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本宫很温柔》 第1章 恩科考试 “碰——” 只见一身着青白儒衫,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清新俊逸的——翩翩女儿郎,出现在国子监门口的皇榜跟前,以手锤树,可怜本来就没有几根黄枯树叶的小树苗抖了三抖,落下了最后一片银杏树叶,那样子真是凄惨至极。 只见这姑娘恶狠狠的瞧了那张鹅黄缎子一眼,提了口气上来,道“老子来年再战,三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十年寒窗不容易,一朝卖与帝王家。话说这大齐国民风开放,不大注重男女大防,左右礼体大节不错也就罢了,皇帝为标榜自己求贤若渴,重文求才之心,天下凡是有才之士皆可报名参加科举考试,男女皆然,天下百姓莫不窃喜,众皆称颂陛下之英明,敢开亘古未有之先河,苦于家中无爵位不能参加科考的贫寒之家的士子,素有诗才的闺中女儿更是欣喜异常,想着如今皇帝英明,终于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可得展才。 却说这岳书玖是齐国天下兵马大元帅岳华文的独生女儿,父亲虽名为华文,却并不大通文墨,也就将将看得懂些军报兵法,只因自己没什么文化,常叫些酸腐文人讽刺讥笑,便一心想要在自己女儿的身上找补回来,从小西席先生请了无数,有单教八股文章与策论的,有诗词上清雅的,有会画工细楼台的,也有善画美人的,古琴棋艺,样样俱全,只望女儿能够得个举人探花的功名回来,摘去自家好武轻文的名头,也好跟人家说嘴的。 故此只将岳书玖如外头天天在书院读书习文的相公一般的教养,到后来以至于到了女儿不好好读书便不给饭吃,克扣零花钱的境地,一时间成为京城笑谈,岳华文对这些也并不理会,只一心教养女儿为是。 那日,到了今年恩科的日子,岳书玖奉父亲之命前去国子监参加科考,因为近日缺少零花钱,便动了些歪脑筋,邃接了京中八个纨绔子弟代考的活计资助自己平日零花之用,既然受人所托,也顺手帮那一位除一除这纨绔子弟替考的妖风邪气。 到了国子监,只见这门十分宽敞,到了快开场时才放学子入内,门槛十分之高,进门须得将腿抬得膝盖以上的高度,岳书玖摇摇头心想:“啧啧啧,还真是高门槛啊。” 左右一瞧,其间说不上是何木所制,只觉雕梁画栋,文采精华,只是大概因为建成年久的缘故,颜色有些脱落了,只是这样越发显得不落俗套,颇有些超逸的感觉。 话说这年恩科恰巧由今上长女晋城大公主顾娴温殿下主持,大公主端坐正中,腰挺得笔直,好似永远不会弯似的,再观其面容,似幻似梦,如有云烟笼罩,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看不真切,明明眼睛,鼻子,嘴巴,拆开看并没有一处十分好看,按理说这样的姑娘最多只是中上之姿,但凑在一处长在她身上偏偏就觉得佳人风华绝代,见之忘俗,无不倾倒,只见她秀眉微蹙,凛然不可犯,有时也起身走动走动,暗自瞧看考生,场上那岳书玖奋笔疾书,偶尔看几眼考官,趁其不备与邻座的即将倒霉的衣食父母交换考卷代答,公主殿下貌似不觉,岳书玖便愈加猖狂,后来便到了直接交换位置的境地,到了后头自己写的高了兴,把场中还有监考官这件事忘在了脑脖子后头,又因时间少,任务重,故答得忘乎所以,丝毫不管公主殿下脸黑已似锅底,瞧了她考卷上的姓名暗暗记住,几次气沉丹田压着火气没有发作,后来岳书玖仗着这是皇帝所托,只做看不见。 时间过的十分赶趁,跑马驹似的拦都拦不住,转眼到了放榜的这天,岳大将军一大清早便打发人在那处候着,岳书玖觉得这个重要的时刻哪能等着旁人去瞧再来告诉,倒不如自己亲去,况这日放榜那周围必是热闹非常,去逛逛也好,于是欣然而往。 说话间,一路走到了放榜的地方,岳书玖人刚到街口,一懵,顿时就感觉后悔了。她知道这日放榜街上热闹,可从未想过竟然这么“热闹”。