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今天也在学做人[快穿]》 第1章 序 顾恒生前是个渣攻。 为什么说是生前?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当然,顾恒原本并不以为自己渣,他觉得这是“风流”—— 像他这样富得被叫爸爸帅得被叫欧巴的霸道总裁,不风流一把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上亿身价资产和老天爷赏饭吃的俊脸? 直到顾恒死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家伙占据了他的身体。 于是他被迫跟着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顾恒是个双,他挺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初恋,男的。 初恋还有个弟弟,似乎有骨科情结。当然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 顾恒十九岁时被人设计,酒后乱性搞大了一位少女的肚子,二十岁就喜当爹。初恋一气之下坐飞机跑出国,结果发生空难,死了。 初恋死后,顾恒开始不断寻找初恋的代替品,走马观花阅人无数。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谈恋爱,后来就干脆直接包/养了,一年能换n个包/养对象。 过了几年,他遇到一个挺合胃口的男人,是个拿过影帝的演员,使尽十八般武艺把人追到手后,过了没到一年(还是一年多?)又厌了,劈腿另一个十八线小演员。 结果影帝被初恋的弟弟搞死了。 再后来小演员成了真爱,顾恒和真爱分分合合纠缠好几年,好不容易想安定下来。 结果真爱也被初恋的弟弟搞死了。 最后,他自己也被初恋的弟弟搞死了。 那个占据他身体的家伙是个鬼才,不但让他的真爱免于死于非命,还和他那个连脸都记不清长啥样的便宜儿子搞好了关系,更可怕的是,那家伙竟然揪出他信任了快十年的特助原来是个迷恋自己的精神变态。 最后,鬼才干掉特助,搞疯初恋的弟弟,活得比他这个正牌霸道总裁还霸道总裁。 等鬼才也死在和他上辈子一样的年纪后,他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又成了顾恒,回到一切开始前的十九岁。 顾恒吸取经验教训,痛定思痛,决定这辈子要当个专一的好男人。 首先,他决定和初恋好好谈恋爱,不交往狐朋狗友,不出轨不偷腥,杜绝一切可能犯错的机会。 然而时间久了,他发现初恋是个作天作地的大作精—— 今天要巴黎空运的香槟玫瑰,明天要他亲手做的惠灵顿牛排,后天要他背着自己爬雪山看星星。 摔倒了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起来,吃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同性异性总之是个人类都行的飞醋。 一生气就坐飞机跑国外躲起来玩捉迷藏,顾恒不去找就深夜打电话哭着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顾恒去找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小拳拳捶你胸口”…… 一开始是恋爱中的情趣,时间久了,顾恒就忍不住怀疑: 他当初是怎么会觉得这段初恋美好得无法替代的? 于是坚持了三年后,顾恒还是和初恋分手了。 之后顾恒陆续谈过几段恋爱,又遇到了影帝。 这回初恋没死,初恋的弟弟没疯,于是他再一次轰轰烈烈地把影帝追到手。 然而影帝忙于工作,他也忙于工作,两人聚少离多,感情日淡,一年不到就分手了。 和影帝分手后不久,顾恒遇到上辈子的真爱。 之所以说是上辈子,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对方。 ——毕竟一开始和真爱谈恋爱,就是因为他长得像初恋。 而且顾恒总结过去经验,发现真爱也是个作精。 ……那就还是别了吧。 可顾恒没想到,这回他没去撩真爱,真爱反而主动来追他了。 顾恒十动然拒。 于是他被真爱搞到公司破产,身无分文,众叛亲离,凄凄惨惨戚戚。 只是不和你谈恋爱又不是刨你家祖坟,要不要这么狠啊? 直到临死前,顾恒才知道,原来真爱也是重生的,并且以为自己上辈子死于非命是被他害的,所以这辈子要来狠狠报复他…… 他好苦,他好冤。 这一回,顾恒不甘地闭上眼,既没有被夺舍也没有重生。 他听到一道咋咋唬唬,活泼过头的声音—— 【我靠!你真的好渣啊!】 顾恒表示不服,彬彬有礼地反问:【请问我哪里渣了?】 声音仿佛对他的反问很吃惊: 【这还不渣? 始乱终弃了初恋,撩了初恋的弟弟还不负责,换情人比换内裤还勤,追影帝的时候海誓山盟甩人家的时候就翻脸无情,还有所谓真爱——若即若离地吊着,然后等被告白了才礼节性地告诉人家:不好意思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哇,这都不叫渣的话——你们霸道总裁都活得这么朋克的吗?!】 顾恒一听,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有点渣。 【那又能怎么办?】他叹口气,失神地说,【我好像是……天性如此啊。】 他就是习惯性地喜新厌旧,每段感情都长久不了。 习惯性地对每个长得好看的人施展魅力,温柔体贴。 习惯性地照顾和自己有过一段的旧情人——毕竟人家陪过自己一段好时光呢,不对他们温柔善良点,他自己良心也过不去呀。 这是说改就改得过来,说不渣就能不渣的吗? 声音一改之前愤愤语气,语调昂扬地说:【没关系!你还是有机会改变的!】 顾恒警惕:【什么意思?】 他可不想人生重启第三回了。 再来……他还是去庙里当和尚吧。 声音清了清嗓子:【难道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经历过被夺舍和重生见识已经很广的顾总冷静回答:【不。】 声音顿了一顿:【你……你这样我怎么接话哦?】 顾恒从善如流:【那我好奇死了。】 声音憋屈:【……我是系统404。】 顾恒捕捉到关键词:【系统?】 【没错!】 随着404话音落下,顾恒眼前缓缓出现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复仇……虐……渣?复仇虐渣系统?】 这什么狗玩意儿? 顾总此时还不知道,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了。 第2章 南星(一) 顾恒醒来的不是时候。 一只咸猪手正在对他动手动脚。 他太阳穴胀痛不已,脑袋还有些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晕晕乎乎地顺着往下看,就看到在昏暗柔靡的灯光下,自己穿着一条齐臀破洞小短裤,大腿上盘着一只戴了仨大金戒指的肥手。 顾总从出生到现在,就没遇上过这种事儿。 于是他想也没想,直接出掌。 啪! 一声脆响,整个包间都安静了,徒留野狼disco动感的节拍回荡。 左边儿画龙右边儿画彩虹的“少爷”们战战兢兢地停下动作,站成一排悄无声息的鹌鹑。 顾恒看到最左边的少爷正拼命给他打眼色,下一秒,他就感觉喉咙一痛,自己被扯着后脖领整个人提溜起来了。 兄台,好臂力! “妈的你个臭/婊/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一声怒吼在耳边炸响,顾恒被一脸唾沫星子喷回了神,抬眼看去,只见在会所包间幽暗的灯光下,一个满脸横肉的油腻胖子正表情狰狞地瞪着他。 “老子今天就给你点教训!出来卖的还敢跟老子跟前儿矫情!” 胖子一手提溜着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这一掌下来,怕是脸都要被打歪。 顾恒一个激灵终于清醒了,忍着好像坐了百八十趟跳楼机的恶心感问:【这是什么章程?】 404:【剧情开始了,等等我给你找找这个身份的记忆哦。】 【……】顾恒无语。他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毕竟他还是顾总的时候,也没少出没这种场合,【你做工作就是这么临时抱佛脚的?】 看着那个避无可避的巴掌,顾恒竟然生出了一种“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的唏嘘感,心一横闭上了眼。 然而那个巴掌没落到他脸上。 顾恒只听到一声巨响,包间门被人从外踢开了,然后就响起一个男人懒懒的声音:“杜少,好威风呐。” 顾恒睁开一只眼,朝外瞧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倚在门边,手上夹了一支烟,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此人染了一头暗金色的骚气头毛,左耳戴了一枚骚气的耳钉,穿着打扮皆是低调奢侈的高定,长得实在是非常之帅,让人过目难忘。 一身的年轻气盛,我是主角既视感。 顾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人让他想到了年少轻狂时的自己。 然而自己现在是个卖/屁/股的少爷。 404:【找到记忆了,给你!】 顾恒脑袋一痛,就被灌进了一大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个穿齐臀破洞小短裤的money boy名字叫做厉南星,二十一岁,名牌大学k大中文系的大二学生,是个寒门学子。 厉南星家境贫寒,还有个得了绝症的妈,学校给的奖学金助学金都不够填他老母一个月的医药费的。迫于无奈,他通过“熟人介绍”下海,过上了白天是好学生,夜里在会所陪酒挣钱的日子。 顾恒简直匪夷所思:这么狗血的情节,真不是他家保姆阿姨每天晚上看的八百集家庭连续剧吗?没钱也不至于来当少爷,搞个水/滴/筹再靠他中文系的笔杆子找校报电视台自媒体宣传宣传,也不比干这个来钱慢啊,风险还低! 就在他忙着消化记忆,沉默不语的空档,年轻男人已经帮他解了围。 胖子松开了顾恒,年轻男人不耐烦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啧了声:“还不走,杵那儿站桩?” 顾恒默默往下扯了扯齐臀小短裤,跟着他走出去。 顾恒走在走廊里,看着走在他前面的高大背影。 这个家伙,自然就是主角攻了。 姜寒,k大大四学生,富二代,家里背景很大,人设是个混不吝的花花公子。 按照404给他的故事发展,姜寒在会所里随手解救了厉南星之后,见他姿色不错,索性就来了一炮。一炮之后,大概是体验尚可,俩人就结成了炮友——不对,应该是包/养关系。 厉南星起初是不愿意的,不过是为了妈妈的医药费曲意逢迎。可在后续的相处中,他却真的爱上了姜寒。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包/养变真爱的故事。 过了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人就是主角攻的真爱,音乐学院钢琴系的主角受。 主角受的出现让主角攻一见钟情,也让厉南星嫉恨不已,并充分发挥了一个恶毒小人的本领,各种冤枉、诬陷对方,成功让两位主角之间的爱情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更加忠贞坚定,并且让主角攻终于看清了他丑陋的面孔,不仅甩了他,还断了对他母亲的医药费资助。 厉南星失了理智,在主角受的一次演出中,搞坏舞台道具把主角受砸成了植物人,他自己也因此锒铛入狱。 最后,主角攻痴痴地在病床边等着主角受醒来,故事就此结束。 顾恒:【……】 剧情硬伤太多,槽点一堆,透着一股八百年前的陈年老狗血味儿,简直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404大概也知道这故事剧情着实有点不着四六,心虚地讷讷:【我离开地府太久了嘛,只剩下这些没更新的老版剧情啰……】 顾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还没等他吐槽一句,走他前边儿的姜寒突然停下了脚步。 顾恒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来了。 如果他没记错,接下来他俩就该for one night了。 兽人永不为……不是,顾总绝不屈居人下! 顾恒鸡皮疙瘩都要爬起来了,内心充满了拒绝。 不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和这个小男生doi的——除非他在上面。 姜寒转过身,视线在他露在外面,两条白花花笔直笔直的腿上转了转,问:“你冷不冷?” 顾恒:“不冷。” 姜寒被噎住。 顾恒低了低头,隐忍道:“谢谢您帮我解围,我得回去工作了。” 姜寒挑眉:“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顾恒嘴角一抽。 实不相瞒,这种台词,他以前也不是没说过。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话听起来,是如此的令人肠子疼。 “您是姜少。”顾恒低着头回答。 姜寒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些兴趣,“知道我是谁,还敢拒绝我?” 呵,在老子亲手打下的江山面前,你个二世祖连个屁都不是。 顾恒扯了个职业假笑出来:“我不敢。” 姜寒定定地瞧了他足有一分钟,最后点了点头:“行,我记住你了。”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顾恒胸前的工牌上看了一眼,唇角滑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小星,名字不错。” 等人走了以后,顾恒叹了一口气,扶住墙。 他不是怕的,是累的。 心累。 看着那个叫姜寒的小男生,就像看到了二十出头的自己。怎么说呢,全都是不忍回忆的黑历史,多看一眼就想自戳双目——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个二五八万的狗德行的么? 顾恒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会所的员工休息室。房间里另坐着两个“少爷”,一个长发飘飘长得妩媚妖艳,另一个相对正常些,正往身上扒拉一件只遮得住胸脯的小背心。 长发那个正夹着一支细长的烟吸着,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背心倒是一脸紧张地冲过来,一把抓住顾恒的手,问:“星星,杜少没为难你吧?” “有是有,”顾恒被这昵称叫得后颈汗毛直竖,不着痕迹地挣开小背心的手,“不过姜少给我解了围。” 长发男和小背心看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后,长发男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好运哦。” 顾恒在化妆台边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句:“是哦,我也觉得。” 小背心眨了眨眼:“那你怎么没和姜少走啊?” 这同事关系,处得跟宫心斗似的。 厉南星一个没出过社会心思单纯的大学生,跟这里同事的关系肯定一般,估计去陪那个杜少都是被设计的。 顾恒从兜里抽出张卡极快地一晃,淡淡回道:“我先卸妆,换身衣服。” 长发男和小背心都不讲话了。 顾恒把超市打折卡掖回兜里,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说实话姿色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主角攻一眼看上。 厉南星长得柔弱纤细,脸上画着爱豆妆,看起来像只无辜可爱的小白兔。只是小白兔一身渔网背心齐臀小短裤再加上一双过膝皮靴,整个人瞬间就变得十分风尘。 恰好是顾恒曾经最讨厌的那款。 顾恒忍无可忍地摘掉脖子上长得跟s/m道具似的chocker还有眼睛里的灰色美瞳,扯出几片卸妆棉把脸上的眼线眼影唇彩粉底啥啥的都擦了,这才看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顺眼了一些。 【一开始看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都会有些不适应的,】404安慰他,【过段时间你就习惯啦。】 顾恒摘掉身上丁零当啷的小玩意儿,闻言动作一顿:【你有过几个主人?】 【什么主人,是宿主啊宿主!】404不满道,【与你无关,我才不告诉你。】 404静音了,顾恒也不在意,起身到属于厉南星的柜子边,从里面拿出他的衣服换上。他背好书包往外走,长头发和小背心以为他是跟着“姜少”走的,也不拦他。 顾恒走到会所外,凛冽的寒风吹得他浑身一个哆嗦,赶紧裹紧了身上薄薄的旧羽绒服。 这和他上辈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冷不同,是实打实的快冻死了。 隆冬夜里七八点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让前总裁差点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第3章 南星(二) 会所就在市里最繁华的中央商圈,但周围却都是绿地景观,安静得很。 此间主人相当有钱,要的就是闹市中取一僻静处。 这可苦了顾恒,不得不裹紧自己身上的小破羽绒服,跑了快十分钟才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顾恒坐上去第二人民医院的公交车,过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到站,他跳下车直奔住院部。 医院的探视结束时间是晚上九点,因为白天忙着上课晚上忙着上班,厉南星已经有一阵儿没来看他妈妈了,值班的护士一时还没认出他来,确认了好一会儿身份才放他进去。 厉南星的母亲已经睡着了,病房里还有另两个病人也都在睡觉,看护的小床也都被其他病人家属们占据,顾恒不便多做停留,看了她几眼就出来了。 那个女人已经病入膏肓,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基本扩散到全身,就算有姜寒的钱支持着天价医药费,她也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顾恒出门,正好遇上值班护士。 护士问:“32床的家属?” 顾恒点点头。 护士塞给他一沓单子,“你妈妈这个礼拜的住院费和治疗费,你有时间去交一下吧。” 顾恒接过单子一看,上面的数目加起来还没有他以前一件衬衫的价格高,可现在却让他觉得沉甸甸的坠手。 【宿主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哦,】404有些苦恼地说,【你的任务,是帮这个世界的原主复仇虐渣,如果原主的母亲提早死了,或者姜寒和他没交集了,就不叫复仇啦。】 顾恒深吸一口气:【意思是我还是得被姜寒包/养?然后怎么着,让他爱上我再狠狠甩了他,这样?】 404夸他:【不愧是当过总裁的,悟性真高。】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小孩图什么?】顾恒是真的不懂,【而且那个姜寒,他也不渣吧?】 包/养关系,明明是你情我愿的金钱交易,姜寒从头到尾也没喜欢过厉南星,不过是馋他身子罢了。 后来正牌受出现,姜寒虽和厉南星断了包/养关系,却没断了对他妈妈的医药费资助,是直到看清了厉南星的真面目才停止资助的,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干嘛还要人家为他一厢情愿的单恋付出代价呢? 更何况,厉南星还把人家正牌受砸成了植物人,这可是铁证如山的犯罪行为,入刑法的! 404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这个,咱们毕竟是站在厉南星的立场出发,当然还是要实现他的愿望呀。】 顾恒抖了抖手里的单子,把这笔巨款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往外走。 【实现不了会怎样?】 【那你和我都得死。】 【我不是已经死了?】 【所以不能再死啦。再死,就连鬼都做不成了。】 【做不成鬼会变成什么?】 【鬼都不知道,这也没有用户反馈啊。】 顾恒回到学校宿舍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室友们已经习惯他天天都这么晚回来,彼此之间寝室关系非常一般。更确切地说,是厉南星被另外三个室友排挤了。 厉南星以前顾不上管这些,顾恒更是懒得管这些,简单洗漱完就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已经累得沾枕头就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他的床沿突然被人敲了敲,“喂。” 顾恒已经攒了一肚子憋屈,还遇上个不长眼的打扰他睡觉,顿时脸就黑了,拉开床帘冷冷瞪着那人:“有事?” 室友被他的黑脸吓了一跳,都还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年轻,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力道颇重地扔了张纸上来,“运动会的报名表,明天要交的!谁叫你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啊,班长叫我一、定、交到你手上!” 顾恒把纸叠了叠塞进枕头底下,一头倒了回去。 室友愤愤:“一天到晚的这是瞧不起谁啊,妈的……” - 第二天,顾恒一早就醒了,一看手机,六点还不到。 404精神抖擞:【早上好呀!】 顾恒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不困?】 【我不用睡觉啊。】 顾恒瞬间警觉:【那一整晚你在干什么?】 【就发发呆啊,玩玩游戏啊什么的……】察觉到顾恒的疑虑,404立刻自证清白,【喂你别瞎想,我才不会随意窥探你的思想,做系统也是有牌面的好不好!】 顾恒不信它,但也知道这事没法掰扯。这系统就在他脑子里,要真想看他在想什么,他不愿意又能怎样? 这个点是厉南星惯常的起床时间,已经形成了固定生物钟,顾恒想睡也睡不着了,只得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穿衣完毕,背上书包出门。 按照厉南星的作息表,他起床后得先到操场晨读一个小时,然后吃早饭,接着去上课。中饭能省则省,买俩馒头就凉水对付着解决了,就去图书馆自习直到下午上课。按照课表变化,一天的课都上完了之后,有时间就去医院看妈妈,否则就直接去会所上/钟,啊不是,上班。 厉南星这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完全就是饿出来的。 顾恒原本盘算着会所是不去了,反正他没签劳动合同,工资小费也是按天拿的。创业是甭想了,他可以多打几份工,再加上筹款平台,还能给厉南星妈妈多续一会儿命。 然而昨晚404已经一棒子敲散了他的计划。 顾恒照常去了操场,却没打算晨读,而是放下书包开始做伸展运动。 厉南星的体质实在太差了,肌肉基本没有,瘦得像把排骨,昨晚他从会所跑到公交车站,龟爬的速度爬了没十分钟就累得喘不上大气。 顾总以前十几年如一日地练出了一身漂亮肌肉,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完美的衣架子身材,如今摸着自己身上硌手的骨头,简直要难受死。 啥都没有一副好体魄重要,顾恒也不求能变成以前的身材了,健健康康不生病就够。 他决定把每天一小时的晨读时间都换成晨跑。 然而跑了没两圈,他就感受到了佛祖的召唤,不得不改跑为走,叉着腰喘得像个打气筒。 现在正是体育系早训练的时候,操场上人不少,顾恒走到跑道最外圈,慢慢地走着。 “姜寒!”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这熟悉的名字叫顾恒神经一紧,抬头四处去看。结果一转身,就见目标人物正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四目相对,无言的尴尬弥漫开来。 顾恒:“……” 姜寒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和昨晚上那副纨绔太子爷做派不同,看起来清纯良家了不少。 顾恒这才想起这货貌似是体育系的。 “寒哥!”一个一看就是练体育的汉子跑过来,大喇喇地勾住清俊贵公子的脖子,“你搁这儿干哈?教练喊你呐!” 贵公子一秒破功,顶了那汉子一肘子,“知道了,你别叫魂。” 汉子瞅了顾恒一眼,问:“咋,认识的人啊?” “嗯,”姜寒敷衍地推了推他,“你先去,我聊两句就过去。” 汉子走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顾恒率先打破沉默:“有事?” 姜寒眸中滑过一抹笑意,“刚才看背影觉得有点像,没想到真是你啊……小星。” 顾恒干巴巴地说:“姜少好。” “在学校都是同学,不用这样叫我。”姜寒勾起一边嘴唇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几年级的?” 顾恒咬住后槽牙。 404赶紧劝:【宿主,任务要紧,任务要紧啊!】 见他一时不答,姜寒兴趣不减反增,逗他:“怎么,是秘密,不能说啊?” 顾恒吸一口气,礼貌假笑:“厉南星,中文系二年级。” “你就是厉南星?”姜寒惊讶挑眉,旋即兴致更浓,“中文系的才子,我听说过你。厉南星就是小星,小星就是厉南星……还挺有趣。” 顾恒深刻地知道了什么叫做生活不易,营业好累。 他酝酿好几秒,硬是挤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抖着声音说:“姜、姜少,请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姜寒抬了抬下巴,笑容扩大:“说了在学校,叫学长。” 顾恒隐忍:“姜学长。” 姜寒看着这小学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好像看到一只爪子软软的小奶猫。 有点可爱。 顾恒要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怕不是要举起自己的老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放心,我不说出去。”姜寒继续逗他,“不过你也得给我点儿报酬吧?” 顾恒看着这个欠揍的小毛头:“学长想要什么?” “你的手机号码?”姜寒拿出手机转了转。 这个简单,还以为他上来就要来一炮呢。 顾恒松了一口气,接过手机飞快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按了拨号键,等自己兜里的手机铃响了之后拿出来给他看,“这样可以吗?” 姜寒接过手机,上下抛了抛,“可以。” 顾恒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兜里,点点头:“那我继续跑步了,学长再见。” 一直跑出十几米远,顾恒才感觉凝在自己后背的那道视线消失。 【干得不错呀宿主,】404喜滋滋地同他汇报,【你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渣攻的注意力,进度可喜可贺!】 顾恒揉了揉营业不易的脸:【另一个主角什么时候才能出场?】 【按照进程……】404算了算,【大概还有三四个月?】 不行,太慢了。 404有所察觉:【你想干嘛?】 顾恒微笑:【曲线救国。】 第4章 南星(三) 曲线救国,自然是有章程的。 厉南星想要的东西说来很简单,就是让姜寒悔不当初。 这孩子虽说三观有点歪,倒不是个歪屁股,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报复姜寒。对于那个无辜被砸成植物人的男孩子,他其实是没什么怨气的。 被姜寒搞是万万不能的,顾恒也不怎么想搞他。这货跟年轻时的自己简直是复制黏贴,搞他和搞自己有什么区别? 太可怕了。 404说,要想实现厉南星的夙愿,他还是得走厉南星走过的老路,顾恒却觉得不然。 要虐姜寒,方法不止始乱终弃他一种——还可以横刀夺其所爱,让他求而不得。更甚至,吊着他,再和他所爱之人纠缠不清。 404被他的思路说服了,连夸他渣得独具一格、别出心裁。 ……勉强算是夸吧。 总之,顾恒打算提前会一会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 厉南星今天的课表不太满,上午第一节大课结束之后,下一节课就在下午了。原本中间这空出来的几个小时他肯定是要扎根图书馆的,但顾恒拾掇拾掇书包,一下课就冲出门,直奔k大隔壁的音乐学院而去。 顾恒已经从404那里拿到了那人的行程表,今天上午音乐学院钢琴系有一场汇报演出,目标在倒数第二个出场,他现在过去刚好来得及。 这片儿是座大学城,周围几个学校的学生互相串门都已经成习惯了,顾恒轻而易举地就混进音乐学院,刷脸进了小礼堂。 礼堂里几乎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女生。钢琴系大一到大四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大部分都是外系甚至外校的,全都是慕名而来。 慕的是谁的名?当然是音乐学院的校草,钢琴系大三的商砚秋。 k大校草姜寒,音大校草商砚秋,一直是大学城城草的最热门选手,正是因为两人的竞争力不分伯仲,才导致城草名号至今没有归属。 没错,这就是两棵草的大学校园爱情故事,混进一个厉南星,纯属炮灰。 什么草啊花啊的,适应了这个十年前流行的偶像剧套路后,顾恒也就习惯了。 顾恒在后排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台上人的脸。 没等多久就轮到商砚秋登台了,礼堂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俨然是明星见面会的架势。 虽然生来就是享受家族余荫的富家子弟,顾恒自然是从小受着最好的精英教育长大的,但他的艺术修养其实非常一般。 他远远瞧着一个穿白衬衣灰西裤的瘦高男孩子上了台,夹着谱纸鞠了个躬,坐下放手就开始弹。 周遭安静下来,顾恒听着他弹奏,没听出什么章程,就觉得还挺好听的,结果一看周边人都是一脸沉醉的模样。 顾恒虚心请教:【他弹得怎么样?】 404其实也不懂:【挺好听的吧。】 两个音痴沉默了。 商砚秋演奏完,顾恒就趁着鼓掌的时候离开现场,跑去校外奶茶店用今天的饭钱买了杯柚子绿茶,然后拎着茶到演出散场后商砚秋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天气冷,顾恒把柚子茶捂在羽绒服里暖身体,顺便给茶保温。 过了十来分钟,商砚秋出来了。 他在白衬衣灰西裤外头只披了件黑色长羽绒服,是音大的校服,仍旧胳膊下夹着谱纸,高高瘦瘦,皮肤很白,眼底有一层薄薄的光。 周遭围了许多人,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看见。 商砚秋看上去并不太合群,虽然脸上是笑着的,但一眼就看得出是出于礼貌。果然,和老师同学聊了一会儿后他就离开人群,笑容瞬间消失,累极了似地呼出一口气。 顾恒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发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商砚秋似乎比他高。 顾恒从怀里拿出柚子绿茶,朝商砚秋走过去,伸手打了个招呼:“嗨。” 商砚秋停下脚步。 他眉眼间有倦色,被叫住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你叫我?” 他的嗓音很清,带着些微疲倦的沙哑。 “对啊,”顾恒点点头,把柚子绿茶递出去,“热的,润润嗓子吧。” 商砚秋没接,他看看饮料又看看顾恒,眉峰皱起来,“你是谁?” 顾恒笑得轻快:“一个听众,你弹得很好。” 这话却叫眼前的人面上结了层冰,眼神里露出讥诮来:“你听得懂?” 顾恒对于好看的人总是有很多耐心的,恰好,商砚秋的样貌气质都很对他胃口。 “说实话,不太懂。不过很好听。” 商砚秋收回视线,绕过他直接离开,“谢谢。我不爱喝饮料。” 顾恒转身目送他离开,用吸管戳开塑料盖,吸了一口暖和清甜的茶。 404:【你确定要……曲线救国?】 顾恒叼着吸管笑,心底燃起强烈的胜负欲。 - 厉南星妈妈的住院费和治疗费这两天就得交,顾恒把存折和卡里所有的钱凑了凑,交完这次的钱就没剩几个字儿了,下个礼拜的医药费还不知道该从哪儿弄。 顾恒先取了钱去医院交了费,刚好厉南星妈妈醒着,就陪她聊了会儿天。 厉南星家境贫寒,年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地长大,感情极深。偏偏母亲半年前查出肺癌,如今积重难返,已经没多少时日可以活了。 顾恒以前做慈善事业,资助了不少寒门学子。和其他许多做慈善的有钱人一样,做这些主要是为了树立形象,没时间也没精力关心被资助者背后的故事。 如今身份变了,他才知道没钱有多惨。 一天没吃两口饭,顾恒已经饿得脚底发飘了,又得从医院赶去会所上班。 他到会所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专管他们这群少爷的王经理黑着脸把他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啊你?” 顾恒答:“去医院看了趟我妈。” 王经理是知道他的情况的,人也不坏,闻言脸色稍霁:“阿姨还好吧?” “就那样,能拖一天是一天。”顾恒苦涩地笑笑,在心底打着预支薪水的腹稿。 谁知王经理却换了话题,脸色暧昧起来,压低声音问:“我听龙龙说,你昨天晚上跟姜少走啦?” 龙龙就是昨晚那个小背心。 顾恒原本以为打小报告的会是长发男,没想到竟然是他。果然塑料姐妹。 顾恒原本想憋个羞涩的表情出来,然而实在演不了,只能点头:“嗯。” “怪不得呢,”王经理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姜少今天一来就点你,人已经来了好几十分钟了,那可是贵客你知道伐?” “知道。” “知道还不快去!”王经理往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衣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诶温迪,过来给小星画个妆,淡一点清纯一点的哦!” 顾恒顶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快速变了个装,今天的衣服比昨天正常多了,就是白衬衫牛仔裤,走的是清纯学生风。 他端着酒走进包间,屋子里只有姜寒一个人,正一边玩手机一边戳西瓜吃。 这大兄弟天天晚上泡会所,也不怕肾吃不消? 顾恒走过去把酒放下,叫了声:“姜少。” 姜寒抬头看他一眼,“过来坐。” 顾恒走过去坐下。 “吃鸡吗?”姜寒边打游戏边问。 顾恒视线往下三路走了一遭,摇头:“不吃。” 姜寒发现了他的眼神,哭笑不得:“你看哪儿呢……我说的是游戏!吃鸡!” “哦,”顾恒正经地坐好,“我不会打游戏。” “行呗。”姜寒啧了一声。 顾恒眼角余光看了眼茶几上的果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真的是太饿了,饿到想啃桌子。 姜寒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说:“饿了你就吃。” 顾恒也就不和他客气,端起果盘吃起来。 姜寒打完一把游戏,放下手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他吃水果,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定力好极了。姜寒不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整盘水果。 姜寒托着下巴问:“要不要再来点儿烤翅烤串儿海鲜饭什么的?” 顾恒抹抹嘴巴,“谢谢姜少。” 说完站起来,开了瓶洋酒给他倒上。 开一瓶酒他就有提成,给姜寒的酒自然是最好的,他能拿小两千。 会所上菜效率极高,没一会儿,茶几上就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姜寒拿杯底一磕桌子,讲:“吃。” 这是要他表演现场吃播还是做甚? 顾恒抬起眼皮看他,想了想问:“姜少,您到底想怎样?” 姜寒这样的类型,他了解。 富家子弟,花心爱玩,金钱美人对他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就对没见过的东西感兴趣。大部分时候要顺毛撸,但偶尔耍耍小脾气,更能勾起他兴趣。 顾恒只要想想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最喜欢的类型,不就是外表清纯小白兔内心狂野小猫咪么,照着学就行了。 果然,他算得上冲的语气并没让姜寒生气,反而托着下巴笑:“我……” 砰! 就在这时,包间门突然被人从外踹开,几个混混模样的小青年二话不说闯进来,进来以后也没废话,直接动了手。 顾恒眼疾手快地弯腰向旁边一滚,躲过一根呼啸而来的钢棍,眼睁睁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食物被稀里哗啦扫了一地。 姜寒已经一跃而起,抄起桌上的酒瓶就朝一个小青年头上狠狠砸下去,同时一棍飞来,重重打上了姜寒的肩膀。 顾恒看得目瞪口呆: 这他妈又是什么章程?! 