下午就回了娘家。薛氏责怪道:“霜姐儿,知道你挂念你妹妹,可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回了娘家,你婆婆大嫂能高兴?” 杨霜满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儿,我就是在家里也不用下地。”“为什么?”杨雪和薛氏都不解地望着杨霜。杨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嘻嘻笑道:“我这不是又有了嘛。起先想着又没什么难受的,家里正忙,就想着过几日再说,谁知道前天居然差点晕倒。把我婆婆吓了个半死,这不我从昨天开始就只在家里帮着婆婆晒晒谷子了。” “终于又有了,好好。立哥儿这么几岁了,你这肚子一直没动静,我和你娘正着急呢。”薛氏呵呵直乐,随即又脸一板:“你这孩子,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瞒着呢,这日头那么毒,一下地就是大半天,你说你逞什么能呢?”杨雪附和道:“就是,瞎逞能什么!二姐你身子不要紧吧?” “能有什么事啊,我又不像你那么娇气。乖宝宝,给姨妈抱抱。”杨霜大大咧咧地摆手,一把靠近睡在凉床棉垫子上的楠哥儿,亲啊捏啊玩得不亦乐乎。好在她动作轻柔,熟睡中的楠哥儿不过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被闹醒。 杨雪抱怨道:“二姐你怎么不把我外甥带来,上回楠哥儿满月你也没带立哥儿去。”杨霜笑道:“我本来想带他来,可我婆婆不让。嘿,这孩子太皮了。我跟你说,他看到楠哥儿这样嫩呼呼的小娃娃,最好掐啊捏啊地。家里本来就人手不够,带着这么个土匪样的东西来,大伙儿别想安生了。” 得知常子秀来了,宋沉也在杨家,杨霜少不得又是一通感叹。祖孙三人翻翻谷子,说说闲话,逗逗孩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因为增加了常子秀这个生力军,杨家人收工收得比往日早。 大家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楠哥儿换下了好几块屎尿片,常子秀身上的汗还没有熄透就起身打算拿到溪边去洗,却被白氏拦住了。白氏道:“子秀啊,你累了一天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还能叫你去做,放那里,回头我去。” 常子秀道:“我不累,您也累了一天了,我们家楠哥儿的尿片在家里也是我洗的。”“别争了,我去。”她们两个争论的功夫,杨冬却捡起地上的几块屎尿片,飞跑着走了。 白氏赶紧追出去大喊:“冬哥儿回来,你知道怎么洗吗你。”杨冬扬了扬手里的皂角:“知道,不就是几块尿片嘛,我看过人家洗。放心,我一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地带回来。” 杨雪目瞪口呆,这是自家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小弟吗?怎么画风变化这么大啊。杨霜更是啧啧称奇:“冬哥儿这是怎么了?想当初不小心踩着我们立哥儿换下的屎片,愣是晚饭都没吃,念叨了两三天。如今竟然抢着给楠哥儿洗屎尿片了,果然生得好看的娃娃就是受欢迎啊。” 白氏也觉得自家儿子偏心得太明显,言不由衷地解释道:“这都几年过去了,冬哥儿长大了几岁,自然是越发懂事了。再说子秀是客人,他抢着去洗也是不想劳动子秀不是。” 宋沉本来只打算在外祖母家帮五天的忙,可常子秀来了,薛氏想着宋家少了外孙这个劳力也没什么,就留着宋沉多呆几日,杨雪她们什么时候回家他就什么时候走。 丈夫不在家,杨雪实在是不想回婆家,巴不得一直呆在杨家塘。可出嫁了的人哪能一直赖在娘家,带着小姑子在娘家住了八个晚上,杨雪还是选在马家集集日那天打道回府了。 宋沉也在那一天回家,三个人一道走,路上杨雪不想做电灯泡,有意落后一些,让人家未婚夫妻说话方便。宋沉虽然性子有些闷,不大爱说话,但架不住常子秀主动。而且这些日子两个人一道劳作,相处慢慢自然,如今已能有说有笑。不过再怎么依依不舍,到了马家集,常子秀和宋沉也不得不各回各家。 外出的晚辈回家,依照规矩先得去禀告长辈。杨雪和常子秀走进旧房子院门的时候,赵氏正在廊下。赵氏看到姑嫂二人,立马板起脸孔道:“子秀,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明知道家里这阵子忙,还一呆就这么多天!杨家塘的饭就这么好吃?” 当初杨雪在这时候回娘家,赵氏就不赞同,然后杨雪在娘家呆这么多天更叫她生气,更可气的是她还捎带着将自家闺女也留在杨家塘这么多天,所以一看到人赵氏的火气蹭蹭蹭地就往上冒。然而同意儿媳妇回娘家的是公公,她火气再大也不好发作杨雪,只能借着自家闺女指桑骂槐。 婆婆摆明是不满自己,可她不点着自己的名,杨雪也就装傻充愣,喊了一声“婆婆”后就抱着儿子打算去里屋见罗老太太。还没跨进堂屋,罗老太太却从里头走了出来。 赵氏没看到婆婆出来了,正因为杨雪的装傻充愣而愤怒,数落常子秀的声音越发尖利:“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行事有没有规矩,哪有这样去别人家一呆就这么多天的!” 规矩,这个蠢婆娘居然好意思当着杨雪和自家闺女说规矩,你闺女上赶着嫁人家表哥都害了疯病,你还有什么脸说规矩!怎么,闺女的疯病大好了,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罗老太太恨不能过去撕烂赵氏那张臭嘴,老人铁青着脸奔过去一把将赵氏揪到一边,附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闭嘴!什么别人家,那是宋二郎的外家!而且当初子秀去杨家,是你公公让她多呆些日子帮着杨家干活的,怎么你觉得公公做错了?你是许久没见子秀发病,觉着家里不热闹了是吧!” 糟糕,就顾着和儿媳妇生气,居然将闺女的病给忘了。赵氏额头冒汗,紧张地盯着闺女猛瞧。却见自家闺女仰头望天,一副发愣的模样。坏了坏了,自己果真将闺女骂发病了!赵氏手脚发颤,哭丧着脸看着婆婆悄声道:“娘,子秀这是,她不会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回头再跟你算账!”罗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后不再搭理赵氏,走过去拉着常子秀的少温声道:“子秀啊,走了那么久的路累了吧,瞧你这满头的汗,来坐下歇歇气。蓝姐儿,给你四婶还有姑姑倒凉水来。” 常子秀收回目光看着罗老太太不做声,人却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子秀啊,你在杨家这些天,有没有勤快做事,杨家祖母可还对你满意啊。”罗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那语气轻柔得直接可以软化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常子秀终于笑道:“满意,这些天我都是按照祖母您交代的行事,不敢有丝毫偷懒,外祖母和舅母直夸我呢。”“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罗老太太见孙女眼神清亮神色自然,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拍着孙女的手笑了起来。 杨雪偷偷看去,那边赵氏紧绷的神色也明显松弛了下来,然后她有心过来说话,又怕刺激了自家闺女,左右为难坐立不安。杨雪见婆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由暗笑:活该,叫你讨嫌!你也就服你闺女这样装病吓唬你! 赵氏正纠结之际,扯猪草的白氏马氏回家了。常家的稻子收割完毕,这两日赵氏不出工,白氏马氏也只做半天活。两个女人放下背篓,收拾了一下,正好杨雪怀里的楠哥儿也醒了,白氏立马笑眯眯地哄起孩子来。 马氏虽然不喜杨雪,但想打听小姑子在杨家的情况,也挤出笑脸一边逗着楠哥儿,一边盯着杨雪摆在身边的包袱看。杨雪索性将包袱打开,取出里头的东西道:“祖母,这是我娘家送给小姑的两段尺头,您瞧瞧好不好看。” 尺头,杨家居然送了闺女一身儿尺头,赵氏两眼放光,立马扑了过来。 ... 第124章 危机感 孟氏本来在新房子那边,这会子正好带着儿女过来了,白氏拖了张椅子喊她坐下,视线跟着又转向杨雪手中的的尺头。 两段尺头都是绸缎的,一段藕色底子起蔷薇花的做上袄正好,另一段牙色无花纹的做下裳合适。虽说常子秀身为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头回上门,依礼杨家的确该打发些东西,可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一身绸缎尺头,还是挺叫人意外的。 罗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尺头,皱眉道:“你这丫头,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常子秀一脸无奈:“我不肯要可外祖母和舅妈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四嫂也在一旁劝我收下。” “四郎媳妇,虽说你是杨家的闺女,可终究嫁到了咱们家,你眼下和子秀才是一家人。子秀收下杨家这么好的东西实在是不合适,你不阻拦也就罢了,怎么还劝她接下呢。”罗老太太看着杨雪,嗔怪道。 杨雪嘻嘻地笑:“祖母您上当了。您想,这尺头妹妹这会子肯定不舍得穿,而是留到过了宋家门再穿。妹妹一穿,宋家的人肯定会问起这是什么时候置下的,然后我妹妹说是我娘家给置办的。这样一来,我娘家这一身儿尺头,既得了常家的人情又落了宋家那边的好。我祖母这算盘可是打得很精的,您看你这会子就感念得不得了了。” “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竟然编排起自家祖母来了。”罗老太太佯装生气,语气却带着玩笑意味。白氏道:“祖母您真是,妹妹都收下了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这尺头还真是好看,四弟妹不会是你家祖母看到妹妹上门临时置办的吧。” 杨雪摇头:“不是,这是家里放了许久的,妹妹去了正好用上。”白氏笑着打趣杨雪:“这家底殷实的人家就是不一样,四弟妹家随便拿出来就是好东西,哪像咱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只捞到一身儿绸缎衣裳穿。” 杨雪嗔道:“大嫂胡说什么,什么叫随便拿出来,我娘家不过庄户人家,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大户人家一般了。”她妯娌两个耍着花腔,这边罗老太太已然将那尺头展开给赵氏看,郑重道:“回头咱们见了亲家祖母她们,可得好生感谢一下人家。” 赵氏点头应是。想到自己才刚因为闺女在杨家住了那么多天而对杨雪指桑骂槐,神色不免有些讪讪地。杨雪娘家这般大方,罗老太太和赵氏那感激不已的神色让马氏和孟氏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两人再不好受,目光却是忍不住转向那尺头,然后不得不承认那东西确实是好。 孟氏又妒又恨,羡慕小姑子的好运气,又妒恨杨家的富庶和大方,一时间脸孔都有些扭曲了。马氏心头也充盈着妒恨情绪,不过她想得更长远。 当初想将小姑子说给自家表弟,目的也是想来个亲上加亲,希望常家长辈看在小姑子和表弟的份上,分家的时候能偏向自家一点。谁知道老家伙们没看上自家表弟,小姑子自己却不要脸地瞧上了杨氏那娶不到媳妇的表哥,偏偏这门亲还成了。 小姑子犯了疯病,姓宋的不嫌弃肯娶,老家伙们本就对人家感激涕零。杨氏的娘家又这般看重小姑子,一出手就是一身儿绸缎尺头,老家伙们更是感动不已。这不,连婆婆这样不喜杨氏的蠢货,摸着那尺头都一副乐滋滋的模样。 两个女人在一边心事重重,常家几个出去玩耍的小姑娘却回家了,看到廊下的杨雪,立马飞奔着过来,嘴里嚷着“楠哥儿回来了”,然后蹲在杨雪身边逗弄楠哥儿。楠哥儿很给几个姐姐面子,吐着奶泡泡的小嘴一裂,笑了起来。 白氏做出伤心模样道:“这小崽子,我原先这么卖力地逗弄了你半天你都不笑,这几个猴儿一来你就笑了。” 杨雪笑道:“我们楠哥儿虽然小可心里明白着呢,小孩儿有小孩儿的伴,大伯母是大人,能陪着他玩的还得姐姐们。再说不嫌弃我们楠哥儿拉粑粑,给他洗屎尿片的可都是姐姐们哦,是不是啊楠哥儿。” “就是就是,楠哥儿知道我们是他姐姐,所以冲我们笑呢。”橙姐儿忙不迭地附和。杨雪将包袱再次打开,取出一个油纸包,笑道:“姐姐们不嫌脏,天天给我们楠哥儿洗尿片,婶婶要奖励一下你们。这是我在马家集买给你们的松子糖,柏哥儿和松哥儿不在,你们和檀哥儿四个先吃着,给两个哥哥留一点就行了。” “哈,真的是松子糖,多谢四婶!”常蓝欢快地惊呼。“给我,二姐我要。”檀哥儿生恐分不到,大声喊着。孟氏本来想硬气一回,表示自己不稀罕杨雪的东西。无奈儿子檀哥儿一下扑了过去,看着儿子眼冒绿光的模样,孟氏阻拦的话立马咽回了肚子。 “何必破费给她们买什么糖,楠哥儿是她们的弟弟,洗洗尿片不是应该的嘛。”白氏不以为然地看这杨雪。杨雪摆了摆手:“斤把糖要不了多少钱,孩子们平日也难得吃到。因为楠哥儿头回上外祖家,祖母给我钱买了礼品,回来的时候我家里给了钱让我买些回礼,我就自作主张买了些肉再买了两斤糖。一斤桂花糕给祖父祖母,一斤松子糖给孩子们。” 罗老太太这才发现常子秀挂在廊下柱子上的那块两斤的肉,又看了看那包着糖的油纸包,眉头不由紧皱起来,神色不虞地道:“四郎媳妇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呢?你说你娘家给你钱买回礼你就不知道少收一点啊,回礼回礼,不过意思一下罢了,你倒好,等于将咱们送给你娘家的又全拿回来了。” 杨雪道:“没事。我家里这是感谢祖父祖母让小姑子帮着我家割了那么多天的禾呢。”“她一个姑娘家能帮得了多大的忙,哪里值当亲家这般破费。”亲家太过仁义厚道,罗老太太自己都不好说太多的感谢话了。 一家子农忙整一个月,可因为节俭惯了,常家这阵子并没有多花钱割肉犒劳大家,今晚因为杨雪从娘家回来,家里终于改善了伙食,一家人个个吃得眉开眼笑地。之前楠哥儿的满月宴,家里还剩一些酒,今晚又有肉,常家父子祖孙四个索性喝了两杯。 常子柱酒足饭饱,惬意地躺在床上对妻子道:“嘿,说起来人家杨家还真是大方,这累了这么些天,不吃口肉总觉得馋得慌。” 马氏觉得丈夫那句“杨家大方”的话很刺耳,便假装没听到,只针对他后一句鄙夷道:“你这是去年在外头呆了一年,吃好的吃惯了。” 常子柱嘿嘿地笑:“还真是,在外头吃上荤腥的机会就是比家里多,在家里却是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杨家人仁厚啊。” “仁厚仁厚,全是猪脑子!你闺女几颗糖被人家哄得团团转,你这当爹的几口肉就叫人收买了!”马氏再也忍不住了,愤然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肯想事呢,就想着吃,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 “着急,着什么急?我知道你这婆娘,又想说咱们家四兄弟今年就我一人没出外做工,都跟你说了不是四郎偏心大哥你怎么就心眼子这么小。”常子柱很不耐烦。 马氏哼了一声:“我才不是说这个呢。你想想,咱们家分家应该就是这一两年,不,兴许明年开年就分了。” 常子柱道:“分就分,你不是盼着嘛。至于怎么分,那可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全听祖父他老人家的。我知道你一心想着能住新房子那边去,可我猜阄输给了三弟,他们已然搬过去了,没道理分家的时候又叫他们搬回来。” 马氏气道:“谁说我还惦记着那新房子?哼,叫他们两家住了,我才不稀罕了呢。我要住就住自己起的新房子。可你想想,咱们家如今就新房子那边一块地基,三弟和四弟不可能一直挤在一栋房子里,迟早得起房子。要起房子就得要地基,你说他们能不跟咱们争那地方?” “不怕,他们争不赢咱们,不管是三弟还是四弟。首先我是哥哥,其次咱们已然有两个孩子,而且松哥儿很快就成年要准备娶媳妇了。单就这个祖父都会将那地方分给咱们的。”常子柱神情笃定。 马氏却道:“我之前也这么想,可如今却有些着急了。杨氏娘家得力,自己又惯会讨好长辈,连你都说她好。四弟这些年又没少给家里挣钱回来,祖父母本来就偏疼他,他们要是跟咱们争那地基,你觉着你有把握争得赢?” 常子柱一愣,虽然嘴上还是说“祖父行事自来公允”,可心里却开始不那么笃定了。马氏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不错,咱们儿子比他们的儿子都大,按理该咱们先起房子。可你想杨氏娘家得力,人家娘家借点镇上的姑姑那里借点,随时可以抢在咱们前面起新房子,到那时候你在祖父跟前还怎么跟人家争那地基?” 臭婆娘这么一说,自家还真是没多大胜算,常子柱彻底蔫了。 第125章 嫁妹 见丈夫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峻性,马氏忙道:“所以你这阵子要多在祖父祖母还有爹娘跟前说些柏哥儿松哥儿越长越大,老这么挤在一个屋里睡不是个事。没事就和长辈谈论一下家里都有哪些大树可以砍了起房子,总之要让长辈觉着咱们分家后很快就要起房子。” 自家婆娘这是想玩先声夺人的把戏,常子柱表示赞同。马氏又道:“比起杨氏,四弟心计没那么深,你们兄弟之间也更好说话一些。等过年四弟回来,你也可以在他跟前说一说咱们家想分到那地基的理由,让他不好意思跟你这个哥哥争。”“嗯,我会和四弟说的。”常子柱点头。 腊月二十二是宋沉迎娶常子秀的好日子,挨近年关,常子樵和常子胜先后结算了工钱往家赶,唯一的妹妹出阁,做哥哥的哪能不在家呢。 常子胜离家的时候楠哥儿还只满月不久,到这时,楠哥儿已然半岁,开始认人了。白天还好,□□母祖母或者几个姐姐抱着,杨雪有事离开也不哭,可一到晚上就只黏杨雪,谁抱都不肯。 常子胜回到家的时候天已擦黑,他去旧房子那边见了长辈,然后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房里。楠哥儿白天睡得多,这会子精神头很足,杨雪正带着他坐在火箱里玩耍。 听到敲门声,杨雪还以为是小姑子,开门一看却是丈夫回来了。不由惊道:“四哥,你回来了啊。”“是啊,我回来了。妹妹这几个月想不想我啊,我可是想死你了。来先让哥哥亲亲解解馋。”常子胜嘻嘻地笑,迅速将门闩上,一把将杨雪抱在怀里,劈头盖脸一顿猛亲,亲完了还紧紧箍住妻子腰身不放。 “四哥快放开我,儿子还在火箱里坐着。”杨雪挣扎着拍开丈夫的手。“儿子,楠哥儿。”常子胜放开杨雪,奔向火箱。楠哥儿戴着虎头帽,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正玩得口水直流。 看到软糯糯一团的宝贝儿子,常子胜心都要化了,凑过去一把将穿得棉滚滚的儿子抱起来连亲了好几口,嘴里道:“哈,我儿子这模样真好看!乖乖儿子,想不想爹爹啊!”楠哥儿看了看他,发现是个生面孔,立时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推着常子胜,挣扎着伸手要杨雪抱。 亲亲儿子竟然这般不买账,常子胜的脸色有些僵硬。杨雪见丈夫神色失落,忙将儿子接过来,柔声哄道:“是爹爹啊宝宝,爹爹回来了。”楠哥儿将脸埋在杨雪胸前,怎么也不肯转身。杨雪哄了半天,他才肯回头看一眼常子胜,眨巴着泪眼看着自家老子,一旦杨雪要将他递给常子胜,他就扁嘴抽泣。 杨雪看着丈夫,歉然道:“这孩子这阵子开始认人了,一到晚上就不要别人抱。你多哄哄他,他跟你熟悉了就不会哭了。”常子胜从包袱里头掏出一对泥人儿一个风车,温声道:“楠哥儿,这是爹爹买给你玩的东西,你喜不喜欢?”楠哥儿伸手欲接,可要拿到东西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杨雪大力吹了一口气,小风车立时转动起来,楠哥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车车,这是爹爹买给楠哥儿的车车,楠哥儿快拿着啊。”杨雪诱哄着儿子,常子胜将风车往儿子手里塞,楠哥儿不再拒绝,将风车抓在手里挥舞着。 “爹爹给你吹,楠哥儿快看,看车车转得快不快。”常子胜趁热打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着儿子。毕竟父子天性,楠哥儿很快就接纳了自家老子。也许是因为杨雪就在身边,常子胜再抱楠哥儿的时候,孩子不抗拒了。 常子胜捏着儿子的胖脸胖手,感慨道:“小孩子就是长得快,几个月不见,我儿子居然长这么大了。这小身子抱在手里,还有些沉呢。”杨雪自豪地笑:“也不看是谁的儿子。我奶水足,楠哥儿又能吃,能不长得快吗?” 听妻子说到奶水足,常子胜不由看向妻子的胸部,见那地方跟之前一样伟岸汹涌,眼神瞬间幽暗起来,附到杨雪耳边道:“那是,谁叫我儿子命好,遇上个粮仓丰足的娘。嗯,我也命好,搭帮着儿子三不三地能解口馋。” “你这个不要脸地,离我远点。”杨雪脸一热,伸手去推常子胜。常子胜吃吃低笑,一口含住妻子的耳垂,轻轻吮吸起来。杨雪身子绵软,喘息着推他的脸:“一边去,儿子看着呢!” 楠哥儿见爹娘推搡,以为两个人在做游戏,也用拿着泥人儿的手去打常子胜的脸。“好啊,你们娘俩打成一把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我好命苦啊。”常子胜佯装伤心,冲儿子挤眉弄眼,楠哥儿咯咯咯笑得口水直流。 “别闹了,看你提来的水都凉了,还不赶紧洗澡去。”杨雪指了指常子胜随手放在门口的热水道。常子胜将儿子塞回妻子怀中,起身走出火箱去提那水,提过来后坏笑着对妻子道:“天不早了,你带着儿子先去床上,尽快将儿子哄睡了,然后安心等着哥哥来疼你。” 杨雪拍了丈夫一巴掌:“想得美,你儿子白天睡了许久,这会子根本没瞌睡,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常子胜瓮声瓮气地道:“我不管,反正你得想法子快点将他哄睡,哥哥这几个月憋坏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在收拾你!” 杨雪羞恼不已,再次捶了丈夫一拳:“不害臊的东西,成日里就想着这事儿,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你!”“笑话我,谁笑话?兄弟们都是离家在外挣钱的,除了没成亲的,谁不想媳妇?平日里歇气说笑,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媳妇孩子。前几年他们说话我插不上嘴,今年我终于能参与了。”常子胜理直气壮。 杨雪哼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我懒得搭理你。”常子胜却弹了妻子一个瓜崩,取笑道:“妹妹你就是面皮薄不肯承认,我就不信你这几个月都不想我。快点去床上哄睡了儿子,我很快就洗好澡。” 见爹娘你捶我一拳我弹你一下,楠哥儿以为大人又开始了打闹玩耍,咯咯咯地笑得格外欢畅,丝毫没有被嫌弃了的小电灯泡的自觉感。 虽然常子胜很急切,杨雪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哄儿子,可楠哥儿一来是真的没瞌睡,二来是因为床上多了个人越加兴奋,愣是在床上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睡着。 常子胜等得太久,太过焦躁,将杨雪翻来覆去可劲儿地折腾,大床摇摇晃晃到后半夜还没停息。然后楠哥儿尿湿了,醒过来哼哼唧唧地哭。“下去,儿子醒了。”杨雪推丈夫。常子胜翻了下来,却不退出,伸手将放在枕头边折好的尿片递给妻子道:“就这么换。” 杨雪傻眼,这怎么换,难度也太大了。常子胜却抱着妻子慢慢转身,然后道:“这下好了吧,快换快哄他睡。”这人,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杨雪腹诽归腹诽,手却麻利地给儿子换着尿片。 楠哥儿晚上醒来习惯吃一顿奶,换好尿片后虽然闭着眼睛,嘴巴却自动拱向母亲的胸口。杨雪这边喂着孩子,偏偏身后的常子胜还不安生,杨雪被他带动着晃动不休,生恐完全惊醒了儿子,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楠哥儿吃饱了沉沉睡去,杨雪赶紧小心地将他放远了些。 常子胜立马翻身覆了上来,气恼之极的杨雪忍不住一口咬在丈夫肩膀上,恶狠狠地道:“坏东西,叫你整人!”常子胜吃吃地笑,越发大动起来。小夫妻闹到后半夜才睡,结果第二天早饭都要熟了一家三口才起床。面对白氏揶揄的眼神,杨雪只能强装淡定,心里却将常子胜骂了又骂。 常子秀是常家唯一的孙女,嫁妆上头本来长辈们就不会亏待了她,更何况宋沉是在她犯了疯病的情况下求娶的,基于感激和补偿心理,常家在嫁妆上头更加大方了。四个做哥哥的心疼这唯一的妹子,随便长辈们怎么置办都没意见。做嫂嫂的却不这么想,马氏孟氏凑到一堆,对小姑子的嫁妆悄悄盘点后,肉疼了半天。然而除了念叨长辈偏心行事不公平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肥水流入宋家田,半分牢骚都不敢在丈夫跟前发,谁叫常家四兄弟就这一个妹子呢。 宋沉和常子秀成亲,杨家两边都是亲戚,所以男女方都得上门喝喜酒,这回来常家道贺的是白氏。不过因为第二天还要赶着去宋家喝喜酒,白氏吃完席就跟着回了家。 次日常子胜将妹子背上了花轿,目送着迎亲队伍走了之后,杨雪就收拾着准备去三棵树宋家喝喜酒。虽然杨雪是常子秀的嫂子,可杨元兰却是杨雪的姑姑。她的儿子成亲,杨雪没道理不上门祝贺。 杨雪照旧是和自家大姐邀好一道走,姐妹两个在溪边路口汇合。杨雨的女儿已然不吃奶了,可以留在家里,杨雨就没带孩子去。楠哥儿被抱在小棉被里,然后塞在背篓里,一路上姐妹两个轮番背着,倒是走得很快。 姐妹两个到了宋家才发现,薛氏和杨元莲她们早就到了,大家见面少不得抱着楠哥儿又是一通逗乐。楠哥儿生得好,又是个性子开朗的白胖娃娃,稍稍一逗就咯咯咯地笑,直接萌化了在场所有的女客。 第126章 春秋大梦 依照惯例,女客们会去新房看新娘子。杨雪也不避嫌,抱着儿子也去了新房。常子秀初到婆家,面对的大多是生面孔,正觉惶恐,看到自家嫂子侄儿大觉心安,抱着楠哥儿不肯撒手了。 杨雨看到不禁取笑常子秀:“新娘子这么喜欢孩子啊,别着急,明年这时候你就可以抱着你自己和沉表哥的儿子了。”常子秀的脸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虾子,羞涩道:“表嫂胡说什么?” 杨元莲立马纠正:“错了,新娘子怎么能喊雨姐儿表嫂,该她喊你表嫂才对。”“对对对,这个可不能乱喊的。”其他的女客纷纷附和。常子秀羞窘得躲在楠哥儿的小身子后半天不露面。 正巧宋沉进新房来取东西,女客们立时促狭地问他:“新郎官啊,你说你媳妇是该叫雪姐儿嫂子呢,还是该叫表妹?”宋沉嘿嘿两声后落荒而逃。“哈哈哈,新郎官比新娘子还害羞!”女客们齐声大笑。 宋沉狼狈逃窜的样子把常子秀也逗笑了。看着常子秀满脸娇羞的模样,杨雪不由感慨万千。当初觉着小姑子和表哥两个人这桩婚事,根本没有半分成功的可能,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 这门亲事之所以能成,表面上看起来是小姑子凭着自己那份悍勇和执着抗争得来的,往深里一想,还是因为常家长辈对常子秀的那份疼爱。其实仔细一想,为人父母和自己孩子之间的战争,最后赢的往往是孩子。因为父母心里装着对孩子深入骨髓的爱,这份爱让他们不断妥协退让。 第二天吃过早席,杨雪就和杨雨打道回府。挨近年关,天气又冷,常家人都窝在火塘边剥桐籽。杨雪因为小孩子放在火箱里烤火更安全,整个冬天基本都是带着楠哥儿窝在自己房里,常子胜回家之后更是一心守着媳妇孩子,每天不嫌麻烦地搬几筐桐籽回房剥。 常子胜将剥好的桐籽壳倒掉,然后去旧房子那边搬一筐继续剥,回来后对杨雪道:“去年三哥三嫂都在新房子这边的火塘烤火,根本不去旧房子那边,今年却天天守在那边。看来,大家都猜出很快就要分家了,所以都挤在长辈身边探听讨好。” 杨雪道:“是呀,咱们两个这般窝在这一边,不去长辈跟前凑趣儿,你就不怕到时候吃亏。”“祖父行事自来有分寸,家怎么分才算公平,兴许他老人家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岂是他们说两句好话就能改变得了的。”常子胜抱起胖儿子颠了颠,浑不在意地道。 杨雪笑了笑:“你倒是了解祖父他老人家。”常子胜亲了儿子一口,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杨雪道:“隔了那么久了,该给楠哥儿把尿了。这孩子蔫坏,你给他把的时候他不撒,回头等你给他裹上尿片他就撒了。大冷的天,洗了好些尿片都干不了。” 常子胜在儿子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板着脸道:“小祖宗,还挺会磨人的啊。这回爹爹给你把尿,你再不听话,我就打人了啊。”楠哥儿以为自家老子在和自己逗趣儿,眨巴着大眼睛兴奋得直蹬腿。 父子两个开门出去把尿,可是才一会儿楠哥儿就不干了,使劲地挣扎着要回火箱。常子胜有心将孩子这坏毛病给纠过来,愣是按住儿子的小身子,强逼着他尿。事实证明,小孩子还真的需要高压政策才能降服,常子胜不妥协,楠哥儿坚持一阵终究还是尿了。 一番闹腾,常子胜的腿也蹲麻了。他抱着儿子慢慢起身,抬头一看,却见自家冬天给儿子熏干尿片的篾片罩被放到了屋檐下。“雪姐儿,你怎么将片罩放在外头了,外头风大,回头将楠哥儿的尿片吹到地上,多不干净。”将儿子放回火箱,常子胜责怪杨雪。 杨雪楞道:“没有,我一直放在披屋里,不会是你放到了外头吧。”常子胜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这么做。”杨雪纳闷了:“那会是谁?不会是三哥三嫂他们吧,可我们片罩放在披屋里又没碍着他们什么事,他们动那东西做什么。”“不管了,我去将片罩搬进去,顺便看看里头的炭火还有没有。”常子胜起身往外走去。 常子胜放好片罩回来,杨雪给儿子喂了一通奶,楠哥儿吃饱喝足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孩子闹腾,两口子安心地边剥桐籽边说话,很快一筐桐籽就剥完了,又该去旧房子那边搬了。 常子胜端起装着桐籽壳的箩筐开门出去,杨雪则轻轻捏着酸疼的肩膀。“檀哥儿,你个泼猴你做什么,皮痒了是吧!”屋外常子胜忽然大声嚷道。 杨雪吓了一跳,飞速穿鞋跑出去一看,自家的片罩又被搬了出来,上头烘着的尿片还有几块掉到了地上。常子胜见妻子走了出来,忙道:“是檀哥儿搬出来的,那混账东西被我一吓,跑过旧房子那边去了。你去捡一下,我过去教训他,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了!”说完气冲冲走了。 杨雪跑过去将片罩再次放进披屋,至于地上那几块尿片,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脏,但想到那是要贴紧宝贝儿子小屁屁的,杨雪哪敢将就,即便已经干了,她还是决定用开水烫一遍。 只是楠哥儿这孩子,好好地怎么老跟自家的片罩过不去。自家的片罩和他家的片罩都放在这间披屋,这孩子不搬他家的,偏就搬动自家的。丈夫方才气得不轻,气头上可别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杨雪有些担心,加上也想去那边灶上看看有没有开水烫尿片,就锁了房门去了旧房子那边。 刚进堂屋门,就听到里头火塘边公公的怒吼声:“檀哥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说实话,不然还要挨打!”“是,是我娘说的。”檀哥儿抽泣的声音传来。 “孟氏,你好大的本事。什么时候这家里的房子该由谁住,全听你的安排了!”罗老太太显然也气得不轻。杨雪不由纳闷,檀哥儿起先究竟说了什么话,以致长辈们这般火大。她心头好奇,不由靠近火塘门口去听。 孟氏慌了神,赶紧解释:“不是,我没教过檀哥儿这些话。我,我就是那天和他说长大了,就要自己睡一间房了。然后他,他就问他要睡哪里,我随口说披屋。谁知道这孩子竟然就上了心,以为那房子是他一个人的,所以,所以才将楠哥儿的片罩搬出来。” 常建礼淡淡地道:“你们两家的片罩都放在那间披屋,檀哥儿倒是分得很清楚,就将楠哥儿的片罩搬出来,却不搬自家的片罩。孟氏你这儿子教得可真好啊。” “祖父,我冤枉,我真没这么教他的,是这兔崽子自己手痒。”孟氏吓得浑身哆嗦。 孟氏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反倒激起了常建礼对她的厌恶,再想到楠哥儿满月宴她踢的那一脚,心头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当即疾言厉色地道:“真把别人都当傻子呢?你这婆娘心术不正,教得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阴损,满心以为别人看不到就使坏!四郎这个做叔叔难不成还会冤枉了他?将楠哥儿的尿片甩到地上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脚踩,那尿布上的脚印总不会是四郎按着你儿子的脚踩上去的吧!” 常建礼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孟氏被吼懵了,哪敢再说话。常子樵又气又羞,涨红着脸跪了下来:“祖父,都是孙儿没教好儿子,您责罚我吧。” 常建礼板着脸道:“三郎你起来,你这一年都在外头,管不到儿子怪不得你。”常子樵羞赧道:“虽说孙儿不在家,可檀哥儿终究是我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求祖父责罚。”常兴家脸黑了,厉声道:“跪给谁看呢,没听到你祖父叫你起来!“三弟,起来吧。”常子梁常子柱一起将常子樵拉起来。 杨雪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因为丈夫的告状,檀哥儿受到了惩罚常子樵和孟氏这回丢了大脸,自己若是再拿着尿布进去,岂不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罢了,趁着没人看见自己,赶紧撤吧。 不一会儿,常子胜就端着一箩筐桐籽过来了,杨雪还没问,常子胜就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杨雪假装自己没过去偷听过,佯装气愤的模样道:“檀哥儿才多大,要说没有大人教,我还真不信了。” 常子胜道:“可不就是,幸好我当时将上头他踩过的留有他脚印子的尿片拿了过去,不然三嫂一定会死不认账。恶毒的婆娘,居然教得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阴损。分家后一定要和他们分开住,不然非带坏我们儿子不可。” “还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到这时候索性跟你说了。”杨雪将孟氏在楠哥儿满月宴时候的行径说给丈夫听,常子胜听完越加气愤。 杨雪道:“还是祖父英明,一下就看出了三嫂的图谋,三嫂那架势,分明是想霸住着新房子不挪窝,最好是将咱们挤出去,由他们一家子独占。你没看新房子的火塘,俨然就是他们一家的,没咱们什么事儿。还有两间披屋,三嫂也都放了她的东西,咱们不过放了一个片罩,她就唆使檀哥儿给丢出来。” 常子胜怒极反笑:“做她的春秋大梦,她以为是土匪占山呢?没脸没皮的东西,活该祖父祖母当着大家训斥她,半分面子也不给她留!” 第127章 分家 杨雪沉吟道:“前些日子,你和三哥还没回家,娘有次说话不小心流露出了过完年就要分家的意思,然后二嫂和三嫂见天儿地凑一起叽叽咕咕,看到我或者大嫂靠近就闭嘴不说了,兴许三嫂就是在那时候向檀哥儿灌输了这房子将来是他们家的念头。不过那时候我都是将片罩放在堂屋,你回家之后才移到披屋去的,所以没见檀哥儿移咱们的。” 常子胜冷笑道:“那两个婆娘在一起肯定是商量着怎么在分家的时候多捞点好处,决不能叫自己吃亏了。其实田土什么的没什么好争的,基本上该是大家平分,嗯,大哥多分一点也有可能。真要争也就是地基和房子了。他们两家一个想独霸这房子一个想分那地基,可不就要防着你和大嫂。” 杨雪鄙夷道:“咱们根本就不稀罕这房子和那地基,让她争去。不过这心思可不能让她们瞧出,咱们什么都不说,先看祖父怎么分。”常子胜点头道:“祖父行事公正,应该不会叫谁吃亏也不会叫谁占便宜的。” 因为今年常家有宋沉和常子秀这对新人头一回拜年,杨雪在娘家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来了。白氏身为长嫂,更是没回娘家,只让三个孩子带着东西去了外祖家。孟氏因为去年在娘家的不愉快经历,今年只捎去了礼品,人根本没去。更好笑的是马氏一家,在娘家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回了,理由是不能怠慢了头回拜年的小姑子。 马氏不怎么待见常子秀,这回却表现得格外殷勤,对常子秀嘘寒问暖,对宋沉客气有加。杨雪知道这婆娘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哪里是真的欢迎常子秀和宋沉夫妇,不过是知道祖父祖母看重这唯一的孙女孙女婿,做戏给两位老人看,免得分家的时候吃亏罢了。 常子秀对几位嫂子的心性了如指掌,自然不会被那些表面功夫所蒙骗,杨雪两口子没回来,只管亲近白氏,杨雪他们回来之后,大多时间就窝在杨雪房里,直把个马氏孟氏气得牙痒痒。 常家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过完了元宵节,然后正月十六那天晚上,常建礼终于召开了家庭会议,正式提出了分家。 果然,老人将田土分为四份,一份面积宽些,其余三份相同。面积宽的那一份归常子梁,因为分家后四个老人和他们一起过日子。然后就是房子,旧房子占地最宽,楼上的房间都装好了壁板,由常子梁一家继承。常子梁是长孙,依照乡下人的规矩,这样的分法无人质疑,常家其他三兄弟都没有意见。 常建礼接着道:“至于新房子归谁,祖父有些犯难,还是看你们三兄弟自己的意思吧。反正谁要了新房子,那么他分到的田土就是地段最远,不当阳的地方最多的那份。” 常建礼话一说完,孟氏的脸色就变了。她本来以为新房子就自己和杨雪他们争,这样一来岂不是将马氏一家也拉了进来。她和杨雪他们争都可能争不过,再加个精明厉害的马氏,她还能有几分胜算啊。 偷偷看向马氏,似乎有些动心的模样,孟氏不由握紧双拳,不安地望向丈夫。稍后常子柱道:“祖父,我想和马氏回房去商量一下再回来。”常建礼点头:“可以,横竖不急。三郎,四郎,你们要想去一边商量也行。” “那我们也下去商量吧。”常子樵拉着孟氏急匆匆走了,唯独常子胜和杨雪端坐不动。白氏好心地道:“四弟,你和弟妹不商量吗?”杨雪笑道:“用不着商量,楠哥儿他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本来就不想要房子,有什么好商量的呢?况且“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拿了房子的人就眼下来说是占了便宜,但从长远来说却是划不来的。房子会变旧朽烂,而田土却是要一直留给子孙后辈的,地段远不当阳这些不足也是会一直传承下去的。他们宁愿眼下吃点苦,也不想贪图一时便宜而承受长久的不利。 至于老二和老三家,杨雪觉着常子柱和马氏最终还是会放弃房子,毕竟田土是长远利益,而且新房子好些地方都没弄好,真要归了哪一家,往后还有得投入。以马氏的精明,应该能想到。 而常子樵和孟氏嘛,常子樵兴许也不想要房子,可苦于孟氏娘家不得力,他们要想起房子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所以最后还是会听从孟氏而选房子。果然不一会儿,两对夫妻就回来了,常子柱说自家不选房子,常子樵则选了房子。 “好了,既然房子分好了,那接下来就要分地基了。因为咱们家眼下只有紧靠着新房子那边那一块地基。分家了没道理大郎一家和二郎一家还一直住在一栋房子里,松哥儿又是曾孙辈中第二大的,最当紧起自家房子的是二郎一家,所以那地基就分给二郎。” 常建礼的话音不疾不徐,马氏听完喜上眉梢,洋洋得意地看向杨雪,心道长辈再偏心也不能不顾长幼,你们终究还是争不过我们。杨雪却神情淡定地给儿子擦着口水,仿佛没听到常建礼的话一般。 常建礼又道:“四郎没分到房子又没分到地基,家里眼下的钱拢共有二十八两多一点,四郎拿十五两,二郎三郎各拿三两,余下的归我们长辈。另外咱们家村子里还剩下村西头那一小块地,虽然不能起房子,横竖也分给四郎吧。即便这样,四郎还是吃了亏,所以往后这几年,我们几个长辈会多帮着四郎一家干活,直到他们家起了房子为止,你们三家不要心里不平。” “不会,这是应该的。”常家三兄弟齐声应道。尽管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但想到四弟这些年给家里做的贡献最大,临了他却没捞到半点好处,身为哥哥他们确实有些良心难安。 “虽然旧房子分给了大郎,新房子分给了三郎,但二郎四郎他们两家还没起新房子,起房子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总得要个三两年。他们没搬出去之前,就照着眼下这样的住法。我可不想再看到谁家的孩子将谁家的东西给丢出去这样的事情发生。”常建礼板着脸道。 常子樵如何不知道祖父这是在敲打孟氏,心头羞愧,忙道:“祖父,四弟他们没搬出去之前,新房子我和四弟平分,披屋一人一间。” 一直没做声的罗老太太道:“这样很好,那就各自用离自家房间近的披屋,省得闹心。新房子那边还没起灶,三郎你们不用搬家,那灶是要用一辈子的,你们就在灶屋那里起灶做饭。四郎,你们暂且就在披屋那里起灶。二郎,新房子这边实在是没空房子了,好在院子够大,你们就在院子角落用篾晒簟围一间灶屋用着吧,左右也用不了两年。” 几兄弟对这安排都没意见,分家圆满落幕。常建礼一挥手:“好了,都散了吧,四郎留下。” 孟氏马氏心愿得偿神清气爽,而杨雪和常子胜却是房子没分到地基没分到,绝对是吃了亏的。两个女人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着杨雪,本想欣赏一下她大受打击垂头丧气的模样。谁知道杨雪神色平静地抱着楠哥儿回了房,半句不满的话都没说。 