简直连个下脚的空隙都没有,人挨人人挤人,真真是摩肩擦踵了,岳书玖见了是这样的情况就想往回退,结果发现她根本被挤得转不过身去,完全是被人群推着往皇榜的方向涌去,周围不知道是哪个不晓事的,这个时候放了个屁,岳书玖几乎当场晕倒在地背过气去,慌忙掩住口鼻,又拿自家常用的荷包抵御这股毒气,指甲死命的掐了掐自己人中,屏住呼吸,仍旧跟着人群往前涌,就这么等了半个上午,正是烈日悬天之时,岳书玖总算是到了皇榜跟前。 这一看,傻了眼,她代考的八个人中最好的中了第一甲的榜眼,其余有中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的,就连最后那份尚未答完的卷子都得了三甲的最末一名,虽不好看,却终归是中了,对自己的水平也是相当满意,又看了一看,寻了一寻,自己的名字却是没有,岳书玖有些信不及,于是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的看了两三遍,后头的等着看榜的人死命的瞪了他好几眼她也没觉得,又瞧了一遍,终归是没有,退出人堆,万般滋味涌上心来,她不信,不解,不甘,又有些生起气来,一拳打向旁边的小树。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什么金口玉言都是骗人的,哼,我下次再信你,岳字倒过来写!”说着,掉头便走了。 国子监转角处,只见一个姑娘带着轻薄的月牙白细纱斗笠,隐约可以窥见其略显婉约如雾的面容,外头罩着玄色五凤撺珠软烟罗,脚下登着缂丝云步靴,原来正是监考官公主殿下,顾娴温冷哼一声,冷了脸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微微笑了起来,看得旁边男子心里有些慎得慌,有些不喜周边这样的气场,只得笑着道:“姐姐可是气糊涂了?别理这小子,咱们走吧。” 第2章 茶楼风波 却说那岳书玖从人群中又挤了出来,忽然想起人人都说京里饮月台的茶水甚好,便想着去品鉴一二,看了后头若有若无跟着的人一眼,笑了笑并不理会,说话间着便挪着步子缓缓的走了过去。 到了茶楼后靠窗入座,四处环顾,一回头只见那监考官公主殿下正和她那跟班儿说说笑笑,岳书玖此刻正因为榜上无名感觉遭人欺骗,心情不悦,且公主又身份高贵,自己既是没有考中,自然也不愿去攀这个高枝去,只得安慰自己没中也好,谁能起得这样早天天上朝站着去,跟个桩子似的。 忽一眼瞥见公主旁边的男子,不禁感叹这公主殿下的男宠容颜鲜妍妩媚,质量委实挺高,从前也没听说殿下有这个爱好啊,啧啧称奇。不觉得将这个男宠多看了几眼,不一时店家小二过来询问要喝什么茶,岳书玖才恍若大梦被惊醒似的,眨了几下眼睛,回过头去只说要一壶云顶毛尖便将这小二打发走了。 岳书玖叫那店小二一声客官叫的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想着既是公主的男宠,万万不可唐突了,若三年后还是这个主儿管理恩科却怎么办,可不能此时得罪了她,于是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儿茶端了上来,热气氤氲,层层叠叠的蒸上来,脸上被蒸的温暖湿润,心也似乎平静了些,只等正主前来。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只见一个松风箭竹眉宇精干的中年男子踩着台阶缓缓走了上来,只轻轻往周边一扫,兜着搭巾的小二和路上行人都不自觉的纷纷躲避,不敢直视。茶楼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岳书玖勾唇一笑,这个动静,是正主来了。他缓缓起身,迎这名男子进门,拱手盈盈拜倒,口内轻轻呼道:“吾皇万岁。” 那男子脸上崩的更紧,半晌挤出一声冷笑:“你倒有心思喝茶?你怎么惹到的温儿了,硬是叫她给你除了名,如此这般,你是要朕在等一个三年?”岳书玖低头不语,心中也不好过,自己在考场行为之所以过了,其实也是存着一份炫技之心的,十年寒窗,学得文武艺,自认比诸男子强得多,考场之上见诸君挠腮抓耳,我自行云流水,太享受这种感觉,最后终是失了心,丢了魂,失了态,扰了计划。“臣之罪。”她说。 皇帝从未见她如此,抿了抿嘴,突然不忍再看她,脸别在一边,“以后经心些,莫在这样了。”说罢急急就要走,岳书玖见他有这个趋势,着急道:“陛下,那计划怎么办,真要在等一个三年么?”