第5章 南星(四) 姜寒虽然人高马大,身手也有两下子,但显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更不要说一个赤手空拳,对阵七八个手里有家伙的。 门口有人守着,顾恒缩在角落里。虽说他就是一个小牛/郎那些人没打算对他怎么样,但要逃出去通风报信也是万万不能的。 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剧情是怎么急转直下变成这样儿的。 顾恒眼见着姜寒被重重包围,能怎么着,救人要紧啊! 趁着没人注意他,顾恒抓起滚落到沙发边的洋酒,拔开瓶塞,然后脱下身上的衬衣,把价值十好几万的液体毫不心疼地洒到了衣服和地毯上。 他的动作很快就被打手们注意到了,一个人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顾恒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你们住手,不然我就放火。” 打手们面面相觑。 姜寒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看着他大笑起来,然后牵动嘴角伤口,表情扭曲地“嘶嘶”抽气。 ……精神病。 如果能被一个柔柔弱弱的money boy吓到,这群人就不敢冲进市中心的高级会所袭击姜氏集团的继承人了。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离顾恒最近的打手就直接挥着钢管朝他劈下来! 顾恒叹气:他还是得动手。 顾恒六岁那年曾经被绑架过,他爷爷花了两千万赎回了他,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足以惊动全国媒体争相报道的大数目。 自那以后,顾恒就开始进行防身训练。教他的教练都是退役特/种/兵和前处/突/特/警,与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同,他学的全是实战技巧。 顾恒就地又是一滚,赤luo的上半身沾了地上的酒液,虽说姿态狼狈,但却险险地躲过了那足以把他劈骨折的一棍。 更多人向他围过来,顾恒点燃衬衫哗地甩了出去,打手们连忙退开,衬衫落在地毯上瞬间引燃了一大片! 那几个人像是没想到他真会点火,一时间竟愣住了。 顾恒趁机捡起酒瓶拍向一人,那人应声倒地,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一边拍打火势一边过来揍他。 房间温度骤升,顾恒知道自己身上沾了酒精,比屋子里其他人都更危险,必须得尽快出去。 他身子一偏躲过一棍,扯住那人花衬衫抱过去,另两人的棍子都落在了花衬衫身上,花衬衫一声不吭直接晕了过去。 顾恒反锁住花衬衫胳膊,把他当沙包顶在身前,几个动作就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提起嗓门爆粗话:“你他妈还愣着,跑啊!” 姜寒笑容肆意,满不在乎:“腿好像折了,跑不了!” 顾恒差点眼前一黑。 他现在这细胳膊细腿根本支撑不住花衬衫多久,只好把人往打手们那边一推,趁那几个手忙脚乱作一团的时候跑向姜寒。围着姜寒的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迎上来,顾恒抓住一人手臂往前一带,同时侧身让开。这个动作让旁边的人一棍砸上了他的左后背,仿佛肩胛骨都被打裂开来的剧痛叫他眼冒金星,左臂瞬间就动不了了,整个人差点跪到地上。 幸好那人已经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带了出去,因为惯性重重扑倒在地。此时地毯上火势蔓延,那人就脸着地栽进了火里,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大叫。 这凄惨的叫声让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顾恒心里念着“罪过罪过”,拖着半身不遂的残躯跑过去一把扯住姜寒的胳膊,也不管他腿瘸没瘸,拉起他就往外跑。 那一瞬间,他简直爆发出了回光返照的力气。 刺耳的火警警报在走廊里回荡,天花板上的花洒喷出瀑布似的水雾,惊慌失措的人,不管光鲜亮丽还是衣不蔽体,都狼狈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顾恒拖着一个一米八好几腿脚还不利索的大高个儿,在人群中左支右绌万分艰难地向外挤,终于跑进消防通道,一路向下去车库。 “你车在哪儿!”顾恒吼。 “a8。”姜寒把车钥匙丢给他,“你能开车?” 顾恒已经听到了身后纷乱的脚步声,“总比你强!” 两人逃难似地蹿上车,顾恒一脚油门踩下去,就以谋杀轮胎的姿态把姜少昂贵的跑车轰了出去。 姜寒心疼地抽了抽嘴角,“我们去哪儿?” 顾恒左肩的痛已经由麻木变为钻心,只能靠右手开车,左手虚虚搭在方向盘上。他的心情也非常不美丽,冷冷地回:“医院。” 姜寒回头看一眼再追不上来的打手,嘴角的笑容还没扬起来,转回来时看到顾恒就僵住了,“……你受伤了。” 顾恒咬牙:“知道。” “不是,你、你,”姜寒第一次崩了表情,几乎像个普通大男生一样惊慌失措,“你身上烧伤了!妈的,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什么? 顾恒低头看了自己赤luo的上半身一眼,顿时头晕目眩——他的胸腹部起了大片燎泡红瘢,痛感这才细细密密地爬上来,除了胸腹,后背和右臂也有了痛感,火烧火燎地愈演愈烈。 他还从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姜寒从置物箱里翻出一部手机,“你坚持一下,”他的声音都在打颤,“我打电话给我的医生……” 顾恒眨掉睫毛上的汗珠专心看路:“聊点儿什么,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姜寒飞快打完电话,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好,你想聊什么?” “打你那些人是谁,方便说么?” 姜寒一怔,抿了抿嘴唇:“我哥的人。” “你还有哥?” “我爸的私生子。”姜寒嘲讽一笑,眼色黯下去,“他是真的,要我死啊。” “刚才在会所里怎么没人拦着你哥的人?” “当然不会有,那会所就是我哥的。” “你是个什么品种的憨憨?”顾恒匪夷所思,差点都忘了身上的剧痛,“那你还天天往那儿跑?” “我没打算和他争老头儿的家产,我只想让他知道这个。”姜寒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显然他不相信。” 顾恒的心里有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404,你不觉得有什么信息是至关重要你又没有告诉我的吗?】 【我获得的信息,都是从厉南星的视角得到的,他对姜寒的家庭背景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嘛……】404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心虚,【不过我刚才深入挖掘了一下,姜氏集团黑白通吃,姜寒的爸爸二十年前是k市道上势力最大的老大。姜寒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费承泽,老姜以前的势力现在都在他手里,称他为k市的“地下之王”都不为过。】 一个青春校园纯爱故事竟然还有这种背景? 【信息不全会害死人的。】顾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系、统。】 404恹恹,认错态度倒很诚恳:【对不起。】 顾恒一路风驰电掣把小超跑开出了f1赛车的架势,按照姜寒指的路开到他家开的私人医院,一停车就有一群白大褂呼啦啦地围过来,像对待重伤患似地小心翼翼地把他俩抬了下去。 紧绷的神经一松,他脑袋一歪就昏睡了过去。 顾恒醒来时躺在医院病床上,全身发沉没力气,痛感倒是不明显。 【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去,】404说,【你左边肩胛骨骨裂,侧腰的烧伤有点严重。】 【我渴,想喝水。】 【爱莫能助,】404很光棍,【你得等等。】 【现在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过会儿就有医生来查房了。】 顾恒费力地吞咽一下,喉咙里又干又痛,好像塞了张砂纸。 【昨晚那场面,到底什么章程?】顾恒只好通过思考剧情来转移注意力,【一个私生子,就敢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往死里打继承人?他们老爹不管么?】 404:【老姜总确实不管,也管不了,他去年得了鼻咽癌,身体每况愈下。现在集团里费承泽已经占了半壁江山,再加上他手里那些地下势力……姜寒的继承人身份基本上就是个头衔,没几个人看好他。】 行,他低估这个狗血故事了。 这哪里是陈年老狗血,分明是一大盆热气腾腾成分复杂的地沟油! 顾恒在床上躺尸躺了十几分钟,终于有护士来了,总算给他喂了几口水。之后医生来查房,看了看他说问题不大,等麻药药效过去,再住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顾恒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就算不给助人为乐的报酬,姜寒总会把他这几天的医药费治疗费住院费报销的吧。 提起这,他才想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姜寒情况如何。 404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主角了呢,宿主,你这个工作态度不行的呀。他比你惨,左腿骨折,右手桡骨和肋骨骨裂,轻度脑震荡,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伤,做完手术现在还没醒。】 顾恒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惨的继承人。以前在他们圈子里,私生子这种事不少见。顾恒的亲爹在外头养了个比他还小二十多岁女儿,他自己也有个连名字都快记不清了的儿子——但还从没见过有人因此连太子的位置都快保不住的。 那个私生子费承泽,是何方妖孽? 第6章 南星(五) 床头柜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顾恒转过头去看,是厉南星的手机。 这就奇怪了。为防止泄露客人隐私,会所里的员工工作的时候是不准带手机的,顾恒昨晚自然也没带。是谁帮他把手机从会所拿来,又放在了这儿? 他正想试着伸手拿,病房门蓦地被敲响了。 笃笃笃,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三声。 顾恒皱眉:“请进。” 把手转动,“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他看着门外那人,门外的人也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费承泽长得和姜寒并不太像,和顾恒想象中的模样也大相径庭。 他长了一张很温和的脸,五官都算不上出色,组合在一起却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略长及肩的头发,身穿米白色高领毛衣和驼色大衣,灰色修身羊毛长裤下面竟然搭配了一双帆布鞋。 更不要说他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就连打量人的眼神也是克制的,彬彬有礼,丝毫不冒犯。 总之看起来不像什么道上人人闻风丧胆的老大,反倒像个初出茅庐的教书先生。 顾恒还以为自己猜错了,直到对方走进来,轻轻对他一点头。 “厉同学你好,我是姜寒的哥哥,费承泽。”男人的眼神里滚动着歉意和感激,看起来无比诚恳,“昨天晚上多亏你救了小寒,我代表姜氏真诚地感谢你。” 顾恒自己就很会装。没想到竟遇上个比他还会装的。 顾恒闭了一会儿气,憋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虚弱笑容:“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应该的,应该的。” 费承泽轻轻挑起一侧眉峰,语气还是柔柔的:“怎么能是应该的呢,那地方那么多人,只有你出手救我弟弟,这份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实在是难得。” 顾恒听懂了。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别人都老老实实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怎么就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件事上出头,小命不想要了? 他只好装傻充楞,含蓄微笑。 “介意我坐下吗?” 得到允许的答复后,费承泽道了声“谢谢”,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含笑道:“为了聊表谢意,你养伤期间的一切开支都由我们姜氏负责,你母亲的治疗费,我们也会一并负责的。别拒绝,同学,你不知道你做的事有多么重要,我们能为你做的,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顾恒立刻把涌到嘴边的客套话咽了回去,他本来也没想拒绝。 顾恒感激地说:“谢谢费先生。” “过两天,你们学校会发给你一笔见义勇为的鼓励金,还有你今年的奖学金也快下来了吧?厉同学,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们姜氏今年刚在k大设立了一笔奖学金,没人比你更符合条件了。” 费承泽站起来,俯身轻轻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语气和煦,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 顾恒做梦也没想到,他一夜之间不但从温饱线下爬上来了,还脱离赤贫,眼见着有了奔小康的希望。 如果不是听404和姜寒本人说了他和他哥的关系,顾恒几乎都要相信费承泽是个感天动地的二十四孝好哥哥了。 费承泽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他先是温温柔柔地敲打一番,再挑着厉南星最大的弱点许以重利,还知道顾及这孩子诡异的自尊心(宁愿出来卖也不愿意将母亲的病情广而告之,利用公益筹款),给钱的理由冠冕堂皇挑不出一点错处。 费承泽不仅在短短一夜之间掌握了厉南星所有的背景情况,还抓住了他的性格弱点。 就算心里估计已经把他当死人了,表面功夫仍旧足够到位,兄弟情深,谦逊温和,知恩图报,一点表演痕迹都没有。 以费承泽的手段城府,怎么会不怀疑厉南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学生,哪来的能力撂倒一屋子打手救出姜寒?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问,一点心思都没表露出来。 顾恒估计,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处于这个人的监控之下了。 到了这种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境地,他也么的办法,就只能光棍地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养身体,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费承泽离开没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手机又不屈不挠地叫了起来。 顾恒艰难地抬起胳膊,拿过手机一看,打电话给他的竟然是厉南星的班长。 瞬间把他从黑/道风云豪门秘辛频道拉回了质朴的现实。 顾恒接起电话,一个“喂”字还没出口,就被对面的姑娘砸了一大段话过来。 “诶,厉南星啊,我今天看了你运动会的报名表,你确定要报那些项目啊?男子4x100米接力,110米跨栏还有男子一千米预赛都是同一天的你知道吧?这也就算了,你说你报铅球干啥?啊?就你那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儿,你扔铅球还是铅球扔你啊?虽然你这种主动报满四个项目的精神十分可嘉,是吧,但咱还是得量力而行啊!你要不再想想,再改改?” 顾恒沉默两秒,问:“运动会什么时候举办?” “下周末啊!” 顾恒真诚道:“班长,我住院了,参加不了。” 班长听了又是一通咋呼,顾恒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耐心解释了一番,只是没说自己是为了救姜寒在会所和人大打出手受伤,而是打工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他再三婉拒了班长来探望的请求,并拜托对方帮自己请一周的假。 由于向来知道厉南星学习有多拼,班长没怀疑就答应了,还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争取多拿工伤费和误工费。 顾恒这时候才有点“啊,我确实是在一个校园爱情故事里”的感觉呢。 挂了班长的电话没多久,他又接到了会所王经理的电话,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以后都不用去上班了,语气却并不差,还隐隐有些谄媚。 电话的最后,王经理酸溜溜地说:“小星你是比较有手段哦,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跟了姜少,没想到是傍上大老板啦,以后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顾恒:……我还是别说话了吧。 这还没完。 不知道费承泽嘱咐过什么,顾恒竟被从普通单人间转到了vip病房,还有一个专门的护工照顾他。 到了下午,他被告知,厉南星的母亲被转院到这个医院了。 如果他真是厉南星,怕不是费承泽叫他现在提刀去砍了姜寒他都能考虑考虑。 麻药的效果退得差不多了,骨裂的伤倒还好,就是烧伤实在疼痛难忍,难受得顾恒躺着难受,坐着也不舒服,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救那个憨憨干嘛。 就在顾恒难受得抓心挠肝的时候,憨憨出现了。 护工刚给他准备好了晚饭,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私房病号饭,以顾总多年老饕的经验眼光看,绝对是大厨手笔。 顾恒捏起筷子,正打算开动,病房门被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推开了。 “吃饭呢,那正好,”姜寒自个儿推着轮椅进来了,挥挥手让护工出去,“我也还没吃,一起啊。” 他看上去脸色虽白,精神倒很好。 顾恒放了心,“我叫阿姨再拿副碗筷来。” 姜寒停在床边,拄着胳膊笑:“你喂我啊。” 顾总不为所动:“你断的是腿,不是手。” 姜寒叹气:“手推轮椅,累了呀。” 顾恒懒得理他,给护工阿姨发了条微信。没过几分钟,护工就拿了碗筷和一份新的饭菜进来,顾恒好歹也不算太消极怠工,还帮姜寒拆好餐具摆放好。 姜寒在一旁托腮瞧着,突然叹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你?” 顾恒撩起眼皮看他。 姜寒眨眨眼睛:“原本装得跟个小白兔一样,现在不装啦?” 顾恒淡定地夹起一片上汤小白菜,“我救了你一命。” “太势利眼了!”姜寒嘴上这样说,眼睛里却闪烁着亮晶晶的笑意,“不过你这样看起来可爱多了。” 顾恒:“谢谢。” 等我把你渣了,希望你还能这么觉得吧。 也不知道姜寒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他什么也没问,插科打诨地把饭给吃了,又待顾恒病房里聊了会儿有的没的,打了几局游戏,等护士来催他回去睡觉了,就挥挥手自个儿回他的病房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寒也像没事人一样,天天跑顾恒这儿来串门,甚至还陪着他去看望了厉南星的妈妈。 两人说实话的确没什么共同话题,共处一室的时候一个打游戏,一个看书,倒是相安无事和谐共处。 这可把404看得直叹气,忍不住说:【宿主你这样不行啊,你不觉得都快把主角攻处成哥们儿了吗?】 【那我能怎么办,】顾恒也很无辜,摊了摊手,【我这副模样也勾引不了他啊。】 404无语凝噎:【哥,你是真的完全不会谈恋爱吧!】 顾恒:【……】 因为费承泽的照顾,原本三天就能出院的顾恒硬是在医院里住满了一周,一被准许出院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离开,徒留姜少爷一人孤单寂寞冷。 他可没忘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攻略对象呢。 第7章 南星(六) 顾恒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是校运会举办期间,寝室里空无一人。一周没回来,他的桌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床铺倒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桌子上却堆满了室友的东西,椅子上挂着他们的衣服臭袜子,就连座位周边的地面上也都是垃圾。 顾恒皱了皱眉。他现在身上有伤不方便打扫,也不想打扫,长这么大他还没做过家务活。 于是他把包往床上一丢,就转身出门了。 顾恒原本是打算出门右拐,去音乐学院堵商砚秋的,不成想路上遇到了班长和体育委员,二话不说就要把他拉去操场。 虽然他负伤无法上场,但厉南星是文学院出名的才子,写稿子一把好手。 顾恒不想去,正想法子推脱呢,脑子里突然响起404的声音:【宿主,商砚秋现在正在k大操场。】 顾恒精神一振:【他去那儿做什么?】 404:【他的妹妹商明秀是k大金融系的学生,今天有比赛。】 顾恒奇了:【他和他妹关系不是挺差的吗?】 商砚秋是他爸爸的非婚生子,他的父母相恋后有的他,但他爸爸后来娶了市长的女儿,这就又是另一个狗血的故事了。商砚秋原本跟着母亲生活,小学时母亲去世,这才被接到父亲的新家庭里,想来这十几年过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好日子。 班长看他实在不想去,只好重重叹一口气:“好吧,你不想去就算了,这回咱院可要被传媒学院那帮小婊砸给压了……” 顾恒赶紧:“我去!” 两人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地点头。 顾恒跟着他们到了操场,眼神立刻顺着404指的方向扫荡过去——商砚秋的存在太显眼了,大学里的校运会来看的人本来就少,此刻看台上一大半女生都围在他旁边,人口疏密分布对比着实过于鲜明。 顾恒被班长拉着在文学院的阵营坐下,团支书简直像看见了亲人,热泪盈眶地把纸笔塞进他手里,“星爷!您可算来了星爷!” 他坐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放手就开始写,刷刷刷刷,洋洋洒洒简直是不要钱的文字生产机。 稿子一次次地送上去,顾恒直到写到骨裂的地方又开始疼才停笔,交出最后一张稿子,“差不多了吧?” “足够了足够了!”团支书简直要喜极而泣,看着看着却发现有什么不对,“等等你这最后一张写的什么呀……情诗?” 顾恒挥挥手,不多解释,“你送上去就行了。” 他一来,就在广播台呈现霸屏之势,两个念稿子的念到后来都懒得审核了,反正看到署名是文学院厉南星的,一律照着念就是。 然后最后一张稿纸的内容就被念了出来,通过麦克风,广播到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文采斐然,情真意切。 全场沸腾。 顾恒没管其他人的视线,偏过头,眼角余光瞄着不远处的金融系。 只见商砚秋完全没在好奇厉南星是哪号人物,旁若无人,自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正低头奋笔疾书,飞快地写着什么。 顾恒:“……” 404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找错宿主了。 看着是个情场老手,怎么一点不会谈恋爱呢?! 商砚秋写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急匆匆地走了,顾恒也没了留下来的必要,找个借口跟着溜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但顾总是不会轻易挫败的。 越挫越战,越战越勇! 然后他就像一个变态stalker一样,隔了十几米缀在商砚秋身后,远远跟着他。 404:【……】 商砚秋走得很快,似乎急赶着去做什么事,顾恒跟着他,发现他们走到了音大后门。 音乐学院的后门在居民区后面,是个消防通道,平时只开一个供人通过的小门,旁边就是一个很大的垃圾房,平时来这边的人很少,但这个入口离钢琴系的练习室很近。 小街上没有行人,但后门边却聚着四个看起来就不是好鸟的社会青年。商砚秋走得急,一不小心撞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那人便狠狠推了他一把。 商砚秋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个趔趄,那四个人上前把他围在了中间。 顾恒皱起眉毛:【又是什么章程?】 他刚才分明看得清楚,那个被撞的人原本不在商砚秋前头的,是那人觑着商砚秋走近了,往旁边挪了几步,故意被撞上的。 说白了就是碰瓷。 【这些人是商明秀找来的打手,目的是打坏商砚秋的一只手,让他今后都无法弹钢琴。】404回答,【原本这段剧情,是主角姜寒路过救下了商砚秋,他们二人也正是因此结识。】 顾恒愣了:【那按你说的,不该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情么,怎么今天被我遇上了?】 404也无奈:【按照原本的剧情,姜寒现在也不会断了腿受伤躺在医院里呀。一个情节发生偏差,后续情节会自动调整修复,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自己修复的结果吧。】 顾恒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后意识到,英雄救美的任务从主角攻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问题是他身上还带着伤。侧腰的烧伤没有愈合,后肩的骨裂处隐隐作痛。 那些人你推一下我推一下,下手越来越重。商砚秋显然不会打架也不擅长应付这些,左支右绌地躲避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街上还是没有行人经过。 顾恒叹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拨110。 404沉默。 顾恒抢先回答:【我比较惜命。】 404:【……不,我觉得他很可能等不到警/察来了。】 顾恒抬头,看到一个社会青年手里握着把雪亮的弹/簧/刀。 妈的。 顾恒暗骂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边跑边喊:“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再不走,警/察就要来了!” 那几个人被他一惊,齐齐向他看过来。 有两个人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那个手里有弹/簧/刀的人却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怕个屁!条子过来起码也得十来分钟!这条街上又没监控又没人,谁知道是我们!动手!” 另外三个人定了定神向顾恒冲过来,可那个拿凶器的显然目标明确,他就是要废了商砚秋一只手。 顾恒跑过去已经是来不及了,当即从兜里掏出手机朝那人狠狠砸过去。手机砸中那人持刀那只手的手腕,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弹/簧/刀应声掉在地上。 好在商砚秋反应也很快,立马长腿一伸,将刀远远踢开。 那人骂了声“操”,抬手给了商砚秋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嘴角,将他掀翻在地。 这家伙的战斗力就是负五渣,不能再多了。 幸好这几个人只是普通的小混混,不是会所里那帮经过训练的打手。 顾恒接住一拳,抓着那人的拳头挑着角度用力一拧,那人惨叫着软了力气,与此同时另一人打中了他的腹部。一阵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从还未愈合的烧伤里流了出来。顾恒咬牙扛住,用手肘击中那人喉咙软骨,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小青年应声倒地。 紧接着顾恒后腰被狠狠踹了一脚,这一脚叫他眼冒金星,感觉侧腰的伤口和肩膀上的骨头都同时裂开了。他向前踉跄几步,弯腰躲过脑后挥来的一拳,回身扫堂腿踢中那人的脚腕关节。 他现在这副身体力气小又弱鸡,还负了伤,即使对方是外强中干的小混混,硬碰硬地对打也根本不可能,只能挑着关节、喉咙这类脆弱的地方,利用技巧击打对方。 不成想被替中脚腕的混混在倒地的同时也抓住了顾恒的小腿,顾恒跟着摔倒在地,原本对付商砚秋的混混冲过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妈的,管你他妈的屁个闲事!我他妈叫你管闲事!” 顾恒只能抱头屈身,像只大虾一样护住脑袋和柔软的腹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警/察的声音。 “住手!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小混混们飞快地落荒而逃,顾恒抱头侧躺在原地,刚刚经历了出生以来的第一场暴揍,不管是身体和灵魂都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他耳边响起一道焦急的声音:“你怎么样了……喂,你醒醒!” 顾恒侧过头,眼睛撑开一条缝,看到了商砚秋满是惊慌愧疚的脸。 对方看清他的脸一怔,道:“是你?” 顾恒欣慰于对方还记得自己,朝他伸出手,咳嗽几声说:“去医院。” 商砚秋赶紧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在场的民警看他这副模样也吓了一大跳,立刻开车把他送去最近的医院。比起绕到音乐学院的前门,去k大的校医院反倒更快些。 于是挂号的时候,商砚秋终于看到了厉南星的校园卡,知道了他的名字。 商砚秋惊讶地转头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眼睛像闪烁的星星一样亮起来,“你就是厉南星?操场上那首诗是你写的?” 第8章 南星(七) 顾恒掀起衣服的时候,校医院的医生和商砚秋都被吓了一大跳。 医生赶紧拿出纱布和酒精棉擦拭他身上的血迹,“同学,你这伤怎么弄的?” “打工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顾恒随口敷衍着,感觉肩上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我背上还有个地方的骨头裂了,不知道……” 医生顿时大惊失色:“噢哟你这个不行的呀,你得去拍片看看!” 总之,折腾了一个下午,顾恒才算是处理好身上的伤,好在骨裂的地方没有恶化,只是表面肌肉撕裂看起来青紫得有些吓人。 商砚秋也处理好了脸上的伤口,回答完民警的问题,在一旁等他。 顾恒穿衣服不方便,商砚秋走过来替他穿上外套。 距离很近,顾恒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柔顺剂的香味。 顾恒抬头看他,笑了笑:“谢谢。” 商砚秋抿抿嘴唇,说:“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谢谢你救了我。” 顾恒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天已经黑了,也差不多到了晚饭的饭点,便问:“一起吃个饭吗?” 商砚秋的眼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当然。” 顾恒身上伤没好吃不了重口的东西,商砚秋的口味也向来清淡,他就选了家学校附近的粥店。店里暖气打得很足,商砚秋走到顾恒这边,替他脱下外套。 他们两个长得本就显眼,这番动作更是吸引了店里不少人的目光。这家店就是附近的大学生爱来的地方,店里的食客过半是音乐学院和k大的,他们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 商砚秋向来被人围观习惯了,且自觉行的端坐的正,半点儿不在意他人眼光。 顾恒脸皮厚得连孟姜女都哭不倒,而且他就想让人看到他和商砚秋在一起,不仅没有不自在,还开心得很,笑眯眯地看着商砚秋也脱了羽绒服,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两截洁白的小臂。 商砚秋的皮肤很白,充足的暖气没一会儿就染红了他的耳廓,让他脸上透出漂亮的淡粉色。他长得实在很好看,而且有种很独特的干净气质,顾恒不难理解姜寒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沓纸,抽出一张放在顾恒面前,“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顾恒拿起一看,正是他在运动会时写的最后一首情诗,笔迹隽秀却仓促,应该是商砚秋当时听写下来的。 “是啊。”他点头。 商砚秋眼里闪过欣赏,笑意从眼尾染到了嘴角:“写的很好,我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诗了!不好意思,我不像你们学文学的能想出那么多美好的形容和赞美……如果不冒昧的话,你能告诉我这首诗是送给谁的吗?” “我的缪斯,这个现在还不能说,”顾恒偏了偏头,看向他手边那一沓纸,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五线谱纸,“那是什么?” 商砚秋倒也不失望,抿了抿嘴唇,竟然显得有点害羞。他把谱纸拢了拢,也递过来给顾恒看,喝了口水说:“其实我听到你的诗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不是文字,也不是画面,而是音乐,一段完整的旋律——花开的声音,雨水落在玻璃上的声音,光线穿透云层的声音……它们都,太美了。” 顾恒以前学过钢琴,自然看得懂五线谱,于是边看边轻轻跟着旋律哼。 商砚秋瞬间变得惊喜,同时也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等顾恒看完了,才问:“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好听其实没啥别的感觉,顾恒自觉他对于音乐就是牛嚼牡丹。 “我很喜欢,”他说,“其实看到你的旋律的时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也不是音乐或者画面,而是文字,就像……” 商砚秋接上他的话,“彼此天造地设。” 顾恒挑了挑眉,含笑看他。 商砚秋的脸瞬间就红了,半是尴尬半是不知所措,“我、我是说你的诗,和我的曲子。” 顾恒托腮笑,“我也没说别的呀。” 商砚秋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水杯,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变得莫名暧昧。 幸好他们点的粥及时上来了,才让他避免了变得更加奇怪。 两个人吃东西的时候都很安静,商砚秋咽下一口粥,突然说:“对了。” 顾恒抬头看他。 商砚秋神情郑重,微微拧着眉,说:“我该向你道歉,之前我不该那么对你,还说你听不懂音乐,对不起。” 顾恒还以为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摇了摇头道:“正常人都该是你的反应,是我当时太唐突了。” 解开误会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越发融洽,让顾恒不禁心有飘飘然,感觉攻略前景一片大好。 因为顾恒受了伤,吃完晚饭后,商砚秋把他送到了寝室楼下才离开,分开前两人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和微信。 顾恒心情好,连带回到寝室看到那几个室友都心平气和了。当然要他自己收拾这一片狼藉是万万不能的,既然身上有了钱,顾总也不想委屈自己,拿上身份证和行李直接出去找酒店开了间房。第二天,他付钱给宿舍楼的清洁阿姨,请她整理干净了自己的床铺和座位。 厉南星的室友们在一旁看着他做这一切,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接下来,顾恒过了一段平稳顺利的时间。 他和商砚秋越走越近,成了朋友,商砚秋时常邀请他去琴房,顾恒一写了新的东西也立马分享给他看。 