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们总在崩角色2》 第1章 风花雪月(一) 系统空间。 主神智脑散发着幽蓝的光,密密麻麻的数据包裹住了整个机体。 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走了进来,穿着得体修身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他的面容英俊而年轻,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他在智脑面前站定:“主神,您找我?” 蓝色光波瞬间密集了不少,一个由数据组成的人影缓缓出现,声音听不出男女。 “520,西方童话世界完善的怎么样了?” 520抿了抿唇,面上没有丝毫破绽:“两个宿主配合的不错,大部分世界都已经完善了,还有一些细节,不过无伤大雅。” 主神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这种情绪波动,它没有在这件事情追问下去:“完善了就行。两个人类宿主送回他们的空间了吗?” 521点点头:“是。” 主神说:“我记得你手下有一个叫521的新人系统?它这回带宿主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 主神平常从来不会过问这些事,除了他和几个核心系统,没见主神关心过谁,现在怎么…… 520不动声色的回答:“挺顺利的。” “那就好。” 主神身上的光似乎闪了几下:“我看你带它带的不错,这次的任务也交给你们两个了。” 520一顿,被金丝眼镜框挡住的眼眸里看不清神色:“什么任务?” 忽然,主脑的机体发生了一阵剧烈的动荡,主神沉默半响,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做着抵抗,一时间屋内只有满满的蓝光闪烁着。 520出来后,迎面撞上了521。 521略显迷茫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从主神的办公室里出来啊?” 520迟疑了一下,521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好啊你,”521悲愤道,“竟然背着我和主神偷搞!” 520:“……” 521是个漂亮精致的少年,金发碧眼,此时他一脸沉痛:“偷人就算了,对象居然还是你上司!” 他嘤嘤嘤的哭了起来:“算我瞎了眼,看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路过的666拿着一叠文件,看到了521的伤心模样,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520,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520,你也别太严肃啦,看把人家孩子吓得。” 521收放自如,抬头时眼眶一点没红:“没事,我俩闹着玩的。” 666:“……” 神经病。 他带着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走了后,520才动了动眉梢:“演够了?” 521乖巧的说:“还没呢。” 主要是突然出来个搅局的,要不然他能把房盖掀起来。 “最近又看了什么?”520接着问。 521老实说:“三刷了嬛嬛。” “说正事,”520的表情凝了下来,“主神给你下了一个任务。” …… 521找到沈玉澜的时候,他正在跟晏庄甜甜蜜蜜的在r国度蜜月。 两个人刚扯了证,像是有着过不完的甜蜜日子。 这一天,阳光正好,风和日丽,连蝴蝶煽动翅膀的频率都完美的刚刚好。 沈玉澜站在晏庄买下的别墅前,和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屁孩面面相觑。 小屁孩一脸沧桑的开了口:“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沈玉澜自认为十分尊老爱幼,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孩子,一个人出来玩啊?你家长呢?” 他看见面前漂亮的小脸瞬间拉长了,一脸冷漠的说:“我是521。” 沈玉澜:“……” 他微笑着后退了两步,等到退回门内的时候,猛地把门关上了! 521眼疾手快的伸出一只脚卡住了门,十分不满的喊了起来:“这就是你对待老朋友的态度吗!” “晏庄!”沈玉澜没搭理他,回头喊了一嗓子,“过来帮忙!” 正在厨房的晏庄被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来到门口一看,两个人正对峙的面红耳赤,要不是门板结实,估计已经碎了几个来回了。 晏庄:“……” 什么情况?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似还未成年的漂亮少年,决定帮亲不帮理。 于是门关上了。 521:“……” 他气急败坏的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镂空的栏杆和两个人面面相觑。 “520!”521回头喊道,“他俩欺负我!” 520拉着一个拖杆箱姗姗来迟。 …… 十分钟后,两人两系统坐在了客厅里。 晏庄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520彬彬有礼道:“晏先生,很抱歉麻烦你们,今天我们来这,其实有事相求。” 晏庄:“请说。” 520:“那我就直说了,主神那边出了点问题。” 晏庄沉默良久,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半响,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到书房说吧。” 他微微拦住想要跟过去的沈玉澜,低声道:“宝贝,先陪你的系统玩一会儿,我去商量些事儿。” 沈玉澜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遥控器玩的不亦乐乎的521,陷入绝望。 等到两个人走了,沈玉澜试探着问:“你知道他们说的主神么?” 521点点头:“知道啊,我们上司嘛,大老板。” 沈玉澜接着问“那你老公说的出了些状况,你知道是什么吗?” 521老实的摇摇头,然后一脸兴奋的捧着遥控器:“你们这个东西好好玩!居然还要按下去才能调台,我们那没有这东西,都是声控的……” 沈玉澜冷漠的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一个游戏。 521又凑过来:“你玩啥呢?” 沈玉澜:“你玩不明白的东西。” 521怒不可遏:“不就是打枪吗,有啥难的,给我!” 沈玉澜不给:“我上分呢,别闹。” 521:“上分?上什么分?” 沈玉澜闭了嘴。 521见他不说话,嘴里嘟囔了几句,掏出了一个通讯器,用手扒拉着。 沈玉澜有些吃惊道:“你们那还有手机?” 521:“瞧谁不起呢?我看看叫什么名……和平精英,等我下一个和你组队啊……” 等晏庄和520出来的时候,俩人一人拿个手机,521喊:“决赛圈了!这把肯定能吃鸡!”,然后沈玉澜一拍大腿:“吃上了!” 俩人发出欢呼:“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晏庄,520:“……” 晏庄有些头疼道:“宝贝,赢了?” 沈玉澜点头:“赢了。”他转头去看521:“你还挺厉害,这才第三把。” 521谦虚道:“不不,是你教的好。” 沈玉澜:“不不,是你学的好。” 眼瞅着一人一系统有继续下去的打算,晏庄制止道:“要不两位留下吃个晚饭再走?” 520婉拒:“不必了,我们回去还有事要办。” 于是520在521不舍的目光下把他拉走了。 临走前,521还不忘喊一声:“等我回去找你组队!” 沈玉澜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笑着目送两个人消失在视野之内,沈玉澜这才回过头来问晏庄:“怎么了?我看520脸色不是特别好,是系统那边出什么事了?” 晏庄:“嗯,差不多,他们这次来是找我们帮忙的,希望我们再次进入小世界里。” 沈玉澜吃惊道:“为什么?” 晏庄:“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这个忙也算是可帮可不帮,帮了算是一个人情,不帮也没事,看你。想去吗?” 沈玉澜摸了摸下巴:“那应该有任务吧?” 晏庄点点头:“有,他们会把我的记忆抹去,然后让你作为任务者。” 沈玉澜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去呗,当旅游了。” 他和521关系挺好的,虽然对方傻乎乎的,还不靠谱,但也算是给他和晏庄牵线的机缘了。 再说他也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无聊。 晏庄宠溺的吻了吻他的鼻尖:“好。” …… 沈玉澜坐在铜镜前,看着里面那张扭曲模糊的脸,默默转开了头。 521安慰道:“放心,你长的可好看了,是这个镜子照不出你的美。” 沈玉澜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已经预料道这个世界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未来了。” 三个时辰前,他从榻上起来,十分新奇。 西方世界走了那么多,东方古代倒是第一次来。 床榻上是真丝的蚕被,绣着金色滚边,两侧红帐垂下,萦绕着蒸腾的檀木香,颇为雅致。 这房间内的字画古玩,无一不用心,无一不精致。 沈玉澜:“看来我应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521:“……差不多吧。” 沈玉澜察觉到一丝丝不对:“什么叫差不多?你把话说明白。” 还没等521再说些什么,屋外传来一道娇俏女声:“公子,您起身了么?” 沈玉澜道:“起身了。” 那女声询问:“那奴婢进去了?” 沈玉澜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随着这女婢缓缓走近,沈玉澜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花香味。 他皱了皱眉,觉得她身上的味道过于浓烈了。 女婢端着碗粥,在桌子上放下了:“您莫置气了,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家的身体过不去。” 沈玉澜暗暗想,这可能是跟家里人生气了,他大约要做出一副刚刚气消的样子。 于是他抿了抿唇,看起来十分不太情愿的端起了那白瓷碗。 女婢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公子您肯想开了,奴婢也省去些皮肉之苦。那您看,什么时候拍您的初.夜合适?” 沈玉澜:“……” 沈玉澜:“嗯?” 第2章 风花雪月(二) 沈玉澜十分庆幸自己端起来的那口粥还没送进口里,要不然这会儿可能就不大雅观了。 他没听清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女俾好脾气的答道:“您看看那个日子合适,咱去告诉妈妈一声,把您的……” 沈玉澜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身心俱疲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女婢不知哪句话又得罪了他,但也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温婉道:“那公子好好休息,有事叫奴婢。” 等到女婢出去后,沈玉澜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摔:“来,你出来咱俩谈谈。” 521小心翼翼:“怎么了呀?” 沈玉澜:“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521:“春江楼的头牌,京城第一名怜。” 沈玉澜:“……” 沈玉澜:“不是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吗?” 521:“春江楼的确挺有钱的。” 沈玉澜怒道:“你还敢狡辩!” 521不敢出声了。 事已至此,沈玉澜只能接受现实。他坐在榻上,总算是明白了这香为何点的那么浓。 沈玉澜揉了揉眉心道:“说吧,我一个男人,怎么进的这春楼?” 521道:“这个国家民风开放,男子进春楼虽不常见,但也不少。原主是前朝贵族之子,奈何家道中落,只得流落街头,这里的妈妈桑,也就是老鸨,看他长了一张好脸就给领回来了,没想到他不仅长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给供起来,当个卖艺不卖身的吉祥物。” 沈玉澜:“那现在怎么又要拍卖了?” 521:“因为来了个更狠的。原主走的是凄凄惨惨戚戚路线,博可怜的那种,前段日子老鸨又领回来一个,走的高冷路线,于是在利益的驱动下,老鸨选择了捧他做头牌,代替了你的位置,所以现在你迫不得已要卖身了。” 521同情道:“你被上位了。” 沈玉澜:“……这是谁的错?” 521不敢再说话了。 沈玉澜沉痛道:“你说,我好心帮你,放着可爱的男朋友和温暖的别墅,跑到这来受这份苦,如今要卖身不说,甚至在职场上还被人上位……” 他忽然一顿:“等等,挤掉我的那个该不会是晏庄吧?” 521赶紧澄清道:“不,这个我可以保证,并不是。” 沈玉澜:“那就好。对了,你知道晏哥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吗?” 521:“虽然我不知道,但我可以问我男朋友。” 沈玉澜:“……那你去吧。” 半响,521再次出声道:“520说,具体身份不方便透漏,但是让你可以放心,是能把你从春江楼捞出去的牛逼身份。” 沈玉澜:“所以我到底要怎么找到他?” 521:“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老鸨虚以委蛇,然后在拍卖当天把你卖给他。” 沈玉澜:“……肮脏的皮外交易。” 不过话虽这么说,沈玉澜还是将外面的女婢叫了进来。 按照521的说法,这些女婢原本也是春风楼里的,有些不愿意接着干了或者姿色不够的,就选个风头足的主子跟着伺候,虽说没有人前这么风光,却也能吃饱饭。 沈玉澜道:“你去和妈妈说一声,将日子定在这月月底。” 女婢欣慰道:“公子您终于回心转意了。” 沈玉澜:“……是,记得告诉妈妈,拍卖会定要大操大办,最好风头足一些,多吸引些人来。” 女婢诧异的看着他:“公子,您……” 沈玉澜知道她在惊讶什么,正色道:“我想通了,与其不情不愿,不如挑个合心意的。” 广撒网才能捞着他想要的那条鱼。 女婢走后,沈玉澜开始发愁。 521见状道:“马上就能见到你晏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沈玉澜叹了口气:“我既希望他来,又不希望他来。他若是来了,我获救之余难免会不好受,多想他来这种风尘之地干什么,但他若不来,。那我不就完犊子了么!” 521:“……” 521劝道:“出去转转吧。” 沈玉澜一想也是,还不如出去散散心,古代的风景定然同现代不一样。 他推开房门,一股混着脂粉气的风轻轻吹了过来,与房中缭绕的熏香大相径庭。 看得出来原主待遇极好,住在最高的阁楼上,隔去了大部分噪音,环境比二楼好上很多。 也是碰巧,沈玉澜刚刚出来,就遇见了揽客回来的老鸨。 她人上了年纪,眼角抑制不住的出了细纹,但一颦一笑也是足足像是在风尘里滚出来的,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让人很舒服,又不会觉得谄媚。 她见了沈玉澜,先是一挑眉,捏着扇子轻轻扇了扇,对着旁边的人巧笑倩兮:“五爷,您先玩着,杏儿姑娘她们还等着您呢,天天嚷嚷着您怎么还没来看她们。” 被称作五爷的人打量了沈玉澜半天,最后发出一声莫名的嗤笑:“行,那我先去疼疼她们。春娘,这个拍初.夜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春娘眉目染笑:“那是自然,您放心。” 五爷挥挥袖子走了。 春娘转眼就变了一副脸,神色有些莫测:“怎么?这是想通了?” 这春娘明显不像之前那小丫头好糊弄,沈玉澜斟酌着用词,又听这春娘道:“想通了就好,你是知道的,楼里向来是不养闲人的。” 沈玉澜一抿唇,装作十分不情愿却又被逼无奈的样子。 春娘知道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妈妈知道你身子弱,定会为你寻个知道疼人的,那些花钱买你第一夜的,也定然会欢喜与你,到时你温声软语的说些好话,他们自然舍不得让你受苦。” 沈玉澜点头温顺道:“我省得的。” 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原本怨天尤人,硬生生在那张脸上填了分不满,让人看了心生厌烦,如今这副乖巧的样子,简直是个人看了都忍不住心软。 春娘走近了,声音软下去:“无萧,你听妈妈一句劝,给这些爷伺候好了,吃食好处短不了你。再与那新进楼的无尘,他便也是那些贵人们图个一时新鲜,要说容貌,你是我楼里最顶尖的一个。” 沈玉澜默默听着,提取出了几个信息。 伺候他的叫晓儿,挤下他上位的叫无尘,他本人叫无萧。 这边春娘正与他说着话,忽然一个抬眼,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无尘,你出来了?” 沈玉澜一怔,回头看去。 只见这男子一身白衣,这一席素色竟是让他穿出几分雪般的清冷,端的是一派淡然,当的起一声“陌上人如玉”。 真帅啊。 沈玉澜感慨道,忍不住想,这人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还要看别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的美丑。 无尘看过来,略过沈玉澜,对着春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抬步走了过来。 沈玉澜连忙让开半步。 无尘走过他身边时,侧眸扫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下楼去了。 春娘满面笑容:“无尘,晚上孙少爷指名让你去他屋里弹琴,可记得了?” 无尘脚步不停,春娘也没再唤,转过头来对着沈玉澜道:“瞧着没?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就热,你要学着他三分,何愁他替你去做那第一头牌?” 沈玉澜对她随时随地教育员工的辛勤表示敬畏:“您说的是。” “不过你今日的确同往日不大一样了,”春娘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贴着他的脸蛋蹭了蹭,对手下这张滑嫩精致的脸蛋越看越满意,“乖了不少,见着无尘也不躲了。” 沈玉澜心说自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反应面对他,现在看来原主无萧怕是对那无尘有些怨恨的。 他偏开一步,不动声色的躲开了春娘的手:“我先下去了。” 春娘也不甚在意,挥挥扇子:“去吧。” 沈玉澜跟着刚才无尘走的地方下了楼,此时已近黄昏,门口不少娇俏的少女们正抱着外面进来人的手臂往里走,其中也掺杂着几个少年。 这虽是个风尘之地,厅堂布置的却是十分风雅,一盏高台坐落于东南一面,上面坐着几个抱着琵笆的女子,正低吟浅唱着一曲歌谣。 沈玉澜扫了一圈,在其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晓儿正跪坐在一位衣着富贵的男子身旁,为其斟酒,是不是随着男子的话附和上几声笑。 沈玉澜:“晓儿不是我的侍女吗?” 521道:“晓儿的容貌在春江楼也算是中等,有面见客人的资格,但不接客,偶尔会有客人给她银子,算是小费。”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那男子便随手抓了张银票塞进了晓儿倒酒的杯中,晓儿将浸了酒水的银票拿出来,放进怀中,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 沈玉澜:“……我怎么觉着我去找个人伺候也不错啊?” 还有外快赚,不像他,现在还没看着银票的影子。 晓儿又陪着坐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到了他,就起身走过来了。 她小声道:“公子,您怎么下楼了?” 沈玉澜道:“屋里有些闷,我下来转转。” 晓儿的神色像是有些发愁,她四下看了看,似乎是确认了什么,这才回过头低声道:“公子,您还是快些上楼去吧,奴婢听说今日有赵公子的场子,您前几日得罪了他,今日若是遇见了,指不定……” 她这头话还没说完,沈玉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冰清玉洁的无萧公子吗?” 沈玉澜一看晓儿变了脸色,便发觉事情有点不对。 直到后面那人转到正面,冲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前几日不是还看不上我赵某么,怎么这今日要拍卖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沈玉澜:“……”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这位赵公子语气十分不善,他手中拿着把折扇,纸面玉柄,贵气中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他用扇间去挑沈玉澜的下巴,被沈玉澜一个退步闪开了,便冷笑道:“怎么?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沈玉澜皱皱眉,心下对这赵公子无甚好感。 他冷淡道:“赵公子,无萧前几日略有得罪,在这里为您赔个不是,还请您莫要再拿无萧取乐了。” 赵公子瞧着沈玉澜,冷哼一声:“赔不是?怎么个赔不是法?爷的东西你也收了,银子你也要了,现在跟爷说这个?” 沈玉澜:“……” 这原身还拿了人家东西? 沈玉澜不由得有些头疼:“无萧拿了赵公子多少东西,您说一声,让晓儿再给您还回去。” 这话一出,就连不远处的无尘也看了过来。 沈玉澜正纳闷这无尘看什么呢,晓儿悄悄凑上前:“公子,您忘了?那些东西被您拿去送给无尘公子了。” 沈玉澜:“……” 贵圈……有些乱啊。 正在沈玉澜费劲巴力的理清了这些人物关系时,门口忽然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白面太监踏着碎步蹭了进来,一挥佛尘,尖声道: “公主到——” 第3章 风花雪月(三) 这一声不仅打断了沈玉澜这边的僵局, 也让楼里瞬间沉默下来。 沈玉澜听到“公主”二字,心中一动。 不过片刻,一位红衣女子闲庭阔步的走进来了。 这女子长相极美,生了一张美人面,一双丹凤眸像是生来便带了三分桃花。 她身材修长高挑,往那一站便轻易夺取了众人目光,刹那间一整个春江楼的姑娘都被比了下去。 沈玉澜趁着赵公子也看过去,小声问晓儿:“这是哪位公主?” 晓儿似乎也知晓他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京城中的人物也只认识来过楼里的三三两两,便低声解释道:“这是陛下长女,大名秦夕朝,咱大秦第一长公主,手里握着权的。” 就在众人小声议论着是否要行礼时,秦夕朝微微抬手:“众家免礼。今日本宫来,并非要扰大家雅致,而是为公事来,莫要因为本宫,让各位失兴。” 众人松了口气,台上的几个姑娘极有眼色,听了这话交换了一个眼神,音乐又轻轻悠悠的响了起来。 眼见着气氛不再冷凝,一人大着胆子问:“不知公主为何事而来?” 秦夕朝悠闲的抱着臂,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楼里每一个人:“无甚大事。大理寺丢了个逃犯,踪迹到这春江楼就没了,少卿大人不愿意进这地方,恰逢本宫路过,就麻烦本宫来抓人。” 话音一落,气氛再度回归冰点。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儿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春娘早都闻声出来了,听见这话,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却依然露出一个笑容:“这……公主,您看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正经做生意的,怎么会藏那逃犯呢……” 秦夕朝一眼扫过去:“你是在怀疑本宫?” 春娘笑容一僵,连忙道:“不敢,春娘怎么敢……” “行了,”秦夕朝挥挥手,不甚在意道,“不过捉个人,与你这楼没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违我大秦律法,自然怪罪不到你头上。” 春娘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也只能应了句“是”。 秦夕朝回首,吩咐了那白面太监一句什么,那太监在外面喊了一句“来人”,便进来了几个身着铁甲的官兵,涌入了这风流之地,硬生生把楼里的香粉味去了几分,换上了几分肃杀。 众宾客看了这阵仗哪儿还敢继续待下去,纷纷起身离去了,生怕这事与自己扯上半文钱关系。 官兵也未拦着,任由他们出门了,那春娘看着马上要进钱兜子的银子仿佛拍着翅膀飞走了,却也只能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吞。 可怜了楼里一众如花般的姑娘,只能容忍着这群糙汉官兵在楼里上上下下的搜查,走不了,也不敢道一声不愿意。 这边这个赵公子似乎是个不太灵光的,等到屋子里的人没了大半,这才想起来要走。 可惜他反应的太慢,刚抬了个步,就见站在门口的红衣女子慢悠悠的朝这边晃了过来。 赵公子似乎有些怕她,迈出去的那一脚硬是给缩了回来,东西也不要了,下流话也不说了,看样子只想在角落里躲个清净。 可惜秦夕朝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把赵公子的鬼鬼祟祟看进了眼里。 沈玉澜心道今天算这姓赵的点儿背。 果不其然,秦夕朝往这边走过来了。 “赵小公子?” 赵公子暗道自个倒霉,只得老老实实道:“见过公主。” 秦夕朝看着他,挑了挑眉:“还真是赵家的小公子,怎么,赵老太爷给关的禁闭,这还不到半月,就给放出来了?” 赵公子苦着脸:“公主,您可千万别跟我爷爷说我今天来这的事儿,我……我也是呆在府上太过无聊,出来放放风……” 秦夕朝:“放风放到青楼里了?” 赵公子冷汗都下来了:“这……” 沈玉澜看着这一切,只感叹风水轮流转,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万恶的资本主义。 却见赵公子忽然看向他,做出灵光一闪之态,沈玉澜顿觉事情不妙。 只见那赵公子手指往这边一指掷地有声:“其实我是来讨债的!” 沈玉澜:“……” 果然。 他也不好再装死,只得行礼道:“见过公主。” 秦夕朝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略感趣味的一挑眉:“哦?就是这人欠了你钱?” 赵公子连连点头:“对,欠了我一百两,我今日也是想起来,这才不顾禁闭,出来讨债……” 秦夕朝没搭理他,倒是像对沈玉澜挺感兴趣似的,伸出两根金贵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低头凑近了细细打量着。 她比沈玉澜还要高一些,这个姿势便显得暧昧起来。 沈玉澜不动,任她打量。 赵公子在一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觉得这人怎么人前人后差距甚大,对着他就一根手指都不让碰,对着公主就这么乖。 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双标。 沈玉澜没动的原因是521在秦夕朝走近的一刻发出声音:“检测到目标人物靠近,激活任务。” 沈玉澜没急着问任务是什么,他只知道向他走近的这个人是谁。 半响,秦夕朝放开他:“倒是个美人。” 赵公子惴惴不安:“那您看……” 秦夕朝从宽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扔给了赵公子。 赵公子一看,正正好好一百两。 赵公子惶恐起来:“您这是……” 秦夕朝:“这一百两本宫替他还了。” 赵公子拿着那银票,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这怎么使得?他何德何能让您慷慨解囊……” 秦夕朝抬手打断他,转身道:“来人,赵小公子在禁闭期间出逃,今日让本宫撞上了,给赵老太爷送个顺水人情——把赵小公子给我请回府去。” 赵公子脸色大变:“不不不,我不回去——” 沈玉澜默默看着赵公子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官兵拖了出去,那表情不像是要送他回家,反而是要送他去上刀山下火海。 秦夕朝见噪音终于消失不见,又转回来,吝啬的分给沈玉澜一个眼神:“你,跟我回去。” 沈玉澜东瞅瞅西瞅瞅,最后确认了她是在像自己说话。 秦夕朝勾勾唇,凤眸里含着笑:“怎么?以为这一百两本宫是白白替你还上的?” 沈玉澜哭笑不得,只得道:“不敢。” 秦夕朝:“按我大秦律法,你应当去我家白做工。本宫也不亏待你,一月一两白银,不过分吧?” 沈玉澜心说你说的都对:“公主仁义。” 秦夕朝干脆道:“带走。” 又是两个官兵上来,沈玉澜十分自觉,没跟赵公子似的被死拉硬拽,翩翩有礼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二位,请带路。” 两位官兵对了个眼神,一前一后,客客气气的将他请出了这春江楼。 沈玉澜往外走的时候正路过无尘,他似乎对这闹剧并不放在心上,始终坐在那一处,这会儿沈玉澜走到他身边,他才微微抬了头,赏给他一个眼神。 沈玉澜想了想,觉得好歹是原身的心上人,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无尘没反应。 倒是春娘,她眼瞅着一座金山就这么离她而去,自然不愿:“公主,无萧是咱春风楼正正经经买进来的人,您这说带走就带走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秦夕朝斜了她一眼:“正正经经买来的?从哪儿?” 春娘一噎:“自然是从街上,你情我愿的事儿……” “街上?”秦夕朝笑,“你可知人口拐卖要吃几年牢饭?” 春娘一惊,没等她辩解些什么,秦夕朝冷笑道:“本宫看你这春江楼是不想再开下去了!” 春娘当即跪地,两行泪梨花带雨的下来了:“公主冤枉!” 再怎么样,沈玉澜便看不到了。 官兵带他出了门,在一辆马车前站定。 沈玉澜看着这马车,迟疑问道:“是让我进去吗?” 一人点头。 沈玉澜便抬步上去了。 这马车外面低调,内里精巧,帘子挂在两旁,流苏垂下来,遮去大半阳光。 沈玉澜在这马车里东摸摸西看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感叹道:“我还是头回坐轿子呢。” 521:“你以后就习惯了。” 沈玉澜道:“没想到来了东方,他依然是公主。” 521:“喜欢吗?” 沈玉澜痴汉笑:“喜欢。” 521:“喜欢也没用,你现在就一唱戏的,以后还要考人家养着,给人家白打十年工。” 沈玉澜道:“……先说正事,任务是什么?” 521:“大秦长公主秦夕朝有治国之才,经天纬地之能,却因母妃不受宠而为求自保扮做女装,太子登基后无为而治,大秦被五国联手讨伐,秦夕朝被派去边疆,最后被太子与晋国里应外合,乱箭穿心而死。你的任务,就是改变秦夕朝的结局。” 沈玉澜:“!” 沈玉澜:“卧槽这太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沈玉澜:“秦国没人了么他让自己姐姐出去打仗!” 沈玉澜一撸袖子:“让他姐夫来教育教育他什么叫尊重长辈!” 521:“冷静些,你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沈玉澜看了看自己纤细白嫩的两条细葱似的胳膊,冷静了。 第4章 风花雪月(四)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澜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线,由远及近:“……大理寺养你们吃白饭的?抓人还要本宫的人出手,这若是伤了一个,你们少卿知道公主府要拿多少银子来养吗?” 沈玉澜悄悄的掀起帘子的一个小角,望眼欲穿的瞧着外面。 这一瞧不要紧,正巧秦夕朝往这边看过来,俩人正正好好对上了眼神。 沈玉澜默默将帘子放下,安静如鸡的缩回角落。 几呼吸后,那暗沉沉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来,光亮猛地照进来,紧接着又被挡住。 公主殿下那张艳极了的脸露出来,看着沈玉澜,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 沈玉澜被她这一下弄得吓一跳,满目茫然的看过去。 秦夕朝笑了一下:“偷听呢?” 沈玉澜反应过来:“没有,听不到的。” 秦夕朝:“本宫不喜欢说谎的人。你知道上一个在公主府说谎的,结果是什么吗?” 沈玉澜不知道,也不太想听,于是他抿了抿唇,垂眸道:“对不起,我听到了。” 秦夕朝笑起来:“这才乖。听到便听到了,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你日后在府上,没什么你不能做,没什么你不能听。公主府的人,不必看别人脸色。” 顿了顿,她补充道,“当然,除了本宫。” 沈玉澜道:“是,我知道了。” 秦夕朝十分满意他的乖巧。 她身长腿长,这马车也算不得高,往旁边一站,轻轻松松就够到了窗棱一侧,旁边的人只见她倚靠在马车旁,对着里面的人说些什么,然后颇为愉悦的勾了勾唇。 这画面其实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底下两个公主府的人互相看了看,识趣的没有多问,一人上前道:“公主,那逃犯如何处置?” 秦夕朝放下帘子:“送回大理寺,少卿知道该如何办。” 两人领命下去了。 沈玉澜在里面听得真切,觉得秦夕朝能以一国公主的身份与大理寺联系颇多,也是十分厉害。 正觉着自家男人十分牛逼时,秦夕朝从外面进来了。 她坐到马车另一侧,与沈玉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马车缓缓驶动,两人一路无言。 沈玉澜昏昏欲睡,头一下一下的点着,直到马车停下,外头传来简练的一声“公主,到了。” 秦夕朝没管沈玉澜,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沈玉澜却有些犯难,这东西承一个十分不科学的仰角,上是好上,下就不那么容易了。 正寻思着要不然咬牙直接跳下去得了,前面忽然递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白白净净,骨骼分明,正是秦夕朝的。 沈玉澜一怔,看向秦夕朝。 秦夕朝对他挑挑眉,催促道:“快点。” 沈玉澜轻笑,伸出手覆上去,只觉得拉着他的那只手一个使力,他便轻轻松松的下来了。 秦夕朝自然的松开手,挑剔的看着他:“下个马车也这么费劲,公主府上还没这么娇气的下人。” 沈玉澜道:“您说的是。” 秦夕朝:“……” 这一幕被看守在门口的护卫和前来相接的管家看在眼里,不约而同的想: 公主这是从哪儿领回来的小白脸! 秦夕朝看到老管家,将沈玉澜领了过去:“孙老,您安排一下,他日后就在我房里伺候。” 沈玉澜忍不住看她,秦夕朝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眼神,便道:“看什么?伺候本宫还委屈了你?” 沈玉澜:“……不敢。” 秦夕朝似乎又吩咐了孙管家几句,便又回了马车,看样子并不打算进府。 沈玉澜站在孙管家身后,和他一起目送了马车绝尘而去,孙管家这才对他道:“进府吧。” 沈玉澜跟在他身后进了府。 公主府的摆设十分简单,不见过多装饰,孙管家带他径直走进一个院子,停了下来。 这院子布置精巧,三面开合,一条长廊直通后院。有一棵老榆树,周围种着几盆花,沈玉澜叫不上名字。 孙管家道:“这是公主寝宫,你平日就住在偏卧,平日做些清扫,公主吩咐,你才可进寝宫。” 沈玉澜点点头。 孙管家看他乖巧,又道:“公主不喜外人近身,你伺候时注意着一些。” 沈玉澜表面答应的头头是道,心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去近你家公主的身,她肯定要不乐意。 