这样一来,马氏反倒犯起了嘀咕,怀疑老家伙们手里的钱是不是不止二十八两,杨雪他们表面上吃了亏其实占了便宜,不然杨雪不会那么平静。回到房里马氏赶紧拉着丈夫说起了这事,最后肯定地道:“极有可能,祖父他们历来偏心四弟,没道理分家倒给他分得最少。” “闭嘴!臭婆娘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些年大家拢共挣了多少钱你算不出来,除去开销可不就只剩下这么多?你要真觉着四弟他们占了便宜,那我去和他说,咱们两家换?”通过这回分家,常子柱算是真正感受到了祖父行事的公平,听到自家婆娘诋毁老人的话,火气腾地就冒起来了。 马氏被丈夫一吼,一下就蔫了,嘴上不敢再说心里却不服气。稍后常子柱却低声感叹起来:“祖父为了咱们几兄弟,真是操碎了心啊。他老人家希望咱们几兄弟个个日子都能过得下去,所以有心让老三分到新房子,因为孟氏娘家那里他们不可能借到钱。让他们起房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马氏哂笑道:“你耳朵聋了不曾,祖父起先自己都说不知道要将新房子分给谁。是咱们和杨氏他们不选才归了他们好不?”常子樵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老人家算准了我们和四弟他们会因为田土的原因不选房子。” 马氏无话可说了:丈夫说得对,自己不想贪图眼前好处放弃长远利益,杨氏他们自然也一样。 常子柱又道:“至于地基,我比四郎大,按理该分给我们。不过这样一来四郎他们就吃了亏,可祖父还是会这么做。几兄弟四郎挣钱的本事最大,杨氏娘家又得力,他即便没地基,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将村西头那块地拓宽,整出一块地基来。” 不得不承认常子柱对常建礼的心理分析比较精准,因为此刻常建礼对常子胜说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老人最后道:“四郎,虽然祖父努力想将这个家分得公平,但咱们家就这么些家底,怎么分都得有个人吃亏。祖父横想竖想,只能委屈你了,你别怨祖父。我知道这对你和你媳妇不公平,可你比你几个哥哥都能挣钱,你媳妇又最精明,你们怎么难都能将日子过好。” 第128章 起灶 常子胜恭谨地道:“我没怨祖父,就这么分挺好的。”常建礼道:“你虽然没意见,可我担心你媳妇,她这心里恐怕不好受,回头你跟她好生说说吧。” 常子胜道:“雪姐儿都说了全听我的,家里的难处她也都知道,祖父您放心好了。”常建礼和老伴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欣慰的神色。 罗老太太叹息道:“四郎啊,咱们没看走眼,你和你媳妇果然没让我们失望。你们一片孝心肯替长辈分忧,祖父祖母也不会真的就让你吃大亏。村西头那小快地,西边挨着的空地是你叔祖父家的,我和你祖父打算去跟你叔祖父说一说,让他将那地卖给或者换给你们,那样的话两块地连一起就够你起房子了。” 这想法跟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常子胜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就怕我叔祖父家不肯卖或者换。”常建礼道:“他们要不肯,那你就往东边凿一下,把那片石头搬走,反正那是片无主的地,开出来就属于你了,不过多花些钱罢了。你放心,你这几年只管出去挣钱,田里的活计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帮着你媳妇做,凭你的本事,还怕挣不够凿那地基的钱。”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自己原本还打算分家后和大哥商量一下,两个人一个在家耕田一个就出门做工,轮番出去。长辈们接下来的三两年既然肯全盘负责自己的田土,那自己根本不用和大哥合作了。他心里高兴,忙道:“能,挣得够。” 常建礼又道:“其实让你去村西头那边起房子,我这心里是不大情愿的。你们搬去那边,隔咱们就远了。可那边紧挨着你们叔祖父一家,你们几兄弟,大郎是长孙,不可能搬离咱们家这老房子。剩下你们三兄弟,马氏孟氏心性不好,去了那边和你叔祖父一家合不来事小,只怕日子久了还会伤了和气。你媳妇仁厚,只有你们搬过去我才放心,所以我才将这边的地基分给二郎。” 常子胜回房的时候,杨雪已然将楠哥儿哄睡了,正坐在火箱边沿凝神。常子胜虽然在祖父母跟前说自己媳妇不会因为分家的事情不高兴,但分下来自己吃了些亏是事实,此刻见妻子发愣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轻轻走过去揽住妻子,低声问道:“妹妹是不是因为祖父这样分,心里不好受?”杨雪摇头:“哪能呢,咱们本来就不想要房子也不想要地基,这不正好吗?祖父肯定也想分得公平,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有那么些家业,分到最后总得有人吃些亏,谁让你最小呢?况且咱们吃亏只是明面上的,真要说起来咱们可不亏。我方才就是在想这事,你听我说……” 听杨雪兴冲冲地说完,常子胜不由笑了起来:“你跟祖父想到一块去了。”杨雪楞道:“怎么,祖父他老人家留你就是说这些?”“那是,祖父他老人家哪能真的不管咱们。”常子胜得意地将常建礼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杨雪听。 “哈,那块地东边是无主的荒地,太好了!”杨雪喜得猛拍手,“即便叔祖父一家肯将他们那块地卖给咱们,咱们往后也要将那荒地开凿出来,开出来了就是咱们的,往后咱们的子孙就可以在那里起房子了。” “看把你高兴的。哎呀,我媳妇还想得真远呢,咱们家儿子还不会走路,就想着给孙子准备地基了。”常子胜宠溺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子打趣道。 杨雪脸一红,瓮声瓮气地道:“怎么,不行啊!”常子胜抱起妻子狠狠亲了一口:“行,怎么不行。我媳妇谋划长远又周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大的福气啊,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杨雪不好意思地笑,两口子兴奋地谈论着将来的打算。最当紧的当然是赶紧在披屋起灶,除了请工匠,还得准备砖啊石灰啊什么的。自己要单独做饭,那锅碗瓢盆之类的东东也得置办一套了。不过这些东西他们不用担心,因为薛氏一早撂下话说,当初杨雨分家,碗筷盘盏什么的娘家给买了一整套,到了杨雪这里待遇也是一样的。 常子胜当即决定明日就去马家集问工匠。杨雪想了想,还是觉着先问问自家大姑姑,她毕竟在镇上住了多年,行情什么的都熟,往后自家用钱的地方很多,能省一文是一文。 常子胜点头:“好,我明天也要托人捎信给蔡大哥,告诉他我今年还是要跟他一道做工,让他给我留个位置,正好一道去马家集将这些事情一并办。” 次日小夫妻一吃过早饭就背着宝贝儿子去了马家集杨元莲家。听说常家分了家,杨雪他们急着起灶,有了四个月身孕的刘秀芝便道:“这个好办,我娘家那边有个本家兄弟就是专门给人起灶的,我这就捎信给他,看他这两日有空不。雪姐儿,请了他,保证你们钱花得少灶又起得好。” 杨元莲也笑着点头:“刘四郎确实是咱们这一道起灶本事最好的,请他错不了。”杨雪笑:“那就劳烦表嫂了。” 刘秀芝立马捎信去给那刘四郎,刘四郎很快就来了,说自己明日就可以去常家沟给杨雪他们起灶。既然明天匠人就要上门起灶,那今日肯定得将东西准备好。刘四郎问了杨雪他们准备起几口锅的灶,准备买多大的锅之后立马就报出了该准备多少块砖多少石灰。 搞定了起灶的工匠,杨雪和常子胜离开马家。常子胜先寻了相熟的人给县城的蔡大郎捎了信,然后两口子再去买砖和石灰。只是起一个两口锅的灶台,要不了多少材料,常子胜自己几个来回就能搞定。不过他只是挑了一趟回去,得知消息的常兴家就自发地来帮他挑,父子二人再挑了一趟就将材料全挑回了家。 刘四郎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常家沟,喊常子胜给自己打下手,忙乎了一整天,一个齐整的灶台就在新房子的披屋起好了。其间孟氏让常子樵过来问工钱多少,刘四郎得知他们打算起三口锅的大灶台,就说要四十二文钱。 常子樵回去告诉孟氏,孟氏立马摇头:“四十二文,太多了。我娘家那边有个匠人,人家起三口的灶从来只收三十五文。咱们还是请那个匠人,不请这个马家集的。” 常子樵道:“可我瞧着这人做工做得很好,贵点就贵点,只要灶好用就成,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东西,几十文钱咱们又不是出不起。” 孟氏哼了一声:“你倒说得轻巧,虽说咱们不用起房子,可这房子堂屋最外头的壁板没装,楼上的房子也没隔开,这些东西要弄好,哪一样不要钱。” 妻子说得在理,分了家自己要种地,不能出去挣钱,确实能节省就该节省。常子樵立马妥协,道:“那就听你的,不请这人。” 杨雪他们的灶起好了,罗老太太赵氏白氏都来参观,纷纷觉着那灶起得很好。回到旧房子那边白氏对杨雪家的新灶交口称赞,马氏听完酸酸地道:“这灶啊,光好看可不行,最要紧的要火旺省柴,烟雾散得快。” 白氏愣了一下,道:“四弟妹说这人是马家集最好的起灶匠,人家起的灶肯定好用了。”马氏道:“他们又还没开始用,谁知道。不是有这种说法吗?这灶好不好用,固然跟起灶的工匠手艺高低有关,但还取决于家中的主妇……” 白氏道:“你是说主妇心里弯弯绕绕地,往往家里的灶用起来也不畅快这话吧。且不说这话是不是当得了真,即便当真,四弟妹心地善良,又不是那心思深沉七弯八绕的人,她的灶也肯定好用。” 马氏哼了一声,心道杨氏的心思都不算深沉的话,那世上就没几个心思深沉的人了,也就你这样的蠢货才觉着她心地善良。不过杨氏再精明厉害,四郎年纪最小,祖父怕村里人说自己行事不公,房子也好地基也好还是没分给他们。 因为要用晒簟在旧房子院子的角落给马氏他们搭个灶屋,常子梁和常子柱一吃过早饭就去山上砍几根不算大的杉树以及竹子,中途虽然回了两趟家,但来去匆匆,常子柱没顾得上去看杨雪他们的新灶,直到晚饭时节他才得空去看了一番。 常子柱一看完就决定自家也请刘四郎起灶。马氏心想杨雪他们先请了那人,自家跟着请,似乎有跟着人家屁股后头走的嫌疑,平白矮了一截的感觉一下就涌上了心头,对丈夫的提议就不同意,道:“三弟妹说她娘家那边有个起灶的老匠人,工钱比这姓刘的便宜,我打算请那个人来。” 常子柱鄙夷道:“孟氏那等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能知道什么好丑,你怎么能信她的话。这刘四郎是四弟妹姑姑家推荐的,本事能差?又岂是孟氏娘家那等穷苦地方的乡下匠人能比得上的。” 马氏气道:“人家可是起了多年灶的老匠人,年纪比这姓刘的大多了,经验足,有什么不放心的。” 常子柱脸一板:“蠢婆娘少罗嗦,那人经验足不足地我不知道,但刘四郎给四弟家起的灶我却是亲眼看到了。你再看看,四弟那里砖头楞只多出半块,石灰也几乎没剩下,就凭人家掐算砖头和石灰这般精准,没让四弟他们多花一文冤枉钱这一点,我就认准他了。” 虽然马氏自诩聪明,小算盘打得精,但常子柱真的决定了某件事,她还是不敢违拗的。是以最终马氏还是无奈妥协了,他们家的灶台也决定请刘四郎来起。 第129章 地基 虽然杨雪他们的灶起好了,但马氏和孟氏两家的灶还没起,所以常家还是没分开吃饭,依旧是一大家子一道吃。吃完饭,大家并没有散开,而是围在火塘边烤火说话。 常子柱道:“四弟,你明日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就帮我搭一下灶屋。”常子胜为难道:“二哥,我已然托人捎信给蔡大郎了,估计过不得几日就要出门做工去了。分家之后,柴火就得各家自己砍了。楠哥儿还小离不得娘,我得给家里备些柴火,所以跟着这几日我打算天天砍柴,砍上一堆码放在院子里,够雪姐儿烧上一阵子。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帮你了。” 常子柱了然:“那你砍柴吧,我有大哥帮忙也够了。” 自家弄灶屋可是大事,四弟竟然因为要砍柴而拒绝帮忙,这也太过分了吧,马氏心里不高兴,酸里酸气地道:“有长辈帮着种田,四弟还真是自由啊,这想出门挣钱就能出门挣钱。” 孟氏立马附和:“就是。我们檀哥儿他爹今年也想接着出门做工,可没人帮着耕田呀。” 这两个婆娘真够不要脸的,好事都让你们占全才好!杨雪心里冒火,正要反唇相讥,可看到对面坐着的罗老太太,又将胸口的恶气又生生憋了回去。自己若是表现得太过气愤,岂不是给人自己对祖父的分家方案心怀不满这种错觉。祖父祖母已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到公平了,自己又何必给他们添堵。 常子胜显然也这么想,仿佛没听到这两个婆娘的话一般,只管握着儿子的小胖手逗他笑。 今晚本家有个叔父家的闺女定亲,常建礼和常兴家都被请去吃饭去了,到这时候还没回家,所以马氏孟氏才敢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 谁知道门口忽然传来常建礼的一声冷哼:“让二郎三郎都出门去挣钱吧,我豁出这把老骨头不要帮你们种田!”“祖父,您回来了!”火塘边数声惊呼。马氏孟氏脸色瞬间僵硬,杨雪暗自快意,心道祖父怎么来得那么巧。常建礼虎着脸慢慢走了进来,常子梁麻利地给老人搬着椅子。 “人心不足的东西,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然让四郎拿房子或者拿地基,你们两家谁跟他换?”常兴家紧跟着自家老子后面走了进来,大力拽过一张椅子,愤然开骂。被逮了个正着,马氏孟氏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常子柱和常子樵则羞愧不安。 常兴家一挥手,赶苍蝇样地道:“二郎三郎带着你们的婆娘都走吧,老子眼不见心不烦!”老子发火,两兄弟哪敢多言,立马叫上自己的媳妇孩子,灰溜溜地走了。 撵走了两家人,火塘一下就空了许多。因为方才的插曲,气氛有些沉闷。楠哥儿不知事,被柏哥儿的鬼脸逗得咯咯直笑,口水拉得老长。常蓝眼睛尖,忽然道:“呀,楠哥儿又长出了一颗牙齿。四婶你看,这里。”“嗯,我也看到了。”常柏常红齐声附和。 杨雪笑道:“我白天就看到了。”“真的啊,我看看。”罗老太太和赵氏白氏几个都来劲了,争着来看楠哥儿的小乳牙。可是火塘的火光暗了下去,她们又没有孩子们的好眼神,怎么都看不清,几个人掰来掰去地倒把楠哥儿给惹毛了,发起了脾气。还是柏哥儿抱着他去堂屋跑了几圈才把他哄高兴。 虽说长孙分家拿大头是惯例,但常子梁和白氏面对杨雪和常子胜还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常子胜,最明白这些年常子胜对这个家的贡献,心里也就越加内疚。当即保证道:“四弟,柴火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弟妹娘俩又不喂猪,一年到头也烧不了多少柴火,我和你大嫂从山上回家随便带点都够她烧的了。” “是啊是啊,弟妹娘俩的柴火根本不算事,只管到咱们这边拿就是。”白氏也豪爽地应承。 杨雪摇头:“大嫂自己有了身孕,大哥今年会更忙,我可不好意思来拿你们家的柴火。”白氏指着柏哥儿道:“我不方便去砍,不还有楠哥儿嘛。” 此后的几天,常子胜早出晚归天天砍柴,柏哥儿也被自家爹娘赶来给他帮忙,后来常兴家也帮着砍了两天,祖孙三个忙乎了几天,新房子的院子里很快就堆起了一个大柴堆。 然后常建礼和罗老太太也去找了常建义和姚氏说那地基之事,结果常建义一家听说往后常子胜和杨雪他们要搬过去起房子,都很高兴,满口答应出让地基。 常建义道:“大哥大嫂,说老实话,咱们一家搬到这边来住,离村里其他人家远了些,弄得我们桐哥儿想找个人玩都要跑一段路,实在是有些孤单。四郎他们往后搬过来,咱们两家相互照应着,实在是太好了。” 姚氏更是说得直接:“四郎和他媳妇都是好性子心善的人,若不是他们,我们家子云的病就不会好。子云和孙氏是个绵软的,也就跟他们这样的做邻居才不会吃亏。” 常建礼道:“既然这样,那改日咱们就量一下你们这地,然后依照村里大家转让地基的规矩,该给你们多少钱就给你们多少钱。” 常建义摆手:“一家人量什么,让四郎随便给点就行了,这样吧,就给十八两银子。” “那怎么行,这地我瞧着怎么样都要个二十七八两,十八两也太少了,不行不行,咱们哪能白占你们的便宜。”常建礼连连摇头。“就是,你们家为了给子云治病,欠了好些债,我们哪能占你们的便宜。”罗老太太也不同意。 姚氏却道:“就是因为我们家还欠着好些债,不然我们一文钱都不要将这地白送给四郎他们了。这些年要不是大哥大嫂照应着,年长月久地让四郎几兄弟帮着干重活,咱们家根本撑不过来。要说占便宜,咱们家不知道占了你们多少便宜。”姚氏说到激动处,眼眶湿润语声哽咽。 “弟妹胡说什么,一家人不是应当的嘛。子云这孩子的病如今也好了,歇息一阵子就能恢复气力,弟妹一家子的好日子就要到了。”罗老太太嗔怪地拍着姚氏的手安慰不止。 双方一个只肯要十八两,一个坚决要多给,争论了一通后,最终决定下来:常子胜给常建义家二十三两银子,常建义家那块地就归他了。 罗老太太一回来就乐滋滋地将这事告诉了杨雪。“二十三两,叔祖父一家这也要得太少了,不大合适吧。祖母,他们一家太不容易,我和四郎宁愿慢起一年房子也不能这么占人家的便宜。回头咱们还是量量那地,该给多少给多少。”杨雪一听就急了。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地好,不爱占人便宜。其实我和你祖父也主张量一下那地,该给多少咱们给多少,可你叔祖父和叔祖母死活不依。”罗老太太无奈地将常建义和姚氏的话说给杨雪听。 杨雪听完不好意思地道:“我和四郎是沾了祖父祖母的光了。”罗老太太摇头:“你们是沾你们自己的光。” “祖母关于地基这事您还没说出去吧,我想那边的地基只要二十三两就到了手,二嫂三嫂知道这事该不高兴了,不如这事先不说出去?”罗老太太不是赵氏,而且马氏孟氏精于算计生恐自家吃亏也是事实,当着老人的面杨雪直接提了要求。 罗老太太冷笑道:“二十三两也不少了,分家的时候家里只给你们分了十二两,你们终究还是要自己拿出十一两来,换成他们肯吗?不过那两个婆娘嘴巴太臭,心眼又多,我也懒得成日里骂她们,瞒着也好。你们总还有两年才起房子,瞒着这事大家图个清静。你放心,回头我就去跟你叔祖父一家说,让他们别将这事说出去。” 地基这事是挂在小夫妻两个心头的一件大事,如今终于搞定,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晚上常子胜兴奋得抱着妻子发泄了许久才消停。结果睡到半夜,给宝贝儿子换了尿片,喂了奶。常子胜兴致又起,拉着妻子又要快活。 杨雪倦极,偏又挣不开丈夫的歪缠,气得揪住那厮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骂:“你吃了什么药不曾,发癫样地还有完没完。真是服了你了,白天砍柴挑柴,累个不停,晚上偏还这么有精神。”常子胜一边啃着妻子的脖颈一边吃吃地笑:“砍柴挑柴对我来说是轻松的活计,哪能累着了。正月一过我可就要出门了,离家在外只能想着你却不能像这般搂着你睡一个被窝,快活的事情更别想了。我这时候可不就得做够本。” 好吧,这家伙说的倒是实话,虽然已经知道今年丈夫在本县的一个镇上做工,每个月跑回来一趟还是不难,可大家到底年轻,分居两地地日子委实难熬。想通这一点,杨雪少不得打起精神,赶走倦意,热情地配合起丈夫来。 感受到妻子的变化,常子胜越加起兴,大床立时摇晃得厉害,结果将楠哥儿给晃悠得哼哼了几声。两口子以为儿子要醒了,身子霎时僵住了。谁知道楠哥儿哼了几声就停息了。 一场虚惊,两口子自己也觉得好笑。常子胜附在妻子耳边道:“我儿子真不错,小小年纪就这般孝顺,知道他爹正在快活的当口,不能打扰,所以自己乖乖地睡沉了。” “不要脸的东西!”杨雪低声笑骂。 第130章 娘家人 旧房子那边院子里,马氏家的灶屋搭好了,灶也起好了,这边孟氏家的灶也起好了。常家人吃了一顿散伙饭之后,大家就正式分家了。 新房子虽然有谷仓,依照分家时候的约定,杨雪他们没搬走之前可以和孟氏一家共用,但常子胜厌恶孟氏,也不相信她的人品。就和常子梁两口子说反正自家两个大人分到的谷子少,懒得搬来搬去,索性就放在大哥家的谷仓,懒得搬动了。 孟氏老是伙同马氏挤兑杨雪常子梁很清楚,他知道弟弟的顾虑,便道:“旧房子这边本来有两个谷仓,你二哥家的东西都搬去小谷仓了,我们一家人用这大谷仓很宽敞,你和弟妹要信得过我和你大嫂,在你们起新房子搬走之前索性咱们两家共用大谷仓好了。” 杨雪是宁愿多跑两脚路也不愿意和孟氏共用一个谷仓,而且白氏的品性杨雪哪有信不过的,常子胜的提议正中其下怀,她立马笑道:“大哥说什么呢,你和大嫂我们怎么会信不过呢,就怕我们将东西放在你们这边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白氏嗔怪道:“弟妹说什么呢,谁一天到晚会在谷仓转悠,能有什么不便的。” 因为和大哥大嫂说好了共用谷仓,自己开伙之后杨雪和常子胜便只将自家分到的米啊油啊之类的东西搬了过来。分家后新灶的第一把火得由当家主妇来烧,次日早上起来,杨雪便在常子胜的旁观下郑重地点燃了第一把火,看着明亮的火光在灶膛中闪耀,小夫妻不由对视一眼,一种终于要过咱们自己小日子的激动之感油然而生。 小夫妻自己开伙,于乡下人来说算是一件大事,依照规矩娘家人会上门来祝贺,送碗柜碗盘之类的东西。今天常家三兄弟都是第一天启用新灶,三家的娘家人也该上门来道贺。 杨雪早就托人捎信去了杨家塘,本以为家里人可能下午才会赶到,谁知道中午还没到,杨家一家四口就赶到了常家沟。薛氏白氏会来不奇怪,没想到杨元本也来了,常子胜看到岳父很吃惊,磕磕巴巴地道:“爹,您,嘿嘿,您老也来了。” 正抱着外孙子举高高的杨元本佯装不快地道:“怎么,我来不得?”常子胜急道:“不是这样的爹,我是说,呃,那个。您老能来我太高兴了。” 看着孙女婿惶恐的憨样子,薛氏觉得好笑,道:“四郎,你爹就爱装怪,口不应心地你还当真了。他呀,自从听说你们没分到地基,往后兴许得自己开凿,就念叨着要来常家沟瞧瞧,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地方给你们往后凿地基。” 乡下人的村子附近总有些无主的荒地,像常子胜杨雪这样分家时候没分到地基的小夫妻一般都是自己开辟地基,该砍树砍树,该挖土凿岩的挖土凿岩。虽然相信常家长辈会在开凿地基选址上头给女婿以指导,但杨元本还是想自己亲自来看看才安心。 虽然知道杨家人很疼自家的闺女,但杨元本将出嫁闺女的事情这般放在心上还是让常子胜感动不已。 新房子的披屋比较宽,两口锅的灶台没占掉什么地方。杨家给杨雪在马家集定做的碗柜前天就送来了,摆在灶边也没占多大地方。既然分了家,总得有自家的火塘。常子胜就在披屋靠边的地方挖了一个四方的土坑,柴兜兜一烧就是火塘了。 分家的时候他们分到了四把椅子,两张小方凳,常子胜自己又用木团做了三个凳子。此刻杨家四口人加上杨雪常子胜,围在火堆边已然很像一回事了。薛氏和白氏打量着四周,不断地点头说好。 薛氏和白氏一道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摆放出来并一一介绍:“这一套八个的碗筷盘盏是我们买给你的,这一套八个的碗筷盘盏是你大姑姑买给你的,这两个大的炖钵和四把调羹是你二姐买给你的。” 杨雪听得直扶额:“怎么能叫大姑姑和二姐破费呢,太不好意思了,再说我们哪里要那么多碗筷。你们就不该要人家的。”白氏一瞪眼,低声道:“你当我们想要。这不是她们两个怜惜你分家房子没分到地基也没分到,非要买了让我们带给你。” 白氏的话有抱怨常家长辈行事不公,常家太穷让自家闺女吃苦的嫌疑,薛氏不由皱眉,担忧地看了一眼常子胜,见对方正和自家岳父说得起劲,料想是没听到。老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劝着杨雪:“雪姐儿啊,这也是你姑姑和霜姐儿疼爱你的一片心意,你安心收下就是。” 杨冬抱着楠哥儿也凑了过来:“三姐,你傻呀,她们愿给,你还怕收啊。再说碗筷哪有嫌多的。小孩子最容易打烂碗了,过几年等楠哥儿长大了你就会嫌自家碗筷太少。不过也不怕,到那时候我也能像我姐夫一般挣钱了,到时候楠哥儿打烂多少我补给你多少。” “你个死嘴不灵的东西,你外甥才多大你就咒他将来打烂碗!”白氏劈头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咬牙切齿地骂,“楠哥儿瞧着就是个稳重懂事的,你当人家像你毛手毛脚光打烂东西啊!” 杨冬挨打,大呼小叫地飞速闪到了一边,倒将楠哥儿给逗得咯咯直笑。杨冬见外甥喜欢自己抱着他蹦来蹦去,索性连番蹦了起来,一时间舅甥两个玩得不亦乐乎。 薛氏跟着又掏出一条大鱼两斤肉。杨雪家的灶头一天做饭,那是一定要见荤腥的。俗话说开个好头,这灶头一天用就炒了鱼肉荤腥,预示着小夫妻往后小日子红红火火,天天有荤腥。 大家正说笑着,杨雨一家子来了。杨雨背着女儿,罗大安提着一只鸭子一个新菜篮子。“祖母,娘,你们竟然这么早就到了。”看到娘家人比自己先到,杨雨很吃惊。 “我们一吃过早饭就动身了,自然比你早。”白氏接过外孙女道。常子胜接过罗大安手中的东西,道:“姐夫你们来就是了,带什么东西。”罗大安道:“总归是你们头一天开伙,咱们哪能空着手来。” 杨雪拿着那菜篮子反复端详,笑道:“编得可真精致,我这正想着分家了得要自己的菜篮子,姐姐就送了一个来。”杨雨笑:“知道你需要这个,我特地央求了你姐夫的三叔公赶出来的。他老人家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的,就知道你会满意。” 知道杨元本忧心自己的地基,常子胜索性借着去溪边剖鱼剖鸭的机会,带着岳父和罗大安去了村西头,指着那片自家将来要起房子的地基,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亲家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这还差不多,杨元本心里的担忧和些微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仔细打量着那地方,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想着常建义一家可是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的,那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犯忌的地方。 翁婿三人回到家的时候,薛氏已被罗老太太叫去旧房子那边说话去了。接着常兴家过来了,他和杨元本可是一道在河堤工地上干过活的,两个人都觉着对方和自己性子相投,很能说到一起去。霎时披屋里只听发到他两亲家高声大气地回忆河堤工地一些趣事的声音。最后杨元本表示想去看看自家女婿分家所分到的水田,常兴家立马兴冲冲地带着亲家去实地察看去了。 这边杨家人来了,那边马家人也来了。罗老太太招待薛氏,赵氏就去马氏那里去帮着招呼马家人。马家来了马氏老娘以及她的兄嫂侄儿五个人,碗盘之类的也带了八个数目的两套,鱼肉荤腥也带了。因为杨家人先来,马氏特地打发了橙姐儿过来探听,得知杨家人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生恐自己娘家带的东西太过寒酸给比下去了。 看到娘家人带来的东西,马氏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比不上杨家人送的东西多,但人家可是姑姑姐姐齐上阵,至少单从娘家所送东西来看,自家丝毫没落下风。 杨家和马家人都来了,孟家人却迟迟不来,这眼看着就要到了晚饭时分了,孟家人还没影子。赵氏的脸黑如锅底,忍不住跑到新房子灶屋去问孟氏和常子樵:“你们两个究竟有没有托人传话给孟家,怎么他们还没来。难不成那传话的没替你们将话传到?” 孟氏支吾道:“那个,谁知道。”常子樵却肯定地道:“我托的那人很可靠,人家不可能没将话带到。我估计是孟家人不舍得花钱买东西,索性不来了。” “不来了,怎么可能?那家人就是再不要脸,再穷,这点面子也要讲吧。自家闺女分家头一天开伙,娘家人居然不买些碗筷荤腥上门祝贺,他一家就不怕人家戳他们的脊梁骨?”赵氏气得破口大骂,声音高亢尖利,杨雪她们在这边披屋都听得清清楚楚。 “娘您轻点,叫人听见了多不好。”常子樵见妻子窘迫得都要哭了,心里难受极了,低声央求道。 “叫人听见了不好,有什么不好?呸,他孟家做得这不要脸的事,咱们还说不得了!”赵氏一跳三尺高,狠狠一口啐在地上,声音越加高亢。 第131章 应对之策 孟氏只恨地上不能立马裂开个缝自己好钻进去,世上怎么有这么可恨的婆婆!明知道杨氏的娘家人在那边披屋,她偏生这么粗门大嗓地嚷嚷,这不是存心让自己丢脸吗?自己娘家是什么样子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娘家人不上门来,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她怎么这么命苦,亲爹娘冷酷无情也就罢了,偏还遇上这么个不给人留面子的婆婆。一时间,羞窘,愤怒,自我厌弃……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孟氏的心头,直将她激得嘴唇青白浑身哆嗦。 偏偏赵氏对儿媳妇的情绪不管不顾,兀自拍着大腿嚎叫不休:“我的个天啊,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爹娘,三郎你媳妇又不是孟家捡来的,他们怎么能行事这般过分!知道他家穷,比不得杨家马家,可咱们不指望他们带很多东西来,只要你人上门来,买个半斤四两肉意思意思,大小是个礼就行了。他们倒好,人都不来,这样的人也配做人爹娘!下回去马家集赶集,碰到他们村的人,我硬要将这些事全宣扬出去,我要叫他一家名声臭……” 孟氏死死握住椅子扶手,因为哆嗦得厉害,椅子差点被她晃倒看着赵氏一张嘴开开合合地不断吐出钻自己心窝子的话,孟氏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若是能抄起椅子砸过去,将这万恶的老东西砸翻在地就太平了。 殴打婆婆,这可是极端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真是气糊涂了,怎么会这么想!这突然生出的恶念将孟氏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由打了个寒噤,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往赵氏那边再看一眼。 好在赵氏不久就消停了,因为常子樵一下冲到了自家老娘跟前,咬牙切齿地道:“娘,您别说了,就当我求您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留点面子行不行?” 见儿子额头青筋毕露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赵氏不由一愣,后面的话一下咽了回去,随即道:“你,你这个……我……孟家不管你们,我们家不能不管,我,我去找你祖母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要怎么办。”说完一阵风走了。 常子樵知道妻子心里不好受,有心宽慰几句又觉得尴尬。娘家人太不给自己面子,孟氏自觉对不住丈夫,想说两句内疚的话又张不开嘴,夫妻两个只能沉默相对, 孟氏知道今日马家和杨家的人都会来,少不得给自家的外孙买些零嘴什么的。自家儿子嘴馋,看到人家吃肯定会伸手讨要。而自己娘家人上门最多买几个碗盘斤把肉,零嘴什么的想都别想。孟氏不想丢脸,看到杨家人来了之后立马将檀哥儿拘在灶屋不准他出去。 可檀哥儿毕竟年小,时间长了哪里呆得住,赵氏走后不久,他就拽着孟氏的胳臂央求道:“娘,我想出去玩。”孟氏心里正烦着,檀哥儿凑过来自然没得个好脸色。只见她大力一甩胳臂,差点没将檀哥儿撞翻在地,嘴里呵斥道:“小兔崽子,告诉你今日不准出去玩了还来多嘴,有心讨打是不是!” 檀哥儿嘴巴一扁,想哭又不敢,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家老子。常子樵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道:“去吧,去那边找你蓝姐姐玩去吧。” 丈夫发了话,孟氏只好让步,虎着脸叮嘱儿子道:“不准去你四叔那边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也不准去你二伯他们家新灶屋去,不准跟人家伸手讨东西吃,就是人家给你你也不要!”檀哥儿懵懂着点了点头之后飞快地跑了。 常子樵听到妻子的话不由皱眉,妻子这样教导儿子,固然是怕儿子嘴馋,在亲戚们面前丢了脸。可长期这么教导下去的话,檀哥儿和叔伯家的感情只会日渐疏远。尤其是和四弟一家,上回儿子做了错事害得妻子被长辈责骂之后,妻子就不准儿子靠近四弟那边了。 想到这里,常子樵不由暗自叹息,祖父说得对,孟氏自己是该好生教导一番了,不然由着她这么下去,儿子非得被她教歪不可。不过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过几日再说吧。 “那边的娘家人难道真不来了,世上应该不会有这样狠心的爹娘吧?不然也太不像话了,说出去不是笑话嘛。”赵氏一通嚷嚷,杨雪她们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横竖此刻披屋只有自己娘儿几个,女婿和丈夫出去了,大家说话不用顾忌。从门缝后看着赵氏气急败坏的背影,白氏忍不住指了指新房子灶屋那边,低声问杨雪。 杨雪没好气地道:“那家人的事情谁知道。不过结合他们家之前的做事风格,不是没有这可能。”白氏听了怜悯道:“虽说那孟氏可恶,可她娘家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正在切菜的杨雨幸灾乐祸地道:“活该,贼婆娘太不是东西。她心眼这么坏,娘家人能喜欢她才怪。” 起先檀哥儿在对面张望着这边,一副想和宝哥儿玩的架势,可他过了许久却不过来。宝哥儿想过去寻他玩,杨雪赶紧拉住外甥,然后低声将去年腊月间檀哥儿在孟氏的挑唆下,将楠哥儿的尿片甩到地上用脚踩,孟氏为此被常建礼狠狠训斥了一通的事情说了出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这婆娘,哎呀,常三郎怎么娶了这么个心性不好的媳妇!”杨雨目瞪口呆。 “这不是教坏小孩子吗?这,雪姐儿啊,你们还是尽快起房子搬走吧,这婆娘品性太坏,得趁着楠哥儿知事之前赶紧远离她!”“是啊是啊,这样心眼不好的婆娘,万一哪天不高兴,兴许就对我们楠哥儿使起坏来了。”薛氏白氏都急得不行。 杨雪讥讽地笑:“咱们想跟人家隔得远远地,人家还不想跟你来往呢?自从那回被祖父骂了一通之后,孟氏就不准儿子过来咱们这边,母子两个一副远离我们的架势。所以我才拉着宝哥儿不叫过去。宝哥儿是我的外甥,他去找檀哥儿,孟氏才不会喜欢呢。”“我呸,我儿子才不稀罕那样的东西喜欢呢!”杨雨鄙夷道。 因为有了这段插曲,所以到这时候孟家还没人上门,杨雨是喜闻乐见。 “雪姐儿婆婆说得对,这大小是个礼,半斤四两的是你疼闺女的一份心意罢了,心意到了就行,没谁怪罪你东西带得多和少。可这么人都不来确实太过分!孟氏活该,可终究是常家的子孙头一天开伙,这娘家人没带来荤腥,这会子亲家祖母不知道怎么着急上火。”薛氏一边往灶膛塞着柴火一边替罗老太太难过。 薛氏没说错,罗老太太此刻确实正焦头烂额。“爹娘你们说怎么办啊,总不能三郎家今晚不炒荤腥吧,那不是预示着他和孟氏一辈子吃糠咽菜的穷苦命吗?不然让二郎家或者三郎家分一点肉给他们,横竖两家娘家人都带得几斤。”赵氏着急上火地瞎出主意。 常建礼瞬间黑脸,瞪着赵氏张嘴就骂:“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少在这丢人现眼!” “人家杨家和马家买来给自家闺女女婿的,凭什么给三郎家拿去!本来不要脸的是孟家,若照你这么做就是咱们丢脸了!”罗老太太也没好气地呵斥不着调的儿媳妇。 被公婆连番呵斥,赵氏缩着脖子不敢做声了,稍后讷讷道:“可总得想法子啊。”罗老太太也为难了,她活了那么大岁数,还从没遇上这样的事情,仓促间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会子让大郎跑去马家集割肉也来不及了。这样吧,赶紧捉一只鸡,以大郎和白氏的名义送过去。”关键时刻还是常建礼沉得住气,老人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罗老太太吃惊地望着老伴:“老头子,以大郎和白氏的名义送荤腥过去,这不好吧。” 乡下规矩,只有那些娶了娘家人死绝的孤女做媳妇的人家,新灶头一天开伙才会由兄弟送荤腥讨个好彩头。孟家人好好地活着,自家这么做岂不是咒人家,这也太恶毒了吧。 常建礼愤然道:“他孟家做得了初一,就别怪我常家做得了十五!他孟家今日不上门,表面上看是不心疼自家闺女,其实是轻慢我常家。有了今日之事,常孟两家的亲家关系也到此为止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就是就是,既然不再是亲家,那一家子死也好活也好,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赵氏忙不迭地在一旁附和。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居然有跟公公想法完全一致的时候,赵氏为此激动得手脚发颤,倏地起身就往外冲:“我去叫柏哥儿红姐儿几个给我帮忙抓鸡。” 祖孙几个立马行动起来,你拿棍子,我拿篾罩,目标瞄准一只刚成年的母鸡开始抓。偏偏那母鸡很狡猾,一个劲儿地往同伴身边凑,始终不落单。于是顷刻间旧房子院子里,大小鸡们跑的跑跳的跳,满院子鸡毛飘飞。马氏娘家人被惊动了,一个个探出头来瞧热闹。 第132章 气恼 “往这边,红姐儿往这边赶,蓝姐儿边去别挡着!柏哥儿,看准了,只等它一过来你就罩住!”那只母鸡好不容易被常红的长棍子单独赶到了一边,赵氏赶紧高声安排着。 不想常蓝躲避慢了一步,那母鸡又被吓得缩回了同伴当中。功亏一篑,赵氏顿脚大骂:“哎呀,蓝姐儿你这死丫头,叫你别挡在那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尽给我添乱!”常蓝被赵氏凶神恶煞一通吼,嘴巴扁着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 “别急别急,重新再赶!祖母您要是累了,就去廊下歇着,我喊松哥儿橙姐儿来帮忙。”小少年常柏却是个沉得住气的,见祖母气急败坏地赶紧劝慰起来。“是啊,不就是抓一只鸡嘛,咱们这么多人关起院门还怕抓不到它。”常红也心疼妹子挨骂,在一旁帮着腔。 一通追赶,赵氏确实感觉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有些酸软,便喘着粗气爬到廊下椅子上歇气。常柏喊来常松常橙兄妹,五个孩子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鸡们给追得四散奔逃,可那只母鸡还是没抓到。 罗老太太着急了,大声道:“不见得非要抓那只,抓到公鸡也行。”赵氏却急了,家里眼下就三只大公鸡,她才舍不得呢。分家的时候鸡鸭不分,全归几个老人,因为出嫁的大姑子小姑子还有闺女回娘家,都得长辈招待。乡下人割肉不大方便,闲钱也不多,可不就只有杀鸡杀鸭招待客人了。 担心孙子真抓了大公鸡,赵氏赶紧打起精神再次跑下台阶加入捉鸡队伍。这次她下了狠心,不再忌惮伤了别的鸡,只身进入鸡群施辣手,那只母鸡终于被她捉住了。 母鸡不甘心,“嘎乌,嘎乌”地奋力挣扎,一爪子勾在了赵氏的衣襟上。赵氏担心衣被抓破洞,不好硬扯,便几巴掌拍在了母鸡的脑袋上,边打边骂:“松开,你个要死的东西!” 母鸡被打,叫声越发凄厉,然后屁股一松,一篷鸡屎飙了出来,将将落在了赵氏的鞋面上,爪子倒是松开了。“死鸡,瘟鸡,我打死你!”赵氏大觉晦气,将那鸡举得远远地,因为气恼,啪啪啪地又是几巴掌下去。 “行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廊下的罗老太太没好气地喊道,“锅里有热水,就在这边杀了拔好毛剖好再让大郎送过去吧。”赵氏点头,提着鸡往廊下走去。 “亲家母怎么想到这时候捉鸡,瞧把你给累的。”马氏的老娘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堵住头顶鸡毛脚沾鸡屎形容狼狈的赵氏问。“别提了,家门不幸……”赵氏叽里呱啦对孟氏娘家一通狂喷。 廊下的罗老太太听得腿肚子都要涨破了,咬牙暗骂:“这个蠢透了的婆娘,你向马家人宣扬孟家的不是,人家固然会因此谴责孟家人,可老常家就有脸了吗?” 马氏老娘是亲家又是客人,不好当着她的面冲儿媳妇发脾气,罗老太太只好黑着脸回了火塘。正好常蓝进来烤火,老太太就借口锅里的水开了,吩咐小姑娘去喊赵氏赶紧杀鸡。 赵氏这边开水准备好了,放血的盐水碗也摆放好了,母鸡脖子已给扭过来,准备下刀地方的毛也拔掉了。她拿起菜刀正要一刀割下去,外头常柏却呼地冲了进来,大嚷道:“我三婶娘家的人来了。” “来,来了,当真?”太过惊喜,赵氏不放心地求证。柏哥儿肯定地道:“真的,我认得檀哥儿的舅母,之前青姐儿满月她来过的。她背着个背篓才过了溪,很快就要到了。” “就她一个人来吗?”赵氏又问。常柏道:“还有个男的,我不大认得,年纪似乎跟我爹差不多大。”赵氏沉吟:跟大儿子差不多大,那就是孟氏的大哥了。哼,算你孟家识相,我还真当你们家脸都不要了! 既然孟家来人了,那这鸡也就不用杀了,赵氏一松手,那挣扎得筋疲力尽已然认命的母鸡陡然间获得自由,在地上晕晕乎乎转了一通后,踉跄着跃下台阶。结果爪子一弹,将那装着盐水的粗瓷碗给蹬下了台阶,那碗哐当一声裂成了四瓣。 赵氏气得捡起破瓷片对着那鸡砸过去,嘴里大骂着:“遭瘟的尖嘴巴,就该一刀斩了你才好!”心里冒火,又暗自大骂起了孟家人真不是东西,早来几脚自己祖孙就不用费尽力气捉鸡了,那碗就更不会打烂了! “几十岁的人了,做事还这般毛躁,你就不知道直接将那鸡丢下台阶去?你将那畜生远远丢开,它能踢翻了碗?”罗老太太全程在场,看着赵氏所为,脸阴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责怪赵氏。 平白无故地打烂一个碗,赵氏也很懊恼,对婆婆的责备是无话可答,只好转移话题道:“我,我去新房子那边守着,看孟家人都带些什么东西来。”说完也不等罗老太太说话就大步走了。 即便婆媳二人说话很轻,可躲在门后看热闹的马氏母女结合神色,猜都猜得出两人对话的内容。马氏的娘不断摇头:“你这婆婆还真是个缺心眼的,这位祖母却是个精明要面子的。” 马氏但笑不语,心里却想着,老家伙再要面子又如何,即便孟家人来了,可方才婆婆那一通嚷,常家已然丢了脸。