姜寒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在医院里养着,顾恒去看过他两回,两人也时不时在微信上聊两句。 一边突飞猛进,一边进度平稳,顾总心里很满意。 天气越来越冷,寒假也近了。 结束考试周之后,顾恒到医院去看厉南星的妈妈。她的状况不大好,医生委婉地提示,她就算熬过这个春节,也很难熬到春天。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顾恒点点头表示了解,走出医生办公室,却看到姜寒在走廊里等他。 姜寒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就腿上的骨折还打着石膏,走路需要拄拐,一般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静养或者回学校的,他到现在还不能出院,中间少不了他哥哥的“功劳”。 他看起来倒也不在意,整天吃喝睡觉打游戏,过得还挺自在。 顾恒走过去,“你来这儿等我?” “嗯啊,”姜寒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去吃饭?” 顾恒正想答应,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商砚秋打来的电话。 他感到一阵心虚。 顾恒虽然是花花公子,但从来没脚踏两条船过,结束上一段感情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是他的原则。然而现在,为了活命,他在试图同时和两个男人搞基。 顾恒咳嗽两声,打了个手势,“我得先去接个电话。” 姜寒抬头看他,眯了眯眼:“行。” 商砚秋邀请顾恒去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就在后天晚上,他将在那场晚宴上首演那首曲子。 顾恒自然是欣然应允。 - 顾恒几乎是从公交车上被挤下去的,挤出了一身的汗。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向不远处的五星级豪华酒店跑去。 商砚秋就在酒店门口等他,顾恒赶紧跑过去,“抱歉今天路上有点堵,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商砚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扶了扶他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去。” 这场慈善晚宴就是他爸爸牵头办的,邀请了市里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商砚秋负责开场的钢琴演奏,顾恒除了他谁也不认识,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出示请柬,脱下羽绒服交给一旁的侍者,他们一起走进会场。现在时间还尚早,宴会厅里没有多少人,顾恒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随便瞧了瞧,就跟着商砚秋走进后头的休息室。 顾恒在沙发上坐下,等商砚秋做造型,正无聊着,就收到了姜寒发来的微信。 姜寒:我好无聊啊 陪我聊个五块钱的 厉南星:护士姐姐不理你了? 姜寒:怎么可能我不在医院在车上 即将前往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无聊的晚宴 顾恒心里一跳。 厉南星:索菲特纳酒店? 姜寒:? 姜寒:你怎么知道?? 姜寒:别告诉我你在那儿??? 厉南星:对。 姜寒:…… 姜寒:你去那干嘛重操旧业? 厉南星:滚。 姜寒:对不起我错了 姜寒:侍应生? 顾恒想了想,输入:和朋友一起来的。 姜寒:谁? 厉南星:商砚秋 姜寒:???那个小白脸 姜寒:认真的? 姜寒:你们是朋友? 姜寒:你都没跟我说过!!! 姜寒:我不开心了我生气了我有脾气了 厉南星:…… 顾恒把手机静音放回裤兜里,不管它再怎么震都没有拿出来,等商砚秋做好造型,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夸道:“真帅。” 商砚秋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廓却一下子就红了,站起来转身看他。 顾恒帮他正了正领结,在他左胸口轻轻拍了一下,“加油。” 他们一起进入宴会厅,商砚秋得去他父亲那边打招呼,顾恒远远看见了姜寒,但现在并不想见他,就躲到餐台角落自己拿东西吃。 这时,一个侍者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先生,费先生找您,请跟我来。” 顾恒戳了块哈密瓜塞进嘴里,心想:这家伙竟然现在才来找他,还挺沉得住气。 第9章 南星(八) 顾恒跟着侍者离开了宴会厅,穿过侧门的一处狭长走廊,走到一个包厢门口。 侍者小心地敲了敲门,门内传出男人温润的声音:“请进。” 顾恒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进门就是灯火通明,正中一张二十人座的大桌空无一人。顾恒往旁边看去,只见费承泽正坐在长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或者说观察,眉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过来坐。”他说。 顾恒走过去,先乖巧道了声“费先生好”,才在费承泽斜侧方的椅子坐下。 费先生随和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顾恒点点头:“都挺好的。” “是么,”费承泽点了点头,三根手指撑着侧脸,姿态随意,“可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又见义勇为,结果被人打了?伤得不严重吧?” 顾恒保持微笑:“不严重,都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你妈妈呢?” “不太好,多活一天是一天。”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们讲了足有十几分钟有的没的,费承泽的耐心足得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在绕了不知道几个弯子之后,他触及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你和我弟弟的关系,还挺不错的吧?” 顾恒立刻赶跑瞌睡虫,提起精神回答:“就是普通朋友,是姜少赏光了。” 费承泽笑了起来:“真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 “唔,小寒要伤心了……”费承泽抵着嘴唇沉吟片刻,问,“厉同学,你能帮我个忙吗?” “您说。” 费承泽:“你能勾引我弟弟吗?” 顾恒:“……您说什么?” 本以为他还要再虚虚实实地绕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如此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本以为他要的顶多是监视姜寒,没想到竟然…… 这!么!直!白! 费承泽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别紧张,我也没在逗你,”他笑得温柔,语气和煦,仿佛是在闲聊天气,“你能帮我的,对吧?” 顾恒回到会场的时候,正好商砚秋在演奏,优美的旋律在宴会厅里流淌,众人都沉醉其中。 他走到餐台边,刚拿起一杯香槟,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你干嘛去了?”问话的人压着声音,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顾恒抬头,姜寒正一脸不开心地看着他。 “上了个厕所,”他随口敷衍,“你已经不需要拄拐杖了吗?恭喜啊。” 姜寒的脸色更黑了,斜飞入鬓的剑眉低低压在眼睛上方,牙关紧咬,看上去隐隐有发怒的前兆。顾恒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正想开口,姜寒突然冷哼一声松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顾恒:“……”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难搞的吗? 一曲终,全场掌声雷动,顾恒只好跟着鼓掌,放弃追上姜寒,向鞠躬走下台的商砚秋走去。 觥筹交错间,宴会氛围越来越热,即将开始拍卖环节,侍者引着宾客到各自的桌子去,顾恒跟着商砚秋在角落坐下。 商砚秋身份尴尬,不能跟着他爸和后妈应酬交际,这也叫他轻松,只是对受邀而来的好友有些歉疚,“这种场合是不是很无聊?” 顾恒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摇头道:“东西好吃,你弹琴好听,蹭了顿高级自助餐还有免费音乐会听,多值当啊。” 商砚秋抿着嘴角笑了。 【宿主,你在找什么啊?】404对他东张西望的行为感到十分迷惑。 【找人,】顾恒下意识看了眼会场前方,只见姜寒懒懒散散地翘着个二郎腿,他爸爸老姜总也坐在旁边,【费承泽怎么还没出现?】 404愣住:【你找他干嘛?】 顾恒:【我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 404:【人家明明挺‘阳谋’的呀……】 【你能帮我看看他在哪儿吗?】 【等等啊……滴滴……滴——我找到了,费承泽还在刚才那个房间里……噫?】 顾恒警惕:【怎么?】 【费承泽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他快失去意识了!】 顾恒愣住:【什么意思?】 【嗨呀,】404急了,【出事啦!】 ……怎么可能?! 顾恒突然想到,包厢里放在茶几上的那杯红酒,再想到费承泽黑/道大佬的身份…… 糟,难道有人对他下/毒了! 顾恒倏地站起来。 商砚秋惊愕抬头看他:“怎么了南星?” 顾恒对他笑笑:“我去趟洗手间。” 人命关天的事,顾恒不敢耽搁。他按原路返回包厢,手机握在手里已经按好了“120”,抬手敲房门,“费先生,您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过了几秒,里面突然传出东西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顾恒心里一紧,提高声音:“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摔碎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的高脚酒杯,紫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爬了满地。在碎裂地酒杯不远处,费承泽侧躺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及肩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 顾恒差点以为自己直击了命案现场,赶紧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动手,只好轻声叫他名字:“费先生?费先生?费承泽你还醒着吗?” 费承泽的身体颤了颤,顾恒看他似乎动了动嘴唇,便伸手撩开他的头发,“你说什么?” 露出来的那张脸叫顾恒一愣。 费承泽的脸很红,像是发了高烧,就连眼尾都泛着薄薄的嫣红,额头上爬着细密的汗。他没戴眼镜,长而直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般一直颤,整张脸仿佛浸了一层胭脂,而那薄红还顺着脸颊到脖颈,一路隐没在衬衫领子里。 顾恒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确切地说他整个人都很烫。 “滚。”费承泽闭着眼睛,只吐出这一个字。 “不行,你这到底什么情况?哪里不舒服?你刚才喝了什么?”顾恒按住他肩膀,想让他平躺,“你得去医院。” “别碰我!”费承泽猛地睁眼瞪他,急促的喘息间泄出两声难耐的泣音,他咬了咬牙咽回去,“……离我,远点。” 他像是哭过一样,眼睛里都是蒙蒙的水光,即使瞪人也没多少力气,利落的眉间竟透出隐约媚色。 顾恒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下/药了,只不过下的不是毒/药,是他妈的春/药! “操。”向来讲文明树新风的顾总也忍不住爆了声粗口,“谁这么缺德!”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竟然还有人在用,还用在费承泽身上! 费承泽闭上眼,抓着领口急喘两声,眼角水光闪烁,“你快点……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顾恒将手扶在他汗湿的后颈,一使劲把他扶起来,“留你在地上这副样子……万一被人看见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费承泽浑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被他的话引申出来的联想吓到了,还是单纯药效发作。 他靠在了顾恒身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呼吸越发急促沉重。 意志在欲/海之中颠沛流离,挣扎着浮出水面又被海浪拍下,只剩下沸腾海水带来的高热和空虚,将他卷入混沌浑噩的深渊里。 顾恒真心感谢自己这段时间的锻炼成果,不然以厉南星原本的弱鸡身材,面对这种场面也只有束手无措的份。他将费承泽打横抱起来,怀里的身体比他想的还要轻,纤细又单薄,瘦得几乎像一片纸。 费承泽在他怀里乱蹭,手和嘴唇也不老实,顾恒差点被蹭出火来,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包厢自带的卫生间,将人放在马桶盖上,转身去关门。 顾恒刚锁了门,后头就扑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像水草一样缠住他。费承泽比他稍矮一些,滚烫的嘴唇就贴着他的后颈又舔又啃。 顾恒手一抖,赶紧去扯费承泽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手,“你松手!清醒点儿!” “晚了。”费承泽将他翻过身来面对面,眼睛亮得像是有两簇野火在燃烧。 他的声音又软又哑,可却透着股近乎狠戾的冷静,“刚才让你走你不走,那就帮我解决了它……唔嗯……你不是专业的吗?” 顾恒简直哭笑不得:“你要是对我调查得够仔细,就该知道我还是个雏……嘶,你别乱摸了!” 费承泽抬头想吻他,顾恒脸一偏,吻就落在了脸颊上,然后顺着下巴舔吻下去,牙齿咬住了他的喉结。 费承泽身上有一股凛冽干净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酒味,几乎像片缠人的云雾。 顾恒赶在理智爆/炸前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伸手去够洗手台上的可调节水龙头,可还没等他碰到,脑子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哆嗦。 404:【主角攻出现倒计时十秒。】 顾恒好悬没吼出声:【什么玩意儿?!】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姜寒好好的跑这儿来裹什么乱?发现他哥不见了赶来表演兄友弟恭吗! 顾恒腾出一只手捂住费承泽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出声,你弟过来了。” 费承泽浑身一僵,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过瞬间的惶惑。 【……二,一,零。】 “哥?” 随着渐近的脚步声,一门之隔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哥你在吗?” 第10章 南星(九) 潮湿的热气喷洒在顾恒的掌心,叫他额头上都出了汗。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对彼此的生理反应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个。 皮鞋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就像敲在他们心上,姜寒已经进了包厢门,嘴里叫着他哥。 他哥正一脸欲求不满神志不清地贴在男人怀里。 姜寒的声音突然停住,顾恒猜他是看到了地上摔碎的红酒杯。果然门外原本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下子急促起来,姜寒应当将外头那个大而空旷且一览无余的房间转了个遍。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他们藏身的这个卫生间了。 偏偏这个时候,药效上头的费承泽理智又渐渐模糊了,喉咙里发出又低又轻的呜咽声,顾恒差点没下狠手直接捂死他。 门外脚步声一顿。 顾恒的呼吸也跟着一停。 脚步声变了方向,渐渐近了,姜寒正向他们走来。 姜寒停在了门外,顾恒屏住呼吸。 “姜先生!” 门外骤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打破平静。 姜寒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极近地响起:“有事?” “姜总正找您呢,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迷路了吗?” 顾恒眼睛眨也不眨,不敢放松警惕。 两秒钟的沉默后,姜寒说:“走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顾恒松了一大口气,浑身骤然放松下来,心脏还在狂跳。 顾恒捂在费承泽脸上的手突然被狠狠扯开,费承泽拽住他的领带用力往下一拉,带着像是要把他给活吃了的气势,抬头咬住他的嘴唇。 顾恒吃痛地闷哼一声,尝到了一股弥漫开来的铁锈味。 他捏住费承泽的下巴,反客为主地吻回去,费承泽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泣音,猫一样又软又媚。 不大的卫生间里,空气急剧升温。 【宿主!】 脑海里一声炸响,如警钟骤鸣,敲得顾恒瞬间清醒回神,一把将缠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 费承泽踉跄两步靠在洗手台边,双眼中水光潋滟,脸上露出了茫然又委屈的神情。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哑带喘。 顾恒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当机立断地扯出可调节水龙头对准还没反应过来的费承泽,打开冷水开关—— 哗啦! “……操!” 二十分钟后。 顾恒捧着刚从酒店服务员那里要来的浴巾,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里面传出一把又低又哑,带着鼻音的声音:“进。” 顾恒推开门走进去,费承泽恹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浑身都湿淋淋的,长长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半透明的,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肌肤的颜色。 他的脸色已经不红了,反倒白得吓人,面无表情地沉着脸,嘴角结冰,眼尾挂霜……杀气腾腾。 顾恒恭敬地把浴巾递给他,“您先擦擦。” “多谢。”费承泽接过毛巾,擦拭起自己的头发。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事实上,顾恒觉得这位大佬很可能正在不动声色地思考,怎么把他悄无声息地干掉。 费承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垂着眼睛,慢吞吞地说:“刚才的事,不准说出去。” 他卸了那副温和良善的假面,眼角眉梢就透出股冷漠来,一副很倦怠厌烦的样子。脱了西装的身体瘦而薄,看上去有点孤单,还有点可怜。 顾恒觉得自己脑补过多了,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塞好,回答道:“我明白。” “嗯。”费承泽闭上眼睛,声音闷在浴巾里,“你走吧。” 顾恒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又想自己做到这一步实属仁至义尽,于是便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系统,你知道是谁给费承泽下的药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404无语,【我只是个系统,又不是神仙。】 顾恒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他自己应该知道是谁。】 回到会场,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商砚秋看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小声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顾恒按了按肚子,对他抱歉一笑:“之前刺身吃多了,肠胃不太舒服。” 商砚秋皱眉:“我叫人买些药回来?” “不用不用,”顾恒摆摆手,抬头看向会场前方姜家父子那桌,“已经不难受了,别麻烦了。” 宴会结束后,商砚秋被他父亲叫去了,顾恒瞅着时机想过去和姜寒讲两句话。谁知他还没有走近,姜寒就看见了他,眼神十足的生人勿近,一脸黑云压城地表情,就差直接对他说“滚”了。 不是吧,还在生气? 顾恒自讨了个没趣,只得在手机上给他发了句道歉的话后独自离开。 顾恒赶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刚好完美地错过了末班车,他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吸了吸鼻子,站在站牌下叹了一口气。 正在顾恒纠结要不要多花几十块钱打车回学校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眼前,后座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费承泽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问:“错过末班车了吗?” 顾恒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费承泽,惊讶地望着他:“……嗯。” “上车吧,我送你。”说完他像是怕冷似的,关上窗缩了回去。 也把顾恒一句“不用了谢谢”堵回了肚子里。 顾恒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坐好。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费承泽换了身衣服,还在身上裹了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子,转头看他一眼,“回学校?” “对,”顾恒点点头,“麻烦费先生了。” 车子平稳地开动起来,费承泽闭目歪在座位里休息,面色苍白,很是没精神的样子。 顾恒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正了,偏头去看车窗外的夜景。 过了约莫十几二十分钟,顾恒突然觉得左肩一沉,那股凛冽干净的香气又缠绕上来,或许是因为车厢里温度高,味道变得沉郁了些。 顾恒低头去看,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脸色,但看得见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不适而皱在一起。 顾恒伸手摸了摸费承泽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药效已经解了,他这是发烧了。 大概是因为,一个多小时前被按着洗了个“冷水澡”又没有好好处理的缘故。 顾恒对司机说:“费先生发烧了,赶紧先送他去医院吧。” 安安静静伏在他肩上的费承泽突然开口,语气很抗拒地冒出一句:“我不要去医院。” “那去哪儿?” “我要回家。”费承泽对司机说,“老张,先送他去k大。” 顾恒有些不放心:“家里有人照顾你?” 费承泽沉默两秒,“……嗯。” 司机说:“费先生家里没人。” 费承泽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老张。” “去费先生家。”顾恒一锤定音。 费承泽轻轻地哼一声:“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啊,”顾恒镇定回答,“反正你现在肯定动不了。” 费承泽:“……” 到了费承泽的住所,老陈下车帮顾恒一起把费承泽扶回家便告辞了,顾恒猜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费总带回家过夜的人。 人变成这样顾恒要负一半责任,留下来照顾也是应该的。顾恒给费承泽脱了鞋袜外套,让他在卧室床上躺好,盖好被子,问:“你家的医药箱在哪儿?” 费承泽缓了会儿才迟钝地回答:“没有这种东西。” “你家没药?退烧贴也没有?” 费承泽很慢地“嗯”一声。 顾恒没办法,只得先用冷水拧了条毛巾盖在他额头上,然后下楼去买退烧药。幸好费承泽的房子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周围就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药店。 他买好东西回去,费承泽已经睡着了,只得把人叫醒,趁他迷迷瞪瞪的时候灌两颗退烧药下去,又把变得温热的毛巾用冷水重新拧了一遍,再盖回去。 顾总照顾病人的手段也就仅限于此了。 看费承泽睡得挺安静,他便调暗了夜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顾恒在费承泽的房子里转了转,很典型的样板房风格,干净利落大气,冰冷得不近人情,没多少私人物品,厨房里也干干净净的,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 顾恒自己以前也住在这种房子里。 书房的门没关,顾恒路过的时候内心犹豫片刻,还是推开门进去。 打开灯,眼前见到的一切让他吃了一惊。 书房里和外头仿佛是两个世界,到处都是书,墙边两个高到天花板的大书柜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桌和房间角落里也堆满了书,窗台上放了一溜长势喜人的多肉,胖乎乎挤挨挨的,旁边还见缝插针地摆了几本书。 顾恒看了看,什么类型的书都有,但主要还是文学类的书籍,桌上一本摊开的《麦克白夫人》看到一半,整洁的书页上有几行字迹漂亮的批注。 桌角胖乎乎的猫咪摆件,房间角落里的摇椅和绒毯,窗台上的植物,米灰色的地毯,让这里看起来就像某个人的避风港。 顾恒很难想象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和这个房间的适配程度,但当这个人是费承泽的时候,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真的就像个教书先生。 第11章 南星(十) 早上七点,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顾恒在费承泽家的沙发上腰酸背痛地醒来,按掉闹钟,揉了揉发僵的脖子。他先进卧室看了看费承泽,人已经退烧了,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顾恒放下心来,打着哈欠走进那个跟厨具专卖店展示柜似的厨房。昨天晚上他就翻过了,冰箱里至少还有速冻饺子和米,刚好和顾总稀碎的厨艺水平符合,给自己煮碗水饺,再给病人煮个粥。 电饭煲看起来也是全新的,估计都没怎么用过。顾恒煮上粥,靠在流理台边打开手机。 他昨天晚上给姜寒发的那条微信,对方到现在都没回。 顾恒意识到事情有点大条了。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姜寒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们俩的关系也就是朋友,连友情以上的暧昧都没达到,怎么会因为他受商砚秋邀请一起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就大动肝火?要说是因为姜寒已经看上了商砚秋也不可能,顾恒清楚,他们俩相遇相识的契机已经被他蝴蝶掉了,彼此甚至根本都不认识。 所以,他到底在气个什么东西? 就在他对着咕嘟咕嘟的粥苦思冥想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鼻音很重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恒回身,就见费承泽站在厨房门口,皱着眉毛看他。 他身上的衬衫睡得皱巴巴的,踩着一双软拖鞋,没戴眼镜让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看起来很软,一点气势都没有。 “你昨晚一直退不下来烧,我差点就打120了。”顾恒耸耸肩,指了指电饭煲,“给你煮了粥,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费承泽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道:“客厅边上那个卫生间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品。” 说完,踩着软拖鞋转身离开。 费承泽这个澡洗了相当久,久到顾恒几乎担心他是不是把自己淹死在浴室里了。等饺子煮好了,粥也煮好了,他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在餐桌边坐下。 顾恒注意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红得像煮过的虾子,锁骨上甚至还有两道渗血的抓痕,估计在浴室里这么长时间都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了。 顾恒表示理解,并且深表同情。 他盛了碗粥给费承泽,对方礼貌道了声“谢谢”,拿起勺子小口喝起来。 费承泽对寡淡无味的白粥也不挑,慢条斯理地喝完一小碗,等顾恒吃完饺子了才放下勺子。 他撑着脸颊,精神不大好,但还是温温和和地说:“多谢,辛苦你了。” 昨晚那个真实的他仿佛只是昙花一现,一旦有了方寸,又全副武装地戴上了面具。 顾恒起身收拾餐具,“应该的,费先生对我和我妈妈有大恩。” 费承泽笑了笑道:“小寒今天就回学校了,寒假里他还是要集训,每天的训练时间和行程表我等会儿发给你。” 顾恒动作一顿,抬眼看他,“费先生,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有钱人家的兄弟阋墙么,”费承泽声音淡淡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 顾恒还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收到了费承泽发来的邮件,点开附件,是一份详细到分钟的行程表,密密麻麻看得他头皮发紧。 【真是个怪人。】他忍不住感慨。 【有什么怪的?】404语气难得严肃,几乎有丝警告意味,【宿主,请不要对任务目标之外的人物产生兴趣和好奇心。】 顾恒愣了愣:【我没有。】 404不再说话,顾恒心里感到有些不舒服,便也闭了嘴,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 考试周结束了,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拖着行李箱赶回家过年的学生。顾恒走到寝室楼下,发现楼前停了一辆非常张扬的跑车,来往的人视线都往那儿瞟。 顾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姜寒的车。他实在搞不懂这小子,应该是来找他的吧?可是拿出手机看一眼,他们俩的微信对话还是停留在他最晚发的那句道歉。 这又是什么章程? 顾恒走近了,跑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姜寒长腿一迈走了下来,对他抬了抬下巴,“过来。” 这语气听了就叫人冒火,顾恒暗自握了握拳按下心里烦躁,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姜寒打量着他,脸色沉了下去:“衣服没换,你昨晚去哪儿了?” 顾恒也冷了表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寒冷笑一声:“你跟我哥走了吧?怎么,在他那儿过了一夜?” 这质问的语气,嘲讽的表情,活像现场抓/奸来的。 顾恒有点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了,面无表情地说:“与你无关,没其他事我就走了。” 再不走他怕不是要和自己的任务对象打起来。 姜寒一把抓住他手臂不让他走,“怎么,你要攀我哥那根高枝啊?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你跟他上床?这么爱岗敬业呢?” 他们两个拉拉扯扯地僵持在男生宿舍门口,已经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视线。 顾恒试着把手臂抽出来,挣了挣没挣脱开,只得压着火隐忍道:“你先松手,这里这么多人……” 昨晚的确是他欠考虑了,也没想到会被姜寒撞见他上了费承泽的车。 “你先答应我,不再和他来往了。”姜寒盯着他说,语气倒是放软了一些,“你是我的人,我会生气的。” 顾恒点头:“好好好,知道了。” 姜寒眉头又是一拧,“那你到底有没有和他上床?” 还有完没完? 顾恒深吸一口气:“没有。能放开了吗?” “行啊。”姜寒松了手,脸上的表情也迅速阴转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这话题转得顾恒险些闪了腰,还以为自己一晚上没睡好听力劈叉了,“……你说什么?” 姜寒一脸自然而然,“跟我在一起啊,你都撩我撩了这么久了,难不成是想跟我做兄弟?不过说实话,你撩人水平不太行。” 顾恒:“……” 等了三秒没等到回答,姜少爷迅速地失去耐心,“行不行给句话。” 顾恒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寝室楼。 “厉南星——” 姜寒突然扯着嗓子,在他背后喊他名字。 顾恒悚然转身,心底里涌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姜寒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声喊:“做我男朋友吧!” 顾恒差点没站稳,四面八方甚至从楼上和对面楼递来的视线迅速聚焦到他们身上。 他深呼吸几次,突然发现了姜寒身后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商砚秋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顾恒两眼一黑。 - “你听说没有,今天早上姜寒在我们楼门口跟中文系的那个厉南星表白了!” “废话,贴吧里都置顶飘红了,你应该问全校,啊不,整个大学城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我听说厉南星当场就晕过去了,你说他是激动的还是吓的?” “鬼知道……诶你说,之前运动会那会儿厉南星不是写了首情诗,还红到网上去了嘛,该不会就是写给姜寒的吧?” “……我操/你可别说了,恶心得我他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啧啧啧,恐/同即深柜啊哥们儿!” “滚你妈的蛋!” 顾恒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两个男生谈着八卦逐渐走远,内心一片麻木。 “所以你那首情诗是不是写给我的?” 下面突兀响起姜寒的声音,绯闻中心的另一位男主角坐在他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心情很好的模样。 顾恒诈尸般地坐起来,垂着眼睛俯视他,“我说不是你信吗?” 姜寒抬头看他,笑得半真半假,“那我会很伤心的。” 顾恒往后一倒,脑袋砸在枕头上。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就怕商砚秋以为他是。 