孙管家又嘱咐几句,便道:“府上还有账务要清理,你便自行逛逛,熟悉熟悉地界,日后有个什么吩咐,也不至不熟悉路。” 说罢,孙管家便离去了。 沈玉澜走进偏房,四下看了看,东西一应俱全,床铺干净整洁,案上放着熏香,并未点上,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下人住的。 沈玉澜将熏香点上,又热了一壶茶水,想了想,走出门去,沿着长廊来到后院。 后院有几个下人正在草坪上修剪着枝叶,有一个正拿着盆玉兰往外走,正正好好撞上了沈玉澜。 要说春江楼也算是舍得在楼里的姑娘少爷们身上下血本,吃的用的住的无一不精,沈玉澜身上这件便是用了上品的料子,绣娘赶制数个日夜做出来的,加上他品貌一等,看着极像是哪位来公主府做客的贵人一般。 见到他皆是把手上活计停下了,匆匆过来行礼。 沈玉澜吓了一跳,直接去扶他们:“使不得,在下不过公主带回来的下人,日后要与各位一起做工,受不得各位的礼。” 领头那人问:“这……您是公主带回来的?” 沈玉澜道:“是。” 领头那人思索一瞬,回头道:“行了,都去忙吧。”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忙碌起来。 沈玉澜道:“孙管家叫我到处转转,熟悉一下公主府,但我初来乍到,不晓得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便来请教。” 领头那人咧嘴一笑:“这你算问对人了。我王二自打公主搬出宫,进了这公主府就一直在这儿,府上除了孙管家,就数我资历最老。” 沈玉澜道:“还请告知一二。” 王二道:“要说这公主府,哪里去不得,便要数这公主寝宫了。” 沈玉澜:“……嗯?” 王二接着道:“公主儿时跟在娴妃娘娘身边,好歹有个丫鬟,但自打入了这公主府,身边无论男女,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沈玉澜:“……”那他该怎么办呢? 王二说的起劲,丝毫没注意到沈玉澜的脸色,过了半响,他才忽然想起来道:“对了,公主让你去哪个地方做工?” 沈玉澜:“寝宫。” 王二:“……什么?” 王二不可思议:“公主让你贴身伺候她?你住哪?” 沈玉澜:“寝宫偏院。” 王二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他问:“公主从哪把你领回来的?” 沈玉澜:“春江楼。” 王二了然,又有些惊奇:“怪不得。公主八成是看上你了。” 沈玉澜心道那可不,我家男人一看就对我不一样,嘴上还是道:“王兄莫要打趣在下,公主岂是我等可以高攀的?” 王二摆摆手:“没说让你当驸马,只不过公主二十来年没看上过哪个男的,更别说调到身边。不过……” 王二凑上来,看着他的脸,咋了咋舌:“你这张脸也难怪能让公主看上,长的比女子好。” 虽然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但你长得好。 沈玉澜无奈,只得岔开话题,打听起正事:“我听闻公主今日去了大理寺,帮少卿捉了个犯人,不知可有此事。” 王二奇怪的看向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玉澜不动声色道:“这不是在公主跟前儿伺候,怕说错话,惹了公主不快。” 王二点头:“倒也是。这贵客么,有几个,都是公主在朝上混的好的。” 王二揉了揉因劳作而酸涩的脖颈:“要说咱们公主,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但开了女子摄政的先例,而且立功无数,说句不敢往外说的,公主若是个男子,这大秦的江山,日后指不定要落谁手里。” 沈玉澜就喜欢和这种话多的聊天:“那公主与少卿关系定然不错了?” 王二点头:“他常来府上做客,有什么难案,也来找咱公主帮忙。” 沈玉澜问:“那太子呢?” 王二看他:“太子?太子怎么了?” 沈玉澜垂眸,不动声色:“没怎么。只是有些好奇,公主名声显赫,不知太子作何想。” 王二看了他半天,半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谁知道。好好干你的,这也不是咱们该想的事儿。” 沈玉澜轻叹,知道今天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刚想转身告辞,便听到后面有人跪下去,齐声道:“见过太子。” 沈玉澜心中一跳,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头戴冠玉,面容清俊的男子从长廊那边走来,身边跟着一个青衣小厮。 就在沈玉澜转身扫过去一眼的这会儿功夫,王二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下便显得沈玉澜十分的鹤立鸡群了。 他抿了抿唇,刚要随着大流跪下行礼,便被太子叫住了。 “那边那个,”太子道,“你过来。” 沈玉澜一怔,正疑惑着这是跟那个说话呢,那小厮就上前一步,对着沈玉澜道:“太子叫你,怎的不回话?” 沈玉澜皱皱眉,不知太子这唱的哪一出。 他缓步走到太子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太子。” 太子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略与秦夕朝相似的凤眸含着兴味:“你是府上的下人?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沈玉澜道:“是,今日刚到府上。” 太子的眼睛没离开他,有如实质性的目光带着侵略,看得沈玉澜十分的不舒服。 他忍住躲开的冲动:“太子若没事,小人便要回去做事了。” 太子终于笑了,打开扇子,冲一边的小厮道:“你去与孙管家说一声,这人本宫带走了。” 沈玉澜:“!” 小厮面色淡定,刚要应下一句“是”,便听沈玉澜道:“等等!” 小厮顿住,太子也看向他。 沈玉澜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也不知道这太子看上去挺正常一人,忽然之间发什么邪风。 忽然,他灵机一动,上前一步道:“我还欠了公主一百两银子没还,万万不能走!” 第5章 风花雪月(五) 太子似是没听清,又似乎是听见了,却觉得不可思议那张俊秀的脸上一时竟显得有些茫然:“……什么?” 沈玉澜不敢再说第二遍,正想着用个什么方法脱身时,又一道声音传过来: “这是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了过来?”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公主。” 太子慢了半拍,等到秦夕朝走到了跟前儿来,这才缓缓合手:“皇姐。” 沈玉澜不动声色的往秦夕朝身边靠了靠。 秦夕朝何等精明,一看这情形,便猜到个七八。 她皇弟是个什么德行,她大致是知道一些的:“皇弟今日来府上,怎么也不同本宫说一声?若是怠慢了,可莫要怪本宫招待不周。” 太子笑道:“怎会。不过皇弟今日在府上倒是看见一人,与臣弟的故人有几分相似,想向皇姐讨来,不知皇姐可否割爱?” 沈玉澜心底呸了一声,心道你想得美。 果然,秦夕朝的眼神冷了下去,她虽在笑,却笑得十分凌厉:“是哪位呢?” 太子刚要说些什么,忽的一顿,话锋一转道:“许是臣弟看错了,罢,扰皇姐兴致,是臣弟之过,恰好我府上得了块玉珍珠,改日奉上,再来赔罪。” 不知为何,太子这一番话说得有礼,也尽显退让,秦夕朝却也还是冷着张脸:“府上饭食短缺,便不留太子了。” 这话说的当真敷衍又无情,太子无奈一笑:“臣弟告退。” 等太子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秦夕朝才背着手,冷瞥了沈玉澜一眼:“你倒是会惹事。” 沈玉澜:“……” 锅从天上来。 这园廊里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恨不能将头塞到地底下,谁也看不见谁才好。 沈玉澜有些委屈:“是他先来招惹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仗着公主宠爱,竟然公然顶嘴,实在是恃宠而骄! 谁道秦夕朝听了这么一句,眉目缓和不少,冷气也散去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别人他不招,怎么竟招你?” 沈玉澜拧了拧眉:“我说不过你。” 说罢便不再开口了,俨然一副受了气却还要平白挨骂的委屈样。 秦夕朝不知为何,十分乐意看见他这模样:“行了,本宫叫人布了些芙蓉糕,江南那边送来的,你用些?” 沈玉澜闭口不答。 他是那种因为一点好处就被轻易哄好的人吗? 一个时辰后,沈玉澜捏着第三块芙蓉糕,心想他就是。 521沉痛道:“你这样以后在婚后是会没有地位的。” 沈玉澜不甚在意:“不要想那么远,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公主府上可有可无的小仆从。” 521道:“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矬子里面拔大个儿,你要相信你老攻的审美。” 沈玉澜:“……” 如今天色渐暗,他坐在这据说从未让外人踏足过的公主寝宫之中,隔着道屏风去看后面的人。 府中无甚华丽奢靡之物,就连寝宫也只有一副水墨画作挂与墙上,其余与他偏院无二区别,皆是简简单单的木制品。 沈玉澜坐在木椅上,忽然有些愧疚,秦夕朝坐在案牍前一个时辰未动,他却在这里吃独食。 他端着烛台,轻声走进了屏风后,秦夕朝正捏着只狼毫,在一公文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便停了笔,挑眉道:“吃完了?” 沈玉澜:“……” 秦夕朝目光下移,看到他手上端了个烛台,哼了一声:“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个主子了?” 沈玉澜走过去,挑了灯,换上新烛台,温声道:“公主,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 秦夕朝又抬起笔:“我去歇息了,这些东西你给我看?” 沈玉澜道:“公主说笑了,无萧怎会懂这些东西。” 秦夕朝目光微闪:“识字么?” 沈玉澜看了看公文,有些认识,和现代文字差不多,有的相差甚远,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521道:“没关系,这些我都认识,我帮你作弊。” 于是沈玉澜答:“认识一些。” 秦夕朝像是来了兴趣,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略硬的纸板上“哒哒”的翘了两下:“这个,念什么?” 沈玉澜扫过去,看字体八成是小篆,他迟疑道:“水患?” 秦夕朝道:“不错。” 她又指:“将这一句都念出来。” 沈玉澜道:“幽州水患,再不治理,恐成祸患。” 秦夕朝问:“知道什么意思吗?” 沈玉澜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知道一些。” 秦夕朝:“说说看。” 沈玉澜道:“幽州发了水,这位上书的官员正在求朝廷拨款赈灾。” 秦夕朝看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最后,她像是讽刺般道:“这是在春江楼学的?” 沈玉澜也不知她怎的忽然生了气,老实道:“不是。是我进楼前的家里教的,他们希望我中举,做官。” 秦夕朝微微阖上眼,卷密的睫毛微微翘着,看着十分惹人。 案旁的檀香袅袅,一丝一毫的升上来,白雾扭曲在空气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仅有的两只会喘气的活物都没有出声。 良久,秦夕朝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挺好的。” 说罢,她也不再多问,执起笔,毫不避讳的在公文上写了起来。 沈玉澜猜不准她是个什么心思,便问521:“你说她问我这话是干什么,试探吗?” 521也不懂:“可能吧,她也许是想举你入仕?完成你未尽的梦想?” 沈玉澜:“……” 他以为自己只是来度个蜜月。 索性接下来秦夕朝也没有说话,他静静的陪着坐在一边,气氛倒也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澜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手上的动作带着身上披着的衣服滑了下去,他动作一滞。 他竟是在案上睡着了,还被人披了件衣服。 “醒了?” 沈玉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彻底精神了。 秦夕朝斜睨了他一眼,将最后一本公文合上:“你睡得倒香。” 沈玉澜抓着手上这价值不菲的红衣,弯了弯唇角:“多谢公主。” “我可当不起你一声谢,”秦夕朝道,“看着斯文秀雅,睡相却差,占了本宫大半个案牍。” 沈玉澜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几时了?” 秦夕朝道:“听。” 沈玉澜纳闷,听什么呢? 话音刚落,外面一声不甚清晰的“夜半三更,小心火烛”的敲锣声传来。 秦夕朝戏谑道:“现在知道几时了?” 沈玉澜吃惊道:“三更了?” 521体贴的为他转换了一下时间:“是的,你从晚上七点睡到了半夜十一点,四个小时,你真能睡。” 沈玉澜:“……” 他有些后悔,还不如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外面如今静谧,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屋内这一簇小小灯火。 秦夕朝站起身,张开了双手,低眸看着沈玉澜。 沈玉澜也看着她,不明所以。 这腿从这个角度看去是真的长,胳膊也长。 秦夕朝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沈玉澜依旧有些懵的看着她,不知道她笑些什么。 秦夕朝笑够了,低叹了一声:“你还真是被伺候出来的少爷啊。” 最后还是521道:“她是不是让你更衣?” 沈玉澜:“……哦哦哦!” 他忙站起来,去用手勾秦夕朝的衣带,轻轻一挑,便露出了白色里衣。 秦夕朝略诧异的看着他,本以为能瞧到沈玉澜害羞的神色,却没想到这么淡定。 沈玉澜表示公主殿下一马平川,大家该有的都有,害个屁羞。 沈玉澜回了偏院后,灭了灯躺在榻上,这会儿倒是没了睡意。 521:“废话么,刚睡半宿,啥人呢还能睡着。” 沈玉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521:“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第一天上班就消极怠工,秦夕朝还能以德报怨,没给你踢出去而是给你盖了件衣服,足见其人品高尚。” 沈玉澜和颜悦色道:“我们来说说太子吧。” 其实沈玉澜头一次伺候人,还觉得挺新鲜的,搁在以前,他是不会知道俩手一张就是要脱衣服的意思。 当然,肯定包含着秦夕朝对他的纵容在其中,要不然换了个人,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521道:“太子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 沈玉澜也这么想,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想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一事:“这次水患如何了?” 521道:“查不到。” 沈玉澜一愣:“查不到?” 521道:“对。不干涉世界线的剧情会自动完善,但系统搜集的资料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我只能给出一些关于朝廷对这次水患的处理方式,但更具体的,就查不到了。” 沈玉澜沉默半响:“那这与任务有关么?” 521道:“关系不大,你不必管。” 沈玉澜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在床上躺了许久,最终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第6章 风花雪月(六) 秦夕朝似乎很忙,日未出而作日落也不归,通常沈玉澜早上醒过来,寝宫已经没人了,晚上入睡了,也不见回来的影子。 一天下来沈玉澜几乎见不到秦夕朝一面,偶尔见到了也是匆匆一瞥,说不上几句话。 秦夕朝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更像是一个为王朝奔波的官员。 沈玉澜这么待了几天,觉得不妥,这样下去没个头,于是他备好了蜡烛,在寝宫点上,披上了衣衫,正坐在案牍旁。 沈玉澜道:“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叫我。” 521道:“好。” 然后沈玉澜开始等,不知等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外面偶尔能听到的声音都不见了,他朦胧之间摸到了一片冰凉。 “无萧?” 他听到有人喊这个名字,知道是在叫他,于是费力的睁开了眼,入目是一袭沉寂的玄色,他抬眼望过去,秦夕朝站在他面前,而他正抱着人家的腿。 沈玉澜:“……” 他撒开了手。 沈玉澜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 521道:“天地良心,你睡得跟昏迷了似的,叫不醒。” 秦夕朝伸手扶他:“怎么又睡在案上了?这硬邦邦的,莫非真比你屋里头那软榻舒服?” 这话有几分戏谑,听不出来恼,直到秦夕朝看到他衣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和入手已经冰凉的外裳,这才皱了皱眉。 “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玉澜算算时辰,乖巧回答:“不到两个时辰。” 秦夕朝:“你等本宫做什么?” 沈玉澜道:“公主,我思来想去,觉得最近实在过于倦怠,特来请罪的。” 说白了就是没事找事。 秦夕朝饶有趣味:“请罪?原来你还能想起自己是本宫的侍从?” 沈玉澜:“……” 秦夕朝挥挥手,懒散的脱下了外面一层玄衣:“行了,若是平日闲着了,就来这宫中找些书看,不懂的等本宫回来,许你发问。” 沈玉澜看了看东面一墙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沉默了。 秦夕朝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古籍,扔给了沈玉澜:“念。” 沈玉澜看了看书皮,三个规规矩矩的字写在上面。 沈玉澜:“……《鲛人传》?” 这是让他看小说的意思? 他纳闷的翻开,大致阅览了一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剧情俗套的爱情小说,而是类似于《山海经》一类,记叙了传说中鲛人的形象。 秦夕朝问:“可看得懂上面讲了些什么?” 沈玉澜点点头:“是说古有鲛人,鱼尾人身,栖于南海,其眼泣能出珠。” 秦夕朝道:“不错。你可信这世上有此物?” 沈玉澜迟疑几秒。 无论在哪个世界,这种神话传说都不在少数,虽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但是他未亲眼所见过的,他也不会盲信。 秦夕朝略一勾唇,带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你我不信,自是有人信,若是真有这鲛人在世,便将其捆来,日夜使其流泪,化作珍珠,我大秦上下便百年不必耕作了。” 这话听得沈玉澜拧了拧眉,心中预感不太妙。 他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夕朝忽然目光转向他,盯了几秒,又移开视线:“出了什么事也不是你一个侍从该过问的。” 沈玉澜不再言语。 公主府下人不多,沈玉澜长相出众,为人温和,不过待了几日就与一众仆从称兄道弟,混得极好。 王二人算得上忠厚,但却算不上老实,属于那种有些小聪明,在府上也颇有人缘的那种。 沈玉澜很爱与他打交道,不外乎别的,王二简直是这公主府的百科全书,明明大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在公主府,他却好像宫里宫外什么事都知道一眼。 沈玉澜朝他打听:“王兄,最近这几日公主心情似乎不大好,我怕问多了惹公主不快,不知你能否推断一二?” 王二喜欢听他这样讲话,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文人,说起话不禁也柔和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神秘道:“你别说,我还真听到一点风声。” 沈玉澜一听这话就知道准了,在心里和521欣慰道:“王二可真是我的宝藏男孩。” 521:“你开心就好。” 王二道:“最近幽州闹得那水患,你知道吧?” 沈玉澜一愣:“知道。” 王二道:“宫里那张椅子上坐着的,自从那幽州闹了水患缺了银两,便开始发愁。你也应当知道咱大秦这国库,前两年还说是充盈,但近些年这些水灾蝗灾闹得,是越来越不景气了。” 沈玉澜问:“公主便是为此事烦忧?” 王二神秘的摇摇头:“若真是如此,还不值得公主如此愁心。我与我那宫里头的朋友打听,说是太子跟皇上说,这次幽州水患呐,它根本不是一场灾!” 沈玉澜心中微微一动,追问道:“那是什么?” “是一场预示!”王二道,“咱皇上当年降世时不是有那祥云罩顶吗,这次水患就是那鱼……那什么……” 沈玉澜心头一跳:“……鲛人?” “对!”王二一拍大腿,“就是鲛人出世!” 沈玉澜静默。 如此一来,前几日秦夕朝的种种举动便都有解释了。 “鲛人出世这不是灾,这是福啊,”王二说,“你想想,要真弄来那么一只,这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谁还去种庄稼啊?” 沈玉澜想了想:“那这事与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二道:“太子和咱公主向来不对付,这次朝廷派人去幽州,太子就将这麻烦事推给公主了,估计在过几日,公主就要出发了。” 王二忍不住感叹道:“公主一个女儿家,别说这路上颠簸,就是一个男子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再说幽州闹了水灾,这去了也不安全啊。” 沈玉澜没回话。 不过也当真荒唐,水患几乎是几年便泛滥一次,太子空口无凭,他说了,皇上也就真信了? 王二的话不能全信,但也的确是有可取之处。 沈玉澜道:“521,你能查到是怎么回事吗?” 521说:“我能查到的也和王二说的一样,再多也查不到了。” 沈玉澜决定直接问一问秦夕朝。 “这是谁告诉你的?”秦夕朝脸色有些不好看。 沈玉澜心想你问我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要保护我的宝藏男孩。 于是他不假辞色:“公主,您真的要去幽州?” 秦夕朝道:“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质问本宫?” 沈玉澜不怕她的冷脸,他只怕这人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公主给的。您若是要去,便带上无萧一起。” 秦夕朝气笑了:“能耐了你?我若不带你,你当如何?” 那这就是真要去了。 沈玉澜道:“您不带无萧,无萧便自己去,幽州虽远,我雇上几辆马,再加上我这一双腿,怎么样都到了的。” 秦夕朝凤眸瞪过来,沈玉澜平静回视。 他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让步的,否则他会被秦夕朝一直护着,恐怕等到太子登基了,他还安安分分的坐在公主府里,等着领秦夕朝的尸首。 最终,秦夕朝率先败下阵来,她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到了那,本宫便顾不上你了,这次太子也要一同前去,你好好想清楚。” 沈玉澜想的不能再清楚他立马笑起来,眸子弯弯的:“想清楚了。公主,咱们何时出发?” 秦夕朝道:“明日便走。” 当晚沈玉澜检查了出发的行装,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他所有的家当都是从春江楼里带出来的,孑然一身,倒是方便。 521:“你这要么就不出门,一出门就出个远门。” 沈玉澜:“对,我觉得这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521:“你可得了吧。” 沈玉澜笑起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了,将想要偷偷离开的秦夕朝堵了个正着。 秦夕朝无奈,只得带他坐上马车。 帮着整顿的孙管家看着,心中疑惑。 公主要整治下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为何会对这个半道冒出来的一个这般纵容? 按礼节,沈玉澜本是不能同秦夕朝共坐一辆马车的,但当他听说这件事时还很惊讶。 “是吗?”沈玉澜吃惊道,“可是我来公主府的时候就坐的一辆车。” 521:“那是因为秦夕朝没追究你,你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仆从和主子不能同乘吧?” 沈玉澜不好意思道:“我都不知道。” 然而他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521:“……” 京城自然是顶繁华的,隔着一层木板也能听见外面吆喝的热闹,小贩们连成一片,喊声连成一片,腾成了热气,翻上了天。 沈玉澜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车帘子自打出了府就没放下来过,原本想着起了早了,要在车上补觉,也没安分下来。 沈玉澜:“我怎么有一种要出去旅行的感觉?” 521:“还是小学生春游那个等级的。” 沈玉澜:“……你坏坏。” 马车路过春江楼时,沈玉澜还格外看了半天。 这楼从外面看算是相当气派,二楼站着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 沈玉澜感叹道:“也不知道春娘他们怎么样了。” 521:“你还记得他们啊?” 沈玉澜道:“自然记得,毕竟是我来这个世界先见到的几个人。” 沈玉澜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春江楼度过好一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时光,没想到秦夕朝这么快就把他领出去了。 他还记得晓儿和无尘,不过一想起无尘,他就会有些尴尬,毕竟原身似乎对他颇有好感。 正想着,沈玉澜无意间一个抬头,便看到无尘斜靠在门口,一双漂亮的眸子没什么感情的看向这边。 这一看,便与沈玉澜对上了眼神。 马车匆匆而过,沈玉澜看到无尘转瞬即逝的弯了下嘴角。 沈玉澜道:“……刚才他是不是冲我笑了一下?” 521茫然道:“谁啊?” 沈玉澜想了想,觉得八成是自己看错了:“算了,没什么。” 跳过这个插曲,他又幸灾乐祸起来:“也不知少了我这个头牌,春娘得少多少银子。” 521:“……” 倒是秦夕朝看到他新鲜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怎么这副样子?没看过京城?” 沈玉澜道:“是没太这么看过,春江楼平日不许我出去。” 秦夕朝默了一瞬,随即淡然道:“等回来了,本宫带你出去逛逛。” 沈玉澜笑得温雅:“好。” 第7章 风花雪月(七) 景色不断变换着,马车终于驶到了城门口,护城河旁,一辆同样的马车停在那,太子正立于旁边,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沈玉澜对这个太子没什么好感,索性秦夕朝也没有让他下车的打算,只隔着帘子吩咐车夫,让他不必停留,太子看到自然会跟上来。 果然,他们走上了官路不久,后面就跟上来一辆马车。 沈玉澜有些疑惑,他们这简直算得上是轻装上阵了,但是水患这么大的问题,不是去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他看着马车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周围变得逐渐荒凉,问道:“这次去治水的人没与我们一同?” 秦夕朝淡淡道:“他早半月便出发了,这时估计是到了。” 沈玉澜转念一想倒也是,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越快解决越好的。 呆在马车上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沈玉澜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马车当然不及现代的高科技车辆,路上都是细碎的小石子,偶尔还会有土路,并不平坦,马车也就颠婆起来。 沈玉澜这身子细皮嫩肉,没出过远门,自然受不住这个,但他也咬了牙也没吭声,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多事。 他不说,秦夕朝也看出他脸色不好,没说什么,从小柜子里拿了个软垫扔给了沈玉澜。 沈玉澜愣了愣,没想到秦夕朝还会备这种东西:“多谢。” 沈玉澜头一回体验到古代人坐马车的艰辛,不仅仅是路上的不适,还有掀开帘子向外看去那一瞬间,看到前方坦荡道路所感受到的茫然。 这条路上的景色是没有变化的枯木枯枝,黄沙漫天。没有声音,只有马蹄奔走在地面和车轮转动的声音,单调至极,简直给了沈玉澜一种荒无人烟的错觉。 这种感觉像是从中午一直睡到傍晚,从天亮一直到天黑,醒来时面对昏暗房间时的孤独无措。 沈玉澜怏怏道:“我再也不想坐马车了?” 521道:“做梦呢,难道你这次去幽州就不回来了?还是你要走回来?” 沈玉澜:“……闭嘴。” 中途停了马车,沈玉澜迫不及待的下去了。 但一下来,他就又想回去了。 这外面的空气不算新鲜,而且他余光扫到太子也从旁边那辆马车上下来了,正在往这边走。 沈玉澜皱皱眉,本想当做没看到,直接转身回去,谁想太子却笑眯眯的凑了上来,率先道:“皇姐怎么舍得把你也带出来了?” 沈玉澜暗自叹口气:“见过太子。” 太子这次穿着便装,去了华服的贵气,他此时倒像是一个出门来游山玩水的闲雅子弟。 太子道:“本以为皇姐会舍不得,那幽州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知道咱们这次去是做什么吗?” 沈玉澜答:“去帮忙治水。” “错,”太子勾着唇,“我们此次,是要去寻鲛人。” 沈玉澜十分一言难尽:“……那便提前祝太子成功了。” 太子忽而笑起来:“你也不信,是不是?” 沈玉澜:“……” 他无法昧着自己的良心说不是。 太子却像是不在意似的:“罢了,你们都不信。不过本宫也不需要谁信。” 沈玉澜没太听懂,正好这时秦夕朝在车内出了声:“怎么还没上来?” 这声音抬调傲慢的很,不过沈玉澜却是找到了救星似的一拱手:“公主叫我,不扰太子了。”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难言。 离幽州越来越近的时候,路上出现了一些流民。 他们有的成群结队的走在路上,有的两三做伴,还有些走着走着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这些流民会抬起面黄肌瘦的脸,充满希冀的看着路过的马车,然后等到马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又变得失望。 这些流民十分沉默,一言不发的走在路上,每个人的表情像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麻木而绝望。 秦夕朝的脸色自从第一批流民出现就没再好过。 沈玉澜在目睹了一个女人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后放下帘子,问:“这群流民都是从幽州出来的?” 秦夕朝回答的十分简洁:“不止。” 沈玉澜虽然不忍心却也知道他们带的粮食只够自己这一行人吃的,于是只能逼迫自己不去向窗外看。 忽然,后面传来喧闹的声音,这一声简直像是寂静中突然爆发的炸弹,一瞬间投到了流民中央,炸开了。 秦夕朝往车外看了一眼,骂了一句什么,抽出一把剑,直接从马车上跳了出去,临走前还没忘嘱咐一句:“带着别动。” 沈玉澜十分乖觉,坐在马车里。 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52.1简单道:“后面出了乱子,流民闹起来了。” 沈玉澜吃惊道:“为什么?” 521道:“太子带的一个人不忍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饿死,掰了半块饼,如今那辆马车被流民围住了。” 沈玉澜听着后面隐约传来的声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错在流民吗?他们只是想活,并没有错。 那错在太子带的那人不该动恻隐之心?也不对。 能解决问题的不是粮食,今天他们给了一块饼,明天这些人依旧会饿死。 沈玉澜攥紧手。 秦夕朝出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疯了一般想要爬上马车,却被那马一脚踢开了,她倒在后面的人身上,后面的人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死命的往前挤。 太子那位侍从手里还剩半块饼,举在那,人像是傻了一样。 秦夕朝毫不犹豫的抽出剑,一剑刺向了马上就要爬上马车拿到饼的一个男人。 男人死死的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血弥漫开来,人群也终于安静下来。 秦夕朝执剑,目光冷冷的扫过一圈:“谁敢放肆,下场如他一样。” 这声音有着一股威慑力,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沉默弥漫开来,忽然有一个女人哭了出来。 这哭声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某种源头,以极快的速度散播开,每个人都在哭。 “行行好吧,我五天没吃过饭了!” “我儿子才刚满月,你们发发善心,给点水也行啊!” “我不想死啊!” ……这样的声音连成一片,连成一片海,窜成一根针,往人的脑袋里钻。 秦夕朝深深的看了一眼这群人,转身回了马车。 后面那两马车也紧跟上来,这次没有人再敢上去拦,但沈玉澜并不很开心。 沈玉澜道:“521,我很难受。” 521道:“你要是把它想象成虚假的世界,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玉澜道:“可是它在我眼前,它很真实。” 521不再说话了。 沈玉澜度过最艰辛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在自己童年时,父母离婚的那些日子,但即便是那时候,他也从未考虑过生存上的问题。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会是他从报纸上看到的,从电视上看到的,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他以前认为极为悲惨的世界。 但现在不同,它们发生了,就在他眼前。 沈玉澜觉得,他会在这个世界里学到很多东西。 可能是害怕之前的情景再出现一次,一直到进入幽州城,马车也没停下来过。 而进入了城内,沈玉澜才知道外面那些流民,究竟为何会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家乡。 入眼的庄稼几乎都有被水淹过的痕迹,没被冲走的苗也蔫嗒嗒的倒在那,看样子是活不了了。 城镇内远没有京城的繁华,就连上街叫卖的小贩也没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街上一些成群的乞丐坐在巷口,等着老天爷赐一口饭吃。 马车停在官府门前,沈玉澜跟着秦夕朝下了马车。 太子因为之前的事脸色还不是很好,他旁边那个青衣小厮唯唯诺诺的跟在他身后,许是晓得自己犯了错。 秦夕朝出示了令牌,门口的人便将沈玉澜一行人带进去了,他临进门前,看到不少流浪的乞丐往这边看过来。 沈玉澜收回目光,抬步进了府。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看着斯文儒雅,面上表情却有些严肃。 