还有小姑子,虽然嫁给了姓宋的之后没怎么犯病了,可终究是做下了那般不要脸的事情给常家抹了黑。 孟家来的果真只有孟氏的大哥大嫂,其爹娘却是谁都没来。即便如此,孟家能有人来,常子樵和孟氏已然觉得满足了。孟家人带来的东西也只是八个的粗瓷碗筷杯子一套,两个粗瓷炖钵,一斤左右的肉一块,但好歹还是尽了娘家人的义务。 常建礼听说了孟家人带来的东西后,对老伴道:“孟家穷,不能跟杨家马家比。不管人家带了多少东西来,只要人家尽到了礼,咱们就不能轻慢了人家。这样,你带几个咸鸭蛋过去给他们添一道菜,顺便和孟家那大嫂说说话。” 罗老太太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孟氏的爹娘不来,大哥大嫂却能来,表明这对夫妻还是识大体的,就冲这点咱们都要高看人家一眼。” 面对罗老太太的热情,孟氏的大哥大嫂自觉羞愧,讷讷地解释说自家公婆近期身子都不大爽快,然后家里碰巧又遇上别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拖到这时候才到常家沟。其实是孟氏的爹娘今日根本就不打算来常家沟,还是孟氏的大嫂阐明利害关系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们的。 孟氏拘着檀哥儿不叫他过来杨雪这边,孟氏大嫂问明了缘由之后,将自家小姑子责备了一通,然后拉着檀哥儿的手,主动过来跟薛氏白氏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面人,杨家的女人们对孟氏大嫂自然也是热情相待。孟氏虽然可恶,檀哥儿毕竟年小不知事,杨雪自然不会真的去记恨小孩子,立马抓了两块芝麻糕递到了檀哥儿手上,宝哥儿也热情地拉着檀哥儿去院子里玩了起来。 三家人的晚饭都很丰盛,长辈是一定要请的。因为当初隔灶屋常子梁给二房帮了忙,所以马氏请了常建礼常子柱白氏和常蓝四个人。三房原本请了罗老太太常兴家常柏三个,余下的赵氏和常红去常子胜家吃饭。但常兴家说杨家来了亲家公,家里若是没个男性长辈作陪实在是失礼,就提出和赵氏换一下,自己去四房那边。 常兴家说的事实,谁叫自家老丈人没来,常子樵只好歉然地向大舅哥解释,孟家大哥立马表示了理解。本来想到要由赵氏来陪着娘家人,杨雪就觉着膈应,最后换掉了不着调的婆婆,由明事理的公公来自家吃饭,杨雪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等到正式吃饭前,常子胜亲自去村西头请来了常建义姚氏和桐哥儿,这也是他和杨雪早就商量好了的。得知这消息,常建礼很是欣慰,再次觉得自己将村西头地基分给常子胜是正确的。 二月初九那天,常子胜终于走了,杨雪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家过日子。关于养牲畜,常子胜一早就交代妻子:“什么都不要养,你一个人还要带孩子,根本忙不过来。”话虽这么说,可看着天气一暖和,三个嫂子小鸡小鸭地都喂养起来了,杨雪不由也心动了。 她兴冲冲地和杨雨商量,杨雨却兜头给了她一瓢冷水:“养鸡不行,你也不想想,你和孟氏婆娘两家共用一个院子,那些鸡到处乱飞飞到她家灶屋在所难免,还有母鸡大了下蛋分不清是谁家的蛋,都是容易扯皮的地方。那婆娘心性不好难打交道,你喂了鸡,往后就等着经常跟她吵嘴吧。” 杨雪道:“那养鸭,养鸭总行吧。”杨雨摇头:“养鸭也不行,鸭子要每天一早赶去溪边傍晚赶回家,你一个人还带着孩子,能天天得那空?”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姐姐说得却是事实,杨雪只能沮丧地打消了念头。 第133章 养鸭子 赵氏见杨雪什么牲畜都不养,很是看不惯,和罗老太太单独在火塘边的时候忍不住念叨起来。罗老太太道:“她一个人带个孩子,楠哥儿还不会走路,根本忙不过来,不养就不养吧。” 赵氏哼了一声:“什么一个人带个孩子的,乡下婆娘谁不是这样。楠哥儿又不是咱们这些长辈不愿意帮她,她自己偏要时时巴着孩子。谁带着楠哥儿她都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仿佛咱们这些人会亏待了她儿子一般。依我说她心疼儿子是假,借机偷懒倒是真。” 罗老太太不虞地瞪了儿媳妇一眼:“这些话你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可别当着四郎媳妇说。这分家就是分家了的事,小辈们的日子怎么过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只要他们不做出不合规矩有辱门风的事情,咱们就别多嘴。” 赵氏不平道:“我是心疼四郎。他为了挣钱在外头吃苦,杨氏却在家里清闲舒坦。柴火四郎一早给她准备好,田里的活计咱们这些老家伙基本帮她都包了,她自己也就洗洗衣衫做做饭。这养几只鸡几只鸭,又不要什么力气,可她愣是怕操心,一只都不养。” 罗老太太道:“兴许是四郎留了话不叫她养呢?四郎疼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氏一听这话越加来气,一拍大腿道:“四郎真是太叫人失望了,粑耳朵比三郎还厉害。就差没把个杨氏当娘娘供着了。” “疼媳妇总归比三天两头和媳妇吵嘴打架好。”罗老太太神色淡淡地,可跟着又嘀咕道:“不过不养鸡鸭,过年的时候总不能全靠花钱买荤腥吧,眼下他们又正是缺钱的时候。” 她们婆媳两个说话的时候火塘边没人,以为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不想孕吐严重卧床歇息的白氏却因为口渴去灶屋喝水,无意中偷听到了。白氏娘家那个村和杨雪外祖家的村子隔得不远,依照辈分她该喊杨雪的娘一声姑姑,为着这层关系,杨雪一进门白氏就待杨雪多了几分亲切,打了一阵交道后彼此又觉着对方心性不错,所以自来走得近。如今白氏听到这些话,哪有不告诉杨雪的道理。 杨雪听完白氏话直皱眉,赵氏不待见自己,所以对于婆婆的挑刺她已是司空见惯,可这回连罗老太太都觉着自己做得不妥,杨雪心里立马就不好受了。不过这也怪不得罗老太太,乡下人家不养牲畜,的确是怎么都说不过去,这也是她当初打算喂养鸡鸭的重要原因。 杨雪觉着委屈,将杨雨的话搬出来向白氏解释,白氏听完后先是点头,继而沉吟道:“不然弟妹还是养几只鸭子吧,反正我们家柏哥儿红姐儿每日都要赶鸭子去溪边,让他们顺便帮你家的一道赶了就是。” 杨雪摇头:“若是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每天都要赶进赶出地,时间久了孩子们会心烦的。而且你们家自己本来就养了十来只,加上长辈们的,十五六只了。再多给我赶几只,孩子们数都数不过来了。” 白氏满不在乎地道:“不过二十几只,怎么就数不过来,难不成你教他们算账数数都是白教的。你放心,我家那几个猴儿帮那位,还有这位做事兴许不愿意,帮你这个四婶却是满心情愿的。”白氏说话的时候指了指孟氏那边,然后又比了个“二”,杨雪明白她指的是孟氏和马氏。 见杨雪还在犹豫,白氏又半开玩笑地道:“大不了让他们四叔过年回家的时候,给他们买两斤儿县城的点心吃吃,犒劳犒劳他们,就怕弟妹你舍不得。”杨雪笑:“舍得,怎么不舍得。两斤糕点能换来那么多天的劳力,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白氏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下了,弟妹赶紧去弄小鸭仔。不知道村里还有没有人家的母鸡在孵,若是没有,只能去马家集买了。咱们家自从前些年孵鸭仔失败后,这些年祖母都懒心了。” 杨雪道:“我让我大姐想法子,若是桐木冲也买不到,那就只好在马家集集日的时候买了。” 杨雨一接到妹子的信,立马在村里帮她问,很快就回了话,说六天后小鸭仔就可以买到。要喂养鸭子,可杨雪连关鸡鸭的笼舍都没有。好在乡下人家木材不缺,当初起新房子的时候,留下了好些不长不短的木板,常建礼花了半天的时间给杨雪钉了一个鸭舍。 刚买来的小鸭仔自然是不能赶去溪边,只能在家里喂养。杨雪请罗老太太看着楠哥儿,自己上山砍了一担竹子回来,然后在白氏的技术指导下,柏哥儿红姐儿劳力支持下,很快在新房子院子的角落里围了一个竹篱圈子,白天就将小鸭仔们放在那里头,晚上才关进鸭舍。 小鸭仔们最好的食物是蚯蚓,这个倒不用杨雪操心,柏哥儿松哥儿拍着胸脯说包在他们身上。乡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孩子们胆大且不嫌脏,挖蚯蚓的时候都不用木棍子夹,直接用手拈起来就往烂瓦罐里丢。 几家人都喂养了鸭子,谁家的小鸭仔都需要吃蚯蚓。檀哥儿年小挖蚯蚓不大指望得上,柏哥儿松哥儿常蓝几个又不大肯帮他家挖,孟氏有时候少不得自己亲自动手。结果是杨雪每天坐在家里安心带儿子,孟氏却时不时地跑这跑那挖蚯蚓。 而且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孟氏辛辛苦苦挖回来的时候,杨雪家的鸭仔已然吃饱了。更气人的是柏哥儿送了,松哥儿又送来,杨雪家的鸭仔经常吃撑。同样都是婶子,孩子们的差别待遇未免太明显,孟氏心里愤愤不平。白氏自来和杨雪亲近,大房的几个孩子她告状不管用,可二房的她却自信能挑唆得了。 果然马氏一听完孟氏的话就炸毛了,拍腿大骂道:“吃里扒外的兔崽子,我就说他们出去那么久,挖到的蚯蚓却并不比往日多,原来都便宜了杨氏,真是气死我了,我非收拾他两个不可!” 谁知道马氏责骂一双儿女的时候,常松却浑不在意地道:“咱们家的鸭仔每次都吃不完,四婶又没空挖,分她家一些不行啊。”马氏瞪眼:“你们四婶怎么没空了,分明是她自己偷懒不肯挖。你那么大方,怎么不给你三婶家分啊。” 常松撇嘴:“我四婶肯给我们买糖吃,三婶肯吗?小里小气地就会告状,檀哥儿一碰就哭,一哭她就告状,因为她我可没少挨打,我才不想帮她呢。” 常橙跟她哥一个鼻孔出气:“就是,我们都喜欢四婶不喜欢三婶。再说了我四叔不是不在家嘛,三叔在家怎们还要我们帮他家啊。” 马氏气极正要开骂,一旁的常子柱却道:“橙姐儿说得对,你四叔不在家,你们就该多帮帮你四婶,别听你娘瞎叨咕。” 丈夫发话了,马氏只好闭嘴,心头却郁闷极了。四弟不在家,祖父和公公帮着杨氏做地里的活计,祖母和婆婆帮杨氏带孩子;如今还是因为四弟不在家,孩子们要帮杨氏挖蚯蚓。 这算什么,合着四弟不在家,他家的一切事情大家都包了,杨氏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这样一来,四房两口子,一个安心在外挣钱,一个在家只管带孩子享清福,这也太划算了一点吧。早知道这样,不如自家不要那地基了。当然这些马氏也就腹诽腹诽罢了,绝然不敢说出口挨骂的。 孟氏告状不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雪家比自家迟捉来七八天的鸭仔慢慢赶上自家鸭仔的个儿。檀哥儿正是手脚不得安生的年纪,最喜欢拿棍子逗弄自家的鸭仔,孟氏揍过几回后他不敢祸害自家的鸭仔,转而冲同一个院子的杨雪家的鸭仔下手。杨雪看到制止过几回,柏哥儿和松哥儿蓝姐儿几个看到了也骂,这孩子才老实了。 宋沉送常子秀回娘家来了,说是要让常子秀在娘家住上十天半月。起初赵氏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以为闺女疯病复发,宋家嫌弃将闺女赶回娘家。 结果常子秀却道:“我有了身子。家里请了木匠在做工,成日里砰砰磅磅地。婆婆说我月份小,担心惊着了肚里的孩儿,就让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你,你有了身子!”赵氏喜出望外,罗老太太高兴得合掌叫好,杨雪白氏也替小姑子高兴。杨雪想到表哥往日的遭遇,和常子秀婚事的艰难经历,更是百感交集。 罗老太太和赵氏婆媳两个立马商量着要杀鸡款待常子秀和宋沉,宋沉却说家里忙,自己要跟着回去。这时候正是耕田播种的季节,确实事多,罗老太太也就不留宋沉,叮嘱几句后就让他自己回去了。 杨雪因为小姑子来了,又得知她有了身孕,在旧房子这边逗留了许久都没回自己家。结果松哥儿跑过来气急败坏地告诉杨雪:“四婶,檀哥儿把你家的鸭仔打死了一只,还有两只要死不活地,瞧着活不了了。” 杨雪大惊,道:“这,这孩子,前两天他去逗我家的鸭仔,我好言好语地跟他讲,他保证说不打了,怎么今日又动手了。”蓝姐儿撇嘴:“他自来手脚不得安生,他的保证四婶你还真就信了。” 第134章 骂架 好不容易将小鸭仔养到这么大,眼看着过不了几天就可以赶去溪里了,谁知道一下折损了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萌态十足一天一个样,养了这些日子养出了感情,谁知道却死于非命。 杨雪想起来就心疼,自责道:“我起先过来的时候檀哥儿根本不在家,我又想着前两天跟他说好了,他也保证听话,所以才放心地过来,谁知道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那孩子竟然弄死了三只。” “我去给你家的鸭仔送蚯蚓,正看到檀哥儿趴在篱笆边上拿棍子往里头戳,那些鸭仔被他吓得四处躲。看到鸭仔被他弄死了,我拍了他一巴掌,他就哭着跑去向三婶告状。三婶生气地骂我,说檀哥儿小孩子不懂事又不是存心打死鸭仔的,我怎么能打檀哥儿。我懒得听她的,就跑过来了。”常松义愤填膺。 常蓝不满地道:“三婶明明在家,也不知道喊着檀哥儿。”常松哼了一声:“要是檀哥儿打的是他们自己家的鸭仔,你看她喊不喊。” 这帮兔崽子们,说话一个比一个直白,在场的大人们神情尴尬。白氏气恼地在常蓝背后拍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话怎么这么多,你不是挖了蚯蚓了吗,还不赶紧去喂咱们家的鸭仔!松哥儿你也是,赶紧去喂你家的鸭仔,再磨蹭回头你娘又要生气了。” “我得过去看看,兴许其他的鸭仔还有受伤的也不一定。妹妹我回头再来和你说话,或者你等下过我那边去。”杨雪和常子秀说完,将儿子塞给罗老太太,起身往外走。常子秀点头:“好的,四嫂,回头我去你那边寻你说话。” 看着杨雪急冲冲的背影,罗老太太对白氏道:“你过去看看去,可别为着几只鸭仔,她两妯娌吵起来。”等白氏领命而去之后,常子秀道:“三嫂也真是,檀哥儿能把鸭仔玩死,肯定玩了好一会儿,我就不信她没听到动静。松哥儿没说错,她就是看到了却不喊。” 赵氏皱眉道:“你一个出嫁了的小姑子,少掺和进来。杨氏家的鸭仔关在院子角落,孟氏若是一直在屋里不出来,哪里能知道她儿子在做什么。” 罗老太太看了赵氏一眼,心道儿媳妇说的表面上似乎合情合理,但杨雪养了十只鸭仔,檀哥儿拿棍子打,鸭仔们奔逃的时候肯定会叫,新房子院子就那么大,孟氏大白天的不可能关着房门,哪能听不到动静。松哥儿一言道破玄机,孟氏婆娘就是心眼不好,看到了也不制止。 这些情由精明如杨氏,哪能想不到,况且一下折损了三只鸭仔,她能不生气。两个孙媳妇吵起来,实在是不好看,罗老太太越想越不放心,起身往新房子去了。 杨雪疾步奔到鸭圈一看,果然十只鸭仔只有七只站着了,余下三只,一只翻天躺着,已然死了;另一只趴着一动不动,瞧着也是死了;还有一只在也倒在地上,眼睛半睁着,一副立马咽气的模样。杨雪赶紧过去将那鸭仔轻轻握住想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不想那鸭仔被她这么一折腾,直接翘辫子了。杨雪看着手里的小东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虽然心疼鸭仔的死,但檀哥儿毕竟年小不懂事,谁小时候没淘气顽皮闯过祸呢?杨雪本来不打算深究这事,最多也就是将檀哥儿叫来严正告诫一次。 然而檀哥儿不懂事,你孟氏可是大人,自己儿子闯了祸,身为父母总得给苦主一个交代吧。自家人赔偿什么的不说,那好话至少说两句。正常的情况不该是孟氏守在现场或者亲自去通知自己,然后解释啊教训儿子啊什么的一套程序走下来。可孟氏倒好,自己在白氏的帮助下已然将死鸭仔的尸体捡出来,其余七只挨个儿地检查完毕了,孟氏的身影还没见出现。 这下杨雪的火气蹭地就冒了出来,她将三只鸭仔的尸体整齐地放在屋檐下,冲孟氏房间的方向气愤地喊道:“檀哥儿,你出来,你前两天才跟我保证不再打我家的鸭仔,怎么今日又去打了,还一下打死了三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顽劣呢?” 杨雪喊了几声,那边还没动静。白氏道:“兴许那娘几个出去了。”杨雪越加气恼,大声道:“出去了,怎么,闯祸了就这么无交无待地躲一边去了?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 “谁说我们躲一边去了,不就是打死几只鸭仔嘛,我就算再穷也不至于为着这么点事躲着不见人!”杨雪的话终于让孟氏沉不住气了,一下接了腔,从房里走了出来,檀哥儿缩在门背后探头探脑地,却不出来。 “不就是打死几只鸭仔”,瞧这臭婆娘说这话,杨雪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开口质问,白氏却按了按她的胳臂,抢先道:“三弟妹,檀哥儿打死了四弟妹家的鸭仔,他小孩子家不知事手脚不安生,四弟妹难不成会跟他较真?不过想喊他出来训诫一番罢了。喊了半天也没见你们应答,我们可不就以为你们不在家了。” 孟氏道:“小孩子不知事,大人不会跟他较真,大嫂你这么想别人可不会这么想,不然也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地骂过来了。” 杨雪这下是真的出离愤怒了,厉声对孟氏道:“三嫂你别说什么别人别人的,我人在你跟前,光明正大地跟我说话,少阴阳怪气地!怎么着,你儿子打死了我家的鸭仔,至今为止我没得到一句好话也就罢了,你还倒打一耙,怪罪起我来了!难不成我家的鸭仔被你儿子打死了,我问都不该问一句,就这么将事情揭过不提?” 孟氏道:“我怎么倒打一耙了,这会子不是你骂上门来,吓得我儿子都不敢见人了,我冤枉你了?” 杨雪怒道:“我骂上门来,你儿子不懂事打死了我家的鸭仔,你这个做娘的不解释一句两句,我只好自己来寻你们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骂上门来?你若是开初就向我解释说两句好话,我会死揪着不放?” “呸,不过是几只鸭仔,多大的事,你竟然想要我给你说两句好话,做梦去吧!告诉你杨氏,别仗着你娘家比我娘家富裕,男人又能挣钱就欺压到我头上,我就是再穷,几只鸭仔还是赔得起的!”孟氏啐了一口,满脸鄙夷,“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想要我给你说好话!仗着长辈偏心你,就想爬到我这个嫂子的头上来了!” 杨雪冷笑:“小孩子不知事,我本来不想要你赔偿,既然你张口闭口几只鸭仔不算事,那你就赔给我三只吧。像你这种胡搅蛮缠不可理喻的人,我也不想跟你多说话了。你赶紧捉三只鸭仔放到我家的鸭圈里去,这事就算完了。” 孟氏尖声道:“凭什么要我给你捉,我才不会给你去捉,要捉你自己去捉。”杨雪道:“凭什么,就凭是你家儿子打死了我家的鸭仔。” 见她二人为这事僵住了,白氏忙道:“我去,我去捉。横竖你们两家的鸭仔差不多大,我随便捉三只过去就是了。” 白氏刚一转身,门口就有人沉声道:“大郎媳妇,你别给她捉。”几个人回身一看,罗老太太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罗老太太慢慢走到孟氏身边,然后点着她的鼻子道:“你,赶紧去捉三只鸭仔还给杨氏,然后立马回来!” 罗老太太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孟氏,孟氏即使心里百般不愿也不敢再多话,乖乖地去自家的鸭圈捉了三只个头最小的鸭仔放进了杨雪家的鸭圈,然后回到罗老太太身边。 罗老太太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冷冷地对孟氏道:“喊你儿子出来。”孟氏回房喊了半天,檀哥儿才瑟缩着走了出来。罗老太太板着脸对孩子道:“去,去院子里捡一根竹板来。” 檀哥儿知道这下要挨打了,可又不敢违抗曾祖母的命令,扁着嘴巴捡了一根竹板递给罗老太太。罗老太太道:“伸手。”檀哥儿伸手出来,罗老太太照着檀哥儿的手心,啪啪啪地连着三板子下去。边打边骂:“叫你手痒,叫你不安生!” 檀哥儿的手立时红了,哇哇大哭起来。罗老太太厉声道:“疼不疼?我打你疼不疼?”檀哥儿抽泣着道:“疼……疼死了……”罗老太太怒道:“我不过打了你的手心几下你就嚷着疼死了,那你拿着棍子去打你四婶家的鸭仔,生生将鸭仔给打死了,鸭仔疼不疼?啊,疼不疼你告诉我!” “疼……呜呜,……鸭仔也疼……”檀哥儿抽抽噎噎。“知道鸭仔疼你还去打,打死一只就该收手,还一下打死三只!不知道是谁教得你这般心地歹毒,打死你!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做这事!”罗老太太边说边一板子一板子地打在檀哥儿手心。 檀哥儿再次挨打,且又打在原先的地方,疼得越加厉害,嘴里立时发出杀猪般地嚎叫。孟氏心疼得红了眼眶,忙不迭地喊儿子:“檀哥儿,赶紧向你□□母认错,说你再也不敢了!她最疼你,只要你认错了,她老人家就不会再打你了!” “呸,一边去,我看到你这心地龌蹉的贼婆娘就要作呕!”罗老太太一口啐在孟氏脸上,“早先杨氏质问的时候你将他拘在房里,做缩头乌龟,这会子知道叫你儿子认错,晚了!你不是说我们这些长辈偏心杨氏吗?我今日就偏心给你看!” 第135章 警告 虽然以往也没少被长辈当众呵斥下脸,可这么被啐在脸上于孟氏来说还是头一回。孟氏的脸先是通红,跟着变得煞白,僵硬着身子杵在一边,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祖母您消消气,檀哥儿年小,咱们慢慢教啊。”白氏将檀哥儿拖开,杨雪则扑过去抢罗老太太手中的板子,嘴里道:“祖母,小孩子犯错稍微惩戒一下就够了,孩子毕竟年小,不能再打了。” 罗老太太喘着粗气道:“慢慢教,怎么教?让这心地龌蹉的婆娘这么教下去,这孩子就毁了!这贼婆娘,上回是撺掇着檀哥儿用脚踩楠哥儿烘焙得要干了的尿片;这回檀哥儿做错了事,这婆娘不让他儿子站出来赔礼道歉,还倒打一耙反过来诬赖人。咱们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将这样心术不正的婆娘给娶进了家门!” 这边檀哥儿挨打叫得这么大声,那边的赵氏常子秀坐不住了,母女两个抱着楠哥儿跑了过来。见罗老太太气得嘴唇青紫,常子秀忙过去给老人顺着气,小声劝慰着。 赵氏因为来得晚,不清楚孟氏怎么惹得罗老太太这么生气,只能和着稀泥道:“孟氏你这婆娘,竟然将祖母气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向她老人家认错!” 赵氏本来是想给孟氏一个台阶下,谁知道她话说了半天孟氏却没反应,只管低着头自己发愣。这下赵氏也被气着了,瞪着孟氏正要发威,房里睡着的青姐儿却在这时候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白氏赶紧推了孟氏一把道:“青姐儿醒了,弟妹赶紧去抱她起来!”孟氏这回倒是动了,飞快地回房去了。 “祖母,娘,这事就这么算了,咱们过去了吧。”白氏支走了孟氏,回身又劝着两位长辈。“是啊,别说了,这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到这时候杨雪的气已经完全消了,打落水狗赶尽杀绝的事她做不来,也帮着劝罗老太太。 罗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急怒攻心发了一通脾气后,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也没有再追究的精力了,起身打算回旧房子那边。然而低头看到屋檐下三只鸭仔尸体,火气又涌了上来。 老人回身冲孟氏房里大声道:“好大的口气,张嘴闭嘴不过三只鸭仔而已,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来了。四郎媳妇,往后你这鸭仔关在院子里要再被人打死,别管有没有抓现行,都找她赔,横竖人家赔得起!” 白氏赶紧冲瞧热闹的常蓝使眼色,示意闺女将三只死鸭仔丢出去,常蓝立马抓起鸭仔尸体跑了出去。 檀哥儿还在抽抽噎噎,罗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对白氏道:“将这兔崽子拖过去,等三郎回来我要跟他说,让这孩子往后白天都在那边在我跟前玩耍,少跟那贼婆娘呆着。有那样的娘,回头这孩子不定会教成什么样子!” 杨雪伸手想从赵氏手里抱回儿子,白氏却道:“还是让楠哥儿在那边吧,你这里还有三只鸭仔有些发蔫,得仔细看着。” “怎么还伤了三只,檀哥儿你这祸害,你说你手脚怎么就这么不得安生呢?什么不好玩,偏去玩鸭仔,那也是能玩的东西?”赵氏听到这话一下就急了,就算她在再不待见杨雪,可毕竟是小儿子家遭到损失,她边往鸭圈走边骂着檀哥儿。罗老太太也跟着过去察看。两个人反复看了一通后,觉着鸭仔应该没问题后才放心地走了。 晚上常建礼常兴家回家得知此事,也气得不行,立马将常子樵叫到跟前说了一顿,最后常建礼道:“往后檀哥儿这里你多留点神,别由着孟氏教导,这孩子这么下去,长大了极有可能心术不正。” 常子樵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声道:“我,孟氏这婆娘竟然这般可恶,都怪我没管教好媳妇。回头,回头我向弟妹赔罪去。” 常兴家怒道:“管教,你之前不是说好生说了她一顿吗?奏效了没有?这种本性不好的婆娘,你说一千遍一万遍都没用。你直接跟她说,若是再不收敛,咱们长辈就会替你做主休了她!” 常建礼长叹道:“这样品性不好的婆娘,留在家里委实是个祸患。可她总归给三郎生了一儿一女,娘家又是那番样子,休了她她哪里还有活路,丢下檀哥儿青姐儿没亲娘疼爱,那不是造孽吗?况且休了她三郎想再娶,也是难上加难,总不能叫他打一辈子光棍吧,难办啊——” 大家一边倒地支持杨雪,祖母不光打了檀哥儿,还啐了自己一脸,孟氏自觉怄了大气。但她知道丈夫孝顺,任何事他都是觉着长辈有理,所以关于白天之事即便她觉得万般委屈,也不敢跟丈夫提起半句。 谁知道柏哥儿来喊,说是□□父喊三叔过去。祖父喊丈夫过去能有什么事,不会是为着白天的事情吧。老家伙们还有完没完,自己鸭仔也赔给了杨氏贼婆娘,儿子也挨了一顿好打,还要怎么样? 常子樵很快回到新房子这边,彼时杨雪和常子秀正在杨雪家的灶屋说话,常子樵走过来为着白天的事情向杨雪道歉,说自己没教好儿子,孟氏没头脑乱说话,让杨雪原谅这一回,自己保证那对母子下次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大伯子郑重地向自己道歉,杨雪很不自在,讷讷地道:“呃,三哥你快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鸭仔也赔了,檀哥儿也挨了打。其实真要说起来,我当时气头上口气也有些冲。檀哥儿不过是小孩子,顽劣些很正常,我不该那么生气。” 常子樵摆了摆手:“弟妹快别这么说,你越说我越羞愧。”常子秀也道:“就是,四嫂你有什么错,任谁看到自家的鸭仔给打死了几只都会生气。” 常子樵回到家严厉地责备了一通妻子,孟氏犹自狡辩,说长辈偏心。常子樵气坏了,将常兴家的话复述给她听,孟氏听完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休妻,为着这么一件小事,老家伙们居然想让丈夫休了自己!都是杨氏贼婆娘害的,杨氏,我跟你没完!孟氏牙关紧咬,紧握着拳头,指甲将掌心都掐出血了。 常子樵说完再也不看妻子一眼,而是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发愣,所以也没注意到孟氏的脸色。孟氏气了一阵才想到自己不该情绪外露,当务之急是哄好丈夫。她是绝对不能被休掉的,别的被休的女人都没好下场,更何况她这种不得娘家疼爱的。她若是被休,只能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层的孟氏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承认了自己的诸般不是,语气极诚恳地保证往后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并按照丈夫希望的那样,保证自己往后一定和杨雪好好相处,绝不记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孟氏甚至还主动提出自己明日去向杨雪道歉。 妻子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态度转变这么快,常子樵虽觉着意外但还是很高兴,早先打算冷落她一阵子的念头也打消了。 第二天,孟氏果真去向杨雪道了歉,说自己昨天说话不当,让杨雪不要放在心上,并保证自己往后一定管教好儿子,檀哥儿不会再去祸害杨雪家的鸭仔了。 杨雪惊诧于孟氏态度变化之快,暗自怀疑其道歉的诚意。不过嘴上还是大度地自责了一通,说大家毕竟是妯娌,一个屋檐下住着,自己哪会为着些许小事记恨对方。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鸭仔们也一天天地长大,终于可以去溪边自己觅食了。常柏常红兄妹加上常松常橙,每天都尽职尽责地帮杨雪将十只鸭子赶进赶出,然后插秧的时候到了,常子胜也请假回了一趟家。 农忙时节杨雪一个人做饭费神费时,白氏就让她和自家一道吃,反正两家人的田土也是一道耕种的。白氏一提议,杨雪丝毫也不客气地答应了,不过每天还是拿了自己份上的米到大房这边来。即便白氏说不用,杨雪也不想白占人家的便宜,这分家了就是分家了的事。 常子胜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节,罗老太太背着楠哥儿,正和白氏在忙着做饭。插秧赶时间,白氏身子不便,赵氏今年一直下田干活。常子胜隔了一两个月没见儿子,想得紧。不顾儿子的哭闹,愣是将儿子抢抱了过来。 楠哥儿被自家老子拿糕点和举高高飞飞飞等惊险刺激的游戏一通巴结,很快就不哭了。父子两个回到新房子安心等着杨雪收工回家。今天收工较早,杨雪随手在田边的林子里捡了一担子松树枯竹挑回家,松针是引火的好东东,家里之前常子胜准备的已然用完。 累了一天本来肚子就有些饿,即便松树枝比较轻,杨雪挑到家也觉着手脚发软。正想搬张椅子在屋檐下歇歇,却见自家房门开着,然后丈夫抱着儿子站在门口冲自己笑。“四哥你回来了!”杨雪欣喜不已,飞快地奔了过去。 第136章 王大叔的来历 楠哥儿看到母亲,立马嫌弃起了自家老子,扭着身子伸手要杨雪抱。“臭儿子,天天被你娘抱着还嫌不够,爹爹才抱你多久就不耐烦了!”常子胜佯装生气,一巴掌拍在胖儿子屁股上,然后将他高高举起又放下,就是不将他交给杨雪。 楠哥儿心愿难了,哼哼唧唧地发起了脾气。常子胜温声和儿子打着商量:“楠哥儿,你娘累了一天,让她歇歇气。爹爹抱你,咱们靠着你娘坐是一样的啊。”楠哥儿才不会听呢,死命往杨雪这边挣扎。杨雪亲了亲儿子的手,认命地将那胖身子抱了过来。 常子胜不满地皱眉,随即一把将妻子抱起坐在椅子上。他身形高大,抱着妻儿倒是轻松,可椅子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杨雪担心椅子被坐垮,忙道:“放开我,当心椅子给坐坏了。门也没关,叫人瞧见咱们这副样子,不得笑话死。” “椅子哪能这么容易坏。咱们在自己房里,我抱着自己的媳妇,谁敢笑话!”常子胜满不在乎地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在杨雪脸上没头没脑地一通亲。 “四哥你……干什么,儿子,儿子……看着呢?”杨雪慌乱地闪避。“儿子年小知道什么,瞎担心。而且儿子也喜欢看到他爹疼他娘吧。是不是啊儿子?”常子胜冲楠哥儿挤眉弄眼。 楠哥儿被他爹娘的行为逗乐了,学着他爹先在杨雪脸上亲了一下,跟着又亲了他爹一下,然后咯咯咯地看着爹娘笑。常子胜得意地大笑:“我儿子就是聪明,一学就会。乖儿子啊,这个还真得好生学,不然往后拐不着媳妇。” 杨雪捶了常子胜一拳:“四哥你疯了,这样的话怎么能跟儿子说,教育孩子,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什么的你懂不懂?叫长辈听到非对你动家法不可!” 常子胜弹了一下妻子的脑门:“小古板还真怕事。这不儿子不懂事,眼下又只有咱们两个我才敢浑说两句,也就是逗趣儿罢了。” 杨雪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放开我,我一身的汗没洗澡,味儿太大,你也不嫌难闻。”常子胜扑哧笑出了声,附在杨雪耳边低声道:“妹妹怎么样哥哥都不会嫌。其实我就顾着赶路,一路疾走不也出了一身汗,我还担心你嫌弃我臭。可我太想你了,看到你又忍不住想抱着你,真希望这会子天就黑了,我都快憋不住了。”常子胜边说边身子暧昧地动了动。 常子胜身体的反应杨雪清晰地觉察到了,脖子上又被这家伙微热的气息熏着,杨雪瞬间脸赛红霞,将儿子往常子胜手里一塞,急速弹了起来,羞臊道:“憋不住也给我憋着!我去烧水,趁着那边晚饭还没熟,我烧了热水咱们先洗澡。” 常子胜道:“不用去,我已经烧了,这会子水该热了,你取出衣裳先洗吧。”小夫妻两个先后洗好澡,那边常红也过来喊他们过去吃饭了。 常子胜念及侄儿侄女没少帮着杨雪带楠哥儿,这次回家特地买了两斤松子糖,吃完晚饭,他将孩子们叫拢来分给大家吃。 杨雪趁机又表扬了常柏常松他们帮自己挖蚯蚓赶鸭子,说自己已经许诺,年底要给他们一人买一斤县城的糕点吃,让常子胜千万要记着。常子胜很高兴,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大家在旧房子院子说笑了一通后,常子胜就拉着妻子回了房。 哄睡了儿子,常子胜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妻子。杨雪虽然白天累了一天,但久旷的丈夫兴致高昂,她自然不能扫他的兴,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两个人折腾了两回,常子胜虽意犹未尽,但见妻子精力不济,也就不忍心折腾,心疼地抱着妻子入睡了。 农忙时节,小夫妻早早地就起来了。两口子去灶屋洗漱,刚一洗好,柏哥儿就来赶鸭子了。常子胜看着鸭子们在柏哥儿棍子的驱赶下摇摇摆摆走出院子,嗔怪地对妻子道:“不是让你别养这些东西嘛,你怎么又养了。” 杨雪不好说自己不养长辈们不高兴,就说自己见嫂子们都养眼红了,而且养了鸭子不但过年可以杀了吃,鸭子们下了蛋还可以做咸鸭蛋。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两个月的事情,常子胜道:“有件事情我忘记说了,妹妹你不是很好奇王大叔究竟是何来历吗?” “怎么,你听到了关于王大叔的消息?”杨雪瞬间来劲了。“对,我在县城碰到了蔡捕头,他告诉我说王大叔去年已然正式认祖归宗了。原来王大叔是京里庆国公府上的子孙,庆国公王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王大叔的亲娘是眼下这位庆国公的外室。” 杨雪目瞪口呆,庆国公的儿子,王大叔竟然出身这么牛!可即便只是外室所生,王大叔也不至于沦落到孤身一人来到这偏僻的靖远州武清县吧。 “就知道你会吓一跳。”见妻子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常子胜笑道,“当初我也觉得不大可能。蔡捕头告诉我说,庆国公的嫡妻是庆国公姨妈的女儿,很得庆国公老太君的欢心。王大叔的亲娘一直不被庆国公府承认,连着王大叔也一直不能认祖归宗。后来王大叔的亲娘没了,然后他的妻子也难产而亡,养到七岁的长女也生病死了。王大叔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四处漂泊,然后因缘际会和蔡捕头成了好朋友。” 杨雪喃喃道:“娘没了,妻子儿女也死了,可怜的王大叔,难怪那么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常子胜叹了口气:“是啊。据说他那长女跟你一般大,很是孝顺懂事。王大叔会那么照顾你,估计是想到自己闺女了。” 移情什么的很正常,杨雪点头同意丈夫的推测。问道:“既然庆国公夫人当初不肯让王大叔认祖归宗,那为什么如今又肯了?” 常子胜道:“那是因为庆国公夫人自己生的儿子十年前就没了,然后唯一的孙子又因为跟别的纨绔争风吃醋,与对方打架,两个人相互打死了对方。眼看着庆国公府要绝了香火,庆国公又死活不愿过继旁支子弟承袭爵位,庆国公夫人没法子,只好同意让王大叔认祖归宗。蔡捕头说,王大叔已然娶了一名高门贵女做续弦。他才三十几岁,应该很快就能再有孩儿吧。” 杨雪双手合拢望空祷告:“好人有好报,但愿老天保佑,王大叔的妻子能多生几个孩子。” 因为这个好消息,杨雪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常子胜在家里只住了三个晚上就走了,即便家里的秧没插完也不能再多呆了,因为做工那边也忙。常子胜说接下来自己可能要到六七月间双抢时节才能回家了,好在下半年蔡大郎承包的活计是在县城,到时候杨雪可以带着儿子一道去县城找他。 秧苗插好,还有山上的黄豆绿豆这些庄稼要忙乎,乡下人四五月间的活计做不完,杨雪成日里在山上转悠,加上楠哥儿正是要会走路又不大会的年纪,正是磨人的时候,倒也没多余的精力思念丈夫了。 一天杨雪去山上给绿豆锄草,锄完了顺势捡了一担柴火挑回家。正走到半路上,忽听到前方山弯处有人在哭,她赶紧大步跑过去看,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腿哭得涕泗横流。杨雪隐约记得这是村中心一户人家的闺女,名字仿佛唤作秋谷。 “谷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听到杨雪的声音,秋谷小姑娘抽噎着指着自己的小腿道:“呜呜,我,我被蛇咬了一……口,要……要死了,呜呜……” 杨雪大惊,赶紧放下柴禾,蹲下身子去察看她的伤势,嘴里忙不迭地问:“是什么样子的蛇,你看清了吗?”秋谷扁嘴大哭:“是,是胀脖子那种蛇,呜呜,我活不了了……” 糟糕,是毒蛇,杨雪努力回想起薛氏教过的被毒蛇咬了要怎么办的步骤,强压下惊慌,仔细察看了小姑娘的伤势,应该是才被咬,毒素尚未扩散远。 杨雪松了口气,抽出腰上挂着的柴刀,掰过小姑娘的脸,郑重道:“好孩子,你只要肯听我的话就不会死。你听着,我跟着要在你的腿上划两道口子放毒血,你要死命忍着疼,不挣扎不乱动。你一乱动,这毒就流到你全身,你就真的活不了了。你能做到吗?” 小姑娘被杨雪郑重又温和的神色安抚住了,停止了哭泣重重点头:“我能做到,我忍住疼,我不动。”杨雪点头:“那好,你闭上眼睛不要看。” 接下来杨雪麻起胆子在女孩子被蛇咬伤之处用刀划了个十字架,然后埋头吮吸出毒血,之后撕下小姑娘自己已然划烂了口子的裤腿的一小截,割成细条,将她的小腿紧紧绑了一道。 秋谷是个勇敢的说话算数的小姑娘,即便疼得冷汗直冒,也没有乱动。杨雪边忙乎边赞扬着她,弄好之后背起她就往村里赶。 乡下地方毒蛇很多,每年总少不了有人被咬,所以懂得治疗蛇伤的人也不少。秋谷所说的胀脖子蛇药,罗老太太就懂。杨雪背着小姑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家跑,路经溪边的时候,有人问怎么了,杨雪飞速解释了两句,并请人家报信给秋谷家大人。 第137章 京城来信 杨雪一通飞跑,到家的时候脸都白了腿也软了。罗老太太察看了秋谷的伤,赞扬杨雪处理得当,说不要紧之后就出门找药去了。那些蛇药分散在田间地头,要找齐要点时间。 罗老太太还没回来,秋谷的祖母和娘就哭着寻来了。原来秋谷的娘将斗笠落在了黄豆地里,喊闺女去拿,谁知道小姑娘竟然在路上被毒蛇咬了。 得知自家孩子没有性命之忧,两个女人松了一口气,询问秋谷事情的经过。秋谷委屈地将自己是怎么被蛇咬了,杨雪怎么帮她吸毒血,又是怎么一路疾走背着她回村的经过说了一遍。婆媳两个听完感激涕零,拉着杨雪的手不断地说着道谢的话,弄得杨雪都不好意思了。 罗老太太找齐了药材,洗净拿回家捣烂敷在了秋谷的伤口上,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秋谷的祖母背着孙女回了家,秋谷娘则坚持着去给杨雪挑那扔在路上的柴火担子。柴火事小,主要是杨雪的锄头还插在柴担里,那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罗老太太对症下药,一直坚持敷她的药,半个月后秋谷就活蹦乱跳了,秋谷爹娘为此提着东西上门对罗老太太和杨雪好一通感谢。机缘凑巧帮了一个小姑娘,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杨雪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今日无心种下的善果,他日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双抢时节到了,常家人开启了早起晚归走路带风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的模式。农忙时节,杨雪照旧和白氏他们一道吃饭。二房三房就没这待遇了,再忙也得自己做饭。 一年当中最忙的时节,常柏常松常红几个大孩子都去田里帮忙,常橙也在白氏的指点下在家里做饭。檀哥儿年小帮不上忙,孟氏家的晚饭只能靠罗老太太和白氏搭帮着做了。孟氏舍不得多花工钱请好的匠人起灶,那灶烧起来火不旺,煮饭费时也就罢了,烟雾还很大,罗老太太给她做了两顿饭,被熏得眼泪横流,气得大骂不止。 罗老太太因为要帮三房做饭,还要帮三房四房晒谷子,就让白氏负责大房那边的谷子以及做饭,自己和常蓝带着青姐儿和楠哥儿坐镇新房子。 楠哥儿虽然比青姐儿小着十多天,可个头比青姐儿高,身板比青姐儿壮实。两个孩子年龄一样又是一个人带,自然是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再小的孩子在一起都要打闹,有时候是为了多得一口吃的,有时候是为了争抢一个玩具。 这不地上凉席上,青姐儿拿着拨浪鼓在手里晃悠,正玩得高兴,楠哥儿却不乐意了。那拨浪鼓是杨家在楠哥儿满月宴的时候送来的东西,楠哥儿每日里玩都玩腻了。可小孩子都有这样的心态,自己的东西宁可丢在一边也不喜欢让别人玩。楠哥儿看到堂姐霸占了自己的拨浪鼓,立马不干了,吭哧吭哧挪过去就抢。青姐儿死命护着,却被壮实的堂弟一把推翻,拨浪鼓也给抢走了。 小姑娘立马大哭起来。青姐儿身子瘦弱,嗓门却大。常蓝哄了一通不见效,只好求助罗老太太。罗老太太正在孟氏的灶屋给他家做晚饭,热得汗流浃背不算还熏得眼泪长流。罗老太太急慌慌冲过来耐着性子哄了一通青姐儿,无奈青姐儿还是咧嘴嚎啕魔音穿脑。