皇帝这才回神一般,深吸一口气,并未回头,只说道:“等着吧,该是你的,跑不掉的,以后可别毛毛躁躁的。” 岳书玖愣了愣,坐下继续饮茶。 花开两朵,各表一边。 晋城公主死死盯着那边的帘子开开合合,似是自言自语:“最讨厌这些个文人,以为会写几篇陈词滥调便狂三作四,考场舞弊都那么明目张胆,当本宫是死的吗?”说着,眼睛往旁边一扫。 旁边清隽小子尴尬笑笑,“哈哈哈,姐姐说的是,说的是。”一面说一面点头,点了有七八下,“啊,姐姐,那个——”他大张着嘴,看着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顾娴温,将能吞拳头的大嘴合上,快步跟过去,大喊:“这么早赶回去做什么!” “睡觉!”前头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岳书玖一口茶喷了满地都是,摇头晃脑,一脸了然,暗自思忖,果然啊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长公主看着贤妻良母温文尔雅的样子,啧啧啧,居然好这一口,那皇帝老子不管管她吗,自己要是敢这样一个试试,他爹不把她腿打断。 第3章 把腿打断 话说顾娴温和他弟弟才出了门。 转头道:“这个岳书玖什么路子,居然让一个在房间里走超过二十步路都要坐步辇的懒鬼父皇出宫了?有趣有趣。” 那边不知不觉已经被当做是男宠的吴王殿下弯弯嘴角,“说归说,闹归闹,这个岳大小姐,这么短的时间内加上他自己的卷子做了九份,一样的策论题目,九个不一样的角度,还都言之有物细思有理,文采斐然一气呵成,倒也是个人才。” 长公主把脸一拉:“哼,九个角度又怎么样,不会一下子说完,还分着九份说,学那群老东西叽叽歪歪,卖关子掉书袋,考场乱纪,东奔西窜,人品堪忧,可耻可恨,就算父皇硬要用她,也得好生教导教导!”顾娴温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慢慢地,顾娴温的脸色越来越冷,声音越来越大,好生教导四字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两手握拳,青筋都爆了出来。咬牙握拳半晌,倏然整个人又明媚了起来,笑得灿烂无匹,再找不到刚刚的凶悍之气。 旁边做了好一阵布景板的顾恪打了个冷战,不禁为这个姑娘担心,鼓了股勇气,对着他姐姐讪笑道:“一个不知事务多读了几本书的小姑娘罢了,哪里值得你生这么大气,你若当真生气,我替你教训她就是,何必认真跟她计较,小心气坏了身子。” 顾娴温斜睨了一眼,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往日他这个样子,顾祯早就点头讪笑,高呼姐姐说的是了,如今倒敢跟他求情?可是吃错了什么药了,都说酒壮怂人胆,今天怎么回事,莫非果真是色胆可包天么?不知怎的,长公主殿下今日脾气特别火爆,没错,她又生气了,真是个骚包,不但会卖弄,还会勾引人了,这个人,还是自家怂包弟弟,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一言不发抬脚就走,好巧不巧,正好路过面容昳丽,仪态闲雅的吴王殿下的脚面,一脸平静的走开。那男子满目幽怨的看着她的背影,快步跟上,这样的场景仿佛重复了千万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岳书玖在皇帝走后,端坐茶楼,一袋茶叫她品了又品,就那一丁点的茶盏,一杯一杯,竟然叫她喝了五六壶,这茶还有味么?白水有这么好喝么?店小二再次给他续水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这公子怎么回事,敢是第一次来京里这么高级的茶楼吗?虽说这续杯是免费吧,可也不能这么喝呀,这不会撑着吗?这位公子看着眉清目秀温润文雅一副聪明的样子,衣裳瞧着也是上好的料子,领上袖口的图章绣工更是见都没见过的精致,虽说不多吧,但实在是针脚细密,图式大气,啧啧啧,做这身衣裳的绣娘啊,确认过眼神,是自家婆娘八辈子都赶不上的人。 