他本想对着秦夕朝和太子行礼,秦夕朝却一挥手:“不必多礼了,李大人还是先说说如今城中情况吧。” 李大人面色凝重:“不大乐观。城外庄稼被淹,死了不少人,城中的粮仓撑不了多久,最近的一批粮食在冀州,运过来最快还要半月。” 秦夕朝问:“水坝筑了吗?” 李大人道:“筑了,但不顶用。孙大人和我这次没带多少人,这城内可用的也没多少人,筑得乱七八糟,顶不住水漫上来。” 秦夕朝皱眉:“城主和刺史何在?” 李大人苦笑道:“都去了江边,还没回来。” 秦夕朝一顿:“那些流民呢?可有安排?” 李大人道:“官服每日开仓放粮,但最多只能再撑三天,若是水再堵不上,就真的撑不住了。” 秦夕朝道:“走,去江边。” 李大人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与太子千金之躯,怎可……” 秦夕朝抬手,打断他,沉声道:“流民需要有人安抚,他们若是肯相帮,水坝一事便会顺利。” 她回过头,望了眼沈玉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玉澜道:“我也去。” 秦夕朝叹口气:“也罢。” 太子领着他那名青衣小厮,也跟了上去。 第8章 风花雪月(八) 马车停在了江边不远处。 沈玉澜看到很多人,他们正搬运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桩,从不远处搬过来,再一点一点摞在一起。 但杯水车薪,这边刚筑好一点,那边就又被冲散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沈玉澜回过头,一群村民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这边,有些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冷漠又胆怯。 沈玉澜道:“他们在干什么?” 秦夕朝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微笑:“他们在讨论朝廷什么时候会来救他们。” 沈玉澜道:“不是正在筑水坝吗?” 秦夕朝道:“嗯,但大多都是幽州城原本的人,朝廷来的只有一小部分,何况粮食和朝廷拨的款还没到。” 沈玉澜道:“可是只有水停了,庄稼才能种出来,不然多少粮食都没用,他们不知道吗?” 秦夕朝道:“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没粮了,没粮就要死人,但他们想活。” 秦夕朝拍了拍手,有人上来,在离村民不远的地方搭了一口锅,开始生火。 雪白的粥米撒了进去,冒出蒸腾的热气,看着十分诱人。 村民眼睛都看直了,有的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却被两边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吓住,犹豫着不敢上前。 “诸位,”秦夕朝走过去,“如今幽州城有难,我代表朝廷开仓放粮。” 村民们逐渐骚动起来。 “但,”秦夕朝话锋一转,“朝廷人手不足,水坝筑建困难,眼见大河马上就要漫上来了,朝廷不希望明年的幽州城依旧是颗粒无收,庄田荒芜,所以希望各位能够出手相助。” “所有人,帮筑十根木桩,可换一碗粥,百根木桩,赏白银十两。” 十两白银,一家人一年足够温饱的开销这就三四两。 人们低声交谈,似乎在询问这是不是真的。 秦夕朝也不急,说完之后就悠哉的坐到了粥铺旁,眼看着他们说。 很快有第一人站了出来,走向木桩。 然后又第二个,第三个。 除了老弱病残,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甚至有的妇人也卷起了衣袖,颤巍巍的扛起了木桩。 不得不说,这一招用的极妙,这边很快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生存鞭策着所有人。 沈玉澜只觉得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人看着眼熟,瞧了半天,才看出来那人是载了自己半个月的车夫。 他不由得深深的看了秦夕朝一眼。 沈玉澜脱下宽大的外衫,卷起了自己的袖子和裤脚,帮一个抬不起木桩的妇人抬着木桩的另一边。 妇人冲着他感激的笑了笑。 天在不知不觉暗了下去,沈玉澜眯了眯眼睛,这具身体似乎有夜盲症,天色一暗下来就看不见什么了。 他也没有托大,摸了摸自己身上早就湿透的衣服,暗自叹了口气。 外衫不知道扔哪去了,身上黏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上马车,公主大人会不会嫌弃他。 “大人。” 有一个小孩忽然拉扯着他的袖子,轻轻开口道:“您的衣服。” 沈玉澜愣了愣,从小孩手里接过衣服。 他看不太清这孩子脸上的表情,只知道有些矮,听声音有些稚嫩,带着点羞怯。 “大人,你长的真好看。” 沈玉澜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谢谢。” 太子不知何时过来了,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与沈玉澜形成了一个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笑眯眯的问:“小孩,谁更好看?” 沈玉澜有些无语,不知这人怎么连这个都要争一争。 他把有些害怕的小孩护在身后:“太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太子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了眼那躲在沈玉澜身后的小孩,嗤笑一声道:“真不愧是……” 他顿住,没再说下去。 沈玉澜累了一天,也没功夫听他打哑迷,接过了小孩手上的衣服,转身上了马车。 秦夕朝没与他同坐,还在江边,应当是没忙完。 车夫要赶马,沈玉澜拦住他:“再等等,公主还没来。” 车夫道:“公子,小人奉命,要先行将您送回去。” 沈玉澜闻言,便知晓秦夕朝又去做事了,于是抿唇道:“麻烦您了。” 那位李大人为他们安排的地方还算干净,看得出已经是城中比较好的住处了。 被褥是新换的,带着淡淡的皂角味,但似乎有些旧了,木椅和木桌带着一股腐朽的沉木味道,像是泡了水许久又拿出来的。 太子与他一同到,看到这布置,缓缓皱起眉头,有些挑剔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坐在木椅上尝试着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就放下了,再没碰过。 太子道:“今晚便要住在这里?” 沈玉澜收拾了一下床褥,闻言头也不回道:“是我住在这里,太子的房间在隔壁。” 太子一下笑出来,似乎没听出这话中的驱赶之意。 他走上前,和沈玉澜离的极近:“你讨厌我?” 他没用自称,尾调微微上扬。 沈玉澜不想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他。 “可是我很喜欢你,”太子笑着道,“皇姐也很喜欢你,我向她讨过你几次,但她都拒绝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玉澜皱眉,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对这个说人像用说玩具语气一样的太子实在不想搭理,敷衍道:“太子,我要就寝了,您该回去了。” 太子像是没听到一样,紧逼着沈玉澜道步子上前,语气几乎是暧昧的:“你可知我为何喜欢你?” 沈玉澜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像一块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太子想去摸沈玉澜的脸,但被他躲开了,太子也不在意,目光像是黏在了沈玉澜身上。 “你长了一张好脸蛋。”太子笑道,“与那十年前死在宫里的晋国质子一模一样。” 说完后,太子好整以暇的等着,想要看一看沈玉澜道反应,然而很快让他失望了。 沈玉澜没什么表情,依旧十分淡定,像是他扔出的这个惊天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太子没得到想要的表情,又接着道:“你以为皇姐是为了什么养着你?是她真心喜欢你吗?她与我一样的。” 沈玉澜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太子说完了?那无萧便不多留了。” 太子十分不解,想要从沈玉澜眼中看到一些隐藏的情绪,但他找不到。 终于把太子送出门,沈玉澜这才露出疑惑:“晋国质子是谁?” 521:“……” 请原谅他的无知,沈玉澜到这个世界不过月余,眼下能记住的人就那么几个,他原来还以为大秦是一统天下的,原来还有其他国家。 521道:“晋国是秦国的附属国,质子是在出生后就被送到秦国皇宫里的,就是类似于人质一类的。” 沈玉澜琢磨着:“这个我当然知道,那我是吗?” 521道:“是也没有用,你现在就是秦夕朝身边的一个小仆从。” 沈玉澜道:“我只是好奇原本在宫里的时候,这个身份和秦夕朝还有太子是什么关系,如果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质子,那么按理来讲他们见到我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无能的质子,又怎么可能从宫里逃出来呢,背后是谁在帮他?” 521:“……” 521道:“澜,你成长了。” 沈玉澜谦虚道:“过奖。” 他揉了揉眉心:“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还是等秦夕朝回来,太子那个疯人嘴里的话听听便罢了。” 521赞同道:“是啊,他还等着找鲛人回去跟皇上邀功呢。” 沈玉澜:“……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屋内白日还好,夜晚少了光照,空气中混着腥咸的江水味儿,被子也并不干燥,有些潮,沈玉澜躺在上面,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简直是睡在了江边,那浪头一卷上来就要将他淹没了。 实在无奈,他只得起了身,披着外衫走到了院子里。 他看不清什么,只能瞧见上面挂着的一轮半圆的月亮,周围晕染着光圈,静谧而美好。 沈玉澜不知站了多长时间,觉得鼻子有些痒,然后打了个喷嚏,正揉了揉鼻子暗道谁在骂他,前面便传来一道有些嗔意的声音。 “怎么还没睡?” 沈玉澜抬头,只看到一抹深红,便知道是秦夕朝回来了,他笑道:“公主,我在等您呢。” 他看到那抹红色在自己跟前儿停下来了,然后身上又被披上了一道带着余温的外衫。 “在这地方着凉了可没人伺候你。” 秦夕朝摸了摸他的手,摸到一片扎手的冰凉,语气便更不好了。 沈玉澜早习惯了她这种疼人时的嘴硬,依旧眉眼弯弯的道:“让您担心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低,秦夕朝只觉得这人离她很近,身上有一股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道,混着对方带着凉意的霜寒气,让人觉得极舒服,很想抱紧了不松手。 她看了眼沈玉澜俊秀温雅的面容,淡然道:“回屋去。” 沈玉澜乖乖的跟着她回了屋。 屋子里昏暗依旧,秦夕朝走过去,将烛台点上了,瞬间跳起一团幽深的暗红色火光。 这光晃的墙壁都是淡黄色的,从沈玉澜这个角度看过去,衬得秦夕朝的侧脸温和又柔软。 然后等她转过来时,又恢复了凌厉。 “说吧,”秦夕朝坐在椅子上,看向坐在床上的沈玉澜,“等本宫回来,是想问些什么?” 沈玉澜垂眸,似在思考,秦夕朝也没有出声打扰。 良久,沈玉澜道:“水坝筑好了么?” 秦夕朝道:“快了,最多两日即可完工。” 沈玉澜道:“粮食呢,够吃吗?” 秦夕朝道:“够的,朝廷从周围的浚县送了粮来,可解燃眉之急。” 沈玉澜问:“还会死人了吗?” 秦夕朝沉默几秒:“应当不会了。” 沈玉澜笑起来,带着钦佩与敬仰:“公主,您真的厉害。” 秦夕朝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些,蹙眉道:“你就问这个?” 沈玉澜反问:“不然呢?公主希望我问什么?” 秦夕朝目光沉沉,一双凤眸被火光映的有些亮,又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睡吧。” 这次沈玉澜十分听话的躺了下去,看着秦夕朝灭了灯,离开了他的屋子。 521不解:“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身世?” 沈玉澜缓缓道:“她应当已经猜到了太子对我说的话,但却不确定我知道了多少,所以今日来是试探。我并不知晓我们之前的关系是好是坏,是熟悉还是陌生,莫不如以这种无知的姿态去面对她,会省去很多心思。” 他微微笑着道:“我是来和他谈恋爱的,又不是来和他玩心眼的。” 第9章 风花雪月(九) 521听着,从震惊到沉默,最后道:“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澜儿了。” 沈玉澜道:“不,我还是我,依旧是那不一样的烟火。” 521:“你快得了吧。” 沈玉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起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没有人叫他,沈玉澜睡得浑身发软,他有些怀念这样一睡睡到自然醒的时光了。 这房子向阳,极烈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晃的人眼睛眼睛疼。 沈玉澜开门走出去,有一瞬间的恍惚,闭眼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外走。 越向门口走,外面传来的声音就越大,等到沈玉澜隔着一道围墙,都能听见外面几乎要翻了天的吵闹声。 沈玉澜找了个藤筐,倒了过来,又填了几块平整的石板,他人站在上面,勉强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只见门口支了个粥棚子,里面那位青衣小厮正一碗一碗的施粥,而太子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 沈玉澜有些惊讶,正想着这太子总算干了件人事儿了,自己要不要对他改观的时候,他忽然从领粥的人群中看出了一点不一样。 ……他们脸上涂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绿色颜料,抹在眼底唇边,看上去十分怪诞可笑。 沈玉澜几乎是顷刻之间明白了些什么,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转过身想去找秦夕朝。 521道:“秦夕朝天没亮就走了,你找不到的。” 沈玉澜沉默良久:“太荒唐了。” 他从正门出去,正好迎上了太子看过来的眼神。 太子动作优雅,一举一动间处处透着宫廷教育的规矩:“醒了?不如来坐一坐?” 沈玉澜走过去,离这些人离得近了,闻到一股十分浓烈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但十分呛人。 他道:“太子这是何意?” 太子貌似疑惑道:“看不出来?本宫乐善好施,救民无数,终引来鲛人倾仰,保我大秦风调雨顺。” 沈玉澜看着众人脸上被盖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面容,蹙眉道:“可这是假的,根本没有鲛人。你不觉得太过荒唐了吗?” “荒唐吗?”太子吹了吹茶杯中漂浮着的茶叶,轻刮着杯盖,笑眯眯道,“本宫可没强迫他们,只不过放了个消息,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带着‘鲛人’来见本宫了。” 沈玉澜看着眼前领着粥的这群人,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你没有对他们说实话。你想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太子道,“本宫赐予他们生命,他们用一点小小的报酬来回报本宫。父皇要鲛人来安抚众臣,而这群人不过是想要一碗粥米饱腹,这种互惠互利的事,哪能说是利用呢?” 沈玉澜沉声道:“你所谓的小小的报酬,是欺君之罪。你瞒上欺下,究竟有什么意义?” 太子并不恼怒:“你知道父皇为什么将鲛人搬上台面吗?说实在的,本宫也觉得可笑。” 沈玉澜没答话,太子也不需要他说,自顾自的道:“可是这该怎么办呢?父皇需要这么一个东西,众臣也要,大秦如今早已外强中干,内里的蛀虫数不胜数,国库空虚,百姓不堪,这该如何解决呢?” 太子笑道:“自然是由本宫来做这个坏人了,如此一来,朝廷安心,父皇满意,这里的百姓也活了命,何乐而不为呢?” 沈玉澜摇摇头:“不对。” 太子笑问:“哪里不对?” 沈玉澜道:“你只是为你的父皇和朝廷画了一张饼,它看着大,实际上是空的。这救不了大秦,有蛀虫,就去除;有水患,就去治,真正的做事应该是像公主那样,而不是像你们,意识到了问题却选择逃避,泰然自若的躺在塌上自欺欺人。” 看着太子有些错愕的脸,沈玉澜诚实道:“我看不起你。” 说罢,他也不顾太子是什么反应,甩袖而去。 521夸道:“我都要认不出你了,太潇洒了。” 沈玉澜潇洒道:“快走,我怕他一会儿反应过来了要来打我。” 521:“……” 帅不过三秒。 “其实一个国家衰落下去的原因有很多,”沈玉澜想了想,“太子看到了一些,但他是站在了一位儿子的角度,想要讨皇上的欢心。秦夕朝实在是比他强太多了。” 521:“那他在怕什么呢?秦夕朝以公主的身份,也不会同他抢什么。” 沈玉澜叹道:“自尊心作祟吧。” 沈玉澜倒也能理解,寻常家的孩子,兄长姐妹强于自己,虽说最后父母的期待依然要落在自己身上,但心底还会不舒服,想要证明自己的确有那份实力。 不过太子不是寻常家的孩子,他是太子。 所以这种手段便不能由他拿出来。 521问:“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沈玉澜想了想道:“去找秦夕朝。我管不了太子,让他在这里自己跟自己玩吧,咱们去帮着秦夕朝做些事。” 521犹豫道:“你其实不必做这些的。” 沈玉澜懂它的意思,笑了笑道:“做一点事总归会让自己有安全感。我也知道我没办法改变太多,但是看着自己为他们筑上一根木桩,会让自己舒服一点。” 沈玉澜感叹道:“其实这样的我也跟太子没什么区别,人类的劣根性啊。” 521打断了他的感慨:“看后面。” 沈玉澜一怔:“什么?” 他回过头,只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接着脖颈一痛,眼前黑了下来。 …… 沈玉澜半梦半醒之间摸到了身下一片柔软,是温暖干燥的被褥,就像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睡的那张床榻,在春江楼,甚至比那个还要舒服一些。 ……春江楼? 沈玉澜猛地睁开眼睛,茫然的摸了摸,确定不是错觉。 他眯着眼睛,忍着后脖颈传来的阵痛,坐了起来。 他如今身在一个房间,案前飘着丝丝缕缕的檀木香,晕了一片青的帐幔,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中照进来,有一束爬上了沈玉澜的脸,却让他感到了一阵寒意。 沈玉澜问:“这是哪?” 521道:“离幽州城不到五十里的一个小县城。” 沈玉澜努力回忆着:“我记得……敲晕我的是太子的小厮?他不是在前面布粥吗,怎么……” 沈玉澜一顿:“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521无辜道:“我也是感应到的一瞬间就提醒你了,再说他要是真想搞晕你,你知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玉澜怒道:“那你还提醒我干什么?” 521道:“让你去的明白一点。” 沈玉澜:“……” 他摸了摸脖子,“嘶”了一声,轻轻一碰就这么疼,估计是肿了一片。 就在沈玉澜想要下地出去看看到底太子搞了什么幺蛾子的时候,门从外面打开了。 他抬头看过去,先是看到了一片素白的衣角。 然后那人走进来,露出了一张脸皎如玉树的脸。 是无尘。 第10章 风花雪月(十) 无尘走进来的样子款款从容,连开门时带起的微风吹起他鬓角碎发的样子都十分赏心悦目。 可惜沈玉澜此时欣赏不来。 他十分震惊的看着无尘,一时想不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无尘手中端个瓷碗,冒着蒸腾的热气,还配了一把银勺。 他走过来,极其自然的在床边坐下,声音很淡:“吩咐厨房做的,趁热。” 沈玉澜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声如其人,带着天生的冷然声线,但很好听。 不过沈玉澜眼下并没有太多的心思,他看了眼无尘手里的粥,雪白的粥米,嫩绿的葱叶,看着十分诱人。 沈玉澜没伸手接,他现在的问题有点多,一时挑不出来最主要的问。 最后他矬子里面拔大个:“你怎么会在这?” 无尘将粥放在一旁:“我来接你。” 沈玉澜看向他,脑中想到一个可能,他不可思议道:“春娘让你来的?” 春娘竟然还不想放过他! 无尘清冷的眸中泛起隐约的笑意:“不是。” 不是回春江楼就好。 沈玉澜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提了上来:“你怎么没在春江楼,你不是……” 你不是头牌吗,春娘怎么会舍得把你放出来? 无尘收起眼中的笑意,看着他,眸中带了些审视。 “你真的不记得了?” 沈玉澜直视回去,表面上没露怯,在脑中疯狂敲521。 沈玉澜:“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原身真的和无尘有过一段不可说的过往,可是我看之前在春江楼无尘对他挺冷淡的啊!” 521安慰道:“你先别急,听听他怎么说。” 无尘看了他半响,最终缓和了语气:“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您是晋国皇子,是皇上的七子娄萧,如今回去便好。” 沈玉澜继续震惊:“你是晋国人?” 无尘道:“是。” 沈玉澜道:“你去春江楼,是为了我?” 无尘道:“是。” 沈玉澜问:“那我从大秦皇宫中逃出来,又去了春江楼,是你暗中相助?” 无尘道:“是。” 沈玉澜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些信息,然后整理出一个思路。 他问:“你在晋国是什么身份?” 无尘没回答,只是道:“七皇子是当真不记得了。” 沈玉澜头有些疼,他到这个世界身份太多,一会儿青楼小倌,一会儿王府仆从,现在又成了皇子。 人生的大起大落。 无尘见他有些不舒服,便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摸摸他的后颈,被沈玉澜躲了过去。 无尘也没坚持,收回手:“秦书朝带你来的时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你睡了两天。我会替你讨回来。” 沈玉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秦书朝是太子。 他问:“你许了秦书朝什么好处?” 无尘道:“三座城池。” 见沈玉澜不说话,无尘解释道:“会以秦书朝的名义送到秦国。” 沈玉澜心有些累,在心底对521道:“我就值三座城池?” 521道:“……你还能关心这个呢?” 沈玉澜叹口气,如今也只能苦中作乐,无尘在晋国拥有割让城池的权利,地位一定不低,说不定也是个太子什么的。 无尘似乎瞧出了他的闷闷不乐,忽的道:“不知七皇子可还记得,在春江楼时送了臣一箱金银珠宝的事。” 沈玉澜看向他。 无尘接着道:“当时七皇子对臣,可不是这个冷淡的态度。那些东西,臣还留着呢。”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道:“好好休息,臣告退。” 沈玉澜:“……” 这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啊! 第11章 风花雪月(十一) 沈玉澜躺在榻上,思考人生。 香炉中腾出扭曲的白烟,沈玉澜望着,出了神的想:眼下自己该做些什么? 521道:“你还好吗?” 沈玉澜道:“不太好。秦夕朝在做什么,她来找我了吗?” 521道:“不知道。” 沈玉澜问:“你那个实时转播的功能呢?被取缔了?” 521老实回答:“bug太多,做出来的程序员将这个功能回炉重造了,暂时用不了了。” 沈玉澜叹了口气,闭口不言了。 他在门口晃悠了一圈,外面守着两个侍卫,身着铁甲,腰佩长剑,见到他只是行礼,并不放行。 沈玉澜试探过,他稍微释放一点自己想要出去的信号,两个大哥就表示自己必须先向无尘打个报告,请求上方的决定。 沈玉澜觉得自己在蹲监狱,而且还是无期死缓看不到头的那种。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开始研究他能否从后窗的那个镂空小口中跑出去的时候,无尘又来了。 他坐下来,语气寡淡:“听说你想出去?” 沈玉澜没搭理他。 无尘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这府里环境虽比不上晋王宫,却也比幽州城强上许多,种了些花草,我带你出去看看?” 沈玉澜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没动。 这招猫逗狗似的,是将他当孩子哄? 无尘见他依旧是没反应,语气又柔了几分:“不然我带你去吃些桂花糕?这里有一个金银楼,里面的桂花糕是特色。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缠着我要,我就吩咐下人去买,他们买到的桂花糕你尝出不对来,就与我闹。” 他说的沈玉澜不知道,521也查不到,那应该就是无萧被送去做质子之前的事。 ……现在该叫娄萧了。 沈玉澜是个不善于应付这种怀柔政策的人,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如今无尘一副对他好的样子,他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冷下脸。 他叹口气:“我都不记得了,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无尘清俊的脸上本就不明显的笑意散去了一些:“没关系,总会想起来。” 他对沈玉澜伸出手:“我们出去逛逛?” 沈玉澜想了想,觉得与其坐在这,还不如出去看看,没准无尘一个没看住,他就溜之大吉了呢? 怀揣着这个想法,沈玉澜和无尘出了房门。 这个小县城并不算繁华,但比正水深火热的幽州城要强上太多,街上热热闹闹,倒也算是安居乐业。 他们没带侍从,路上的人频频往两人的脸上看,直到这时沈玉澜才认清了自己长的的确不错的事实。 他也没自不量力,在拐角的时候,他看到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跟着他们,虽然穿着便服,却也掩饰不住一身杀伐气。 是无尘的人。 沈玉澜沧桑道:“你说秦夕朝什么时候能来救我啊。” 521安慰道:“快了吧,你要相信你男人,他无所不能。” 沈玉澜道:“我也要积极自救。” 521看着他一副乐观向上的心态,欣慰道:“你一定可以的。” 无尘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有一家名叫“金银楼”的酒楼,看着很气派,还没走进去就有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飘出来,十分诱人。 沈玉澜几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这时候倒是一起找了上来。 店小二走过来,笑容满面的问:“二位客官,用点什么?” 无尘言简意赅:“一壶茶,一盘桂花糕。” 店小二也不多话,一甩手巾:“好嘞!” 不得不说,这里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面香中掺着桂花的清香,的确是十分美味。 但沈玉澜仍旧心不在焉。 无尘这张出尘的脸很具欺骗性,看着让人觉得这人冷的不能再冷,实际上不知在打些什么心思。 沈玉澜暗戳戳的问521:“有没有什么道具能一起把无尘和后面那跟着的大哥一起弄晕?” 521道:“我要是有那能耐你现在也不至于让人抓这儿来。” 沈玉澜:“……我要你何用?” 521几乎是要把这句话听习惯了。 沈玉澜现在仅仅能与无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二人各怀鬼胎,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无尘矜贵的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茶盏,低头浅酌了一口,模样优雅清冷,当真对得起他的名字。 不过可惜,没有他们家秦夕朝好看。 ……说起来,不知道秦夕朝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有没有心急如焚的要来找他,可是幽州城的水患离不开人,太子那德行要是单独留下了,指不定要再发一次水。 沈玉澜有些出神的想着,无尘曲着手指,敲了敲他面前一片明净的桌木:“在想什么?” 沈玉澜随口答:“想怎么回去。” 无尘微微挑了挑眉:“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秦夕朝?” 沈玉澜索性道:“是。” 无尘道:“我在秦国皇宫眼线不少,我记得她与你并无交集,只是在春江楼里将你带回了公主府。怎么,不过月余,你们便生出感情来了?” 沈玉澜很不喜欢他这个语调:“你管我们做什么?” 无尘摇头:“秦夕朝活不了太久。” 沈玉澜心中一紧,毕生修养让他将“你放屁”三个字吞了回去,但脸色仍不算好看:“你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咒人家做什么?” 无尘似乎觉得他这个模样很有趣,连冷淡的眉眼都有人气儿了不少:“我没骗你。秦国早已不同往日,晋国的实力也无需再做附庸国,我猜此次回去,陛下便要开战了。” 沈玉澜皱眉。 无尘接着道:“秦国上下能用的将领,早就被秦皇遣散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只剩下几个负偶顽抗,成不了气候。秦夕朝是一个出色的政客,也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晋国要踏平秦国,秦夕朝就是最大的绊脚石。陛下不会视而不见。” 沈玉澜沉默许久:“我也不会视而不见。” 无尘微愣。 沈玉澜看着他,平静道:“要么你将我送回去,大家日后各凭本事;要么你将我带回去,但我能保证,你们以后想做什么,都不会太顺利。” 第12章 风花雪月(十二) 沈玉澜其实说完之后就有点慌,觉得自己在人家的地盘,吃着嗟来之食,还口出狂言,实在不好。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收回来又很没有面子,于是他只能镇定以对。 好在无尘仅仅是愣了一会儿就缄口不言了,于是沈玉澜也就继续保持着这个高冷的状态。 521在他脑袋里传出“啪啪”鼓掌的声效:“说得好,看,他被你威慑住了。” 沈玉澜呵呵:“是呢。” 良久,无尘叹了口气。 沈玉澜的心随着这口气提了上去,怕对面一个恼羞成怒今天就要拿他开刀泄愤。 好在无尘仅仅是叹了口气:“固执。” 沈玉澜嘴上仍旧不饶:“非也。这叫坚持。” 无尘一眼看过来,他又是一阵慌。 沈玉澜为自己这个又怂又欠的德行感到唾弃。 他们选的楼上的雅间,四周静悄悄的,连外面吆喝喧嚣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似的。 无尘摇摇头:“你……” 沈玉澜打断他:“你莫要再劝。你我观念不同,立场不同,怎么劝都没用。你说服不了我,我也同样说服不了你。” 这回无尘沉默了许久,直到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七皇子当真长大了。” 沈玉澜听着他这仿佛老父亲一般的感叹,有些不自在。 无尘挥挥手:“你出去吧。” 沈玉澜有一瞬间的迷茫。 无尘道:“你说的是。我跟着你怕也是图个不快,你自行出去逛逛吧。” 这个仿佛天上掉馅饼一样当头砸下的喜讯让沈玉澜一怔,然后他想起来那位塔一样的大哥。 不过无尘说的也是,沈玉澜便起身,没有一丝犹豫的走了出来。 走在街上,沈玉澜头一回以一个自由人身份观赏着这些古代建筑,觉得看什么都新奇。 直到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怯怯的问他要不要买根糖葫芦时,他才猛地一下从繁华的喜悦里回过神来。 是了,他还没从这个小破县城回到更破的幽州城去,他的公主大人也不在他身边,他依旧被无尘囚禁着。 沈玉澜定了定神,他看着小女孩,从她的扫帚一样的稻草上挑了根糖多的,刚习惯性的伸手掏钱,忽然手一僵。 他想起来一个挺重要的事儿,这次出门是去赈灾,没功夫闲玩,他就没从府上带银子。 所以他现在是兜比脸干净,手伸进去里面只能摸着布。 但沈玉澜面不改色,没在小女孩面前丢了份儿。他指了指后面那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壮汉,对小女孩说:“小姑娘,看着后面那个大哥哥了吗?” 小女孩迟疑的看过去,对“大哥哥”这个称呼采取保留态度。她点了点头。 沈玉澜笑眯眯的道:“哥哥的钱在他哪儿,你去冲他要,他会给你的。” 521道:“你要不要脸?” 沈玉澜不以为意道:“物用其极,这才是他的真实价值。” 521道:“那万一他也没有呢?” 沈玉澜肯定道:“不可能。谁出门不带钱?他又不是皇帝。” 521:“……你也不是。” 沈玉澜无视之。 小女孩看上去有些胆怯,她直觉后面的男人比面前这个长相好看又温和的哥哥更不好惹。沈玉澜劝她:“没事,去吧。我再挑两根,多少银子你开个口向他要就行,多点也没关系。” 于是小女孩看着沈玉澜又拿走了两根,心惊胆战的三步一回头朝着后面走过去了。 后面那个一边冷着脸一边瞧着这个腰没有自己大腿粗的小女孩的男人人高马大,他心想,这是做什么来了。 这侍卫自然是看到了沈玉澜与小女孩的交谈,不过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只是奉命看着这人,确保他不离开自己视线,至于要做些什么,与什么人说话,不在他职责之内。 可他就看着沈玉澜与这小女孩耳语几句,她就捧着那个比自己高的糖葫芦杖子过来了。 这人正寻思她要来干什么呢,就见小女孩在他面前站定,对他张开手掌,伸出五根细细小小的手指,声音嫩嫩的:“十五钱。” 这侍卫一愣,没反应过来。但他愣不愣都一个表情,不知是不是小女孩的错觉,瞧着更冷了。 她吓得打颤,然而失去的三根糖葫芦鞭策着她,必须得把钱要回来:“……那边那位哥哥拿了我三根糖葫芦,他说让我找你要银子。” 侍卫反应过来,表面上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头打着回去能不能找上头报销的心思——万一这位爷看上了什么大几两的东西,拿完了回头一句“找后面那人要”,那他一年俸禄还不赶今天一天送出去的多。 不妥。 这侍卫摸进怀里,拿出了一两碎银子,递给小姑娘,面上冷冰冰的。 小姑娘一手捧着竹竿,一手拿着银子,快哭出来了:“我找不开……” 侍卫道:“不必找了。” 小姑娘被他冷脸吓着,眼下终于拿着钱,委屈一下子全上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指指点点,侍卫还听到了几句类似于“世风日下”的言论。 侍卫:“……” 他头疼的拨开众人,正想接着跟着沈玉澜,一回头,人没了。 侍卫心中“咯噔”一声,坏了。 沈玉澜此时一手拿着三根糖葫芦,实在吃力,路上瞧见个长的乖的小孩儿,便大方的送了两根出去。 521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沈玉澜想了想:“羊毛出在狗身上?” 521:“……”可以。 沈玉澜知道自己眼下彻底身无分文,迟早还要被无尘寻回去,不过是早是晚的问题。但他仿佛一个临死之前被医生告诉“该吃点啥吃点啥”的心态,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的衣服是新换的,绣着精致的鲤鱼图案,金色滚边,宽袖长袍,沈玉澜觉得如果不是他如今手里拿着个糖葫芦招摇过市,而是拿着柄扇子,那么他此时一定颇具风流才子的风采。 “这位公子,面生啊!” 