老人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在青姐儿屁股上拍了两下,气道:“不过被楠哥儿推了一下,又没跌到哪儿,就哭个没完,吵死了!” 青姐儿挨了打,越加哭得大声,罗老太太越发心烦,骂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跟你那小家子气的娘一样不讨人喜欢!”偏巧孟氏挑着一担谷子刚走进院门,听到自家闺女的哭声罗老太太的骂声,孟氏后座牙差点没磨平。 老东西太可恶了,偏心眼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连带自己的孩子都受到歧视。前两天自己看到青姐儿鼻梁上青了一小块,问老东西,老东西说是闺女自己撞在了墙上。后来问檀哥儿,才知道是和杨氏家那小兔崽子抢一个桃子,被楠哥儿给推的。 和丈夫说这事,丈夫满不在乎地说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再平常不过,不过乌了一块而已,打什么紧。老祖母年纪大了,又要带孩子晒谷子还要帮自家做饭,哪里顾得那么多。她当时差点没气炸肺,她是前世造了什么孽,遇上这样的一家子,檀哥儿当初老被松哥儿欺负,如今闺女又被楠哥儿欺负。明明她的儿女是受苦的一方,可老家伙不主持公道不说,还打骂自己的孩子! 过于气愤,浑身发颤的孟氏差点没洒了谷子。孟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头的怒火,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堂屋走去。为了不被休掉,她在这个家里得夹紧尾巴做人。忍吧,忍到杨氏贼婆娘一家子滚出自家这房子,忍到儿女大了不需要老东西帮忙那一天就好了。 罗老太太对孟氏的怨愤一无所知,老人看到孟氏的身影大松了一口气,一边扶着腰从椅子上坐起一边大声道:“赶紧将谷子倒了,洗洗干净来哄哄你闺女,哭起来没完没了。三郎也跟着要回了吧,我得去给你们炒菜了。”孟氏恭谨地点头答应,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罗老太太的背影。 再说常子胜那边上半年的工程结束了,结算了工钱之后回到家,正赶上双抢的尾声,倒是扎扎实实地帮了几天忙。 楠哥儿已能走路了,小人儿粉妆玉琢,跌跌撞撞地走不稳偏爱走,斜倾着身子时刻叫人担心他会跌跤,大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扶他,他却屡屡甩着小手不满地抗议,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常子胜因为老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惊见宝贝儿子不但会走路了,还能软软糯糯地一声声喊自己“爹爹”,顿时稀罕得不得了,一得空就抱着这宝贝疙瘩。仗着自己力气大,常子胜就是挑水也将儿子背在背篓里舍不得放下,结果这爷俩成了常家沟一道特殊的风景,见到的人都笑话常子胜宠溺自家儿子太过了。常子胜丝毫不以为忤,笑嘻嘻地乐此不疲。 八月白氏生了一个儿子,常家长辈都很高兴。虽说几个孙媳妇都生下了儿子,但长房仅只有柏哥儿一个男孩儿还是显得单薄了些,白氏再产一子弥补了这一不足,常家长辈觉得圆满了。当初杨雪生楠哥儿的时候,白氏没少照顾她。此番白氏坐月子,杨雪投桃报李,自然也是一得空就过去探望帮忙。 几妯娌近两年都生了孩子,唯独自己,橙姐儿都七八岁了,可肚子这些年一直没动静,马氏心里不由有些着急起来。一方面想着自家这两年最当紧的是起房子,不在这当口生孩子好。可一想着松哥儿没有个同胞兄弟,往后遇事连个帮手也没有未免势单力薄又忧心忡忡。 下半年蔡大郎承包了县城一个大户人家新祠堂的修建,常子胜他们集体转移到了县城做工。入冬之后闲了下来,常子胜捎信来,说是王大叔从京里给自家捎来了东西,蔡捕头娘子热情邀请杨雪带着楠哥儿去县城住上几天。正巧当初在河堤工地上和杨雪一块做工的刘大婶的闺女也嫁到了县城,她这些日子正在闺女家作客,也说想看看楠哥儿。 杨雪得了信,立马将鸭子托付给了白氏,自己收拾了东西,背着儿子赶赴县城。因为老王在信里交代,要捎信的人亲手将书信和东西交到杨雪手中,蔡捕头也就不好让常子胜代替。杨雪到了之后,京里来的人将书信和东西通通交到杨雪手上。 杨雪看了书信才知道皇上同意了庆王府请立世子的折子,王大叔已经是庆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爷了,更叫人高兴的是老王的妻子前几个月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得知杨雪和常子胜的长子到这时该满一周岁了,老王特地从京里最有名的金玉铺子给孩子买了金项圈金锁各一个。老王在书信里道:“雪姐儿,你和常四郎都相貌出众,生出的孩儿模样一定极为出色。以你的聪慧,相信你的孩儿也一定是个读书的种子,你一定要好生教导他,让他走科举的路子,万不可以家境不够叫他埋没在了乡间。往后有什么难处,就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相帮。随书信附上二百两银票一张,望收下。”除此之外,老王还让人捎给杨雪绫罗绸缎各色尺头若干,有适合大人的也有适合小孩子的。 杨雪看完书信,感动得眼眶潮湿,喃喃道:“王大叔真是太仁义了,竟然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何德何能得到他老人家这般厚爱。” 蔡捕头笑道:“老王这人虽然话不多,一般人难以接近他,但他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对待。杨雪你聪慧善良又孝顺,他欣赏你看重你再正常不过了。这些东西也是他作为长辈对你的一番疼爱之心,你只管安心收下就是。” 大家一道感叹了一番之后,杨雪当即写了一封回信托那人带回京城。此后杨雪在县城盘桓了几日,和刘大婶蔡捕头娘子逛遍了县城的商铺,方家大少奶奶的铺子少不得也去了。秋香已经嫁给了方家的一个管事,方家大少奶奶特地让秋香出府来找杨雪说话。 庆国公府的世子爷不远万里托人捎银票捎东西给杨雪,这事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了,连县太爷娘子都特地将杨雪叫去说话,杨雪再一次被大家歆羡了许久。 第138章 起房子 杨雪在城里呆了三四天,想着家中的鸭子老是麻烦白氏给喂养就觉得不安,于是不顾蔡捕头娘子的挽留,第五天坚决回了家。 她回家的那天正好是马家集集日,薛氏白氏刚好也来赶集,祖孙几个在杨元莲家碰了面,跟着杨元兰也来了。关于庆王府世子爷特特从京里给杨雪的孩子捎来了金项圈金锁尺头等物一事,昨晚才传到杨家塘。薛氏婆媳就是为了探明此事的真伪才来赶集的,杨元兰也关心这事,大家一碰到杨雪就忙不迭地询问。 杨雪将老王的书信给祖母姑姑她们念了一遍,又拿出那些东西并银票出来。薛氏这才相信这事是真的,老人不由合掌叹道:“雪姐儿,你和那庆王府的世子也只是在河堤工地厨房一道买了几个月的菜,没想到人家竟然待你这般仁厚,那人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杨雪点头:“是啊,当初在厨房做事的时候,王大叔就处处照顾我。蔡捕头说那是因为王大叔那没了的闺女跟我年纪一般大,那孩子懂事又孝顺贴心,王大叔看到我就想起了自家闺女,所以才对我那么照顾。” 大家好奇问起老王的事情,杨雪少不得说了一番,妇人们对老王的诸般不幸以及苦尽甘来感叹不已。薛氏叹息道:“这姓王的贵人也真是不容易,受过大苦遭过大难的人才会不嫌弃咱们乡野之地的人,发迹了还惦念着你。” 白氏抱着楠哥儿,听到这话不由挥舞着外孙子的小胖手笑着逗他道:“哎呀,不得不说你娘就是福气好。你看,你们家正需要钱起房子,这京里的贵人就送了银票来。有了这二百两,你爹明年根本不用再出去挣钱了。” 杨元莲道:“虽说是我们雪姐儿福气好,可这孩子若不是品性良好,能得到贵人的青眼?”薛氏欣慰地笑,点头赞同闺女的话:“那是,我们雪姐儿自来心地仁善。” 楠哥儿给他外婆逗得咧嘴直乐,口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杨元兰伸手给他揩去口水,好笑道:“你看这小东西也为这事儿高兴呢。” 杨元莲抚掌:“可不就是,这孩子像她娘,瞧着就是个聪明的。雪姐儿,既然京里的贵人愿意提携,往后你们就让楠哥儿走科举的路子吧。这孩子若是高中做了官,你和四郎也跟着享福不是。” 这世道,做官哪里那么容易,杨雪忍不住腹诽,嘴上却道:“看看吧,他要真的是念书的料,我们绝对会供他。” 杨元兰道:“雪姐儿啊,依我说你们索性正月就将木材都砍好,人手不够让你表哥去帮你们砍,明年上半年就动手起新房子了。房子一起好就赶紧搬,省得和那孟氏挤在一栋房子里斗气。” 上回为着几只鸭子,杨雪和孟氏吵嘴这事,常子秀回到婆家后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杨元兰听到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雪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楠哥儿他爹心里却有些疙瘩。说乡下人起房子谁不是自己慢慢挣钱,然后找亲戚们借点,凑拢来才敢动工的。如今咱们家有了王大叔的银票,一下就够了。这飞来的横财虽然叫人羡慕,可终究是因为我才得的。他这个一家之主都没出什么力气房子就起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若不是和三房挤在一栋房子住实在是不舒坦,他非得要再挣一年的钱再起房子。” 大家都觉着常子胜这想法实在是没必要,正好笑着,薛氏却正色道:“这也是他身为男子汉的骨气使然,咱们当着他的面万不可笑话。雪姐儿你平日里说话更要注意,千万别说出什么全靠着我之类的话来,知道不。” 杨雪点头道:“知道,男子汉最讲面子,我没那么傻。再说依靠别人的馈赠起了房子,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杨雪背着楠哥儿回到家,首先去旧房子那边见了罗老太太,将自己买给长辈以及孩子们的点心拿出来。罗老太太她们也听到了京里来信之事,杨雪回来自然是要拉着她问个究竟,杨雪少不得又解释了一番。 马氏和孟氏本来巴望这事是假的,听到杨雪本人的话之后两个女人彻底死心。那边罗老太太和赵氏白氏几个在为杨雪夫妇高兴,孩子们也兴高采烈地吃着四婶带回家的点心,马氏和孟氏却强颜欢笑走到一边嘀咕起来。 “那就是银票,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二百两啊,这么多!杨氏怎么就这么走运,当初还是杨家没男丁了她才顶上去的,谁知道竟然在河堤工地上遇见了贵人。这下好了,他们一下得了那么多钱,应该跟着就可以起房子了,明年上半年就可以搬出去,省得咱们老挤到一起。”孟氏明明心里难受,却勉强挤出几分笑模样来,结果脸色僵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孟氏尚且可以自欺欺人,马氏的心里却猫抓一般的难受。四房一下得了二百两银票,跟着就可以起房子,而自家的钱还没凑够,不可能赶在人家前面动工,这样一来可不就在全村面前被四房给比下去了。 她心里泛酸,便道:“四房没地基,哪能那么快。”孟氏不以为然地道:“有钱还怕没有地基,二百两起房子买地基或者开凿地基足够了。” 年前,常子胜结了工钱回家,特地找长辈商量起房子的事情,难免要说到地基,赵氏这才知道小儿子早已经将地基都解决了。赵氏知道了,马氏孟氏自然很快也知道了。 得知四房不过花了二十几两银子就解决了地基,两个女人都愤愤不平,觉得当初分家四房表面上吃了亏,其实根本没有,而自己两房不过白白担了名头。 孟氏忿然道:“我就说杨氏婆娘当初怎么不争不闹,那么平静地接受了分家结果,原来老家伙早跟他们交了底。”马氏咬牙:“也就只有咱们这样的傻瓜不明内情,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杨氏婆娘躲在一边只怕肚子都笑疼了。” 马氏心里不平,晚上和常子柱发牢骚,常子柱倒是平静:“再怎么样,刨去当初分家四弟他们多分的钱,人家也还得自己拿了银子买地基的,这么说他们还是吃了亏的。” 马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猪脑子,你怎么不算四弟这一年在外挣的钱呢?就是因为他们没分到地基,长辈们才帮他种田的,不然他能那么放心的出去。这一年长辈们事事帮四房做,杨氏有多舒坦你没看到?若是你出去做工,你挣不到钱,买不了那边的地基?” 常子柱翻了个白眼:“你这婆娘倒是说得轻巧,去那边起房子远离了长辈,什么都得靠自己,长辈们不可能跑那边去给我们帮忙,你愿意?再说了,叔祖父是看在四弟和四弟妹帮忙治好了子云的病才便宜让出自家的地基。换成咱们,兴许人家都不想卖。我就不明白了,四弟他们的地基解决了,咱们不是该替他们高兴吗?怎么你就这么愤愤不平呢?”丈夫神色不善,马氏哪敢再多话,一肚子的牢骚乖乖咽了回去。 虽然地基已然够起房子了,但常子胜和杨雪想着房前屋后宽一些更好,自家眼下又不缺银子,还是请了人开凿岩壁,拓宽地基。这不元宵节才过,他们就请了人,一拨人砍树,一拨人开凿地基。 常家兄弟这些年没少给人帮过忙,杨雪当初在工地上又颇得那些男丁的拥戴,如今他家起房子,村里人都乐意帮忙。甚至连桐木冲当年去服劳役的人都自发跟着罗大安来帮忙。虽说不用开工钱,但一日三餐总得管人家的,即便有罗老太太赵氏白氏帮忙,杨雪还是忙得团团转,没法子只好把楠哥儿送去了外祖家。 正月刚过,常子秀生了个闺女。等到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杨雪家的木材也好地基也好都弄好了,双重身份,索性一家三口都去宋家祝贺。自己连生了四个儿子,唯一的闺女却没能一举得男,赵氏很是失落。虽然闺女的疯病嫁过去后就没听说发过,可赵氏还是担心杨元兰夫妇会因为常子秀没生下儿子而轻看了她。 赵氏为此在外孙女满月宴的时候,格外留心杨元兰对常子秀的态度,罗老太太虽然不像赵氏这么情绪外露,但也暗自观察着。好在杨元兰夫妇表现正常,杨元兰一副稀罕孙女的模样。 常子秀则精神焕发,人也丰腴了不少。问常子秀坐月子期间,宋家都给她吃什么,常子秀的回答很是让人满意,罗老太太和赵氏总算放了心。 马氏就是再不甘心,四房还是在二房之前动工起了房子,进展顺利,新房子四月底就建好了。因为不缺钱,什么围墙谷仓猪圈之类的都弄好了,虽然眼下只有一家三口,但楼上的房子也都隔好了。 罗老太太和薛氏一道寻了风水先生定了吉日办了酒席之后,杨雪一家定在了五月十六这天搬家。 第139章 使坏 搬家是一件大事,也有很多讲究。虽然知道罗老太太会坐镇指挥,不会出什么差错,但薛氏还是带着杨元本和杨冬天没亮就动身赶赴常家沟,孙女搬家这样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得亲自盯着才放心。 杨家三口赶到的时候,杨雪刚起床,正抱着儿子在洗漱,常子胜则在灶前烧火准备做饭。东西前两天杨雪已然陆续打包归置了,薛氏来了之后帮着杨雪将一些精细值钱的东西收捡好。大家吃完早饭,就开始搬家了。 搬家之前得烧纸焚香祷告,请祖宗保佑搬家顺利。正式开搬先得搬火盆,而且火盆里头得烧着旺旺的火堆,这预示着主家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如果最先进新房子的不是火盆,而是别的东西,对主家来说是很不吉利的。 东西搬进新房子,还得烧纸焚香祷告,总之乡下人搬家门道讲究极多,薛氏和罗老太太事先说好,一个守在新房子,一个守在旧房子,两个老人睁大了眼睛全程盯着,生恐小夫妻不懂犯了什么忌讳。杨雪本来不大信这些,被两位祖母神神叨叨的架势一影响,也变得郑重其事不敢丝毫马虎了。 四房的新房子什么都弄好了,住进去之后不用中途请木匠来隔断楼上的房子,孟氏对此眼红得晚上都能气醒。人家有钱一劳永逸,而自家这所谓的新房子,却是堂屋最外头这一面壁板都没装,楼上的房子也没隔断。所有这些要弄好,得要不少钱。而凭着自己和丈夫两个,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完成。 孟氏再次感叹老天太不公平,什么好事都让杨氏碰上了!她心里一股子怨气,自然不愿意帮杨雪搬家,借口自己头天晚上掀被子受了凉,头晕乏力。马氏却一反常态,不用常子柱叫她就自己主动和白氏一道来帮忙。 搬家最先进屋的得是燃烧得旺旺的火盆,所以搬家队伍走的第一趟打头的就是搬着火盆的常子胜,杨雪暂且留在老屋这边指挥大家搬东西。因为大家搬的是大件的东西,所以走的是宽敞的大道。谁也没注意马氏抄了近道,这婆娘负责的是锄头和柴刀镰刀这些工具。但见她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手上提了一把锄头,背上背篓里放了好几把柴刀镰刀之类的东西,满头大汗吭哧吭哧地爬上台阶,准备走进四房的新房子。 “二郎媳妇,慢点进去,四郎这火盆还没进屋呢!”正在自家院子里喂鸡的姚氏一眼瞅见了马氏的身影,赶紧跑出来,大喊着阻止。 “叔祖母您别骗我了,四弟早就搬着火盆过来了,这会子兴许他都回去搬二趟东西了。”马氏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自顾自往前冲。 方氏也奔了出来,一边追赶着马氏一边道:“二郎媳妇,四郎真的还没进去,你等等先别进去!” 马氏置若罔闻,眼看着她再走几步就要进杨雪家的院门了。姚氏急了,大声冲杨雪家的院子喊道:“大嫂快出来,你和她说!” 姚氏话音刚落,罗老太太就闪身出了院门,正正堵在门口,直直盯着马氏,眼神森寒,冷冷地道:“二郎媳妇,你耳朵塞了牛虱不成?你叔祖母和婶子告诉你四郎还没搬火盆进屋让你先等等,你都没听到,愣是要往四郎家的新房子闯,你到底想做什么?” 马氏脸色瞬间僵硬,稍后作委屈状道:“祖母您说什么呢?这不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四弟搬着火盆已经出门好久了,所以我以为叔祖母和婶子是在骗我。加上我家的绿豆好些豆荚都变黑可以摘了,我想着帮四弟家搬完家就上山去采绿豆,一时间着急了些,就……” “帮四郎搬家有二郎就够了,本来就不需要你。你既然有事,那就别帮忙了,将东西放在那里,自去采你的绿豆吧。”罗老太太身后传来常兴家冷冷的声音。 公公居然也在这边,马氏始料未及,脸色煞白,大着胆子看过去,正碰上常兴家锋利如刀的眼神。她哪敢对视,急慌慌将视线挪向一边,心虚得无以复加,低头道:“呃,我,既然爹发话了,那我就做自己的事去了。横竖有松哥儿他爹帮着四弟家搬东西,想来四弟和四弟妹也不会怪我他家搬家这样的大事我都不帮忙。”马氏说完将锄头和背篓放在门口,灰溜溜地走了。 本来常子胜杨雪今日搬家,罗老太太坐镇新房子这边,一心防备的是村里那些眼红杨雪家日子过得红火,可能会来使坏的别人家的人。不想最后不怀好意想触四郎家霉头的人竟然是自家的孙媳妇,这脸打得也太狠了一点。 马氏一走,罗老太太赶紧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看杨元本在哪儿。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能叫亲家公知道,亲家公知道了得气成什么样子。而且杨元本知道了肯定会跟自家的女儿女婿说,马氏这般阴毒下作,四郎两口子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这样一来,二房和四房非结仇不可。 常兴家折身回去寻杨元本,见这位亲家跟之前一样还在茅厕那边整理地面,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茅厕在里头角落边,隔院门隔得远,料想杨元本没听到方才门口的动静。 常兴家走到门口,神色轻松地冲罗老太太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罗老太太抚胸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喊桐哥儿给自己搬了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打定主意在常子胜将火盆搬进门烧好纸之后她绝不挪窝。 杨元本看了看门口罗老太太的背影,放心地笑了。常家母子错了,马氏所为杨元本根本就是听得清清楚楚,人家为了给常家人留面子,故意装聋作哑罢了。当初听着薛氏和罗老太太商量一人坐镇一边的时候,他还暗笑人老了就是爱小题大做,如今却觉得姜还是老的辣,闺女搬家还真有不怀好意来使坏的人,而且那人竟然是女婿的二嫂,这可真叫人堵心的。 不一会儿,常子胜搬着火盆来了,一切仪式完毕后,罗老太太才离开院门口。马氏这事杨元本自然不会这会子和女儿女婿说,罗老太太和常兴家更不会提,搬家进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氏没看到马氏问起来,被罗老太太三言两语打发了。 再说老屋这边,孟氏嘴上说人不舒坦,四房搬家的时候却带着闺女坐在廊下全程观看。其实是两家住在一栋房子里,有些东西混放着,她生恐四房搬家的时候,将她家的东西给搬去了。 常子云身体已然恢复了,这回也和妻子孙氏一道来帮着搬家。孙氏见一个剁柴的木团放在靠近四房这边的院子角落,以为是杨雪家的,就将那东西搬进丈夫的箩筐准备挑走。 “放下放下,那是我们家的,不能搬走!子云哥嫂子你们怎么乱拿东西啊,幸好我在这看着,不然我们家的东西不都叫你们给搬走了!”原本做虚弱状坐在廊下的孟氏忽然尖声大叫着冲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去乱掀着常子云已然摆放进了箩筐的东西。 常子云和孙氏夫妇很是尴尬,孙氏解释道:“我们不清楚你们两家的东西,这不见这木团在那边就以为是四弟家的。”孟氏道:“什么他们家的,这是我们家的,不过檀哥儿淘气玩耍,将这木团当马骑,丢到那边去了。” 常子云将那木团取出来,淡淡地道:“不是倒好了,我原本就觉着这东西根本不必要搬。我们家院子放了三四个,随便分给子胜他们一个就是了,乡下人家谁还缺了这东西。”“是啊,我也是糊涂了,搬这东西做什么。”孙氏神色讥诮笑着附和。 孟氏羞恼,想说两句话泄愤,常子云夫妇却转去别的地方搬东西了,她只好悻悻然走回廊下。 箩筐空出了地方,孙氏折回杨雪房里搜寻,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好一并挑过去。薛氏道:“没剩下什么了,就是楠哥儿的一些个玩物儿还有些其他的小东西没收捡。这些东西回头我用背篓背过去就是了,不用你们专门拿。” 正好白氏送了一趟东西赶回来,听到薛氏的话,笑道:“咱们这么多人,哪里需要劳动您老人家。”她招手喊孙氏:“弟妹来,咱们将这些小物件儿都给他归拢放箩筐里头去。” 两个女人麻利地收捡起剩下的小东西,白氏边收捡边念叨:“楠哥儿当初满月,外祖家买了玩物儿来,四弟自己后来又给他买了两回。还有上次京里贵人似乎也捎来了几样,怎么只剩下一个不转的风车,一对烂了的泥娃娃,一个破了的拨浪鼓了?” 孙氏道:“八成是四弟妹自己收捡好了,早带过去了。”薛氏皱眉道:“我一直在这看着,似乎没见她带过去那些东西。” “我知道在哪里了。”白氏忽然一拍手,“肯定在青姐儿那里,这几个月四弟他们忙着起新房子,三弟他们也忙,楠哥儿青姐儿都是祖母和娘带着,两个孩子一道玩耍,青姐儿手上的玩物儿但凡被取走就要哭,没法子只好让她带回房去。” 白氏说完风风火火走到孟氏那边道:“三弟妹,你将楠哥儿那些放在你们这边的小玩物儿翻出来吧,我们这就搬过去。” 第140章 落空 孟氏掀了掀眼皮:“大嫂说的什么话呢,楠哥儿的玩物儿怎么在我这边。” 白氏道:“怎么不在你这边,弟妹你是每天不在家不知道,祖母和娘都说青姐儿最爱拿着玩,而且一拿就不肯放手,楠哥儿好几样东西都给她搬到你们这边了。” 孟氏歪头作无辜状:“真这样,我怎么没瞧见啊?” 孙氏偏生眼尖,一眼瞅见孟氏房门口地上几件小孩换下来的衣裳下面的一个布老虎尾巴,立马走过去翻出来问白氏:“大嫂,这个是不是楠哥儿的啊。”白氏点头:“是是,这是楠哥儿的。” 孙氏笑了笑:“三弟妹眼神还真是不好啊,明明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说没瞧见。” 孟氏脸色僵了一下,随即道:“大嫂方才是说要我去房里找找,又不是说堂屋。这布老虎分明是楠哥儿自己丢在这里的,干我们青姐儿什么事。” 孟氏硬杵着不肯去拿那些玩具出来,白氏和孙氏毕竟不好去她房里搜,气氛一时间有些僵。孙氏见白氏脸色有些不好看,赶紧道:“大嫂,这楠哥儿的那些小玩物儿到底有哪些,是不是搬过去了一些我们不清楚,不如等四弟妹自己来?” 白氏心有不甘,可当着薛氏的面妯娌之间吵起来不大好看,只好点头同意。不想她两个刚一转身,却见赵氏走进了院门。白氏眼睛一亮,立马大声道:“娘来了,楠哥儿有哪些东西娘最清楚。娘您才从那边过来,可曾看到四弟妹将楠哥儿平日里玩耍的那些小东西都搬过去了?” 赵氏摇头:“没看到,应该没搬过去,你们将那些东西收捡到一起搬过去吧。哦,有些应该在三房这边,青姐儿这些日子拿了好几样回房去玩了。” 白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道:“哦,楠哥儿究竟是哪些玩物儿被青姐儿拿了,我们不清楚,还是娘您来吧。”赵氏点头,直接吩咐孟氏:“你去你房里找找看,将楠哥儿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你大嫂她们带过去。” 青姐儿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格外稀罕那些小玩物儿,她闹脾气哄不住的时候,孟氏只要塞给她一两个玩具,然后吓唬说再哭闹就将这些东西退给楠哥儿,从今往后再不给她玩,青姐儿保准老实下来。所以孟氏其实想一直霸占着这些东西,心里根本就不想归还给四房。 即便赵氏发话了,孟氏还是睁眼说瞎话:“娘是不是记错了,前些日子我们房里确实有好几样楠哥儿的那些玩物儿,可这几天青姐儿不是拿回去了嘛,应该在你们那边,大嫂你们还是去老房子那边找找看。” “放屁,你那闺女是什么性子你自己还不清楚,早上拿过去,晚上哭着喊着都得拿回来,知道的说是楠哥儿的东西,不知道的还当是她的!我自己来找,我就不信找不着。”赵氏火大地呵斥着,随即气冲冲地走进了孟氏的房间翻找起来。 可她翻了一通果真没翻出什么东西来,孟氏见她空着手出来,立马做委屈状道:“我就说了,我们这里真没有娘偏不信。”“难道真在我们那边,可我真的没看到啊。”赵氏神色犹疑不确定了。 “你们在找什么?”杨雪新宅子那边不用再守着,罗老太太就过来了,见赵氏一脸狐疑的神色便问。赵氏说了缘由,罗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孟氏一眼,淡淡地对赵氏道:“你有没有将她房里那些柜子抽屉什么的都打开看了。” “这,小孩子的玩物儿,谁会收捡到那些地方。”赵氏很不以为然。白氏和孙氏却很惊讶,没想到罗老太太会这样说,这分明是怀疑孟氏想昧下楠哥儿的东西,早就藏起来了,这也太不给孟氏面子了吧。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妯娌两个担忧地望向孟氏,果然孟氏的脸色很难看。 罗老太太却仿佛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一般,自顾自地道:“檀哥儿这孩子自来淘气,经常爱将那些玩物儿藏起来逗得楠哥儿和青姐儿哭,你没找到极有可能是这泼猴藏起来了。” “对对,这孩子正是淘气的年纪,可爱捉弄两个小的了。”罗老太太这话一下将之前尴尬的气氛打破,白氏赶紧附和。跟着赵氏果然在孟氏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对儿精致的傀儡人儿,一对大阿福,一个风车,一只竹蜻蜓,一个鱼哨,一柄小木剑,几个过家家酒的小杯子小碗儿。 “我就说在你们这边,你这婆娘还非说没有,就算被你儿子藏起来了,你也该看到过吧,偏一口咬定不在你这里。”赵氏捧着那一堆东西,不满地念叨。孟氏一言不发,脸色阵红阵白难堪极了。她如意算盘落了空,被当场揭穿只恨无地洞可钻。偏偏青姐儿不知事,看到祖母将自己心爱的东西都要拿走,尖声大哭起来。 白氏和孙氏早避到了一边,罗老太太木着一张脸不做声,任由赵氏念叨,心口却怄得一阵阵发疼。孟氏这点小伎俩,骗过缺心眼的赵氏容易,想骗过罗老太太却难。马氏都能存了那等龌蹉的念头,孟氏会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这两个贼婆娘,都不是好东西! 薛氏表面上躲在杨雪房里收捡东西,其实却一直张起耳朵在听那边的事,听到这时候,不由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走出房门,装出才看到罗老太太的样子道:“老姐姐你过来了啊,那些东西搬过去路上没磕着碰着哪儿吧。” 罗老太太道:“妹子你放心,都好好地,没一样东西碰着。” “哟,这孩子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薛氏指着青姐儿惊讶地问。赵氏解释了两句,最后气恼地道:“不知道学了谁,小小年纪眼皮子浅得要命,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非要争抢!之前大家住在一道也就算了,如今楠哥儿搬过去了,没道理这些东西还要由她霸占着。” 薛氏嗔怪道:“亲家母不要这么说,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就爱玩这些东西。她玩习惯了,你却将东西都拿走,猛不丁地叫她小孩子如何受得了,可怜见地哭得嘴唇都紫了。来来,好孩子别哭了,这几样东西往后都归你了。”薛氏边说边去箩筐里取出那对大阿福竹蜻蜓还有两个小杯子放到青姐儿手边。 青姐儿嚎啕的音量总算降了下来,伸手紧紧握住那些东西。孟氏这会子倒是反应快,柔声对女儿道:“青姐儿,还不多谢你杨家外婆。”“谢……婆婆……”青姐儿抽噎着道谢。 罗老太太想到当初楠哥儿满月宴,孟氏踢的那一脚以及她这两年针对杨雪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微微撇了撇嘴,暗骂孟氏不要脸。真要有骨气就不该接受人家薛氏给青姐儿的东西,又不喜欢人家又要贪人家的便宜,太不是东西了! 薛氏摸了摸青姐儿的头道:“好孩子,不用客气。”薛氏虽然厌憎孟氏,但不忍心小孩子遭罪。青姐儿再怎么样都是楠哥儿的堂姐,她那么喜欢那些小玩物儿,自己这边于情于理都该留几样给她玩。而且罗老太太和白氏都向着孙女这边,听说常子樵这个大伯子也不错,即便看在这些人的面子上,自家也不好太跟孟氏计较不是。 中午时分,所有东西全部搬完,杨雪这边开始准备晚饭。依照规矩,大家给你帮忙搬家,身为主家得准备丰盛的晚宴答谢。菜是昨天就准备好了的,今日只管切了炒就是。趁着罗老太太和赵氏在灶屋忙碌的功夫,杨元本悄悄地将薛氏叫到一边,告诉了她马氏原先的行径。 薛氏听完脸都变了,忿然道:“这个婆娘,她可是四郎的二嫂,人家外人都没来使坏,倒是她就巴望着雪姐儿他们日子过不好!这事一定得告诉四郎和雪姐儿,身边有这么个阴毒下作的人,可得小心提防着,不然非吃大亏不可。” 杨元本点头:“起先怕雪姐儿和四郎知道这事跟他二哥二嫂结仇,我本来想瞒着不说的,但想到这层还是觉着要告诉他们这事。” 薛氏又将孟氏的所为告诉了儿子,感叹幸好杨雪和常子胜搬到了一边,不用再和那样的人多打交道了。 杨元本摇头叹息道:“常家的长辈都不错,怎么就娶了这样的孙媳妇进门,难不成他们当初给晚辈定亲之前都不访问访问?” 薛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里婚姻大多是女方挑选男方,于男方来说只要女方那边基本过得去就行了。况且访问若不是问到极为可靠的人,谁会告诉你真话。所以能不能娶到好媳妇其实也靠运气。” 杨元本道:“常家这大儿媳妇瞧着倒不错。他们家四个儿子,就算两个媳妇不好,还有两个好的。咱们家可就只有冬哥儿一个,还真得睁大眼睛挑选好了。” 薛氏点头道:“那还用说,冬哥儿过不得两年就可以娶亲了,咱们这时候就要着意寻访了。” 第141章 理想 得知马氏的图谋,杨雪和常子胜自然是气得不行,但薛氏说得对,这事儿自家还真的只能忍着,假装不知道,提都不要提。因为一掀开,就等于自家和马氏撕破了脸皮,这样的话常子柱夹在中间难做人,搞不好两家人会彻底结仇,这绝对是家中长辈不愿看到的结果。 中午一过就做饭,所以杨雪家的答谢宴比较早,杨家三口吃完跟着就回去了。常家人也都回了老宅子,杨雪和常子胜却还要忙碌。等夫妻两个将搬来的东西归置好,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天都黑了。楠哥儿已经在常建义家吃过饭洗了澡,孙氏将他送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睡眼朦胧了,杨雪赶紧将儿子放到床上睡下。 关上院门烧了热水洗过澡之后,小夫妻搬了椅子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过来,让哥哥抱着你。”常子胜冲妻子招手。杨雪低声道:“四哥你疯了,叫人看到多不好!”常子胜摊手道:“谁会看到,就咱们两个。” 杨雪环视四周,自己也觉得好笑,搬到了新房子,围墙围着院门关着,可不就只有自己两个。于是放心地往椅子上一靠,喟叹道:“还是咱们自家的房子住着舒坦,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的。” “那是,咱们如今这日子,应该就是你以往说的那什么‘二人世界’吧。”伸手将杨雪抱到了自己膝盖上坐好,常子胜咬住妻子耳朵低笑,“没有长辈也没有兄嫂,就咱们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好。” “我耳朵痒,别闹……。”杨雪挣扎着躲闪,“我警告你啊,别打什么鬼主意,累了一天了,坐一坐就老老实实地歇了。”常子胜道:“那可不行,咱们头一回住进来,怎么着都得快活快活,讨个好彩头不是。”常子胜边说话,边一双手不老实地动作不断。 杨雪推拒着,轻斥道:“不要脸,哪有做那事儿讨好彩头的。”常子胜正色道:“怎么不行。楠哥儿这眼看着就两岁了,我还想要个闺女呢。闺女贴心又听话,你看红姐儿橙姐儿,小小年纪地就知道帮家大人做事。咱们若是有了闺女,模样肯定像你,小小的娇气听话的样子,哎哟,想起来就喜欢。” 听常子胜语气充满了浓浓的向往之情,杨雪不由笑着打击他:“生小子还是生闺女可不是你说了算。”“怎么不是我说了算,这事少了我还就不行。”常子胜在杨雪一边在耳边低笑,一边身子暧昧地动了好几下。 这人,一天到晚就想这事儿!杨雪一把掐在了丈夫大腿上,羞恼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兴许咱们二胎还是小子呢。” 常子胜浑不在意:“二胎是小子那就三胎,三胎还是小子那就四胎,横竖你年纪小,我身子壮,还怕生不出孩儿啊。咱们生他五六个,我就不信生不出闺女来。” 杨雪满头黑线暗自腹诽:五六个,当我是母猪呢,而且生这么多,养得活不你。“不行,哥哥憋不住了,咱们这就回房造闺女去。”常子胜说完一把抱起妻子,大步往正房走去。 两个人放肆地折腾了一趟,常子胜意犹未尽,杨雪却累得眼皮打架拒绝再配合,常子胜无法只好放过她。五更天的时候他借着给儿子把尿唤醒妻子又闹腾了一通,结果天大亮了杨雪还没醒。 常子胜见妻子睡得香甜,不忍心叫她起来,自己悄悄穿衣下了床。去灶屋将灶膛的火烧好,挑起水桶往井边而去。村西头这边有一口较小的井,天不是特别干旱的话,井水是不会干涸的。如今来这边挑水的也就常建义和常子胜两户人家,井水随时都满得溢出来。 井离家很近,常子胜一连挑了两担水,锅里的水才开,他将米淘了下锅之后回房去看杨雪娘俩,却见楠哥儿撅着屁股,头拱在杨雪腰间,杨雪摊着手,一只脚搭在床沿上,母子两个都睡得正酣。常子胜好笑地走过去将宝贝儿子翻过来放好,又将妻子的脚抬进床里。 即便他轻手轻脚,杨雪还是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翻身坐起,杨雪伸着懒腰抱怨:“唔,天都这么亮了,四哥你怎么不叫醒我。”常子胜道:“叫醒你做什么,多睡睡不好啊。横竖饭我已经要做好了。” 杨雪低头穿好鞋子起身打算往外走:“天都大亮了还躺着不起来,让男人家做饭,传出去人家非得说我是个懒婆娘,又要说你是个粑耳朵了。” 常子胜一把箍住妻子的腰,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自己不说怎么会传出去,你又忘记咱们住到一边来了。叔祖父一家都不是爱嚼舌根的,怕什么。再说了,就算传出去又怎么样呢?我就爱宠着自己的媳妇就爱做饭,碍着谁了?” 杨雪被丈夫暖心的话感动了,乖乖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也心疼你啊。你看你昨日抬那些重东西,比我累多了,一大早地又忙乎起来。”常子胜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不过抬了半天东西,比起在外头挣钱干的那些活儿,这根本不算事儿好不,哪里就累着我了。” 杨雪洗漱完毕,常子胜菜也炒好了,杨雪刚一端起碗,楠哥儿就醒了。杨雪给孩子穿好衣裳洗漱好正要喂他吃饭,常子胜这边已经吃好了。他一把抱起楠哥儿对杨雪道:“你吃,我来喂他。” 地里的绿豆好些已经黑了可以摘了,夫妻两个今日打算上山去摘,楠哥儿则送过去老宅子那边让 罗老太太带着。喂完楠哥儿,常子胜抱起儿子,杨雪则赶着鸭子,夫妻两个刚一走出院门,迎面却见姚氏来了。 姚氏道:“我和你们婶婶今日不出门干活,桐哥儿也在家,就别送楠哥儿过去了,我帮你们看着吧。”常子胜道:“多谢叔祖母,您自家的事情也多,楠哥儿又淘气,哪好意思劳烦您。” 姚氏嗔怪道:“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搭帮你们两个,如今你子云哥已然全好了,我都不怎么下地干活了,忙什么忙。你们既然搬过来了,就得让孩子习惯在这边玩,不然一天到头地往那边跑不肯呆在自己家里也不是事啊。莫非你们不相信我和你婶婶,生恐我们会怠慢了楠哥儿?” 常子胜忙道:“您说哪里话,您是我至亲的叔祖母,我不信您我姓谁呀,这不怕累着您嘛。”姚氏一挥手:“累什么累,相信我就将孩子给我。”话说到这份上,小夫妻不好再推辞,依言将孩子交到了老人手上。 夫妻两个不放心地叮咛儿子:“楠哥儿,一定要听二□□母的话,听桐哥哥的话,不可淘气知道不?”楠哥儿已经习惯自家爹娘出门做工将自己留在家里这事儿,虽然是头一回在新房子这边,但姚氏宋氏都很慈爱,桐哥儿又性子极好,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面对爹娘的叮咛,乖乖地点头说好。惹得姚氏摸着孩子的头直夸他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毕竟是头一回将孩子放在叔祖父家里,夫妻两个在山上一直担心孩子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淘气惹得姚氏宋氏不高兴了。心神不宁地摘好绿豆夹后就急冲冲回家,却见楠哥儿跟在姚氏身后喂着小鸡崽子,叽叽喳喳嚷着什么,兴奋得很。 姚氏抬头看到杨雪,笑道:“就回来了,你们还真快啊。”楠哥儿看到杨雪,兴奋地奔过来,手里握着些碎米,得意地道:“喂鸡,喂鸡。” 杨雪蹲下身子问儿子:“我们楠哥儿这是在帮□□母喂鸡吗?”楠哥儿拼命点头。杨雪摸着儿子的脸夸道:“楠哥儿真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帮大人做事了,真了不得。”楠哥儿得意地笑,姚氏宋氏都夸这孩子听话,带他一点都不费心。杨雪谢过姚氏宋氏,将儿子抱回了家。 今日开了个好头,常建义家又最少都有姚氏在家,此后杨雪常子胜下地干活,楠哥儿基本都不用送去老宅子那边让罗老太太和赵氏带了。杨雪为此很是高兴,说老实话,罗老太太带楠哥儿,确实让人放心。但那边毕竟有马氏孟氏这两个对自家充满敌意性子阴损的婆娘,谁知道在罗老太太赵氏白氏看不到的时候,那两个婆娘会怎么对待楠哥儿。 度过了忙碌的七八月,九月秋凉的时候,杨雪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常子胜兴奋不已,抱着妻子不撒手,嘴里念叨着这回生个闺女,下回再生个儿子就好了,再下回生个闺女,最后生个儿子,三男两女就圆满了。 杨雪听得满头黑线,没好气地道:“美得你,索性你自己去做送子娘娘得了!”常子胜笑道:“我是男子,哪能做送子娘娘,我呀,就希望送子娘娘她老人家能达成我的心愿。” 第142章 赌气 新家这边院子宽不说,外面的空地也多,喂鸡比较方便。薛氏见秋凉了,家里又正好有要抱窝的母鸡,就精心挑选了十六个鸡蛋,让那母鸡开始孵化,最终孵成功了十三个。白氏将十三只小鸡连同那只抱窝的母鸡一道背到了马家集交给杨雪,让她拿回家去养。 “双抢”过了之后,常子胜又请常建礼去桐木冲喂养母猪的人家亲自给自家挑选了一头小猪崽子,这下子家里鸡鸭猪都有了,罗老太太某天来到杨雪家四处看了看,满意地直点头:“不错,这下还真有红红火火过日子好人家的气象了。” 杨雪他们住到了一边,常家的几个孩子舍不得楠哥儿,时不时地会跑过来玩。大房的三兄妹跟之前一样,在杨雪跟前很是活泼,说话也轻松随意,常松常橙兄妹却有些拘谨,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 这是因为常建礼得知了马氏的丑恶行径后,盛怒之下将常子柱马氏叫到跟前,劈头盖脸一通训斥,骂马氏蛇蝎心肠,若不是瞧在她生了常松常橙的份上,非休了她不可。没想到妻子竟然会生出那样恶毒的念头,常子柱回房后将马氏狠狠地揍了一顿。 马氏老实了许久,这事儿即便大人瞒着,但小孩子还是从大人的只言片语听出了一些不对劲。而常子柱心里内疚,一再嘱咐儿女要多和四叔四婶亲近,要待楠哥儿亲厚。 自家搬家后的几天,马氏据说是生病,几天没出房门,杨雪和常子胜心知肚明却不点破。所以常松常橙忐忑不安的心理杨雪哪能猜不出来。本来大人之间再怎么样,也不该殃及孩子,更何况常橙小姑娘素来勤快正直讨人喜,常松虽然时而犯浑,但却肯听杨雪的话,杨雪就算再不喜欢马氏,对这两兄妹也冷不下脸来。 常子柱本来担心弟弟两口子会知道马氏那天的行径从而厌憎自家人,如今见杨雪对自己的儿女照旧热情,和对大房的几个孩子没什么两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认定马氏所为常子胜和杨雪不知道,冬月间起房子的时候也就敢理直气壮地喊常子胜帮忙了。见常子柱和和常子胜两兄弟跟之前一样和睦相处,常家长辈心口一块大石也放下了。 