店小二定了定神,眨了眨眼,上前清了清嗓子,“咳咳,公子,”手指了指窗外明晃晃的大月亮,“天色不早了,小店要打烊了,您这……” 这明显是逐客了,书玖飘远的神思终于被拉了回来,如梦初醒般轻轻“啊——”的叹了声,从座位上起来,撂下一块碎银子,挥挥手走了。 将军府,大门前。 岳将军自己手拿大棒,带着十余个执刀披甲的军士直愣愣的站得笔直,门神一般等着岳书玖回来。 书玖磨磨唧唧从茶楼里回来,看中天月色朦胧,觉周边春寒料峭,心中倏而有感,心中填了一首西江月出来,伏首低吟道:“一程过关追鹿,半卷风云才吐。恩科下场梦擎桂,醒罢寂寥无数。逍遥不知其处,忘形不顾叮嘱。如今太阴广寒祝,重来一次可呼?” 书玖才背着手吟罢,转过头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情景,她爹拿着往日揍他的棍子,正视前方,虎目圆睁,周边还站着他们家的十大金刚,个个持枪拿翦,将她爹拥在中间,不知道的人见了这样的情景,还以为圣上要来将军府阅兵了,或是将军又有仗打了? 岳书玖刚过了转角,立刻放下背着的手,前后摆开,撒腿就跑。早有埋伏墙根的哼哈力士等她多时,不怎么费力就将她擎住,扭送到她老爹面前。 岳华文向上拉了拉袖子,“喝~呸——逆子!”一口老痰吐在岳书玖面前,书玖低着头给她爹翻了个白眼,老也老了,不知羞,自觉一点不行吗,这种行为,要是让外使看见了,多丢□□人的脸呐,就算在自己家里,也不好看不是?那洒扫嬷嬷清理的时候多恶心呐,如此腹诽半天,岳书玖终是不敢和她父亲呛声:“爹,孩儿知错。” 该认怂时就认怂,这是身在将军府却丝毫不懂武术的岳书玖对待她爹的生存法则。 可惜很显然岳大将军并不打算放过她,“你怎么回事,学了这么多年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白白浪费老子给你那狗屁先生那么多束脩,你连个屁都没学到,我去你娘的龟儿子……” 岳书玖本来端端正正的跪在他们家门口不敢吭声,听到他爹说龟儿子,她实在忍不住了,直了直身子道:“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骂呀,我是龟儿子,你是什么?再说了,你光让我好生读书,你自己也不斯文一点,你可知,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父之过,考不中,父之过,行不端,父之过……”书玖嘴里一瓢,把平日里腹诽的话都说了出来,不怕死的在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 那厢书玖嘴里还在跑马驹,岳华文却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的火若能化为实物杀人,恐怕书玖已经死了不下百次,也幸亏世上没有这样的神功,岳书玖得以保住了小命。 然而,死是不必的,活罪自然受了不少,岳华文听见一连串的“父之过,父之过……”气的脑子嗡嗡作响,当下来不及考虑,一个箭步冲上去,棒子便从天而降,雨点般打在她身上,而且这雨不是江南春日伴着和风的温和细雨,而是七月不绝的狂暴梅雨,木棍打在肉身上的声音并不好听,书玖幼年便养成一种习惯,无论何种棍棒加身,她也面容平静,不吭一声,倒不是她不怕疼,只是她倔强着不肯向任何人服输罢了,即便那人是她爹。 周遭寂寥无声,只有一弯孤独的月,月很凉,也很冷,连水中的影子都是碎成片的,凌凌波光,很美很美。 很快,书玖便两眼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章 快叫太医 却说那日岳书玖被打至晕厥,她爹隔了好一阵才发现不对。这也怪她,谁叫她养成挨打不吭声还不换姿势的习惯呢。 岳书玖晕厥的时候当真是吓着了岳大将军,身后一片都是血迹,呼吸弱微,面色发白。 岳华文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也是真的吓到了,他叫着书玖的名字,抱着她往卧房走,书玖的卧房叫做“述旷”,是岳书玖自己起的,岁竹看到这副情景,赶忙迎了上来,岳大将军看都未看她一眼,直接进屋将女儿面朝下放在床上,一叠声的叫人到京城张府上去请张太医来,急的一脸汗渍。 