沈玉澜被这极尽矫揉造作的声音叫的一怔,回头寻找声源,看到了十分眼熟的一幕:姑娘们七七八八的聚在一起,挤在门口,或清淡或浓烈的脂粉气迫不及待的往外钻。 沈玉澜抬头瞧去,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花楼。 沈玉澜:“……你瞧这名字,是不是比春江楼瞩目得多?” 521表示赞同。 起名字就该这样,一览无余,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卖羊头还是卖狗肉的。 不过沈玉澜自然是不想进去,他温和一笑,有礼的站在离门口八尺远的地方。正要离开,里面冲出来一道人影,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牢牢的拽住他,大有不撒手的架势,沈玉澜愣是没挣开。 手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沈玉澜见过上一个正处于这岁数的,是春娘,不过这个显然没有春娘保养得当,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地痕迹。 她咧嘴一笑,硬是给沈玉澜笑得寒毛倒立:“公子,您外地的?哎呦,这外地人呐,不来一趟我这花楼,都不算来过江城县!” 沈玉澜十分想答一句“冒昧了我刚知道这县叫啥名”,就被这老鸨拖着往里走,边走边说:“公子啊,您喜欢什么样的?是温柔些的女子,还是泼辣些的?” 沈玉澜想我什么样的女子都不喜欢,我喜欢男人。 他表面上推脱道:“抱歉,在下已有家室,再进这花楼恐怕不妥……” 老鸨直接打断他:“有什么不妥的,那有的是家里娇妻美妾的,还不是上我这花楼来找乐子?” 她大手一挥,莺莺燕燕瞬间哄上来,将沈玉澜团团围住。 沈玉澜还没见过这等架势,一时无措,觉得手放哪里都不对,刚想举起来举到一半又觉得太傻,遂放下,不知道被谁拉住,踉跄着往前走。 这地儿的姑娘们见惯了那风尘里打滚的浪荡男人,如今来了这么个长相好又温和的恩客,一时间都有些按耐不住。 瞧这脸,瞧这身段,这要是伺候一回,怎么着都不亏! 沈玉澜被推攘的心烦,鼻子里混着不知道从谁身上飘散出来的香味,索性使出杀手锏:“别推了,我没钱。” 第13章 风花雪月(十三) 空气中一时安静下来,连里面玩乐的恩客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跳,探头探脑的出来看。 下一瞬间,老鸨尖利的能戳穿脑仁的声线响了起来:“没钱?” 她一甩手帕,脸上糊的一层粉“噗噗”的往下掉:“没钱你来做什么?当我们这儿的姑娘好欺负,还是当我花三娘好欺负!” 沈玉澜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些老鸨都以自己的姓氏起楼名吗? 然后他好脾气的道:“我是不想进来的,但您硬是要拉着在下……” 老鸨一挥手:“你别跟我说这个,既然进了我们花楼的地界,迈了咱们的门槛,那就是要掏银子的。” 沈玉澜很想说一句你们这是非法经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找消费者协会投诉你们。他仍旧试图与这位老鸨讲道理:“我今天出门太急,实在是忘了带钱。那您看不若这样,今日您先放我走,改日我再把银子给您送来,或是您上门去要?” 沈玉澜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今天他把门一出,往后大家天各一方,谁知道他是谁。大不了让她找上门来,找的也是无尘,他也乐的给无尘下绊子。 诚然,他这小模样又诚恳又得当,跟谁家没看住跑出来的乖宝宝似的,谁看了心都得软上三分。可这老鸨郎心似铁,一双眼睛看不见人,全被白花花的银子糊住了:“那不行。” 沈玉澜:“……” 羊毛薅的不是时候,薅早了。该把那侍卫留到现在的。 沈玉澜有些头疼,上一次有这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还是他出门买菜碰见一个碰瓷的,扒拉着他的挡风玻璃死活不下去。 老鸨走上前,似乎是知道了眼前这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目光也放肆了不少。她挑剔的打量着沈玉澜的一张脸,要不是他表现出极度抗拒就要直接上手了,她满意道:“这张脸生的倒好。你便留在我这花楼里做工吧。” 沈玉澜不可思议。 521道:“恭喜。重回青楼感觉怎么样?” 沈玉澜道:“不太好。那位大哥找到我了吗?” 521同情道:“没有。他回去找无尘了。” 沈玉澜倒吸一口凉气。 一边腹诽着那侍卫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一边还要跟这黑心老鸨周璇,沈玉澜心中哀嚎:天亡我也。 老鸨心思动的极快,瞬间把沈玉澜的定位从客人转到员工,使唤起来那是一个顺手:“叫什么名字?” 沈玉澜道:“无萧。这位……姑娘,我家中寻不到我,是要派人来找的。” 老鸨眼珠一动,被这句颤巍巍的“姑娘”成功取悦到了,自从他说出那一句“没钱”后没变过的脸色都好了不少:“那也成,反正你欠我银子。” 沈玉澜无奈,觉得怎么说也说不清。 姑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没回过神的功夫,这个难得的恩客就变了同事。 沈玉澜纵观各大古装电视剧二十多年,青楼这种地方往往都是有跟着老鸨作威作福的打手,强抢民女被他们运用的炉火纯青。而沈玉澜自认为没有一手打十个的大侠魄力,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抵抗。 这江城县一共半亩三分地,无尘大概很快就会寻过来。 不过换个思路想一想,这里的防备定是要比无尘看管他的府邸轻上不少,至少这里的门口是花枝招展的姑娘,而不是凶神恶煞的侍卫。 这么一想,这里倒不难待了,运气好说不准从这里混到些银子跑出去,从此海阔任鱼跃,公主任人……天高任鸟飞。 沈玉澜想到这,倒是不抗拒了,面上依旧斯斯文文的样子,一抬手:“有劳了。不知在下该做些什么?” …… 秦夕朝坐在椅子上,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眸沉的厉害。 太子在下面,眼睛青了一块,嘴角裂了,出了血,好不狼狈。但他并不当回事,反而唇角依旧有点上扬的意思,又疼又想笑,那张原本清俊的脸被弄得花里胡哨,好不精彩。 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寒蝉若噤的李大人。 他在一边叫苦不堪,自己怎么就一时想不开,看见公主把太子拖进来的时候脑子一热,跟着进来想劝劝公主别发火呢? 这不吃饱了撑得吗? 如今这气氛几乎要冻出冰碴子来,除了太子微弱的呼吸声听不见别的。李大人听了个大概,太子原本待在府里,把公主带来的人好端端的给打晕了卖了,你说这是什么破事儿? 那男子他见过,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单一双眼看不出是给别人打杂的下人,倒像个谁家出来的小公子。 公主像是极在乎那人,一回来看见人不在,差点把他这府上掀起来找。 太子像是知道那人对公主重要极了,转手趁着公主出去赈灾就给人下绊子。别说这俩人是亲姐弟,就是几代结下的世仇也没这么阴的。 李大人冷汗岑岑,就在这叫人窒息的时候,外面进来一身着铁甲的男人,风尘仆仆的进来,单膝一跪: “公主,那小厮交代了。” 太子要笑不笑的脸色一变。 秦夕朝沉声道:“说。” 男子道:“无萧公子被他打晕后送到城外,看印子,是往江城县去了。” 秦夕朝毫不迟疑:“备马。” 那男子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太子此时毫无仪态的半跪在地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何必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到了谁的手里。你现在去了,能把人要回来不成?” 秦夕朝懒得分给他一个眼神,直接扔了段麻绳给一边缩到了角落里的李大人:“绑好扔地牢里去。” 李大人慌乱的接住了绳子,眼瞅着秦夕朝没了身影,拿着手上的绳子不知所措。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十分配合的举起双手:“李大人,请吧。” 李大人:“……” 造孽啊! 江城县是幽州的一个小县城,不远,赶着马车悠哉游哉的走官道,大约两个时辰就到了。若是像秦夕朝这般骑着千里马在山路上跑,不到一个时辰。 秦夕朝进了江城县的时候,门口正一个一个的过人,排了挺长一个队。按这个速度,秦夕朝得天黑才能看见那守城的侍卫长什么样儿。 她也没下马,提着缰绳径直走到城门前,看也不看那正抱着尖枪一脸震惊的侍卫,从怀里摸出一个牌子,拿着到人眼前晃了一下,简明扼要道:“放行。” 那侍卫一犹豫,他没看清那上面是什么,但瞧着这女子气质容貌皆是不凡,若是有个什么事被他耽搁了,几个脑袋也不够这帮大人物砍的。 秦夕朝不耐的一眼扫过来,那侍卫赶紧推开半步,扬声道:“开城门!” 秦夕朝进了城门,把那枚刻着“烧饼五钱”的小木牌扔到一边——这个从卖饼小摊上顺来的小牌子还挺好用。 马匹太惹眼,秦夕朝寻了个地方放置,刚一出来,便看到一支只有五六人的队伍从街上走过。这些人训练有素,步伐稳而不乱,城里仅存的侍卫大多数都是城门口守着的那个水平的,这只队伍的主人另有其人。 秦夕朝不再犹豫,当机立断的跟在后面。 没让他失望,他们不惹眼,也低调,遇到岔路互相做了几个手势就分开,像是在找什么人。 ……什么人? 秦夕朝心下有了判断,又跟了几条街。 为首那人相比于其他几人要和善不少,岁单提着出来也是个看上去不好惹的,但被旁边人一衬托,看上去就温柔不少了。于是都是这人问东问西,没怎么走弯路的径直到了一处。 秦夕朝看着几人进了一处,抬头看了眼牌子。 ……花楼? 秦夕朝虽疑惑,但也紧跟了进去。 一进去,脂粉花香扑面而来,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众人喧闹的声音几乎要把这不高的小楼震翻。 秦夕朝皱眉,目光不经意的往台上看去。 只见一人立于台上,身姿卓越,纤细修长,一把沁人心脾的温和嗓音,只叫人如沐春风: “……却说那鲛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彻底不见了踪影。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台上娓娓道来的,正是沈玉澜。 秦夕朝:“……” 第14章 风花雪月(十四) 沈玉澜那一问把花三娘问住了。 该做些什么?她没想好,纯粹就是看着人家脸好,就算镇在楼里那也是个排面。至于小倌,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最大的官也就一个小县令,七品不到,估计大秦皇宫长什么样子都是从画本里看的,玩不来京城那地儿的风流,都是男的找女的相好。 于是花三娘问:“你会些什么?” 沈玉澜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可以不涉及□□,他便仔细思索后道:“不如我来说书吧?” 花三娘被这回答砸的有点晕,一时没反应过来,恰逢来了个兜里揣着金元宝的大客,立马就翻了个笑脸迎过去了,也就没接着打理沈玉澜。 沈玉澜十分自觉,三两下爬上了台,刚要开口,便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问了一圈,还真让他借到把扇子,当即展开,上面绘了四个字:“财源广进”。 这题字吉利。 沈玉澜像模像样的扇了扇,环绕一圈,温声开口:“不知各位可听过《红楼梦》?” 众人没见过花楼有过这阵仗,觉着新鲜:“听过听过!” 沈玉澜沉思:“《三国演义》?” “听过!” 沈玉澜又问:“《美人鱼》?” 众人面面相觑。 沈玉澜微微一笑,就这个了。 故事刚开了个头,讲到人鱼人身鱼尾,下面有人道:“这不就是鲛人嘛?” 沈玉澜从善如流:“也名《鲛人传》。” 就这么讲了一会儿,众人听得竟是如痴如醉,可见男男女女,无非是情爱二字最吸引人,如若在其中加上些求而不得的一波三折,那便更高一档。毕竟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的故事始终要比金童玉女受欢迎些。 于是一个在上面说,一群在下面听,台下众人也忘却自己是来干嘛的,旁边的姑娘连酒也不倒了,捏张帕子支着聚精会神的听。 沈玉澜很会吊人胃口,毕竟万年小学生上集杀人下集解密的节奏他已经把握的炉火纯青,于是便断在了小人鱼救了人却只能眼看着心上人被其他人带走的情节。 他笑眯眯的一扇扇子,看着台下一张张求知若渴的脸,没良心的掐住了音儿。 古人没受过这等抓心挠肺的罪,自然起哄让他接着讲。沈玉澜刚要说些什么,然后他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正十分没风度的挤了姑娘往里进,便暗叹无尘的人找上门来了。 还不等他想个办法周璇,一红衣似火的身影跳上了台,不由分说的拉住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往外跑去。 沈玉澜先是一惊,下意识的挣动几下,那手抓得牢,稳稳不动。等他认出这人是谁,便乖乖任由她拉着走了。 我的公主殿下来救我了。 他心想。 不过他并未得意太久,公主殿下一辈子光明磊落,一身红衣从来不藏着掖着,所以十分惹眼。那群来的人眼神说不上清明,却也不至于瞎,几乎是在秦夕朝上台的时候就围了过去。 此时分坐在各地的酒囊饭袋们有反应过来的,意识到这是要打起来了,齐刷刷的站起来往外赶。 老鸨花三娘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招了个什么扫把星回来。 “秦国长公主。” 为首那人很是谨慎,他行了一个既不庄重也不轻佻的礼:“国师有令,这位是我们晋国七皇子,此次要回去面圣,还请长公主不要使我们为难。” 原来无尘是国师。 沈玉澜想,倒是和他想象中白胡子道骨仙风的老头不大一样。 秦夕朝天生不懂“收敛”二字怎么写,唯一的一点耐性一半分给那个远在五十里地外的倒霉弟弟,一半分给了手里牵着的这人,是以她相当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们几个也配得上让本宫为难?” 为首那人面色不变,抬手让几个蠢蠢欲动的手下先行冷静,这才开口道:“长公主误会了,我们并无此意。七皇子殿下流落异乡,国师他……” 秦夕朝没功夫听他打嘴炮,十分蛮横的抽出佩刀,一手护着沈玉澜,一手执剑,面沉如水:“让开。” 沈玉澜看着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几乎也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吃软饭的蓝颜祸水。 那侍卫皱眉,他自然不敢和秦国长公主硬碰硬的对上,也不敢违抗无尘命令,此时简直骑虎难下。原本那七皇子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甚至不大需要费什么力气,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就在秦夕朝被对面的沉默弄得很不耐烦时,外面踏进一人,施施然的走进了这个战场。 那侍卫如释重负,颔首行礼:“国师。” 无尘微微抬手,这群人便无声无息的推下去了。他的目光投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沈玉澜,然后在秦夕朝又把他往身后拉了拉后,才看向秦夕朝。 “秦国长公主,”无尘缓缓一合手,行了一个平礼,“久仰。” 秦夕朝没回这个礼,沈玉澜觉得肯定不是因为她牵着自己不方便。 无尘道:“不知长公主要带我晋国七皇子到哪里去?” 秦夕朝道:“你们晋国当真霸道,本宫府上的人,说是你们的便是你们的了?” 无尘道:“长公主此言差矣。七皇子虽在大秦皇宫生活数年,但仍是晋国皇室的血脉,无尘岂敢玩笑?贵国太子接手那三座城池时可是欣然同意的。” 秦夕朝不以为然:“三座城池?本宫可没看见。再者要带走你们七皇子,总该要问问他的意见吧?你看他想跟你们走吗?” 几道视线刷刷的射过来,沈玉澜老实的摇了摇头。 秦夕朝抿唇一笑。 无尘依旧立在门口,没开口,眼神晦暗不明的扫过沈玉澜,沈玉澜被他看的一个哆嗦。 秦夕朝嘴角压下来:“国师还不放行?” 无尘似乎刚刚听到声音,他退开一步,妥协了似的道:“请。” 秦夕朝和沈玉澜走到门口,又听身后道:“今日一别,下回再见,便是战场上了。” 秦夕朝回过头,但见无尘微微勾起唇,眸子里却是冷的:“到那时,还望公主依旧如今日一般,护得住想护的人。” 秦夕朝冷然回以一笑:“随时恭候。” 出了楼,秦夕朝便放开了沈玉澜的手,一言不发的大步往前迈。 沈玉澜跟的费力,知道这人怕是正在气头上,无奈道:“你慢些,我跟不上。” 秦夕朝依旧不言,步子却是缓了下来。 沈玉澜试探道:“太子他……还在幽州?” 秦夕朝“哼”了一声,快到沈玉澜要是没听清,几乎以为她只是鼻子喷了口气儿。 这便是真在生气了。 沈玉澜有些绝望:“你说,我还没生气呢,她生什么气?” 521犹豫道:“你要不道个歉试试?” 沈玉澜在“公主”,“殿下”,“朝朝”几个称呼里挑挑拣拣,最后选择折中。他轻声道:“夕朝?” 秦夕朝脚步一顿。 沈玉澜问:“你与我生什么闷气?还不与我说,叫我如何认错?” 秦夕朝冷笑一声:“好。那我问你,我得到消息便不失片刻的赶来了,怕你在这受了别人的委屈,然后就见你在这儿说书?真有你的。” 沈玉澜:“……” 忘了这茬了。 第15章 风花雪月(十五) 秦夕朝其实并不真的动了气,只是临走前无尘说的话让人不得不留意。倒也不是怕,这辈子她秦夕朝还没怕过谁,却不得不防。 大概是因为从前光棍一个,如今兜里揣了个宝贝,时时刻刻都得惦记着别人什么时候要来抢。 如今见了沈玉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有些好笑,索性做实了名头。 沈玉澜这边不知道秦夕朝心里的混蛋想法,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解释:“我……只是无聊……不不,是那老鸨强迫……” 秦夕朝弯了弯唇。 沈玉澜去牵她的手:“不气了?” 秦夕朝道:“你很可爱。” 沈玉澜摸了摸鼻子,可爱就可爱吧。他本想问她是什么时候认识无尘的,但仔细想想这时问出来这人怕是要打翻醋坛子,还是先放在一边。 他提起另一个人:“太子如何了?” 秦夕朝简短道:“幽州地牢。” 沈玉澜道:“你没把人打废吧?” 秦夕朝支支吾吾:“没。” 沈玉澜实在是不太理解,太子这么一个搅屎棍一样的人,按理来说秦夕朝只要亮明自己的男子身份,太子轮着番来也轮不上秦书朝来做。 沈玉澜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未开口问:“我们现在去何处?回幽州?” 秦夕朝道:“不必。让那厮自行反省,等到除了水患才可回京。” 那就是要回京了。 沈玉澜犹豫道:“那幽州离了你……” 秦夕朝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他平时虽胡闹些,但是自己一人时还是有些分寸的。不必忧心。” 沈玉澜闻言不由得有些困惑。 这太子近了秦夕朝,便开始胡作非为指鹿为马,离了反而正经起来? 这是一个什么型号的熊孩子? 他与秦夕朝没再继续多待,在隔壁的镇上找了间客栈。这客栈老板操着一张精明脸,扒拉着算盘,幽幽道:“一间上房,一两银子。” 沈玉澜对这里的钱没个概念,以为是个不稀罕的数,只见秦夕朝撇了这老板一眼,冷笑一声:“一两纹银?你怎么不去抢?” 老板“嘿嘿”一笑:“姑娘,你和你相公来我这儿算是来对地方了,咱这儿可是方圆十里最大的客栈。一两银子,不多啦。” 秦夕朝一双漂亮的凤眸挑起来,似乎今儿跟这黑心肝的掌柜杠上了:“京城的鸣凤楼住一晚不过一两银子,人家床铺用的冰蚕丝,熏香点的沉木香,你这小破地方哪点赶得上?也敢要这么多?” 老板眼珠一转,这一男一女看着人中龙凤,相貌不凡,衣服也用的上品布料,本以为是个人傻钱多好糊弄的,谁道是个守财奴。 他也不傻,见占不了便宜,也不得罪,当即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记错啦。这样,姑娘,一间上房三百钱,我再给您送些自家的酒酿当赔礼,您看成不?” 秦夕朝冷哼一声,掏出一掂银子扔过去。 掌柜接过银子,陪着笑找了钱。 沈玉澜用十分崇拜的眼光看着秦夕朝。 直到上了楼,秦夕朝不甚在意的将他带的佩剑扔到了桌子上,走到了床铺前挑剔的看了看,勉强觉得还算干净。 沈玉澜问:“公主,咱们接下来去哪?” 秦夕朝道:“去郦城。” 沈玉澜不明所以。 秦夕朝解释道:“郦城是秦国的边境之地,晋国若要开战,那里便是首选。” 顿了顿,秦夕朝又道:“不过我会先行护你回京。这些事你不必管。” 沈玉澜一听这话,条件反射道:“不回。” 秦夕朝眉头一皱,发挥了资本主义特有的专治□□:“不许。” 沈玉澜抿抿唇,心想:脚长我身上,还不是我说去哪就去哪。 秦夕朝也不说话,心想:你说不回就不回,当我吃素的? 两人沉默半响,默契的跳过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一致在心里想着到时候可由不得对方。 沈玉澜忽然发现这里只有一张床。他有些疑惑,为什么秦夕朝没定两个房间。 沈玉澜:“知道当代渣男吗?” 521:“不知道。” 沈玉澜道:“他们通常会在和女孩子一起住店的时候,提前窜通好店员,或者装作没钱的样子,总之一定要和女孩子住在一个房间里,表面上还装作很不得已的样子。” 521思索半响:“可是你不是女孩子。” 沈玉澜:“……我……” 521接着说:“而且我觉得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别人出去开房呢?在家头不舒服吗?” 沈玉澜恼羞成怒:“你闭嘴!我乐意!” 521闭上了嘴。 沈玉澜的目光投向了秦夕朝。 不得不承认,女装的秦夕朝极美。她长相十分艳丽,凤眸狭长,眼角微微上挑,薄唇淡红,此时正端了杯茶盏凑近,离开时带了些水泽,显得诱人而迷离。 沈玉澜赶紧移开眼。 秦夕朝察觉这边的目光,侧过头,轻笑一声:“躲什么呢?” 沈玉澜道:“没什么。公主,夜深了,要不我打个地铺?” 沈玉澜心说自己说什么玩意儿呢,那要打地铺也不该是他打,但是瞧着秦夕朝那副又妖又艳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想疼她。 秦夕朝又是一笑:“打地铺——你还真是君子。” 她抬步走过来,掀开被子,用眼神示意沈玉澜上去。 沈玉澜扭扭捏捏:“公主,这不大好。毕竟……” 秦夕朝听不耐烦,过来拽住了他宽大的袖子,便往榻上一带。 沈玉澜被甩到里面的时候,整个人有些错愕。秦夕朝没理他,自顾自的解了外袍,坐在了外面。 沈玉澜刚想腼腆的说一句咱俩进展是不是有些过快了,便看到秦夕朝吹了灯,拉过大半的被子,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察觉到他的目光,还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凤眸,督促了句“快睡”。 沈玉澜:“……” 521幸灾乐祸:“喜闻乐见,无辜少女与渣男同床,少女坐怀不乱不为所动为哪般……” 沈玉澜拉过被子:“闭嘴。” 他本以为今夜是个难眠夜,却没想沾了枕头便睡过去了,模糊间睁开眼的时候,好像才刚刚躺下不久。 沈玉澜下意识去摸旁边时,才发现身边的塌是凉的。 他揉揉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坐起身:“几时了?” 521:“你醒啦,秦夕朝的孩子都上私塾啦!” 沈玉澜:“……这个梗什么时候能过去?”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动,秦夕朝从门外进来了。 她拎着几个油纸袋,扔到了桌子上,斜着眼角看过来:“醒了?” 沈玉澜乖乖的点点头。 秦夕朝好笑道:“醒了还不起来?等我去拉你?” 沈玉澜想了想,觉得也行,便老实的伸出手,眼睛定定的看过去。 秦夕朝没料他真伸手,本不想搭理,但又瞧着那人一副刚刚睡醒的迷糊样子,又觉得心软,便伸出手去牵他。 这一凑近,沈玉澜才觉出秦夕朝身上的凉意,连手也是冰凉的。他皱皱眉,用自己温热的手心轻轻握住秦夕朝的手,责怪道:“手怎的这般凉?” 秦夕朝一愣,想挣开:“凉着你了?” 沈玉澜摇摇头,没松开:“知道天凉,还不添件衣服?坐等我心疼不是?” 秦夕朝头回让这温软情话进了耳朵,怔了一会儿后,脸稍微有些红,她轻斥一句:“放肆。” 沈玉澜不以为意,反而握的紧了些:“放肆便放肆。公主舍不得治我的罪。” 秦夕朝瞪了他一眼,脸依旧是褪不下去的热意。 521被这等骚操作震的目瞪口呆。 521:“……你是被什么鬼东西附身了吗?” 沈玉澜咬着秦夕朝递过来的包子:“大概是爱情吧。” 521:“你真恶心。” 沈玉澜:“我算是发现了,这个世界我要是不主动点,到寿终正寝那天我俩也不一定有啥进展。” 521:“……” 它其实很想提醒一下他们是有任务在身的,但是它不敢。 秦夕朝含着口温热的豆浆,不经意的打量眼前这人。 明眸皓齿,玉面薄唇,肩不宽不窄,捏着杯盏的手指骨骼分明。他不言的时候像是个玉做的人,但说起话来又很容易笑,略淡的眉眼弯起来,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实在是很有几分……姿色。 秦夕朝暗暗皱眉。 宫中不乏美人,她曾在宫里见过这人几面,有一次好像是在宫宴上,这人坐在角落里,不尴不尬的一人,若不是太子点上了一句,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 当时只看过一眼,有这么个印象,皮囊尚可,却也仅限于此,连让她多想的想法也没有。 如今像是画龙点睛,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整个人格外鲜活起来,也格外的……吸引人。 不知此今他是何想法。若是愿意入公主府的门,自然最好;不过他回了晋国却地位也不低,自己这个身份有些尴尬,日后还要多加商策…… 沈玉澜在一边和521闲扯着,不知这边连日后的婚服都想好了怎么定。 第16章 风花雪月(十六) 虽说沈玉澜早已打好主意,打死不回京城,但直到秦夕朝带他上路,他才发现自己最大的弊端——他不识路。 眼下就算秦夕朝嘴上说着要领他去阳关道,实际上要把他卖回春风楼,他也是俩眼一抹黑。 何况秦夕朝不知从何处找了俩马车,把他从外部获取信息的路彻底堵死了。沈玉澜只好从内部下手。 沈玉澜:“有秦国的地图么?咱们现在是往何处去?” 521道:“你当我gps还是当我北斗?” 沈玉澜:“……” 521道:“我的视角是以你为展开的,其余资料都是总部发来的,你要我现在回去查到也可以,只不过我一来一回,怕是你要被带到山沟沟里去……” 沈玉澜恨其不争:“要你何用?” 已经预料到秦夕朝会将他带回京的这个结局,所以下了车看见熟悉的公主府,倒也没太惊讶。只不过直到抬脚迈进去,他也在思索如何再出去。 秦夕朝对他这般顺从极为满意,但似乎并没打算就此修整上几天,甚至连门也没进,就这么隔着一扇朱红漆上的铁门,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她道:“等我回来。” 沈玉澜脸色一变。 直到秦夕朝毫不犹豫的回头,又重新上了马,沈玉澜的脸色也不见好转。 老管家关心道:“是不是累着了?” 沈玉澜摇摇头:“无碍。” 老管家奇了怪了:“那你这是……” 沈玉澜沧桑道:“你不懂。” 秦夕朝刚刚居然给自己立了个g! 还是和“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不分上下的等级! 沈玉澜越发忧愁起来。 老管家看在眼里,甚是欣慰,觉得这个公主半道儿捡回来的小白眼狼总算有了点感恩之心,主子不在也知道念想了。 可是这等身份,公主便是再喜欢怕也只能养在后院,这日后要是闹起来了可怎么办? 两人各怀心思,不同意义上的忧虑起来。 沈玉澜在府上坐了一天,便彻彻底底坐不住了。 沈玉澜摸了摸眼睛:“我这右眼皮总是在跳。” 521:“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你要发财啦。” 沈玉澜:“你别蒙我,明明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皱皱眉:“我总觉得要出事。不行,我不能在待下去了。” 该怎么办呢? 沈玉澜忽然道:“太子是不是回京了?” …… 两个时辰后,沈玉澜如愿坐上了出京的马车。 想到这辆马车的提供人,沈玉澜还有些许唏嘘:“居然答应的如此痛快。” 521道:“这若是用一个成语,便是与狼共舞。” 沈玉澜不甚在意。 521道:“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简直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太子会那么好心?” 沈玉澜道:“他自然不会。我此番前去,定是能给他带来些好处的,不过即便他在前面布下天罗地网,我也得跳下去。” 他刚刚起了搭上太子的心思,正寻思怎么牵桥搭线呢,就见太子府的那个青衣小厮来这里,不像是来办什么事,倒像是特意来找他的。 他道:“公子心中所想,太子知晓。若是公子不嫌弃,太子愿为公子效劳,左右不过一辆马车。” 也难为那孩子看他看得眼眶子发青还能把话说的那般利索。 沈玉澜不由得感叹:“人才啊。” 521道:“你就去吧,你看到了地方秦夕朝见着你,是抽你不抽。” 沈玉澜轻哼一声:“他舍不得。” 秦夕朝还真舍不得。 这辆马车不算显眼,离军营近了,才被拦了下来。放哨的兵个个粗枝大叶,没拽过文词,对沈玉澜简单粗暴的下了个“酸腐书生”的评价,并警告他离这地方远点。 沈玉澜有些为难,正愁自己是先找地方在附近住下等时机成熟再说,还是现在就去找秦夕朝。 然后就赶上了秦夕朝巡防。 沈玉澜觉得自己大概很久都忘不掉秦夕朝看到自己时那一刹那的眼神。 震惊,不可置信……最后转变为了带了一丝窃喜的愤怒。 秦夕朝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拉过了沈玉澜的手,大步流星的往营地走去了。 放哨的几个兵面面相觑,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秦夕朝带着沈玉澜招惹了无数目光,沈玉澜却顾不得这么多。秦夕朝腿长,像是这般快步走起来的时候,他有些跟不上,难免踉跄。 秦夕朝注意到了,也不等他,干脆直接抱起了他,进了营门。 沈玉澜回过神,被秦夕朝安然放下,理智回笼,这才想起了迟来的心虚。 “公主……” 秦夕朝面无表情,抱臂看着他,那张脸上写满了”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沈玉澜左思右盼,最终决定打直球:“我错了。” 秦夕朝挑挑眉:“错哪了?” 沈玉澜老老实实认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偷跑出来,也不该去找太子……” “你还找了太子?”秦夕朝的脸色立马更难看了。 沈玉澜:“……” 糟糕,一顺嘴就说出来了。 秦夕朝冷笑一声:“能耐了?” 沈玉澜小心翼翼的扯过她的衣角:“就那车是他的,我都没见他人。” 秦夕朝道:“你还想见见不成?那你来这做什么?不如回去京城,去找那太子……” 沈玉澜听她越说越过分,终于松开了她的衣角。 秦夕朝看着,心中后了悔,嘴上也不肯服软,正想着怎么圆过去,沈玉澜忽然凑过来,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气息,就这么吻了上来。 他蜻蜓点水的离开了,又牵住秦夕朝的手,低声道:“莫气了。你若不高兴,我以后便当不认识他。” 秦夕朝脸红了大半,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没什么气势的“放肆”。 沈玉澜全然不怕,还觉得这个样子的秦夕朝逗起来很好玩,不像晏庄,老狐狸一样。 521表示自己本来想见证沈玉澜被教训的痛哭流涕,没想到又被狗男男秀了一脸。 这边沈玉澜正温声细语的哄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报——公主,二十里外出现军队!” 秦夕朝立马收敛了神色,仿佛刚刚还满脸羞怯的人不是她一样:“什么来路?” “来兵晏国。” “来了多少?” “……至少十万。” 秦夕朝听了这个数字,面不改色道:“随本宫出去看看。” 第17章 风花雪月(十七) 秦夕朝这一个动作潇洒利落,那侍卫也丝毫没有犹豫的跟了上去。 就在沈玉澜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去看看的时候,外面进来了一个人,身量修长,鲜少的没穿着随处可见的盔甲,反而是一席长袍,与这营地气氛格格不入。 “无萧公子还是莫要跟去的好,”这人冲他笑了笑,“毕竟这时公主可不好分心。” 沈玉澜一想倒也是,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若是不跟去,秦夕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面射出来的那一剑命中了怎么办?那他不是白来了? 他打量着面前这人,问道:“阁下何人?” 这人道:“不才。公主座下军师,此次是来助公主作战的,公子可唤在下的姓,夏也。” 沈玉澜语气十分缓和:“既然如此,依夏先生所见,我该待在原地,等公主回来?” 夏先生道:“是。” “非也。”沈玉澜笑道,“你是秦兵的军师,但我不是秦兵。” 就在沈玉澜打算绕过这人,径直出去时,夏先生又悠悠然的开了口:“公子贸然出去,可知对方来路?可知敌人目的?可知公主作何打算?” 这话问的十分犀利,沈玉澜自认为十分讲理,于是仔细思索一二,得出结论道:“不知。” 夏先生端着斯文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 “但这并不阻挡我去寻公主,”沈玉澜接着道,“我这人不太乐意被人当什么珍稀动物关起来,去了总比不去强,何况在下还是有些自保的本事的。夏先生还要拦我吗?”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夏先生下意识的退开一步,沈玉澜就此空子钻了出去。 然而装x一时爽,出来后面对滚滚黄沙,沈玉澜分不清楚哪是哪,于是伸缩有度的又回去了营帐中,对着还在愣神的夏先生彬彬有礼道:“可否烦请您帮忙带个路?我不识路。” 夏先生:“……” 最后夏先生还是带着他去了。 后来沈玉澜才知道,这个人叫夏元辰,当年中了状元,一路迁升到了秦夕朝座下,已有七年。 不过此时的沈玉澜并未想的太多,因为他再次见到了秦夕朝。 秦夕朝的脸上一派淡然,丝毫看不出紧张感。 然后在看到走到她身后不远处的沈玉澜时,这抹平静被打破了一瞬。 沈玉澜看出秦夕朝望过来的那个眼神中仿佛含着一股火,然后又在顷刻间熄灭了。她只是看了一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惨了。 沈玉澜心想,刚刚做完保证,现在自行打脸。估计今天不是秦夕朝死在这,就是回去以后他死营地里。 而秦夕朝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片。 每个人身着铁甲,神情肃穆,最前方的人身骑一匹白马,三千墨发高高束起,眼神如若有实质性般的朝这边看过来。 那是无尘。 无尘也看见了沈玉澜,远远的勾出一个微笑。 秦夕朝正好瞧见了,十分不满,身体自然的左移了一下,恰好挡住了无尘的视线。 两军对峙,一时无人开口。 沈玉澜也被弄得很紧张,却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痒,本想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越来越痒,最后只好轻轻咳了一声。 他这一出声像是拉开了某个信号,在黄沙漫天的营地前显得十分突兀,无尘率先开了口:“秦国长公主,别来无恙。” 秦夕朝没功夫跟他打太极:“晋国此来何意?” 无尘没有开口,旁边一个类似于副官的人物下了马,举着手朝这边走了过来。 秦夕朝周围的人瞬间聚起了尖枪对准他。 那人步子放的更慢,直到走近了,才开口道:“在下是晋国使者,被国师派来进行交涉的。” 秦夕朝没什么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立马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上前来,一人在前面带路,一人在他后面跟着。 沈玉澜也跟着秦夕朝走回了营地。 沈玉澜问:“这是不是要开战了?” 521答:“是。晋国想要秦国的一座城池,是上一代的秦国皇帝从晋国手上打回来的。” 沈玉澜:“秦夕朝不会答应的。” 521道:“对。然后就开战了。” 沈玉澜道:“晋国是故意想要开战的吧?上一代的事也翻出来说。” 521:“要打仗总要有个理由的,大概是因为这个理由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 沈玉澜道:“要挑事儿什么都是借口。” 521道:“至少这个借口找的很成功。” 