现在回想起刚才的场面,顾恒还是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及时昏倒不用面对修罗场。 被姜寒当众表白也就算了,怎么时机就那么寸,刚好被商砚秋撞见? 现在好了,全都乱了套了! 404饱含同情:【宿主你别沮丧,我上一个宿主比你还幸运e体质呢。】 顾恒沉默半晌,反问:【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有可能问题出在你身上?】 404:【……】 404自闭了。 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顾恒还是开口问:“你觉得商砚秋怎么样?” “不怎么样,”姜寒懒洋洋地回答,突然警惕,“你该不会对那个小白脸也有兴趣?” 顾恒的心“啪嚓”碎成两半,无精打采地回:“没有。” 姜寒没有爱上商砚秋。 姜寒对他也不是真的喜欢,顶多顶多是馋他身子。 这还怎么搞“求而不得,虐身虐心”的套路? 难不成真要他出卖节操贡献菊花,去勾引姜寒吗? 顾恒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他根本不能产生那种联想,太可怕了。 “你最好是。”姜寒哼一声,摸出手机打游戏,“你可是我男朋友,以后不准和那家伙来往了。” 顾恒的拳头又开始发痒。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起一声短信提示音,从兜里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就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不错,再接再厉。” 他萎了。 第12章 南星(十一) 好不容易送走姜寒这座大佛,顾恒开始收拾行李。 厉南星不是k市人,而是k市下辖县城的,为了给母亲治病,老家的房子已经卖掉了,在k市也没钱租房子,因此他并没处回去过年,只能住医院了。 按主治医师的话说,厉南星妈妈的日子也就在这几个月了,顾恒也想替厉南星尽最后的孝道,以报答原主给了他继续做人的机会。 整理完东西,顾恒拿起手机看一眼,他和商砚秋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一小时之前他发的那句“你找我有事吗?”。 404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这么问呢?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马后炮,】顾恒鄙视之,【那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404理直气壮:【我只是个系统,我不要我觉得。】 顾恒冷笑一声,咬着指节苦思冥想一阵,在对话框打了一句“你寒假有什么安排?”,点击发送。 404响亮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能放松商砚秋这条线,这可是决定了顾总能不能保住菊花的关键。 又等了半小时,商砚秋还是不回复,顾恒没了办法,只得问:【他现在在哪里?】 404就是在等他问这句话,立刻迫不及待地说:【在琴房!】 顾恒只能穿好衣服出门,前往商砚秋的琴房,路上顺便买了两杯热乎乎的柚子茶。 他走到琴房门外时,正好听见从门缝之间溢出来的钢琴声,这熟悉的旋律,正是商砚秋那第一首根据他的诗写的曲子。 顾恒怔了怔,已经握住门把手的手就松开了。他抱着两杯茶默默站在门边,直到琴房里的乐声停下,他才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商砚秋淡淡的声音:“请进。” 顾恒推开门走进去,看清是他的一瞬间,商砚秋平淡的表情泛起了波动,视线旋即落回到黑白琴键上,收敛了神色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顾恒感到膝盖默默一痛。 他走过去,拿出一杯柚子茶递给商砚秋,“我刚刚买的,没加糖。” 商砚秋垂着眼睛不说话,也不接。 顾恒只好默默收回手,说:“对不起。” 商砚秋眉睫一颤,却没有抬头看他,问:“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顾恒反问:“那你为什么生气啊?” 商砚秋顿时抬头瞪向他,“我没有!” 顾恒立刻给大佬递茶。 意识到被他套路了之后,商砚秋抿了抿嘴唇,出于教养还是接过了那杯柚子茶。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快,移开视线低声说:“你不用和我道歉。” “我惹你生气了,当然要说‘对不起’了,”顾恒在他身前半蹲下,看着他说,“今天早上在宿舍楼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全都看到了?” 商砚秋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恒把柚子茶从商砚秋手掌里拿出来放到地上,搓了搓他被烫红的指尖。商砚秋瑟缩了一下,被牢牢握住,忍不住转回来看他。 顾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别误会,我没有答应姜寒当他男朋友,我和他没有那种关系。” 浅浅的绯色慢慢爬上商砚秋的耳朵和脸颊,他强自镇定地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顾恒挑眉:“你真的这么想的?” 商砚秋不说话了,顾恒就耐心地等着他。 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做好心理建设,停停顿顿地问:“所以,你的缪斯,不是他,对吗?” 顾恒飞速回答:“当然不是。” 商砚秋问:“是谁,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顾恒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和自己逐渐远去的节操和已经碎掉的良心说了声“对不住”。 他说:“我以为你知道是谁。” 说完,顾恒倾身上前,轻轻吻住了商砚秋的嘴唇。 商砚秋瞬间瞪大了双眼,但他却停在原地没动,不知所措地飞快眨着眼睛,睫毛像柔软的羽毛一样轻轻扫在顾恒的鼻梁上。 顾恒一触即离,问:“现在你知道了吗?” 商砚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就在他动了动嘴唇要说话的时候,顾恒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气氛瞬间全毁,商砚秋眨了眨眼睛抽回自己的双手,紧张地说:“你、你先接电话吧,说不定有急事。” 顾恒只能功败垂成地站起身,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拿出手机。 打电话给他的是医院的人,他表情瞬变,赶紧接起来。 商砚秋见他表情不好,狂跳的心脏也平复下来,担忧地望着他。 顾恒接完电话,只来得及丢下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了”,就匆匆跑出琴房。 厉南星的母亲病危,刚刚被推进了急救室。 - 顾恒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时,厉母已经抢救过来被送回病房了,他谢过护士,又赶紧跑回病房。主治医生正好在病房里,见他赶来,就和他讲了讲厉母现在的状况,中心思想就是病人身体各项机能都在急剧衰退,已经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的不行了,要他做好准备。 顾恒对这个状况早有预料,礼貌地送医生出去后,便在厉母病床边坐下,安静地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女人。 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活着的每一天其实都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为了厉南星还在这世上苦苦支撑着。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顾恒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但却感受得到她对厉南星无微不至的爱。 顾恒自己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忍受不了他爹屡屡偷吃而离婚了,顾恒的抚养权归属他爹,他妈妈被顾家长辈禁止和他见面,于是黯然去了国外。顾恒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没有母亲,直到成年后,才会每年飞一两次去看望她,但即便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好讲。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更不要说他的母亲已经组建了一个幸福的新家庭,有了其他孩子,而他才是多余的那个。于是等到他掌管了家族企业,工作越发忙碌,顾恒就不再去看他妈妈了,只是逢年过节送一份昂贵的礼物,而他妈妈也只是短信给他发一句“谢谢”罢了。 顾恒羡慕厉南星有一个这么爱他的妈妈。 厉母醒来了一会儿,和他说了两句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顾恒等她挂完水之后就回学校拿了行李,从今天起正式在医院里驻扎下来。 等吃完晚饭,他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还没等到商砚秋的回复呢! 顾恒连忙给商砚秋拨了电话,商砚秋问他白天有什么急事,要不要紧,他只说是家里的事,含糊地敷衍过去。 白天的气氛没了,在电话里说起当时的话题似乎有些时机不对,他们两个说着话,淡淡的尴尬氛围弥漫开来。 顾恒到最后实在没话可讲了,只得说了再见。 他握着手机,叹一口气。 404安慰他:【没关系啦,商砚秋对你的好感度足够高了,别担心。】 顾恒知道404了解自己关于母亲的那些情绪,也听懂了它的安慰,于是笑笑:【好。】 春节转眼就到,除夕的晚上,住院部挂起了红红火火的春联和灯笼装饰,医院食堂特意做了饺子,顾恒已经和住院部的护士们混熟了,vip病房和其他科室比较起来没那么忙,他就蹭了护士姐姐们的年夜饭,吃完回到病房,一边陪着厉母一边看春晚。 这感觉挺奇妙的。以往的除夕,顾恒不是在陪着一大家族叔伯阿姨吃毫无感情只有彼此算计和勾心斗角的年夜饭,就是在外头应酬,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享受过这么平淡的除夕夜了。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厉母醒了,嘶哑地叫了他一声:“囝囝啊……” 顾恒立刻握住她枯瘦的手,“妈妈。” 厉母的眼睛很亮,精神头看起来也是这段时间少有的好,她吃力地笑了笑,问:“年饭吃了没有啊?” “吃了,”顾恒乖乖回答,“和护士们一起吃的,有鸡鸭鱼肉还有饺子,可丰盛了。” “那就好,那就好,”厉母笑着笑着,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来,“妈妈对不住你呀……” 顾恒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说:“没有的事,妈妈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妈妈对不住你呀,”厉母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说着说着,眼神逐渐涣散开去,“是妈妈对不住你呀……” 心电监护仪发出不祥的尖叫,顾恒已经熟能生巧,迅速地按了呼叫铃。 只是他看着厉母,感受着手心里那只手逐渐没了力气,心直直地向下沉了下去。 凌晨十二点,大年初一,顾恒坐在抢救室外的塑料长椅上,听着医生向他下达了厉母的死亡宣判书。 他弯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浑身发僵,一动都动不了。 说难过,仿佛也没多少,毕竟他和里面那个女人其实没认识多久。但他就是站不起来,好像站在没顶的水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恒感觉到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花了好几分钟缓慢地抬起头,眼睛叫刺目的灯光激出了湿意。 费承泽站在他眼前,沉默地看着他。 顾恒笑了笑:“是你啊。” 第13章 南星(十二) 费承泽在他身边坐下,递了一个东西过来。顾恒接过,竟然是一杯热咖啡。 “谢谢。”顾恒擦了擦眼角,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去,僵住的手脚仿佛也逐渐解冻了。 费承泽将头发拨到一边,打开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问:“后事打算怎么办,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顾恒脑子里还是有些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家的墓地已经买好了,明天,哦应该是今天,得去联系殡仪馆,你说大年初一他们开不开门做生意?” 费承泽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我帮你联系,别慌。” 顾恒转头看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为什么帮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不用继续收买我了,真的,你给的恩惠够大了。” 费承泽斯文清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语气也是淡淡的,“我来拜访一位医生,他当年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他抬手指了指急救室紧闭的门,平淡得像是在讲别人家的事,“我妈也是在这儿去世的。” 顾恒愣住。 费承泽看他呆住的模样,反倒笑了,“别想太多,我只不过是看你和从前的我有些像,这种事,能帮我就帮你一把。” 顾恒忍不住腹诽:厉南星哪儿和他像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费承泽侧过身,撑着脸起了谈兴,“诶,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你学长来着。” 顾恒是真不知道:“真的?” 费承泽挑了挑眉,竟然还有点小得意,“我也是k大中文系毕业的,要搁在八年前,全校没人不认识我。” 顾恒不知道费承泽为什么突然跟他聊起了曾经,或许是气氛使然,或许是因为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春节,但他的心情也在这样普普通通的日常对话中逐渐放松下来了。 他笑了起来:“风云人物啊?” “那是,”费承泽的脸上鲜少地流露出了一丝生动的表情,“当年我们系的老师可是求着我留校读研,说是硕博连读毕业之后直接留校任教,我还想着要教比较文学呢……” 费承泽说着说着就停住了,那一丝鲜活也很快地被收回了缝隙之内。他喝了口咖啡,换了个话题,问:“你大学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厉南星的生活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未来,至于顾恒自己,如果要用这个身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会想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创业吧。” 费承泽惊讶挑眉,竖起大拇指,“厉害。” “我可不是异想天开,”顾总有些窘迫,底气却也足,“我真这么想的,我也肯定能做好。” 费承泽举起咖啡杯,“敬未来。” “敬未来。”顾恒与他碰杯。 他们又一起坐了一会儿,费承泽喝完自己那杯咖啡,站起来同顾恒告别。 “新年顺利,”他在顾恒肩膀上按一下,“节哀。” 天亮之后,费承泽果然说到做到,派了专业人士来帮他处理厉母的后事。一应事情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没花顾恒多少心思。 厉南星和厉母在老家已经没什么亲戚朋友了,那些所谓的本家亲戚在他们为了治病卖房子的时候,可没少坑这对孤儿寡母。顾恒干脆也没回他们老家县城去办葬礼,直接在k市的殡仪馆弄了个灵堂,等守完灵了再把骨灰带回老家去安葬。 自然是没有宾客前来吊唁的,顾恒在灵堂里跪得昏昏欲睡。深夜里的时候,他正眯着眼打盹,冷不丁脑子里响起404的声音吓了他一个激灵。 404:【主角攻出现倒计时十秒。】 顾恒瞬间清醒,深深皱眉:【他来这儿做什么?该不是费承泽告诉他的吧?】 404计时结束后,姜寒果然走路带风地出现在灵堂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又是什么章程? 顾恒撑着地面站起来,跪的时间太久了,他两条腿全都麻了,站起来时趔趄了一下没站稳。姜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顾恒正想道谢,却不防整个人都被狠狠推到了墙上! 后背和后脑撞到墙疼得他脑袋发晕头皮发麻,等明天早上定是会青掉一大片。 顾恒瞬间疼出了一脑门冷汗,整个人都懵了。 “我说过,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姜寒阴鸷地盯着他,声音却极尽温柔,仿佛是对恋人的絮絮低语,“我说过没有,嗯?” 顾恒咬牙挺过那一阵剧痛,怒气值瞬间从脚底板涨到天灵盖。他瞪着姜寒,一字一顿道:“给我松手。” 姜寒当然不可能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力道大得像是想把他的胳膊活生生折断掉。 “终于不装了,啊?”他低低地笑起来,极尽嘲弄鄙夷,“我真是好奇啊,你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手段,连我哥都能勾住,让他连年夜饭那么重要的场合都中途离席,就为了去看你?看你死掉的病鬼妈?!” 顾恒整个人立刻就炸了。 他一拳向姜寒那张狗脸打过去,把他打得脑袋一偏,狼狈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没等姜寒反应过来,他直接上脚,狠狠踹在姜寒的膝盖骨上。 他这段时间健身不是白练的,身上的肌肉线条都出来了,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很多,再加上打架技巧,刚才那两下足以让姜寒疼得半天起不来身。 顾恒解开黑西装外套,脱下来一把甩到旁边,狠戾一笑:“姜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别吐。不会说人话,我替你爸爸教你怎么说人话。” 【宿主,冷静啊宿主!】 404在他脑子里疯狂尖叫,顾恒直接无视之。 姜寒半跪在地上抬头看他,满脸暴怒,怒吼一声冲过来。顾恒现在的力气和武力值毕竟不如他,交手间脸上身上都挨了几下,他舔掉唇边的血腥味,两手护头看准时机一脚狠狠踹在姜寒小腹。 姜寒也是个狠人,硬是忍痛趁机抓住顾恒的脚踝用力一拽。顾恒被他拽得差点摔倒,腰身一拧,另一只脚踢在姜寒那条骨折过的腿上。 骨折其实已经好了,但人对受过伤的地方再次受攻击总会有潜意识的恐惧,姜寒瞳孔一缩立刻松手后退,顾恒踢在他腿上的那一脚卸了力并没多少攻击力,但这也正是顾恒的目的。 顾恒后退几步退到祭桌边,随手拿起一个什么东西朝姜寒砸去,正正好砸中太阳穴,姜寒闷哼一声,倒地失去了意识。 顾恒撑着膝盖喘息不已,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扔过去的是一个小香炉,香灰全都洒在了姜寒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俊脸上。 他擦了擦嘴角渗血的伤口,走过去捡起香炉摆回桌上,走出灵堂,对门外探头探脑张望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我朋友悲伤过度晕过去了,随他躺会儿就好。” 工作人员:“……” 我信你个鬼哦,你当我刚才啥都没看到? 顾恒也不管他们信不信,摇摇晃晃地走出殡仪馆,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上车报了费承泽家的地址。 刚才在电光火石之间,顾恒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为什么费承泽让他去勾引姜寒。 为什么姜寒对于他和费承泽有交集这件事如此暴怒。 为什么姜寒会看上厉南星,又对商砚秋一见钟情。 因为厉南星和费承泽“有些像”。 因为商砚秋清冷孤傲的气质像极了某些时候的费承泽,还同样都是身世悲惨的私生子。 因为姜寒喜欢的根本不是厉南星抑或商砚秋,他真正爱的人是费承泽,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出租车从郊区的殡仪馆开到费承泽住的小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小区的保安尽职尽责地拦下了顾恒,顾恒心平气和地说:“我打电话给他。”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听筒那边传来费承泽睡意朦胧的声音:“有事?” 顾恒说:“我在你小区门口,出来接我。” 十分钟后,费承泽穿着睡衣睡裤,外头披了件大衣,出来接他。顾恒沉默不语地跟着他走进公寓,进电梯,走进家门,这才摘下羽绒服外套的帽子。 费承泽刚关好门,转身就见到他一脸的青青紫紫,登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弄的?” 顾恒坦然道:“被姜寒打的。” 费承泽愣了愣,然后脸色迅速冷了下去。 “为什么要我去勾引姜寒?”顾恒上前一步,“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 费承泽面沉如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别的事,就请立刻从我家离开。” 顾恒继续向他逼近,“那我就说清楚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姜寒对你有不伦的感情,所以才想要找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已经超过了安全社交范围,费承泽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出去。”他语气冰冷地说,“别逼我叫保安上来。” 顾恒轻笑一声,肆无忌惮地继续靠近,“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顾恒步步紧逼,费承泽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门上。 他看着顾恒,藏在镜片后的睫毛抖得厉害。 “滚。”他嘴唇发颤。 顾恒笑起来,彼此呼吸近在咫尺,对方身上沉郁的香气发散出暧昧又紧绷的味道。 “那不如我勾引你,让他彻底断绝念头更有效,你说呢?” 说完,他掐着费承泽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第14章 南星(十三) 动作太大牵扯到了嘴唇上破皮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顾恒浑然不顾地加深这个吻,任由血腥味在彼此唇舌之间交换弥漫开来。费承泽挣扎着推拒他,顾恒顺势退开。 啪! 顾恒被打得偏过头去,他舔了舔口腔里的血味,转回来笑着问:“怎么样?” 费承泽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愤怒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晕染出粉红色,他抬手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嘴唇,眼神冰冷,眉间像是结了一层霜。 但他没再叫顾恒滚出去。 顾恒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把是赌对了。 他们不可能一直在门口玄关处僵持着,费承泽最后浅浅地叹息一声,似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进来吧,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顾恒在沙发坐下,费承泽拎了个医药箱过来,看他脸上的伤一眼,低头去拆包装,边拆边问:“他去打搅你母亲的灵堂了?” “嗯。他被我用香炉打晕了,不知道现在醒没醒,”顾恒其实对这种仪式性的东西不是很有所谓,想到姜寒一脸炉灰的狼狈模样,他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爽快,“他醒来了该气死。” 费承泽重手重脚地把碘伏怼到他嘴角的伤口上,忍不住骂:“蠢货。” 顾恒“嘶”一声,“你骂我还是骂他?” 费承泽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眼神阴郁又锋利,如玫瑰刺。 “今晚你睡客房。” 他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 顾恒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嘴角的伤口,忍不住笑起来。 404:【宿主,你这是在玩火。】 顾恒:【我影响任务进度了吗?】 404:【……没有。】 事实上,不仅没有,还大大地有效。 顾恒:【那不就得了。】 404有点绝望:为什么我的宿主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不靠谱的人?玩的不是他们的心跳,是它的心跳啊! 第二天一早,顾恒起来想给费承泽做顿早餐表现一下,结果却发现冰箱里空无一物,空空荡荡的比厉南星以前的钱包还干净。他只得下楼去早点摊买了些包子豆浆油条,等上楼回到家,发现费承泽已经醒了。 把东西在餐桌上摆好,两人在桌边坐下,心平气和仿佛昨晚无事发生。 费承泽吃完一个青菜香菇馅的包子,喝了几口豆浆就吃不下了,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道:“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去殡仪馆。” 顾恒吃完早饭就得去取回厉南星母亲的骨灰,他倒是真没想到费承泽还记得这个,还要陪他一起去,“你认真的?” “不是你给的提议么,”费承泽反问,“我接受了,有什么问题?” 顾恒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深深浅浅地闪烁着,像是冰面的反光。 过了两秒,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等接到我妈的骨灰,我还要送她回老家安葬。” “我派人开车送你。” “好。我什么时候能把行李搬进来?” “今天就可以。” 吃完早饭,费承泽开车送顾恒去殡仪馆。姜寒已经不在那儿了,他还算有风度,没有恼羞成怒破坏灵堂。两人拿了骨灰盒离开,去医院取了顾恒的行李。 费承泽送顾恒回到自己住处,顺便在楼下保安处把他也登记成了住户,做完这些就自己开车去公司了。 大年初二就上班,如此勤勉的老板,不知道手下的社畜们几多可怜。 顾恒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在客房里摆好,离司机来接他还有一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干,就走进费承泽的书房找书看。他已经征得了主人的允许,可以进入书房,想来这只是费承泽的住所之一,屋子里应该没什么机密。 事实上费承泽似乎挺乐意让顾恒进书房的,拥有那么丰富的藏书,估计他也想与喜欢书看得懂书的人分享。 桌上还是放着那本《麦克白夫人》,一句台词被用钢笔划了出来、那是在战场的废墟上,火光中,满身脏污的班柯对麦克白讲的话:“奇怪的是,为了伤害我们,魔鬼常常对我们讲真话。” 费承泽似乎很喜欢这个经典悲剧故事。 顾恒不喜欢看悲剧,他没什么兴趣地翻了翻,转而到书架上找书看,最后竟叫他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漫画书来。左右也是消磨时间,顾恒就拿了漫画书,坐到角落里那把摇椅上翻看起来。那块又大又厚的羊绒毯子有股费承泽身上的香气,在阳光里散发出温暖又好闻的味道。 顾恒晒着太阳看着漫画,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来接他的司机到了,404叫醒他,顾恒抱上厉母的骨灰,坐车回老家。厉南星妈妈的墓地就在他爸爸的墓地旁边,安葬完厉母后,顾恒又马不停蹄地坐车回k市。 回程已经是夜里了,路上要开两个多小时,顾恒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司机正是上次从慈善晚宴会场送他们回费承泽家的老陈,他没想到自己老板竟然对这个大学生上了心,态度也不由得恭敬起来,“厉先生,费总已经让我做您的专职司机了,接下来几天你有没有什么日程安排呀?” 安排? 顾恒眯着眼睛想了想。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去“勾引”姜寒那个崽种了。 费承泽估计也不需要自己对他温柔体贴表演爱慕。 剩下的就是……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商砚秋。 顾恒发现,不管是在原本的故事里还是现在,最无辜的人都是商砚秋。 上辈子的商砚秋因为姜寒而被妒火中烧的厉南星砸成植物人,原本是大有前途的年轻钢琴家,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结果竟然还是别人的替身。别有比他更冤更惨的了。 这辈子的商砚秋倒是没和姜寒有什么牵扯,却阴差阳错被顾恒给撩了。现在已经确认了商砚秋不是姜寒的真爱,顾恒自然不会再和他继续发展了。 他得和商砚秋说清楚,不能耽误人家。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但他好像又渣了个好人。 顾恒打开手机,给商砚秋发了条微信:你现在在哪儿? 商砚秋回得很快:在家 顾恒:明天有时间吗? 顾恒敲敲打打一阵,抬头对老陈说:“我明天有个约会,下午一点送我到……”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湮没在一连串剧烈的撞击里。 一辆大货车从侧面加速撞上黑色奔驰,奔驰的车身在空旷的马路上翻滚数圈,最后重重砸落。 【宿主……宿主……顾恒!……】 “伤者失血太多!快点备血!” “他的血压还在掉……八十四十五……七十四十……” “伤者瞳孔扩散,失去意识了!” “除颤仪准备!” “一,二,三!” 嘭! “一,二,三!” 嘭! 顾恒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冰冷的深海里。 他下沉了很久,很久,缓慢坠落在崎岖的海床上。他的眼前没有光,海藻缠住了他的四肢,他试图挣脱,却挣不开。深海的水压将他压得粉身碎骨,鲨鱼顺着血腥味游过来,它们咬开他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脏。 无数双手朝他伸过来,无数道声音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它们在说着,说着…… 醒来。 醒来! 醒来!! 顾恒猛地睁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伤者恢复意识了!” 耳边灌入嘈杂的声音,耀眼的白光在眼前炸开,他好像被一双手推出了海面,终于重见天日。 顾恒清醒了一瞬,又沉沉地睡去。 光线消失,意识归于黑暗。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恒时醒时昏,总是断断续续地醒一会儿,还什么都没看清,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彻底醒了。 醒来的征兆是他终于听到了404喜极而泣的声音:【宿主你终于醒了呜哇哇哇哇——你吓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顾恒被它吵得脑壳疼,问:【离那场车祸过去几天了?】 【两天多了,】404抽抽搭搭,【你醒又醒不来,我想脱离你又脱离不了,我还以为你变成植物人,我连换宿主的机会都没有,要和你共存亡了呢嘤嘤嘤……】 顾恒有些无语:【……有些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不用都告诉我的,真的。】 顾恒吃力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和镇痛药的缘故,他的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顾恒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一只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他过了几秒才感觉到,那是一双很凉很薄的手,紧接着一个人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没事了。” 视线逐渐清晰,顾恒稍稍侧过头,看到一脸憔悴的费承泽。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眶发青,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 但他却在笑,真心实意地笑,笑意都藏在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 顾恒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声音嘶哑:“……又是你啊。” “是我。”费承泽也对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要喝水吗?” 第15章 南星(十四) 要,他快渴死了,嗓子里干得冒烟。 费承泽拿棉棒沾了水,一点点小心涂在顾恒的嘴唇上。他的动作很熟练,涂得也很认真,等顾恒千辛万苦地抿了三次那点聊胜于无的水分,费承泽就停了手,“够了,你一次不能喝太多。” 顾恒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渴望,孰料费承泽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只说:“不行,过半个小时才能补充水分。” 顾恒生无可恋,并用无声的目光进行谴责。 费承泽的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你再看我也没有用,真的不行……”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没一会儿就像撑不住的画布一样掉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费承泽喉结动了动,轻声说:“厉南星,老陈死了……车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顾恒静静看着他,原本懒洋洋的眼神锐利起来。 费承泽用力抿了一下嘴唇,说:“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当时人睡着了脚还踩在刹车上,才会撞上你们的车。” 顾恒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不是疲劳驾驶就是酒驾,总之脱不开“意外”这两个字。 说出这句话仿佛废了他极大的力气。费承泽的肩膀垮下去,苦笑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早该料到的。我知道姜寒的脾气,我知道他肯定会找法子报复你,可我还是心存侥幸,我还是想试试,我……我以为他至少不会这么快……” 顾恒艰难地挪动手掌,握住费承泽紧紧攥着的拳头,费承泽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找到最后一根浮木,反手握住他,整只手都在颤抖。 “是我害了你,还害死了老陈。”费承泽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方才的脆弱和痛苦通通都被重新收到面具后头,“只是抱歉,这场游戏你无法退出了。就算你现在离开我,他也不会放过你,待在我身边,至少我可以保护你。所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场戏都必须演下去。” 