杨雪怀这一胎照旧是不怎么害口,加上单独住到了一边,相邻的叔祖父家的三个女人,姚氏慈爱方氏心善孙氏温柔,都是好相与的人,再没有之前住在老宅那边的糟心事,杨雪小日子过得格外滋润,似乎眨眼间就到了分娩的日子。 即便杨雪是二胎了,薛氏想着她单独住在一边还是不放心,提前几天就来守着了。杨雪这次生产比较顺利,从发作到生下孩子不过半天时间。孩子生下了,还是儿子,薛氏和常家长辈都满心欢喜。常子胜虽说盼着这胎是闺女,但乡下人脑子里儿子多多益善观念的作用下,他的失落情绪不过一闪而过,转而就高兴地去抱新生儿了。 杨雪坐月子,前半个月薛氏留在常家沟照顾着,后半个月罗老太太伺候着,两个老人都经验丰富,将杨雪和孩子照顾得极好。杨雪的奶水照旧很足,新生儿满月的样子跟当初的楠哥儿一样,白白胖胖的格外讨人喜欢。孩子的名字照旧由□□父常建礼给起,常建礼给这孩子起名常杨。 五月中旬杨雪出了月子,罗老太太特地喊她抱着杨哥儿来老宅子这边呆一天。大家看到孩子,少不得围着逗弄。赵氏抱着可爱的小孙子,叹息道:“你娘倒是会生,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你姑姑又有了,但愿她这回能跟你娘一样,生个儿子出来。若是再生个闺女,我都没脸见亲家母了。” 生不生儿子的,这个还真不是产妇自己能做主的,杨雪暗自替小姑子鞠了一把同情之泪,嘴上道:“娘您想得太多了,宋家大表哥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妹妹生不生儿子,我二姑根本不会太在意。再说妹妹还年轻,即便她这胎还是闺女,往后也还可以再生啊。” “是啊,娘何必担心这个,小姑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看嫁到宋家去,婆婆喜欢,夫婿疼爱,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又怎么会是个命里无子的人呢。”白氏忙着帮腔。 “就是,娘就爱瞎担心。子秀的婆婆那么喜欢她,就算子秀暂时没生出儿子来,她应该也不会嫌弃子秀的。”马氏也随声附和。 二房一家已经搬去了新房子,听说杨雪带着杨哥儿过来老宅子玩,常子柱特地让马氏过来看看孩子,和杨雪说说话。马氏虽然不情愿,但自从上回被暴怒的丈夫揍了一顿狠的之后,她再不敢轻易违拗丈夫的话了,加上常橙又欢天喜地的拽着她,马氏也就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过来了。 马氏过来之后除了主动问候杨雪,还狠狠地夸了一通杨哥儿,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杨雪既然当初能装聋作哑忍下那口气,如今自然也能装得云淡风轻,一时间妯娌几个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马氏来了,孟氏却没来,据说是一吃过早饭,二房一家四口就上山给黄豆地锄草去了。罗老太太知道这婆娘一来是不想看到杨雪母子,二来是和长辈怄气,所以故意躲开。 这半个月罗老太太去那边照顾杨雪坐月子,这边的孩子就由赵氏一个人看着。赵氏带孩子自来没罗老太太细心,加上一个人要带白氏的小儿子桂哥儿和孟氏的女儿青姐儿两个,精力不够,不免看顾不周。 结果青姐儿先是受了凉,咳嗽了十来天才好。然后四天前又从台阶上跌到院子里,头上磕了个大包不算,嘴角也磕破了。孟氏看着女儿的惨状,心里将赵氏骂了千百遍。认定赵氏偏心且因为青姐儿爱哭所以不喜欢青姐儿,只将注意力放在桂哥儿身上,根本不怎么管自己的闺女,不然自己闺女哪会跌得这么惨。 赵氏带孩子不大细心是事实,青姐儿这回又确实跌得狠了,常子樵心疼之下也忍不住念叨了自家老娘两句。 赵氏恼羞成怒了,尖声道:“就只知道怪我看不好,却不想自家闺女小小年纪那性子有多倔!不过因为她抢桂哥儿的拨浪鼓我说了她几句,她就嚎着要爹娘,之后趁着我去灶屋喝水的功夫,爬过了门槛说要去找你们。她不爬过门槛往外走,能跌下台阶?说我带不好孩子,有本事往后都别叫我带!哼,人家楠哥儿多乖多听话,杨氏将他放在你们叔祖父家,那孩子从来就不乱发脾气,哪像你那闺女,小里小气地不知道随了谁,一点都不讨喜,连小小的桂哥儿都不如!” 赵氏这人自来说话不经脑子,她只图自己说得畅快,却不想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你说你责怪青姐儿你就责怪好了,千不该万不该还拿她和楠哥儿桂哥儿比。孟氏本就觉着婆婆偏心怠慢了自家闺女,这下更是落实了。 常子樵也心里不好受了,结果这几天孟氏要么将闺女带上山,要么勒令檀哥儿在家看着青姐儿也不肯将闺女交由赵氏带,常子樵也不像之前那样呵斥妻子行事不端,而是默许了。 三房两口子这分明是跟自己赌气,赵氏气得不行,嘴上却说巴不得,真当自己稀罕带青姐儿呢。婆媳两个都是不着调的婆娘,罗老太太表面说懒得管,任由她们闹去,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悄悄嘱咐常红常蓝,孟氏若是将青姐儿放在家里由檀哥儿带,就多去那边帮忙看着,千万别让青姐儿再磕着碰着哪儿。 罗老太太本来想趁着杨雪满月过来玩的机会,喊孟氏过来,让这对婆媳关系缓解一下,别老那么僵着。谁知道孟氏开启了你们所有人偏心讨厌我,我就讨厌你们所有人的模式,根本不领情。 这下罗老太太也恼了,有心将常子樵叫来训斥一顿,又被常建礼阻止了。老是为着孙媳妇将孙子叫来训斥,这些年常建礼也烦了,老人疲累地道:“罢了,由着他们自己吧,咱们一把老骨头的,能管他们一辈子啊。” 话是这么说,可孟氏的傲气坚持不了多久,因为跟着就是双抢了,这下子她就是再要强也要强不去了。因为檀哥儿不比常橙能自己做饭,能自己折动晒簟拿着谷耙翻谷子,没有老人帮着,三房两口子单靠自己根本就对付不过去。所以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将闺女送了过来,罗老太太也神色平静地接过青姐儿,仿佛之前的不快没发生一样。 四房今年双抢时节,因为杨哥儿太小一天要吃许多次奶,杨雪根本不能去田里帮忙,全靠常子胜一个人忙乎。幸好常建义一家人手够,主动提出两家一道干活,然后常兴家和赵氏也过来帮了几天,就连杨雨两口子百忙之中也挤出时间来帮了一天忙,杨雪家总算将双抢对付过去了。 第143章 培养 虽然赵氏不断地祈求祖宗保佑闺女这回能生个大胖小子,可常子秀二胎还是生了闺女,得知这一消息,赵氏蔫了好多天,直嚷着对不住亲家,连去宋家看望闺女送东西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罗老太太见不得她没精打采的死模样,气道:“那你就别去,我有四郎媳妇陪着足够了。” 杨哥儿没满一岁还在吃奶,不过七八个月的孩子,已然开始吃辅助食物了。杨雪给孩子事先挤了一大碗奶水温在锅里,又嘱咐丈夫给孩子蒸鸡蛋羹添补着,姚氏宋氏也保证会帮着常子胜带孩子,杨雪才放心地挑着东西和罗老太太走了。 常子秀又没生下儿子,常家长辈兴许是担心宋家会轻慢了闺女,这次带去宋家的东西便有些多。鸡和鸡蛋还有甜酒小孩儿的衣衫并玩具杂七杂八地一担箩筐根本装不下,罗老太太自己还背了一背篓东西。祖孙两个一路上没少歇气,即便动身得早,赶到宋家的时候还是午时都过了。 杨元兰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言行举止中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常子秀又生了闺女而不高兴的样子,罗老太太揪着的心总算放松了许多。 常子秀自己倒是没有多大的心理压力,笑嘻嘻地说她家男人说了这回生不出儿子,不还有下回嘛,着什么急。而且闺女贴心,生闺女也没什么不好。 在这时代,一连生了两个闺女,没完成传宗接代任务,常子秀却脸色红润神态轻松,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宋沉就在边上,一句话不说只管嘿嘿地笑,看向妻子的眼神满是宠溺。 杨雪不由暗自感叹当初小姑子抗婚,自己出手相帮这步棋是走对了。成全了一对佳偶,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罗老太太却对孙女没心没肺的样子微微着恼,等宋沉出去后,老人一指头戳在孙女额头上,气恼道:“那是宋二郎怕你忧心宽慰你的,世间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儿子的。你年岁不大不着急,可他很快就要三十岁了,能不着急?再说你们不着急,你公婆也不着急?这样的话你也就在我们跟前说说,万不可在外头尤其是你公婆跟前说,明白不?” 常子秀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您当我不想给沉哥生个儿子啊,这不送子娘娘不给我我有什么法子,我不只好这样子宽慰自己。” 杨雪因为家里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子,所以谢绝了杨元兰和常子秀的挽留,和罗老太太吃完晚饭就打道回府了。她一路上只觉得胸口胀得难受,奶水将衣襟都浸湿了。根据经验,杨雪知道小儿子这会子肯定因为没吃奶吃而哭闹,心里着急,脚下步伐情不自禁就加快了。 祖孙两个回到常家沟的时候,天已擦黑,在路口和罗老太太分开后,杨雪飞跑着往家里奔,果然还没走进自家院子就听到小儿子的哭声。 常子胜温声哄着:“小祖宗,别哭了,你娘很快就回来了。来咱们吃蛋羹,啊,别哭了。”杨哥儿嗓子都嘶哑了,肯定哭了很久,常子胜的声音倒是平和,并没有暴躁不耐烦的迹象,杨雪不由暗自佩服起丈夫来。 “弟弟别哭了,哥哥背书给你听好不好?人之初,性本善……”楠哥儿清脆的声音传来。父子两个合力哄着,可杨哥儿还是不买账,只管撕心裂肺地哭。 杨雪听着孩子尖利的哭声,心里猫抓一般的难受,三两步冲进门,大声道:“我回来了!”“啊,爹,我娘回来了!”楠哥儿欣喜地大叫。 常子胜抱着小儿子走到了廊下,看到杨雪的身影忍不住大声叫苦:“好媳妇你总算回来了,不然这小祖宗这么哭下去我都要愁死了!” 杨哥儿听到老娘的声音,一下就不哭了,扭着小肥身子老远就伸手要杨雪抱。杨雪忙不迭地将儿子接过,杨哥儿倒下身子直往母亲胸前拱。“四哥快去给我打水拿洗脸帕来,我擦擦不然脏死了。”杨雪跑一通出了汗,觉得就这么喂小儿子不卫生。 常子胜飞快地去锅里舀了一盆热水给杨雪擦洗,自己接过小儿子。杨哥儿却以为老娘不肯喂自己,愤怒非常,小小的人儿死命挣扎,抓挠踢打,挣得脸蛋通红。常子胜哭笑不得,直催杨雪快点。 杨雪在房里草草地擦了一通,接过杨哥儿喂了起来,不想杨哥儿吃着吃着竟然睡着了。“别睡呀,杨哥儿,这边还没吃呢?”杨雪轻轻扯着儿子的耳朵唤他,孩子却理都不理只管沉睡。 常子胜道:“别喊了,你不在这孩子一整天都没怎么睡觉,闹到这时候还不困啊。”“是啊,弟弟一整天哭哭啼啼地,我一直帮着哄他,累死了。”楠哥儿也打着哈欠。 大儿子自来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大人分忧,杨雪摸着楠哥儿的头爱怜地道:“好孩子,既然累了那就让你爹给你倒水,洗脸洗脚之后睡去吧。”楠哥儿揉着眼睛道:“我已经洗了脸和脚了。”杨雪点头:“那好,让你爹给你掌灯带你去睡。” 安顿好了大儿子,常子胜又折身回来将小儿子放去床上。杨雪疾走了一路,到这时候才觉得腿脚酸软,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常子胜拍了拍自己膝盖:“腿酸了吧,放上来,哥哥给你揉揉。”杨雪老实不客气地将脚放了上去,常子胜伸手轻轻掐捏着她的小腿肚子,顺嘴问起常子秀的情况。 杨雪知道他关心妹子,便将自己今日到了宋家之后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杨哥儿只吃了一边,另一边还胀痛着难受,杨雪挥手不小心碰到腋窝,忍不住皱眉抽气。 常子胜坏笑低声道:“我去给你准备洗澡水,你赶紧洗了歇下,哥哥好给你吸空,不然你别想安生。”杨雪脸一热,捶了丈夫一拳,没好气地道:“你就巴不得有这事,看你笑得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妹妹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我这可是在帮你解除痛苦!”常子胜一副委屈的口气,嘴角却上扬着。“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杨雪恼羞成怒,抓起这货的手咬了一口。常子胜一把抱起妻子,笑道:“妹妹还是赶紧洗了澡,再捱下去,你忍得难受哥哥也心疼。” 马氏这阵子格外郁闷,小姑子还没出嫁,她就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如今小姑子都生了二闺女了,她还是只有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这肚子这几年就是没动静。二房房子起好了,也搬进去住了,马氏这回是真的开始忧心孩子的事情了。 更叫马氏难受的是杨哥儿满一岁之后不久,孟氏又怀上了。眼看着其他几个儿媳接二连三地生孩子,马氏却一直没见怀上,赵氏都忍不住嘀咕起来了,甚至好几次让马氏去县城寻郎中瞧瞧,直把个马氏怄得不行。 马氏忧心自己怀不上,杨雪却开始操心孩子的教育。她自己穿过来是女儿家,又是这样的出身,只能过清贫的生活。可是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她却不甘心他们一辈子窝在乡下做一个靠天吃饭的农夫。 别说有了庆王府世子这个靠山,就算没有杨雪也会努力培养孩子。如果是读书的料,就让他们走科举这条路。如果不是,那就设法让他们学做买卖。 所幸楠哥儿这孩子从目前来看天资不错,杨雪从三岁开始教他《三字经》《百家姓》,发现这孩子不光记忆力好,领悟力也不差。马骏走科举的路子,家里的旧书比较多,知道杨雪想培养楠哥儿,就大方地支援了好些发蒙的读物。 杨雪感激不已,须知这时代的书可是不便宜。这也是为什么乡学先生所收的束脩即便很低,也没多少人家肯送孩子去读书,因为描红写大字的纸和笔墨钱在乡下人眼里也是不小的开支。 杨雪见儿子天赋不错,教起来也就越发上心。为了增加孩子的见识,杨雪还有意识地将前世自己书本上看到的,生活中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说给孩子听。 楠哥儿六岁多的时候,杨雪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女儿。常子胜喜得不得了,一回家就抱着宝贝闺女紫姐儿哄,却将两个儿子扔到了一边。杨雪为此郁闷不已,心道古代不都重男轻女吗?怎么自家这货反其道而行之啊。 杨雪生下紫姐儿之后的五天,马氏也生了个闺女,取名常翠。孟氏的第三胎是个儿子,这样一来,常家四个孙媳妇,就二房只有一个儿子。马氏自来要强,好不容易怀上之后,天天念叨着菩萨保佑自己生个儿子。 谁知生下的却是闺女,马氏极其失落,对这个叫常翠的闺女养起来也就不是很上心。所幸常橙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照料起来比大人还细心。 楠哥儿眼看着就要七岁了,杨雪自己没参加过科考,教孩子一些简单的东西还行,真要下场考试,还得请专门的先生来教。马骏已然考中了秀才,正为秋闱而奋斗着。他某次特地带着楠哥儿去见了自己的启蒙先生,那先生随便考了考楠哥儿,对孩子的天分大加赞扬,主动提出只要杨雪他们肯将儿子送到自己门下,他一文束脩都不要。 那位老先生虽然至今没教出过一位进士,但举人却是教出了三四个的,本事还算是有的,杨雪和常子胜商量后,决定楠哥儿一满七岁就将孩子送去镇上跟着那先生读书。 为着楠哥儿要走科举的路子,常家长辈这几年没少帮着四房做农活,好让常子胜空出时间出去做工挣钱,毕竟走科举的路子花钱的地方较多。杨雪却知道光靠这个远远不够,费尽心力地想起了挣钱的路子。 第144章 丢失 前世乡下人发家致富,无非种植养殖,可人家那是要成规模大范围地搞,眼下就凭自家这点田土,根本弄不起来。当然就算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好几户人家跟着自己一道干,技术也是个大问题。 杨雪前世大学学的专业跟种植养殖不沾边,即便沾边了她也才读到大一就穿过来了,根本没机会掌握那些要害的技术,所以什么水稻养鱼之类的点子想都不要想。 剩下的挣钱法子就是做买卖,可做什么买卖呢?要想赚钱最好能另辟蹊径,走别人没走过的路子。杨雪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一个好的门路。 可怜她前世是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的书呆子乖乖女,生计什么的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穿过来做了杨家的幺女备受宠爱,杨家虽不富裕但不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挣钱什么的根本轮不到她操心。 果然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若是一早就想着做买卖,当初在县城服劳役买菜的时候,就可以留心各类买卖的利润空间资本投入以及人手需要等等细节问题,多结交各行各业的掌柜。若是那时候就着手了,哪有如今的茫然无措。 而且真要做买卖,就得抛下乡下这份家业,两头兼顾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常家沟别说离县城太远,就是离马家集都有十几里路。下定决心做买卖,就得去交通便利流动人口多的闹市租赁铺子。这个可是需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杨雪担心常子胜那里难说服。 纠结为难之际,端午节到了。马家集已经连着几年没正经举行过龙船比赛了,今年有乡绅牵头,邀请上下游两个镇的村子也参加,官府也愿意出面主持并维持秩序,最后有十二只龙船报名参加比赛,算是盛况空前。 紫姐儿还没满百天,天气那么热,即便有杨元莲家可以歇息,杨雪也不想带着女儿去遭罪。她决定自己不去看龙船留在家里看孩子。杨哥儿也只四岁,那样拥挤的场合同样也不适合他,杨雪本来是不准他去的。 可这小子人小鬼大,老早就听大人说起看龙船,又得知自家老子要带着哥哥去看,立时吵翻了天。这事让常兴家知道了,特地跑过来替孙子求情,拍着胸脯说自己会亲自照看杨哥儿。而且常建礼罗老太太虽然一把年纪了,却都是龙船迷,端午那天他们也要去马家集,也可以帮着看孩子。长辈发话,杨雪只好同意小儿子跟着去看船。 古代乡下人娱乐活动太少,看龙船于他们来说,实在算得上一件难得的大事。所以端午那天一大早,常家沟村就骚动起来了。一吃过早饭,人们就成群结队陆续出发往马家集赶。整个村子半多人家都是倾巢出动,留在家里的要么是杨雪这样带着襁褓之中孩儿的妇人,要么是垂暮之年行动不利索的老人。 这一天,马家集一带各村的情况和常家沟差不多,为此小小的马家集人山人海,有限的两条街道差点没给挤爆。杨哥儿年小一些,常子胜就将小儿子抱在手上,常兴家则负责牵着楠哥儿的手。 常家大房一家六口都出动了,二房马氏带着翠姐儿留在家里,常子柱带着常松常橙去看龙船。三房青姐儿着了凉,孟氏带着小儿子在家守着她,就常子樵带着檀哥儿去了马家集。常建礼见自家带的孩子有好几个,生恐孩子走散,一路上不断地招呼着大家不要自由行动,要始终在一起。 然而越怕出事越出事,檀哥儿不听话,不要常子樵牵着自己的手,结果被挤到了一边。眨眼间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卷得不见了踪影。一家子人吓得魂飞魄散,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寻到人。有了这次教训,此后大人们百般小心,丝毫也不敢马虎。 十二只船队经过几番角逐,最后胜出的两只龙船争夺冠亚军。两只龙船一只是马家集镇上的船,另一只则是马家集下游那个镇子的船,对方今日来现场观看比赛的人也不少,现场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看了大半天,楠哥儿嚷嚷着口渴,本来常子胜想亲自带着大儿子去买水的,但赵氏白氏齐声说自己也口渴了,白氏的小儿子也嚷着要喝水,赵氏就提议自己牵着楠哥儿和白氏母子一道去买水。 天气热,看龙船又一看就是大半天,人最容易口渴。马家集本地有些有生意头脑的人家就挑了井水摆在江边叫卖,一文钱一瓢水,半大的瓢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喝还是够了。 祖孙四人挤到卖水的跟前,白氏掏出一文钱,卖水的婆娘舀了一瓢水递给她,白氏将瓢凑到楠哥儿嘴边道:“楠哥儿你最先喊口渴,你先喝。”楠哥儿确实渴坏了,立马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他喝够了之后,白氏正打算将瓢递给赵氏,怀里的小儿子却急得直喊要喝水要喝水。赵氏心疼孙子,便让白氏先喂他。谁知这孩子还没喝好,就听得江边人群大声鼓噪起来,原来冠亚军的最后争夺比赛已经开始了。 看了半天,最精彩的就是这一场比赛,赵氏白氏一听都急了,大口喝完瓢里的水,婆媳两个便带着孩子折身往回走。可是她们还没回到常家人看龙船的地方,两只龙船就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划过来了,岸上观众兴奋莫名,叫嚷声越发大了。 婆媳两个一心看到船,被这气氛一激,哪里还顾得上去和家里人汇合,只管带着孩子拼命往江边凑拢,奋力踮起脚尖透过人头空隙将视野投往江边。 楠哥儿也急了,可怜他人矮,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腰。好在他可以仗着人小,钻过人墙往里挤。这孩子听话,即便和赵氏隔着人墙,也没有松开祖母的手。赵氏因为一直牵着孙子嫩滑的小手,虽然没完全看到孙子的人,也觉得安心。 两船终于划到了跟前,人群激动之极,一阵拥挤,赵氏差点没给挤倒,为了稳住身形,她的手下意识地就松开了一下。幸好等她站稳后再伸手抓过去,又抓住了楠哥儿的手。她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再次踮起脚尖追看着两只龙船。 要冲刺了,人群彻底癫狂,跳脚大声呐喊者比比皆是,就连大姑娘小媳妇都忘记了矜持,一个个扯开喉咙给自家那边的龙船喊着使劲划。最终结果出来,东道主马家集龙船以两桡的微弱优势战胜了对手,赢得了冠军。江面上沸腾起来了,人们议论纷纷。 赵氏心满意足,大力牵过孙子,打算去和家里人汇合。可是等她低头一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牵着的根本不是楠哥儿。那孩子比楠哥儿矮些,黑瘦黑瘦的,跟俊秀白净的楠哥儿根本没法比。 那孩子抬头一看,也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不是楠哥儿!“你不是我祖母!”一老一少四只睁大的眼睛对视几秒后齐声尖叫。 “你是谁家的孩子,不是我孙子为什么拉着我的手!”赵氏气急败坏地吼。“我,我没拉着你,我拉的是我自己的祖母。我祖母哪去了,我要祖母,呜呜……”可怜那孩子和家中大人失散本就惊惶不安,又被赵氏这么凶神恶煞地一通吼,吓得嘴巴一扁,直接开哭。 “娘,别顾着生气了,赶紧找人要紧。楠哥儿应该就在这附近,咱们快去找。”白氏抱着小儿子虽然因为之前的那阵拥挤和赵氏离开了一些,但终究隔得不远。比赛结束人群散开,她很快就挤到了赵氏身边,正听到赵氏吼那男孩儿,而楠哥儿却不见踪影。她一下就猜到发生了何事,赶紧提醒赵氏。 “牛蛋儿,我的儿,你吓死祖母了!”一个年纪跟赵氏差不多大的妇人哭叫着奔了过来,将那孩子揽在怀里好一通揉搓,祖孙两个哭做一堆。 赵氏和白氏急慌慌地在附近寻了一通,却始终没见到楠哥儿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喊了许久,就是没听到回应。赵氏浑身冰凉,颤抖着嘴唇道:“大郎媳妇,楠哥儿会不会叫拐子给拐走了?” 白氏也心头发虚,嘴上却道:“不会的,娘别自己吓唬自己,马家集从来没出现过拐子。楠哥儿又那么聪明,拐子拐谁也不会拐走他啊。兴许这孩子看不到咱们,就去原先咱们坐那地方找四弟和祖父他们去了。” “对对,一定是这样,咱们过去,去那边。”赵氏仿佛捞救命稻草一般拉着白氏去寻常子胜他们。无奈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楠哥儿根本就没去那边。 得知赵氏弄丢了楠哥儿,常兴家气得当场挥拳揍向妻子:“蠢婆娘,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说你有什么用?”“爹,您别顾着生气,赶紧找人是正经!”常子梁眼疾手快地抱住自家老子,苦苦劝道。 “混账东西,赶紧找人!”常建礼脸色铁青地大吼。常子胜如坠冰窖浑身哆嗦着,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分开找,我去大姑姑家看看,楠哥儿知道马家在哪儿,兴许他找不到咱们一时间害怕,直接去了马家。” “有道理,你先去马家看看。”常建礼点头同意。 第145章 怨愤 今日龙船比赛,杨家全家出动。薛氏原本说自己年纪大了受不了拥挤就不去马家集了,就留在家里带曾孙女慧姐儿。 但杨元莲说自家会让油坊的伙计天不亮就去江边占据绝佳的位置,保证薛氏看船的时候挤不着也晒不着,然后晚辈尤其是杨冬和他的媳妇不断地劝说,薛氏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杨冬的媳妇罗氏是桐木冲人氏,其父乃罗大安的一个本家叔父,杨雨一早就觉着这姑娘勤快利索,心地善良但该泼辣的时候又泼辣得来,绝不是那种绵软好欺负的性子,正是薛氏心目中理想的孙媳妇人选。 所以杨冬年纪到了家里四处寻访打算给他定亲的时候,杨雨就在薛氏杨元本白氏跟前推荐了这个姑娘。杨家人经过多方比较权衡,最终选定了罗氏。 罗氏嫁过来之后,勤劳孝顺,更难得的是能管得住杨冬。薛氏每每看到偶尔犯懒的孙子被孙媳妇义正辞严使唤着跑这跑那就倍觉欣慰,杨冬就需要这样一个强悍的媳妇管着,杨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也需要这样的性子才撑得起门户。 因为对孙媳妇很满意,即便罗氏并没有一举得男,头胎生的是闺女,杨家长辈对她的疼爱也没有减少半分。薛氏更是淡定,当初白氏也是生了几个闺女之后才得的儿子,横竖杨冬和罗氏都年轻,慢慢生总能生出儿子来。 且说常子胜抱着杨哥儿跑到马家一看,楠哥儿没在马家。此刻的马家不光杨家一家子,还有杨元兰家,杨霜一家子都在。得知楠哥儿丢了,大家都慌了,白氏差点没厥过去。薛氏虽也摇摇欲倒,但还是撑得住,嘶声道:“去找,都去找!” 马骏道:“报官,赶紧报官!今日县衙专门派了人来维持秩序,蔡捕头亲自来了。常四郎你们不是和那蔡捕头有交情吗,赶紧去找他。让他下令封锁各码头路口。就算楠哥儿真给拐子拐走了,这会子应该跑不远!”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马骏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事发突然,常子胜起先就顾着慌乱,根本没想到借助官府的力量。马骏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将杨哥儿往杨雨跟前一放,大声道:“对,蔡捕头在哪儿,我这就去寻他!大姐帮我带着杨哥儿!” “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宋沉才刚在街上看到过蔡捕头,自告奋勇地拉着常子胜就走。其他人也分头赶往街上去找人。 常子胜他们很快找到了蔡捕头,彼时蔡捕头身边围了好些人,一个个神情焦躁,更有妇人眼睛红肿哭哭啼啼地。常子胜见状心里顿时一沉,奔过去一问,心头越加绝望了。原来这些人也都是丢了孩子来寻蔡捕头报官的,就目前统计的,加上楠哥儿已经有五个孩子失踪了,而且都是些模样清俊的孩子。 很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针对性极强的拐带案子,这样的大手笔,应该不是一两个拐子能做到的,肯定是一个较大的拐子团伙作案。丢失孩童的家属捶胸顿足悲愤万分,蔡捕头的脸色很是难看。 今日马家集龙船比赛,他亲自坐镇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少五个孩子不见了,而且都是些模样出色四到七岁的孩子,拐子将孩子拐走将会卖往哪些地方可想而知,你叫他如何向县太爷交代如何向苦主交代。 脸色铁青的蔡捕头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虽然心里焦躁但很快冷静下来,一边派人回县衙报告县太爷,请他老人家下令在全武清县通往外地的所有水路陆路关口设卡盘查,一边将自己带来的人分散在马家集附近各地搜寻。 丢失孩童的家长们自己也发动各路亲戚四处寻找,可眼看着天要黑了还是没有消息。被整个常家寄予了极大希望,期望着他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聪慧孝顺的楠哥儿就这么丢了,这残酷的事实没有人能接受,被叫去马家歇息的罗老太太已经瘫软在地没办法走路了,薛氏强撑着还没垮,白氏的泪水一直没停过,赵氏懊恼地直揪自己的头发。 人找不到八成已经被转移不在马家集了,大家老这么杵在马家也不是事,除了常子胜跟着蔡捕头去了县城等消息外,其他人都回家了。薛氏担心杨雪经受不住打击,常子胜又不在家,跟杨元本白氏商量后决定自己先去常家沟陪几天杨雪。 她情绪低落脚步虚浮,一路上全靠杨雨扶着才没有倒下。罗老太太却连路都走不得了,常家三兄弟轮流背着祖母行走,赵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跟在大家后面赶路。 楠哥儿丢了这事,已然有先行回家的村里人告诉了杨雪,杨雪差点没被这晴天霹雳给吓晕过去,懵了一阵后她勉力安慰自己:马家集,不,是整个武清县这些年都没出现过拐子拐走谁家孩童的案子,肯定是人多,楠哥儿人小给挤散了,然后兴许遇上熟悉的亲戚什么的,跟人家呆在一块,忘记和家里人汇合了。对,肯定是这样! 然而几乎是这念头一升起,脑子里立马有另外一个声音出来反驳:别自欺欺人了,楠哥儿自来孝顺懂事,知道自己和大人分开大人会着急,不可能会就顾着自己玩忘记回去寻大人的。 感情上杨雪不愿意承认儿子是真的丢了,想着儿子只是和家里人走散贪玩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最后还是会回来的。理智上又觉得马家集就这么大,儿子又懂事,那样的事不可能出现。她正心乱如麻内心两个小人不断打着架,常建礼一行人回到了常家沟。 一看到薛氏通红的双眼,枯槁的脸色,杨雪一下就知道噩耗是真的。苦苦挣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撑到现在,杨雪终于撑不住了,扶着门框,颤抖着嘴唇喊了声“祖母”之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雪姐儿,我的儿……”薛氏踉跄着跑过去将孙女抱在怀里,一边掐她的人中一边流泪。稍后杨雪悠悠转醒,一头扑在薛氏怀里嚎啕大哭:“祖母,楠哥儿丢了,你说这孩子只是去看龙船,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就会丢了呢?” “好孩子,你别哭,不止是咱们家楠哥儿丢了,还有好几户人家的孩子也丢了,这样的大事官府肯定会管到底的。蔡捕头已经加派人手四处盘查了,听说县太爷还着人送信去了相邻的几个县,请他们那边的县衙也在要道上盘查过往行人。我们楠哥儿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回来的。”薛氏强忍悲痛,挖空心思地找理由宽慰杨雪。 “都怪我们做长辈的,亏得我们还打包票说要帮着看好孩子,谁知道……赵氏那个蠢婆娘,百无一用,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说我们这么多男人在,当时怎么就放心让那蠢货带着楠哥儿离开呢?我们,我们对不住你啊四郎媳妇!”常兴家抱着已然哭睡了的杨哥儿,满脸羞愧。常建礼也老泪纵横,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杨雪捂脸大哭:“爹您别说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祖母,地上凉,您和妹妹都这么坐着非受凉不可。”杨雨淌着泪冲过去劝道。“是啊,我背弟妹去床上躺着,你扶着亲家祖母。”白氏个头高力气大,将杨雪背进房躺好,薛氏在杨雨的搀扶下也跟着进来。 白氏拉着杨雪的手羞愧地哭:“都是我,是我没看好楠哥儿,弟妹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那么多人看孩子都没看住,怎么能怪大嫂一个人。”杨雪虚弱地道。“不,我当时要是警醒些,坚持喊着娘别看船跟着去往家里人所在的地方就不会出事。”白氏极度内疚,飞快地将当时的情景复述给杨雪听。 杨雪边听边脑子里设想着当时的情景,情知怪不到白氏头上,人家自己带着孩子根本顾不过来,但对赵氏这个婆婆,杨雪不怨恨也难。 要不是赵氏自告奋勇阻止常子胜,由常子胜带着楠哥儿去买水,凭着丈夫高壮的身板,楠哥儿怎么会丢。赵氏既然揽了带楠哥儿去买水的差事就得上心,可她就顾着自己看龙船,放任楠哥儿离开自己的视线,给了拐子可趁之机。 赵氏可是做祖母的人了,竟然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杨雪以往只是鄙视厌恶赵氏的不着调,如今却恨极了她。这样一个愚笨不堪的婆娘竟然是自己的婆婆,她杨雪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她! 难道是命中注定自己要失去大儿子吗?本来依照自己的安排,杨哥儿留在家里,丈夫就带楠哥儿去。如果只带一个孩子去,楠哥儿要喝水,四哥又怎么会不自己跟着。 白氏还在忏悔,杨雪却浑浑噩噩地没精神搭理她了。大家这么一闹腾,躺在床上沉睡的紫姐儿被闹醒了,哇哇大哭起来。杨雨给孩子换了尿布,喊杨雪给孩子喂奶。杨雪机械地撩起衣襟喂着孩子,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大儿子。可怜的孩子,不知道那些杀千刀的拐子会怎么对待他们。自己还说等他满了七岁就送他去镇上马先生那里读书呢。 “哎啊,祖母这是怎么了。娘,娘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大家不是高高兴兴地去看龙船嘛,怎么回来这幅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嫂怎么不见回来,还有祖父和爹呢?”孟氏本来已经听先回家的村里人说了有关楠哥儿给拐子拐走之事,有心候在老房子门口,看到常家人来了,却故作惊讶地大叫着。 第146章 上蹿下跳 大人们心情沉重,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孩子们却忍不住,常蓝扁着嘴巴道:“三婶,楠哥儿给拐子拐走了。” “什么,楠哥儿不见了,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啊!”孟氏明明幸灾乐祸,却极力装出一副惊讶痛心的模样。 “祖母,您身子不要紧吧?”常子樵背着罗老太太走进旧房子堂屋,孟氏步步紧跟,关切无比地问。罗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却没搭理她。 老东西,叫你偏心,这下知道难受了吧!看着罗老太太灰败的脸色,孟氏心头快意无比。明明四房最宽裕,几个老家伙还巴巴地帮着四房做这做那好让四弟放心出去做工挣钱。 老家伙们公然偏心,理由是楠哥儿聪慧机敏是个读书种子,兴许日后可以金榜题名做官老爷光大常家门楣。呸,不过几岁的孩童,跟着杨氏胡乱念了几句书本上的话,就吹得神童一般! 金榜题名然后做官老爷岂是那么容易的,马家集这么多年考中举人的才几个人,进士那是一个都没有,老家伙们竟然敢做楠哥儿金榜题名的美梦,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泥腿子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竟然妄图祖坟冒青烟。结果好了,这读书的种子没了,看你们还凭什么痴心妄想! 孟氏心头实在是太高兴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偏常橙猛然抬眼,看到孟氏欢快的神情不由一怔。她本来拉着常红的手,因为吃惊手上不觉用力。常红吃痛抬头然后顺着常橙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孟氏明显上扬的嘴角,常红不由冲口而出:“三婶你笑什么?” 家里出了这样的祸事,个个心里难受,孟氏却在这时候笑,她在笑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笑?常红这一嗓子,将堂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孟氏见势不妙赶紧换脸,仓促之下虽勉力摆出了一副沉痛的脸色,却因为肌肉僵硬,结果似哭似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因为心里有鬼,孟氏只觉得觉得众人的目光都像锋利的锥子纷纷扎向自己,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她赶紧做出生气地样子瞪了一眼常红:“红姐儿瞎说什么呢?楠哥儿不见了,我心里难受得想哭,你这孩子却说我在笑,小小年纪就害了老花眼不成。” 三婶方才明明在笑,自己可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常红毕竟算得上大姑娘了,孟氏的恼羞成怒哪能看得出来,她嘴巴动了两下,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常红被自己压制住了,危机解除,孟氏又活泛起来,拉着常子樵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家里这么多人,楠哥儿怎么就丢了。这么几个孩子,怎么就丢了他一个,他到底是怎么丢的?” 常子樵正要向妻子解释,罗老太太却有气无力地挥手:“行了,要说话回自己家去说。我心里难受,都散了吧。”“祖母,官府正在搜寻,楠哥儿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一定会没事的。您别多想了,好生歇着吧。”常子柱起身,叫上自己的一双儿女回了家。 “祖母,娘,你们想开点,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还是安心等官府的消息吧。檀哥儿,咱们也回家吧。”常子樵牵过儿子,示意孟氏跟着自己回家。 还没欣赏够老家伙们失魂落魄痛苦难当的样子,孟氏哪里想走,即便罗老太太已经发话赶人,常子樵又叫她走,孟氏还是想留下来。她将怀中的小儿子递给常子樵,嗔怪道:“三哥你还真是,祖母瞧着就身子不适,娘也伤心难过,大嫂不在,我不得留下来照顾一下啊。” 常子樵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勉强她,接过孩子打算自己先走。无奈孟氏想表孝心,罗老太太却不领情,老人冷冷地道:“我不用你照顾,赶紧走别杵在我跟前惹我心烦。” 老家伙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孟氏羞恼不已,不甘心地望向赵氏,赵氏却捧着脸只管自己发呆。 “让祖母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咱们还是走吧。”常子樵伸手来拉孟氏,孟氏只好悻悻然走了。 楠哥儿丢了,孟氏幸灾乐祸,马氏最初也暗自高兴了一阵。但她跟孟氏还是有所不同。她固然希望四房日子不好过希望看到杨雪倒霉,但楠哥儿毕竟是孩子,又那么懂事可爱,被拐子拐了不知道会卖到什么地方去遭罪,一想到这个她还是于心不忍。 尤其是见常子柱一说到侄子丢了就长吁短叹自责懊恼,常松常橙更是因为堂弟的丢失而难过得呜呜直哭,马氏更是不敢露出丝毫快意的神色了。人前人后不管是神态也好说话的语气也好都表明了她身为伯母,对楠哥儿的被拐是如何的难受悲痛。 所以当孟氏因为在罗老太太那里没得到心理上的充分满足,第二天生拉硬拽地将马氏喊到自己家,然后带着快意的神色说起楠哥儿被拐,杨雪卧床不起,家里全靠薛氏操劳的时候,马氏并没有如孟氏意料中的那样和她同声共气一道幸灾乐祸,反应竟然有些平淡。 孟氏对此很不高兴,心道二嫂就是爱演戏,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偏要装模作样。眼下又没有旁人,就自己两个,装什么装! 很不以为然的孟氏不管马氏的反应,继续道:“二嫂你听说了没有,这回端午在马家集被拐走的几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是生得好看的。有人说说拐子拐这样的孩子去,女孩儿卖入青楼做妓子,男孩儿卖入小倌馆做小倌,总之都是伺候有钱的人。听说去那种地方的有钱人,有奇怪癖好的人不少,有些妓子和小倌生生被玩死了。楠哥儿随了四弟眉眼清俊,到了那种地方,啧啧,能有好下场才怪。” 马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正色道:“三弟妹,大家都是有儿女的,况且楠哥儿再怎么也是檀哥儿的堂弟,这样的话你还是别乱说的好,叫长辈听到你说他们会怎样看你?” 马氏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不是都厌恶四房吗?怎么这婆娘居然一副心疼杨氏婆娘儿子的口吻。“翠姐儿可能要醒了,我得回家不和你说了。”马氏说完起身就走。孟氏嘴巴大张盯着马氏的背影出神,方才那是二嫂说的话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再说杨雪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常子胜还是没回来,到第三天的时候,杨雪强撑着爬起来,决定自己亲自去县城打听消息。