沈玉澜怒道:“你非得站那边说话吗?” 521委屈道:“我是中立的。” 沈玉澜道:“不行。你就是我这头的。” 521道:“你好霸道,我好喜欢。” 沈玉澜:“……我考虑了一下,你其实站那边我也没意见……” 521冷笑一声:“晚了。” 秦夕朝不知何时放缓了脚步,和他并排走着,低声道:“一会儿你不必进营帐了,直接回去。” 沈玉澜犹豫一下,也把声音放低了:“怎么?会有危险吗?” 秦夕朝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不会。” 但是有些话,我并不想让你听到。 沈玉澜本来溜过来就有些心虚,这时也不问理由,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让秦夕朝叫人将他带回去了。 等他回了营帐,夏先生正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盘棋,悠哉游哉的端着一杯茶喝着,旁边一脸冷凝的侍卫与这闲适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侍卫正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变闭口不言了。 沈玉澜也十分有眼色的并没有多问。 夏元辰看着他,并不惊讶,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棋盘道:“你瞧,这是白子赢,还是黑子?” 沈玉澜凑过去,细细的看了半天,最后信誓旦旦的答道:“白子赢。” 夏元辰抬眼,眸中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为何?” 沈玉澜道:“我查了一下,白子子数比黑子多。” 夏元辰:“……” 沈玉澜不打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迷,但是他也没兴趣跟对方猜。 夏元辰沉默了半天,挥了挥手,那侍卫便下去了。 “我这里有一个故人,他很想见你。”夏元辰道。 沈玉澜想了想:“可是我不想见他。” “这边由不得你了。”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随之而来是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 是太子。 第18章 风花雪月(十八) 其实夏元辰在说那个所谓熟人的时候,沈玉澜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想。他到这才两个月,认识的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扒拉过来。 太子笑着:“无尘公子不想见我也没办法,我还是来了。” 沈玉澜扯了扯嘴角,抬眼一看:“太子殿下脸上的伤这是好了大半了?都看不出有淤青了。” 这是在说秦夕朝做的好事。 他的嘴炮攻击十分有效果,太子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不少,他哼笑一声:“你如今也只是能逞嘴上功夫了。” 沈玉澜没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于是他没问为何太子会出现在这里,也没问他是如何与夏元辰搭上的线,只是状似不经意的往墙边靠了靠,让自己的后边没人。 太子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取悦到了,上前了两步,饶有兴趣的道:“怕我?” 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龙诞香,配着这一身整洁秀雅的衣裳,看上去十分人模狗样。 沈玉澜垂眸:“不知太子来此处是何用意?” 太子道:“本宫来什么地方,要办什么事,何时还需要与你说了?” 沈玉澜扯了扯唇角,内心暗骂这太子简直是个神经病,没法沟通。 太子话锋一转:“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本宫的皇姐如今在外面,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可谓是走的步步艰难。本宫思索一二,无甚能为皇姐分忧,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沈玉澜皱了皱眉,心中的预感不太妙。 果然,太子笑眯眯的道:“本宫听说,你与晋国国师,便是此次来的将军甚熟,你说,若是本宫将你交了出去,他是否会同意停战呢?” 沈玉澜一愣,道:“太子太高看在下了,在下不过一个质子,早已是晋国的弃子,怕是还不如晋国国师手下一兵一卒。” 太子摇摇头:“一试便知。” 沈玉澜道:“我不会配合你。” 太子道:“这边由不得你了。” 这是,沈玉澜才觉得身上泛上了无力感,他努力克服着一阵一阵的眩晕,开始回忆自己是否吃了什么不该入口的东西。 “不必想了,”太子弯下腰,与几乎快划到地上的沈玉澜平视:“夏先生是位用毒高手。” 沈玉澜转眼看过去,夏先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几乎就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害我”了。 “夏先生,”沈玉澜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你是公主的军师,为何要帮太子?” 夏先生走过来,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让人说不清:“公主不该有弱点。” 沈玉澜几乎要气笑了,这是什么无情的发言? 昏迷之前他还在想,等他要是能再见到这俩人,绝对给丫一拳。 他再醒过来时,还是在军营中,不过周围的环境变了不少。 沈玉澜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入了敌营,余光撇到外面进来了个人时,已经闭上了眼,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谁道这人进来便坐在了他床榻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玉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秦夕朝那张美艳的脸映入眼帘。 沈玉澜道:“你……我不是被……” 秦夕朝简单解释道:“我在营帐外留了人,夏元辰不知道。” 沈玉澜犹豫道:“那太子呢?” “关心他作何?”秦夕朝拧着眉,“你还未说,身上怎么样了?” 沈玉澜摇头:“已无大碍。” 秦夕朝这才收回手:“夏元辰此次做的过了,我让他领了五十鞭,降官三级,你若是觉得不解气……” “哎!”沈玉澜吓了一跳,“不必不必,他若是走了,谁来当你的军师?” 秦夕朝似乎笑了一下:“我原本也只是无暇打理琐事才招了他,如今我自己也应付的过来。” 沈玉澜便没有再劝,这事本身他也十分不爽,若不是怕秦夕朝无人可用,他也不会替夏元辰求情。 秦夕朝欲言又止:“今晚……” 沈玉澜:“嗯?” 秦夕朝道:“罢了,你好好休养,不要出去乱跑。” 沈玉澜心中有些不舒服,原本是来改变秦夕朝的命运的,如今反倒成了累赘。 正低落着,521忽然出声道:“追问他。” 沈玉澜疑惑道:“什么?” 521道:“问他没说完的话。” 沈玉澜虽然不解,但也知521不会害他:“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与我说便是。” 秦夕朝略一停顿:“今晚有一场宴会,晋国也会来人。无尘也会来,他将你是晋国遗失的皇子一事闹得很大,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人闹到你面前来。” 沈玉澜犹豫道:“那我……” 秦夕朝勾了勾唇:“安心养伤罢,我会派人来照顾你。我与你说这些,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莫要让我担心。” 521道:“秦夕朝会死在这场鸿门宴里。” 沈玉澜一震。 521道:“你应该说已经改了一些剧情,但这一劫秦夕朝自己没法过。” 沈玉澜顿了顿:“我知道了。” 秦夕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不舒服,便扶着他躺下,温声道:“若有哪里不适,记得与我说。” 沈玉澜艰涩的点了点头。 秦夕朝出去后,沈玉澜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在旁找了自己的衣服穿上了,独自一人走出了帐。 沈玉澜一边小心翼翼的躲着人,一边问521:“那个晚宴在那边?” 521道:“你的三点钟方向,直走再拐两个弯,不过现在时间还早,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宴。” 沈玉澜沉默一会儿:“你说我现在若是去把无尘弄死,是不是就永绝后患了?” 521平静道:“你冷静点。我觉得你成功刺杀无尘的几率还不如你完成任务的几率大。” 沈玉澜十分不服,但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这个想法。 他先去营地里偷了身衣服,将自己身上的这一身换下来了,这才显得不太打眼。晃悠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太阳落顶,沈玉澜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混进去,一个看起来十分像是炊事班的男人递给他两盘点心一杯酒,吩咐他送到营帐里去。 真是刚来了瞌睡就给送枕头。 第19章 镜花水月(一) 这边疆塞外的宴会自然赶不上京城的,但也临时调了几个手脚利落又年轻的去帮忙。 沈玉澜混在这堆人里,也不显得打眼。 他端着两个盘子,走的小心翼翼,头一回体会到来自于底层劳动人民的艰辛。 混进营帐后,沈玉澜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秦夕朝,她正冷淡的端着一个杯盏,漫不经心的扫视着。 沈玉澜还是头一回离秦夕朝这样远。这么看去,那人好像处在云端上,怎么够也够不到。 他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终于又看到了离秦夕朝不远的无尘,依旧是一身白衣,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清雅出尘。 沈玉澜道:“我现在进来了,晋国会用什么手段?刺杀?图穷匕见?” 521道:“不,是毒杀。” 沈玉澜:“……秦夕朝中计了?” 521道:“是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那杯酒换掉。” 虽然沈玉澜不敢相信这种手段真的能伤到秦夕朝,但还是问道:“酒在哪里?” 521道:“你后面这个人手里的第二杯。” 沈玉澜回过头,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正托着两杯酒。他似乎对沈玉澜的目光有些不适应,小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沈玉澜没答:“你把酒给我,去别处忙吧。” 这人疑惑道:“为何?你是哪里的,我怎么……” 沈玉澜打断他:“别多问,耽误了上面人的事儿,你到时候可担待不起。” 也许是他这副样子太过唬人,男人胆子也并没有多大,他瑟缩了一下,嘟囔着把酒给他了。 沈玉澜直接将两杯酒都倒掉了。 直到看见液体潵在地上,沈玉澜才松了一口气。 “哎不对啊,”沈玉澜忽然道,“我看电视剧里的毒酒潵地上的时候不是都‘哗’一声么,还起泡,这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521道:“土鳖,你看的上世纪的电视剧吧?” 沈玉澜:“……” 521接着道:“行了,你收拾收拾,要去下一个世界了。” 沈玉澜一愣:“这么快?” 521道:“不然呢?” 沈玉澜沉默一会儿:“我还以为我会有个挺悲壮的死法呢……话说这也太简单了吧?就倒个酒什么的……” 521解释道:“一个小世界有它自己的关键人物,然后会根据这个小世界自身的逻辑和规则,围绕着关键人物来展开。打个比方吧,秦夕朝是这个世界的关键人物,你原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你的到来,改变了任务关系,使‘无萧’这个人物原来越重要,甚至还发展出了隐藏剧情……” 沈玉澜思索着:“这个人物原本的结局是什么?” 521道:“按理来讲,应该是不到三十岁死在了青楼里,但是你接近了秦夕朝,导致牵扯出他的身份,因果链变了。每个小世界都有它既定的发展,而我们的任务是改变这个因果,从而使它发展出无数的链条。” 沈玉澜道:“所以我改变了这个因果?” 521道:“差不多吧。例如因为你的出现,无尘将原本的直接开战变成了先谈判,又因为你,秦夕朝原本并不会对夏元辰设防,导致最后被陷害万箭穿心而死。这个小世界难度很低,所以任何一点改变或是一点巧合,都能达到我们总部的要求,但其它小世界可能就没这么容易了,这也是我们系统存在辅助宿主的意义所在。” 沈玉澜听头一回见521这么正经,甚至还有点不敢相信:“你变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五了,你居然可以这么严肃!” 521老实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都是520教我的。” 沈玉澜:“……” 沈玉澜道:“走吧。” 521问:“嗯?你不和秦夕朝道个别什么的?” 沈玉澜道:“不了,按他那个性子肯定就不让我走了。不让我走我也得走,何必呢。” 521感叹道:“有的时候真是分不清你是温柔还是冷漠啊。” 沈玉澜冷笑一声:“我要不是脑抽了来帮你的忙,现在还在夏威夷度蜜月呢!” 521道:“啥蜜月度三年都度不完……” 沈玉澜道:“你说什么?” 521道:“咳,没什么。你看到后面那条线了吗?走过去。” 沈玉澜回过头,真的看到了一条线。 他走了过去,踏出第一脚的时候,就觉得眼前的景色完全不一样了,所有的东西在飞速的倒退着,又换上了新的一批。 等到沈玉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换了一个地方。他新鲜的四下瞧了瞧,发现他正处于一个狭窄的小道上,周围是盛开的花束,香味混到一起,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奇特淡香。 沈玉澜伸出手看了看,一席月白色的衣袍,素净极了,看不到丝毫的花纹。 拒绝任何花里胡哨。 “国师大人。” 沈玉澜听到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小童正站在不远的花园入口处,低着脑袋:“陛下叫您呢。” 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沈玉澜立马进入了角色,微微整了下衣着,抬步走过去:“带路。” 那小童似乎不敢抬头,也不敢进来,只在他前面多出两步的地方走着。 看来原身是一个不大好相与的人啊。 沈玉澜想着,问521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521道:“一会儿你见到了皇上,他会提出让你看管一个质子,你答应下来就行了。” 沈玉澜“嗯”了一声,又等了一会儿,见521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追问道:“就没了?” 521道:“没了。” 沈玉澜道:“太草率了吧。” 521:“知足吧您呐,这么简单不做作的剧情知道多可遇不可求么。” 沈玉澜摸着下巴,觉得自己似乎摸索到了什么:“依照你之前说的那一堆,我……我是说原身,是不是拒绝了?” 521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沈玉澜略显得意:“我猜的。” 521:“的确是。这个国师生性冷淡,精通占星之术,是上一任国师的关门弟子。” 沈玉澜有些慌:“我啥也不会,会不会露馅?” 521道:“放心吧,有我呢。” 小童引他到一个小亭子里,停在了百步外,不再接近了,沈玉澜只能自己过去。 这亭子旁绕山环水,是特意造出来的清幽环境。 一身明黄的皇帝正坐在庭院内,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盘棋,听到脚步声时才转头看过来,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几分笑意:“爱卿,来的正好,快帮朕看看,这棋下的怎么样?” 沈玉澜不慌不忙的走过去,心里忍不住道:“这古代人都下棋有瘾吧?我是不是得去学学了?” 521道:“没事,这个皇帝挺看重你的,你可以放肆一点。这里没有外人,直接坐他对面。” 沈玉澜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了,语气十分冷淡:“陛下,叫臣来做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你这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捏着一粒黑子:“倒也无甚大事。燕国前些日子送来一位质子,是个女孩儿,这些年燕国也没什么大动静,送过来的这孩子不过五岁,朕瞧着还挺可怜的,但旁人朕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留在爱卿你那里,不过一个孩子,你留下也当个乐儿。” 沈玉澜皱了皱眉,十分符合人设:“您该知道,臣不怎么喜欢小孩儿。” 皇帝道:“这你是不知道,那孩子朕特意去瞧过了,乖巧的很,不像是五岁的,不哭不闹,长的也漂亮。” 沈玉澜像是来了兴趣:“果真如此?” 皇帝道:“朕将人带来瞧瞧你就知道了。” 沈玉澜不再答话,专心的看着这皇帝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过了半响,那小童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到他腰的小孩,穿着花袄,梳着巧鬓。小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她走上前几步,弯腰行了一个礼。 “见过皇上,见过国师大人。” 第20章 镜花水月(二) 这女童有着一张珠圆玉润的小脸,隔着五米沈玉澜都能感觉到她那粉嘟嘟的脸上的嫩滑。 小孩子牙齿没长齐,说话有些吃力,她咬字虽不清晰,面上却仿佛要去参加国际会议一样平静无波。 沈玉澜面上风轻云淡的打量了半天,内心呐喊:“卧槽,好小一个!” 521道:“是啊。” 沈玉澜接着道:“五岁居然长这么小,感觉还没到我膝盖高。” 521:“……” 沈玉澜说:“不过长的真好看啊,哎你说小孩子小的时候是不是都这么可爱……” 521崩溃道:“你快闭嘴吧。” 沈玉澜用余光扫向坐在一边的皇帝,他正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己的反应。沈玉澜语气很淡:“过来。” 女童没什么犹豫,听到字音的瞬间便迈着两条小短腿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沈玉澜身前,足够他一伸手就能够到她。 沈玉澜伸出手,摸了摸那一头又软又密的短头发,问道:“你叫什么?” 女童道:“心……” 沈玉澜没太听清,一边的小童凑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亭子里的几个人听见:“回国师,这孩子叫尹昕。” “尹昕。”沈玉澜垂着眼,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可愿跟着我?” 尹昕没回答,只是跪在了地上,亲昵的握住了沈玉澜摸着她头的手。 小孩子的手温温软软,带着点柔和的温度,让沈玉澜差点没绷住高冷的人设,直接上去亲亲抱抱举高高。 “看来这孩子挺喜欢你,”皇帝愉悦道,“那就跟着你吧。” 沈玉澜微微点头:“遵命。” …… 国师府鸟巢大个地方,左边临着尚书坊,右边临着丞相府,左邻右舍连牌子都是梧桐木的,相比之下国师府寒酸不少,就差摆个石碑刻上几个字以名身份了。 沈玉澜领着小尹昕进了府,别说来迎接的下人,在里面逛了大半圈,除了一个厨房的伙计,没见着第二个下人。 沈玉澜纳闷:“这人都哪去了?” 521道:“这位原身生性节俭,是吃公粮的,院里除了一个给做饭的,一个洒扫的,还有一个老管家,就连这院子都是皇帝看不下去眼儿给赏下来的,其他的没别人了。” 沈玉澜:“……难得的清官啊。” 好在地方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算得上宽旷,尹昕这样的小孩儿可以再住十个。 沈玉澜找到自己的屋子,又在相邻的地方将小孩领了进去,低声道:“日后你便住在这里。” 尹昕点点头。 沈玉澜有些奇怪,这孩子别说哭闹,这一路上就连个响声也没听见,安安静静的,不像个孩子样儿。 沈玉澜没什么与孩子相处的经验,在现世时就没遇到过几个孩子,满打满算,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和孩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用太维持人设,沈玉澜拿捏着尺度,放缓了声音:“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与我提。” 尹昕摇摇头,平静道:“不敢。” 沈玉澜皱皱眉,这两个字说的他很不舒服。 原谅他是真的没经验。 在他的印象中,孩子就该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像尹昕这样的,乖巧的过分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怎么办啊五,”沈玉澜担忧道,“我该说啥?” 521:“这……我也不太知道,要不然你去找个婢女?女孩照顾孩子总是比你强吧。” 沈玉澜深以为然:“你终于提出一个有建设性的建议了……我这府上有女性吗?” 最后沈玉澜还是出银子,让老管家出去雇了一个侍女回来。 “大人放心,”老管家恭敬道,“这是个身世清白的。” 沈玉澜看着眼前这个目测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心想身世清白有什么用,他要的是会照顾小孩的。 这侍女机灵的很,上前一步,清脆道:“大人,奴婢家中有四个弟妹,平日都是奴婢来照顾。” 沈玉澜这才放心:“有劳了。你叫什么?” 她答:“奴婢青草。” 这名字吉利。沈玉澜想着,把尹昕的住处告诉了她,又不放心,嘱咐了几句:“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你随时告诉我。” 青草微微欠身:“是。” 沈玉澜便眼睁睁的看着青草走了进去,又关上了门。他在屋前走来走去,也听不见屋里的响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徘徊什么。 过了半响,沈玉澜终于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青草的惊呼。 沈玉澜精神一震,顾不上许多,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尹昕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脱了大半,露出如凝玉般的小身子,听见响声,便看了过来,一双眼睛平淡无波。 青草站在一边,手足无措道:“奴婢……奴婢见她衣裳脏了,便想换下来洗洗,谁道……” 谁道这穿着小花袄的漂亮小姑娘,是个男孩儿。 沈玉澜叹了口气,脱下身上宽大的外袍,罩在了小尹昕的身上,将他整个圈了起来。 他语气淡漠道:“你先出去罢。” 青草愣了半天,像是才回过神来,走时低声说道:“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沈玉澜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小尹昕此时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晰的映照出沈玉澜的脸,他轻声道:“我做错了吗?” 这句话轻轻软软,却不知为何,莫名让沈玉澜心中一疼,他抿了抿唇,将小尹昕抱得紧了些:“没有。这只是男女之别,她被吓到了。” 小尹昕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男女之别?” “嗯,”回过神的沈玉澜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你与我皆是男子,青草是女子,我们生来便不同,习性,外貌,身体,都是不同的。” 尹昕靠在他怀里,静静的听着,垂着眼帘:“……母后说,我是女子。” 沈玉澜有些头疼,他不知道燕国内里是个什么样的形式,不过既然这孩子到了他身边,他就要根正苗红的教出来。 于是他摇摇头:“你母后说错了。她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 尹昕低下头,似乎在回想。过了一会儿,小小软软的声线又低低的响了起来:“母后还说,她不喜欢男孩,男孩会让她受苦,只有女孩才好看。” 他这话说的没什么逻辑,沈玉澜一时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但他还是轻轻的揉着尹昕的头发道:“她又说错了。尹昕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很好看。” 第21章 镜花水月(三) 将尹昕搂在怀里好生哄了半天,终于把人哄得微微闭上了眼睛,沈玉澜这才悄无声息的把他放到了小床上,细致的用被子盖好。 起身离开的时候,沈玉澜心中还在感叹,这哄孩子可真不是个人干的活儿。 出门一看,青草端端正正的跪在门口,见他出来,便一个头磕了下去,声音里带了哭腔:“大人,青草什么都不会说,求大人留青草一命!” 沈玉澜被求的一脸纳闷,轻咳了一句:“你先起来。” 青草带着满脸泪痕,踉踉跄跄的起来了。 其实不怪她害怕,来时老管家用话点过她,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不该问的,这接触了一点,就是要掉脑袋的。 管家自然是吓唬小孩儿的,但青草却当真了,从里面出来以后越想越怕,索性直接跪在了门口等着沈玉澜出来。 沈玉澜心想这姑娘怎么怕的还后反劲儿呢,嘴上却平平稳稳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只要无第三人知道,你就不必怕。” 青草抽噎着,半哭不哭的答了个“是”。 嘱咐过她在尹昕醒的第一时间来找他,沈玉澜便又无所事事了。 “要不然你去书房看看?”521建议道,“看了里面的书会对你建设这个角色比较有帮助。” 沈玉澜依言去了书房,对国师收藏的一面墙古籍表示敬佩。 沈玉澜翻阅着一本《易隐》,对跃然纸上的古文感到十分头疼。 521道:“你不要嫌烦,看一些书还是很有用的。原身相面看风水,占星看手相的本事可是一流。” 沈玉澜冷笑一声:“我们高中旁边开过一个‘占星室’,里面的紫袍老太太跟他干一个业务,后来被城管查出没有营业执照,领到公安局判了个非法经营外加传播封建迷信,直接查办了。” 521:“……” “这是不一样的,”521辩解道,“这些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其实有一定规律,如果科学发展到一定地步,也可以用科学解释。” 沈玉澜道:“你说这个我倒是同意。地球上的一切灵异以及超自然事件都可以用科学解释,比如降落在稻田上的ufo脚印和尼斯湖水怪,但是在这么一个连青霉素都没发现的朝代,我觉得用玄学两个字更恰当一些。” 52:“……我不想继续跟你做这个学术研究了。” 沈玉澜满足了它:“所以这些书谁爱看谁看,我不看。” 521对他不学无术的赖皮样彻底无奈:“你随意吧。” 想了想,521问道:“话说回来,这次他变成了一个五岁小孩,你打算怎么办?” 谈起这个,沈玉澜正经了许多:“看情况。他现在年纪这么小,我看他就像是在看我自己的儿子一样,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就是我的爱人,只是缩小版的,但是情感上我大概会无法接受,所以大概率我会成为一位良师益友。说起来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521回答:“让他登上燕国王位。” 沉默了半响,沈玉澜艰涩道:“这是不是有些为难我?” 521安慰道:“组织上是看中你的才能,不要太悲观了。” 一人一系统混科打岔之际,有人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青草的声音从外面穿进来:“大人,小……小主子醒了。” 沈玉澜确信她顿那一下是在纠结叫小少爷还是叫小姐。 他打开门,青草候在门外,沈玉澜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草迟疑了一下,犹豫道:“没什么不妥,小主子很乖,不哭不闹,奴婢问他是否饿了,也都如实答了。” 沈玉澜想起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他说不饿?” 青草说是。 这便不太对劲了。从皇宫到现在,少说也五六个时辰了,别说一个孩子,就连沈玉澜都有些腹饥之感。 “备上两人份的饭食,”沈玉澜吩咐道,“我去尹昕房中用餐。” 青草领了命下去了。 沈玉澜到了尹昕的小庭院时,他正对着墙边的一株开败了的花发着呆,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小白袍,此时已入了秋,天正凉,几乎能看见寒风往里钻进去的刺骨模样。 看见这副情景,沈玉澜蹙了蹙眉,过去道:“怎么出来了?” 尹昕瞧见他,又听了这话,小小的脸蛋上出现了几分无措:“我……我不该出来么?我下次不会了……” 沈玉澜这话可能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埋怨,本意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担心他受了风寒。 没想到尹昕反应却有些大,甚至于手足无措起来。 沈玉澜暗道不太对劲,这孩子似乎对别人的喜恶十分在意,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别人对他隐藏的负面情绪。 于是他索性不再说话,直接俯下身抱起了小尹昕,回房将人搁在了床上。 尹昕坐在床上,还是显得很不安,一直在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偷偷的看沈玉澜。 沈玉澜抿着唇,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想吃东西么?” 尹昕在经过短暂的迟疑后摇了摇头。 沈玉澜心中一沉。 青草端了几碟小菜,一碗米饭,一盅软烂的粥米,还有一盒精致的点心,沈玉澜吩咐她把东西放下后便可以出去了。 他现在要确认一件事。 沈玉澜端着粥米,放在尹昕面前:“想吃吗?” 尹昕摇了摇头。 沈玉澜用勺子舀了一勺,凑到尹昕的嘴边,语气强硬了些:“张嘴。” 尹昕顺从的张了张嘴。 滚烫的粥米刺激到了尹昕的口腔,他的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嘴上却一言不发。 沈玉澜连忙找了半壶凉水,喂他喝了一口,尹昕眼中的红这才褪下去些。 这孩子的确有些不对劲。 521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孩子……是不知道疼吗?烫到了也没事?” 沈玉澜摇摇头:“不是不知道疼,是不知道说。” 521问:“什么意思?” 沈玉澜这回细致了许多,粥先放到嘴边吹一吹再送到尹昕口中。 他语气复杂道:“我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听过几节心理学的课程,其中也有这样的例子,是一个不满七岁的讨好型人格。” 第22章 镜花水月(四) 孩子也许是这世上最单纯的生物了,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在思想上如同一张白纸,可以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也可以无条件的讨厌一个人。 沈玉澜没有照顾孩子的经历,但他也有对孩子最基本的认知,甚至还听过没有事实基础的一个案例。 521没太听懂:“所以呢?小尹昕是得了病吗?” 沈玉澜道:“差不多吧,有些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又不是,他应该并没有得到满足感。” 521担忧道:“那这可怎么办?” 沈玉澜摸了摸小尹昕柔软的头发:“先观察一段时间吧,我觉得应该和他以前生存过的环境有关。” 想到尹昕嘴里的“母后”,沈玉澜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他试探的问道:“尹昕,你的母后是谁?” 尹昕回答:“母后就是母后。” 沈玉澜又问:“那我是谁?” 尹昕这回答的并不干脆,像是想了好半天才从贫瘠的语言中找出这么个答案:“……国师大人?” “不对,”沈玉澜道,“我不仅是国师。” 尹昕懵懂的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罢了,”沈玉澜叹了口气,“日后你便会知道。” 沈玉澜吩咐青草准备两套衣服,他打算带着尹昕出去逛逛。 这国师实在是寒酸的可以,青草翻箱倒柜,终于从柜子地下找出了一套不过分素净的衣裳。沈玉澜又去找老管家,老管家十分诧异的看着沈玉澜,仿佛不明白他以前只知道成天窝在书房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大人,今日是走了什么邪风。 然后老管家把目光投向了沈玉澜牵着的小尹昕,有些欣慰的想,这个孩子可能日后就是他们国师的送终人了。 沈玉澜清咳一声,不由解释道:“……我出去办些事。” 老管家一言不发的找了些银子,塞到了沈玉澜的外袍中。 沈玉澜掂了掂分量,觉得足够了,赶紧领着尹昕出了府。 拒绝了老管家想要马车送他们出行的安排,这一出府便遇到了一辆回来的马车,正巧停在了沈玉澜面前。 沈玉澜本想装作没看到直接走过去,但521却道:“这是丞相府的马车,是你同事,你理应打了个招呼。” 他只好牵着小尹昕停在了原地,等着丞相下来。 小尹昕安安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马车,对沈玉澜的决定没有任何质疑。 丞相出乎沈玉澜预料的年轻,是一个看着不过三十的青年男子,头顶乌冠,身穿墨色长袍,端着一派儒雅又不失锋利的气质。 他下了马车,瞧见沈玉澜时微微一愣,随即行了一个平礼:“国师。” “丞相。”沈玉澜照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但行礼时不得不放开尹昕的手,尹昕的小手失去了牵制,无所适从的躲到了沈玉澜身后。 丞相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意:“这孩子挺可爱的。国师这是……要带着她出去玩?” 沈玉澜答道:“是。小孩子玩性大,这天色也晚了,在府里待不住,瞧着今日外面热闹,便领出去逛一逛。” 丞相便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了,告辞。” 沈玉澜道:“告辞。” 丞相进府后,沈玉澜重新牵起小尹昕,然后问:“知道这人是谁吗?” 尹昕小声道:“丞相。” “对,”沈玉澜笑了笑,“那你觉得,他与我关系如何?” 尹昕听不懂,他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沈玉澜。 沈玉澜换了一个说法:“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尹昕低下头想了想,然后轻声道:“不知道。” 沈玉澜牵着他慢慢的走着:“其实说不上喜不喜欢,他和我不熟悉,但是因为我与他同在一个朝廷,他的宅子和我的宅子相邻,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就会停下来,说上几句没什么用的客套话。” 尹昕似懂非懂的听着。 