如果忽略费承泽抖得一塌糊涂的手,这大概还真算句冷心冷肺的狠话。 顾恒眨了眨眼睛,轻轻捏一下他的手,“……好。” 顾恒这次算是在鬼门关上捡了一条命回来,相比之下之前两次进医院那都是小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和医院这么有缘分呢?! 他睡了醒,醒了又睡,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迷糊,期间有谁来过发生过什么事他一概不清楚。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再一次恢复清醒,他的状况才算是稳定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恒的身体就在医院治疗和自我努力的双重作用下逐渐好起来。费承泽每天都跟点卯似地来医院报道,每次最少都要待三个小时,有时候带本书来看,大部分时候都把公事带过来做,总之是要全方位地向别人展示对他的重视。 寒假结束的时候,顾恒也终于可以出院了。 费承泽替他休了半个学期的学,顾恒出院了也不用回学校上学,直接被用轮椅推着回了他的家。 顾恒在病床上躺太久全身肌肉都有些萎缩了,费承泽索性把家里空置的一个房间改成了复健室,天天盯着他锻炼。 开玩笑,顾恒才不能接受自己又变回曾经的白斩鸡身材,根本不需要监督,自己天天锻炼得无比勤快,反而显得旁边捧着笔记本电脑办公的费总像个缺乏锻炼的死宅男,最后反倒不得不被“身残志坚”的顾总拉上跑步机跑两下子。 除此之外,费承泽还有意地让他接触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第一次被塞了一沓姜氏集团旗下一家子公司的财务报表的时候顾恒整个人是懵逼的,费承泽只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将来想创业么,多学习点东西,提前熟悉熟悉流程总是好的。 基于他们至今仍然保持着纯洁的室友关系,顾恒总觉着,费承泽不是把他当成小白脸包养,而是在培养一个下属。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春天的时候,顾恒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伤到神经的右手还是有点不灵活,其他的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这天下午,他正一边右手捏握力球,一边左手拿笔不太熟练地在费承泽昨晚给他布置的“功课”上写写画画,突然接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微信——来自商砚秋。 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在顾恒的生活里好几个月了,猛一看见,竟然还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商砚秋约他两个小时后在大学城的一家咖啡馆见面,顾恒答应了。 顾恒提早了五分钟到咖啡馆,没想到商砚秋到得比他还早,依旧是白衬衣配长裤,捧着本谱子在角落卡座里看得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得自成一个小世界。 顾恒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这才惊醒商砚秋,收起谱子抬头看他,淡淡地说:“来了。” 顾恒:“嗯。” 他们之间生疏了许多,彼此都感受到了。 商砚秋不是个擅长对话的人,顾恒率先打破两人间略显尴尬的沉默,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商砚秋端起绿茶喝了一口,问,“你呢?” 顾恒抬起右手手腕,那上头有条过度狰狞的伤疤,“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复健。” 咔嚓一声清响,商砚秋手里的杯子撞在小碟子里,他怔怔看着那道一看就是伤及筋骨的重伤,问:“所以你才休学半学期?” “是啊。”顾恒收回手笑笑,“不过问题不算大。” 商砚秋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顾恒觉得不管他回答太忙还是单纯忘了,对话都可以到此就以一种难堪的方式结束了。 他斟酌着说:“我不想让你担心。” 商砚秋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完全没想到我吧?” 顾恒心虚地喝一口咖啡。 商砚秋慢慢转动着茶杯,说:“我今天叫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一个结果。我喜欢有始有终,一件事悬而未决,不管是好事坏事,我都不喜欢。” 顾恒沉默半晌,说:“对不起。” 商砚秋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或难过的神情,他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不想听对不起,当初是你向我告白,今天也应该是我来拒绝你。” 顾恒愣了愣,立刻说:“当然,你说的对。” 商砚秋很浅地笑了一下,站起来,“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吗?” 顾恒点头如捣蒜,“当然。” “那就好,没有你的诗,我的灵感都没那么充沛了。”商砚秋把厚厚的谱子塞回书包里,背起包,摆摆手,“再见。” 目送商砚秋消失在街角后,顾恒吐出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是骤然轻松还是内心有些小失落。商砚秋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他还是顾恒的话,一定会放开手脚追求。 可惜他不是,幸好他不是。 顾恒慢慢地喝完自己那杯咖啡,舔了舔嘴唇,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个男人走过来,停在他的卡座旁,问:“你是厉南星同学吗?” 这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高中等,身材偏壮,长了一张路人脸,普通得丢进人堆里眨眼间就能被淹没了。 顾恒打量着说:“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中年人直接在商砚秋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了,商砚秋的茶还没有撤走,看起来仿佛像是他们两个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一样。 男人说:“我是k市公安局经侦科的警察,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警官。”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证件给顾恒看了看,明晃晃的警徽不容造假。 顾恒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和警察叔叔喝过茶,尤其他们做生意的,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经侦科的同志。他下意识地正襟危坐,礼貌微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警官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费承泽是什么关系?” 顾恒的右眼皮狠狠一跳,“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警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推过来给他,“你可以先看看这些东西。” 顾恒翻开文件夹,眉头逐渐紧皱。 “姜氏集团说是k市的龙头企业,每年纳税额也是所有私企里最高的,但咱们都心知肚明他们实际是干什么的,”李警官说,“洗钱,造假,杀人,走私,他们无恶不作,就是个犯罪组织,这些年来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多少家庭。费承泽是姜氏的‘太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和脏钱,但是因为证据不足,一次次让他逃离法律的制裁,让姜氏越来越猖狂。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顾恒慢慢阖上资料,问:“所以,你想让我当警方的眼线?” 李警官点头:“是的。” “你就这么光天化日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直接地和我说?”顾恒觉得这和他在电影里看到的不一样,导致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你就不怕我不仅不答应,还把这件事告诉他?” 李警官反问:“你会吗?” 第16章 南星(十五) 顾恒走出咖啡馆,坐进车里。 司机转头问他:“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顾恒看向咖啡馆的玻璃落地窗,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刚才坐的那张桌子。 他不想这么早回去,向后仰闭上眼睛说:“先往前开,随便逛逛。” 【404,】顾恒忍不住再向系统确认一遍,【我的任务是什么?】 404回答:【为厉南星实现心愿,报复姜寒,让他痛苦后悔追悔莫及。】 顾恒点点头:【对吧,这么小清新这么平易近人,这个世界其他人和我又没有关系对不对?】 404是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宿主,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自己做选择。】 顾恒在外头消磨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打开门,发现客厅里亮着灯。费承泽今天晚上有应酬,回来得倒比他以为的要早。他换了拖鞋走进去,费承泽仰面躺在沙发上,似乎是有些怕光,用胳膊挡着眼睛,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顾恒走过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诶,醒醒。” 费承泽安静了一小会儿,软软地说:“嗯?” “别在这里躺着,容易着凉。”顾恒把他挡着脸的手拿开,“……你脸上这是怎么搞的?” 费承泽左半边脸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红印,一看就是被谁打了。他睁开眼睛,眼神朦朦胧胧的,半天才聚焦到顾恒的脸上,咕哝着说:“哦,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哦,是我让你住这儿的……” 顾恒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去冰箱拿了冰袋,回来敷在他红肿的脸上。 费承泽被冻的“嘶”一声,一下子就清醒了,忍不住皱眉说:“放着明天早上就好了,我不要冰敷,难受。” 顾恒不为所动,“别撒娇,没有用。谁打你了?” 费承泽云淡风轻:“哦,我爸。” 那个得了癌症身体不行了的老姜总?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他是回光返照了才能把人打成这样的吧! 顾恒放轻了声音问:“他为什么打你?” 费承泽闭眼轻笑了声,秀气的眉眼间浮现出一线带着血色的狠戾,“还能为什么,他忌惮我的手伸得太长太快了……老狮子就算牙齿和爪子全都已经掉光了,也不会允许年轻的雄狮挑战他的威严。” 顾恒心情有些复杂。费承泽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没有什么威胁的样子,或者说他还没有见识过费承泽身上残酷黑暗的那一面,所以总会忘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他的手指长得修长又漂亮,修剪整齐的指甲盖圆润秀气。 那是一双拿钢笔写字的手,一双弹琴的手,但也是一双杀人的手。 费承泽突然伸出手,又轻又凉地落在顾恒的侧脸上。 顾恒怔了怔,抬眼去看他。 费承泽没戴眼镜,头顶的光又凉又柔地落在他深色的眼底,神色平静,波澜不起。他问:“我对你好不好?” 顾恒回答:“很好,好到无以为报。” 费承泽笑起来,很温柔地说:“过来。” 顾恒依言靠过去,费承泽抬起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手指在他后颈发尾很轻地挠了一下。像是有一阵细密的电流窜过,顾恒被这轻微的痒意弄得浑身都抖了一下。 费承泽放在他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将他下压,而后自己抬起头,吻住他的嘴唇。 顾恒闻到了一股酒味,揉在那凛冽的香气里,柔软鲜活地化作一团醉人的浓雾。 冰袋掉落在地毯上,慢慢融化,洇湿出一块深色。 - 温暖的阳光落在眼皮上,顾恒动了动睫毛,整个人像刚泡完温泉,周身弥漫着懒洋洋的舒适。他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装饰,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涌现出来。 他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嘴唇,在主卧一米八的柔软大床上惬意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过了会儿,裹着浴袍的费承泽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脸被热气蒸得粉粉地走了出来。 “醒了?”费承泽看他一眼,走过来脱下浴袍,也不避讳他,直接当着他的面换衣服,“醒了就快起来。” 顾恒把他的身子看了个遍,自然也把他身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看光了,心里顿时生出点久违的不好意思。他坐起来,撸了把头发,“要做什么?” 费承泽系上衬衫扣子,扣子扣到了最顶上一个,正好压住一枚暗红色的吻痕。他很少把衬衫扣子系得这么高,脖子上些微的压迫感让他不适地扭了扭头,说:“今天和我一起去公司,趁你休学这半年,去实习一下吧。” 得,顾恒心想自己现在不仅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了,还是个抱大腿求上位的小白脸。他点点头:“噢,好的。” “还有,晚上陪我去一个酒会,今天穿我给你买的西装。”费承泽穿好衬衫,赤着两条白皙纤瘦的腿,直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搭配好的西装放在床上。 顾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不怪他,这世上不存在美景当前还不心猿意马的男人。 费承泽直起身瞟他一眼,眉眼含笑道:“动作快点。” - 顾恒的实习内容,就是给费承泽的特助当特助。费承泽是姜氏集团的总经理,手下有两个特助,分别是大秘二秘,每个特助手下又分别有三个助理,也就是秘书预备役。 顾恒刚好顶了一个去休产假的预备役的位置,众人估计是都知道他的身份,但也没有巴结谄媚,反而态度都淡淡的。整个上午除了他的直属上司大秘李特助给他安排了些简单的任务外,其余时间也没人来找他闲聊。 等到了中午,费承泽直接一个内线电话打过来,叫他去总经理办公室里吃中饭。 顾恒在周围人状似无意的打量中站起身,心底默默叹一口气:费承泽这是要把他打造成祸水的形象么? 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费承泽还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戴着眼镜眉头紧皱,仿佛一个审论文审到苦大仇深的文学老师。 顾恒看到一旁会客区的茶几上整齐堆着几个保温盒,便过去坐下,边打开边说:“我饿了要开吃了,你不过来等会儿就凉了。” 费承泽无语地抬头看他:“我的下属里也就你一个人敢这么跟我讲话。” 顾恒叹一口气:“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费承泽摘下眼镜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问:“你觉得不舒服了?” “没有啊,”顾恒诚实地摇了摇头,给他盛了一碗番茄排骨汤,“我觉得挺好的。” 费承泽只是温和笑笑,看他模样,多半是不信的。 晚上下班后,顾恒跟着费承泽去酒会,到了才发现,竟然是商家为了庆祝小女儿商明秀的生日而举办的生日酒会。 顾恒木着脸,几乎可以预见商砚秋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 顾恒提着送给商家千金的礼物,跟在费承泽后面去跟商家父母打招呼。他就是个拿东西的小秘,自然是安静地站在后面当布景板,说曹操曹操到,他随意偏了会儿视线,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商砚秋。 商砚秋看见他,脸上表情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顾恒只好对他微微笑了笑,商砚秋脸色古怪地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顾恒抹去心里淡淡的羞耻感,就听到404化身一个毫无感情的读秒机器:【主角攻出现倒计时十秒。】 他差点眼前一黑:什么章程?这又是什么修罗场! 十秒结束,姜寒的声音准时在背后响起: “哥,你也来了啊?” 顾恒跟着费承泽转身,只见姜寒收拾得人模狗样帅气逼人,胳膊弯里还挽着一个盛装打扮、娇小可爱的年轻女孩,不是商明秀又是谁? 顾恒今晚经历了诸多惊吓,已经木然了。 费承泽显然也没想到姜寒会和商明秀一起出现,姿态还十分亲密,尽管脸上仍笑意温和,眼神却已然冷了下来。 姜寒的视线扫过顾恒,笑容一冰:“你也来了啊。” 商父商母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索性拉住两个小辈一起聊了起来。 顾恒感觉自己就快被姜寒的目光戳成筛子了。 等好不容易结束对话,顾恒递上礼物,跟在费承泽身后走开,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费承泽拿了两杯香槟,递一杯给他,低声说:“别担心,他不敢在这里怎么样。” 顾恒愣住,没想到竟叫他看出来了。 他不是担心也没有害怕,只是看到姜寒,想到那场差点杀了他的车祸,还有无辜丧命的司机老陈,就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于是顾恒抿了一口香槟,低下头说:“嗯,有你在我也不担心。” 酒会进行到中途,顾恒出来去厕所放水,没想到在走廊上遇见了商砚秋。 商砚秋似乎是专门在这儿等他的,将他拉到一个僻静角落,担忧问道:“你怎么扯到那对兄弟的事情里面去了?” 顾恒心中微微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第17章 南星(十六) 商砚秋皱眉道:“他们家的事情很复杂,我也只是听说。” 顾恒怂恿道:“你说来听听。” 商砚秋先是抬头看看四周,见他们所在的僻静角落确实没有别人,才低声说:“费先生是姜总的私生子,姜寒才是姜氏的继承人,但是现在费先生在姜氏一权独大,别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爸说他们两个争的很厉害,姜氏内部现在已经分成了两派。还有就是,我爸有意让明秀和姜寒订婚。” 顾恒还清楚记得,姜寒说过不想和他哥争家产来着,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商砚秋不是个善于表达,更不是个话多的人,能和自己说这些,可见他是真的担心自己。顾恒心里有些暖,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厉南星,”商砚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别把自己卷进那些危险里。” 顾恒心想,这也不是他想不卷就能退出的呀。 告别商砚秋之后,顾恒去了趟洗手间,刚洗完手出来,脑子里的404突然【叮】地一下:【主角攻在你前方十米处。】 哟,404竟然晓得换出场台词了。 顾恒偷偷摸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奇妙的缘分,姜寒所在的位置竟然就是方才他和商砚秋谈话的地方,而站在他对面的,赫然就是费承泽。 费承泽的眼镜刚好在头顶光源下折射出一道反光,显得那张冷淡的脸格外冷漠无情,“你有什么话非得堵在这儿说?” 姜寒的表情不甘又固执,他紧紧握着拳头质问:“你就一定要把那小子留在身边?” 费承泽:“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父亲上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的巴掌,就是警告!”姜寒咬牙道,“他的死活我管不了,好,可你我总能管了吧?” 费承泽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紧绷的警告,“姜寒。” 姜寒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上次的车祸没把他弄死,你猜下次父亲会用什么手段?他是个最在乎脸面的人,你这样打他的脸,别说厉南星只有死路一条,你又还能在‘太子’的位置上坐多久?” 费承泽半晌没说话,过了足有几分钟,他才疲倦地说:“够了,你快回去吧。” “哥!” “别逼我。”他很平静地说,“你们都一样。” 姜寒在原地僵持一会儿,还是愤愤离开了。 顾恒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大气。 原来姜爹打费承泽不是因为感觉地位受到威胁,而是因为他——不知不觉他都已经成为蓝颜祸水一般的存在了。 原来他的车祸是姜爹下的黑手,姜寒只是个背锅的。可是他自己误会也就算了,为什么费承泽当初也向他承认,策划车祸的人是姜寒呢? 这两兄弟之间明显是一个爱理不理甚至坑你没商量,一个舔狗坚持到底,搞得顾恒现在对姜寒都有点怜爱了。 顾恒偷听了一耳朵八卦,正准备离开,却见费承泽站在原地没走,过了一会儿,他接起一个电话。 “嗯……明晚九点在渔港?接头的人都有哪些……不行,老三换掉,他最近有点不老实,很可能和警方有接触了……他可以先观察着容后处理,明晚那批货是关键,量太大,你们要小心……好,拿到货立刻给我消息。” 费承泽面色平常地挂了电话,整了整那扣得太高让他脖子不舒服的衣领,返身走回会场。 明晚九点,渔港,接头,警方,大批量的货。 顾恒掌心沁出一层汗。作为一个遵纪守法每年按时纳税的良好公民,这些词他以前只在影视剧里面看到过。 费承泽是个走私犯,明天晚上他有一单大生意。 他在原地僵立半晌,最终还是拿出手机,咬咬牙拨出那个已经记在心里的号码。 接下来一切如常,顾恒陪费承泽参加完酒会回家,第二天再跟他一起上班下班。 第二天晚上没什么应酬,他们下班了就直接回家了,费承泽突发奇想说要做一顿好吃的,于是他们下班后先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和调料。 晚饭是几个中式家常菜,味道竟然还不错,虽说比不上外头饭店的味道,但是很家常,是从小吃保姆做饭长大的顾恒没尝过的感觉。 费承泽对他的配合很开心,托着下巴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那你就多吃点,以后我还给你做。” 吃完晚饭,顾恒负责洗碗清理,然后费承泽挑了一部老片子,两人窝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看电影。 这样难得放松的夜晚,气氛又恰到好处,两个人很快滚到了一起。 衣服都脱一半了,费承泽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顾恒被无情地一把推开,他悄摸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 费承泽尽管已经被弄得浑身泛红意识迷蒙,但在接起电话的瞬间却一秒恢复清醒,等听完手机那头的人语无伦次的话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直至凝成一片刺人的寒霜。 顾恒离得很近,隐约听到了对面在讲什么。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费承泽一言不发地听完,很快扣了电话,顾恒靠过去要抱他,却被抵住胸口推开。 “没心情了。”费承泽情绪急转直下,冷淡地说完,起身去洗澡。 顾恒怨念地叹了一口气,冲了个澡,乖乖回次卧睡觉去了。 第二天上班,姜氏集团总经理费承泽在办公室被警察拷走,引发轰动。 费承泽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全公司都看见了,写字楼下的人也不少,很快这条消息就被有心人顶上了网络热搜。公关部忙着联系媒体和内部消息封锁,总经理的秘书部门虽然也紧张忙碌,总体却有条不紊,联系律师,接打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的电话,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 等轮到顾恒,李特助犹豫片刻,对他说:“费总的车就在地库,你去公安局外面等费总,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 一是他刚入职不值得信任,二是他只是个抱大腿上位的小白脸,这个安排有理有据。顾恒毫无意见地接受了,坐车前往k市公安局。 公安局外已经围了不少媒体,顾恒坐在车里看了眼外头的阵势,问:“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 司机回答得很谨慎:“是有过几次吧。” 顾恒于是明白了,估计过不了多久费承泽就能被放出来了。 审讯室内。 费承泽靠坐在椅子里,神情淡然地闭目养神,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左手大拇指轻轻点着右手手背。 两个警察进来,表情冷峻地在他对面坐下。 费承泽睁开眼睛坐正身体,是一个很配合的谦逊姿势。 “郝武常跟你是什么关系?” 费承泽凝神思索片刻,说:“他是谁?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警察问:“他是姜氏物流海洋运输部门的副经理,你不记得他?” 费承泽恍然大悟,微笑道:“原来是他,抱歉,姜氏的员工那么多,我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昨天晚上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在家,看电影。”费承泽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暧昧,“和我的男朋友一起,看完电影我们就睡觉了。” 警察一拍桌面,“态度严肃点!” 另一名警察紧接着问:“郝武常一直以来利用职位掩护进行走/私运输,你知不知道?” 费承泽很快地回答:“我当然不知道。” 警察冷笑一声:“我们已经从他的嘴巴里问出了几个名字,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费承泽敛了笑容,“警察同志,没有证据就这么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吗?” “你!” “你是‘太子’吗?”冷静话少些的警察冷不丁地问。 “不是。”费承泽矢口否认。他温和的眉眼间突然漏出点近乎讥诮的轻佻来,随后很快被镜片的反光遮住神色。 “姜氏的太子,当然是我弟弟姜寒了。” 接到李特助的电话时已经入夜,顾恒拿上白天费承泽被带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穿的大衣,打开车门小跑进公安局。 他到接待大厅的时候费承泽刚好在律师的陪伴下走出来,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好,神色淡淡地和身边人讲话。 顾恒走过去给他披上大衣,费承泽转头对他倦倦一笑,“辛苦你了。” 转头时顾恒余光看到了李警官,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男人目送着他们走出去。 突破记者的合围后,他们坐进车里。费承泽靠在顾恒身上,额头抵着他的肩颈,轻声说:“我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恒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来。他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里司机立刻移开了眼神。 顾恒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问:“你想吃什么?” 费承泽沉吟片刻后回答:“川菜吧,想吃点辣的解解馋。” 顾恒还来不及吐槽他就他那个娇贵的胃还敢吃辣,费承泽的手机响了起来。 挂掉电话后,他的语气明显冷了:“去主宅。” 第18章 南星(十七) 顾恒没想到费承泽竟然会把他一起带回来姜家主宅。 进门前他还是忍不住问要不要自己先离开,费承泽安慰地对他笑笑,说没事,不用担心。 他担心啊,担心自己“狐狸精”上门,把那位已然快不行的老爷子再给一下子气死了! 姜家主宅是一座自带公园人工湖假山的大四合院,一进门就有佣人领他们去餐厅。姜爹和姜寒都在,偌大的圆形餐桌就设了三个位置,剩下一个毫无疑问是费承泽的。 那两父子都没想到费承泽会带着顾恒来,姜寒脸色一黑腾地就站起来,忍了又忍还是咬牙坐了回去,只用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顾恒。老姜总倒是沉稳多了,病中灰败的脸上表情僵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只是不快道:“你带他回来做什么?” 费承泽叫佣人在他的座位旁边再摆一个座位,这才转头对他爹说:“您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这是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 老姜总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僵硬地说:“先吃饭。” 这顿饭做得再好,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 老姜总久病沉疴,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问:“事情解决了吗?” 他不吃了,剩下的人也只得跟着放筷,顾恒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块排骨。 费承泽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说:“解决了。” 老姜总冷笑一声,问:“哦,是嘛?那走漏风声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吗?” 顾恒淡定地盯着自己的盘子。 “查出来了,”费承泽直视他的父亲,笑容又温又凉,“消息是三叔透出去的,已经叫人把他扣住了。” 老姜总重重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老三是陪我打江山的元老,一路走来替姜氏做了多少事!费承泽,你就这么急着要拔掉我的人,也不看看自己的翅膀够不够硬!你真当姜氏已经是你的了?!” 费承泽笑了一声,站起来说:“放心吧父亲,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南星,我们走吧。” 顾恒只得跟着站起来。 老姜总在他们身后厉喝:“站住!今晚你给我在家里待着,哪儿都别想去!” 顾恒觑了眼费承泽的神色,只见他眼神冰冷,脸上扬起一抹讽笑,毫不犹豫地抬腿就走。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惊呼。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晕过去了!” “老爸!老头子你醒醒啊!” “快点叫医生!” 费承泽顿了顿,脚步终究还是停下。 - 已过午夜,顾恒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家人的关系是奇怪,他有点看不懂,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任务。 【404,现在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完成度75%。】 顾恒记得404说过,任务完成度是要看原主的满意程度,也就是说,厉南星对他现在的成果已经有超过七成的满意了。 是不是侧面证明姜寒快疯了? 其实何止是姜寒,整个姜氏都要乱套了。 从对警方透露的那条消息起,顾恒就已经是警方安在费承泽身边的线人了,这次叫他安然逃过法律制裁了,那下次,下下次呢? 只是不知道,会是姜氏先倒,还是他先暴露。一旦暴露就是死路一条,顾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间谍生活。 但是他不后悔,一点儿也不。 就在顾恒畅享自己的第一百零八种死法的时候,门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没过几秒,门从外面被打开,费承泽闪身进来关上门。 顾恒:“……我记得我锁门了的。” 费承泽晃了晃手里的细铁丝,眉眼笑得狡黠,“我的长项。” 他的五官柔和,长得很显小,再加上现在没戴眼镜头发软软散散的样子,有种近乎脆弱的可爱。 顾恒看得心里发软,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费承泽钻进他怀里,又轻又软又凉,像一团握不住的水汽。 “睡不着?”顾恒轻轻吸了一口他身上带着冷意的香气,心里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在这儿睡得着?”费承泽笑得轻柔又讽刺,视线在屋内古色古香的装潢摆设上转了一圈,“这里就是个巨大的坟墓。” 顾恒半真半假地回答:“你在旁边我就睡得着。” 费承泽抬头看他,双眼在昏暗的灯光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凑上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赏赐性的吻,“我就喜欢你说瞎话都比别人真诚的样子,送你一个礼物。” 顾恒一愣:“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费承泽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顾恒呆了,“真的?” 他还真不知道费承泽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费承泽给他戴上项链,“是啊,你说你到现在连我生日都不知道,是不是太不称职了?” 顾恒惭愧:“生日快乐……可你过生日,送礼物给我做什么?” “因为等到你的生日就太晚了……好了。” 厉南星生日在五月份,也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什么叫做太晚了? 顾恒一头雾水地低头去看这条还带着费承泽体温的项链,这是一条很素的银链子,吊坠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相片夹。 费承泽摸了摸那个吊坠,把它塞进顾恒的衣领里,“这是我母亲的照片,”他抬头,眯起眼睛看他,“它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他的神色里似乎还有点不一样的东西,顾恒没看懂,于是只能点点头:“好的。” 第二天他们手脚纠缠地从床上醒来,门外有佣人在敲门,大概是发现费承泽从他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 费承泽从顾恒怀里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床大喇喇地打开门,然后在外头的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顾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发现这个人某些时候其实非常幼稚。 