墙上挂的自鸣钟滴滴答答的不知走了多久,岳书玖仿佛嫌这个睡姿太难受,想要翻个身,稍微挪一挪立即痛得龇牙咧嘴,无奈只好把脸侧了过来,皱了皱眉,竟然又睡去了。 一时张太医慌慌张张的被架着过来,定了定神,方才站稳,定睛一看知道是大将军也在这里,于是忙整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拱手打千儿。 岳华文平生最瞧不上这样行径,皱着眉摆了摆手道:“不必这些虚礼,小女伤重,请您去查看一下。” 那张太医看岳将军脸色不善,当下不敢啰嗦,如前几次一样,赶忙到床边查看岳书玖伤势,略微扫了一眼,已经知道这位岳大小姐从肩背到腰臀没有一块好肉,虽出血不多,但大将军驰骋沙场几十年,一生练得都是大开大合的霸道功夫,手下劲力之强不是开玩笑的,岳姑娘这模样显是受了内伤,况且较之前几次伤势更重。因是女眷,他并不敢多看,只如前几次般开了些活血化瘀和治疗内伤的雪狼胆,接过后边小厮的一锭银子便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张太医走出将军府的大门感觉一下子身子清省了许多,虽然这岳大小姐时常被打致伤,然而岳大将军也每次叫他来诊治,实际也不过号个脉罢了,望他是不敢多望的,只怕岳华文那老匹夫会撕了他,闻?问?岳书玖每次都不省人事,就算还醒着,也装不省人事,懒得跟这老男人聒噪。唯这切字一道,可以姑且为之。只是这岳小姐每次都是一样的毛病,被打至晕,轻微内伤,只有这次较重些,却也不大防事,每次都是一样的伤,一样的药,说句不中听的话,岳大将军不烦,他都有些烦了。 好在看在赏钱份上,嘿嘿……这般想着,颠颠手里的银子,自家的七八个姨娘穿金戴银的,可都是指着岳大小姐挨打吃饭的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白墙黑瓦,窗镂鸢花,一把月华照在略显清凉的脸上,几缕乌黑的发落在面上,显得异常——诡异,好像画上画的和戏台子上演的风流女鬼似的,原来是书玖早已醒了,自己换了衣裳。 岁寒,岁竹两个走进来一看,两人齐齐往后一撤,惊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又战战兢兢的相互搀扶着走上前来,试探着颤巍巍叫了声:“大小姐?” 书玖冰雪智慧,怎会不知两人这般是因何而故,心中恶作剧之心顿起,头发就随意散在眼前,舌头长长地伸出来,眼斜嘴歪,忽的就支起身子,这一下可把两人吓了个半死。 俩人扭头就冲了出去,到门口被绊了一个踉跄。 就是这一个踉跄,岁寒醒了,想起她家大小姐的脾性,掉头又往屋子里冲,此时看到的岳书玖又是另一番景象,书玖的头发已经柔柔的躺在身子后头,露出比月华还要精致安静的面容,此时的她仿佛是坠落的谪仙人,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便已经倾倒众生。 她微微的朝呆立湘帘外的岁寒岁竹笑了笑,这两个人又一次晃了神,尽管她们从幼时起便跟在书玖身边,这样的事情仍然经常性的发生,有时她们也怨自己不争气,无奈当岳书玖再一次露出这个笑容,也不忍再怪她的恶作剧,只想要全心全意的照顾她,防寒避冷,膳热粥温。 可惜,岳华文二十年从未有机缘看到女儿这个笑容,不然恐怕夜不能寐,再无力对她执棒。 可惜,皇帝顾恒二十年没有机缘看到书玖这个笑容,不然只怕忍不住的落泪,他明明答应过她再也不哭的。昨日更不会恶意的捉弄书玖,害她挨了一顿结实揍。 “小姐,你也太胡闹了,吊死鬼似的,”岁竹斜刮了她一眼,却跟姑娘家娇嗔似的,居然颇有些情致缠绵的意思。 “就是啊,大小姐下次可万万不能这样了,吓到我们事小,你这一身伤就自己坐起来,扯到伤口怎么得了。”岁寒也坐不住了。 “知道啦,你们也是的,大惊小怪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书玖笑得很灿烂,但在岁寒岁竹看来却十分凄然,她们知道岳书玖定是又扯到伤口了,但她们能够做的,也只是陪笑,因为她们知道,如果她们表现的难过,书玖下一次受伤会笑得更加灿烂,让她们一丝一毫都觉察不出,这样的话,她们就没法儿—— 岁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住岳大小姐,岁竹三步并两步跟上,照直就拉扯书玖的衣裳。 饶是岳书玖叫她们这么缠了好几次,也禁不住再次红了脸,由着她们将自己颤巍巍好不容易穿好的衣裳又轻轻褪下来,替她把蹭坏的药刮去,涂了新的,才又给她将干净的新衣换上。 如此闹了半宿,岳书玖倒是真累了,连连哈欠,岁竹还在滔滔不绝,岁寒拉了她一把,这丫头方才醒悟,与岁寒一同悄悄退出。 一夜好眠,良宵无话。 第5章 惊天圣旨 晨时的日光暖融融的,穿过几树芭蕉照在书玖脸上,她抬手捂了捂眼睛,不过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如此蹉跎几日,书玖行动如常,只是内伤尚未痊愈。时常带着些咳嗽,好在平日里书玖也不大爱出门,只在家中看几本闲书权作消遣罢了。 每日睡到巳时才起,熬到子时才睡,实在是无比堕落。 这日书玖方才悠悠醒转,正在心中嫌弃这阳光委实刺眼,前院儿便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 其时岳华文刚刚下了早朝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了皇帝身边的都太监内务总管魏公公。 岳大将军对皇帝以及皇帝身边的儿女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是个太监! 他只鼻子朝天冷哼一声就从他身边掠过。 魏庆成没法子,他是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岳华文这个老匹夫能对他甩脸子,他却不能不周旋些个。 当下堆起满面笑容:“岳大将军,请府上公子出来同您一道接旨,有好事呐,天大的好事。” 岳华文才不信他能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但“府上公子”这四个字确实把他惊到了,他府上只有书玖一个女儿,人尽皆知,哪里就有什么公子了? 岳书玖彼时在里间听到了动静,是她爹回来了,仿佛还有其他人的动静,他们家里鲜少有外客来,她不免好奇,便只着了一件家常的衣裳出来,魏公公见她出来了,远远的便挥手跳高的叫唤:“岳公子,岳公子——” 书玖见原来是他,手里还拿了一份那个黄布条子,心中火气向上翻腾,背上的伤也隐隐作痛,这父女俩相互对视一眼,成功产生默契,当及叫人备下香案,准备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有今科状元岳书玖,文采姝丽,容姿绮奕,德珮行朗,可堪为婿,特招东床驸马,娶皇长女,恐其年少骄纵,不加官不进爵,依例于翰林院任职,做翰林知事,位六品正,赐金万两,各色彩缎千匹,驸马府一座,其父加封镇国公,下月十五完婚,钦此。” 天雷滚滚,书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裾白裳,自己今天并没有易容换装,这是女装没错啊,还有金科状元是自己的,还算这老家伙说话算话,只是这东床驸马……这不是闹着玩吗。 岳华文倒是与皇帝打了半辈子交道了,这位心里的门门道道他却是清楚的很。 他这是不放心别的世家门阀取长公主啊,长公主愣是叫他这无良的老父亲拖到了二十八岁尚未婚配,毕竟谁娶了长公主,那不光是娶老婆,那可是娶了天下一半的兵权呐。 可自己女儿?岳华文闭了闭眼,就读了几句破书,哪里是那假娴温的对手。皇帝这一招棋,明着是又给了岳家无上荣耀,实则明知是天下大不韪而偏为。 书玖这次参加的科考,虽说今上明旨男女都可参加,可书玖嫌大多女子文风太多娇柔,一股子闺阁气,硬是跑去下男子科考的场子,这本就是欺君,这老狐狸却明知如此不加阻止,甚至还撺掇,这是罪一。如今又以女子之身下旨叫她娶公主,若是将来事发,他们皇家一推四五六,什么也不知道,把臭狗屎全推在他们老岳家身上,说书玖罔顾人伦,大逆不道,欺君犯上,以女子身尚公主,罪大恶极,这是罪二。