沈玉澜又问:“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丞相?” 尹昕这次没有犹豫:“你。” 沈玉澜笑笑,然后问:“为何呢?” 尹昕停了一下,认真道:“你对我好。” 沈玉澜问:“与母后相比呢?” 尹昕这次停了很久,在沈玉澜以为涉及到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尹昕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道:“你好。” 沈玉澜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不接着这个话题了,转而到丞相身上:“你日后也会遇到像丞相这样的人,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但你们遇到了,却仍旧要互相道安。” 尹昕不解。 沈玉澜一步步诱导:“知道为什么吗?” 尹昕道:“不知。” 沈玉澜道:“不知时,要问‘为什么’。” 尹昕十分乖巧的道:“为什么?” 沈玉澜满意道:“因为这是为人的礼仪。人不同于禽兽,我们有语言,有辈分,有尊卑。这些你往后都要学。” 521说:“王石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你若是能拉拢到他,尹昕的夺嫡之路会容易很多。” 沈玉澜:“……” 沈玉澜:“王石是谁?” 521回答:“就是丞相。” 沈玉澜:“你让别国的丞相,去帮另一个国的五岁小孩登基?” 521理所当然道:“王石此人,三岁识字,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二十岁夺得状元,一路风雨无阻,升官加爵,可谓是年轻有为,空前绝后。” 沈玉澜道:“燕国没人了吗?” 521顿了一下:“也有。不过燕国的人才大多数都被现在的太子拉拢,这方面还是建议你从别国拉拢人才,以做铺垫。” 沈玉澜无视他,拉着尹昕小小的手,轻声问:“想去哪玩?” 由于尹昕没有明确想法,沈玉澜决定先带他去集市看看。 小孩子嘛,看到吃的玩的,肯定就把持不住了。 沈玉澜是这么想的,但是他领尹昕到了集市没多大一会儿,就有点撑不住了。 “尹昕,”沈玉澜问,“你……没什么想要的吗?” 尹昕摇了摇头。 “那……”沈玉澜四处看了看,找到了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贩,向着那边指了指,“想吃那个吗?” 尹昕继续摇了摇头 沈玉澜又指向一个卖小糖人的摊子:“那个呢?喜欢吗?” 尹昕还是摇头。 沈玉澜几乎有些无奈了,又看向了一盏花灯:“那个呢?想玩吗?” 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没想到这次尹昕迟疑了一会儿,让他有些惊喜道:“喜欢?” 尹昕这次点了点头。 沈玉澜没有片刻犹豫的走过去,毫不费力的抱起小尹昕,对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道:“挑一个吧。” 那小贩见他衣着不凡,面容俊秀,便眉开眼笑道:“这位公子可真是找对地方了,今个儿花灯节,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来买个灯,去那湖边放。” 沈玉澜没听过这花灯节,但想来跟七夕节情人节什么的一个性质。 于是他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我带孩子出来的。” 那小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一盏灯卖出去:“那也没事啊,公子你瞧瞧,您这女儿这么可爱,挑个花灯赏玩,将来也好找个如意公子啊!” 沈玉澜心想你这马屁可算拍马腿上了。 但尹昕这次又很不给面子的认真看了看,选了一个兔子图案的,指着那花灯,看向了沈玉澜。 沈玉澜无可奈何,只好掏出银子买下来了,临了看着尹昕抱着那花灯,又问小贩道:“请问,来此处买花灯的,都去何处放了。” 小贩拿了银子好办事,热情道:“您一直走,走完这道街,就是护城河,把灯放进河里,飘到外面去,这飘的越远啊,感情就越好。” 沈玉澜道:“多谢。” 小贩摆摆手:“您再来啊!” 沈玉澜这次有了目标,不再无头乱撞,径直领着尹昕走到了护城河边儿。 小尹昕一路都抱着那兔子灯,却不好奇,像是这灯不是他挑的,而是那小贩硬是塞到他手里似的。 沈玉澜摸了摸他的头,叹气道:“你何时能活泼些,像个孩子似的?” 小尹昕抬头看着他。 到了护城河时,那边已聚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还有不少一起出来玩的,未许配人的女子,看着像是结伴出来,也是人手一盏花灯。 于是沈玉澜领了个小豆丁,在里面显得鹤立鸡群,惹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玉澜倒是坦荡,小尹昕却从未得到如此注目,想要往沈玉澜的身后躲,却发现前后左右都聚了人,躲到哪都有视线,便绝望的任由沈玉澜牵着他了。 正研究着怎么让这花灯燃起来,余光便扫到一个女子往这边走过来,原本并不在意,直到这女子停在他身边,伸手摸了一把尹昕的脸,笑着道:“这孩子长的真可爱。你多大了?” 小尹昕没回答,本能的看向沈玉澜。 女子没得到回答,大概有些没面子,笑容险些挂不住,沈玉澜及时道:“告诉姐姐,你多大了?” 尹昕这才道:“五岁。” 沈玉澜歉意的笑笑:“这孩子见生。” 女子又重新笑起来:“没事儿。公子这是带着妹妹出来玩?” 沈玉澜支吾的“嗯”了一声。 那女子并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我家中也有一个弟弟,平时不太听话,这次花灯节要跟着出来,我也没同意。公子一人,我也一人,不如结伴而行?” 沈玉澜再怎么迟钝,也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刚想拒绝时,忽然看到了这女子手中燃着的花灯,不由开口道:“恕我冒昧。不知您是怎么点这灯的?” 女子有些茫然道:“……用火折子啊。” 沈玉澜欣喜道:“您可有剩?” 女子迷迷糊糊的掏出了火折子,得到一句“多谢”以及两人离去的背影。 不知名女子:“……” 沈玉澜终于点燃了这个灯,火焰从里面亮起来的时候,精致的兔子的图案从灯面上透了出来,原本暗淡的兔子像是忽然鲜活了起来,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一手拿着灯,一手牵着小尹昕,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河边,想了想道:“许个愿吧。” 尹昕看着他。 沈玉澜接受道:“就是把你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想实现的愿望,在心里默念,不要让我听到。” 尹昕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沈玉澜道:“许好了吗?” 尹昕轻声道:“嗯。” 沈玉澜把灯轻轻的放在河面上,等了一会儿,这灯便顺着河流流走了。 521道:“你许的什么愿?” 沈玉澜轻哼一声:“你先说你许的什么愿?” 521道:“我希望今年能得到总部的奖金。” 沈玉澜有些吃惊:“你们还有奖金?” 521:“当然有啊,我们住的地方,还有设备,零食……都要花钱的。你还没说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玉澜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521:“……” 521悲愤道:“你不早说!” 沈玉澜蹲下身,笑眯眯的问:“小尹昕,你许了什么愿?” 尹昕迟疑了一下:“可以告诉你吗?” 沈玉澜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痛苦的道:“好吧,我不该欺骗这么可爱小孩儿,太罪恶了……你还是别说了。” 两个人一大一小站在河边,看着不断远去的花灯,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电,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23章 镜花水月(五) 第二日清晨不过四更天,老管家便敲门进来了,叫起了睡梦中的沈玉澜,然后在他一派迷茫之时,为他换好了朝服。 洗漱之后,沈玉澜终于恢复了清醒后,崩溃的问道:“这是要去上朝吗?居然这么早!” 521冷笑一声:“不然呢,你以为还是朝九晚五吗?做梦吧您呐。” 沈玉澜觉得十分悲惨,因为他不仅对这么早起床怀有不满,而且还不能将这不满表现出来,因为他清冷的国师人设,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坐上马车后,沈玉澜便忍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但这段路却仿佛从家里刚出来转头就是皇宫一样,路程短的惊人,沈玉澜觉得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马车却已经到了地方。 沈玉澜无可奈何的下车,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散发着死气。 奈何他那张脸原本就生的俊秀得不近人情,周围人看着,只觉得国师较平常更冷淡了些。 上朝时,沈玉澜只觉得周围人都在嘀咕着什么,前面的老太监嗓子像是拉警报一样尖细,吵得让人头疼。 具体讨论了些什么,沈玉澜也没仔细听,但大概应该是国泰民安,没什么天灾人祸,然后就“有事准奏,无事退朝”了。 散了早朝,沈玉澜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只想赶紧回府,然后钻进自己舒适温暖的被窝。 皇帝却在这时派了人传话过来,说是让他去书房一叙。 沈玉澜几乎想抗旨了。 最后沈玉澜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来了书房,看见了皇帝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好在皇帝早就习惯了他这张死人脸,若无其事的道:“那孩子与你相处的如何?” 提起尹昕,沈玉澜清醒不少:“还算和睦,那孩子倒很乖。” 皇帝叹了口气:“她命苦。朕如今便与你明说罢。那孩子的舅舅,与朕幼时相识,朕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他托人让朕照料,这个忙朕也不得不帮,宫中你也知道,一个孩子孤身一人,不□□全。。” 沈玉澜了然,他就是为君者不会那么好心,托人照顾一个质子。 皇帝接着道:“她幼时在她母妃身边长大,朕听他舅舅说,他那姐姐有些疯癫,早年得过几年燕帝宠爱,后来生了间隙,便就此疯了,生了个孩子后也不见好转,这孩子在她身边,算是毁了一半。” 沈玉澜沉默半响:“的确可怜。” 皇帝摆了摆手:“不提这个了。过些日子的祭祀,准备的如何了?” 什么祭祀? 心里疑问,沈玉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一切已准备妥当了。” 皇帝欣慰道:“你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又闲扯了几句,皇帝终于慷慨的一挥手,放沈玉澜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沈玉澜彻底没了睡意。 “那祭祀是怎么回事?”沈玉澜道,“我可是什么都不会。我能抱病不出席吗?” “别想了,”521击碎了他的幻想,“这位国师可是曾有过一次风寒了三天三夜没退热,但依然坚守岗位的光荣历史,你要是没有断胳膊断腿的打算,最好趁早放弃这个想法。” 沈玉澜绝望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521道:“没事,你还有我,到时候一切听我指挥。” 沈玉澜听了这话,怀疑道:“你可靠吗?” 521信誓旦旦:“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沈玉澜冷笑一声:“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521:“……” 沈玉澜无聊的掀开车帘,恰巧看到外面有一家私塾,不少孩子正往里面走,有男有女,皆是平民子女。 沈玉澜奇道:“这里女子可以上学?” 521答:“这里民风开放,平民子女有想要求学的,都可以去私塾,但男女是分开来教的。这些私塾都是一些书生文人开的,教教小孩子足够了。” 沈玉澜想了想:“不如我将尹昕送到私塾去?也好早些学点东西,五岁这个年纪说来也不小了,也该识字懂事了。” 打定主意,回府后沈玉澜便风风火火的进了偏院,本以为尹昕还在睡,却没想到他早已起身,坐在院子里,听青草给他念书上的字。 见到沈玉澜,青草赶紧站起来,给他行了个礼,沈玉澜摆手道:“不必多礼。” 尹昕看着青草,也学着她的样子,给沈玉澜行了一礼,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行了,你跟着学什么?快起来。” 青草在一旁道:“大人,小主子他不到五更天就起了,本想去您房里请安,但您还没起,小主子便回来了,再去时您已经走了。” 敢情他还起晚了? 没比过小孩子的沈玉澜轻咳一声:“怎的起那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尹昕摇了摇头:“不睡了。” 沈玉澜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想去上学吗?” 尹昕显然不能自行领会这个新名词的意思,沈玉澜便道:“就是和一群与你一样大的小朋友,坐在屋子里,听一个先生讲书。” 怕他抗拒,沈玉澜又补充了一句:“很有趣,可以交到朋友,也可以看很多书。” 小尹昕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玉澜松了口气,小孩子不愿意上学是天性,反正他连小时候上幼儿园都很不乐意,他连怎么哄着尹昕去上学都想好了。但是小尹昕大概是个异类,乖巧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老管家很快安排好,第二日沈玉澜起身时,便听到了尹昕已经被送去上学的消息。 沈玉澜表示十分欣慰。 当晚沈玉澜亲自去接尹昕,看着一群孩子乌泱泱的往外跑时,沈玉澜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家长接孩子的心情。 小尹昕在里面十分惹眼,不跑不跳,一张精致的小脸面无表情,显得冷酷又可爱。 他周围还围了几个小孩,有男有女,正有说有笑的问着他什么,但尹昕却目不斜视的走了出来。 直到他看见沈玉澜,眼睛才微微亮了一下。 他径直走过来,沈玉澜便自然的牵起他的手,看着还在他旁边恋恋不舍的两个小孩,沈玉澜忍俊不禁道:“尹昕,和他们打个招呼。” 尹昕闻言,转过身,冲着他们挥了挥手,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就又转了回来。 沈玉澜心道这可真是个无情的小男孩。 回去的路上,沈玉澜问:“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尹昕答:“学了《女德》的第一章。” 沈玉澜:“……什么?” 尹昕道:“《女德》。先生说,今日回去要背下来,明日要考。” “……不是,”沈玉澜停下来,看着尹昕道,“你学了《女德》,而且还要背下来?” 尹昕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沈玉澜扶了扶额:“……是我没考虑周全。你不必背那个了,明日起,由我来教你。” 第24章 镜花水月(六)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沈玉澜拿着书,耳朵里听着尹昕一串串的古文,十分欣慰的没听到一个错处。 尹昕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花了一个月就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虽说一本也不是很厚,但摞在一起却也是个不小的工程量。 “很厉害,”沈玉澜夸赞道,“去玩吧。” 尹昕面前是沈玉澜专门为他定做的一张小案,他这个身高坐在案旁,正正好好能低头看到书卷。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拔个子了,尹昕长的早,那日若不是青草发现他的裤子短了一小截,沈玉澜几乎看不出来他长高了。 看来小案要换了。 尹昕听到沈玉澜让他去玩,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跑出去撒欢儿,而是沉默不语的起了身,迈着两条小短腿,绕过了小案,在沈玉澜身边坐下了。 他轻轻的靠在了沈玉澜身上,没用太多力气,见沈玉澜没有排斥,才又靠近了一点。 沈玉澜见状,只笑笑,摸了摸他的头,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这一月以来,尹昕虽说仍旧不爱说话,但好歹也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了,疼了会说,有需求也不再一言不发。这是个好兆头。 最开始尹昕会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这让沈玉澜十分欣喜。后来尹昕会在两人独处时主动小声的说一些话,沈玉澜都耐着性子陪着他。 “大人?”尹昕叫他,“您在做什么呢?” 沈玉澜对着身边这么一个小小软软的小团子,连声音都软了不少:“在看书。你不必叫我大人。” 尹昕疑惑:“别人都这么叫。” 沈玉澜道:“你不是别人。” 尹昕便不再争辩了,继续问道:“那我叫什么呢?” 沈玉澜想了想:“叫师父吧。” 尹昕从善如流道:“师父。” 沈玉澜被这个顺耳的称呼哄的眉开眼笑:“乖徒儿。” 尹昕很有分寸,在外人面前仍旧称沈玉澜为“大人”,只有独处时才会叫“师父”,不知是谁教的。 又过了一段日子,皇帝下旨,命国师提前三日前去天坛,为不久后的祭祀做准备。 皇帝派来的马车很早,比往日上朝的时间还要早,这让刚刚勉强适应了的沈玉澜踏上了新一层崩溃的阶段。 半死不活的起了身,微整了行装,正准备出发时,瞧见尹昕在偏院,探出了半个头,正偷偷的看着这边。 沈玉澜觉得好笑,走了过去,问他在做什么,尹昕闭口不言,直到一边的青草开了口:“大人,小主子一早起来,看见你要出门,便问我今日上朝怎么早了些,我答这是要去天坛准备祭祀,他又问我您是不是要去好多天,我说是,小主子就不肯再开口了,非要过来看您。” 尹昕抬头,一双眼睛无助的看着他。 沈玉澜微微弯下腰,拉近了距离,轻声道:“只是去几天,很快就回来。青草姐姐会陪你玩。” 尹昕闷声道:“我想要师父。” 沈玉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一箭。 仔细想想,这还是尹昕第一次和他撒娇,配上那副有些别扭的表情和那张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脸,沈玉澜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尹昕。 “好,”沈玉澜宠溺的勾了勾唇,“你想与我同去吗?” 尹昕希冀的看着他:“可以吗?” 沈玉澜牵起他的手:“自然。” 其实回想这几月以来,尹昕与他朝夕相处,想想那些父母第一次出差哭的要死要活的小孩子,尹昕的这种行为很容易理解。 天坛说是天坛,其实是在皇寺中建造的,到时皇帝与众臣祭天,少不了要住在皇寺中,尹昕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和他住在一起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一路上尹昕都安安静静的坐在沈玉澜身边,对他们要去的地方以及要去多久,一概一言不发。 眼见着马车马上就要到皇寺,已然能看见门口洒扫的僧人和几辆刚刚停下的马车,沈玉澜看见一辆眼熟的,是王石府上的马车。 沈玉澜想了想,对尹昕道:“待会儿见到陛下时,要行礼。” 尹昕点点头:“他们教过我。” 沈玉澜问道:“是宫中的人吗?” 尹昕“嗯”了一声。 沈玉澜又问:“到时会有很多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必管。你只要在我身边,他们便不会来烦你。” 尹昕抓着他的衣袖,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玉澜以为他见生,便安慰着摸了摸他的头。 下车时,便有一个年轻僧人走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国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贫僧已备好房间,供大人休息。” 沈玉澜回了一礼:“多谢。” 年轻僧人在前面带路,领着沈玉澜和尹昕进了这皇寺。 沈玉澜这具壳子已做了国师三年,来过这里两次,便不好显得太过陌生。 不过这倒是沈玉澜头一次进到寺院里,当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不过来往的人群多了些,为这幽静平添了几分热闹。 尹昕被他牵着往前走,十分乖巧,目不斜视的随他走到了禅房。 年轻僧人离去前,对沈玉澜道:“牵尘道长托小僧问候您,您若有空,不妨去看看他。” 沈玉澜心中疑惑,面上依旧清冷:“他人在何处?” 僧人指了一个方向:“庭院中。” 沈玉澜心想别是找他理论什么佛道,他可不懂那些。不过看来这牵尘道长与原身关系匪浅,他不得不去一趟。 沈玉澜嘱咐尹昕关好门窗,便动身去了。 沈玉澜问:“这牵尘道长是个什么人?” 521道:“我看看啊……这人原来云游四方,后来认识了原身,托着原身的关系进了皇寺,一直赖着不出来。” 沈玉澜:“……听起来像个江湖骗子啊。” 庭院说是庭院,其实是一个小凉亭,不绕山不环水,破得很,沈玉澜过去时,几乎能看见上面已经结了灰的蜘蛛网。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亭子里的人夺去了。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男子,长相并不出众,却难得的带着一股温润而平和的气质,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 他端着一盏白瓷杯,浅酌一口,便放下了。 沈玉澜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拿起另一个白瓷杯,正要入口,便看见已经沉入杯底的沉茶,让人看了十分没有食欲。 沈玉澜:“……” 他默默放下了杯盏。 青年男子笑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沈玉澜心道这两人怕是比自己所知还要熟悉。 牵尘道长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又继续端着那杯茶水,轻轻拂去上面的浮茶:“你和你那个小童养媳怎么样了?” 沈玉澜:“……” 沈玉澜:“谁?” 第25章 镜花水月(七) 牵尘道长那张原本看着温和无害的脸忽然出现了点笑意,有些狡黠和促狭,中和了他的平淡无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瞬间鲜活不少:“别瞒我。那孩子不是到你府里有段时间了吗?” 沈玉澜疑惑道:“你如何得知?陛下说的?” 牵尘道长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非也。你莫非忘了,在下师出天山门,上一次见你,便隐隐看到你红鸾星动,在下掐指一算,算出你府上近日新添一名小丁,仔细想来,应该就是你那颗红鸾星了。” 经他这么一说,沈玉澜倒是想起来,小尹昕不是旁人的事儿了。不过他看的开,两人不必一定要在这个世界怎么样,何况他今年已经二十,小尹昕才五岁,年龄差的太大了点。 见沈玉澜沉默下来,牵尘道长的笑容逐渐扩大:“看来是让我说中了?难得一见啊,什么时候领出来见一见,在下也好帮你看一看。” 没等沈玉澜说什么,他脸上又浮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过你这红鸾有些怪,怪在哪里,又不看不太清……” 沈玉澜心思冷笑一声,他这颗红鸾不仅是个男的,将来还要做皇帝。 牵尘道长索性不再想:“罢了,八成是我学艺不精,等哪天得了空,回山门问问师父。” 沈玉澜决定先忽略视觉的冲击,尝一尝这杯牵尘道长喝的很欢的茶,然后在微抿了一口后,彻底放下了茶盏。 沈玉澜皱着眉:“这是什么茶?” 牵尘道长指了指左边。 沈玉澜没懂他的意思。 牵尘道长解释道:“从这棵树上摘的。你也知我囊中羞涩,见谅。” 沈玉澜:“……”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才会在这儿听他扯了这么久。 牵尘道长并未多做挽留:“要回去了?你不会将那孩子带来了吧?” 沈玉澜挑眉:“是又怎样?” 牵尘道长笑道:“没什么。再回。” 沈玉澜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和521讨论这个牵尘道长:“他看起来像个高级神棍。” 521道:“而且算的很准,再具体一点,他跟你是同行。” 沈玉澜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去给人算命?” 他尝试着捏着两根手指,最终放弃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尹昕正坐在塌上,乖巧的神情让沈玉澜想起电视里那些可爱温顺的猫咪,安静的待在家等着主人回来。 这个联想让沈玉澜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走过去,坐在了尹昕身边。 “师父,”尹昕抱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了?” 沈玉澜默认了他的亲近:“去见了一个人。” 尹昕闷闷不乐的小声道:“那个人比尹昕重要吗?” 沈玉澜几乎忍不住笑意,这种幼稚的问话让他觉得很可爱:“当然不。怎么会这么想?” 尹昕道:“师父让我一个人待在房里,自己却去找另一个人。” 沈玉澜想了想:“好罢,便算师父的错。那你想如何呢?” 尹昕抬起头:“那师父答应我,以后去哪都要带着我。” 沈玉澜只觉得这话太过孩子气,并未放在心上:“好,师父答应你。” 尹昕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笑得一派天真。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禅房的门,尖细的声音隔着门飘了进来:“国师大人?” 沈玉澜道:“何人?” 那声音道:“奴才是陛下跟前儿的全德,奉陛下口谕,请您前去天坛过目。” 沈玉澜站起身,刚要往外走时犹豫了一下,牵起尹昕的手,轻声问道:“可要随我一同去?” 尹昕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天坛是一处石壁围绕成的大圆坛,在九九台阶之上,远远看去,既庄严又肃穆,就连沈玉澜这种无神论者都不得不承认它的神圣。 不少人正围绕着它来回忙活着,但真正能上去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沈玉澜不大知道流程,于是问521:“我该看些什么?” 521:“你和皇帝是唯二可以登上天坛顶的人,但你现在不能上去,只能在下面观测。你也不用做什么,走两圈就行了。” 沈玉澜狐疑的绕着天坛走了半圈,直到尹昕开口问道:“师父,那是什么?” 沈玉澜定睛看去,几个宫人正拿着祭旗往里面走,便答道:“那是祭旗,祭祀时要用的。” 尹昕看着他:“师父,你要去祭祀吗?” 沈玉澜答:“是。” 尹昕歪了歪头:“祭祀是什么?” 沈玉澜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好好回答:“祭祀就是祈求上苍,保佑国家风调雨顺,接下来的一年无灾无害,各家平安。” 尹昕不解道:“这不是国君要做的事吗?” 沈玉澜听了这话,忍不住弯了弯唇。这有些涉及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问题了。 沈玉澜道:“的确,但是祭祀不仅仅是为了国泰民安,而是让众人都相信,在祭祀过后,会国泰民安。” 尹昕低头想了一会儿,诚实道:“尹昕不懂。” 沈玉澜耐心道:“不懂也无妨。比如陛下,他将是此次祭祀最重要的人,但他却可能并不相信祭祀是有用的。再比如你现在所视的这些人,他们虽然都在为祭天做准备,但他们心中可能虔诚,也可能为此嗤之以鼻。” 尹昕想了想:“那祭天若是无用,该如何呢?” 沈玉澜答道:“祭天不会无用。祭天让陛下渡了一层‘天’与‘神’的金光,陛下靠着这层金光获得百姓的信任,而百姓也依靠陛下的能力衣食丰足。所以,陛下是天子,祭祀其实很重要。” 尹昕沉默半响道:“尹昕明白了。” 沈玉澜其实也没指望这么个小孩现在就懂这些,这不仅是有无神论的问题,更是涉及到王权与神权的纠葛。 接下来的两日,沈玉澜都呆在房里,在把所有佛经翻了一便确认自己对这些晦涩难懂的古籍没有任何兴趣后,便教尹昕读书认字,日子过的十分清闲。 直到祭祀那天夜里,便有宫人过来,侍奉他穿上礼服。 礼服华丽而繁重,一层又一层的挂在沈玉澜身上,硬生生将睡意压了下去。 到天坛时,正前方已然来了不少大臣,皇帝也换上了大裘。 祭祀正式开始时,天坛内外鸦雀无声,只有雅乐在四周响着。 年轻的天子跪在祭坛前,沈玉澜手持镇圭,念着祭文。 场面一派庄重。 尹昕早早的起来了,却只能留在远处,不能靠近天坛,他便找了一处高地爬了上去,刚好可以看见一席白衣的沈玉澜。 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身影。 第26章 镜花水月(八) 大典持续数个时辰,从天黑到天亮,一直到了晌午,沈玉澜只觉得自己身上这八斤重的服饰就要化作泰山,把自己压倒在天坛上了。 平常在国师府虽然清贫,但也没受过这等鸟罪。 沈玉澜暗暗叫苦,嘴上依然念着生僻的祭文。 熬到午时,才算得上是正式结束。 好在往日国师大人便独来独往,大典结束也无几人前来虚以委蛇,便给沈玉澜落个清静,让他独自回房去了。 他刚刚关上门,就看见尹昕早已起身,在案旁拿着本佛经看着。 沈玉澜有点发愁,这孩子来这三天了,佛经没离过手,也不知道是单纯喜欢看书,还是以后要往这方面发展。 尹昕见他回来,放下书,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师父,您回来了?” “嗯,”沈玉澜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又在看书?” 尹昕点了点头:“佛家的道与儒家的道有许多相通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很是有趣。” 都说三岁看老,沈玉澜从这一刻几乎就看到了长大后的尹昕抱着一本书,坐在榻上摇头晃脑的看。 沈玉澜问道:“几时起身的?” 尹昕答:“约在卯时。” 卯时,那也就是早上五六点钟,那自己走后不久,尹昕就起来了。 忽然,沈玉澜想起一事,犹豫半响,试探的问道:“那你……一直在房中看书?” 尹昕摇摇头:“未曾。” 沈玉澜接着问道:“你出去过了?” 尹昕点点头。 是了,外面奏了雅乐,声音不小,出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沈玉澜觉得自己那副样子被这别人看到还无妨,总归都不认识,但被这朝夕相处的孩子看到,他反而觉得有些羞耻。 于是他不死心的问道:“那你可曾……看到天坛上……” 尹昕微微笑了一下,小孩子的笑容看上去总是天真烂漫的,再者他眉目又俊又乖,笑起来像是一朵开的正灿烂的小向阳花。 “我看到师父了,”尹昕道,“师父于天坛上,神资威武,风华绝代,实在叫尹昕心生向往,不自觉看了两个时辰,直到陛下颂词,才离开了。” ……更羞耻了! 沈玉澜觉得还不如不问,尹昕的彩虹屁吹得他不知所措。他还很少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过,尤其是小孩子。 “啧啧啧,”521叹道,“真惨。世风日下啊。” 沈玉澜没搭理他,勉强控制住面上表情,艰难的维持住自己身为长者的最后一点尊严,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早上可用过吃食?寺里人人都去准备祭祀了,无人给你备饭吧?” 尹昕摇摇头:“尹昕不觉得饿。” 小孩子不愿意吃饭也正常,多数还是要家长强硬一些。 沈玉澜便当做没听见:“想吃些什么?我去叫人准备。” 尹昕歪着头想了想:“水晶饺,八宝粥,芙蓉汤。” 刚好,也都是他爱吃的。 沈玉澜没多想,记下后出去叫人准备着了。 他们在寺庙里没多做停留,当日休息够了,第二日便动身回去了。 牵尘道长还找过他一次,不过沈玉澜回想了一下上次交谈的过程,让传话的僧人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做梦去吧。 得到消息的牵尘道长不以为然,并十分不要脸的托那僧人又回来一次,说是祝他一路顺风。 沈玉澜看着僧人被这么来回折腾,不大好意思,告诉这人不用再搭理那神经病了。 回府之后,日子便平淡如水的过去了。 沈玉澜在听到任务的时候,便做好了要在这个世界待上十年二十年的准备。 时间转眼即逝,老管家在第二个年头去了,人跌了一跤,就此在榻上再也没起来过。那段时日沈玉澜找了很多名医,惊动了皇上,下旨将御医派来救治,但仍旧没就过来。 沈玉澜想,这大概是天命如此了,便让人将老人厚葬了。 老人比国师府年纪大,在这儿待了五十多年,平日看着严肃,实际上宽厚仁慈,对着府上的人皆视如己出,青草在他去的那天晚上就一直在哭,直到他被封进棺中。 下葬那日,沈玉澜牵着六岁的尹昕,教会了他何为生死。 尹昕紧紧的攥着沈玉澜的手,圆小的指甲陷进肉里,扣的他有些疼。 尹昕问道:“你也会死吗?” 沈玉澜道:“会。如若幸运,我会一直活到老死为止,不幸的话便是疾病,意外,天灾,人祸。人皆如此。” 尹昕闻言,手掐的更紧了。 尹昕十岁那年,青草十九,在这个年代早已过了嫁人的年龄,但沈玉澜却凭借着自己的名头为青草寻了一门身家清白的人家,将她许配出去了。 尹昕从小身边除却沈玉澜,便是青草作陪,两人虽不是亲密无间,却也算得上感情深厚。 如今尹昕已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却也对婚姻一事所知不多,只知道是男女两人,往后一起搭着伙过日子,这便算结亲了。 青草出嫁那日,沈玉澜带着尹昕去坐了一会儿,看到她一身大红嫁衣被接出来,上了新郎官的花轿,又被新郎官牵着手,拜了父母天地,这才离开了。 尹昕看着青草,知道往日再想见她,不会像以往一般容易了。 他想了想,问沈玉澜:“人们为何要结亲呢?” 沈玉澜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好答,仔细思索后,他道:“从人伦来讲,为传宗接代,但若从人情,是为情爱。” 尹昕熟读各种经书,其中不乏男女情爱,但他还是问:“何为情爱?” 沈玉澜想了想:“大约就是想与对方过一辈子。” 尹昕心中一紧,觉得莫名的慌张:“那……师父日后会结亲吗?” 沈玉澜答:“……也许吧。” 他有些发愁的看着尹昕,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他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尹昕听了这答案,抿了抿唇,想到日后师父会娶妻生子,与他日渐生疏,心中便觉不快。 他抬头看沈玉澜:“我想与师父过一辈子。” 沈玉澜无奈笑笑,尹昕还这么小,他是不懂这些的。于是他拿出那句对付小孩的金句:“这不一样。你大了便懂了。” 521在他脑子里唱:“有啥不一样……” 沈玉澜:“……” 后来沈玉澜觉得府里太过冷清,又召了几个干活利落的姑娘进府,个个年轻俊俏,但尹昕却再没与她们亲近过。 尹昕一天比一天大,个子一天比一天高,衣服量了一身又一身,沈玉澜只觉得感慨,亲眼看着一个孩子成长实在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不过依然像小时候那么黏人,会在自己的小案旁再添一个小垫,方便他过去。 鉴于沈玉澜一直觉得生日是一件大事,所以每年尹昕生日时都提前好些日子准备,礼物既有进贡的桂花酥,也有难得一见的古籍玉琴,生日这一天会被包装的十分精致,伴随着一碗沈玉澜亲手下的长寿面送给尹昕。 不过在尹昕十五岁生日这年……出了些状况。 