突然,他的脑子里响起404的声音:【请宿主注意,任务完成度达到80%,进入最后一阶段,请宿主尽快完成对任务目标的致命打击。】 这么快就又窜了5%……姜寒昨晚该不会在门外听墙角吧? 404:【——那是不至于的,只不过他现在就在门外,目睹了费承泽从你房间出去的全经过而已。】 顾恒:【……好惨哦。】 吃过早饭,他们要离开,却被守在门口的佣人态度恭敬地拦下了,费承泽几次冷了声音,发现他们就是不肯让出一步,意识到他的父亲是想把他们俩软禁在这里。 老姜总的意思很简单,什么时候费承泽把老三放了,什么时候放他们离开。 费承泽表情晦暗不明地站了几秒,然后轻笑一声,拉了顾恒的手转身回去,“走,带你去参观参观。” 老姜总老神在在,费承泽比他还有耐心。 他领着顾恒,花了一上午时间逛完这座老宅,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让顾恒自己点菜,吃完饭上楼回房间,房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顾恒听着进度条隔一会儿就往上跳1%,隔一会儿又往上跳2%,心里简直美滋滋,恨不得在姜寒面前多秀一会儿恩爱。 但进度条最后停在89%就不动弹了,差临门一脚就到九成,差点没一口气噎死强迫症顾总本人。 今天是费承泽的生日,顾恒打算亲手给他做一个蛋糕。下午趁费承泽还在睡觉,顾恒偷偷溜进厨房,请那位姜家专门从法国请来的甜点师傅教他。 厨师们没那么多心机,再加上他长得乖巧嘴又甜,很快就和厨房里的混成一片,顺便听到了不少八卦。 蛋糕才开始做没多久,姜寒果然像嗅到味道的猎犬般出现了。 顾恒和费承泽被软禁在宅子里,他也憋了一天没出门,想到那两个人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就心火烧。他哥对那个小白脸保护得太好,好不容易有了小白脸落单的机会,他听到消息火速赶到。 姜寒杀气腾腾地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厉南星留下。” 厨房里的人面面相觑片刻,没人敢违抗姜家的少爷,纷纷出去了。 顾恒擦了擦手,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姜寒说:“我曾经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啊,他还曾经从费承泽手里救下过这个人,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不过就像顾恒从没把姜寒当朋友一样,对方也没有把他当朋友过。 他微笑:“我也是。” “你一开始的目标是我吧?或许不止我,还有商砚秋,”姜寒讥讽地看着他,“发现从我们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虚荣之后,才去勾引我哥的,对吗?毕竟你是为了钱愿意卖身的人。” 顾恒淡定:“姜少爷,您这是诽谤加名誉损毁。” 姜寒额角青筋一跳:“承泽不是你玩弄得起的人,我劝你收手。” 顾恒惊讶挑眉:“您这是在为我着想吗?” 姜寒表情扭曲了一瞬,咬牙问:“给你多少钱,才肯离开承泽?” 顾恒精神顿时一振。 哦豁,终于来到了这经久不衰的狗血八点档戏码了? 老实讲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第19章 南星(十八) 顾恒终于明白他家的保姆阿姨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狗血八点档电视剧了。 他反问:“你能给我多少?” 姜寒脸上闪过鄙夷的笑意,直截说道:“一千万够吗,不够我还能再加码。” “我对费先生的爱慕之情怎么能只值区区一千万呢!”顾恒振振有词,“你就是给我一个亿——” 姜寒挑眉。 顾恒握拳:“那我也不能愿意啊!” 他几乎都能听到姜寒咯吱咬牙的声音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恒微笑问道:“我要姜氏集团你给我吗?” 姜寒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哎呀开个玩笑啦,”顾恒摆摆手,一秒正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费先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进度条叮咚跳到了90%。 顾恒满足了。 姜寒再怎么也不能在这儿对他动手,最后只得憋了一肚子气怒冲冲地离开。顾恒跑出去把甜品师傅叫回来,继续倒腾他的生日蛋糕。 最终成品效果还不错,虽说奶油是师傅抹的,裱花是师傅裱的,但好歹蛋是他打的,上面歪歪扭扭“生日快乐”四个大字也是他挤的嘛。 做完蛋糕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费承泽没下楼,不知道是不想出来还是还在睡。顾恒又拜托厨师做了碗长寿面,一起端上去。 推开门,费承泽已经醒了,坐在飘窗边上头抵窗户看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回头,看清顾恒手上的东西后整个人明显地一愣,“……什么东西?” 对方的反应让预备着送惊喜的顾恒也迟疑了一下,“……生日快乐?” 费承泽吃了一惊,然后整个人忍俊不禁地笑开了:“你……不是,你不见了一下午就是弄这个去了?” 顾恒有点不开心,“做这个很累的。” 费承泽笑得像个小孩,顾恒还从未见他笑得这么不设防过。他拍拍身下的软垫,“过来。” 顾恒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盛放着蛋糕和长寿面的托盘放在他俩中间。费承泽问:“蜡烛呢?” 顾恒从兜里掏出一支白蜡烛点上,摆到蛋糕旁边,“就只有这个。” 费承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那根丑蜡烛,闭上眼许愿,神情竟然还挺虔诚。 他许完愿,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顾恒很给面子地鼓了几下掌。 “快二十年没过过生日了,”费承泽托着下巴看顾恒切分蛋糕,“都快不记得要干什么了……对了,你还没给我唱生日歌呢。” 顾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了一块奶油涂到他脸上。 费承泽整个人都像被吓到的幼猫一样呆住了,顶着鼻尖一块淡白色的奶油,傻乎乎地看着他。 “这才是过生日的精华所在,知道么?”顾恒得意地笑。 费承泽慢慢地舔掉嘴角的奶油,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原来如此。” 最后那个蛋糕被他们吃了一半玩了一半,当然,到后来换了种花样“玩”。直到半夜,饥肠辘辘的两个人爬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碗被遗忘多时,已经又冷又坨的面条给吃了。 老姜总终不可能把他们一直困在主宅里,毕竟费承泽现在在集团里的作用是无法替代的。费承泽怎么都不肯松口放过那个老三,第三天,老姜总终究还是放他们离开。 他们出门的时候,老姜总就在他们身后,孱弱衰老的身子陷在轮椅里,声音却无比阴沉,“你这么做,将来会后悔的。” 费承泽头也不回地说:“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件。” 隔天,姜氏物流一个外号叫老三的中层领导就因为经济问题进去了,走私案自然也全是他利欲熏心一人主导的。 反正在姜氏对外发布的公示上是这么写的。 这件事对庞大的姜氏集团来说,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会痒会痛,却也没什么大影响,没过几天就被人忘之脑后了。 时间就这么表面平稳暗流涌动地推进着,进入四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 这段时间来,进度条一直停在90%一动不动,顾恒也想不通姜寒怎么突然就佛了,难道要他和费承泽出国领证了才能打出100%通关吗?! 另一方面,他后来给李警官又递过两次消息,不过都不痛不痒,甚至都没到劳动费承泽去公安局喝茶的地步。费承泽虽然让顾恒跟在自己身边工作,却有意把他隔绝在了内部信息和决策之外,越发让其他人认定了他就是老总一时兴起包养的小白脸——估计是被下降头了吧。 最近几天费承泽的工作都不算忙,应酬也不多,一天下班后,他竟心血来潮地要顾恒陪他去电影院看电影。 等到了电影院,一位前总裁,一位现总裁,两个压根没来公共场合看过几次电影的有钱人,对着影院让人眼花缭乱的片单发生了相识以来最大的分歧。 费承泽抱着顾恒刚给他买的超大桶爆米花,抬起下巴点了点,“我想看恐怖片。” “不了吧,”顾恒全身心表示拒绝,“真男人当然要看动作片。” 费承泽眯起眼睛:“真男人是否怕鬼?” 顾恒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费承泽露出得逞的微笑,盖棺定论,“恐怖片。”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虽然顾恒当过鬼,但那又没有什么实感,而且他做鬼了也还是很帅的……说来说去,总之他还是怕鬼。主要是小时候他跟着家里长辈长大,一到寒暑假家里免不了要多出来许多堂兄堂弟,偏这伙人就爱带他看恐怖片。顾恒那时候才几岁呀,话都只能说个囫囵,自此幼小的心灵就埋下了极大的阴影,长大了也半点没有好转。 恐怖片他是绝对不看的。中学时候学校组织去游乐园春游,他是全班唯一一个不敢进鬼屋的男生,偏因为长得好看还收获了女孩子们的大把怜爱。再后来成为顾总了,也没人傻到会请他去影院看恐怖片啊——一旦有,这种二傻子就可以直接踢出暧昧对象名单了。 顾恒僵硬地跟在费承泽身后,找了位置坐下。偏偏他们看的还是3d厅,因为观众少,偏偏坐的还是观影体验最佳的位置。 天要亡他! 费承泽气定神闲地瞧他一眼,“真不怕?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顾恒撑着他最后的尊严和倔强:“不。” 电影开场。 开场音乐响起来的一瞬间,顾怂怂就紧紧闭上了眼睛。旁边伸过来一只偏凉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顾恒差点没叫出来。 费承泽听上去像是笑了,“是我,怕就拉住我的手嘛。” 顾恒一秒反扣,紧紧抓在手心里,全身上下只剩嘴硬,“你这种手段太拙劣了,是绝对泡不到妞的。” 费承泽真的笑出来了,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 顾恒就一直闭着眼睛,听着电影里女主角“啊啊啊啊啊”的尖叫,伴着观众“啊啊啊啊啊”的尖叫,他的心脏一惊一乍地乱蹦跶,简直窒息。 突然之间,立体环绕混响的尖叫声骤然消失,光线打在了眼皮上。 顾恒不由得睁开眼睛,摘下3d眼镜,发现其他观众也是一脸懵逼的。 “放映机出故障了?” “什么年代了还放映机啊……不是,有没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啊?” “这样下去我们可就要退票了!” 放映厅的门被推开,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先前叫嚷的观众立马噤声。 顾恒转头看费承泽,他仍然看着前方画面消失的电影幕布,不知道在看什么。 警察们走到了他们旁边,为首的那个拿出一张拘捕令,说:“费承泽先生,请您配合我们工作,和我们走一趟。” 费承泽摘下架在眼镜上的3d眼镜夹片站起身,垂头对上顾恒的视线,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那根项链,笑了笑说:“我走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出门赴个令他厌倦的普通饭局。 顾恒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坐在原地。围观群众小声地指指点点,放映厅里暗下去,被中断恐怖片继续放映。 他在女主角凄厉的尖叫声中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 公安局的审讯室对费承泽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只不过这回惨一点,手上戴着手铐。 他在里面坐了有一会儿了,还没有人来审问他。他其实很好奇外面那些人都查到了些什么,他的资产?他犯过的罪?还是他是“太子”的确切证据? 费承泽整个人是放松的,这一天他早就预料到的,并且果然不出他意料,没到五月。 等不到那小孩的生日呢。 过了一会儿,审讯室的门被打开。 费承泽睁开眼,看见一个年轻的女警走进来,手上端了一杯水。见他看自己,那个明显还在实习期的小姑娘有点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先喝水。” “谢谢。” 费承泽礼貌道谢,看着那杯放在他面前的透明的水。这里面有什么,下了毒的吗? 他突然感觉脖子上掠过一阵细微的凉意,紧接着,心脏重重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凉意被喷涌而出的滚烫替代。 费承泽仿佛看到一大片猩红色占据了他的视野。 就像当年母亲去世时一样。 第20章 南星(十九) 费承泽在公安局审讯室里被人割开了颈动脉,大量出血生命垂危,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顾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喂,喂?”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拉回了顾恒的理智,他舔了舔嘴唇,再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嗯,我在。” “你现在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李警官的语气说不出的凝重,“我这里有个事情,需要跟你说一下。” 顾恒抬起头,看向相隔一条马路的公安局,深吸一口气说:“好的。” 和李警官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后,顾恒沿着街慢慢走。 费承泽怎么会在公安局里被人暗杀呢? 会是谁想杀他? 不大可能是老姜总,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姜氏集团现在要是没了费承泽,那就是塌了大半边房子。 那就是他的竞争对手?黑/道上得罪的人? 警局一定有内鬼。 费承泽会死……他会死吗? 顾恒的脚步突然顿住。 费承泽会死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不敢接着往下想。 他重新迈开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大步跑起来。 顾恒满头大汗地赶到约定地点,原本应该坐车的距离硬是被他生生跑过来了。李警官已经在了,顾恒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先一口气喝干净了一大杯水。 李警官惊讶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顾恒摆摆手,“没事,过来的有点急,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李警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袋打印文件,放到桌上推向顾恒,“你得先看看这些东西。这里面装的是绝密文件,刚从修复中心拿回来,里面的内容只有我一个人看过。” 顾恒挑眉,“我不是警察,你确定给我看没问题?” 李警官坚持道:“你必须看,这涉及我们之后要谈的事。” 顾恒于是接过,一圈圈解开文件袋上的线圈。 李警官继续说:“五年前,我的搭档牺牲,他在姜氏集团有一个安插多年的重要眼线,那个人的身份资料只有我的搭档知道。就在他牺牲的同时,局里发生火灾,但却只烧毁了他的办公室和档案室,当时我就觉得蹊跷,但却查不出什么来。因为那场火灾,存有眼线资料的磁盘损毁,那人的身份就此隐入地下,再没人知道。直到今天,才从那么多碎片里修复了一部分。” 顾恒抽出纸张,翻开第一页。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复印版的黑白证件照,已经很模糊,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个长相温和清秀的年轻人,留着清爽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对着镜头笑得有些腼腆。 姓名,费承泽。 顾恒的眼神死死凝在那行黑色宋体字上。身体骤然僵住,指尖却开始发抖。 “费承泽八年前从k大中文系毕业,就被我曾经的搭档招募成眼线,成为埋在姜氏集团最深的暗桩……”李警官叹了一口气,“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我们的人,他这次被袭击一定是姜氏下的手,警局里向来有内鬼,看来这次他们是坐不住了。” 顾恒抬起眼,问:“什么意思?” 李警官说:“费承泽在姜氏集团内部潜伏了整整八年,还成为了姜氏的核心人物,他的手上一定握有大量姜氏集团的犯罪证据。他的身份或许已经暴露了,才会在警局里被先下手为强。” 这些信息飞快地串联起来,叫顾恒发现了一些他以前忽视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对方想要和他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李警官继续说:“费承泽和你是一样的身份,以他的眼力肯定已经知道你是我们警方的人了,所以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把他收集到的资料交给你。” 顾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印象。” “或许是一些不起眼的,或者不会让你联想到证据的物品呢?比如说礼物,生活用品之类的。” 顾恒还是摇头,“真的没有,他给我的只有钱。” 李警官盯着他观察了几秒,顾恒坦然地任他看。最后李警官点点头说:“好的,那你再想想,想到了及时给我电话。还有,这段时间你也可能会有危险,我会派两个便衣保护你。” 顾恒微笑道谢:“谢谢您,李警官。” 等李警官走后,顾恒僵硬坐在座椅里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老三,不知道费承泽这些年用类似的方法,送了几个人进监/狱? 这样看来,当初那条走私交易的消息就是费承泽知道他在那儿,故意透给他的。 顾恒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将脸埋在手掌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404,我以前以为无间道真的是只有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八年啊,你说这该多危险、多可怕?】 404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觉得顾恒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只好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顾恒慢慢地摸上脖子上的素银链子,握住吊坠摩挲了两下,【我现在被监视了。】 404问:【你真的有证据?不会吧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方啊?】 顾恒冷静地说:【我觉得那个姓李的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话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再者我也不知道警方内部有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 他现在能够信任谁? 【唔,要是说到能信任的人的话……】404犹豫着说,【倒是真有一个。】 - 顾恒转了两趟车才到学校旁边的那个小区,按照地址走进去,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门打开,商砚秋侧身让他进去,“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商砚秋在这儿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自己住,平时不太回他父亲家。顾恒走进去,客厅大大的落地窗没拉窗帘,他家在二楼,外头监视的两个便衣轻易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商砚秋一关门,顾恒就反身抱住他,把他压在门上。商砚秋下意识挣动起来,顾恒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帮我个忙。” 他不挣扎了,皱眉低声问:“你怎么了,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等会儿跟你解释。”顾恒飞快地说,“现在我们要假装接吻到窗边,然后装作发现窗帘没拉,把它拉上。” 商砚秋依言照做,遮光窗帘一拉,房间里骤暗下来,两人立刻分开。 顾恒从脖子上解下费承泽送给他的项链,打开圆形相片夹。里面是一张费承泽的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是个长相温婉的美人。他小心地把照片抠出来,摸了摸,果然发现里面有一个隐蔽的暗层。 顾恒用针把那层细薄的金属片挑出来,露出底下一张小小的迷你存储卡。 顾恒把存储卡倒出来捏在手心里,浑身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一直沉默旁观的商砚秋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一般,立刻说:“我有sd卡转换器,你现在就可以用电脑打开它。” 顾恒捏着卡片抬头看他,缓缓地说:“这里面的东西牵连太广,你要是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商砚秋沉默片刻,问:“是不是和姜家有关?” 顾恒点头,苦笑了一下:“这个东西,是一个人用命换回来的。” 里面装的东西很可能足以摧毁一个盘踞k市多年的犯罪集团。 商砚秋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坚定地说:“我不怕,我可以帮助你——或者你们。” 他们用电脑打开了那张存储卡,里面触目惊心的内容让两个人越来越沉默。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们根本来不及看完,难以想象费承泽这些年是怎么一点点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收集起来的。 顾恒拔/出存储卡重新塞回相片夹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地戴上那条项链。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后,商砚秋问,“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吗?” 顾恒心里发沉,摇了摇头说:“k市公安局里有内鬼,我不知道能信任谁,能把它交给谁。” 商砚秋提议:“要不要直接在网络上曝光它,就像斯诺登、阿桑奇……” “这件事不一样,利用媒体舆论太危险了,不仅仅会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舆论风向也是最容易被掌控的东西,”顾恒也想过这么做,但是不行,“更何况‘舆论执法’本就是不对的。” 如果想利用媒体曝光,费承泽早就做了,他收集了这么多证据,哪一样爆出来都可以让姜氏集团这艘巨轮沉没。但他没有这么做,所以顾恒也不想这么做。 就在这时,顾恒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是“李警官”。 顾恒和商砚秋对视一眼,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接起来,用一种慵懒的语调开口:“……喂?” 李警官似乎无暇顾及他这边到底在干什么,匆匆撂下一句话就断了通话。 “人救过来了。” 第21章 南星(二十) 顾恒入夜时分才回家。 一打开门他就发觉屋子里有人,正想转身就走,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两个满面凶煞的彪形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顾恒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抵抗。 他走进公寓,就看见姜寒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拎着一本漫画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姜寒抬起眼皮看他,偏了偏下巴,“过来坐。” 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翻箱倒柜的痕迹,顾恒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点心疼里面的藏书。 见顾恒不坐,姜寒把漫画书扔到一边,不耐烦地啧了声:“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和我抬杠很开心?” “所以,”顾恒看着他,笃定道,“你才是‘太子’。” 姜寒眯起眼睛看他,眼神阴鸷而冷酷。那个玩世不恭张狂肆意又脾气暴躁的少爷形象,才是他戴在脸上用以示人的面具。 他的演技可比费承泽好多了。 “我挺喜欢你,有野心,没脑子,也只有承泽那样耳根软的人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姜寒歪头微笑,眼睛里却只有冷意,“——所以我不是很想杀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顾恒无辜眨眼:“什么东西?” 姜寒叹了口气,“你主动一点吧,就能少受点罪。跟我装傻,那我也没办法。” 他说完对那两个彪形大汉抬了抬下巴,两人走过来钳制住顾恒,其中一个人往顾恒腹部狠狠打了一拳。 顾恒疼得顿时飚出生理泪水,整个人弓起来,感觉胃酸都涌上来了。 打手粗暴地把他扯起来搜身,没过一会儿,从他脖子上扯下那条项链。 “少爷,找到这个。” 顾恒被搡到地上,捂着肚子疯狂咳嗽干呕。 姜寒拿过项链,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手指在吊坠上抚摸片刻,打开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他冷笑一声,疯狂又嫉妒,“他竟然把东西藏在这里面……他竟然连这个都给你。” 姜寒从腰间抽出一把枪,用枪托狠狠地往那个相片夹上砸了好几下,相片夹四分五裂,女人的肖像也被砸烂了。他在一堆碎片破烂里挑了挑,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暴烈的情绪,问:“东西呢?” 顾恒艰难地止住咳嗽,抹了把嘴,“我说了,我不知道。” 姜寒怒极反笑,起身走过来,往他肚子上又踹了一脚,“我说了,跟我装傻,就别怪我让你多受点罪。” 他脱下外套扔给手下,活动着脖子卷起衣袖,俯身抓住顾恒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顾恒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姜寒顿时感到整条手臂都又麻又痛,不得不松开了手,紧接着胃部也被狠狠回敬了一拳。姜寒倒退两步撞在茶几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两个手下立刻就要上来帮忙,他抬手制止,暴怒喝道:“边上站着!” 顾恒活动着手指呼出一口气,“我想打你很久了,”他语气平静,“你这个人间败类。” 姜寒冷笑,拳风顷刻就擦到了顾恒眼前! 太快了! 顾恒神色微变,对方掩藏了太多实力。姜寒不仅是混黑的,很可能还杀过人,这么看来他当初在会所被一群小混混打到骨折根本就是故意放水的。 他侧身避开,对方紧接着又是一拳追到。顾恒狼狈地滑倒在地往旁边滚了两圈,姜寒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嘲笑。 姜寒抽出枪,“咔哒”打开保险,对准他的脑袋,“为什么试图惹怒我,你在拖延时间?”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顾恒顿时不敢动,只能瘫在地上当一条咸鱼,“真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啊。” 姜寒冷冷说:“消/音/器给我。” 手下之一恭敬地递给他。 顾恒赶紧说:“你不想知道‘东西’的下落了?” 姜寒组装完毕,残/虐地笑了,“我没打算杀你,别害怕,只不过先废掉你一条腿,你不说,就再废一条,怎么样?”他偏头道,“找个什么把他嘴堵了!” 顾恒倒吸一口凉气:“你简直可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救不了你!” 【404!404!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挡一挡!】 404闲得挖鼻,【你不是自己有办法么。】 顾恒流汗:【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就在此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顾恒松了一口气。 手下之一接起电话,没过一会儿,就一脸冷汗涔涔。他挂了电话,满脸难色道:“少爷,星河会所半小时前被扫黄打非的查了。” 星河会所就是厉南星以前工作的那家会所,是费承泽名下的产业。 姜寒不耐烦道:“查就查了,关我什么事?” 手下说:“这次突击的力度很大,媒体也跟去了。那边的条子发现了一些资料……现在事情拦不住了!” 姜寒霍然转头:“姓李的不是说他能搞定吗?!” “今天去的是派出所扫黄办的,那位的手伸不到那儿啊!”手下也头秃,“少爷咱们赶紧走,连夜坐船走还来得及!” 姜寒俯身狠狠用枪口顶住顾恒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是你!” 顾恒回以挑衅冷笑。 姜寒吼道:“我他妈杀了你!” “少爷!”手下赶紧过来拉他,“少爷别冲动!这关头上不能再搞出人命来了!” 姜寒甩开他,“我不在乎多这一条!” 他正要扣动扳机,一个手刀突然打在后颈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手下之一接住他,和另一个人半掺半扶,迅速沉默地带着他离开。 眨眼之间,屋子里就只剩顾恒一个人了。 顾恒坐起来,打电话给商砚秋,“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商砚秋:“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顾恒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漫画书,抚平边角放到茶几上,“谢谢你。” 商砚秋笑起来:“你也救过我,我们互相扯平了。” 挂了电话,顾恒又打电话给110报警,说了姜寒潜逃并且很可能会坐船偷渡出国的事,这才彻底松了从上午绷到现在的神经。 放松下来才发现,肚子上被打的地方疼得厉害。 404心服口服:【你流批,我决定从现在起叫你恒哥。】 顾恒扯扯嘴角:【不客气。】 他抹掉额头上的虚汗,去卧室拿了几件费承泽的换洗衣服,又拿了几本书,整理好简单的行李重新出门。 楼下盯着他的两个便衣果然已经撤了,顾恒打车去了费承泽所在的医院。病房外头有两个警察守着,拦下他。 顾恒淡定道:“我是他的家属。” 警察小哥面面相觑,花了几十分钟核实他的身份,这才让他进去。 费承泽还在睡,苍白支离地躺在那儿,几乎要整个人陷进白茫茫的床单里去。 顾恒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把东西轻轻放在一边,然后才摸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 心电仪上的波纹平稳地跳着,“滴——滴——滴——”的声音就像一剂镇定,抚平他内心的慌乱。 费承泽失血太多了,整张脸都是惨白的,青紫色的血管从薄薄的皮肤下透出来。干裂苍白的嘴唇被罩在吸氧口罩下面,只有一点微弱的水汽附着在透明塑料上,显得有些可怜。 顾恒摸了摸他的手,冷得像块冰,便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手掌包住。 他记得费承泽挺怕冷的,天冷的时候总喜欢把脚塞他怀里,当暖炉暖脚。 顾恒就坐在床边等他醒,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腰酸背痛地醒来,费承泽还是没醒。 顾恒现在已经有陪床的经验了,见生命指标一切正常,就拿了东西出去洗漱,然后去医院食堂吃了顿早饭,还顺便给守门口的两位警察小哥带了饭。 给费承泽擦脸的时候,顾恒突然发现他的眼睫毛轻微动了动。 顾恒瞬间不敢动,屏息凝神。 然后在他心无旁骛、炯炯有神的注视里,费承泽缓缓地睁开眼睛。 刚睁眼的时候,大概是搞不清楚状况,他的眼神茫然又柔软,像刚出生的动物幼崽,接着他渐渐恢复神智,眼神也一点点清醒起来。 费承泽眨了眨眼,看到了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的顾恒。 他有点想笑,但却不小心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便皱了皱眉。 顾恒一下子回过神,几乎跳起来,也忘了按铃,直接抓着毛巾冲出去,嘴里喊着:“医生!医生!他醒了!!” 顾恒没能回去,被警察小哥拦下,去公安局为昨晚的事做笔录。等他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在门口看到费承泽半坐在病床上,旁边有两个警察在问话。 等好不容易警察问完话走了,顾恒赶紧进去给他调低床头高度,忍不住说:“你才刚醒多久啊,他们也太着急了点……” “我的生日愿望成真了。”费承泽轻声说。 顾恒抬头:“什么?” 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明媚,眉眼舒展开,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笑意,就像八年前那个义无反顾走进深渊的腼腆青年。 “我希望上天保佑你平安。看来祂听到了啊。” 第22章 南星(二十一) 老姜总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费承泽正坐在床上看书。顾恒正专心致志地给他削苹果。苹果皮完整地掉下来,果肉削成了一个很完美的球形。 老姜总的身体本来就不行了,晚节不保爆出了惊动全城甚至全国的丑闻,犯下的罪足够他把牢底坐穿,坐到骨头化灰都出不来。经过这么一刺激,突发脑溢血,整个人直接就过去了。 警察把这个消息告诉费承泽的时候,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我知道了”。但是顾恒把苹果递给他的时候,他却没接,视线没落在书上,而是飘在虚空。 顾恒直接用刀切了一小块,把果肉挨到他嘴边,说:“张嘴。” 费承泽下意识张嘴吃了,这才回过神来,咬了一口就皱眉:“好酸。” “苹果怎么可能酸。”顾恒跟着吃一口,酸得眉毛都皱起来,“还真是酸的……你别吃了,吐出来。” 他伸手去接,费承泽却摇摇头,把果肉嚼碎咽了,“没关系。” 顾恒把苹果放床头柜上,擦了擦手,握住费承泽瘦骨支棱又体温偏凉的手,他这几天都养成习惯了,有事没事就要给人搓搓手。 手在他的手心里被捂得逐渐暖起来,顾恒看着他的神色,“心情有点复杂?” “是,也不是。”费承泽合上书,把眼镜摘下来,突兀笑一声,“其实我等这天很久了。” 顾恒把他另一只手也抓过来捂着,“嗯。” 费承泽看他一眼,然后仰头看向雪白的天花板,眼神里的凉意一点点地透出来,“我妈妈是被强/奸的。” 顾恒一怔,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她只是个普通学生,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在路上,被姜仲天看到,一辈子就都毁了。”费承泽的声音很轻,单薄得像是要被风吹走,又沉入海底。“他给了她很多的钱,还有房子,还有佣人,但她一直都很痛苦。我妈妈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她是自杀的,在浴室里用刮眉刀割开了颈动脉。” “我十二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姜仲天,那时候姜寒还是个……一点点大的孩子。