薛氏见她脚步虚浮走路不稳的模样,哪里准她走,杨雪不听坚持要去,结果刚一走出院子就晕倒在地。 薛氏吓得大叫,最后还是姚氏和方氏婆媳帮忙才将杨雪抱进了屋。杨雪醒过来后不死心还要走,薛氏按住孙女哑声道:“楠哥儿丢了祖母知道你难受,一心找回他。可你去了县衙又有什么用,天下那么大,你自己一个人上哪儿找?雪姐儿,你听话,咱们乖乖地在家里等,蔡捕头他们正在找着呢。” “祖母,我一想到楠哥儿小小年纪,这会子不知道承受着怎么样残酷的折磨,我这心里就跟刀钻一般的难受。在家里这么干坐着等我做不到啊!”杨雪哽咽道。可怜她连着哭了几天,眼睛干涩已经流不出泪水了。 薛氏脸一板,指着杨哥儿和紫姐儿道:“楠哥儿丢了,可这两个孩子还在,你这么不管不顾地,他们怎么办?” “是啊四郎媳妇,紫姐儿还这么小,你去了县城,她就得挨饿,你能忍心?好孩子,咱们再等等,三天了不管怎么样,四郎都该捎信回来了。”姚氏也温声劝慰着。 好不容易劝得杨雪平静下来,姚氏和方氏回到自己家里,见挑着水桶去菜园子浇水的孙氏回家了,神色却是一副愤然的模样。方氏觉着奇怪,问道:“子云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孙氏闷闷地道:“没谁惹我。”姚氏不高兴地道:“没谁惹你你绷着个脸做什么?” “还不是那个孟氏,祖母您不知道那婆娘有多可恨……”孙氏终究忍不住,噼里啪啦说了好一通。 姚氏方氏这才知道村里两个眼红常子胜和杨雪日子过得红火,这回楠哥儿被拐深感高兴的婆娘在一道说起楠哥儿兴许会被卖去做小倌,然后怎么怎么被人玩弄这事的时候,孟氏明明也在场,却不但不生气,还积极加入讨论。 孙氏路过无意中听到,气得差点没气炸肺。可她性子绵软,不会骂架,自己一个人气得直哆嗦,最后却悄悄走了了事。 姚氏听完脸都气青了,指着孙氏就骂:“不中用的东西,你怎么不上去撕烂她们的嘴,看她们还满嘴拉蛆!是哪几个婆娘,我,我得告诉大嫂去!恶毒的婆娘,不能这么饶了她们!” 方氏叹了口气:“告诉伯母也没用,你又没有当场抓住人家。最可恶的是孟氏那贼婆娘,吃里扒外,楠哥儿可是她侄子!可这毕竟是伯父家的事,您若是将这事告诉伯母,孟氏和三郎一定会因此怨恨您。” 姚氏愤然一拍巴掌,斩钉截铁地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事不能忍,孟氏这婆娘这样子的做派还不管教的话,全村的人会怎么看待咱们这一大家子!” 第147章 处置 满腔激愤的姚氏疾步赶往常家老宅子。今日罗老太太和赵氏的精神都恢复了些。赵氏白氏就带着常松常红上山了,家里就罗老太太和常蓝带孩子看家。哄睡了白氏的小儿子之后,罗老太太坐在廊下开始择四季豆,准备洗了泡酸豆夹,常蓝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老人身边帮着忙。抬头见姚氏来了,罗老太太赶紧招呼常蓝搬把椅子准备给姚氏坐。 姚氏摇头说不用,然后让常蓝守着堂屋门,有人来了就喊一声,自己拉着罗老太太走进里面灶屋说话。被弟媳这架势唬住了,两人一走进灶屋,罗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问姚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氏将孙氏所说复述了一遍,“这个恶毒的婆娘,她……”罗老太太气得嘴唇青紫浑身哆嗦,摇摇晃晃地整个身子差点没倒下。“大嫂别急,当心气坏了身子!”姚氏赶紧扶着她慢慢坐下,又端了一碗水递过来。 罗老太太喝完水,情绪总算有所平静,详细地问起当时的细节,尤其是那几个婆娘具体都是怎么说的。听完后咬牙切齿地道:“孟氏这个贼婆娘留不得了!” 姚氏过来告状的目的是提醒罗老太太好生管教一下孟氏,狠狠地敲打敲打罢了。可罗老太太的口气却是要休了孟氏,这很出乎姚氏的意料。孟氏所为固然可恨,可就此休了她,檀哥儿三兄妹不就没娘了。造成这样的局面又是因为自己,姚氏想着就心里不安,忙劝道:“大嫂你这是在气头上,怎么处理这事还是跟大哥兴家赵氏商量一下吧。” 罗老太太点头,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当然得全家商量。想着自己早上去看望杨雪的时候,杨雪憔悴不堪的样子,罗老太太又嘱咐姚氏这事儿千万不要说给杨雪和薛氏听,不然可真是雪上加霜了。姚氏点头说自己明白。妯娌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后姚氏告辞回家,罗老太太则开始思考怎么询问孟氏,怎么说服常子樵休了这蛇蝎心肠的媳妇。 一天很快过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常子胜却还是没回来,也没捎信回来,也就是说楠哥儿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薛氏愁肠百结地,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安慰孙女了。薛氏做了饭,祖孙几个胡乱吃了点,早早地就都躺下了。 常家老宅子这边,罗老太太晚饭前就和常建礼常兴家说了孟氏的事情,结果话没说完,那对父子就嚷着休了孟氏。既然大家看法一致,那事不宜迟,罗老太太决定快刀斩乱麻,今晚就解决这件事。 当晚等三房的几个孩子都睡下了之后,罗老太太让常柏喊常子樵和孟氏过来老房子这边。常子樵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都要躺下了长辈们为什么叫自己过去。 孟氏却撇嘴道:“哼,能有什么事,眼看着谷子就要熟了,一年当中最忙的时节到了,猜都猜得出来这是要咱们大家帮着四房割禾插秧。四弟也是,这人不见了得靠着官府的人找,他老呆在县城有什么用。自己不回来,杨氏又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管,到头来受累的还不是我们!” 常子樵怒目瞪着妻子,呵斥道:“闭嘴!你这婆娘怎么心性这般凉薄,四弟家遇上这么大的事咱们帮一下怎么了,胡说八道地叫长辈听到了有你受的!” “知道,我这不是私下里和你说两句嘛。”孟氏小声嘀咕。虽然挨了丈夫一顿骂,这婆娘心情却很好,帮四房收割虽然受累,但总比杨氏婆娘儿子丢了每日里死人样的躺在床上好啊。总之,踏入老房子堂屋门槛的时候孟氏是脸上带笑神情轻松的。 尤其是看到常子梁白氏常子柱马氏也都在的时候,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就说嘛,老家伙们这么偏心,四房日子过得红火的时候尚且一心只顾着他们,如今他们家倒了大霉,老家伙们不更得替他们打算了。 然而孟氏的笑脸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罗老太太的质问唬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别人在外头说的话罗老太太竟然会知道。懵了一下后她马上想到不对,当时明明只有三个人,那两个婆娘应该不会和祖母她们说的。只怕是那两个婆娘和别人又说了那些话,扯到自己,然后人多嘴杂地传到了祖母耳边。 该死的婆娘,那样的话私下里说说就算了,怎么能碰到人就说!自己就不该和她们说话,孟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料定罗老太太只是推测,并没有当面抓住自己,所以决定打死都不承认。 打定主意的孟氏立马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祖母您冤枉我了,我确实碰到她们说楠哥儿被拐走了会如何如何。我,我当时很气愤,可您也知道我这人嘴笨说不过人家,就没敢骂她们。祖父祖母,我只是在场可我真的没和她们一道说楠哥儿啊。” 常子樵也觉得妻子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忍不住帮腔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人在您跟前说的这事啊,孟氏再怎么样都是楠哥儿的伯母,她怎么会那样说楠哥儿呢?” 罗老太太不搭理常子樵,只管将当时那两个婆娘怎么说,孟氏又怎么说复述出来。当时的对话经过几个人的转述,肯定变了些样。但罗老太太熟悉孟氏的性子,模拟孟氏的口气却是八九不离十。 孟氏听得浑身冒冷汗,自己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老家伙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能承认,这事儿若是承认了自己兴许会被休掉,孟氏对问题的严重性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所以她死不承认,摇着头大声说自己没这样说过。 老太太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孟氏,你当真没说过是吗?好,你若是能做到这样,我就信你。你现在就去院子里去,举手向天发誓说自己若是说了假话,就让你说楠哥儿的那些话都报应到你自己身上,报应到你的孩子身上。” 罗老太太话一出口,孟氏如遭雷殛顿时面如土色,她心里有鬼,这样恶毒的誓言哪里说得出口。可她不敢这样发誓,岂不是证明了她的确那样咒了楠哥儿。 而罗老太太的话让屋里的人除了常建礼常兴家之外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常子樵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稍后赵氏颤声道:“娘,您,您怎么能让孟氏那样发誓,檀哥儿他们可是您的亲曾孙啊!” 赵氏的话于正苦苦思索对策的孟氏来说宛如救命稻草,她立马牢牢抓住,作势捂脸大哭道:“祖母,我知道我不会说话性子不讨喜,素来不得您的欢心,可檀哥儿他们却是常家的子孙,是您的亲曾孙。您就是再厌恶我,看在三哥的面上也不能这般作践他们三兄妹啊。” 罗老太太眼神森寒地盯着孟氏,讥诮道:“檀哥儿他们是我的亲曾孙,楠哥儿难道就不是了?你让我看在三郎的面上不要作践你的孩子,那你和别人一道用那样恶毒的话作践楠哥儿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看三郎的面子呢?楠哥儿可是三郎的亲侄子啊。” “我,我没有说过那些话啊,祖母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孟氏困兽犹斗,死不承认。 “你没说过那样恶毒的话,那就不会报应到你和檀哥儿几个的身上,你又怕什么呢?去,去院子里对天发誓,这样一家子人心里头的疙瘩都解除了,皆大欢喜不是。”这回说话的是常建礼。 “是啊弟妹,你既然没说过,那就去发一下誓吧,不过两句话的事,省得大家心里猜疑。”白氏觉得常建礼说得极在理,忙不迭地附和。马氏却知道孟氏绝对说了那些话所以打死都不敢去发誓,这蠢婆娘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孟氏仿佛没听到常建礼和白氏的话一般,只管捂着脸哭,就是不起身去院子。这下常子樵沉不住气了,扑过去一边拽拉孟氏一边厉声道:“你不是说你没说过那些话吗?既然没说过,那就去发誓,走,我陪你去!” “我不去,我不去……”孟氏尖声大叫,疯了一般死命挣扎。她这般做派,傻子都瞧得出来她是心虚怕报应不敢发毒誓。 常子樵浑身冰凉,扑通跪在常建礼和罗老太太跟前,羞愧地道:“想不到我娶了这么个阴毒蛇蝎的婆娘,究竟如何处置这婆娘,孙儿全凭长辈做主。” 常建礼淡淡地道:“起来吧,不是你犯错,跪什么跪。”常子樵垂泪道:“不,是孙儿的错,当初长辈们不看好这婆娘,是孙儿猪油蒙了心,非要定下她。将她娶进了家门,又一味地宠着她,谁知道这婆娘心地竟然这般龌蹉。” “三哥,你,不,我不是,三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过那些话!”孟氏在常家最大的倚仗就是丈夫的疼爱,如今常子樵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孟氏不觉浑身冰凉一下瘫软在地。 然后常建礼冷酷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边:“既然全凭我们处置,那我们长辈做主,替你休了这毒妇吧。” 第148章 哀求 休了孟氏,祖父竟然说要休了孟氏,常建礼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响起了抽气声。赵氏嘴巴大张,觉得公公这处置太过严厉,休了孟氏三房的几个孩子怎么办,三郎想再娶谈何容易,难不成叫他就此打光棍? 被休了的女子绝大多数没好下场,像孟氏这样不得娘家疼爱的女人离开婆家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白氏这样一想不觉对孟氏生出了同情之心,可转而一想到楠哥儿丢了这婆娘不但不难受,还落井下石用那样不堪的话来说那孩子,又觉得这婆娘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马氏眼神复杂地看着孟氏,心道知道你蠢,可没想到你蠢到这地步,有那样的想法你就放在心里好了,你竟然蠢得去跟外人说。你蠢听一下别人好心的告诫也行啊,偏不听,这下好了,谁也帮不了你了! 屋内众人心态各异,孟氏自己被这晴天霹雳击懵了,稀泥一般瘫在了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匍匐着爬过去抱住罗老太太的腿哭道:“祖母我错了,求求你们别休了我,我不能离开常家。离开了常家我无处可去只有去死了!而且孩子们不能没有娘,祖母,您就当可怜几个孩子别休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呸,你的孩子可怜,楠哥儿就不可怜?如今想起来,端午节那日咱们回家,三郎告诉你楠哥儿丢了之后,红姐儿没说错,你分明是真的在笑。楠哥儿丢了一家子难过,独独你这毒妇开心得笑起来。你这样恶毒的婆娘留在家里,想起来都叫人害怕。与其叫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婆娘教坏檀哥儿几个,倒不如他们没有娘!”罗老太太一口啐在孟氏脸上,抬脚将她踢开。 孟氏又扑过去抱住罗老太太的腿苦苦哀求:“祖母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没有同情心,我心地歹毒,我往后一定改,我去给四弟妹赔礼道歉。您饶了我吧,我这就去那边给四弟妹道歉,我求她原谅我好不好,我这就去!” 孟氏作势起身,却被罗老太太一巴掌给打倒在地,老太太愤怒地道:“毒婆娘你去给四郎媳妇道歉,你怎么说?你说你用那样肮脏下作的话说了人家的儿子,你还嫌她心里不够难受再往她心口戳几刀?你要真去了,不说四郎媳妇会活吃了你,就是杨家祖母都会撕烂你这张臭嘴!”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求求你们原谅我这一回,别休掉我,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我是绝对不能离开常家的,离开了常家我根本没有去处,只有死路一条。我求求你们不要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你们不休了我,随便你们怎么处置都行,要不祖母您狠狠地打我一顿,只要您能消气,哪怕将我打个半死都行!”孟氏痛哭流涕,边说边不要命地磕头。 磕了半天见罗老太太不为所动,孟氏又爬到赵氏跟前央求:“娘,我错了,您替我向祖父祖母求求情,檀哥儿三兄妹不能没有我这个亲娘啊,娘我求您了。” 赵氏忍不住,哭着对常建礼和罗老太太道:“爹,娘,三郎媳妇既然知道错了,你们就饶了她这一回,毕竟她给常家生了两个男丁啊。” 赵氏一说完,常建礼和罗老太太还没反应,紧挨着赵氏坐着的常兴家就伸手就给了赵氏一巴掌,怒斥道:“蠢婆娘,好大的脸皮,爹娘处置这恶婆娘有你插嘴的份儿?若不是你这蠢婆娘弄丢了楠哥儿,这所有的祸事都不会发生!闯了这么大的祸不知道羞愧,倒好意思在这多嘴!” 常兴家暴怒之下出手,赵氏的脸登时红肿,耳朵嗡嗡嗡响个不停。她下意识地捂着脸,半句话也不敢再说。常兴家还嫌不够,手指着她,瞪着眼珠子道:“还不赶紧给老子滚下去,老子看到你这蠢猪就想打人!” 常子梁和常子柱见自家老子勃然大怒,生恐老娘再挨打,赶紧一个拉住常兴家,一个去扶赵氏温声将她劝回了房。 赵氏被常兴家赶走,孟氏失去了求助对象,又将目光转向了白氏和马氏,不惜向她们两个磕头:“大嫂二嫂,你们也是有孩子的,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檀哥儿兄妹三个,替我说说话吧!” 孟氏连番大力磕头,此刻额头已然肿了起来,眼睛也因为一直哭泣而红肿,披头散发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同为常家媳妇,孟氏落到这般田地,白氏马氏不由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如果没有赵氏被常兴家打骂且撵走这事,兴许两个女人会向罗老太太替孟氏求情,然而现在她们却不敢了。 不敢帮孟氏说话,白氏脸色僵硬将头扭向一边不敢看孟氏,马氏则干脆木着一张脸盯着地上发呆。两个嫂子都没反应,孟氏只能将目光投向常子樵,如今她只能求丈夫了。 “三哥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后悔得想死。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一定改!你替我向祖父祖母求求情吧。”孟氏抱住常子樵的胳臂不住摇晃,常子樵却只是流泪,不推开孟氏,但也不搭理她。 孟氏浑身冰凉,绝望地大哭:“三哥你好狠的心,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我都要被休了,你竟然一句话都不肯帮我说!我不离开常家,我死也不离开常家!” 常兴家脸一黑,厉声道:“三郎你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将这毒妇拖下去。明日天一亮就写好休书,然后送她回娘家!” 常兴家发威,常子樵哪敢拖延,立马拽住孟氏就往外走。“不,我不走,祖父祖母,你们饶了我,求求你们别休我!”孟氏死死扒着门框哀求,却架不住男人力大,终究被拉回了自己家。 常家老宅子这边闹得沸反盈天地,杨雪家却异常安静。杨雪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又悄悄爬起来摸黑收拾东西。薛氏被她吵醒,问她想做什么。杨雪说不能再等常子胜回家了,究竟官府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自己想亲自去县城看看。 薛氏又拿白天的话劝她,杨雪哽咽道:“祖母,我知道您说得在理,我也知道寻人的事情,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我就觉着即便楠哥儿被拐走,我去县城兴许也能离他近些,这样我这当娘的心里也好受些。我明日一定要带着紫姐儿去县城。” 薛氏叹了口气,知道孙女这是魔怔了,也不再劝她,打算明日天亮再说。 杨雪正收拾着东西,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拍打院门,薛氏也听到了,狐疑道:“似乎有人在打门,这会子会是谁呢?”“开门,雪姐儿,祖母,开门!”“似乎是四郎,我去开门!”薛氏听出是常子胜,立马激动地起身往外走。 “我去,天黑您别摔着。”杨雪立马阻止,自己摸索着去点灯。丈夫这时候回家,究竟会带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杨雪心里砰砰直跳,既盼望快点见到丈夫,又担心听到令人绝望的消息而隐隐害怕。 因为手指发颤,她折腾了许久才点亮灯,可是刚一举起油灯,外头又传来声音:“娘,太外祖母,快点开门,我回来了!”“哐当”一声,杨雪手里的油灯掉在了地上。 “楠哥儿,祖母,我似乎听到了楠哥儿的声音!我,我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太过惊喜,杨雪发颤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凄厉。薛氏打着哭腔道:“我好像也听到了,不是做梦吧咱们?”老人的手伸过来死死拽住杨雪的肩膀,浑身哆嗦着。 “娘,您快起来开门啊,我困死了想睡了!”“雪姐儿醒醒,快来开门啊!”外面打门叫喊的声音越发大了。这回祖孙两个都听清楚了,真的是常子胜和楠哥儿父子在外头。 “是,是楠哥儿,去开门,快!”欣喜欲狂的杨雪拉着薛氏一道奔向门外。心情太过激动又没灯照着,两个人一路上磕磕绊绊地好几次差点没摔倒。 好不容易走到院子里,杨雪忍不住大声问:“四哥,真的是楠哥儿,你真的把楠哥儿找回来了是吗?”外头常子胜回答:“是啊,是楠哥儿,儿子找着了,毫发无损。我知道你担心,所以连夜赶回来了。” “娘,是我,我回来了。”楠哥儿机灵,不等他爹提醒就自己高声喊杨雪。“好儿子,娘的心肝宝贝,感谢老天,保佑你没事!”杨雪喜极而泣,飞奔着打开了门栓。 外面常子胜高举着火把,站在他身侧的不是楠哥儿又是谁。“儿子,娘的宝贝!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老天有眼!”杨雪蹲下身子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半天不舍得放开。“娘,我也好想你。”楠哥儿搂住母亲的脖子哽咽道。 “好了,孩子找回来的确值得高兴,可夜深天凉,还是赶紧进去说话吧。”薛氏摸着楠哥儿的头流泪笑道。“对对,我欢喜得糊涂了。”杨雪擦干眼泪,弯腰想抱起楠哥儿。 可她连着几天不怎么沾水米,又没休息好,身子虚弱得厉害,不但没抱起楠哥儿,反而自己头一晕身子斜斜倒向一边。幸好常子胜眼疾手快,及时捞住了她,不然她母子两个非一道摔倒在地。 常子胜很是担忧:“雪姐儿你怎么了?”“我没事,不过几天没歇息好,头有些发晕,四哥还是你抱楠哥儿进去吧。”杨雪摇头起身。 “我不要爹爹抱,我要扶着娘。”楠哥儿却伸手来扶杨雪。薛氏欣慰地笑:“瞧我们楠哥儿真懂事真孝顺!” 第149章 又见王大叔 四个人回到堂屋,却听得房里紫姐儿在哭。“闺女醒了,八成是尿了。”杨雪欲往房里去抱孩子。“你不是头晕吗,你坐着我去。”常子胜将妻子推到椅子上做好,自己快步跑去抱闺女。 紫姐儿果然是尿了,杨雪给孩子换了干净尿片抱着她喂奶。薛氏将楠哥儿搂在怀里问他:“你和你爹在城里吃了饭没有,肚子饿不饿,饿的话太外祖母给你们做饭去。” 楠哥儿依赖地靠在薛氏身上,轻轻摇头道:“我们在县城吃了晚饭才回家的,我不饿,太外祖母您不用给我们做饭。”薛氏见孩子打了个哈欠,不由心疼地道:“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太外祖母带你去睡了。” 楠哥儿却伸手拉过紫姐儿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道:“我先前在路上,爹爹背着我的时候觉着困了,这会子和你们一说话又不怎么困了。” 既然儿子不困,杨雪自然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摩挲着楠哥儿的头问道:“好孩子,你告诉娘拐子将你们拐到哪里去了,又是怎么给救出来的。” 楠哥儿道:“我们给带到了好远的地方,他们说叫什么长圆的县,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杨雪吓了一跳,高声道:“你自己跑出来的,你怎么跑出来的啊?” 楠哥儿重重点头:“娘前阵子不是给我讲过拐子拐走小孩子,因为担心小孩子叫喊呼救,就给小孩子喂蒙汗药让他们睡觉吗?他们果真这样,一开始就给咱们灌了那种茶水。第二天他们再给我喝那种水的时候,我就悄悄地吐在衣袖上,然后装睡,寻找机会逃跑。可是他们看得很严,我根本没法子跑。 “拐子说我瞧着都有七八岁了,很机灵懂事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将我和另外一个逃跑了几次的妹妹单独关在一起,专门派了个人看守。那人起先给我喂蒙汗茶水的时候,我照旧没真的咽下,躺下装睡。然后趁有人叫那人出去的机会,将蒙汗茶水和那人自己喝的茶水调换了。 “那人不知道,喝了那蒙汗茶水,可他极其小心,药效发作之前竟然将我们的手脚都捆了起来。所幸他一下栽倒没将油灯吹灭,我想起娘讲的区寄的故事,就学他一点点地挪到油灯前,将手伸到油灯边上烧断了绳子。” 想不到自己一时兴起随口将柳宗元《童区寄传》讲给儿子听,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勇气将其付诸实践,杨雪又是骄傲又是心酸,一把拉过儿子的手撩起衣袖察看,才发现孩子两只手的手腕上都烧烂破皮了,亮亮地似乎抹了什么药膏。 “好孩子,你受苦了!当时一定非常疼吧,你小小年纪地居然能忍受得了这种苦……”杨雪哽咽着,泣不成声。 “楠哥儿过来,给太外祖母看看!”薛氏红着眼眶将楠哥儿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轻轻地吹着,一边吹一边问:“好孩子,你这手眼下还疼不疼?” “不疼了,也不会留疤,太外祖母,您别担心。”楠哥儿乖巧地安慰着薛氏,“王家祖父给我用的这药膏,听说是什么宫廷秘制,像我这种烧伤,用了绝对不会留疤。” 杨雪听说儿子的手不疼了而且不会留疤,长出了一口气,根本没关心楠哥儿嘴里说的王家祖父是谁,而是继续往下问:“儿子啊,你烧断了绳子之后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楠哥儿道:“我烧断了手上的绳子之后再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用茶水泼醒了那个妹妹,喊她一起逃走。大门那里有人把守,我们就爬背后的窗子跳了出去。” “我的儿,真了不得,就这么逃出来了你们?”薛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夸赞。 楠哥儿却摇头:“逃是逃出来了,可拐子后来发现我们不见了,跟着追了过来。追到江边的时候,天蒙蒙亮了,我们大声呼救,那些坏人舞着刀子隔老远威胁船家不要让我们上船。一连过去两只船都不敢搭我们,然后来了第三只船才让我们上去,船家飞快地划过了岸将我们藏了起来。 娘您知道那船上有谁吗?是秋谷姐姐的大舅啊。去年十月您带我去马家集赶集,我们和秋谷姐姐和她娘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碰到她大舅了,人家还给我买了糖吃。他认得我,看到是我在喊救命,就逼着船家让我们上船。” 杨雪扶额叹息:“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也是我儿命不该绝,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楠哥儿继续道:“我们本来想躲到拐子走了之后再出来,不想那个妹妹看到街上一个骑在马上的贵人,说是自己认识的人,然后跑出去喊救命。那人带了好些人,将拐子都抓住了,然后官府的人去拐子住的地方,将其他的孩子都救了出来。后来那贵人和我说话,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住在京城的王家祖父。” “住在京城,王家……”杨雪这才注意到这茬,几乎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常子胜,颤声道:“是,是王大叔吗四哥?”常子胜点头:“是的,就是王大叔。” 杨雪张大嘴巴:“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来这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常子胜道:“说来话长,夜深了孩子困了,让他们先睡下,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杨雪点头:“嗯,先让楠哥儿睡了。”薛氏打来水给楠哥儿随便洗了洗,带孩子去睡下之后,常子胜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原来那伙拐子竟然将楠哥儿他们带到了常垣县,常垣和武清中间隔着柳宁县。蔡捕头他们通过摸查,已经确定了拐子们往柳宁方向去了,到了柳宁之后会同当地衙差经过连夜摸排,最后锁定两个方向,大家兵分两路正追查着,结果常垣县令却派人来说人找到了。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常子胜说起来还是激动不已:“我当时听到这消息,欢喜得都哭了。蔡捕头也很高兴,立时带着我们几个丢了孩子的苦主赶去常垣县衙认人。在县衙后院果然看到了楠哥儿好好地坐在那里,虽然憔悴了些,可活蹦乱跳的没什么损伤。正当我们爷儿两个抱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王大叔突然从里头走出来。我,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了,看着王大叔木呆呆地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王大叔先叫的我。” 杨雪设想着丈夫目瞪口呆的傻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王大叔有没有变得老一些,你们都说了什么,他怎么会从京里来咱们靖元州这边来。” 常子胜道:“别急,听我慢慢说。王大叔指着我哈哈大笑道,‘常四郎啊常四郎,闹了半天这小子竟然是你和雪姐儿的孩子。我先前就顾着审问拐子还没顾得上仔细问这孩子,若是仔细问了应该一早就知道了。了不得啊,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聪明机灵,不但带着宁王府小郡主逃出了拐子窝,还将人家的巢穴记得清清楚楚,使得我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救出了所有的孩子。’” 杨雪惊道:“等等,宁王府小郡主。和楠哥儿关在一道的那丫头,你说她是宁王府小郡主?” 常子胜点头:“是啊,不然她怎么认得王大叔,因为宁王府和庆国公府来往较多,小郡主就是认出了王大叔才跑出来向他求救的。” “可她一个王府郡主,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儿,又怎么会叫拐子拐走,还给带到了咱们这边来。”这回连薛氏都忍不住发问了。 常子胜皱眉:“听王大叔说是这小郡主跟着老宁王妃回乡省亲,然后不小心和家里人走散被拐了,具体过程王大叔没细说我也不好问,瞧着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杨雪想到公侯之家的那些内宅阴私,忙对丈夫道:“四哥你做得对,权贵们的事情咱们乡下人打听做什么。” 常子胜笑道:“我明白,人家不多说我自然不会多问。王大叔可是庆国公府世子,还在刑部挂职郎中,他这回之所以来咱们这边,是为了督促追查南谵州府官银被盗的案子。” 杨雪恍然大悟,难怪王大叔会在常垣县城出现。从靖元州这边去南谵州,就得经过常垣县。 “哦,咱们还是赶紧歇了,明日得去县城,南谵知府虽然被撤职关押了,可此案牵连甚广,王大叔将州衙以及知府的私人账簿都搬来了,要仔细清查,可他带的人手有限,他说你算账厉害算盘也打得利索,想叫你去帮着清查知府的私人账目。” 薛氏道:“去吧雪姐儿,庆国公府世子之前就大力帮了你,这回楠哥儿能平安回家又是人家出了大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杨雪点头:“紫姐儿太小离不得我,我就带着她去,大不了劳烦一下蔡捕头娘子。” 常子胜笑道:“王大叔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人都去,他还想看看杨哥儿。”“一家人都去,这眼看着就要收割谷子了,咱们都去了田地不就没人管了。”杨雪觉得为难。 薛氏一摆手:“田土你别管,即便常家长辈忙不过来,不是还有咱们家还有你大姐二姐他们,无非是大家受点累。你和四郎就放心地带着孩子去县城,将贵人指派的事情办好,报答人家的恩情。” 第150章 语重心长 第二天天一亮,常子胜就起床去老宅那边报喜。大家听到楠哥儿平安回家这个好消息,都高兴坏了。罗老太太和赵氏更是喜极而泣,白氏也偷偷抹起了眼泪。 罗老太太得知常子胜昨晚就回家了,忍不住责怪常子胜:“你这个四郎,明知道我们长辈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地,楠哥儿找回了你却不及时过来和我们说一声。” 常建礼皱眉斥道:“老婆子就是事多,楠哥儿能平安回来已是祖宗保佑,你还计较这些小事。楠哥儿丢了,我们着急能有四郎和四郎媳妇着急?这几日四郎肯定都没睡好,你看他这脸憔悴得。他昨晚又带着楠哥儿赶夜路,走到家里累坏了,你还忍心让他过来跑一趟。” 常子胜解释道:“不是,昨晚孙儿没过来倒不是累了,而是我赶到家的时候已然半夜过了,想着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深更半夜地将这事儿告诉你们,你们一高兴肯定睡不着了,所以我就没过来了。” 罗老太太又问起楠哥儿怎么没过来,常子胜说自己本想带楠哥儿过来,可孩子还没醒,他昨晚睡得太迟,自己不忍心这么早叫他起来。罗老太太感叹道:“楠哥儿这回受了大苦了,让他好生歇歇,回头我过去看他。” 大家问起楠哥儿是怎么找回来的,常子胜少不得将过程又讲了一遍,一家子人听得惊叹连连。常建礼更是大笑着赞道:“好,真是我常家的好子孙,这孩子真了不起,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胆识!” 罗老太太笑道:“楠哥儿这孩子自己胆大机灵,可也是因为杨氏教得好。”白氏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就是,真不明白弟妹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赵氏道:“主要还是我们楠哥儿自己聪明,杨氏讲一遍这孩子就记住了,还知道照着做。”常柏道:“是啊,楠哥儿只有七岁,若是我给拐子抓去了,恐怕都没本事能逃出来。” 常红道:“逃出来,若是我,肯定吓都吓晕了。”“就是,我要是遇上那种事,恐怕就知道哭了,楠哥儿真了不起!”常橙也深以为然。 一家人七嘴八舌感叹了一通后,常子胜说了自己一家吃完早饭就要赶去县城,薛氏也要回家了,这几日烦请常建礼和罗老太太过去住,帮着看家喂养牲畜。 大家都很纳闷,问常子胜为何要去县城,常子胜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常建礼听完道:“人家几次三番地帮了你们,如今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们只管去,呆多少天都行。家里头有我们,割禾啊插秧啊你们都不用担心。” 罗老太太到底还是想亲自看一眼楠哥儿心里才踏实,常子胜说完回家后她也跟着过去了。罗老太太过去的时候,楠哥儿还没醒,罗老太太去床前看了孩子,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两下才走出房门。 得知楠哥儿找回,常建义一家也很高兴,姚氏更是过来说了许久的话都没走,罗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杨雪家的灶屋和薛氏说话。罗老太太看完楠哥儿,也来灶屋说话。 三个老太太说了一通话后,罗老太太告辞回家,杨雪留她吃过早饭再过去,老人却说自己跟着要搬过来给杨雪他们看家,她得回去收拾一下衣物。 罗老太太和姚氏一道告辞,两妯娌走出杨雪家的院门后,姚氏就拽着罗老太太去自己家,说是有话要和她说。罗老太太说自己要给孙子看家,孙子一家走后她和常建礼就要过来,姚氏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姚氏却不听,愣是将她拉到自家院子,走到里头角落一点的地方才道:“大嫂,你昨日说怎么处置孟氏要和大哥兴家侄儿商量一下,大哥和侄儿听到了怎么说,不会真的要休了她吧?” 罗老太太气道:“怎么说,兴家恨不得打死那恶毒的婆娘,直嚷嚷着要休了她。你大哥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兴家说要休了她的时候,他先是说该休,可后来又犯了难。” 罗老太太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婆娘品性不好,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错事不少,这回更是过分,完全可以休了她。可真休了她,楠哥儿三兄妹就没娘了,没亲娘在身边的孩子太可怜。虽说我眼下还动得了,赵氏也可以带他们,可终究不能代替亲娘。况且休了孟氏,三郎往后想再娶太难,他还年轻,总不能往后就打光棍吧。” 姚氏道:“是啊是啊,休了她三郎一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罗老太太又道:“还有,孟氏婆娘不得娘家爹娘的欢心,离了常家她无处可去,这不是逼她去死。那婆娘固然可恨,可咱们总不能干出那逼死人命的事儿吧。柏哥儿可是明后年就要说亲了,咱们家背了这么个逼死人命的坏名声,那些不明内情的姑娘谁肯许给他。所以我们是进也难退也难哪弟妹。” 姚氏道:“那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孟氏呢?”罗老太太道:“你大哥最终还是决定不休她,但也要下重手逼着这贼婆娘变老实,要让三房彻底变一变,所以我们表面上还是提出休了她。” 姚氏愣了片刻,随即了然道:“我明白,大哥大嫂这是想吓唬吓唬孟氏,让她知道厉害往后再也不敢这么吃里扒外了。” 罗老太太摇头:“你大哥的意思不光是吓唬孟氏,主要还是想敲打敲打三郎。三郎这孩子孝顺也听话,但太宠孟氏了,有时候行事未免不大恰当。四郎也宠杨氏,可人家杨氏品性好不像孟氏那般小心眼心思阴毒啊。” 姚氏对杨雪印象极好,点头道:“四郎媳妇通情达理,心地善良待人又和气,我们桐哥儿都很喜欢她,这样的媳妇就该宠着。” 罗老太太道:“话虽如此,但说到降服媳妇,咱们家三郎四郎跟大郎二郎终究是没法比。你看马氏比起孟氏,那手腕心计都强了许多,可二郎一发火,马氏立马老老实实,半分妖都不敢作。上回四郎搬家马氏使坏不成叫二郎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这几年马氏老实多了。你大哥的意思是,要让三郎也要对孟氏硬得下心肠,不然听凭孟氏这么下去,三房那几个孩子最终都得教歪不可。” 听到孟氏不会真的被休掉,姚氏总算是放了心。毕竟事情是她传话引起的,孟氏若是真的离开常家,往后她见了常子樵和他的几个儿女,心头难免内疚。 罗老太太回到家的时候,白氏已经做好了饭,见她回来了,就准备开饭。 赵氏挂念楠哥儿,本来也想过去看看,但楠哥儿是在她手上弄丢的,她这几日被骂得狠了,加上见了杨雪有些心虚便没去。罗老太太回来,赵氏少不得围着她问楠哥儿怎么样,罗老太太说孩子还在睡,瞧着倒是没怎么瘦。 孟氏如长辈预料的,打死也不肯离开常家,果然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哭哭啼啼地跪在老宅子堂屋门口磕头求情,白氏和闻讯过来的马氏见三个孩子哭做一堆,不由一阵心酸,都红了眼圈,却又不敢替孟氏说话。 常建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板着脸道:“三郎,依照孟氏做的那些事,我常家是不能留她的。可休了她檀哥儿几个没亲娘在跟前确实可怜,不休她这婆娘这性子不改往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你老老实实地给祖父撂句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常子樵默然良久,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常建礼和罗老太太跟前道:“这婆娘昨晚哭了一宿,孩子们也跟着哭不肯睡,我,我瞧着真是心如刀绞。不如咱们就相信她一回,先留她观察一阵,她若是不改,下回行事还这般可恶,咱们再休了她,祖父祖母看行吗?” 常建礼看了一眼罗老太太,老两口做出犹豫的样子,孟氏急了,赶紧保证道:“我改,我一定改,我再也不在外头乱说家里人的坏话,再也不针对四房!我若是再犯,也不用你们休我,直接让三哥打死我好了!” 常建礼缓缓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常子樵道:“三郎,记着你自己今日说的话,这媳妇是你自己要留下的,她是好是坏其实还要看你这个做丈夫的手段如何。你要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别忘记你可是有三个儿女要教导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管你们一辈子,往后你这一房怎么样,还得看你这个一家之主。” “祖父的教诲,孙儿铭记在心。”常子樵恭谨中带着几分羞愧地道。 罗老太太盯着孟氏,凛然道:“孟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改,往后我要再听到你和村里那些长舌妇一道说什么因为你娘家穷所以我们轻视三房,独独偏心四房这样的鬼话,我直接撵你走,绝不像这回再饶过你!”孟氏磕头道:“孙媳记住了。” 第151章 契阔 罗老太太又横了一眼马氏白氏的方向,厉声道:“你们也是一样,往后再在外头搬弄是非说我们偏心尽帮四郎家做事不顾你们,我一样不会轻饶!” 白氏很少去窜门,也基本不和村里那些多嘴爱传话的婆娘打交道,所以罗老太太这警告的话其实是针对马氏的。马氏对此心知肚明,她被罗老太太凌厉的眼神一扫,头皮一阵阵发紧。 孟氏这回虽然没有真的被休,但也让人看到了长辈们狠厉起来的可怕。孟氏颜面尽失狼狈不堪的模样让马氏悚然心惊,她也是曾经被警告过要休掉的人,一想到这回孟氏的遭遇若是落到自己头上的话,她就不寒而栗。