国师这个行业说不上紧张,但每当宫里出了什么需要祭天的事,就要沈玉澜开始忙了。 这天恰巧赶在尹昕生日这一天,沈玉澜满心满眼都是想要回去给孩子过生日,没注意到旁边给自己倒酒的侍女眼神飘忽,神情紧张。 沈玉澜继续维持着在外的高冷人设,若没人上前搭话,便一言不发的等着宴会结束。 好在结束的比较早,但等沈玉澜要起身回去的时候,那婢女却神情慌张的拦住了他。 沈玉澜疑惑道:“何事?” 那婢女看了他半天,终于在他不耐前有些怯懦又不甘的道了句:“……无事,大人慢走。” 沈玉澜也未与她计较,只是回去府上的路上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沈玉澜:“……我身上怎么这么热?” 521道:“嗯……你中□□了。” 沈玉澜:“!” 沈玉澜:“什么!” 521道:“你先别激动……应该是之前给你倒酒那婢女干的,药劲很小,都是你开始有反应了我才检测到的。” 沈玉澜咬牙,克制住脱衣服的冲动:“那现在怎么办?” 521道:“这药不伤人,你回去冲个冷水打个飞机应该就好了。” 沈玉澜:“……” 他开始觉得这段路有些漫长了。 直到终于下了马车,尹昕在门口等他,但刚扶沈玉澜下了马车,便觉得入手的温度不太对劲。 尹昕拧着眉,刚想开口问他这是怎么了,便让沈玉澜打断:“莫问。扶我回房。” 他这话说的语气还算稳,是以尹昕也听了他的话,并未多问,将他扶回了房。 眼见着沈玉澜关上了房门,尹昕越想越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细细回想,方才有些看不大清,师父的脸有些红,身上也有些发烫…… 尹昕越想越心急,却又不好直接闯进去,只好附耳上去,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一听倒好,只听见里面那人呼吸粗重,衣料摩挲,偶尔伴随□□,似乎痛苦至极。 眼下便顾不得礼仪了,尹昕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床上人衣衫半解,青丝痴缠。 沈玉澜听见响声看过去,看到尹昕,才缓过大半神志。 “……出去!” 尹昕落荒而逃。 第27章 镜花水月(九) 回过神来的沈玉澜觉得十分尴尬,还伴随着那么一点细微的没面子。 有点像一个长辈在晚辈面前出了丑,便不好再教训晚辈了一样。 正巧这几天宫里的事情也不少,沈玉澜决定先放下这件事不管,用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尹昕似乎也十分不自在,沈玉澜未去寻他,他也就未像往常一样来正院。 两人十分默契的选择了先躲对方一段时间。 521看得啧啧咋舌:“你说你俩何必呢,原本关系就不寻常。” 沈玉澜轻咳:“这不一样。” 虽然心里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爱人,但除却爱好习惯相似,长相,性格都不太一样,沈玉澜很难将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 他是没打算在这个世界与尹昕发生点超过师徒这一层的关系的。 不过并没有给他们俩多少时间纠结这事儿,因为皇上忽然下旨,尹昕要会燕国了。 “为何?”沈玉澜脸色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难看,“他是我国质子,那燕国人说要回去便要回去了?” “爱卿,”皇上并未动怒,“朕知晓你与那孩子相处十年,感情深厚,可惜这次着实是一次机会。” 沈玉澜略微冷静下来,发觉这事情好似并不只是燕国人的意愿。 皇上道:“燕国人给的理由是他母妃病重,希望那孩子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不过你我心里都知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归。” 沈玉澜沉着脸,没有发声。 尹昕的确是要回去的,不过在他的计划里,是等他为他铺好路,然后他辞去这边一切,去燕国助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束手无策的看着尹昕孤身一人回去。 “印良,”皇上换了个称呼,叫了他的字,“这次机会难得,朕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 沈玉澜沉默半响。 这是要尹昕回去,玩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继续为他办事。 不过无论沈玉澜心底如何想,现在只能先答应下来。 沈玉澜道:“臣明白了。” 于是皇上为表安抚,赏了很多东西下来,金银珠宝,古玩名画,沈玉澜皆是让人送到了尹昕房里。 尹昕察觉不对,却又仍顾忌着之前那事,也不过来问,只仔细的把送过来的东西收好了。 但之后的几天,尹昕发现伺候他的几个侍女偶尔会悄悄的抹眼泪,然后一见他又强颜欢笑起来。 尹昕只觉得疑惑,却并未多想。 直到他听见两个侍女在避着他时凑在一起悄悄说话。 “这事儿就不能商量么?” “商量不了,大人也没办法,是陛下开的口,燕国要的人。” “可恨!小主子在他们燕国多少年?在咱们府上多少年?是个人就知道小主子与咱们国师府亲近,那燕国说要人就要走了!” “你可小着些声儿,大人嘱咐过,不许让小主子知道的……” “……” 尹昕听完,心下一片茫然。 他听到了什么?那人要送他回燕国? ……他不要他了? 尹昕咬咬牙,莫大的委屈和强烈的不舍涌现出来,他索性也不管什么顾忌不顾忌,尴尬不尴尬,直接跑到了沈玉澜的卧房,找到了他。 沈玉澜惊讶道:“你……” 尹昕第一次打断他说话:“你要送我走?” 沈玉澜一顿:“你都知道了?” 尹昕只觉得心中被一块硕大巨石堵住了,让他呼吸都不畅了。 他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抖:“……什么时候的事?” 沈玉澜犹豫片刻:“半月前。燕国来人,说是你母妃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私做主张,将日子往后延了延。我想你是不太愿意见你母妃的,便没知会你一声,你莫要生气。” 这话半真半假,觉得他不愿见那女人是真的,没知会他却是因为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尹昕乍一听见那个名字,还有些本能的恐惧,但这感觉只是瞬间不到,便烟消云散了。 尹昕发现,无论多大的事情,和眼前这人比起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可这人如今却不要他了。 沈玉澜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这孩子伤心,便哄道:“原本定的是明日动身,不过我向陛下请了示,可延到七日后……” “不必,”尹昕偏过头去,让人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明日就明日,多留做什么。” 说罢,他便没什么表情的走出去了。 沈玉澜愣了片刻,无奈的笑笑:“竟然与我赌上气了。” 到底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啊。 521道:“你本来打算如何?” 沈玉澜道:“自然是为他安安稳稳的铺路,然后等到时机成熟,与他一起回燕国了。” 521道:“虽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不觉得,这次他脱离你的保护伞,这也算是他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沈玉澜一怔:“小五,你竟然还有这么正经说话的时候。” 521“哼”了一声:“我一直很成熟。” 尹昕其实刚刚说完那话就后悔了,什么明日就走,多呆一天也是好的,他逞什么强呢? 但现在回去说自己不想走了,又不大好。 于是尹昕在床上辗转反侧,没觉得过了多久,就熬到了天亮。 侍女敲门进来,把行李都备好了,他才有了真实感。 沈玉澜在门外等着,将他送上了马车,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未说。 尹昕直到上了马车,心情还是飘忽着的。 然后忽然一下,他就看不到沈玉澜的身影了。 尹昕急了,顾不上自己还在生气的形象,拉开了车帘子,往后看去,别说那人,就连国师府也看不见了。 尹昕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赌气,为什么要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竟然一句离别的话都未与那人讲。 “……”尹昕声音艰涩道,“回去……” 那车夫没听见。 尹昕声音拔了起来:“我让你回去!” 那车夫吓了一跳,为难的看着他:“这……小人拿钱办事,大人是有吩咐过了……” 尹昕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至尾泼下来,冷静了。 他坐回马车里,知道回去是不可能了,眼睛泛了红。 沈玉澜从未教过尹昕何为生离,但这一年他自己学会了。 第28章 镜花水月(十) 自尹昕走后,沈玉澜便仿佛失去了若多兴趣,总觉得府上安静了不少。 他请人进府搭台唱戏,却又觉得无趣。 沈玉澜郁闷道:“我这什么心态?我是不是老了?” 521:“……我提醒一句,你这具身子的年龄是30岁,处于事业上升期,男人的黄金年龄。” 沈玉澜捧着一盏茶,悠悠的喝着:“说起来,我都快忘了肥宅快乐水的味道了。” 521正想说“你会想肥宅快乐水说明你还不老”的时候,又听沈玉澜来了句:“不过那东西也不好,碳酸饮料,喝了流失钙。” 521:“……” 521惊恐道:“澜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沈玉澜眼神悠远。 打破这片惨淡的是隔壁王石。 王石大沈玉澜五岁,如今已成亲生子,诞下两个孩子,两个男孩,生活很美满。 他成亲时沈玉澜还被邀请去过,两人交集不多,不算亲近,但因着是邻居,也算是沈玉澜在朝堂上比较熟悉的人。 王石偶尔会来一趟,与他坐在一起,品茶看天,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不过今天他不是独自一人,他身边站了一个男孩,十几岁的模样,十分有礼节的站在王石身后,见到沈玉澜时先行了个礼:“见过国师大人。” 沈玉澜见过他,是王石的儿子,他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命人为他们端了茶来。 沈玉澜道:“不知丞相今日来府上,有何事?” 王石微微一笑:“在下听闻前些日子 ,那燕国皇子回国了,想来国师这些日子不太热闹,便带犬子前来拜访。” 沈玉澜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王石给出了答案:“这孩子虽算不上天资聪慧,却也勉强算是熟读经书,我想让他跟着国师,也算是长长界面。” 沈玉澜了然:“这是陛下的意思?” 王石笑而不语。 沈玉澜倒也理解,他现如今身边无人照看,无论是子嗣还是晚辈,府上都没有个合适的接班人。 倒也好。 沈玉澜想。等他教会了这孩子,就去燕国看一看。 于是沈玉澜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答:“王元涛。” 沈玉澜对着他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王元涛上前来,恭敬的微微低下头任他打量。 沈玉澜上下看了一番,的确是俊秀温雅,跟他爹一个路数。 沈玉澜问:“多大了。” 王元涛道:“十五。” 那不是和尹昕一个岁数? 沈玉澜心中一时复杂,随口道:“留下罢。” 王石站起身,行了一个平礼:“那我便告辞了。” 沈玉澜点头:“慢走。” 王玉涛很聪明,不像他爹说的那样“算不上天资聪慧,只勉强熟读经书”。 沈玉澜只给了他间偏房,随便说了句“书随便看”,就没再管过。 没过几日,沈玉澜在早朝上看到王石,王石过来问他王玉涛是否懂礼节,有哪里做的不妥时,沈玉澜才又想起府上还有这么个人。 顿时觉得有些心虚,下了朝就去偏院看他,便瞧见这孩子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案旁看,乍一看去,沈玉澜还以为见到了尹昕。 直到他走进,王玉涛才回过神急忙行了一个礼:“国师……” “免礼,”沈玉澜道,“日后见我不必行礼了。” 王玉涛犹豫道:“可这不符礼数……” “在这儿没什么礼数,”沈玉澜道,“放松些。” 王玉涛只好道:“是。” 房间里一时静下来,沉默的气氛围绕着他们,有些尴尬。 沈玉澜尝试着挑起话题:“这些天在府上,可有什么不惯?” 王玉涛答的滴水不漏:“甚好。托国师大人的照顾。”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就在沈玉澜纠结要不要邀请他一起吃个饭以缓解尴尬时,他看见王玉涛手上拿着的那本书,正巧有一个晦涩难懂的句子,便道:“那句话,你可理解了?” 王玉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国师说的可是这句?” 沈玉澜看他指的地方,道:“对。” 王玉涛道:“说来惭愧,学生这些天反复琢磨,却也只懂浅显一层,但学生总觉得,仍不大得解。” 沈玉澜道:“你如何理解,说来听听。” 王玉涛道:“《人间世》这一篇,讲述颜回与孔圣人,颜回想将‘仁’传颂卫国,孔圣人却认为,这是不妥的。可若仁者仁,不仁者仍不仁,那‘仁’究竟还有何意义?” 王玉涛这个问题问的甚是刁钻,沈玉澜反问道:“你觉得,何为‘人间世’?” 王玉涛略一思索,答道:“人之所往界域。” 沈玉澜摇摇头:“是‘人之所在界域’。” 王玉涛一点就透:“可是有人之处,处处是人间?” 沈玉澜道:“不错。人生来便不等同于他人,并非好坏,而是不同。有时仁者未必仁,不仁者未必不仁。” 王玉涛恍然大悟:“多谢国师指教,学生醍醐灌顶。” 521全程懵逼:“你们说啥呢?” 沈玉澜想了想:“哲学思辨。” 521道:“原来如此。” 王玉涛十分好学,并且举一反三,一点就透,性格又温和乖顺,属于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孩子。 自沈玉澜那天指点过他,他便常常来请教些问题,沈玉澜也乐得和他一起。 “多谢国师大人,”王玉涛道,“不瞒您说,这个问题困扰学生一晚,实在惭愧。” 沈玉澜笑笑:“没什么好惭愧的,这是你的长处。” 王玉涛看得一呆,直到沈玉澜问他怎么了才回过神。 王玉涛脸一红,扭捏着不肯说。 第一次看见国师大人笑便看呆了,这种事这那么好说出去。 “罢,”沈玉澜将书扣在桌子上,道,“日后莫叫国师大人了,换个称呼罢。” 王玉涛犹豫片刻,试探道:“师父?” 沈玉澜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应了一声。 王玉涛喜笑颜开,此时才有了些十几岁小伙子的青春洋溢的样子。 沈玉澜心情复杂,他原本以为叫国师太过疏离,是想让这孩子叫他“老师” ,谁道换成了“师父”,莫名让他有些别扭。 有些像是背着尹昕,又重新收了个徒弟似的。 不过也不好开口了,随他去吧。 第29章 镜花水月(十一) 王石偶尔会过来看看他的儿子,但却不多问,聊的内容仅限家常,也不知是对王玉涛太过自信还是并不在意。 王石问道:“在国师府可有听从国师的话?” 王玉涛答:“自然。国师大人是有大智慧之人,儿子跟着国师大人左右,自是受益匪浅。” 当事人沈玉澜表示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沈玉澜倒是从未见过王石的另一个儿子。 “师父是说学生的弟弟?” 沈玉澜道:“是,还从未见过他。” 王玉涛想了想:“舍弟为人活泼,倒是与我性子不同,他喜结交朋友,知道的江湖事多,但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 沈玉澜微微勾唇:“你倒也会叫别人‘小孩子’。” 王玉涛羞涩的笑了笑:“是了。学生在师父眼里,也是个小孩子。” 他悄悄抬眼,偷偷打量着对面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小杯盏的沈玉澜。 这人生了一双漂亮的手,骨节分明,瓷白纤长,像是上好的瓷器,他看不出是已然而立的年纪,反而像是二十几岁出头的年轻人,却有着年轻人未曾有的清冷优雅的气质。 察觉到自己目光太过放肆,王玉涛又忙装作看书的样子。 沈玉澜倒未察觉:“明日花灯节,你不必在我这儿闲呆了,去街上逛逛,没准能碰到谁家的姑娘。” 王玉涛红了脸,连忙道:“不不,师父,我还是在此读些经书……” “怎么?”沈玉澜斜睨过去,“有心上人了?” 王玉涛这次连耳朵都红个彻底,低声道:“未……未曾……” 沈玉澜又将视线转过来:“那便去瞧瞧。” 王玉涛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道:“师父不去么?” 沈玉澜嗤笑意思:“年轻人的热闹,我就不去凑了。” 王玉涛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师父若不去,我便也不去了。” 这话让沈玉澜听了,皱着眉又看过来,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 直到王玉涛头冒冷汗时,沈玉澜这才淡淡道:“胆子倒是大。” 王玉涛松了一口气,又听沈玉澜道:“也罢,去看看也好。” 闻言,王玉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沈玉澜。 沈玉澜被看得老脸一红,他轻咳一声:“莫多想了,读你的书。” 第二日不到傍晚,街上便热闹的不行。 王玉涛今日换了一件青衫,印着墨竹,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的温雅。 沈玉澜看他素衣看久了,如今这一打扮倒是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沈玉澜随口夸了一句,王玉涛便一直记着了。 走在街上,沈玉澜有些感慨,上一次花灯节出来,还是在尹昕十岁时,非要拉着他出来玩,不过后来倒是不怎么来了,他赶他出来玩也不出来。 少年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出来不久,便有一个姑娘过来,先是看了沈玉澜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王玉涛的衣袖,示意他附耳过去。 沈玉澜识趣的站在一边,克制着眼神不飘过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王玉涛回来了。 沈玉澜道:“怎样?那姑娘我看长的很漂亮,能看中你也是你的福气。” 王玉涛小声道:“师父,她是向我打听您是否有纳妾的想法。” 沈玉澜:“……” 他没听清似的问:“那姑娘说什么?” 王玉涛也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唤您为‘令尊’,怕是将你我误认为父子了罢。” 沈玉澜道:“……走吧。” 王玉涛在一旁,乖巧的不出声,但也凭借着出众的外貌得了不少姑娘的香囊。 沈玉澜调笑道:“桃花不浅。” 王玉涛苦笑道:“师父莫打趣我了,这些香囊怕是有不少是想扔给师父,但看师父冷淡,才扔给我。” 沈玉澜一愣:“胡闹。” 王玉涛小声说:“师父若是不信,便看看那些姑娘,她们可都在看师父。” 沈玉澜狐疑的撇过去,那些姑娘们触及到他的目光,一个个羞红着脸戏校着走开了。 沈玉澜道:“怎么回事这是,小年轻都没市场了?现在都喜欢上了年纪的吗?” 521道:“她们被你老男人的成熟迷昏了头。” 他自己摸不着头脑,王玉涛却清楚的很。 这满大街最惹眼的怕就是师父了,一袭白衣似仙,面容俊秀不似凡人,清冷如玉,偶然弯弯唇便百花盛开,奈何还不自知。 王玉涛偷偷看他。 怕是没人能比得过师父。 沈玉澜又走了一会儿,察觉到那些视线后便不太适应,总觉得抢了王玉涛的风头就像是断了他的姻缘,便告诫他独自走一走,他先去茶馆坐一会儿。 王玉涛还没来的及说什么,他便已经转身走了。 这节日算得上是盛节,连茶馆都坐满了人。 沈玉澜找了个清净的角落,要了一壶龙井。 忽然听隔壁桌两个不似本国人的谈论着什么,沈玉澜隐约听见了尹昕的名字,便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些。 “……可不是嘛,要我说,这小公主可是好手段,刚回来才几个月?就得了皇上宠爱,这次上元节可赏了不少东西呢!” “看你说的,一个女人,就算再得宠,那还能坐上皇位是怎的?” “那容妃在她刚回来时就没了,就算她做不了皇帝,那她上面不还有个哥哥?前两天太子与三皇子对上,你看皇上护的是谁?我看这回太子可悬咯。” “你可小点声!咱们这次来此处是办事的,这虽不是咱们燕国,但也不可大意,让人听见咱们私下议论皇家人,可是要砍头的!” “你不也说了,这又不是燕国……” 沈玉澜听得有些感慨。 这位“小公主”八成就是尹昕了,以前听过他母妃的封号,的确是“容”不错。 看来他在燕国也如鱼得水,他的担心显得多余了。 沈玉澜又有些发愁:“我怎么觉得他不用我也能自己登基啊?” 521想了想:“也许吧。” 沈玉澜:“……” 沈玉澜道:“你不安慰安慰我么?” 521疑惑:“安慰你干什么?孩子优秀是好事啊。” 沈玉澜:“……” 沈玉澜惊恐道:“我现在是不是像那些因为孩子长大而害怕被抛弃了的家长一样?” 521也有些惊恐:“卧槽你别说还真像……” 沈玉澜拒绝再说话。 又坐了些时候,沈玉澜正打算打道回府,却见王玉涛从外面进来,手里不知还拿了个什么。 他进来后环顾一圈,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沈玉澜,便笑着走过来了。 沈玉澜有些惊讶:“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王玉涛似乎不大好意思:“我心想师父是喜静的性子,分开时最近的茶馆就在这了,就心想来碰碰运气。” 沈玉澜心里忧愁的想,果然是老了,喜欢安静都被人看出来了。 他看到王玉涛手中的物件:“这是……花灯?” 王玉涛点头道:“是。那小贩缠人的很,又巧舌如簧,哄的我买下了一个。师父要看么?” 沈玉澜来了兴趣,借过花灯细细打量。 与前些年又有些不一样了,里面刻着镂空的花雕,是一只小鸟的图案。 沈玉澜还回去:“买了花灯又不点,买来作什么?” 王玉涛脸上显得有些迷茫:“要点的啊。” 沈玉澜本想说这灯要去河边点,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回去罢。” 沈玉澜向来觉得自己无谓于什么,但他那日听了茶馆的话,便觉得自己的消息太过闭塞,这些事怕是发生的时候就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但他却还一无所知。 521道:“那你想怎样?” 沈玉澜道:“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演?大老板收养了一个孩子,然后这个孩子为他创造了商业帝国和情报网吗?” 521深以为然:“有道理。所以你是大老板吗?” 沈玉澜道:“不是,但我打算收养一个孩子试试。” 521:“……你觉得王玉涛怎么样?” 沈玉澜道:“他?不行,大老板收养的孩子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婴儿,最多也是路边几岁的小乞丐,没有那么大的。” 521:“……” 沈玉澜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王玉涛说过他弟弟打听种事向来灵通,不如我去……” 521道:“好主意。” 于是这天晚上沈玉澜便找了王玉涛的弟弟来府上,的确像是他说的一样,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显然这个没长大的孩子知道的消息要比他多不少。 王玉华道:“国师若问这个,便是找对人了。我正巧有几个朋友去燕国办事,若是国师需要,我帮忙让他们打听几个宫里的消息也不成问题。” 沈玉澜道:“多谢。” 王玉华笑道:“家兄托您照顾许久,无以为报,这点功劳何足挂齿。” 王玉华的朋友去了很久,偶尔飞鸽传信回来,说的也都是燕国宫里的消息。 按寻常的眼光看,燕国四公主这几年的确是很传奇。 先是太子被退位,然后二皇子又被爆出与后妃有染,原本最有希望的三皇子又一夜之间下落不明,三个月后才找到浸在河底的尸体。 而四公主,在不久之前竟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是一位男子。 燕国皇帝虽然震怒,但也仅罚了他三月禁足,出来后便封了太子。 至于如今的太子为何女装示人,至今不得而知。 沈玉澜这五年像是看一出连续剧一样看着尹昕如何一步步将前面的人铲除,然后又一步步登上了太子之位。 他内心又欣慰又复杂,像是一个对孩子的生活完全没有参与感的老父亲,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不过这两天传出的消息又让他有些揪心:燕国太子突然行踪不明。 沈玉澜愁道:“这孩子又上哪去了?” 521道:“别急,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玉澜也勉强打起精神,王玉涛最近找到了一家茶馆,据说里面的白毫天下一绝,他已同意与他一同去尝尝。 茶馆的环境幽静又雅致,王玉涛提议去楼上的包间坐坐,被他拒绝了。 这边靠着窗,正好能看到街上的风景。 “我看这几日师父心神不宁,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王玉涛担心道,“莫要操劳国事了,还是师父身体重要。” 沈玉澜被说的心虚,他什么时候心怀过国事。 王玉涛去柜台结账,沈玉澜自己一人,闲来无事,便坐在窗口发呆。 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了一声: “师父?” 第30章 镜花水月(十二) 沈玉澜听到这一声,原以为是王玉涛,刚想应下来,却想到那孩子刚刚去结账,不应该这么快回来的。 何况声音……似乎不太对。 沈玉澜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 他甚至辨认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尹昕?” 男子听到这一声,便笑开了:“师父,是我。” 沈玉澜震惊的看着这张勉强与小尹昕有个三分相似的面孔,这若是走在大街上,他也许会为这张脸的出众停留几秒,但却确确实实的认不出来这是他的那个小徒弟。 “你……”沈玉澜看着他,一时无言。 尹昕也耐烦等,他自然而然的拉起沈玉澜的手,笑道:“可是我变化太大?师父认不出来了?” 沈玉澜哑然:“……确实。” 他又看了尹昕好半天,这才想起来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么没派人知会一声?” 尹昕又笑:“燕国的人原本还要等上几日才到,我见师父心切,便跑死了几匹马,提前到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沈玉澜却晓得其中困难,古代交通这么不发达,这孩子路上怕是没少吃苦。 沈玉澜皱皱眉:“几日而已,又不是等不起,你……这是何物?” 沈玉澜忽然感觉手腕一凉,低头一看,尹昕不知何时在他手上套了个玉镯。 这玉镯通体透明,夹着翠色的绿流,在光线下闪着不同的光泽,趁着一截冷白的手腕,煞是好看。 沈玉澜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微微蹙起眉:“这小姑娘戴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他说着便要摘下来,被尹昕不轻不重的拦住了:“师父戴着比小姑娘好看,再说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图您一个乐而已。” 他拉过沈玉澜的手,轻轻包住他有些凉的手腕:“师父,这玉刚戴上会有些凉,我先帮您暖暖。” 沈玉澜一听就知道他胡扯,这镯子已经不怎么凉了,刚想让他松开,便听尹昕好似不经意的道:“对了,方才叫师父的时候,师父反应好像不大对,莫非是师父认错人了?” 沈玉澜一听这话,便有些心虚。 不过仔细向来,不过又教了一个人而已,为人师表就是这样,桃李满天下。 何况他还仅仅只有两个徒弟,离满天下还很远。 ……还是心虚。 于是沈玉澜轻咳了一声,本想绕过这个话题,却没想到尹昕不依不饶起来:“师父以为是谁?嗯?” 沈玉澜被问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恰在这时,王玉涛回来了。 王玉涛本站在不远处,刚要迈步回去时,忽然看见沈玉澜身旁站了个男子。 这男子身着墨色衣袍,袖口滚着金边,面容清俊,身段修长,一身不凡之气,站在沈玉澜身边隐隐高了半个头,正拉着他的手,凑近了说些什么。 王玉涛顿时皱了皱眉,却碍于礼数没直接冲上去挥开那人,只走近了,叫了一声:“师父,这是何人?” 尹昕听见这称呼,便看过来,目光如剑一般在王玉涛身上上下刻了一番,这才收回视线。 沈玉澜似乎听见他轻声“哼”了一声。 ……不太好办。 沈玉澜心想。 但他又不得不开口道:“这是尹昕,算是你……师兄。” 他又向尹昕介绍道:“这是王玉涛,丞相长子,也是你师弟。” 王玉涛表面镇定,内心骇然。 这便是那位一直传的燕国太子?虽说早知他是师父弟子,但一见面却仍然感到一股凌厉的锐气。 他抿抿唇,拱手道:“原来是燕国太子,久仰大名。” 尹昕嗤笑一声:“倒是没听过你的名讳。” 王玉涛:“……” 沈玉澜:“……” 场面有些许尴尬。 他不得不轻咳一声,然后警告般的看了一眼尹昕。 尹昕弯着唇,恭敬的松了手,倒是没再为难王玉涛。 “师父,”尹昕道,“不然我们回去吧?我正想看看府上变没变。” 他敛下眉目:“还有管家爷爷和青草姐姐,我们都去看一看吧,最近是不是要到日子了?” 一提起这事儿,沈玉澜这才反应过来,管家的忌日快到了,也是时候去祭拜了。 王玉涛则一脸茫然,这些都是他不曾听知的。 尹昕斜睨了他一眼,悄悄弯了弯唇。 尹昕跟着沈玉澜回了府,在沈玉澜问他为何不坐马车时,他道:“这不是师父的喜欢么?我应当不曾记错。” 沈玉澜先是愣了愣,然后忍俊不禁道:“是了。” 这时有一马车冲撞过来,那马儿仿佛受了什么惊,直直的奔着三人而来! 王玉涛刚想去护沈玉澜,只见尹昕早已一手拉过沈玉澜护在了身后,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小刀,伸手一甩,那小刀便飞向马儿的前蹄,马儿吃痛,仰头叫了一声便停了下来。 尹昕自然的放开沈玉澜,恭敬的为他弹去衣裳染上的灰尘:“师父受惊了。” 沈玉澜摇摇头:“无碍。” 他抬头看这马车,略觉眼熟。 马车里的人很快下来了,的确也是个很眼熟的人。 这人竟是王玉涛的弟弟,王玉华。 他先是急急忙忙的下了马车,看见沈玉澜等人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赶忙道:“大人没事吧?” 沈玉澜摇摇头,王玉华松了口气,又看见王玉涛和尹昕:“哥哥和国师一起啊……这位是?” 尹昕抬眼看了他一眼:“原来是这位的胞弟。本宫此次出巡,倒是长了世面,贵国丞相养出来的孩子,都如此不知轻重么。” 他唤了一个自称,声音也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冷。 沈玉澜知这是有些生气了,便安慰道:“尹昕,我无事,你莫要为难他。” 尹昕带着恼的看了他一眼,撇过脸不再说话了。 王玉华倒不是很介意,他性子向来野,不知听过多少难听的话。但他对一件事却很在意,他看向尹昕:“‘本宫’?您是燕国太子?” 尹昕没搭理他。 不过这孩子倒是十分自来熟,弯眼睛笑了笑,露出一只俏皮的小虎牙:“你便是国师大人日夜惦记的那位太子,今日一见果真人中龙凤!” 沈玉澜:“……”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第31章 镜花水月(十三) 不过这话却让尹昕听了个真切,他本有些阴沉的俊脸变脸一般灿烂了起来,也不见对王玉华的敌意了,上前半步道:“哦?此话怎讲?” 沈玉澜觉得王玉华可能没看到自己隐晦暗示的手势,也可能看到了但是没看懂食指撑手掌是暂停的意思,十分愉快的道:“太子不知?国师大人自打五年前听说我有个朋友在燕国,就一直托人送您的消息回来看。” 说到一半,王玉华又觉得不妥似的闭了嘴:“……您不介意吧?” 沈玉澜:“……” 你现在装什么懂礼貌的大家闺秀。 尹昕道:“怎会。” 他转过身,又对沈玉澜微微勾唇道:“劳烦师父如此在意我,看来我如今回来倒也了却师父的思念了。” 沈玉澜被他暧昧低哑的语气说的老脸一红,轻咳道:“行了,回去吧。” “是。”尹昕笑眯眯的应道。 王玉涛原本要跟上去,却被王玉华笑嘻嘻的拦住了。 王玉涛不解道:“你拦我做何?” 王玉华不甚在意的搂着他哥:“兄长,我听闻百宝阁上了一批新货,咱一起去看看呗。” 王玉涛略做挣扎:“不可。我还要与师父回府。” 王玉华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仿佛他此刻就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 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两人的背影,这才回过头道:“不是我说,哥,你真没看出来那位燕国太子对你的敌意么?” 王玉涛抿了抿唇,他并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王玉华又问:“你以为他为何瞧你不爽?” 王玉涛迟疑一会儿:“……因为师父?” 王玉华诧异的看着他:“你也不傻嘛。” 王玉涛:“……” 王玉华又道:“哥,你觉得国师大人为人如何?” 王玉涛不假思索道:“师父为人清正,仙人之姿,自然是极好的。” 王玉华道:“这便是了。估计那位燕国太子也是如此认为的。” 王玉涛皱了皱眉:“你到底要与我说些什么?” 王玉华道:“我那在朋友在燕国只管江湖事,但江湖的事是瞒不住皇室的。若不是燕国太子的允许,他是不能把消息送出来的。” 王玉涛没有说话。 王玉华唏嘘道:“方才他刚刚得知的模样装的还真像……哥,我还得得劝你一句,日后有他在的时候,就莫要再与国师大人过于亲密了。” 王玉涛抿了抿唇。 沈玉澜领着尹昕回府后,看着他步伐缓慢优雅的走在石子路上,欣赏回忆着一草一木,忽的想起了什么。 他问道:“尹昕,你此次来所为何事?” 尹昕步伐顿了顿:“是建交的事情。” 沈玉澜有些惊讶,燕国皇帝肯将这种事交给尹昕来做,无疑是十分信任的。 他又有些心疼,不知尹昕这五年来在燕国都是怎样过来的。 沈玉澜问道:“要住多久?” 尹昕想了想:“大约一月左右,等到办完宴会,便要回去了。”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沈玉澜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些不舍,又知道他不得不回去。 半响,尹昕像是有些迟疑道:“其实,我此次还想与师父赔个不是。” 沈玉澜回眸看他。 尹昕道:“当年我不大懂事,从国师府被接出去时,还以为是师父的错,与师父赌气堵了好些天,连句告别的话都未曾好好说。” 他顿了顿,又自嘲般的笑笑:“现在想来,着实后悔。” 沈玉澜顿时被他勾起了早就埋在心底的愧疚,他摇摇头,语气都温和了不少:“师父不是教过你,世事无常,总归不可能事事都顺着自己心意。” 尹昕敛下眉目:“您说的是。” 闲谈之间,便走到了原来尹昕居住的偏院,尹昕走进院子里,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我的院子里没这种花吧?师父新种的?” 沈玉澜一眼撇过去,发现那是王玉涛种在这里的花,又有些不敢开口了。 见尹昕还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朵开的正旺盛的小花,沈玉澜心想,我怕个什么呢,便道:“……那是你师弟种在这的。” 尹昕走过去的脚步顿住了。 沈玉澜预盖弥彰道:“说是西域来的,香气有静气凝神之效,恰好这里还有空地,他便栽在这儿了。” 尹昕嗤笑一声:“未经允许动别人的东西,真是无礼。” 他轻蔑的拿扇尖挑了挑那花,又收回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些次品货,师父若想要,我送些来便好,何必要他的东西。” 沈玉澜再愚钝也听出这是吃味了,有些无奈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尹昕挽着他走进房间,轻哼了一声:“也就师父觉得我还是个孩子。” 他摸了一下木桌上的银器,忽然笑道:“师父这是常叫人来清扫,一点灰都没落。” 沈玉澜索性靠在案前坐了下来:“那几个丫头时不时就过来扫,盼着你有一天能回来。” 尹昕忽然收敛了笑容,也坐在他对面,捎带认真的望着他:“那师父呢?也想着我回来吗?” 