姜寒小时候真的很乖,每次见到我就乖乖叫我哥哥,还要我带着他玩。我那时候很讨厌他,有一次故意让他摔倒了,满脸都是血,现在额头上还有一个疤……但是他妈妈骂我的时候,姜仲天打我的时候,他却抱着我哭,不让别人碰我,还说‘哥哥不是故意的’……” 费承泽的眼睫颤动起来,闭上眼睛,嗓音滚动着,低沉而压抑,“他不仅毁了我妈妈,还毁了我的弟弟。” 顾恒站起来,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有滚烫的湿意在他腹部晕开,透过薄薄的衬衫,烧灼冰凉。 “他把我当作一块磨刀石,姜寒就是那把被他打磨的刀。他要我们争斗撕咬彼此仇恨,要姜寒双手浸满血腥,才能接过他的位置。”费承泽疲惫极了,流着泪又笑出来,“干嘛呀,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顾恒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着他的长发,轻轻拍他单薄脆弱的背,“都结束了。” 费承泽倦倦地叹息一声,跟着重复了一遍:“都结束了。” 姜氏集团这个盘踞k市多年的庞然大物,在一夕之间便分崩离析。相关人员查的查,办的办,不仅牵扯出了好几桩无头悬案,还有涉及系统内从下到上的一系列贪污腐败案件,成了开年以来省内最大的贪腐大案。 姜寒仍然在逃,他已经被列为了a级通缉犯,网上网下到处滚动播放着他的通缉令,倒叫不少网友大呼可惜,还以“最帅通缉犯”上了次热搜。 顾恒的任务完成度已经达到了95%。 他猜,等姜寒像上辈子的厉南星一样锒铛入狱了,原主就该满意了。 还真是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费承泽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就该出院了,为了以防万一姜寒会来找他,警方派了两个便衣警察贴身保护。 趁费承泽住院的这段时间,顾恒已经把家里都整理好了,只是有些痕迹是没办法掩盖的。费承泽发现书房的那排多肉被新的替代了,桌上的陶瓷猫摆件也不见了,书摆放的位置变了一些,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晚上睡觉前,他抱住顾恒,说:“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顾恒看他,“因为什么?你昨晚偷偷喝酒了?” 费承泽一噎,眼神飘忽,“不是因为这个。” “哦,”顾恒冷笑,“所以你昨晚偷偷喝酒了。谁给你‘偷渡’的?” 费承泽拍他,“别打岔。” 顾恒揉揉耳朵:“那我洗耳恭听?” 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费承泽反而说不出来了,打了许久腹稿,才慢慢道:“我当初未经你同意,把你拉进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里,对不起。” 顾恒点点头:“道歉接受。” “我……”费承泽突然卡壳了,声音哽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恒把他往怀里搂了搂,讲:“那我来问你件事。你为什么选我?” “这个么,”费承泽偏头想了想,露出一点笑,“因为你是个好人。” 出生以来头一遭被发了好人卡,还是在床上。 顾总懵了。 “还记得我中药的那次吗?” 顾恒当然记得。 “那药是姜寒给我下的,我没想到先来的是你,还救了我。”费承泽淡淡地讲,“你是第一个救我的人。” 顾恒把他抱得更紧。 费承泽伸出指尖点在他的眼角,无比认真地说:“因为你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所以我相信你。” - 几个月时间转眼过去,又到九月开学季,厉南星为期半年的休学结束,顾恒又得背着书包上学去。 费承泽处理完姜家的事之后,一直在看书准备十月份的教师资格证考试。现在看来回大学任教是无望了,但费老师还是没有放弃教书育人的理想,试图去霍霍高中生语文。 这几个月姜寒都没有在k市出现,再加上姜氏集团的残余势力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警方便撤了对费承泽的保护。 于是他们俩就过上了白天一个在家学习一个去学校上课,晚上两个人一起在家头顶头念书的苦逼生活——苦逼的或许只有顾恒一个,费承泽倒是很享受这种久违的“学习氛围”。 顾恒在上学的同时也在试着创业,费承泽给了他一笔启动资金,他变得越来越忙。生活的一切看似都步上了正轨,慢慢地变好起来了,只除了任务进度条一直停留在95%。 404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以至于顾恒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直到一天晚上回家,顾恒发现家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在。他打电话给费承泽,手机铃声却在沙发底下响起来。 他的心狠狠一沉。 404久违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恒哥,尽快完成对任务目标的致命打击哦。】 - 费承泽在颠簸中醒来,脑袋还有些发晕。 车载音响的声音开到极大,震得他耳膜疼,贝多芬第十一鸣奏曲精神抖擞的快板在此刻显得分外吊诡。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外头的路灯投进来的一线光。鼻端仿佛还浮动着迷/药的气味,费承泽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嘴上也贴着胶布。他放弃无谓的挣扎,闭上眼睛等眩晕褪去。 姜寒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醒来,大笑着说:“哥,我们还没到呢,你醒得太早啦!” 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拿枪,用枪托在方向盘上随着钢琴曲的节奏打节拍。 费承泽记得他小时候喜欢钢琴,还说将来长大要成为钢琴家,当然后来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他想要苦笑,不知道姜仲天要能看到今天,会怎么想。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姜寒停了车。费承泽睁开眼睛,发现外头漆黑一片。 姜寒绕到后面把他抱下来,远远响起几声狗叫,费承泽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一番,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应该是个村子。 姜寒熟门熟路地敲开一个小院的门,里面的人打开门,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他们走进屋里,还有一个男人。费承泽认得他们,他们都是姜仲天派给姜寒的手下,从姜寒成为“太子”起就跟着他了,忠心耿耿。 开门的那个只是沉默,留在屋里的手下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少爷,你怎么真把他给绑来了!” 姜寒不理他们,把费承泽放在床上,对待洋娃娃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问:“承泽,你渴不渴?” 费承泽点头。 姜寒替他揭下嘴上的胶布,他咳了两声,问:“这段时间你们就一直藏在这儿?” 姜寒端了杯水过来喂他喝下,抱怨似地说:“是有点掉价,我也觉得。” 费承泽平静看着他:“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离境了。” 姜寒笑起来,眼神亮晶晶的,“不带上你,我怎么会走呢?” 第23章 南星(二十二) k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姜寒在绑架费承泽的时候谨慎地避开了监控摄像头,没有镜头拍到他的脸和车牌号,还是一个技侦火眼金睛地从车库转角镜里抓到了一闪而过的镜头,才得到了车牌。然而顺着车牌号查,那辆车已经被丢弃在了城南的废车场里。 线索又断了,全城和附近区县公路干道、车站、港口和机场全部都被紧急封锁,彻夜排查。 顾恒坐在接待室里,弓着腰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很久,泡好的茶水放在桌上已经凉透了。 【恒哥你也别太担心,】404试图安慰他,【姜寒对费承泽有感情,应该是不会伤害他的。】 顾恒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说:【我不是担心,我是……恐惧。】 顾恒自己小的时候也被绑架过,绑匪和他的保姆里应外合,他们求的是财。他爷爷给了绑匪钱,所以他也平安无事地回了家。 可姜寒绑架费承泽,求的是什么? 姜寒对费承泽的感情应当是很复杂的,在对他抱有不伦的情感的同时,由于姜仲天多年来故意让两人争斗,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恨自己的哥哥的——这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会让人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极端的举动。 顾恒猜测,姜寒在k市附近潜伏了这么久都没有逃出境,目的就是等风头过去之后带走费承泽。但现在因为费承泽的失踪,k市及附近已经严加布防,姜寒成功出逃的概率微乎其微。在他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之后,剩下的选择会是什么? 很可能是和费承泽同归于尽,一起去死。 可以说,现在警察越想抓到姜寒,费承泽生还的概率越小。 但是姜寒必须伏法。于公,他是犯罪集团的二号头目,恶贯满盈,理当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于私,只有他被抓了,顾恒才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完不成任务,该死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所以顾恒恐惧,他既恐惧警察找到姜寒,又恐惧警察找不到姜寒,更恐惧……他自己内心的矛盾犹豫。 如果完成任务要以费承泽的生命为代价呢? 他能坦荡地说,比起完成任务,费承泽活着更重要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说:“厉先生,请你跟我走。” 顾恒站起来时,因为整个人都坐僵了,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天已经大亮了,警方经过整整一夜的努力终于找到了姜寒的踪迹,并迅速包围了他们落脚的小村庄,由于姜寒手上有枪和人质,双方陷入了僵持。 姜寒提出的要求是要厉南星到现场。 顾恒抵达现场时,附近的民居都被清空了,警方严阵以待,谈判专家正尝试着和屋子里的人沟通,但显然姜寒并不打算回应。 直到谈判专家告诉他,他想见的人已经到了,姜寒才有了动静。 他在屋子里说:“让厉南星进来,就他一个人。” 警方自然是不同意的,一来他不是警察,二来他也没接受过专业谈判训练,进去不就是送菜么? 姜寒无所谓地说:“他不进来,我就撕票。” 紧接着一声枪响,里面传来费承泽压抑的痛呼。顾恒的心猛地一跳,正在争执的警察全都安静了。 “先是一条腿,接下来是哪儿我也不知道。” 顾恒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斩钉截铁地说:“让我进去。” 屋子里很昏暗,顾恒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是姜寒的那两个手下,都是被一枪爆头。 顾恒强忍着恶心移开视线,看向费承泽。他靠坐在床边地上,面色煞白,满脸冷汗,左腿的裤腿被血染红了一半。 费承泽迎向他的视线,勉强笑笑,哑声道:“我没事。” 姜寒坐在狙击死角,一面把玩着手里的枪,一面打量着顾恒,扯起一边嘴角,“你竟然真的来了。” “我来了,”顾恒坦然道,“你想做什么?” 姜寒伸出脚尖顶了顶费承泽的肩膀,语气亲昵地说:“哥,你出去吧,他留下来就行了。” “好。” “不行!” 顾恒和费承泽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对视。费承泽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几乎是带了怒气地:“别说傻话!” “承泽,听话。”顾恒望着他,缓慢又笃定地说,“你得出去治疗腿上的伤,我已经进来了,换不换人质都出不去。你出去,别叫我担心,嗯?” 姜寒冷笑一声。 费承泽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说:“好。” 他撑着床沿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咬牙走向门。离开前他停下,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姜寒,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向顾恒,只说了两个字:“活着。” 顾恒点头:“一定。” 费承泽出去之后,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说实话,当姜寒提出交换人质的时候,他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姜寒看着费承泽离开,眼神中失落一闪而逝,低声说:“你们都想把我抓起来,是不是?可我不想坐牢。” 顾恒诚实地回答:“你应该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姜寒偏过头看他,突然笑起来,“你说得对,可我也不想那么死,谁都无权判我有罪。” 姜寒用枪指着顾恒,指挥着他用胶布封住自己的嘴,然后用绳子自己绑住自己的双手。顾恒一一照办,接着却看到姜寒取出弹匣,笑着倒光了剩下的子弹。 他心中一跳,隐约猜到了这家伙想干什么。 姜寒用空枪顶着顾恒的脑袋,两人走出门,院子里外都已经被警察包围得密不透风。 他想,这将是他的谢幕表演,无比血腥无比盛大,一定会让那个铁石心肠的人记一辈子。 姜寒畅快地笑起来,放声喊:“我哥呢?费承泽,你来!” 顾恒呼吸急促起来,他四处去看,不知道狙击手藏在哪儿,但肯定就在周围。 不行,拜托了,不行! 费承泽很快被用轮椅推着进来,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小寒,你杀了他也没用的。” “你喜欢他不是么?”姜寒用力地顶了一下顾恒的头,笑得越发肆意,“你喜欢他就有用,比什么都值了。” 费承泽眼神痛苦,“你别把自己逼上绝路,好不好?哥哥求你了,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可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姜寒边笑边摇头,眼神突然凶狠,“都是因为你!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放你他妈的狗屁! 顾恒现在只想破口大骂,奈何张不了嘴也动不了手。紧张让他浑身出汗。一旦姜寒扣动扳机,狙击手就会立即将他击毙,他将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在费承泽心里留下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创伤。 只有他知道姜寒的枪里没有子弹。 顾恒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 姜寒食指放在扳机上,缓缓用力,“承泽,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知道么?” 拼了! 顾恒猛地睁眼,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撞。 姜寒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与此同时,一声子弹入肉的闷响,他们两人一齐倒地。 “厉南星!” 费承泽挣扎着摔到地上,脸上血色褪尽,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 警察轰然而上。 “人质受伤!左肩中枪!” “急救呢?快!!” “嫌疑人安全!” 【滴——任务进度:100%,恭喜你完成任务。请问是否要立刻脱离本世界?】 顾恒精神骤松,愤怒、恐惧和焦虑全都成了姗姗来迟的海啸,轰然将他淹没其中。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挣扎着选了【否】。 顾恒肩胛动脉中枪,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费承泽脚踝被打穿,两人一起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费承泽后来感叹,他们俩这一年,应该都把这辈子的院都给住完了。 半年后,姜寒被判决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和死刑。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物或遗言,骨灰被费承泽收敛,洒进海里。 费承泽因为受伤错过了这年的教资考试,在第二年成功拿到证书,光荣上岗成为一名人民教师,霍霍高中生语文二十几年。 顾恒用费承泽给他的启动资金创业成功,几年后又成了总裁。 商砚秋后来成为了蜚声国际的钢琴大师,三十五岁那年出柜与一位法国作曲家结婚,两人婚后领养了三个孩子。他与顾恒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一生过得幸福美满。 费承泽比顾恒大十岁,走的也比他早,八十七岁病逝,算高寿。他去世后的一个月,顾恒安排好所有事情,选择了【脱离世界】。 - 在世界之外,轮回之外,次元之外,上有九重碧落,下有九幽黄泉。 地府,幽冥海。 森罗鬼狱,恶风呼号。 此地是上天入地防备最为森严的监狱,关押过两位上古神祇,聚集了开天辟地以来最恶罪滔天的妖鬼,迄今还未曾有谁能够越狱逃脱。 幽冥海第四百零四号囚室。 房间不大,里头很空荡,只中间摆了一张窄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有一头火红如凤凰尾羽的长发,铺了满床,滑落在地上,像是有生生不息的火焰在其上燃烧流动。 他安静阖目,面孔栩栩如生,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 但他已经如此沉睡了近百年。 突然之间,男人的眼睫,像清晨落在草叶上的露水般,微微颤了颤。 第24章 金丝雀(一) “……六种性别?”顾恒艰难地消化着被灌输到脑海里的信息,三观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重塑,“这又是……什么章程?” 顾总前前后后加起来拢共活了一百多年,过了三辈子,还没有接触过这么时髦的设定。 这个世界的人类总共有六种性别,分别是alpha男性,alpha女性,beta男性,beta女性,omega男性和omega女性,除了alpha男性之外,其余五种性别都有双性特征,并且都能怀孕生孩子。 其他还有信息素、发/情期什么的太过复杂,但光是这些“基础知识”就够让他震裂了—— 女孩子有大丁丁? 男人也能怀孕生孩子? 那他! 顾恒惨叫一声摸向裆/下,“我我我我是个什么东西!” 404努力憋笑:【你是omega……】 顾恒的脸色唰啦白了。 【……假的。】 顾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404老神在在:【不要紧张,先看完原主的记忆嘛。】 这个世界,人类不仅有六种性别,而且已经进入了星际时代,学习工作用光脑,出门交通坐飞船,上阵打架开机甲,高科技得不行。 星际时代顾恒还是了解的,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看过高达心里没做过机甲梦? 他以前还有整整一柜子正版手办。 虽然但是,他现在这具身体和开机甲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皇家艺术学院古典美术系的大一学生。 尽管人类发展到了星际时代,政体却还停留在君主制——现在掌权的是大夏帝国,建国已三百多年,如今在位的皇帝是元靖女皇,一位alpha女性,励精图治几十年,深受人民爱戴。大夏帝国有皇室、内阁还有军部,三者互相制衡,经历过动荡但也还算是稳定。 大夏帝国统一了四大有人类居住的星系,将帝国首都所在的星系命名为“第一星系”,并按距离远近简单粗暴地依次以二三四命名了其他星系。 顾恒现在的身体名叫唐小书,现年二十岁,是个假装omega的beta男性。 唐小书是烈士遗孤,他的父亲唐英上将是第四星系军的前副司令,十年前在一场与星际海盗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唐小书自幼丧母,家里又没有别的亲眷,就被他父亲的副官兼学生,如今的燕峻上将收养了。 正是因为情窦初开时爱上这位alpha将军,唐小书才会为了吸引他一直装作是omega。 燕峻上将是现在的第四星系军总司令,如今年方四十八,在人均寿命长达二百岁的大星际时代,还是位年轻有为的黄金单身汉,在帝国上流社会的婚恋市场上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唐小书人生的悲剧,就在于此。 他十四岁时爱上燕峻,用了八年时间让燕峻爱上自己,为了成为燕峻喜欢的那种古典居家的传统omega,他扮柔弱,学习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古典美术,成为全心全意依赖对方的菟丝花,被燕峻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最后,为了给燕峻生孩子,他用不适合怀孕的beta男性身体强行怀孕,二十四岁就年纪轻轻死于难产。 然而,燕峻和元靖女皇最宠爱的孙女,嘉柔公主元舒宁已经定下了婚约,唐小书一直到死,都只能是个被养在别院里,见不得光的外室。 难产而死之后,唐小书大彻大悟,痛定思痛,发现自己的整段人生就是为了燕峻而活。因此,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不再做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而是拥有独立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顾恒醒来在二十岁的唐小书的身体里,燕峻还没有被他坚持不懈的追求打动,并且再过几个月就是燕峻和元舒宁被女皇赐婚的日子,也就是一切开始之前,悲剧还来得及被制止。 【这些都好说……】顾恒捂着下腹,想到自己身体里有个子宫,就禁不住毛骨悚然,【我觉得我得先做个手术。】 他是真的遭不住这个啊! 幸好唐小书上个月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按照帝国法律已经成年,做手术不需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顾恒火速预约了一个子宫摘除手术,第二天就去医院做了心理测试,测试结果证明他的心理性别应当是一名alpha男性,属于“性别认知障碍”,符合做手术的条件。 星际时代医疗水平相当发达,顾恒当天就做完手术出院,医生还给他配了“alpha信息激素”,大概和他以前知道的变性人要吃激素一样。 顾总简直要流下感激的泪水。 回到学校,把一柜子带蕾丝花边的衬衫、复古宫廷风的大衣、紧身裤和窄脚靴都扔掉,换上网购来的黑白灰衬衫t恤和修身长裤之后,顾恒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现在马上要放暑假了,燕峻派了人过两天来接他回第四星系。顾恒已经想好了,既然唐小书不喜欢艺术,他回去就告诉燕峻他要退学,然后重新考大学。 至于要学什么——自然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想,帝国中央军事学院的机甲系! 要想独立,就得有一技之长。大夏帝国尚武,从军是最好出路,等他从军校毕业,就可以入职军部,拥有一份稳定并且有前途的工作,之后或许会遇到合适的人组建家庭。至于燕峻,就让他和他的公主未婚妻相亲相爱去吧。 一周后,顾恒回到了第四星系的红皇后星,总督府和第四星系军总部所在地。 红皇后星是一颗体积巨大的类地行星,它的体积是帝国首都夏星的2.25倍,古地球的4.7倍,因储有大量珍贵的日光石矿而得名。 第四星系离首都星最远,也是四大星系中最大、矿藏储量最多的星系,因为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和微妙的历史地位,曾在八十年前闹过独立,脱离帝国建立了第四星系联盟。后来在帝国传奇卫峥上将和先帝元琛皇帝的共同努力下,第四星系重回帝国,从那之后的每一任第四星系军总司令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燕峻正是是元靖女皇在位的第三任总司令。 顾恒提着行李走下飞船,一个身穿西装三件套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笑着说:“小先生,欢迎回家。” 男人是燕府的管家,名叫李斯特,是看着唐小书长大的。他看着顾恒剪短的头发,简单的黑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笑容僵在了脸上,“您这是……什么打扮?” 顾恒对这位大叔的反应非常满意,上前给了对方一个拥抱,答曰:“现在帝都就流行这样的风格。” 李斯特:……我也是会上网的,你莫要驴我。 回到位于主城塞涅格市的燕府,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七点了,燕峻正在餐厅里等他。 燕上将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个混血儿,身高足有一米九,英俊得很有压迫感,即使在自己家里,身上的常服依然笔挺得看不到一丝褶皱。 看到顾恒的第一眼,燕峻的反应和李斯特如出一辙,皱起眉毛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顾恒现在心理年龄已经是个沧桑的老大爷,自然不会被“年轻人”的威压吓到,很淡定地说:“燕叔叔,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自从唐小书进入青春期之后,燕峻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自己“叔叔”了,常常是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燕峻自然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但对着这个一直当儿子养大的男孩,他心中只有无奈。 如今又听到这声“叔叔”,他的眉头也松了松,“说来听听。” “我想退学,”在对方眼睛一眯要发火前,顾恒紧接着说,“我要重新考大学,去中央军事学院,念机甲系!” 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十分钟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燕峻伸手捏了捏眉心,沉重地叹一口气,“小书,别胡闹。” 他真的没有胡闹,但显然燕峻不相信,并拒绝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吃完晚饭就把他赶回房间休息。 等顾恒第二天早上起床,上将已经回军队里去了。 他还想跟燕峻要一些考中央军事学院的复习资料呢,一寸光阴一寸金,他现在分秒必争啊! 顾恒吃完早饭走出餐厅,就见李斯特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顾恒叫住他,疑惑问道:“李斯特叔叔,这是谁?” “小先生,”李斯特向他微微躬身,回答道,“这位是二少爷的私人医生,今天是二少爷例行检查的日子。” 二少爷? 顾恒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实在是因为他的存在感太低了。 燕峻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燕摩,二十多年前就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变成了植物人,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沉睡不醒——说实话,以现在的医疗技术都不能让他醒来,那多半是醒不来了。 左右也没别的事,顾恒便说:“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第25章 金丝雀(二) 顾恒跟在李斯特和家庭医生身后,走进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看护机器人在,温度比外面明显要低几度,就连窗外的日光晒进来,也显得冷冰冰的。 唐小书上辈子从没见过这位燕二公子,从他到燕家直到他去世,这位二少爷都是个植物人。燕峻和这个弟弟的关系也一般,从不提起他,毕竟是同父异母,没像费承泽和姜寒的兄弟关系那么惨烈就不错了。 唔,不过二十几年前发生的那场事故也挺存疑的。当年十五岁的燕摩和他的母亲乘坐飞船进行星际旅行,然而飞船还没出红皇后星的大气层就突发意外爆/炸,整艘船上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事故最后被归结为是维修工人没有及时维护,导致飞船零件老旧失灵才发生的事故,不到一个月就草草结案了。 天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燕摩静静地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昏迷了二十几年的人,应该是形容枯槁十分恐怖的,但顾恒好奇之下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团耀眼的火红色霸道地闯进了他的视野,顾恒从来没见过这么灼目的红色,如烈阳如火焰,倾其所有地燃烧。 那是一头红色长发,柔软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顾恒呼吸一窒。 他这么多年阅美无数,早就对美人有了免疫力,但看到这张脸时,他词穷了。因为不管是“好看”还是“美”,都难以形容这惊鸿一瞥所见容貌的十分之一。 多年沉睡没有一丝一毫折损这张脸的美貌,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带了一种苍白的脆弱感,像是料峭春风里,一朵被吻开的玫瑰花。 胳膊被轻轻碰了碰,顾恒猛然回过神,就见李斯特管家目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轻声说:“小先生这应该是第一次见二少爷吧?二少爷长得好,您看呆了也是正常。” 顾恒有点尴尬地笑笑,不敢再看,这才发现自己挡了医生的位置,连忙退到一边让开。 他按住自己胸口,心中还有余震,忍不住问404:【燕摩到底是什么人?他真是燕峻的弟弟吗?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啊……】 燕峻是典型的混血儿长相,黑发白肤灰眼睛,虽然颜值高出平均水平一大截,但那好歹也是在人类范畴之内。可是这个燕摩,长得实在太妖孽了。 404没有作答。 这种事很少发生。尽管404平时出现的时间不多,但只要顾恒叫它,它都会很快应答。 顾恒又叫了它几声:【404,404?你在吗,404?】 他的大脑里空空荡荡一片,丁点儿声音也没有。 这不正常……这不可能! 顾恒紧张起来,头皮发麻,掌心出汗,脊背阵阵颤栗。 他已经习惯了系统的存在,从没想过404会突然消失,将他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系统不见了,他会死吗? 就在这时,正给燕摩做检查的医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天哪!” 李斯特立刻上前,很快也失态地倒抽一口冷气。 顾恒回过神,用力掐一把虎口按下心中纷乱思绪,走过去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也愣了。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接着他微微偏头,看向顾恒。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黄金和阳光熔化在了里面,化作缓慢流淌的河,长长的睫毛在眼瞳里投下令人灵魂震颤的阴影。 燕摩醒了。 ……一个沉睡了二十多年的植物人,突然,醒了? 李斯特扶着床柱稳住身体,深呼吸数次平复情绪,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我得立刻联系将军!” 他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到房间另一边,用光脑给燕峻发送通讯请求。 医生连着念叨了几遍“医学的奇迹”,立刻开始给燕摩检查身体,而被检查的人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只是死死盯着顾恒。 顾恒仿佛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一种荒谬的、古怪的,却无比直接甚至莫名笃定的预感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他舔了舔嘴唇,竖起手指,先比划了个“4”,再比划个“0”,最后比划个“4”。 “是你吗?”他无声地用唇语问。 燕摩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靠。 顾恒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魔幻。 我的系统,变成了一个大活人了?! - 燕峻接到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 医生检查之后的结论是,燕摩的一切生理机能奇迹般的正常,只是睡了太久导致部分肌肉无力,暂时动不了也无法说话。医生给他打了一针,说是半个小时之后就能恢复正常了。 看那医生激动的神态和语气,要不是燕摩是第四星系军总司令的亲弟弟,估计立刻就要被搬进医院被研究去了。 燕峻礼貌客气地送走了医生,顺便把顾恒也赶了出来。顾恒瞪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实在想象不到里面的俩人能干什么。 杀人灭口肯定不至于,互诉衷肠大概也不可能。 以及,老天爷啊,里面那个人分明是他的404啊! 顾恒已经多年没有如此心潮澎湃过了,“什么章程”四个大字简直要撑爆他可怜的脑瓜。 他度秒如年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不知道转悠了几圈,房门终于被打开。 燕峻见他还在门口,惊讶地扬了扬眉,然后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犹疑地说:“燕摩想见你,你进去吧。” 顾恒进门,就见燕摩——404——他也不知道是谁了,半靠在床头,一见他就伸出尔康手呼唤,“恒哥!” 顾恒心下稍安,这熟悉的感觉,果然是404没有错。 “你这又是什么章程?”他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变成燕峻的弟弟了?” “我也不知道呀,”404皱着眉毛,迷茫又委屈,“你当时一看到这个人,我不知怎么就失去意识了,等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了!” 一想到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他熟悉的系统,这张脸的杀伤力骤减,顾恒摸下巴,“你能变得回来吗?” 404沮丧摇头,“至少目前不能。” “那你现在到底是人是系统?”顾恒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任务还做不做了?” “当然要做的!”一提到任务他就精神了,“我还看得到你的进度条,只有5%,要努力呀。” 顾恒坐到床上,和404相对着,面面相觑。 “你刚才和燕峻都聊了些什么?” “我们就讲了几分钟的话。”404老老实实地复述,“他问我认不认得他,我说不认得。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说不知道。” “装失忆?” “昂。” “那你有燕摩的记忆吗?” 404摇头:“没有的。” 这就有点麻烦。 “为什么和燕峻说想见我?” “因为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呀,我就说觉得你看起来特别亲切。”404得意一笑,“雏鸟情节嘛,我是不是很机智?” 的确是,这样一来,他们接下来总待在一起也不会有人怀疑了。 顾恒做任务不能不带系统,尽管他的系统现在是人形的。他之后还要上军校、入军部,燕摩得一直跟在他身边才行。 得找个理由把他们俩绑在一起。 顾恒想了想,问:“你是什么性别的?” 404回忆了一下医生的报告,答:“男性beta吧。” 这个答案超乎顾恒预料,他还以为燕摩是omega。他犹豫地问:“两个男beta能结婚吗?” “嗯……大概……”404不确定地说,“会被看成同性恋?” 不是吧,难道在有六种性别的世界里,他还是个同性恋? 第26章 金丝雀(三) 顾恒立刻上网查,大夏帝国是不允许同性结婚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beta男性没办法通过婚姻绑在一起。 “都六种性别的世界了怎么观念还这么狭隘。”顾恒大叹气,拄着脑袋想了想,“那没办法,你只能和我一起去考军校了。” 404——还是叫他燕摩吧,漂亮的眉宇就像被清风吹皱的湖面般蹙了起来,老大不情愿地讲:“那好累的,要吃好多苦。” 顾恒无语:“你怎么这么娇气?” 燕摩理直气壮:“我都多少年没有过实体了,这具身体体质也不太好,怎么能叫娇气呢?这明明是量力而行嘛!” 顾恒好奇:“你以前有过实体?你不是一直是系统吗?” 燕摩愣了愣,“……咦?我这么说了吗?” 算了,这也不重要。 顾恒挥挥手揭过这茬,继续劝他,“你不和我一起念书,怎么和我待在一起,我们怎么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我们俩都得凉啊。” 燕摩垂下眼睛,凤鸟尾羽般的睫毛眨呀眨,犹犹豫豫地问:“那……没有旁的办法了?” 顾恒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了。” 过了好半晌,燕摩长叹一口气,满目忧愁:“那好吧。” 顾恒打个响指,跳下床,“我这就去找燕峻,就不信说服不了他。” 燕摩的声音像落在绸缎上的羽毛,在他身后有气无力地说:“加油噢。” 燕峻还没走,正双手插裤兜站在客厅里,用光脑与人通话。看见顾恒,燕峻打了个手势,等结束通话了才让他过去,问:“怎么了?” 顾恒神情严肃,语气郑重:“我想考中央军校。” 燕峻皱眉,“别闹。” 顾恒:“我是认真的。” 燕峻看出来了,眉头皱得更深,“你是omega。” 顾恒深吸一口气,终于要吐露出这个秘密,属于唐小书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我不是omega,”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beta。” 燕峻的表情空白了两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顾恒:“我一直就是beta,当年分化成omega是骗你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叫医生来检查。” 五分钟后,才走没多久的家庭医生被叫了回来,经过简单检查,证实了他的确是个beta。 燕峻坐在沙发上,表情冷肃。他不用猜就知道唐小书这些年一直装作omega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正因如此,他才更生气,更失望,简直—— “胡闹。”他压着怒火道。 要是以前的唐小书,能被他这样的语气吓得哭出来。 顾恒从善如流道:“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我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多异想天开。所以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要追求自己的梦想,我要考军校,念机甲系!” 燕峻的表情阴晴不定,看得出是想骂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只能摇头道:“也就这句话,说出来还像是唐将军的儿子。” 顾恒感到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这应该是唐小书残留的情绪。他无声叹了一口气,问:“燕叔叔,那我可以考军校了吗?” 燕峻本就是希望唐小书能子承父志去参军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他分化成了omega才不得不搁置这想法。如今这层阻碍没有了,燕峻自然是要答应的,正想开口,却听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又说: “哦对了,燕摩说他也想和我一起念军校。” 这位从军二十多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铁血将军,在半小时之内第二次出现了表情宕机,“……什么?” 顾恒背手站着,无辜地眨着眼。 燕峻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顾恒坦然与之对视。最后燕上将无力地扶住额头,冲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顾恒依言离开,脑子里却回想着燕峻最后的那个眼神。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他和他弟弟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404,】他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对话,【你说……】 在明白过来脑子里已经不会有个声音随时回答他了以后,他忽然怔了一怔。 一个星期之后,燕峻答应让他们两个去帝国中央军事学院上学。 现在开始准备只能赶上明年的考试,中间浪费的这一年太可惜了,燕峻走关系把他们俩先塞进去当旁听生,边听课边准备入学考试。 等过完这个暑假,他们就可以去帝国中央军事学院读书了。 其实就单纯把燕峻当个叔叔来看,他做的真的很不错。反正唐小书也不怨恨他,顾恒想着,就冲他这么些年来的照顾,将来自己也该给他养老送终。 暑假还剩下一个半月,燕峻长时间待在军队难得回来,却还是负责地给了他们不少复习资料,亲自拟定训练计划,让家庭机器人监督他们完成。 顾恒和燕摩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学霸与学渣的对比。 开始一周,体谅燕摩才刚刚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燕峻给他布置的任务量很轻。 考虑到404毕竟没当过人,虽然他连这么容易的作业和这么简单的锻炼都完不成,顾恒也不好意思逼他。 但没过几天,顾恒就觉出不对劲了。 书再难懂,至于才看了一页不到就开始打瞌睡,然后几个小时都停留在同一页不动吗? 体力再差,至于五分钟都跑不下一个八百米吗? 学习再累,至于一个小时内去四五趟厕所吗? 终于,在燕摩刚磨磨蹭蹭坐下来没十分钟,又嘟哝着“我想上厕所”站起来的时候,顾恒果断伸出一条腿,拦住他去路。 燕摩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顾恒,鎏金色的眸子眨了眨,像是清晨阳光在冰湖上的一闪。他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软软糯糯地问:“你干嘛呀?” 顾恒已经对这张脸产生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了,不为所动道:“你做什么去?” 燕摩无辜道:“上厕所呀。” “你十分钟前刚去过一次,”顾恒眯眼冷笑,像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抖了抖腿,“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叫医生来?” 燕摩的肩膀像被秋风吹落的树叶般颤抖了下,嗓子眼里发出声微弱的呜咽,连带着耀眼的红发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自从前两天贪嘴多吃了几罐冰激凌闹肚子,顾恒为了让他长记性,请医生用传统疗法给他做了回针灸后,他就对“医生”这两个字产生了糟糕的条件反射。 燕摩乖乖坐下来,讲:“我突然又不想去了。” 顾恒看着他也头疼。 他自己从小就是在高压环境下长大的,把一切做到最好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学习哪里是要催促的事情吗?你不学,就会被别人超过,被超过被丢下了,还拿什么跟人竞争? 他作为“顾总”的那两辈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是什么样的已经不记得了,但上辈子陪他最的久费承泽也是上进要强的人,顾恒哪里见过这样推推不动,踢两脚动两下,然后就赖在地上不肯挪窝的小废物点心? 顾恒撑头看着他,问:“学不进去啊?” 燕摩的肩膀深深塌陷下去,整个人长出一口气,如同一朵被雨水打蔫儿了的小花,“好累哦,”他想想又补充一句,“好难的,我都看不懂。” 这个时代有钱人家的孩子根本不需要接受基础教育,小初高中的知识都可以经由光脑直接导入大脑。他们现在看的甚至不是机甲类的专业书,而是军事理论、军事历史、战略策略之流的大类书,已经被灌输了小初高中知识的燕摩怎么可能看不懂。 就是懒的。 顾恒先不拆穿他,接着问:“那为什么体能训练也坚持不下来?” “太累了呀,”燕摩振振有词,“这具身体真的太弱了,而且我才刚醒没多久,要慢慢恢复嘛。” 顾恒微笑:“累到一个仰卧起坐都做不起来?” 燕摩的眼神往右边飘了飘。 顾总一锤定音:“接下来我看着你学习训练,完不成任务不准吃零食。” 燕摩花容失色地发出一声惨叫:“不要啊,恒哥你不能这么没人性!” “我能,”顾恒残忍地说,“不这样你根本不可能通过入学考试。” “还有一年呢!”燕摩凑上来扯他袖子。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顾恒按着额头无情把他推回去,“没得商量,看书,看完这一小节才能休息。” 燕摩自闭了。 顾恒几乎有点老父亲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除了脸长得好看,还有什么!” 燕摩脑袋磕在桌上,喃喃道:“我们鸟族本来雄性长得好看就好了嘛……” “……你们什么族?”顾恒以为自己听岔了。 燕摩抬起头,也是满脸茫然:“啊?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们鸟族’。”这是他第二次听404提起自己的过去了。 燕摩挠了挠下巴,“我有吗?” 顾恒:“……我现在觉得你确实是个鸟脑袋。” “喂!” 第27章 金丝雀(四) 一个半月的暑假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尽头,顾恒和燕摩出发去首都星上学了。 他们的行李都是管家李斯特比照燕峻当年上帝国中央军事学院带的行李准备的,只有基本生活用品和几套替换的贴身衣物。 燕摩自己另外还背了个小书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零食。 顾恒没忍心告诉他,这些零食在他们报道之后,都是要被没收的。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位于帝都白玉京的学校,而是校方在夏星上租用的一座山林。帝国中央军事学院每个学期开学都会举办为期十五天的实战演习,所有系别所有学生强制参加,包括大一新生。 七个小时后,飞船在演习基地的停机坪降落,顾恒推了推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燕摩,把他叫醒。 燕摩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问:“我们到了?” “到了,”顾恒单手拿下两人的行囊,另一只手把燕摩提溜起来,“醒醒,下船了。” 燕摩打了个哈欠,抱紧自己装满零食的小书包,跟在他身后走下飞船。 外头已经有校方安排的人在等他们了,指挥系大四学生阮晓山,是个高挑清俊的狐狸眼青年。 阮晓山朝他们走过来,在看清燕摩的长相的时候,眼中惊艳一闪而过,整个人明显愣住了。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顾恒只得先出声:“学长好。” 阮晓山被他叫回了魂,恢复正常笑眯眯地说:“啊,你们好,一路从第四星系过来辛苦了吧?” 阮晓山一边带着他们往营地走,一边跟他们介绍基本情况,时不时还是会忍不住看燕摩几眼。燕摩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乎,只顾着捧着一筒刚拆封的薯片吃,搞得像来郊游的。 随着他们走近营地门口,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顿时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顾恒以前认为,影视剧里那些群演们一看到人设是倾国倾城大美人的女主角就走不动道的剧情,是经过艺术夸张的,没想到还真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 这么一对比,阮晓山的定力简直惊人。 看了身边吃薯片吃得嘴唇边都是渣的燕摩一眼,顾恒叹气。 但是在入营检查的时候,燕摩无往不利六种性别通吃的魅力竟然失效了。 “零食不能带进去,”负责检查的教官看着那一大包花花绿绿的吃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还有你这头发,留这么长像什么样子?剪掉再进去!” 燕摩一头红发长及腰,两鬓边各编了一绺小辫子,弄了个和精灵王子一样的发型。这发型还是顾恒从古地球时代的老电影里翻出来画面,让家庭机器人照着编的,燕摩喜欢得不得了。 本来一听说不能带零食,燕摩的嘴角就往下撇了,再听到得剪头发,他立刻捂住脑袋,大声说:“不行!不准动我的头发!” 羽毛是他们鸟族最珍惜的部分,长得好看就靠一身毛,谁敢动他的毛,那就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要追杀全家的! 顾恒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头发有多珍惜,只得和教官交(胡)涉(扯):“能不能破个例,就让他这么进去?他家那边有习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就是杀人爹妈,不能随便剪的。” 教官铁面无私:“不行。” 燕摩转头看顾恒,金色的大眼睛里水光闪烁,语气却十分决绝:“恒哥我死都不能剪头发的。” 顾恒左右为难,阮晓山双手环胸笑眯眯站在一旁,不出声看热闹。 他没了办法,只得用光脑联系远在第四星系的燕峻。燕峻听他讲了始末,沉默几秒,估计是对他这个绣花枕头稻草包弟弟从来没抱什么期待,也没生气,答应了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十几分钟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出来,拍了张病假条在桌上,直接让燕摩“因为身体原因”缺席整场演习。 燕摩抱着他装满零食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跟着医生去医务室常驻了。 反正他和恒哥距离这么近,随时都可以感应到,不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嘛! 顾恒跟着阮晓山,到物资处领了装备和地图,然后去了机甲系的区域。 阮晓山只负责把他带到这儿,该讲的注意事项也都说了,周围都是机甲系的学生,接下来就该他自己应付了。 顾恒向阮晓山道了谢,等人离开后就自己观察起周围环境。 机甲系的人被分配住在河滩。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都已经到齐并扎营完毕了,他们已经占据了几块最好的地方,剩下留给大一新生的只有河边的乱石滩,不说一旦涨水就随时有被淹掉的风险,光是那些大小不一的碎石就够让人受的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算晚的了,就连乱石滩上也没剩下什么过得去的位置,不是离河流太近就是太偏远,集合的时候得比别人多花好几分钟才能赶到。 顾恒果断选择了位置偏远但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扎营,至少这儿比下面安全。他利落地搭好帐篷,换上统一发放的野战服,正调整腰带的时候,听到外头传来有人拖着装备吃力走动的声响。 英雄所见略同啊,竟然还有人和他一样选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角落? 顾恒系好腰带出去,迎面遇到一个瘦瘦弱弱的青年,肤白清秀,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是文气。那堆沉重的物资装备对他大概是不小的负担,脸都累红了,满头是汗。 “我叫唐小书,”顾恒打了个招呼,“需要帮忙吗?” 对方愣了愣,似乎是对自己这副模样有些难为情,低声说:“谢谢,我、我叫元乐天。” 听到这个名字,顾恒心中一动。 元乐天是元靖女皇的第二子元彰亲王的独生子,他不仅是皇室子弟,还是燕峻未来未婚妻元舒宁的堂哥。 顾恒上前帮他分担了一半重量,寒暄道:“你也是机甲系大一新生?” 元乐天摇摇头,尴尬地说:“我是上届大一的,但是因为成绩太差,留级了……” “这没什么,”意识到自己戳了对方痛处,顾恒立刻说,“我还是旁听生呢。” 元乐天好奇地看他一眼。 顾恒道:“我原本是学艺术的,退学来的这儿。” 元乐天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喜欢啊。”唐小书确实喜欢机甲,在这方面也有天赋,当初完全是为了燕峻才放弃机甲去学艺术。 元乐天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你可真有勇气啊。” 元乐天也是男性beta,和顾恒大概是alpha横行的机甲系里唯二的珍稀物种,立刻就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顾恒帮元乐天一起扎好了帐篷,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远处突然吹起响亮的集结哨声。 饥肠辘辘的顾恒下意识问:“要开饭了?” 元乐天苦笑一下:“哪有这么容易,应该是要训练了。” 饭点训练?要不要这么狠? 他们俩快步跑向集合地,那儿已经有十几支方阵站好了。集合地是一片开阔的小广场,旁边有几栋低矮的建筑,分别是食堂、医务室、总控室,还有教官和其他教职人员的宿舍。 燕摩现在估计就在里面的某个房间,吃零食吃得不亦乐乎呢。 顾恒站到机甲系的队列里,空地前方已经站了几位身穿野战服的教官。 他们俩刚站好,侧前方就有一个金发蓝眼的小个子男生转过头来,满脸嘲讽地看着元乐天,语气恶意道:“哟,世子殿下竟然还没有退学啊?” 他周围的男生们立刻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低笑,他们俩旁边的大一学生也好奇地看过来。 元乐天的脸唰啦就白了,咬住嘴唇没说话。 顾恒看了那男生一眼,对方立马恶狠狠地瞪回来,挑衅道:“你看什么看?” 但由于对方个子着实不高,顾恒半俯视对方,不仅没有被威胁到,还觉得他像只张牙舞爪的波斯猫。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等教官开始讲话了,元乐天才低声道:“那是莱斯利·霍尔,内政大臣的儿子,机甲系大二的第一名。他脾气不好,别去招惹他。” 顾恒“嗯”了声。 大一新生第一天的训练比较简单,就是定向越野跑,身上带着地图,按照找完地图上所有打卡点并返回的先后顺序排名。这个排名不计入正式成绩,但会影响之后积分赛的出发排位。 顾恒从教官那儿领了地图,看过两遍迅速记住了图上的路线和位置,调整好衣服鞋子走向出发点。 这届机甲系的新生一共四十多人,大部分是男性alpha,还有五个女性alpha,以及顾恒和元乐天两个beta。 机甲系和单兵作战系向来是整个学院alpha最多的,两支队伍还偏偏站在一起,空气中都充斥着打架的信息素味。 顾恒淡定站在角落边边,完全不受影响,静待教官哨响。 哔—— 训练正式开始。 第28章 金丝雀(五) 一声哨响,所有大一新生一共八百多人,按照不同系别依次出发。 顾恒在来参加集训前只临时抱佛脚地进行了一个半月的强化训练,再加上他是beta,力量、速度、敏捷度等各方面的身体素质自然是比不上那些从小就以军校为目标的alpha的。 不过他有一个优势就是脑子好,记忆力超群,那张复杂的地图看了两遍就记下来了,定向越野的时候比别人节省了低头看地图的时间。 综合下来,顾恒排在机甲系的中游偏下,所有大一学生的中游位置跑完全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顾恒拖着又酸又痛的两条腿走回机甲系的队列坐下,抓起衣摆擦汗。 基本所有的大一新生都回来了,教官们开始一个排一个排地点人数,点到机甲系时,教官皱了皱眉头,问:“缺了一个人,你们看看周围,还有谁没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顾恒直起身张望了一下,没在人群里看到元乐天文气瘦弱的身影。 “报告,”顾恒举起手,“元乐天没回来。” 教官点头:“等他回来才能解散。” 顿时就有几个人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又过了十几分钟,旁边好几个系的都解散了,元乐天还是没回来,众人的焦躁几乎可以从头顶化作实质冲出来。 解散就去食堂吃饭,他们去的再晚点就连汤都不剩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教官走过来跟他们教官耳语一阵,两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教官转身对他们挥挥手,“解散吧。” 众人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却也有几个人和顾恒一样,看着教官匆匆离开的方向目露迟疑。 元乐天出事了吗? 顾恒没和其他人一样往食堂冲,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医生不在,燕摩一个人趴在床上,边吃零食边用光脑看电视剧。顾恒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在零食堆里挑了挑,拆出袋饼干来吃。 “你在这儿倒是过得很快乐。”顾恒伸手拨了拨他流泉似的红头发。 燕摩怕痒地动了下脖子,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的狗血剧集,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泥来作森莫?” 顾恒道:“有个人好像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叫元乐天,元彰亲王的儿子。” 404的定位功能有距离限制,只能探查以他为中心半径500米左右的范围。燕摩闭上眼睛,过了没一会儿他就摇头:“没有。” 顾恒把他拉起来,“走,出去找。” 燕摩不是很情愿,暗红色的浓密睫毛懒懒地耷拉在眼睛上,嘴里嘟囔着:“皇室子弟不见了,外面肯定有很多人在找的,我们没必要去凑热闹嘛。” “元乐天身手不好,天黑了山里危险多,晚一分钟找到人就多一分出事的可能。”顾恒抓着消极怠工的燕摩往外走,像把小孩押去奥数班的家长,“人命关天呢,打起精神来。” 燕摩叹一口气,跟着顾恒走到集合地,感应一会儿后还是摇头,“没有。” 此时,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也都完成训练陆续下山来了,燕摩再次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顾恒带他往出发地走,走到山路入口时,站在那儿的教官把他们拦下了,“做什么?” 顾恒不好意思道:“教官,我不小心把手表落在山上了,那是我父亲送我的成年礼物,我能不能去找回来?” 教官拒绝:“天黑了,现在上山危险,明天再说。” “我怕明天就找不到了,”顾恒求情,“您通融一下……” 燕摩突然握住他的手捏了一下。 他找到元乐天了。 教官不耐烦了,“你快点回去,哪个系的,什么名字?再不回去我给你扣分了啊。” 顾恒只得转身,边走边轻声问:“在哪个方向?” 燕摩也压低了嗓音,轻得像是水滴落进月光里,“西北方向,一处断崖下面。” 顾恒眉梢一跳:“他摔下去了?还有意识吗?” “意识模糊,撑不了多久。”燕摩也终于紧张起来,“恒哥,怎么办啊?” 大一上山的路口在东南方,他们定向越野的路线也没有经过西北方向那块的,据顾恒所知,那边根本不是任何一届的训练路线,而是明天的积分赛场地。 元乐天怎么到那里去了? 他们只得绕到那边的入口,那个教官好说话许多,叫了个人过来陪他们上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巧是阮晓山。 阮晓山见了他们俩也怔了一怔,待一齐走上山远离了教官后,他才弯起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问:“顾学弟,说实话吧,你真是上来找手表的吗?” 顾恒面不改色,“是啊。” 阮晓山耸了下肩不追问了,一路上顾恒也装模作样地弯腰在地上翻找,跟着燕摩往元乐天所在地点行进。 大约十来分钟后,燕摩停下了脚步,他抬手指了一下,语气惊慌:“那、那儿有一个人!” 顾恒内心给他竖了个拇指,看不出来小朋友演技还不错嘛。 阮晓山表情一凛,顾恒也跟着装作吓一跳的样子,三人往那边跑去。然而近了却发现,那人一头金发,根本不是元乐天,而是昏迷在地的莱斯利·霍尔。他躺倒的位置,正是一片断崖旁边。 阮晓山蹲下快速简单给他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外伤,便用最朴实的掐人中大法把霍尔生生掐醒了。 霍尔呻/吟着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三人之后,脸色唰啦白了,一叠声说:“不、不是我做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阮晓山神色骤冷,那双狐狸眼不带笑意时,显得格外肃杀,“你这话什么意思?” 霍尔往黑漆漆的断崖方向看了一眼,吞了口口水,声音发颤:“元、元乐天他,他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顾恒立刻走到崖边,下面黑乎乎一片,打开了强光电筒,也只能看到交错稠密的植物,幽幽挡住了底下深黑。 “这有多深?” 燕摩走到他身边,悄声回答:“差不多二十米。” 顾恒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阮晓山也快步走过来,往下看了一眼,脸色立刻跌到了冰点以下。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只要人没死就还救得回来……只要人没死。 阮晓山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对他们俩说:“我已经给教官发了位置信息,很快就会有人过来。霍尔脱水了,我得现在背他下去,你们在这里原地待命,明白吗?” 现在最糟的是,因为是普通训练,他们身上都没有救援装备,只能等教官上来救人。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片山头已经被帝国中央军事学院租用作场地了,四处都被清理过,这儿不会有什么猛兽,他们在这里原地待命也不会有危险。 顾恒和燕摩点了点头,阮晓山返身背起霍尔,迅速离开。 顾恒试着叫了几声元乐天的名字,声音顺着山林的回音扩散出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燕摩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说:“他还活着呢,别着急。” 顾恒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我该和教官说实话,让他们直接带装备上来。” 要不是他担心解释不清把自己扯进去……元乐天很可能因此被他害死! 燕摩皱着眉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无措。 他们俩只能在断崖边席地坐下,等待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过去了几分钟,却被拉得像几个小时那么漫长。 燕摩的视线突然定定地凝在顾恒背后,那双像是融化了日光的金色眼睛,猛地一缩。 “恒哥,别动。”燕摩用气声,轻轻地说,“你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第29章 金丝雀(六) 顾恒浑身顿时僵住,脖子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背后冷汗从毛孔里瞬间蒸发出来。 他背后就是断崖,一双眼睛……什么东西的眼睛? “别别别别吓我……”顾恒身体一动不敢动,嘴唇发颤,唇齿间只能发出咝咝的气流,“你知道我怕鬼的啊……” 顾总怂得无比自然,谁叫他天不怕地不怕单单只怕鬼呢! 燕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后,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对视,眼中璀璨的金色逐渐加深,变成月夜下流动的暗河。 他连呼吸都放缓了,在白亮的手电光中,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摇摇欲坠地悬在下巴上。 过了无比熬人的几分钟,燕摩浑身骤然一松,说:“好了,没事了。” 顾恒猛地朝燕摩扑过去,接住他瘫倒下去的身体。直到握住手才发现,燕摩的手是冰凉的,还细细地发着颤——他也在害怕。 顾恒转头看向那片漆黑的深渊,那儿除了幢幢树影什么也没有。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他低声问。 燕摩喘了会儿,嗓子发软:“……是蛇,很大的一条蛇。” 顾恒倒是不怕蛇,起身想再去看看,燕摩一把拉住他,着急道:“别过去,很危险的!” “它不是已经被你吓跑了吗?”顾恒想起刚才的千钧一发,回过神来,觉得特别神奇,“真的是蛇?你怎么办到的,用眼神吓死它?” 怎么可能,明明是因为…… 因为什么? 燕摩怔住,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有一片厚重的迷雾。 是啊,他刚才是怎么把那条巨蛇吓退的?他只是在心里想着,绝对不能让它伤害顾恒,尽管他自己心里怕得厉害…… 顾恒此时的思绪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这里怎么会有大蛇?这片山头不是已经被学校清理过了吗?糟了,元乐天还在崖底下,他不会被蛇给吃了吧!” 燕摩把那丝疑云赶到角落,凝神感受了一下,“没有,他还活着。” 那就好。顾恒松了口气,动了动肩膀让燕摩在自己身上靠得更舒服,“你还好吗?” 燕摩闭上眼睛,软软的睫毛在光里轻轻发颤,诚实地说:“不太好,我现在两腿发软。” “一个系统竟然还怕蛇……”顾恒小声吐槽一句,转而又担心起来,“它不会过会儿又出现吧?它要是下去了,把元乐天给吃了怎么办?” 燕摩忍不住叹息:“恒哥,你怎么突然这么话痨……怕鬼后遗症?” “放屁!”顾恒笑骂一句,绝不承认自己的心理活动被说中了。正想再说些什么,他蓦地浑身一凛,暗处仿佛有着极凶恶的危险,突然触动了他的直觉神经。 顾恒霍然抬头,登时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一双澄黄的巨眼,闪电般从断崖之下冒了出来! ——来不及了,他们躲不过去! 就在这个认知冲入脑海的一瞬间,顾恒下意识地按住燕摩的背,反身把他护在了自己怀里。 燕摩的双眼猛地睁大。 唰!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预料中的巨蛇之口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反倒是一大股阴凉粘稠的液体像爆发的喷泉似地喷到了顾恒的背上,把他整个人都拢在了一股难闻的腥臭里。 燕摩眉毛都皱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在他们旁边的地上,顾恒一转头就和一双死不瞑目的蛇眼四目相对,心里突地一跳,赶紧伸手把燕摩的眼睛捂上。 燕摩也意识到了什么,乖乖缩在他怀里不敢动。 顾恒抬头,只见在刺眼的手电灯光里,一个身材高瘦的女性alpha站在他们身边,一头飒爽的短发,五官清淡得像冰山雪水,手里一把唐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女人漠然看了他们一眼,用唐刀狠狠插/进蛇头,然后拎着那足有一个瑜伽球那么大的大家伙转身就走。 救援的教官们姗姗来迟地赶到,顾恒扶着燕摩站起来,问:“刚才救我们的那个人是谁?” “景川琉璃,单兵作战系大三的学生。”一个教官边忙活边回答了他们,“你们没受伤吧?没有就好,先在旁边等着哈。” 等教官们把昏迷不醒的元乐天从断崖底下救上来,顾恒和燕摩才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元乐天立刻就被送去医务室疗伤了,演习被迫紧急暂停,学院彻夜搜查整片山林,校领导紧急召开会议追查巨蛇来历,莱斯利·霍尔也被叫去谈话。 元彰亲王和王妃大半夜的亲自赶来了,内政大臣也来了,各种各样的流言一夜之间就在学生之间流传开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被通知实战演习提前结束,所有人可以回学校准备开学了。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传元乐天残废了甚至是死了的,有传霍尔被退学的,还有不少好事者来找顾恒打探消息——毕竟他跟着教官们从山上下来的画面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顾恒早被学院告知过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对每一个来搭讪的人都用以不变应万变的太极大法敷衍过去。 来到演习场还不到一天的学生们,又一脸懵逼地被飞艇送回了学校。 帝国中央军事学院是全帝国最顶尖的专业军校,每届招生不超过一千人,又拥有最优秀的教授和最先进的设备,实行的是名副其实的精英教育。 因为学生人数少,所以学院的宿舍都是双人寝,顾恒和燕摩自然住进了一间寝室。 整理完东西已经到了中午,顾恒把瘫在床上打游戏的燕摩叫起来,拖着他去食堂吃饭。 学院的食堂是一栋五层建筑,一到三层是学生食堂,四层和五层是教师食堂,五层有包厢,可以单独开小灶。五层的餐厅除了学院的教职工,学生办了专门的卡也能来吃。老师们反而很少上五层来专门花时间吃一顿饭,因此来这儿用餐的基本上都是皇室和权贵家族的子弟。 他们到的时间正是人流量最高的时刻,为了避免引发围观拥堵事件,顾恒带着燕摩直奔上五楼。 在ai服务员的指引下穿过大厅,走进中式仿古的走廊时,顾恒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道眼熟的背影。长廊里造了小桥流水假山,设计得十分精巧,他下意识拉住燕摩,站在了造景后面。 燕摩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乖乖停住脚步。 阮晓山温润带笑的声音透过流水潺潺声穿过来:“有事吗?” “是你动的手脚。”一道清凉微哑的女声响起。 顾恒心中一跳,和燕摩对视一眼。 “我想你是误会了。”阮晓山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地说,“琉璃,当年的事我真的……” 景川琉璃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这回和上次不一样。得罪了贵族,你可不会那么走运了。” 脚步声响起,顾恒连忙拉着燕摩闪进一间包厢,透过门缝看到景川琉璃脸色冰冷地大步离开。 一周后,莱斯利·霍尔回到了学校,脾气比过去收敛了不少。元乐天也回来了,但他没有继续念机甲系,而是转去了武器研究系。 久违的校园生活充实而忙碌,两个月后,军校生迎来了令人头大的期中考试周,而整个帝国也迎来了一件盛事——元靖女皇的百岁大寿。 正是在寿宴上,元靖女皇给燕峻和嘉柔公主赐了婚。 顾恒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和他没关系了,然而现实完全背道而驰。 女皇生日前一天,顾恒结束掉最后一门考试,从食堂给燕摩打包了午饭回去,走到楼道里,却发现自己宿舍门口站着三个人,都穿着他没见过的制服。 顾恒拎着饭盒走过去,被眉眼古板的中年女人拦下了,冷眼瞧他,“你是什么人?” 顾恒指指里头,“我住这儿。” 正在此时,屋子里传出一道细细的女声,听上去恼怒不已,却似乎有点底气不足: “你就是唐小书?倒、倒确实是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