不,千万不能沦落到像孟氏这般不堪的境地!所以往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谨言慎行! 马氏这里暗自告诫自己,那边罗老太太又道:“你们老说我们偏心四郎一家,那索性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咱们敞开了说,彻底解开心头这疙瘩,省得你们这些小心眼的婆娘表面服从心里却不平,然后在背后和外人嘀嘀咕咕。你们觉着我们偏心,具体哪儿偏心了,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果真是我们偏心了,委屈了哪一房,我们给你们赔不是!” “赔不是!哪有长辈给晚辈赔不是的,祖母您别说这样的话。”常家三兄弟吓得脸都变了,个个怒目瞪向自家的婆娘,呵斥道:“都是你们这些长舌妇搬弄是非惹出来的事!” 常家三妯娌吓得脸色苍白,忙道:“我们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祖母息怒!” 罗老太太冷笑道:“不敢,我要的不是你们不敢,我要的是你们发自内心地不说这些鬼话!说你们祖父和爹尽帮着四房管田土,那我们每天给你们带孩子,农忙时候帮你们洗衣做饭晒谷子怎么不见你们说呢? “四郎家住在一边,除了楠哥儿一两岁之前我们带过,杨哥儿紫姐儿我们正经带过几回?四郎家的谷子我们帮着翻过?你们三家的长子八岁的时候还就知道玩,楠哥儿呢?因为没跟我们住在一起,没人帮他家,去年就会翻晒谷子烧火做饭了。这些事儿你们眼睛都瞎了没看到?” 常建礼哼了一声:“她们不是瞎了,而是眼睛就盯着四郎家得了什么好处,只觉着自家吃了亏。” 罗老太太讥讽道:“小眉小眼的婆娘,好处都得让她们占全了才满意!就拿分家这事来说吧,说咱们玩手段,当初分家表面上看是四郎家吃了亏,其实他家占了大便宜。我呸,这不是红口白牙地说鬼话吗? 不管你们叔祖父有没有便宜卖地基,四郎那地基都是实打实地花了钱。再说换成你们,你们叔祖父家肯便宜卖?至于四郎家能那么快起房子,那是得了京里贵人的帮助。如果没有贵人帮助,四郎最低也得挣两三年钱才行。那还是四郎挣钱厉害,换成别人试试?从今往后哪个黑心肝的婆娘再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挑拨离间一家子感情的话,我二话不说直接撵走了事,别指望像这回又轻易饶过你们!” 虽然罗老太太表面上是训斥三妯娌,但马氏却觉得老人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没少和村里那些多嘴的妇人说过。可怜马氏心虚不已,大热的天背心直冒冷汗,头死死埋着根本不敢看向罗老太太的方向。 偏偏一旁的常兴家还嫌自家老娘说得不够,黑着脸插嘴道:“你们说我和你们祖父帮着四房干活,四郎才能每年都有几个月出去挣钱。那你们几个哪回出去我们不帮着你们家干活呢?不过四郎力气大人又高壮,人家愿意雇他,出去挣钱的机会多些罢了。人哪,不能就想着自己占便宜,见不得别人好。不管是和家里人相处还是和外人打交道,这心都得放正。要记着你们是亲兄弟,不是外人。外人再好那也是人家好,只有亲兄弟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伸手帮你。” 这个家里,公公常兴家脾气最暴躁,难得他老人家这回说话竟然这般语气和缓,可马氏还是觉得后脑勺凉飕飕地。幸好常松跑过来说翠姐儿醒了在床上哭,马氏才寻到借口飞快逃离。 罗老太太想着杨雪他们跟着要去县城,自己和常建礼得赶紧过去他家,便挥手让常子樵带着妻儿回自己家去了。 罗老太太和常建礼吃罢早饭就拿着换洗衣裳过来村西头这边,想着孙子还么见过跟着又要走,常兴家和赵氏也一道过来了,白氏还有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来了。杨雪一家也已然吃好了早饭,正收拾着东西。 楠哥儿少不得被白氏赵氏搂在怀里好一通打量摩挲,常柏常松高兴得将堂弟抱起来往上抛,结果才抛了两下就被脸色吓得灰白的罗老太太喝止了。大家又细问起楠哥儿脱险经过,大家听完后又是一通感叹,常建礼拉着曾孙的手不住口地赞扬“好孩子,真机灵”。 那边孟氏差点被休一事,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没提起。孩子们是不明内情,大人们则是有意识地瞒着。他们知道,即便楠哥儿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自己的孩子叫人用那样不堪下作的话谈论,任谁知道了都不会善罢甘休。 一闹开,四房和三房之间的兄弟情分兴许就到头了。也许这事情最后还是会传到常子胜和杨雪耳朵边,但时间隔久了,四房两口子情绪就不会那么激动,矛盾应该也不会那么深。 薛氏和杨雪一家子走到马家集就分开了,杨雪一家赶往县城,薛氏则是回杨家塘。杨元莲一家因为昨晚常子胜父子去他家露了面,他们已经知道楠哥儿平安回来,薛氏又急着回家将这好消息带回去,干脆连大闺女家门都不进,而是直接回了家。 因为带着年幼的孩子,杨雪一家走水路去县城。老王一行人住在县衙,一家人进城后不耽搁,直接去往县衙。老王和杨雪多年不见,见了面少不得一通契阔。 杨雪因为老王如今可是庆国公府世子,身份尊贵,起初在他跟前说话不免有些拘谨。老王见状不快地责备杨雪,让她随便些,只管将自己当做当年的王大叔。 杨雪察言观色,觉得王大叔的确还是跟之前一样仁和宽厚,渐渐地也放开了,最后还开玩笑地道:“果然是家宽出少年,十来年过去了,我和四郎老了许多,王大叔您却显得更年轻了。” 老王佯装生气:“这个雪姐儿,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越来越年轻,你总不会是骂我越活越回去了吧。”杨雪忙笑道:“不敢不敢,我这是说的真话,您真的瞧着比十年前更年轻了,不信您问蔡捕头和楠哥儿他爹。” 蔡捕头和常子胜自然是附和着杨雪的话,老王却不信,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家这些年常有来往,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改日等我将当年河堤工地厨房的那帮子人都召集拢来,大家一道去醉仙楼吃酒的时候,看老张头和那些妇人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杨雪眼睛一亮,欣喜地道:“哈,王大叔您这主意好,说老实话,当年在厨房那阵子,大家为着我年纪最小,可没少照顾我,您能将大家都召集拢来聚一聚,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老王道:“难不成这么多年你都没见过他们?” 杨雪道:“只断断续续地见过几个人。嗯,我和刘家婶子秦家婶子见的次数多些,然后周家姐姐也见过几回。张家祖父嘛,前年他生了一场大病我和刘家婶子一道去看过他一回,这两年没见过他,听说他身子骨差了许多,走路都要拄拐杖了。其他人没怎么见面,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老王道:“等蔡捕头的人将他们都找来,大家一见面不都清楚了嘛。” 随即老王又笑着表扬起了楠哥儿:“哎呀,杨雪你这孩子教得真是太好了,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不但聪明机灵还极其勇敢,那将蒙汗茶水掉包麻翻看守拐子的法子就是一般的大孩子都不见得想得到,用灯火烧断绳子的痛楚更是连大人也不见得受得住。 “这孩子还没正式发蒙吧,可我的师爷随口考了考他,才发现这孩子已能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了,据说都是你自己教他的。我记得以前听你爹说过,你会这些是因为小时候在村学的窗边听先生教学然后就背下了。” 杨雪暗自汗颜,做羞赧状点了点头。一旁的蔡捕头笑道:“看来楠哥儿是完全学了你这当娘的过耳成诵的本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杨雪忙道:“蔡捕头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人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楠哥儿还小,这些夸赞的话说多了对孩子不好。” 即便穿越了,《伤仲永》这篇课文杨雪还是能流利地背下来,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第二个仲永,小时候神童之名在外,成年后“泯然众人”,捧杀什么的最可怕了。 老王不以为然地摆手:“别人家的孩子兴许会这样,楠哥儿我相信不会,因为你这当娘的不但聪明还头脑清醒。” 几个人正说得高兴,有婆子来报说小郡主听说杨雪一家来了,非要嚷着过来见客。老王呵呵笑道:“这孩子困在这儿连个玩伴也没有,听说楠哥儿来了哪里还坐得住。罢了,他们两个可算是生死之交了,让她和楠哥儿杨哥儿一道玩耍吧。” 第152章 计谋 杨雪之前听常子胜说过这位宁王府的小郡主在拐子手里曾经逃跑过好几次,不过人小力微运气不佳没成功而已,她当时就惊诧于这么五六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胆识,想来该有些不简单。如今就要见到本尊了,心里不由有些期待。 不久一个瓜子脸大眼睛的小姑娘就带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小姑娘穿着一身崭新的粉红色的襦裙,想来该是老王让人临时给她置办的。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走进来后先给老王行了个礼,然后转头打量着杨雪和常子胜。 老王给双方做了介绍,对方即便是个孩童,依照规矩自家身为平民也要向其行礼的。杨雪一边吐槽一边起身打算给向对方行礼,却被小郡主阻止了。小郡主对着杨雪和常子胜直呼“常家大叔”“常家婶子”,常子胜和杨雪连道不敢当,小姑娘却坚持要这么称呼。 这位小郡主年龄虽小,言辞举止却是一板一眼,落落大方。换成一般的孩子,叫拐子给拐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才逃出来,身边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不说哭哭啼啼起码也会神情委顿。杨雪看到这小姑娘本人,总算明白了她在拐子那里出逃几次再正常不过。 小姑娘说话声音清脆利落,一上来就因为楠哥儿救了自己而向杨雪和常子胜道谢,还说自己回京后要禀告父王母妃,让父王母妃有机会一定要好生感谢一下常家人。杨雪和常子胜自然是连番说不用,心里却暗自感叹人家小小年纪这般进退有度,贵族的教养还真不是虚的。 小郡主问常家沟是多大的一个村子,离武清县城有多远,又问楠哥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杨雪是不是天天给楠哥儿兄弟两个讲故事。杨雪笑着一一回答。 小郡主听得高兴,道:“常家婶子,您就叫我敏姐儿吧,不用一口一个郡主娘娘的,。” 杨雪忙道:“这太不合适了。”小郡主道:“家里头大人都这么叫我,王家伯父也是这么唤我的,怎么不合适了。”杨雪暗自腹诽:“这破时代可是讲究身份尊卑的,你是皇帝老子的亲侄女,你的小名儿哪里是咱们这些乡野小民能乱喊的。” 正为难之际,老王道:“好了,敏姐儿,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没个玩伴闷得慌吗?楠哥儿和他弟弟在那边厢房,你过去找他们玩去吧。” “常楠的弟弟也来了吗?他老说他弟弟很可爱,特别讨人喜欢,我要看看是不是真这样。”小郡主很高兴,乐滋滋地着向大家告辞后去寻楠哥儿了。 大家叙完旧后,杨雪问老王账簿的事情,老王说不急,让杨雪今日先歇歇,明日再看。杨雪知道对方急着查清案情好回京复命,哪里肯歇气,嚷着立马就开始看账簿。老王见她坚持就同意了。 杨雪看账簿的时候,常子胜就负责带孩子,杨雪边看边算整整花了四天功夫才将南谵知府的私人账簿清理好,还将自己发现的一些可疑之处条分缕析列出来,书面呈给老王作参考。老王当初让杨雪清查知府私人账簿的时候,随同他一道来的刑部廖主事其实颇多微词,如今廖主事看到杨雪的这份报告,却忍不住拍案叫绝,对杨雪是大加赞赏。 “大人,这位杨娘子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却能有这样的本事和见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面对激动的下属,老王呵呵直笑:“我早就跟你说过杨雪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她是个女子,不然我都想将她带到京里去,然后放在刑部专门负责记账算账查账这些事。” 第五天,其他账目也清查完毕,根据两边账目反应出来的问题,这桩案子的一个关键人物必须尽快抓获。这关键人物是一个妇人,本来是南谵州府最大青楼的老鸨,前年也就是南谵官银失盗那一年就离开了南谵州府搬来武清县城居住,这也是老王一行此番来武清的原因。 可要想抓捕这妇人,眼下老王他们手里没有极确切的证据。再拖下去,又担心夜长梦多,叫这案子真正的幕后主使销毁罪证从而逃脱法网。因为杨雪也算是参与了破案,所以老王廖主事商讨案子的时候也就没有避开杨雪。 “大人,那婆娘今日又去了静虚庵上香,咱们的人一直跟着,还是没有发现她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触。”听完刑部捕快的报告,老王的脸色很是难看。这么多人一直在这里耗着实在不是事,可那妇人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刑部的捕快已经偷偷跟踪调查了她一个多月了,始终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杨雪皱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妇人前几天不是才去上过香吗?今日又去,这么频繁地求菩萨保佑,摆明是心里发虚。不如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她,人在惊慌失措当中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 老王和廖主事对视一眼,齐声道:“怎么装神弄鬼你说说看。”面前的可是堂堂刑部的官员,自己方才说的话算什么,教人家怎么查案子?这不是班门弄斧吗?杨雪这样一想,不由脸红了,羞赧道:“呃,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 老王坚持道:“不管你是不是瞎说,杨雪你有什么计策都说出来,你王大叔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你自来聪慧,兴许你的法子还真管用。” “那好吧,那我就斗胆说一下我的计策,是不是可行还得您定夺。王大叔您可以让您带的人仔细查探一下,那妇人都有哪些心爱之物或者是极其看重的人。先让这些人或者物接二连三地出事,总之要叫她觉得自己邪祟缠身或者遭报应了,然后再叫那些身手好的人直接扮鬼神晚上去吓唬她……” “我知道怎么做了,杨娘子,后面的你不用说了。大人,属下觉着这法子可行,您怎么看?”杨雪话没说完廖主事就打断了她,兴奋地征询这老王的意见。 老王点头:“好,我也觉着这法子极好,你去让底下的人准备吧,争取这几日就拿下那婆娘,撬开她的嘴咱们也好尽快回京,不然我都被敏姐儿这孩子给催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幸好这几日有楠哥儿和杨哥儿兄弟陪着她玩耍,她才没有动不动跑过来哭丧着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京。” 杨雪叹息道:“郡主娘娘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儿,偏遇上那样的祸事,小小年纪远离父母亲人,能做到眼下这样已然很不容易了。” 老王点头:“这孩子确实很出色,不是这样,也不会……”老王话没说完忽然打住,杨雪和廖主事都知机地没问。跟着廖主事领命下去,杨雪也起身打算出去看孩子们。 老王道:“雪姐儿,这几日忙着公事,都没好生和你家的几个孩子说过话了。眼下有了应对之法,我心里轻松了些。去,将常四郎还有几个孩子都叫来陪我说说话。” 杨雪点头下去,然后一家五口和小郡主一道回来见老王。小郡主一看到老王就跑过来道:“王伯父,常楠长大了想科考,可是这武清县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的先生,不如让他跟着咱们去京里,我让父王给他寻京里最有名的夫子教他。他这么聪明,若是因为没遇上好先生而埋没了,岂不是可惜?” 杨雪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道这孩子还真是好心,可小姑娘你是不是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你爹可是王爷,我家楠哥儿哪里当得起宁王亲自给他挑选夫子。 老王却似乎动心了,作古正经地看着杨雪和常子胜道:“敏姐儿这提议不错,楠哥儿这孩子天生就是会读书的,可这武清县确实没有本事大的先生,整个西南这一带也没有什么有名的书院。你们若是舍得,就让楠哥儿跟着我去京里。” 无论古今,京都都是一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楠哥儿若是能去京城师从名师,科考之路肯定走得更顺畅。在京都庆国公府长大,和在武清乡下长大,眼界见识简直是天差地别。这好处自然是大大的。 杨雪和常子胜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是两口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老王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知道楠哥儿年小你们不忍他离家那么远,你们放心,这孩子在我府里,我一定将他看成自己的亲孙辈一般,绝不会叫他受委屈。” 杨雪还是摇头,说自己舍不得孩子,老王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勉强。小郡主却很失望,闷声对楠哥儿道:“你不肯跟着我们去京里,往后咱们岂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楠哥儿道:“怎么会呢?我往后可是要过春闱参加殿试的,到时候一定会来京里,那时候咱们不就见着了?” 杨雪听到这童言童语,差点没笑喷。儿子啊,过春闱参加殿试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你知道每次进京科考的举子有多少人名落孙山吗?考中进士可是可以做官了的,这时代的官是那么容易当上的?再说了,你就是考中了进士,长大了的王府郡主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第153章 合伙做买卖 老王也听到了孩子们之间的对话,招手将楠哥儿叫到自己跟前道:“好孩子,真有志气。那王家祖父就在京里等着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不过金榜题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虽然聪明,发蒙之后也要发奋苦读,千万不可懈怠哦。” 楠哥儿握拳点头:“嗯,我一定努力发奋!”小郡主道:“常楠,你说话要算数,到了京里一定要来找我玩啊。”楠哥儿郑重道:“我说话算数,一定会去找你的。” 杨哥儿似懂非懂,也跟着凑热闹:“我也要和哥哥一道去。”小郡主赶紧拉着他的小胖手笑道:“好,杨哥儿也来。你们来了我带你们游遍京城,京城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朱雀大街,大相国寺。好吃的就更多了,到时候我让嬷嬷带足了钱,咱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三个孩子口水四溅地说起了京都的美食,老王则关心起杨雪和常子胜关于生计都有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因为他们既然打定主意要让楠哥儿走科考的路子,那么单凭种田的收入是肯定供养不起的。 杨雪和常子胜这几日晚上没事的时候已经讨论了打算做买卖这个问题,这会子老王问起,她就说了自己的打算。老王听完沉吟着点头:“做买卖确实比守着田土过日子强。你们铺子可都瞧好了,本钱若是不够,我可以资助一些。” 常子胜和杨雪一齐摇头,说准备足了本钱。当初自家之所以能那么快地起房子,是因为老王托人捎来了二百两银子。若是做买卖如果又靠着人家的资助,那他们两口子成了什么了。 上次老王是打着庆祝楠哥儿满月的名义,加上那银票又是他托人捎来的,不方便拒绝只好收了。第一次欠人恩情已然叫人浑身不自在了,所以这一次两口子是打死也要拒绝了。 老王又问:“那你们具体打算做什么买卖呢?”杨雪道:“本来我们想做一项武清没什么人做的买卖,可那个行不行得通我没把握,而且风险和投入都太大,所以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开个布庄,就卖些针对贫苦人家的低档次粗布啊这些,边做边看,等发现更合适赚钱的门路再换。” 老王皱眉:“针对贫苦人家的买卖,那个利薄啊。”杨雪点头:“是啊,可这个稳妥。我们最开始做买卖,还是小心为上。”老王摇头道:“凭你的聪慧和见识,做这种买卖太屈才。你还是说一说你们那风险和投入都比较大的那个买卖是什么吧。” 杨雪道:“我们其实最想做的是桐油买卖,咱们武清漫山遍野都是桐树,乡下人谁家过冬烤火不是在剥桐籽中度过,临近的几个县也是这样。可我看全武清就没人收这个东西,弄得家家户户的桐油就只能用来漆家具房子。因为桐油富余,乡下哪一户人家的房子不是漆得油光发亮,许多年都不会朽坏。 我们虽然没到过什么地方,可也知道大晋那么大,各地气候不同,肯定有好些地方不适合桐树生长,那么他们那里自然也就没有桐油。而桐油这东西用途那么广,不光可以漆家具房子,还可以用在造船上头,如果能打通了这条买卖通道,应该能赚钱吧。” 老王一听这话抚掌大笑。杨雪以为自己说得不对,不由有些羞窘,道:“那个,王大叔您是在笑话我说得不对还是说这买卖根本行不通?” 老王连连摆手:“不是的,我是说事情居然这么巧。前些日子我在常垣县的时候碰到郭三郎,哦,就是郭郎中的三弟。此人不好家传医术,独独热衷经商,买卖上头的手段倒是有些。还真是巧了,他也瞧上了这个桐油买卖,只是觉着运输路途遥远风险太大,想借助我们府里的名头和人脉,大力游说我入股。 我觉得自己远在京城,一时间找不到可靠的人看顾着,就没有答应。既然你们也想到这上头了,你们的人品我又是绝对信得过的。那索性我就答应他,就说你们是我的委托人,入一半的股。入股的钱我出,赚了钱咱们平分你们看如何?” 杨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她毫无经商经验,对这个桐油买卖的设想未免信心不足,如今听说郭郎中的弟弟这个经商老手也很看好这买卖,不由一下有了底气。 她和常子胜对视一眼,夫妻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常子胜便道:“王大叔,本金是您出,利益怎么能咱们平分,还是您七我们三吧,我们总不能占您的便宜。” 老王摇头:“我只出本金,此后就不管了。出力的是你们两口子,所以长久来说其实是我占了你们的便宜才是。”杨雪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有庆国公府的名头和人脉,咱们这买卖根本做不起来。” 老王笑道:“这买卖还没做起来呢,就说分红利的事情未免太早,先不说这个。我这就叫人捎信给郭三郎,让他尽快过来和你们见面,然后你们再商讨具体事宜吧。” 杨雪和常子胜本来还想着明日老王宴请了当初河堤工地厨房的那些人之后,就向他辞行回家的,毕竟家里已然开始收割农忙了。可如今郭三郎要来,那就只好等几天再回去了。 次日醉仙楼宴席,当初厨房的那一帮子人,除了赵腊梅没来之外,其他人都来了,大家时隔十年重新聚首,感慨良多,当然最叫众人惊诧的还是老王庆王府世子的身份。老王平易近人丝毫不摆架子,妇人们除了开初有些拘谨之外,之后就畅所欲言起来,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时辰才散。 四天后,郭三郎来了,杨雪通过和这人交谈,感觉这人虽然处事精明但性子却豪爽,还算是个好打交道的人,不由对未来的合作越加有了信心。商讨后双方都觉得可以收桐油,也可以收剥好的桐籽自己榨油。 油坊什么的,因为杨元莲家就是开油坊的,杨雪门道了解一些,就由她负责。运输通道方面郭三郎做买卖多年懂行情,就由他负责。至于销往哪里更合适利润更大,老王说自己可以让人打听权衡,最后再决定。 杨雪他们这边买卖上头各类事宜都商量好了之后,郭三郎回了柳宁。老王那边案子也有了重大突破。那老鸨被刑部的高手连番捉弄之后差点崩溃,终于忍不住联系了同伙,结果叫廖主事所带的人给堵了个正着。 刑部的人顺藤摸瓜一逮一大串,证据确凿板上钉钉,幕后主使再位高权重再狡猾这回也逃不掉了。事牵朝廷大员,□□重重,老王不好向杨雪吐露太多,杨雪更不会多问。 老王一行回京,大家依依惜别。小郡主更是趴着马车窗子,老远了还冲楠哥儿挥手,嘴里不住地喊着:“常楠,你一定要来京里找我啊。” 楠哥儿在抓获拐子解救出被拐孩童这件案子当中立了大功,老王在和武清县县令闲谈中随口提了一句该奖励,武清县令就真的下令奖励楠哥儿二十两银子。杨雪觉得这钱完全拿得,所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了。 结果这事一传开,武清县人们又议论开了。尤其是得知这孩子就是十年前服劳役得到过县太爷嘉奖的杨雪姑娘的儿子后,群情更是沸腾了。人们都说有这样聪慧的娘才会教出这样了不得的儿子,还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做娘的十三岁得了县太爷奖励十两银子,做儿子的不满七岁就得了县太爷奖励二十两银子。 因为这事,杨雪一家回到常家沟的时候,明明没到收工时候,常家人却丢下手里的活计提前回了家,然后跑到杨雪家里探问究竟。杨雪和常子胜少不得一通解释。大家又问起老王以及小郡主的事情,听说老王主动提出带楠哥儿去京里读书,而杨雪和常子胜竟然拒绝之后,大家都惋惜不已。 常兴家顿足道:“这么好的机会就叫你们给错过了。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孩子,可为了他的前程,再不舍得也要咬牙忍了。楠哥儿跟着贵人去京里,就能得到全大晋最好的夫子教授,这孩子本就聪明,这样一来科考不是越加容易了嘛,你们怎么就不同意呢?” 常子胜摇头道:“爹您也不想想,即便王大叔承诺会将楠哥儿当做自己的亲孙辈看待,绝不会叫他收委屈,可庆国公府那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会像他一般欢迎楠哥儿的。久而久之,楠哥儿难免要受委屈。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感受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和雪姐儿怎么舍得。” 杨雪补充道:“而且咱们楠哥儿若是寄居在王家长大,哪怕往后高中了,人家也会说他是依附于庆国公府才会有所成就的,难免会轻视于他。我的儿子要金榜题名就要堂堂正正地靠着自己的本事科考,这样踏入仕途这腰板才挺得直。” “说得好,我常家虽穷,可子孙不能没有骨气,起先是咱们这些老家伙想岔了,你们做得对!”常建礼听完抚掌大声赞叹起来。“呃,倒也是。”常兴家也觉得是这样。 既然四房一家子回来了,常建礼和罗老太太也就回了老屋。这阵子住在县衙,两口子不方便亲热,常子胜早已憋得难受,给孩子们洗完澡送他们躺下后,两口子自己也胡乱洗了,然后迫不及待地上了床。 折腾了两个回合,常子胜借口热,将妻子拉到院子里的凉床上,搂着她低声说话。 杨雪想着农忙完了之后就要正式投入桐油收购大业当中,自己在县城的铺子也瞧好了,往后一家人要住在县城里,这辛辛苦苦在建好的房子就要舍弃,心里就难受。 常子胜做夸张的语气安慰妻子:“这有什么难受的,往后咱们儿子高中,仕途顺利在朝廷做官,咱们一家是要在京里置办宅子,然后长住京都的。这乡下的房子谁稀罕啊。” “打住,这样的话也就咱们私下里说一说,几千万别叫外人听到。儿子这还没发蒙呢,咱们做爹娘的就说出这样的大话,旁人听到了非笑话咱们胡吹大气不可。”杨雪忙不迭地告诫丈夫。 常子胜笑道:“知道知道,这还用得着说啊。”杨雪叹了口气:“其实这村居生活虽然清贫,却自有它的乐趣,果真要我舍弃,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第154章 番外1:王府姐妹 宁王府三姑娘萧慧如今天心情很差,从早上到现在,整个幽兰院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挨了骂,其中包括深得其信任的大丫头喜鹊和杜鹃。 “人都到哪儿去了,我口渴了还不上来奉茶!”起先萧慧如为这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番骂人,嫌大家在跟前碍眼,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会子她唤人进去,丫头们不禁头皮发麻,大家纷纷以眼神示意对方去,谁都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去触霉头。 幸好关键时刻辛嬷嬷来了。她是萧慧如的奶娘,萧慧如轻易不会冲她发脾气。“姑娘,辛嬷嬷来了。”喜鹊一边高声禀告一边和杜鹃跟在辛嬷嬷身后走进了西次间。却见萧慧如歪在炕上,身前的炕桌山放着一本书,这么久了那书根本就没翻过页。 萧慧如原本板着的脸在抬头看到辛嬷嬷后立马展颜而笑,嗔怪道:“天还这么冷,嬷嬷前些日子不是染了风寒,怎么不好生歇着,跑出来吹什么风。”辛嬷嬷笑道:“托三姑娘的福,有了你送去的药,老奴的病已然好了。老奴想着有些日子没来幽兰院了,很是挂念姑娘。” “杜鹃,给辛嬷嬷搬椅子过来,喜鹊,倒茶。”杜鹃麻利地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炕边,喜鹊则小心翼翼地给萧慧如和辛嬷嬷一人倒了一盏茶。 辛嬷嬷捧着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打量了一下萧慧如,关切道:“姑娘怎么瞧着有些憔悴,可是昨晚上没睡好?”萧慧如叹了口气,正要张嘴,想了想又停下,对两个丫头挥了挥手道:“去门外守着,不要叫人进来。” “我的心思嬷嬷是知道的,还不是为着那事,越想越烦躁。”两个丫头出去后,萧慧如压低声音对辛嬷嬷道。辛嬷嬷叹了口气,温声劝道:“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依老奴说,国舅爷家里的五爷其实也不错,姑娘又何必非要长信侯府的大爷不可呢?” 萧慧如不平道:“什么天注定,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想嫁什么人,还得自己努力去争。” 辛嬷嬷摇头道:“争取,怎么争取?即便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由不得自己,何况王府。二姑娘当初不也争取过,可临了又嫁了个什么呢?” “那是她萧雅如蠢,钱姨娘蠢,算计萧敏如不成偏还叫父王给撞见了,不然凭着陈氏那样没心计的也能左右得了她的婚事?”萧慧如一说到宁王妃和自己的嫡长姐,满脸的不屑。 辛嬷嬷却有些忧心:“我总觉着王妃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心思简单好算计。不然的话为什么王妃这么多年没生下儿子,丁姨娘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能让王爷向朝廷请封大爷为世子。如今三爷不过六岁,就已经是世子了。还有大姑娘,丁姨娘算计了她那么多次,都没能让她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表明她其实并不简单。” 大哥明明是父王的长子,陈氏十三年前小产后就一直没生育,姨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得祖母开心,请她老人家出面提议父王请封胞兄为世子,可父王却犹豫不决左拖右拖,最后陈氏生下了嫡子,大哥的世子梦彻底破灭。 这是自己母子三人心头永远的痛,萧慧如一想到这事儿就恨得牙痒痒。她还恨自己不是嫡出,即便贵为王府千金,可庶出的身份却生生让她矮了一截。就因为她托生在姨娘肚子里,而萧敏如是陈氏所生五岁就被皇伯父封为郡主;长信侯府的陆大公子眼里也只有萧敏如,没有她萧慧如。其实撇开嫡庶,她哪点比不上萧敏如! 萧慧如和萧敏如这个长姐历来不对盘,听到辛嬷嬷称赞萧敏如,心里很不舒服,冷笑道:“萧敏如不简单我是半分都看不出来,她要真聪明,当年能叫姨娘给算计得被拐子拐走差点回不来了?若不是她运气好,正巧碰到庆国公去那边查案子,她这会子不晓得在哪个腌臜地方哭呢。 当然那时候她年小,给算计了很正常,可前年明明良国公府想替他家的世子求娶她,结果这婚事愣是叫钱姨娘和萧雅如给搅黄了。再后来又是大相国寺的和尚说她犯煞,近两年最好不要定亲,不然恐有血光之灾。 这样的鬼话偏偏陈氏还就信了,愣是哭着求父王不要急着给她定亲,生生将她拖成了一个老姑娘。十七岁还没婆家,明明是自己没脸在各府走动躲去庄子,她偏打着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的名头。却不想这身子骨不好的名头传出去,好多人家即便冲着她郡主的身份想求娶,都会因为这个而打退堂鼓。但凡她母女稍稍有头脑,会这般行事?” “可这些人家不包含长信侯府,陆大郎可是一心求娶大姑娘的。”萧慧如长篇大论,可辛嬷嬷一句话就戳破了她得意洋洋的气泡。“是啊,陆大公子就只认萧敏如。”萧慧如一想到这个就无比沮丧。 “三姑娘,你听嬷嬷一句劝,放下陆大郎吧。”辛嬷嬷苦口婆心。萧慧如却坚决摇头:“满京城的少年郎,我就瞧上他一个,旁的人我谁都不想嫁。” “可人家看上的是大姑娘不是你!”辛嬷嬷一着急,说话也就比较直白。 萧慧如道:“那又怎么样?当年萧雅如和钱姨娘都能搅黄了她和良国公世子的婚事,如今我和姨娘还不能搅黄她和陆大公子的婚事吗?本来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庄子里不回府,我根本不会对付她,谁叫她偏偏要跑回来,还妄图和陆大公子定亲!” 辛嬷嬷看着萧慧如狰狞的面容,心头一阵不安,颤声道:“姑娘三思啊,万一叫王爷知道了,姑娘到时候只怕会落得和二姑娘一样的下场,而且还会连累丁姨娘。” “怎么会呢?姨娘岂是钱姨娘那样的蠢货可比的,我也不是萧雅如。”萧慧如很不以为然。 那边萧慧如急冲冲去找丁姨娘,这边昨晚上才回府的萧敏如却和宁王妃陈氏母女两个其乐融融,私密话说不完。 “敏姐儿我可给你说好,明日你只能偷偷地去看一眼那常楠,不许私下里跟他见面。我还是老话,他要能考中进士,我就跟你父王提这门亲事,若是名落孙山,你就得立马和陆大郎定亲,我再不能容你胡闹下去了。再拖下去你就真的成老姑娘了,虽然说你堂堂郡主不愁嫁,可再要寻到那合适的儿郎就难了。”陈氏板着脸告诫闺女。 萧敏如笑嘻嘻地道:“我听您的。不过常楠不可能名落孙山,人家可是解元,一甲不敢保证,二甲应该不在话下。” 陈氏叹息道:“但愿如此吧。我也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不如我明日跟你一道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常楠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怎么就将我的敏姐儿迷成这样,愣是心心念念了十一年,对满京城的少年郎都不屑一顾。” 萧敏如娇羞道:“娘又打趣人家。其实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有些忘记他的模样了,记得幼年时候他倒是生得好看。” 陈氏道:“好多孩子小时好看,长大却变丑了,谁知道这常楠会不会变丑,若是真的变丑了,你可别哭。” 萧敏如撇嘴:“我才不会哭呢?常楠人品好,即便模样不出色我也喜欢。” “他当初从拐子手里救你出去,逃跑的时候也不嫌弃你跑得慢一直拉着你不肯丢下,小小年纪确实是不错,可如今的他是不是还这般侠肝义胆谁知道呢?”陈氏有些担心。 萧敏如笑道:“我知道他还是那么好!庆国公府这些年可是一直和他家有书信往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他还没定亲,说是要高中之后再提亲事。” 陈氏道:“这都是王筝那丫头告诉你的吧。” 萧敏如抿嘴笑:“王筝还告诉我,去年秋闱常楠的弟弟常杨也中了举人,虽然不是解元,但名次也不低,据说常杨这回会陪着他哥哥一道进京。常杨小时候肥嘟嘟地很可爱,我当初还答应过他们,说等他们来京里,一定会陪着他们玩遍京都吃遍京都。” 陈氏道:“小孩子家说的话哪能当真,你一个大姑娘陪着两个青年男子游玩成何体统。况且人家是来赶考的,可不是来游玩的。即便那常杨要玩,也自有庆国公府的人陪着。” 母女两个正说得高兴,有婆子说有要事禀告。陈氏让人进来,婆子附在陈氏耳边悄声说了一通,陈氏点头道:“我知道了,去,赏她一两银子,让她继续盯着,有事及时来报。”婆子领命下去了。 萧敏如问是什么事,陈氏冷笑道:“果然如咱们猜测的那般,那一对母女坐不住了。” 萧敏如哼了一声:“这回又有什么手段?陪她们演了这么多年戏,我都演烦了,惹得我火起,索性一并解决了这些烂人烂事!” 第155章 到达京都 “不要,咱们府里太过太平,那位会不高兴的。”陈氏边说边指了指宫里的方向。 当年先皇骤然驾崩之时,老宁王一心为国,坚决拥护最适合做皇帝的今上继位,所以今上对宁王府很是不错。 无奈今上生母谢太后和老宁王妃当初做姑娘时有过不小的恩怨,女人小性子爱记仇,这么多年了谢太后还没放下当年之事。老宁王活着的时候谢太后还能收敛着,老宁王死了之后太后有事没事总爱挤兑宁王府,幸好有皇上护着,太后行事也不好太过分。 宁王夫妇心里明白,所以对于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没有下狠心整顿,只要不伤害宁王府的根本,就让她们折腾吧。这样的糟污事儿传到太后耳边,她老人家一高兴就会少针对宁王府,倒也不错。 陈氏淡淡地道:“让那对母女蹦跶,只要咱们小心防范,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萧敏如道:“话虽这么说,可看着那对母女自认高明的嘴脸我就恶心。” “有时候固然觉得恶心,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觉着好笑。她们在那里奔忙,咱们在一旁就跟看猴戏一般不是很好玩吗?”陈氏促狭地冲女儿眨了眨眼睛。“猴儿,丁姨娘可是认为萧慧如乃是京都闺阁当中美貌第一的,娘您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太不厚道了哦。”萧敏如嘻嘻地笑。 “大哥,到了到了,前方瞧着该是京都码头了!”杨哥儿站在船头,兴奋地冲船舱嚷着。“我知道,你快进来,看着近其实还要一会子才能到,船头风大别站那里了。”常楠招呼弟弟进来。 常杨快活地回到船舱在哥哥身边坐下,常楠顺手给弟弟倒了一杯船家新送来的热茶:“喝杯热茶祛祛寒。”常杨接过热茶,嘴上却道:“大哥,我都快十六岁了,你还当我是六岁的桦哥儿啊。” “是啊,我们家二郎都中举了,算是大人了。可咱们临走时,爹娘可是再三叮嘱过,让我好生照看着你,你也答应了路上也好到了京里也好全都听我的。”常楠好笑地看着弟弟。 常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我知道,要不要我将娘的话再说一遍?到了庆国公府要斯文有礼进退有度,不要忘记自己客人的身份,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还有,京里权贵扎堆,与人打交道要多长心眼,不要得罪了人尚不自知,更不要惹那些不该惹的人……” “行了,你明白就好。”常楠摆手制止了弟弟,郑重叮嘱道:“稍后在码头上就会见到王家的人,咱们言行举止都要注意些,娘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常杨满不在乎地道:“明白。第一印象什么的,大哥根本不用担心吧,就凭你我的模样还有大哥解元的名头,王家的人没道理不喜欢咱们。” “闭嘴!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叫人听到了不得说咱们狂妄自大!”被哥哥沉着脸呵斥了,常杨吐了吐舌头道:“我错了大哥,我往后保证不说这样的话了。” “庆国公本来就和爹娘是旧识,爹娘这么多年又帮他家赚了不少银子,所以庆国公府让咱们住在他们家也是诚心诚意地,可越是这样,咱们越要谨守本分。等下见着了人,咱们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该行礼就行礼。”常楠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知道,我全听大哥的,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常杨拍着胸脯保证。 码头不久就到了,常家兄弟招呼着随从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搬上岸不久,就有自称庆国公府家仆的老者上前询问,常家兄弟这才知道王家来接自己的竟然是世子王笙。 王笙比楠哥儿小几个月,身板比十五岁的常杨高一点点,但只到常楠鼻子处。王笙五官端正,肤色较白,头戴紫金冠,身着石青色团花暗纹箭袖锦袍,勋贵子弟的贵气扑面而来。 常家兄弟见了王笙立即弯腰行礼,口称“见过世子”。王笙立马抢身上前来扶,嘴里道:“不必客气。