沈玉澜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想去摸摸他的脑袋,但又知道这已经是个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了,便歇下了这个想法。 他道:“自然。” 尹昕闻言,便弯了弯眼睛,笑意达到了眼底。 他趴在案上,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低落道:“可是师父已经又有一个徒弟了。” 沈玉澜好笑道:“那又如何?” 尹昕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连发丝都在表现出他的不开心:“他会种花,会陪师父出去喝茶,他过去五年日夜陪着师父,我却连师父的一面都没见上……” 他如数家珍的列了出来,让沈玉澜觉得幼稚又可爱。 他认真的看着尹昕:“这不一样的。我认识他时,他便已经懂事了,但你是还在几岁时就跟在我身边,我教你为人,教你诗书,这些都是无可替代的,你不必为此烦忧。” 尹昕问:“我对师父来说是特别的吗?” 沈玉澜道:“你是独一无二的。” 尹昕又道:“师父喜欢我吗?” 沈玉澜笑道:“喜欢。” 尹昕笑起来:“我也最喜欢师父了。” 第32章 镜花水月(十四) 这话有点像是玩笑话,半真半假,沈玉澜并未觉出什么不对。 521道:“他跟你表白呢。” 沈玉澜:“……” 沈玉澜:“你说啥呢。” 521嗤笑一声:“多明显啊,你没听出来吗?” 沈玉澜下意识的看了看尹昕,见他仍旧眼神不眨的看着他,眼角微挑,似有笑意萦绕。 这只是一个乖巧而惹人怜爱的徒弟而已。 沈玉澜看不出来。 521又嘲讽般的笑了一声:“装的真好。” 沈玉澜仿佛一个小鸡崽被老鹰啄了的老母鸡,护犊子道:“你够了啊。” 521叹道:“怎么不听劝呢,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沈玉澜被徒弟冲昏头脑,其他一概不理。 “师父,”尹昕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案上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烛台,“这些日子宫里不大太平,近日若是有什么召您入宫的请帖,您能推脱便推脱了吧。” 沈玉澜不解:“宫里?出了何事?” 尹昕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听说有些人想趁着我来秦国这段时间耍点小心思,我怕波及到您。” 沈玉澜闻言,眉毛轻轻拧了起来:“耍什么心思?别瞒我,你最近可是遇过什么危险?” 尹昕支吾着本想应付过去,奈何沈玉澜态度坚决,这才无奈道:“……是有几次暗杀,不过已处理干净了,您莫担心。”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沈玉澜瞬间联想到了一些十八禁的暴力内容。 他决然道:“不可。你若是要入宫,我必然要陪着你。” 沈玉澜又想了想道:“你这些年在燕国如何,可平安?” 尹昕道:“尚可,五年前我刚回国,母妃见我一面便去了,后来又有各位兄长,父皇关照,自然快活。” 尹昕说这些时,语气有些淡,像是在说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过还不等沈玉澜细想,尹昕又笑了笑道:“师父,这些年未见,莫要把心思放在这些烦心事上了,不若我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 沈玉澜心想也好,便同意下来。 这一走便又走到了护城河边。 此时恰逢太阳落山,天边有一道暖色的霞光晕染开,夕阳正好。 沈玉澜看到这护城河,不由感叹,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尹昕一起,放了一盏兔子花灯,如今也不知漂到何处去了。 尹昕站在他身旁,满意的看见他脸上挂上怀念的神情,道:“师父可是想起了我幼时与您放灯的时候?” 沈玉澜一怔:“你还记得?” 尹昕道:“自然记得。” 沈玉澜道:“那时你才五岁,我以为是不记事的。” 尹昕笑了笑,让他在此稍候,去旁边卖花灯的地方买了盏兔子的回来。 这时刚过上元节不久,小贩还有些许剩余的花灯,便赶在这时候来卖。 护城河边寥寥数人,尹昕与沈玉澜并不十分显眼。 尹昕拿出了一个火折子,神情认真的将灯点上了,然后动作小心的把花灯放在水里,让它在河中亮起一个不甚显眼的小光电,最后映照着夕阳的余晖消失不见了。 沈玉澜看着远去的灯,想着这一盏不知又会漂到何处去。 他没注意,一个转身险些撞到尹昕,尹昕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 尹昕低声道:“师父小心些。” 这才发现自己若是撞上去,也才能磕到他的下巴而已,便感叹道:“当年你还那么小,现在一转眼便比我还高了。” 尹昕抿抿唇,似乎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自然的放开了手。 沈玉澜很享受此刻静月岁好的平静,但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府上的侍卫。 他跳下马,对着沈玉澜行了一礼:“大人,陛下晚上邀您进宫,参加宫宴。” 沈玉澜看了尹昕一眼:“帮我准备一下,晚上入宫。” 尹昕等那侍卫走后,便在沈玉澜耳边低声道:“今晚入宫,师父要跟紧我。” 沈玉澜不由失笑:“怎么?我如今还沦落到要你来保护了?” 尹昕勾唇:“不敢。” 话虽如此,到了晚上,尹昕还是依言没离开沈玉澜半步,弄得沈玉澜不免头疼。 他们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身为秦国国师,身处秦国皇宫,与燕国太子形影不离,甚是亲密,总归落人闲话。 虽说他并不在意,但也理应为尹昕着想一二。 但他与尹昕说,尹昕又混不在意,还说:“师父要与我避嫌?叫徒儿好生伤心,莫不是与师父同在秦国的那个姓王的什么的徒弟,就能光明正大跟在师父旁边了?” 沈玉澜只好告饶,任由他跟着了。 落座时,于理尹昕应当坐在客座,与燕国人坐在一起,沈玉澜甚至看到对面入座的几个燕国使臣犹豫的看了这边一眼,似乎想要起身,却被尹昕一个眼神压回去了。 “尹昕,”沈玉澜道,“莫要任性。” 尹昕嘴上说是,但最后还是紧贴着沈玉澜身边坐下了,还义正言辞道:“师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都知道,那些宫女笨手笨脚,师父又不仁苛责,叫我怎么放心?” 沈玉澜十分无奈。 王玉涛作为丞相长子,早已经可以出入这样的场合,这次也随着王石一同来了。 他原本像往常一般来向沈玉澜行礼,却被一旁的尹昕不咸不淡的退了回去:“师父有我照料,自然周全,你不用操心。” 于是王玉涛便只行了个礼就告辞了。 沈玉澜眉头一皱,本想说些什么,尹昕却动了筷子,笑逐颜开的为他夹了个水晶饺:“师父尝尝,若是喜欢,我回去便学着给您做。” 沈玉澜只好咬了一口。 觉得自己的礼数和原则像一条可怜的细线,正被尹昕一点点试探和拉紧。 令人绝望的是他并不为此感到不满意。 宫中的酒宴一向如此,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的场景。 沈玉澜开始还觉得新鲜,但后来因为有太多人上前搭话,打着他听不懂又不爱听的官腔,所以后来就不怎么喜欢过来了。 正矜持的消灭着一个尹昕为他端来的糯米饭,皇上便来了。 他落坐在最上面的龙椅上,等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才挥了挥衣袖:“众卿免礼。” 他将目光放到了燕国使臣那边,笑着道:“此次宫宴,要欢迎几位远道而来的燕国客人。” 那使臣起身,恭敬道:“秦皇客气了,这是我们燕国应有的诚意。” 二人像模像样的来回说了些车轱辘话,皇上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听说贵国的太子早日便到了,不知如今在何处?” 尹昕适时的站起身:“本宫便是,见过秦皇。” 皇上笑呵呵的道:“不必多礼。只是太子为何坐在我秦国国师身边,可是朕派人安排的座椅不适?” “非也,”尹昕也笑眯眯的回答道,“只不过贵国国师身边这把座椅,更适合本宫罢了。” 沈玉澜:“……” 所有人都在看这里,他该不该说话? 算了,碗里还有杏仁酥没吃完。 皇上动作一顿,略有深意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道:“无妨,随太子高兴,来即是客。” 于是尹昕优雅端庄的坐下了。 沈玉澜听他们扯了这么久,也没听到重点,便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说他不太喜欢宫宴。 尹昕适时的凑上来,小声道:“师父可是觉得无趣了?” 沈玉澜并不想给他造成一个师父十分好玩的印象,便十分不诚实的道:“并未。” 尹昕笑了笑,并没揭穿他。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终于道:“燕国太子此次亲临秦国,我秦国必然尽心尽力,朕的三皇女恰好对京城的风土人情略有涉猎,不如这些天,就由小女带太子在京中逛逛?” 这是要联姻? 沈玉澜到此便明白了,他看着尹昕,这怕也是燕国的意思,不知尹昕作何打算。 不过他个人并不太赞成这种上位见面便被撮合到一起的包办婚姻的,尤其尹昕在现实的身份,这就让他感觉尤其的心情复杂。 521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和他在一起,也不让别人和他在一起?” 沈玉澜:“……” 521感叹一声:“男人心,海底针。” 沈玉澜恼羞成怒:“……闭嘴!” 只见尹昕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道:“怕是要拂了秦皇的好意。” 皇上面色略沉:“哦?” 不知是不是沈玉澜的错觉,尹昕似乎不轻不重的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道:“这些日子已有人多加照看本宫,本宫甚是满意。” 第33章 镜花水月(十五) 尹昕道:“不过本宫这几日倒是认识一位十分优秀的青年才俊,恰好想起本宫的皇妹也待嫁闺中,若是秦皇肯割爱,不如让两位年轻人见个面。” 皇上道:“不知太子所说何人?” 尹昕眼神放到对面,无差别的扫了一圈,然后道:“正是丞相长子,王玉涛是也。” 沈玉澜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难言的看了他一眼。 王玉涛脸色一变,正要起身,却被一旁的王石按了下来。 皇上听了王玉涛的名字,有些犹豫道:“这……太子有所不知,王玉涛跟着国师几年,若是就此离去,怕是不妥。” 尹昕隐约笑了笑:“本宫当年也跟了国师十年之久,离开后也没什么不妥。又都不是孩子了。” 这陈年旧事又挑起来说,无论是在上座的还是在下座的,脸色均是不大好看。 尹昕满意的环视一圈,看到了自己想看的脸色后,见好就收道:“不过还是要看王公子的意思,毕竟婚姻大事,不好由本宫一句话便做主了。” 虽说也跟做主没什么差别了。 皇上有了台阶,故作沉思后顺坡下驴道:“太子所言也有道理。那不知王公子是何想法?” 王玉涛大概等这句话等了半响,立刻站起身,拱手道:“陛下,玉涛才学疏浅,少闻寡见,素日只知道死读经书,公主贤良大方,端庄宽厚,我等实在不敢高攀。” 这话一处,王石的脸色就变了。 果然,皇上眼中的笑意消失,微抿着嘴角,看上去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尹昕适时的一笑,看向王玉涛,眼中是十二分的宽容温和:“王公子一表人才,不必自谦。实不相瞒,本宫的皇妹生性顽皮,实在担不起端庄宽厚四字,不若还是先见个面,再做决定不迟。” 王石站起身,对皇上行了一礼:“小子平日洁身自好,今日怕是吓着了。” 王玉涛还有话想说,却看着父亲暗中摇了摇头,只好不情不愿的坐下了。 这事儿翻了篇,大殿里冷凝的气氛缓和不少,又开始了吃吃喝喝的流程。 沈玉澜眉毛一直皱着,见尹昕坐下也不曾开口说话,尹昕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有些气了。 他也机灵,没在这时候告饶,只不声不响的为他填了些新菜,见他不动筷,又贴心的倒了些暖胃的酒。 沈玉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终于施舍般的捡了一筷子。 尹昕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气吊在喉咙里,等着回府的时候再哄。 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熬过了难捱的一个多时辰,宴也就散了。 沈玉澜瞧见王玉涛临走时似乎要往这边来,但脚刚迈了半步,就叫王石不留情的拽了回去。 尹昕跟在他身边,见他不经意的看过来,立刻挂了副笑容在脸上,配上他端正精致的眉眼,沈玉澜仿佛看见朵朵桃花开在了他身后。 不过沈玉澜还在气,所以只淡淡的撇了一眼,就又收回目光。 尹昕媚眼抛给瞎子看,倒也不气,开口道:“师父,今晚来我房里看书吧?我带了些画集,留了些看不懂的,想找您指教。” “不必了吧,”沈玉澜不咸不淡的开口,“我今晚要忙着给玉涛张罗亲事,怕是没空。” 他拿话刺尹昕,尹昕也不恼,捋着杆儿往上爬:“师父理会他坐什么,他亲事有他爹管,您操心我就够了。” 沈玉澜瞪了他一眼,忍了忍,倒底没忍住,斥责道:“五年未见,别的不见长,胆子倒是多了几个!” 尹昕听了这话,也不管周围还剩下许多宫人,立马可怜兮兮凑了过来:“师父,你别气,我与师弟闹着玩的。” 沈玉澜气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知你与王玉涛吃味,可也要有个限度!” 尹昕垂下眉眼,声音不大道:“那皇帝还要把他女儿嫁给我呢,我都没见过她。” 这话说的平静,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疼,沈玉澜看了又看,实在觉得不忍,只好叹口气,习惯性的想摸了摸他的头,却忽然发觉自己要抬起手才能够着他了。 尹昕有所察觉,立马低下头,微弯着腰,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沈玉澜心情复杂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尹昕闷声道:“我和他闹着玩的,到时只说七公主对王玉涛不甚满意,两人貌合神离就行,联姻的对象那么多,也不是非他不可。” 说完,尹昕小心翼翼的看着沈玉澜的脸色:“您别生气了。” 沈玉澜沉默许久,叹道:“陪我去走走吧。” 这话有点类似于打完了仗的母亲和孩子,母亲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却碍着面子不肯服软,只肯硬邦邦的来一句“吃饭了”。是以沈玉澜说这话时,还有些诡异的愧疚感。 不过显然尹昕并不这么以为,他熟练的扯住了沈玉澜的衣角,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 沈玉澜觉着自己应当拿出做长辈的威严,一边走一边道:“回去后给王玉涛赔个不是,你挑起来的祸端,你自己去平。这件事是他糟了无妄之灾。” 尹昕没在这时候与他起冲突,乖巧了应了句是。 沈玉澜颇为欣慰,却在这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低吟。他循声望去,是一座假山后面传来的。 这时圆月已升到了顶,这处又偏僻无人,杂草丛生,想必入了夜便是各路野鸳鸯的栖息地。 沈玉澜正听得有些尴尬,琢磨着怎么拉着孩子远离这是非之地,恰逢尹昕凑过来,一副不解的模样:“师父,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玉澜只想快些离开,敷衍道:“你怕是听错了。” 尹昕十分给面子的没有刨根问底,但也没说话,像是知道了却不点破,这让沈玉澜越发不自在,只得加快了脚步。 两人之间一直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沈玉澜被动的想起了五年前,尹昕离开的前几天,他被一个宫女下了药,第一次在小尹昕面前那么……不端正。 这是第二次了。 这时的气氛已不能用尴尬二字形容了,夜里静的仿佛白天的吵闹根本不存在,只能听见两人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怎么连声鸟叫都没有。 沈玉澜一边心里胡思乱想着,一边想挑起一个话题来忘却刚才的事。 今天天气不错?你今天吃了什么?最近看你瘦了些,要注意饮食…… 算了。 沈玉澜干脆缄口不言,将沉默进行到底。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回了府,进门的时候遇见了伺候的侍女,还以为两个人出去一趟干了一仗回来的。 沈玉澜轻咳一声,结束了单方面的冷凝气氛:“……早些休息。” 尹昕弯了一下眼睛:“师父也是。” 第34章 镜花水月(十六) 第二日清晨,阳光射进镂空的雕花窗子里,让沈玉澜不适的动了动,然后在一片暖红中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还未起身,他便忽然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并非那种直冲鼻翼的酱料香,而是一种柔和而勾人的米香。 府上的厨子何时有了这种手艺? 人类的好奇心驱使沈玉澜坐起身,向来源看去,却看到一抹藏青色的人影在桌子前不紧不慢的摆弄着。 ……这是尹昕。 他听见响动,回眸一看,微微弯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师父,您起了。” 沈玉澜应了一声,尹昕小时候就不贪睡得不像个孩子,眼下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今晨几时起的。 他披了件外衣,看着桌子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粥,坐下道:“可用过早饭了?” 尹昕摇摇头:“我等着和师父一起。” 于是沈玉澜顺着他的话招了招手:“坐下吧。” 尹昕依言坐下了。 今天的粥做的格外的诱人,放了些细肉丝和葱末,还有一道糯香软酥的粉蒸肉,色香味俱全,卖相上佳。 府上的厨子年龄大了,偶尔犯些把盐和糖弄错的小失误,大家也看在他上了年纪的的份上不多计较,但沈玉澜待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吃过这样的菜。 他惊奇道:“这是谁做的?” 尹昕看着他,笑而不语,半响道:“师父觉得怎样?” 沈玉澜听出他的意思,惊讶的问道:“你做的?” 尹昕没否认,只又夹了些菜到他碗里。 不怪沈玉澜觉得不可思议,尹昕小时对厨房便很有兴趣,全然不在乎什么君子远包厨的道理,反而对油盐酱醋茶很有兴趣,天天跟着厨子摆弄。 沈玉澜有幸吃过尹昕第一次出锅的饭菜,对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将“无从下口”四个字伴着惨不忍睹的糊了锅的饭菜咽了下去,艰难的说了句“还不错”。 不过尹昕也大概看出来他的为难,也没说要做第二次,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谁道回了燕国一趟,竟然有这种厨艺了。 尹昕像是知道沈玉澜在想些什么,悠然道:“勤能补拙是良训,燕国皇帝喜欢新鲜,今天江南口味,明日川菜辣调,宫里的厨子会的种类也齐全,我隔三差五跟着学了点皮毛,做的菜也像个堪堪入口的模样了。” 这可不是堪堪入口的模样。 沈玉澜感叹同时,没忘听了一耳朵他对燕皇的称呼。 不是“父皇”,而是燕国皇帝。 不过他也没多问,而是专心致志的享受起了眼前的美食。 尹昕见他吃的愉悦,便也笑道:“师父若是喜欢,我日后天天做给师父。” 沈玉澜心想,傻孩子,哪里来的天天,你不日就又要回去了。 王玉涛在府里混了五年,跟众人都是混了个脸熟,以至于他爹王石上门,门口的侍卫也不会多加阻拦,只通报一声,便让他进来等着了。 沈玉澜大概猜的出王石是来做什么的,整了整衣襟,进去迎客。 王石面前的杯盏显然并没被人动过,沈玉澜瞧了一眼,便道:“丞相大人所来何事?” 王石缓缓道:“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你我多年邻居,玉涛又是你亲自相教,我想求个情,让燕国太子高抬贵手,放过小子。” 沈玉澜心中疑惑,尹昕那皇妹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不至于是什么洪水猛兽,怎至于用到“放过”二字了? 不过此事也的确是尹昕不对,他应了下来:“此事我会与他说。” 王石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沈玉澜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问出:“玉涛倒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燕国虽说远了些,但公主却也不失良配,玉涛为何如此抗拒?” 王石苦笑一声:“国师有所不知,原本玉涛是不愿赴约的,是我再三相劝,谁道去了那约定地点,那公主却派了个青楼女子前来戏弄我儿。这还不算,最后还将此事传了出去,谣言是玉涛不知检点,肆意横行,侵霸良家妇女,我儿如今是百口莫辩了。” 沈玉澜听得膛目结舌,这种操作不像是相亲,倒像是给八辈子的仇家下绊子。 他对王玉涛虽说不能视如己出,却也有些感情,当下道:“对不住,此事我会负责,丞相先回府等消息吧。” 王石谢了一番后回了府,沈玉澜面无表情的叫来侍女,让她把尹昕带过来。 521见他神色不妙,问道:“你想干嘛?” 沈玉澜冷笑一声:“兔崽子,再不管管就要插根儿火箭登月了!” 521道:“……也没那么夸张,而且你想怎么样?他已经是燕国太子了,不再是那个小屁孩了。” 沈玉澜闻言,一腔本就是空壳子架起来的火焰消了一半,有些狐假虎威的心虚:“可是他做的实在过分。” 521道:“你以为他是为了谁?” 沈玉澜沉默许久。 521语重心长道:“仔细想想他的身份,重新思考一下你们的关系,到底是师徒,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沈玉澜彻底灭了火。 他并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现实中的两人自然是情投意合的爱人,但是进了这个小世界,一切从头开始,晏庄没有记忆,没有过去,像是一张白纸被这个世界染上颜色。 比如尹昕,他聪明,睿智,报复心强,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与晏庄并不相似,除了有些偏执的占有欲,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所以沈玉澜常常纠结,这些世界中的晏庄,到底还是不是“晏庄”? 他至今也没有一个答案。 沈玉澜沉吟半响,忽然道:“下个世界,你把我的记忆也抹去吧。” 521一愣:“什么?” 沈玉澜道:“只保留我‘是一个任务者’的记忆,其他有关于西方世界和晏庄的记忆,全都抹去。” 521确认道:“包括现世中的吗?” 沈玉澜道:“嗯。” 521向总部请示了一下,表示可以做到,然后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口:“为什么?” 沈玉澜想了想,答道:“大约是我太主观了吧,很多事情没办法客观的来判断。” 521久久无言,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尽职尽责的宿主。 沈玉澜叹了口气:“我就帮忙做个任务,竟然还给我做出感情问题来了。” 521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沈玉澜:“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的问题。” 一人一系统说话之际,尹昕已踏着步子进来了。 他走的颇为悠闲,像是闲庭阔步在自家别院中。 事实上尹昕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请他来的婢女与他关系不错,来时特意小声叮嘱他,沈玉澜脸色不大好看。他又问了是否发生了什么,婢女想了想,答是丞相大人来拜访过,不知商讨了什么事。 尹昕知道大概是商讨了什么事,并且感觉不太妙。 他甚至想好了自己一进门,沈玉澜就对着自己冷言冷语的发火的模样,也想好了若是碰上这样的沈玉澜,该如何软声软语的去哄,然后再保证自己再也不敢了。 事实上沈玉澜原本也是想这么做的,他脑海中还闪过了电视剧里那些怒喊着“逆子,跪下”的为儿子头疼的大老爷们。 但沈玉澜很平静,看到尹昕进来后,还让人为他上了一杯茶。 尹昕觉得不太对,他接过茶,按耐不住道:“师父,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澜难言的看着他,并未像着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而是轻叹了一声,问道:“尹昕,你跟在我身边,学了几年了?” 尹昕心中一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将这句话掰过来揉过去,思索着沈玉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嘴上早已不假思索道:“我跟在师父身边已十年有余。” “十年啊,”沈玉澜点点头:“那足够将你养成一个可堪重任的男人。可是师父什么时候教过你,对无辜的人肆意戏弄,发泄出气呢?”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平缓,以至于内容尖刻,却依旧让尹昕有一种眼前人还未生气的错觉。 他认错认的相当痛快:“师父,这次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了。” 沈玉澜摇摇头,他道:“尹昕,师父不是要你认错,师父想让你告诉师父,你是如何想的呢?” 尹昕抬头,谨慎入微的道:“尹昕自然是想让师父高兴。” 沈玉澜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尹昕的脑子飞快运转起来,可思索再三,也不知他在说哪一件事。 沈玉澜道:“是你对师父的想法。” 这一句话想一个重磅炸弹,炸进了尹昕本毫无涟漪的小心谭里,让他本来对着沈玉澜有些肆无忌惮的胆子被炸了个个四分五裂。 尹昕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能看见的只有沈玉澜那张平淡温和的面孔,他没听清似的问道:“您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来,理智也跟着回笼。 你对师父的想法。 不仅仅是他的龌龊心思,还有很多重意思,依他所知,并非所有师徒关系都是和睦的。 尹昕想到,是了,没准师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他,是否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想说上一句“我对师父自然是尊敬爱戴,无甚不好”,就听沈玉澜道:“师父问,你是不是……对师父有男女之情?” 尹昕眼前又恢复了一片空白,能见范围从沈玉澜的脸缩小到一张一合的薄唇,吐出来的字句将他原本的话给尽数堵了回去。 他有些茫然,在与燕国那些所谓的兄弟明争暗斗,对付着数不清的弹劾刺杀时,他也不曾这样过。 但尹昕是何许人也,在他知晓人事,并发现自己对师父不可言说的心思后,便做足了功课,等着或偷或骗的先把人哄到手,到时候再说别的。 只不过唯一没想到,沈玉澜会发现的这么快,还一点没留情面的把遮羞布扯下去,摆开了在明面上说。 尹昕只愣了片刻,便半蹲下来,凑过去小心的握住了沈玉澜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嗯。” 这是一个恭敬而虔诚的动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对方的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自己。 沈玉澜早料到这个结果,他叹了一声:“你可知,你我皆为男子?” 尹昕道:“嗯。” 沈玉澜道:“你可知,你我相差十五岁?” 尹昕道:“嗯。” 沈玉澜又道:“你可知,你我本为师徒?” 尹昕低下头:“……嗯。” 他带着艳色的瑰丽眉眼中有些落寞:“您别觉得我恶心,别讨厌我。” 沈玉澜摸了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不会。” 这日过后,尹昕老实了不少,原本黏黏糊糊的腻在沈玉澜身边的劲儿也没了,整天窝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沈玉澜算算日子,再过没几天,尹昕就又要走了,要是这次也这样收尾,那和上一次也没什么差别了。 于是他主动来敲了尹昕的房门,听着房间里的声音,半响过去,尹昕才慢悠悠的开了门。 尹昕矜持的点点头:“师父。” 沈玉澜好笑道:“你要将我晾在门外?” 尹昕一窘,连忙请沈玉澜进来了。 沈玉澜也不客气,行云流水的为自己端茶倒水,清了清嗓子后,便是兴师问罪:“这几日怎么闷在房里?四处看不见你人影?” 他顿了顿,故意道:“不是在躲着师父吧?” 尹昕连连否认:“只是燕国的一些政务,压到一起,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沈玉澜点了点头,气氛又凝了下来。 这次沈玉澜不急不忙,率先等着尹昕开口。 果然,房间里又沉默半响后,尹昕道:“师父,我三日后便要回国了,您想不想……去燕国看看?” 沈玉澜没多做犹豫:“好。” 尹昕得到回应,猛然抬头看向他。 沈玉澜当做没看到,他起身,端雅的走到尹昕身边,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然后在尹昕的茫然中翩然离去了。 小兔崽子,跟我斗。 沈玉澜不怀好意的心想。 果然,尹昕又是三天没出房门,但顿顿亲手作羹汤,卡着沈玉澜不注意的时候送进来,又在沈玉澜发现前离开,几乎让沈玉澜觉得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 不过既然决定要走,沈玉澜就将一切都做好打算了。 他先是将王玉涛叫了来,嘱咐了一些事,但可能语气不太对,有点像临终遗言,让王玉涛大惊失色的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 沈玉澜说没事,只是可能要让他提前体验一下做国师的快乐,因为他马上就要跟尹昕走了。 王玉涛得知这个消息,久久没有说话,后来还是王石过来,把他领走了,走的时候还失魂落魄的。 不过尹昕躲着他归躲着他,把他接到燕国的事情却处理的干净利落,行李早早的打包好,一起上了马车。 沈玉澜道:“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他居然这么怂。” 521深以为然:“人不可貌相,当初我也以为520是个正经系统,结果呢?” 沈玉澜美搭理它:“我其实很纠结。” 521疑惑道:“纠结什么?你们俩不是都说开了吗?” 沈玉澜苦笑道:“就是因为说开了。我原本是想不点破,安安静静的等到他登基,然后功成名退,大家皆大欢喜;如今我这样做,反倒是拖累了他,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521沉默半响:“我没想这么多。” 沈玉澜无奈道:“但是我又不忍心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却拼命忍耐,所以如今我还是十分纠结。” 521道:“其实你是处女座吧?” 沈玉澜面无表情:“你对处女座有意见吗?” 521:“……没有,处女座挺好的。” 于是沈玉澜就瞒着全京都的人,一声不响的跟着尹昕走了。 若说古代那一点不如现代,沈玉澜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 一条几千公里的路,在现代也就一趟飞机来回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放到这里就要走上几个月。 沈玉澜生生的忍了两个月,在看到陌生而繁华的燕国京都时,终于重重的舒了口气。 不过尹昕倒是很忙,只来得及将他安顿在太子府,又配了一个人伺候,就整天整夜的不见踪影,有时一天到头也见不上一面。 沈玉澜便知道这还是在躲他。 看来该找这孩子谈谈了。 沈玉澜坐在编织的藤椅上安然的想着。 旁边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叫鸳鸯,不过十几岁大,稍有了一点小美人的雏形,照顾人很利落。 鸳鸯手拿着一把扇子,轻轻为摇椅上的人扇着凉风,目光忍不住频频往他身上凑。 这人生的实在剔透。 仿佛精雕细琢过的面容,即便此刻安然的闭着眼,也依旧能见其风华。 也不知这人是谁,和太子什么关系,是否婚配…… 鸳鸯天马行空的妄想着,面上不敢有一丝逾越。 毕竟她就是凭借着知道好歹,才能被太子分给眼前这位的。 清闲了一些时日,沈玉澜有些无聊,鸳鸯机灵,找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猫给他逗趣儿,恰好沈玉澜一身白衣,抱着它就像是抱了个雪团子似的。 沈玉澜来了兴趣,摸着猫咪柔软顺滑的毛,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哭着喊着当铲屎官的猫奴。 521道:“你要是喜欢就起个名字呗。” 沈玉澜犹豫半响:“还是不了。” 521不解:“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它吗?” 沈玉澜笑着摸了摸猫咪雪白的毛,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人十分愉悦:“名字意味着羁绊,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何必再多一个羁绊呢?” 521便不说话了。 虽说沈玉澜足不出户,且安分守己,是个身份成谜的大龄宅男,但还是耗不住这人言。 很快,太子府上来了个风华绝代的神秘男人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沈玉澜倒是对此一概不知,专心的养猫逗狗,然后等着尹昕登基,他好早登极乐。 不过耐不住有人往上凑。 这日沈玉澜正在凉亭里晒着太阳,正觉得有些太烈了时想要回屋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果真是个宝贝,难怪皇兄不肯示人呢。” 沈玉澜:“……” 沈玉澜问521:“宝贝?是说我吗?” 521同情道:“好像是的。” 沈玉澜:“……这哪来的脑残。” 他回头,一个华服公子正轻摇着一把折扇,面容俊秀,见他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啧”了一声,上前几步,打量货物似的打量着:“虽说年龄大了点,不过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玉澜面无表情的退开一步,疏离道:“来者是客,若是来找太子的,他人在书房。” 华服公子勾出一个笑意:“本王可不是来找皇兄的,若是我开口要你,他肯定舍不得。” 他叹了口气:“都说皇兄不近女色,原来是金屋藏娇,换了我,我也不必理那些庸脂俗粉了。” 这语气让沈玉澜十分之手痒,大约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欠抽的人了,一时竟还感到有些新鲜。 正琢磨着该如何漂亮给予对面以毫不留情的打击,这人忽然一声惨叫,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受控制的落入旁边的小池塘中了。 沈玉澜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尹昕正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着,唇角微微绷紧,不大愉快的看着湖中。 见湖中人挣扎着浮出了水面,尹昕低垂着眼,对上那人的眼神,让那人在六月里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没有下一次。”尹昕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