路途遥远又是车又是船的,你们兄弟肯定很累了。用过早膳不久,父亲就让我带着人来码头候着,说你们一来就赶紧带着你们回府歇息。” 常楠忙道:“这些颠簸我们还是能承受,倒害得世子大冷的天在码头上守候,我兄弟真是过意不去。”双方一路客套着走上码头,然后上了马车,进城直奔庆国公府而去。 老王特特在正院宴息室等候常家兄弟,常家兄弟见了他夫妇,自然是跪拜着磕头行大礼。老王也向他兄弟介绍了自己的夫人杨氏以及闺女王筝次子王箫。 杨氏微胖,身量中等,肤色很白,慈眉善目地。笑眯眯地叮嘱常家兄弟往后就将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说自己专门给他们准备了一个院子,让他们缺什么只管说。 王筝十三岁,鹅蛋脸,双眼皮大大的,肤色白皙,笑起来梨涡明显。王箫十岁,身子较胖,肤色也随了杨氏的白,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只盯着常家兄弟瞧。 老王见他兄弟一口一个“国公爷”“夫人”的,很不高兴,皱眉道:“楠哥儿,难不成你忘记了,你们幼年时候可是唤我祖父的,怎么如今这般生分了。” 常楠道:“那是在武清乡下地方,胡乱称呼没人说闲话。如今可是在京里,这是最讲尊卑的地方,该怎么称呼就得怎么称呼不能乱了规矩。” 老王满不在乎地道:“什么规矩,咱们自己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关旁人什么事。” 杨氏见常楠一副为难的样子,忙道:“孩子们行事谨慎乃是好事。虽然怎么称呼是咱们两家自己的事,但又何必叫人说闲话,毕竟楠哥儿是来参加会试的。这样吧楠哥儿杨哥儿,在家里你们就喊我们祖父祖母,在外头就依照方才那样称呼。” “好好好,这样他们就该叫我二叔,叫姐姐姑姑了!”王箫拍掌大笑。“口没遮拦的东西,美得你了!”王筝一指头戳在弟弟头上。 “二叔没说错,我们确实该这么叫的。”常楠正色道。常杨更是作古正经地冲王筝叫了声“姑姑”,倒把王筝给臊红了脸,常楠常杨都比她大,她却成了长辈,心里不免很不自在。 常家兄弟很快被婆子带去了准备给他们住的院子,沐浴更衣之后吃了些点心稍作歇息,然后常楠被叫到老王的书房。老王告诉常楠,自己已经给他寻了一个有名的大儒,三日后他会亲自带常楠上门拜访,请那位大儒给常楠指点指点,让常楠将自己得意的诗文都准备好。 常楠求之不得,少不得对老王好一通感谢。老王嗔怪道:“这孩子还真是爱说客气话啊,我这不是举手之劳嘛。” 常楠摇头道:“我听说吴先生性子孤傲,等闲不爱指点别人做文章,任你身份如何尊贵,他若是不乐意也是不给面子的。王家祖父您说动他指点我,肯定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老王笑道:“姓吴的确实性子怪异,不过我这回还真没费什么力气。他听说我请他指点的人是你,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也正常,毕竟老家伙爱才,你又是实打实的解元。” 常楠不好意思地笑了。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好生跟着老家伙学一个月,金榜题名指日可待。这样也不枉你爹娘这些年对你的辛苦养育。你高中了,也好娶个贵女做媳妇。” 常楠脸红着点头:“是,我一定努力,绝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 老王见他一副郑重无比的样子,又道:“见吴先生是在三天后,你就趁着这两日让笙哥儿他们带着你和楠哥儿,好生在京里转转。京都的名胜不少,好吃的东西也多。” 晚上在正院用完晚膳,大家在宴息室喝茶,王笙说到明日要带常家兄弟去哪儿玩,王筝道:“到了京里,大相国寺乃是必去的地方,不如大哥你明日就带着他们先去大相国寺,游完后顺道去溢味楼用午饭,他家的野鸭脯和麻仁鹿肉串满京城可是独一份。” “不好,和尚住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去西市看百戏杂耍,还有胡女跳回旋舞,可有趣了。那边的小吃也多,想吃什么吃不着。”王箫立马跳出来反对。 王筝气道:“别听箫哥儿胡说,西市乱哄哄地,拥挤不堪,去了一定后悔!”王箫跳脚:“姐姐才胡说呢。大相国寺除了看几尊菩萨,听和尚念一通经,余下还能看什么?” 王筝撇嘴:“你当常家兄弟跟你一样幼稚,就喜欢那种小孩子的东西!” 王箫翻了个白眼:“你不幼稚,你就会占便宜。你撺掇着大哥去溢味楼吃饭,还不是想着那是宁王妃的酒楼,然后抬出自己和敏如郡主的交情,让人家给你少算钱。” 王筝脸一红,辩解道:“怎么叫我就会占便宜,还要抬出和敏姐姐的交情。好歹娘和宁王妃也算是远房表姐妹吧,何况爹和宁王爷交情也不错。” 杨氏好笑地看着一对儿女,对常家兄弟道:“这两个猴儿经常是三句话不到就吵起来,倒叫你们两个看笑话了。别管他们,你们说说明日想去哪儿吧。”“是啊,还得听你们的。”王笙点头道。 常杨道:“西市不错,不过大相国寺也好。呃,还是听大哥的,大哥你说明日去哪儿。”常楠笑道:“两个地方都不错,那就明日先去大相国寺,后日去西市好了。” 第156章 偷看 王笙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咱们明日一用完早膳就去,时间充裕些好慢慢地逛。” 王筝抿嘴笑道:“溢味楼三楼有几间雅间,最是适合俯瞰京都全貌了,也不知道明日有没有叫人预定了。不如咱们叫人先去问问,若是没有就赶紧定下。” “对对对,妹妹不说这个我都忘记了。”王笙一拍脑袋,随即扬声叫人进来吩咐。王筝告诉那婆子道:“叫去问的人机灵点,亮出咱们府的名头,不然他们就算还有没预定出去的雅间也会告诉你预定出去了。”婆子点头出去。 常杨疑惑道:“雅间能预定出去,不是店家所期望的吗,为什么他们要撒谎骗人?” 王筝耐心解释道:“从京外来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游览大相国寺,游了大相国寺,只要身上不缺银子的人,基本上都会去溢味楼吃饭。到了溢味楼,谁不想去能俯瞰京都全貌的雅间。那些腰缠重金的富商为了能占据那些雅间,不惜多花银子。这样一来,溢味楼宁愿那些雅间没预定出去,以便临时招待外地客商。” “明白了,一雅间难求啊,这应该就是我娘说的形成卖方市场了。”常杨恍然大悟。“什么卖方市场?”这回轮到王筝疑惑了。 常杨支吾道:“这个……呃,一句话说不清楚,回头我跟姑姑慢慢解释吧。”不知道老娘脑子里怎么会想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来,自家人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可要向外人解释清楚这些词的意思还真不容易。 王筝因为心里藏着事,倒也没有纠缠,很快就回自己院子了。她一回到院子,就让婆子捎信去了宁王府。萧敏如看完王筝的来信,笑吟吟地对宁王府的婆子道:“告诉你家姑娘,就说我明白了,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大哥你还没换好衣裳啊,不过是去大相国寺看菩萨看和尚,又不是去见哪位美貌姑娘,何必穿得好看。”见兄长在宝蓝色宝相花缂丝圆领夹袍和墨绿色锦缎直裰之间摇摆不定,常杨颇不以为然。 “闭嘴!就你话多!不耐烦就出去等我。”常楠脸色似乎有些羞窘。常杨冲胞兄做了个鬼脸走了出去。常楠抓起那件宝蓝色夹袍往身上套,穿好后在铜镜前打量了一下,又换了一只青玉簪子才满意。两兄弟在小厮的带领下去和王家兄弟汇合。 原本庆国公夫妇只让两个儿子陪着常家兄弟游览的,可是王筝说自己许久没出去了非要一块去。杨氏想着闺女十三岁了,和常家兄弟一道出去似乎不大合适不答应。最后还是老王说常家兄弟不算外人,又是晚辈,王筝与他们同游没什么之后杨氏才松口。 大相国寺身为皇家寺院,气派之恢弘冠绝整个大晋。庆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山门前,一下马车,单是山门之巍峨气派就震撼住了常家兄弟。等大家跨进山门,沿着钟楼鼓楼天王殿到大雄宝殿的时候,常杨更是对那高大壮观的佛祖塑身惊叹连连。 王筝看着常杨嘴巴大张的“土包子”举止暗自好笑,得意地道:“我就说大相国寺比西市好玩,听我的没错吧。你们要是听了箫哥儿的,这会子一准挤在人堆里烦躁不堪呢。” 王箫愤然:“哼,西市就是比这里好玩,一堆泥塑木雕有什么看头!”“住口!皮子痒了是不?佛门净地由得你胡说八道!”王笙脸一板,不自在地看了看不远的两个和尚。 “杨哥儿,来,给菩萨上香。”常楠却拈了香喊常杨过去跪拜。“对对对,我要好生给菩萨磕头,求他保佑大哥金榜题名。”常杨立马过去拈香跪在了蒲团上。王家兄妹三人也各自拈了香跪拜。完后常楠正要掏出银票上香油钱,却被王笙抢了先,原来杨氏早有准备,大家出门前特地嘱咐过了王笙。 大雄宝殿后面是观音殿,大家少不得又是一通盘桓,最后转到了塔前。大相国寺太宽了,一路行来人不免有些累。大相国寺的塔是一座七层密檐式高塔,里头供奉着佛骨舍利,甚是有名。 常家兄弟望着高耸的塔尖,兴致勃勃地想爬上去,王笙自然是要作陪。王箫身子较胖,打死也不肯去,王筝娇气更吃不了那苦,于是他们姐弟在下头等,常家兄弟并王笙走进了塔内。 等他们三人从塔内出来,午时已过,王箫直嚷着饿了,大家也都有同感。王笙道:“本来还想去放生池看看,既然这样,那就下回来吧。”大家走出大相国寺后上了马车直奔溢味楼而去。 溢味楼很近,顷刻间就到了。小二见有客进门赶紧过来招呼,王笙还没亮出名头,另外一个中年伙计就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道:“几位是庆王府的贵人吧,府上昨日已经定下了三楼最靠东的雅间,请跟小的上楼吧。” 大家跟在伙计身后登上三楼进入事先定好的雅间,跟着有小二送来了点心茶水,据说这是溢味楼免费为每个雅间的客人提供的。“好了,我们不要人伺候,有需要自会叫你们。”伙计本来要留下招呼着,却被王笙打发了。“你们也下去吧,就在门口守着。”王笙又将所带的下人也赶了出去,单留自己五人。 “来了,那个穿宝蓝色衣裳的应该是常楠无疑了,另外那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少年不用说就是常杨。这两兄弟个子都这么高。不过这也难怪,我记得他们的爹爹就很高。” “等我看看,呀,好俊俏的儿郎,剑眉星目地真好看!想不到靖元那种偏远之地竟然有这般相貌出众的少年郎,难怪我儿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娘说什么呢?我之所以忘不了常楠,可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主要还是他心地善良又聪明机灵。”萧敏如红着脸辩解。 陈氏喃喃道:“常楠这般俊俏,他那弟弟也生得好看,两兄弟模样倒是很像。模样好,又会读书,他家的父母能生下这般出色的孩儿,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大的德。” 萧敏如点头:“嗯,常家爹娘人都极好,模样也好,不然也生不出这么出色的孩儿来。” 隔壁宁王妃陈氏和萧敏如透过缝隙一边悄悄观察着这边,一边耳语着对常家兄弟品头论足。这边几个人除了王筝外对此一无所知。 常杨喝了一满杯茶水后,急不可耐地推开窗户放眼望去,然后欣喜地喊着常楠:“大哥快来,这里果真能看到整个京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京城竟然这么大,比靖元州府只怕大了二十倍都不止。这么多房子,该有多少户人家啊!” 常楠走到窗前极目四望,笑道:“那还用说,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靖元是什么,西南偏僻之地的一个州府而已,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笙叔叔,那条街道人流最多,该是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吧。”常楠指着远处问王笙。王笙点头道:“对,那就是朱雀大街,明日咱们去完西市后可以转去那里逛逛。” “听说那条街上商铺林立,好些西域商人都有铺子在那里。走在那条街上,时常能碰到高鼻深目的异国人。嗯,还有好些美味的小吃,什么山洞梅花包子、曹家煎鱼饭、王麻子炊饼……”常楠兴致勃勃如数家珍。 王笙惊诧道:“常楠你可是头一回来,怎么对朱雀大街这么熟悉。”“是啊是啊,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京都长大的呢。”王箫也觉得奇怪。 常楠解释道:“呃,这个,我是很早以前听一个朋友说起过,那个朋友乃是京都人士。” “很早以前,京都的朋友,大哥有这样的朋友吗,我怎么不知道?”常杨纳闷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了然道,“啊,我知道大哥说的是谁了,你说的是……” 可他话没说完就没常楠打断了,常楠瞪了弟弟一眼,大声道:“我说的是箫兄弟,那年他不是经过靖元了嘛。”常杨愣了一下才道:“可不就是他了。” 因为是临时点菜,即便是以效率闻名的溢味楼也不可能跟着就上菜,好在大家一人吃了两块糕点垫着肚子,倒也不急。常家兄弟站在窗前欣赏京都的街景,王箫年小坐不住,跑出去的时候碰到了熟人。然后王笙王筝也出去和熟人说话去了。 见雅间内就剩下自己兄弟,常杨忍不住道:“大哥,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出宁王府郡主的名字?”常楠气道:“你有没有脑子,郡主可是女子,虽说被拐子拐走平安无事的回了家,可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你提这件事不是损害她的名声嘛!” “我当然知道这事,娘可是专门告诫过我的。我不是想着郡主当初是王家祖父带回京的,王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事,所以才在他们跟前说嘛。”常杨不服气地辩解。 “即便是这样,毕竟这事对郡主来说始终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想她一定不希望再有人提起,咱们何必揭人伤疤。记着,再不许跟任何人说起这事了。”常楠郑重告诫弟弟。 “明白了,我不说了。”常杨从善如流。 第157章 满意 萧敏如当初认识常楠的时候只有六岁,如今十一年过去,即便她这些年经常回想起当初对方的模样,甚至还设想着常楠长大后跟他爹差不多的样子。可到底记忆有些模糊,然后常子胜常年做体力活日晒雨淋肤色和气质肯定不能和常楠这种一直读书醉心科举的人相比。 陈氏赞叹常楠长相的时候,萧敏如虽然嘴上说自己看重的是对方的心性,其实世间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情郎英俊潇洒风姿出众。看着玉树临风斯文温润的常楠,萧敏如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担忧的是他这般出色,会不会引起宫里那位的注意。那一位自来是宁王府一心想做的事情,她总要从中作梗的。 待听到常楠一心替自己着想,萧敏如更是情难自已,只恨不能立时过去和对方见面。萧敏如心情激动的时候,陈氏也在暗自点头,这常楠的人品还真是好,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这般替闺女着想。这样出色的儿郎还真是敏姐儿的良配,但愿他此番能高中。不然珠玉在前,闺女又怎么瞧得上京里那些官宦子弟。总之是常楠模样不好她担心,模样太出众她又忧心了。 这边母女两个各有各的担忧,隔壁常家兄弟的对话还在继续。常杨道:“大哥,你说郡主还记不记得咱们啊。她当年可是说过让你到了京里一定要找她,她还答应陪着咱们游遍京都吃遍京都呢?” “这个,谁知道啊,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小孩子家家说的话哪里能当真,撇开她郡主娘娘王府千金的身份,就是普通闺阁女子,断没有随便陪着其他男子游玩的道理。”常楠语气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惆怅。 常杨点头:“倒也是,而且她似乎只比大哥小一岁,这会子都十七岁了,恐怕已经嫁人了,说不定连孩儿都有了。” “谁说她嫁人生子了,人家还待字闺中好不?”常楠语气有些凶,倒把常杨吓了一跳。常杨不满地嘀咕:“没嫁人就没嫁人好了,大哥那么凶干什么。”跟着又觉得奇怪:“咦,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咱们从昨日到眼下可是一直在一起的,我没听王家谁说到这事啊?” 常楠道:“半年前爹娘说话的时候,我无意中听了两句。” “爹娘怎么会知道宁王府郡主的事情,肯定是王家祖父在书信里头提到了。不过半年前待字闺中不见得这会子她还没许人家,郡主娘娘谁不想娶。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谁知道啊,也许吧。”常楠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落寞。“大哥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你……”“菜立马就可以上了,一时间上不齐,贵人们先吃着可行?”常杨的话被敲门的伙计打断了。跟着王家兄妹三人进来,大家开始吃饭。 隔壁的母女也悄悄离开了。因为各自都有心思,母女两个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府里。萧敏如回到自己的牡丹院,歪在炕上回想着常楠的一举一动,一想到他可能以为自己已经许了人家心里就不舒服。不行,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尚且待字闺中。至于传话人嘛,自然又是王筝了。 牡丹院里萧敏如伏在黄花梨嵌螺钿炕桌上奋笔疾书着给王筝的书信的时候,幽兰院里萧慧如却在凝眉沉思,然后不确信地再次问喜鹊:“陈氏和萧敏如真的只是去了溢味楼,中途没有和长信侯府的人接触过?” “千真万确,他们就是这么回话的。”喜鹊点头。一旁的丁姨娘插嘴问道:“也没见那对母女和其他府上的人碰过面?”喜鹊沉吟道:“这个奴婢没问,不过他们说一直跟着府里的车子,中途没见她们停过车而是直奔溢味楼,然后又直接回府,想来是没有吧。” 丁姨娘挥手:“好了,你下去吧。”萧慧如总算放了心,笑着对丁姨娘道:“姨娘,她们没见长兴侯夫人。” 丁姨娘摇头道:“今日没见不见得往后不见。萧敏如十七岁了,虽然陈氏面上一副不为闺女终生大事发愁的样子,可都是当娘的,你不过十五岁我都着急上火了,我不信她不着急。陆大郎无论家世品貌都配得上萧敏如,陆家又一心结亲,不说陈氏看好这门亲事,就是王爷肯定也会动心。” “那怎么办啊姨娘,满京城的郎君我就只看上一个陆大郎,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他叫萧敏如给抢走了。撇去萧敏如郡主的身份,她哪一点比得上我啊,凭什么陆家眼里就只看到她。”萧慧如哭丧着脸道。 丁姨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道谁叫你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强压下心头酸涩,丁姨娘拉过萧慧如的手道:“急什么,这门亲事不是还没开始谈起嘛。上回国舅爷府上的六姑娘不是让人传话,邀你去她们府上玩吗?你明日就去一趟吧。然后巧妙地将咱们王府想让萧敏如和陆大郎定亲一事透露给她。” 萧慧如不解地嘟嘴:“为什么?这不是在帮萧敏如和陆大郎的婚事造势嘛,我才不做这傻事!而且我也不想去谢府,谢六姑娘确实和气,可我怕碰到她那哥哥。姨娘不知道,谢五郎一看到我,一双眼珠子就好似黏在我身上下不来了,弄得我极不自在。” 丁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脑子都不知道想事吗?太后和你祖母不和,最不想看到咱们家称心如意。萧敏如都十七岁了婚事还没定下来,你祖母和父王陈氏为此焦躁不已,太后却很高兴。萧敏如明明年纪大了如果还能嫁得极好,你祖母自然开心,而太后肯定不乐意。太后年岁大了爱热闹,时常召娘家人进宫说话,如果谢家人告诉她这事,她肯定要干涉阻挠。” 萧慧如拍手:“不错,这法子确实极妙,还是姨娘高明。”丁姨娘矜持一笑:“什么高明不高明地,我这也是没法子。钱氏和萧雅如的教训咱们得吸取,要使绊子给萧敏如还要不被抓住把柄惹怒王爷,只能借助外力。” “可是太后不想看到萧敏如嫁给陆大郎,肯定也不想看到我嫁过去啊。”萧慧如想到这个问题,瞬间沮丧了。 丁姨娘安慰道:“放心。太后阻挠了一次,不会阻挠第二次的,你的婚事又不是你祖母和父王的心病,太后不会这么上心的。” 第二日,王家兄弟陪同常家兄弟去西市玩了大半天,回到国公府的时候晚膳时间还没到,大家就一道去花园走走。二月间庆国公府的花园子虽然谈不上姹紫嫣红开遍,但山茶花和迎春花却怒放枝头,红红黄黄色彩极其浓艳,整个花园春意盎然。 “妹妹,你也在园子里啊。”几个人拐过假山,却见王筝带着丫头在喂金鱼。“筝姑姑好。”常家兄弟上前招呼王筝。“你们好,今日玩得可还高兴?”王筝极力忽略常家兄弟那声“姑姑”,摆出一副老成模样问道。 “高兴,西市确实好玩。”常家兄弟一齐点头。王箫得意地道:“我就说西市热闹好玩吧,可惜姐姐不去。” 王筝道:“我可不像你,我不喜欢嘈杂的地方。不过一个人闷在家里也无趣,好在敏姐姐从庄子里回府了,我明日就去宁王府找她说话去。” 王笙笑道:“妹妹虽然比郡主小那么几岁,偏偏跟她投契。”王筝笑道:“是啊,说起来敏姐姐都十七岁了,早该找婆家了。这不春闱很快就要举行了,不然我拿榜下捉婿这样的话打趣打趣她?” 王笙脸一板:“妹妹休得胡说,你们女儿家的闺阁之言怎么能在咱们这些男子跟前说起。” 王筝缩了缩脖子:“一时高兴失言了。好在哥哥和箫哥儿不会出去乱说,常家两个侄儿又和敏姐姐有渊源,楠哥儿当年还救过敏姐姐,更不会说出去了是吧。楠哥儿杨哥儿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小郡主啊?” 常楠笑容灿烂连连点头。常杨则兴奋不已地道:“记得记得,她还说过咱们到了京城,她会带着咱们游遍吃遍呢!”“是嘛,敏姐姐也记得你们,我可是听她说起过你们好几回哦。”王筝看着耳根微红的常楠,笑得意味深长。 此后的一个月常楠在吴先生的精心指点下,埋头备战会试,废寝忘食的劲头让老王杨氏暗自夸奖,杨氏每日都要叮嘱伺候常家兄弟的婆子尽心尽力,务必照顾好常楠的饮食起居。 忽忽一个月过去了,会试终于到了,常楠在王笙常杨的陪同下走到贡院门口,然后在两人目送下走了进去。考完之后静等着发榜,常杨和王家人都心情忐忑,常楠自己倒是神色从容,想来是成竹在胸。 果然杏榜发布的时候常楠榜上有名,虽然不是会元,但名次却在前五。常杨拉着哥哥的手,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知道的还当是他杏榜题名。这样的名次,加上常楠那一手漂亮的字以及英俊的五官,殿试是不在话下的。老王和杨氏大大松了口气,立时派人捎信给杨雪和常子胜,邀请两人趁次机会带着紫姐儿桦哥儿一道进京来玩玩。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萧敏如和陈氏,陈氏当晚就跟宁王爷摊了牌。宁王爷心里是属意陆大郎的,但听说是当年救了萧敏如的常家小子,想着自家欠了人家恁大恩情还没还,倒是不好一口回绝了,便说自己要亲自见见人之后再说。常家兄弟住在庆国公府,宁王要见人,自然是打着拜访宁国公的名头了。 第158章 高中 举人到贡士这一关相当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贡士到进士就容易了,被刷掉的人大概也就百分之五左右。所以杏榜上有名的人,到这时候都有所懈怠,对殿试的重视程度远远赶不上当初对会试的重视程度,所以这阵子京城各大酒楼经常碰到那些庆祝的贡士。 常楠却只是高兴了一两天后就静下心来,除了自己看书就是去找吴先生请教。老王和杨氏对此很是赞赏,因为即便都是进士,可还有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呢?若是不幸落到三甲给赐了个同进士出身就不好看了。而一甲状元不用说,榜眼探花同样是天下闻名,而且可以直接留在翰林院,那时候杨雪和常子胜两口子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正当夫妻两个计算着杨雪一家多久可以到京都的时候,下人来报说宁王爷到访。老王不由有些吃惊,虽然国公府和宁王府素有往来,可宁王这么不约而来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赶紧亲自去迎。 宾主在花厅落座,宁王表示有事要说让老王屏退下人,老王还以为是朝中的什么事情,心里一咯噔,立时挥手让人都下去了。不想宁王一开口却是打听常楠,嗔怪老王早不告诉自己常家兄弟来京的消息,常楠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老王只好解释常楠赴京是为了赶考,一心准备科考,自己不好让他分神。宁王说既然自己知道常楠来了京都,怎么样也得当面向他道一声谢。常楠一早去了吴先生处,这时候应该还没回来,老王为难地解释。宁王道:“常大郎不在,那本王就见见他弟弟吧。”老王叫人去喊常杨过来拜见宁王爷。 下人却说常家大爷才刚回府了,因为国公爷有客就没来报备,直接回房了。老王高兴道:“那好,让他兄弟两个即刻过来,宁王爷要见他们。” 接到下人的通知,常杨笑道:“宁王爷一定是看到杏榜上有大哥的名字,大哥当年又救过郡主娘娘,所以才想看看你。”常楠道:“贵人的心思岂是咱们可以揣摩的,赶紧换衣裳过去是正经。” 常杨怪叫:“换衣裳,不至于那么隆重吧。”常楠挑眉:“那可是堂堂王爷,咱们衣冠不整地去见他你觉得合适?”“呃,倒也是,他毕竟不是王家祖父,跟咱们家不熟地位又尊贵,委实不能太过随便。”常杨吐了吐舌头,乖乖换上自己最好的那一身儿衣裳。 常楠也麻利地换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裳,偕同弟弟往花厅而去。两兄弟见了宁王恭谨地行礼,宁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常楠,连连赞叹此子风姿出尘真是难得。宁王又翻出当年之事,向常楠郑重道谢。常楠很不自在,连连说往事王爷不必这般放在心上,自己可当不起王爷亲自道谢。 宁王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多,当年若不是常大郎你小小年纪的就那般机智勇敢,那伙拐子兴许官府就不能及时抓住,我们家敏姐儿也许就找不回来了。更不要说你当时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拉着我们敏姐儿一道逃走,路上还对她不离不弃。如今你兄弟来到京都,本王于情于理都该设宴款待一番。只是你还要准备殿试,这样吧,咱们先说好,等你殿试好了,本王和王妃再宴请你兄弟二人,到时候让敏姐儿亲自给你道一声谢。” “大哥,宁王爷说到时候要让郡主亲自向你道谢。哈哈,时隔多年,不知道郡主长成了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吧。”回到两兄弟住的院子,常杨很是兴奋。常楠笑了笑,道:“不知道,兴许吧。”随即又正色道:“不说了,我要温书了,别打扰我。”说完一头钻进了书房。 杨雪夫妇收到庆国公府捎来的书信,得知楠哥儿杏榜有名,老王又力邀其一家顺便赴京,夫妻二人稍加考虑后就同意了。安排好买卖上的一应事宜后,立马带着十一岁的紫姐儿和七岁的小儿子桦哥儿动身赴京了。 为了赶在殿试之前到京,一家人可说是日夜兼程,总算在殿试前五天赶到了京城。庆国公府自然是热忱相待,老庆国公夫妇长期住在庄子里不回府,庆国公府安全是老王和杨氏说了算,杨氏让杨雪只管将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不要有任何拘束。 王箫和常桦虽然差了几岁,但常桦人小鬼大,两个人倒是能玩到一块去。紫姐儿和王筝只相差两岁,王筝开朗和善,紫姐儿温和秀雅,也很合拍。而杨氏这么多年被老王灌输着杨雪聪明善良,依靠杨雪自家每年拿到那么多分红更是让她亲自见识了杨雪的经商头脑。杨氏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杨雪去巡查自家的铺子,请杨雪看看哪里需要改进。 杨雪和常子胜到达京城的消息,王筝次日就叫人通知了萧敏如,萧敏如立刻告诉了自家爹娘。所以杨雪跟着杨氏巡铺子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宁王妃母女,大家少不得一通见礼。特别是萧敏如对杨雪这个“恩公之母”,更是极尽尊敬,丝毫不摆郡主的架子,宁王妃对杨雪这个民妇也很客气。 不想回府后的杨氏又接到了宁王妃的邀约,杨氏虽然纳闷但还是去赴约了,结果宁王妃向她提了闺女和常楠的亲事。她们两人本是远房表姐妹,宁王妃也不瞒杨氏,将萧敏如这些年一直对常楠念念不忘,甚至为了他假装叫两个姨娘算计,一直不肯定亲的内情都一一相告。 杨氏和老王两个人其实暗地里讨论过常楠和萧敏如生死之交年岁相当,若不是出身差别太大实在是相配。本来就想着若是常楠能金榜题名,就商量一下常家夫妻,由老王出面向宁王府提亲,谁知道萧敏如竟然早就对常楠芳心暗许。杨氏喜出望外,立马拍着胸脯说这门亲事包在自己身上。 杨氏回府后和杨雪说了这事,杨雪听到郡主对儿子这般痴情很是感动。杨氏又再三保证萧敏如真的很健康,并不是是真的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的交情,杨雪相信杨氏不会骗自己。和常子胜商量后,两口子都认同这门亲事,不过杨雪毕竟是拥有现代灵魂的人,在确定之前还是将儿子叫来征询他的意见。 常子胜红着耳根说全凭爹娘做主。知子莫若母,杨雪一看儿子这模样就知道这小子是中意这门亲事的。等常楠下去后,杨雪忍不住笑着对丈夫道:“楠哥儿这分明是也喜欢郡主,你看以往咱们说要给他定亲,他哪一回不是一口回绝,说什么不考中进士不谈婚事。这一回却二话都不说就同意了。” 常子胜呵呵地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郡主小时候就模样极好,长大了肯定更美。兴许咱们儿子这么多年一直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杨雪心道人家也对你儿子念念不忘,当然为了未来儿媳妇的面子这样的话她不好说给常子胜听,只是打趣丈夫:“哟,四哥这些年读了几本书,说话都文绉绉的了,还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呢。” 常子胜嘻嘻笑道:“谁叫我娶了个无师自通天生会读书的媳妇,教得一家子闺女儿子个个都是读书的种子,逼得我这当家人也跟着学习,不然在家里都说不上话了。” 杨雪叉腰做凶恶状道:“怎么,你有意见?”常子胜赶紧摇头:“哪里,幸好媳妇你有先见之明。不然儿子这立马就是进士老爷了,往后咱们也少不得要和贵人官老爷们打交道,我若是目不识丁言语粗俗地岂不是给儿子丢脸。” 杨雪摇头:“哪里,我家四哥相貌堂堂,怎么会给儿子丢脸。”常子胜正色道:“不不,我家媳妇才是貌美如花,你四哥我嘛,老了。”夫妻两个不嫌肉麻相互吹捧,然后绷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既然同意这门亲事,常家次日就请了杨氏上宁王府提亲,宁王夫妇自然是一口答应。本来常家门第这么低,太后应该不会作梗,但怕她在常楠参加殿试的时候使坏,双方还是决定在殿试放榜之前不公开这事。所以宁王府里除了宁王夫妇知道这事之外,别的人包括老宁王妃都不知道。 亲事定下来的第二天,常楠参加了殿试,被皇上钦定为探花郎。状元是个三十五六岁即将做祖父的人,榜眼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也尚未娶妻,但相貌平凡,这样一来,风头全被十八岁的英俊探花郎常楠给抢去了。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尤其是闺阁当中,人人争说新科探花常楠,甚至宫里的娘娘们都知道常楠的大名了。然后尚未婚配的六公主动了心,跑到自己的生母静妃跟前羞答答地说了自己的心思,静妃爱女心切,立马跑到皇后跟前请求皇后向皇上提议赐婚。 即便儿女众多,总归也是做爹的,皇上一口答应了,琼林宴上便打算当众赐婚。可是当他走过场一般问新科探花可曾定亲,常楠回答说已然定亲的时候,皇上的脸瞬间僵硬。以为常楠是不想尚主故而欺瞒,皇上沉声道:“当真,朕之前怎么听说新科探花并没有定亲呀?” 常楠心里一沉,正要跪下解释,却被宁王爷抢了先:“常探花所言属实,他确实前两日定了亲,这个臣弟可以作证。”宁王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皇上吃惊地道:“哦,是真的吗?那你告诉朕他的岳家是谁,谁给他保的媒?” 宁王正扭捏着,常楠大胆地回答道:“回禀圣上,微臣岳父正是宁王爷,替微臣保媒的是庆国公。” 第159章 迎娶 常楠此言一出,整个琼林苑安静得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众人的目光l立时在宁王和常楠身上来回逡巡。皇上愣了一阵后看向宁王:“庆国公保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朕之前没听说呢?” 宁王笑道:“此事也就是三日前才定下的。常楠的爹娘和庆国公是老熟人,庆国公夫人向王妃提议了这门亲事,臣弟夫妇仔细考察看了常楠,觉着还不错就同意了。正好前几日常楠的爹娘进了京,咱们就将这事儿定了下来。这不怕告诉了常楠此事,他殿试兴许会分神,咱们两家大人商议后就没将此事公开,直到殿试好了才告诉常楠。” 宁王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众人暗自点头。皇上虽然替六公主惋惜,但好歹萧敏如是自家堂侄女,她嫁给了常楠,也不算肥水流入外人田。于是皇上心中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转而笑着恭贺宁王和常楠。 琼林宴上的这一插曲很快传开了,六公主希望落空失魂落魄地自不用说,太后起初也不高兴,因为萧敏如居然抢先下手夺走了自己孙女看中的人,尤其是听说了探花郎常楠不光文采风流还美姿容之后更是愤愤不平。 后来听到宁王府传来的消息,太后才得知自己的冤家对头老宁王妃一心让萧敏如嫁进勋贵之家,嫌常家门第太低,根本不看好这门亲事。这亲事乃是宁王夫妇瞒着老宁王妃定下的,老宁王妃这几日是气得饭都吃不下,宁王以及宁王妃陈氏被她狠狠责骂了一顿。 太后娘娘历来是老宁王妃遇上不高兴的事情她就高兴,而且还要添堵。于是太后立马降下懿旨,鉴于萧敏如年纪这么大了,这成婚还是越早越好,最好在两个月之内就和常探花拜堂成亲。为了表示自己对萧敏如这个堂孙女的疼爱,特地赐下好些东西给萧敏如添妆。 其实太后娘娘就是不降下懿旨,宁王府和常家原本也想尽快将亲事给办了。常楠高中探花,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怎么样也得自己置办宅子不能再借住在王家了。杨雪夫妇此番进京原本是带了今年要分给庆国公府的分红,然后自己也带了不少银票。常楠若不是娶萧敏如这个郡主而是娶了普通官员家的千金,这些银子置办宅子加成亲足够了。如今要迎娶一个郡主媳妇进门,怎么样也得置办个三进的宅子吧,这下钱就明显不够了。 宁王夫妇体恤亲家的难处,主动提出常家不用操心彩礼,到时候自家先提前送银子过来,常家只管走过场给世人看不叫人轻视笑话就行。杨雪和常子胜却拒绝了宁王夫妇的这番美意。两口子想着要真这么做了,往后儿子在岳父岳母以及媳妇跟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宁可先问庆国公府借银子使也不能失了面子。 两个月之内,武清县老家的亲戚们是没办法赶来了,常子胜和杨雪托人捎信解释了一通,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长子成亲事宜当中。有银子好办事,三进的宅子很快买到,地段还过得去,因为时间紧迫稍稍修缮改造了一番后,常家人就离开了庆国公府搬进了自家的宅子。 这边常家人忙得天昏地暗,那边宁王府虽然萧敏如的嫁妆这些年陈氏已经陆陆续续置办得差不多了,但有些东西还是要到成亲的时候临时置办,所以他们家也忙成一团。偏偏丁姨娘和萧慧如见萧敏如和陆大郎的婚事泡汤,心头激动按捺不住,居然想直接约见陆大郎。 长信侯府本就因为宁王府明知自家想求娶萧敏如却将她另许他人而不满,若是萧慧如真的约了陆大郎,那宁王府丢人就丢大发了。宁王爷得知这事的时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怒之下直接将丁姨娘和萧慧如赶去了庄子,勒令她们从今往后别再回府了。萧慧如的胞兄萧健如夫妇哭着跪在宁王跟前求情,宁王暴怒之下差点连他夫妇也一并撵去了庄子。 萧敏如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陈氏跟前试穿新娘子的吉服,她冲陈氏笑道:“萧慧如想嫁陆大郎是想疯了,娘不过略施小计,这两个女人就上当了,亏得她们还自诩高明这么多年。” 陈氏咬牙道:“这么多年都忍了,我这回本来不想这么做。可一想到那两个贱人之前竟然妄图用那样龌蹉的手段谋算你,想将你推给谢五郎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我就恨不能活吃了她们!” 萧敏如一想到这个也气愤,快意地道:“这两个女人这下是真的惹怒了父王,娘和弟弟往后可以过太平清静的日子了。” 陈氏哼了一声:“你父王气头上对她们很凶严厉,可过一阵子气消了兴许又会心软。还有你祖母,萧键如两口子若是成天在她老人家跟前哭求,你祖母一干涉,兴许不到半年,人家就会回府的。不过她们要是往后老老实实地,我就饶了她们,若是还不安分,我索性让萧慧如落到和萧雅如一样的下场!” 萧敏如叹了口气,道:“幸好常楠也好婆婆也好,都说过他们家定下了不纳妾的规矩,不然一想到往后也要面对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我都不大想嫁人了。” 陈氏拍着闺女的手欣慰地笑:“你是个有福气的,当年我一时大意叫丁氏贱人得了手,害得你落入了拐子手里。谁知道你居然碰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常家虽然门第低些,确是一户难得的好人家,你那公婆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虽然他们家明确说了不纳妾,娘还是希望你嫁过去后能一举得男。当初娘本来头胎生了你大哥,可惜那孩子三岁上生了一场大病没了,不然丁氏贱人哪能生下儿子来。” 萧敏如羞赧道:“人家还没过门呢?娘就说什么生儿子的事情。”陈氏呵呵笑道:“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嘛,在娘跟前有什么害羞的。” 成亲的日子说到就到,宁王府郡主萧敏如下嫁新科探花常楠,十里红妆固然羡煞旁人,可最吸人眼球的还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常楠本就玉树临风清雅俊秀,又如愿以偿金榜题名迎娶心仪的姑娘,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更加显得风姿出众。 常楠和萧敏如彼此对对方情根深种,牵挂了多年,如今终于喜结连理,自然是如胶似膝蜜里调油。萧敏如是宁王唯一的嫡女,嫁妆格外丰厚,田庄铺子都有。常子胜特地拉着妻子去儿媳妇在京郊的田庄察看,边看边点头说是好地方,土地肥沃很是适合种庄稼。宁王府给配备的庄头也得力,是个种庄稼的好手。 知道自家婆婆本来就有见识,又经商多年,萧敏如学杨氏,拉着杨雪将自己陪嫁的铺子巡视了个遍,请她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儿媳妇的铺子将来是要留给自家孙子孙女的,杨雪自然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替她谋划,务必要让那些铺子最大限度地赚钱。 见识了亲家母对自家闺女那些铺子的整顿手段后,宁王夫妇一起竖起了大拇指。宁王夫妇建议常子胜和杨雪索性一家子都搬到京里来住,然后在京里置办铺子专心做买卖。 老王夫妇也觉得这样最好,三年后杨哥儿就要参加春闱了,京里的先生比南谵那边的高明,楠哥儿这三年留在京里绝对是比回乡好。还有紫姐儿,跟着郡主嫂子翰林哥哥一道在京里住着,往后找的婆家也会是京里的官宦人家。 关于一家人搬到京里,杨雪和常子胜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是想等常杨参加春闱之后再说,如今既然宁王夫妇以及儿子儿媳都大力相邀,而且为了二儿子的科考,提早搬来确实更好,两口子也就不再推辞,决定回乡安排好买卖,变卖家产之后就搬来京里居住。 虽然说常家有四兄弟,但自家条件远远强于其他三家,养老什么的一力承担也是应当。到时候四个老人一道搬来,即便是三进的宅院,一大家子加上下人住着,也有些挤。杨雪和常子胜商量后,打算重新置办一座二进的宅院到时候搬出去住,让杨氏先不要告诉萧敏如和陈氏,悄悄地给自己四处打听着合适的。 两口子既然是回去搬家,孩子们也就不带了。紫姐儿性子好,不但和郡主嫂子相处融洽,还得了杨氏和陈氏的欢心,又有王筝这个闺蜜时不时地探望,杨雪将她留在京城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桦哥儿,这孩子年小还有些淘气,常楠夫妇不见得能管住他。老王却叫他不用担心,说自己会让王箫陪着他的。然后宁王世子和桦哥儿年岁相当,也能玩到一块,陈氏也让杨雪放心。杨雪想着回来的时候还要带着老人,路上确实照顾不过来,也就同意将小儿子留下了。 杨雪两口子赶到家乡的时候,常楠高中探花的消息家里已然知道了。他们到达马家集的时候,正巧是集日。结果在杨元莲家,杨雪不但见到了白氏和罗氏婆媳,还看到了杨元兰和常子秀。 第160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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