考场舞弊,公然代答,这是罪三。 这三条罪,如果将来出什么事情,足够压得岳家满门万世不得翻身。 好好好,好啊。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帝王。 但,眼下公然抗旨,便又是犯上欺君,真是下的一手好棋,便宜都让他占尽了!岳华文手攥的死紧,老脸气的发黄。 无奈,岳华文片刻分析明白,清醒过来,断金山,倒玉柱,拜倒山呼万岁谢恩。 岳书玖见到她爹接了旨,细思极恐,知道这拖得一刻是一刻,也便拜倒接了这荒谬至极的圣旨。 毓淑宫…… “砰……”这不知是被拍碎的第几张桌子了,看着一地的木头渣子,顾娴温怒火一点儿也没消退,这几日京中处处有人议论自己老大未婚,传说她悍勇丑陋,无人能降,如今终于嫁出去了,恐怕是解决了圣人心中一项最老大难的心事,只是这新驸马恐怕要遭些罪,一面说一面还笑!她真有那么不堪么?这些人真是无聊至极,每天闲着没事干吗难怪这些年粮食都减产了,税也收不上来,感情是这些百姓偷懒,不操持庄稼都来跑到街口说三道四了,非议的还是当今的镇国长公主,该死! 第6章 镇国公主 说起大齐国的镇国长公主,那可真是全齐国百姓最喜欢的谈资,就算齐国京里街头的毛头小子,也能说一两句当今长公主殿下的轶事,小男孩斗嘴吵不过了,总要诅咒对面:“祝你长大以后让皇上看重,当上齐国驸马爷,日日与镇国公主金枝玉叶共处一室,好好消受美人恩……” 通常的男孩子听到这个话,比听到寻常骂娘的话更为激动,一般来说,会回他句:“你特么才娶长公主,草。” 这个段子要说也是这几年才兴起的。若说前几年的街头巷尾,长公主那可是被奉若神明。 街头巷尾的画风是这样的。 “长公主殿下又打胜仗了你知道吗?” “你听谁说的。” “你听谁说的,消息靠谱不?” “那还用听说?殿下英明神武,那一次不是得胜凯旋。” “哈哈哈哈哈哈,兄台所言甚是。” 及至这些年,一切的一切,变成了这样的: “哇哇哇哇哇哇哇……” “再哭?再哭?” “再哭大殿下过来收拾你。” “呜呜……” 想必现在京中的孩子一大半是听着长公主的故事长大的。 话说如今的晋城公主顾娴温,虽然只活了二十八年,单这短短不到三十年时间,也可以称之为传奇了。 这位殿下系皇帝幺女,因为前高宗,熙宗都无缘得女儿,再往前的老公主们也都入了土,所以这位公主来的委实难得,话说物以稀为贵,甚至传说这位殿下降生之日圣人曾说有意立她为储君。更有一些趋炎附势之辈,摇唇鼓舌,言这位长公主命格贵不可挡,生来伴凤凰流火,暗韵霞光,正是端凤堪龙的征兆。更有甚者,还有说长公主是观音菩萨转世的,哪吒降生的,天生仙人之像的。说观音菩萨的那个老道士至今还在被街坊邻居们笑话。路上遇着他便问: “刘爷爷,我觉得我娘这几日很不对劲儿,像是观音菩萨转世上身的样子,您给看看呗。”一时成为笑谈。 皇帝当时听了不可置否,只微微笑着叫人包了老大的红包将这些“大师”好好的送出宫去。 至于那端凤堪龙的话圣人倒好像真的信了般,从小将顾娴温和皇子一同教养,甚至允许她随意进出御书房,参看当今圣人和历代先皇已经批阅的奏折,看着倒真像是要立她做储君的架势,但这些年又一点下旨明宣的动静都没有,着实令人费解。 好在这位长公主很争气,对兵法行军一道上很有一套,自十六岁开始,圣人便有了叫她军中历练的想法。头一回圣人不放心,叫她作为监军跟着岳华文将军出征,长眼睛的都知道圣人这是给她身上安军功呢,岳将军打仗,哪里就能输了呢。 可这次征突厥,长公主虽是跟着岳家军,但一路差点把岳华文气死,岳大将军纵横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花样多的女子,就算是岳书玖他娘,后来不也给她教导的“三从四德”了? “咳咳,”当然,也不知是他自己三从四德还是明亦三从四德了。 扯远了,还是说这长公主,顾娴温这次出来,专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她顾娴温虽然是一介十六岁的女子,照样可以跨马挥鞭,决胜疆场!将来父皇要她做皇太女,做女皇,都是她自己挣来的,谁都不能有半句不服,不能! 是以,她不满意父皇给她安排的主帅,岳华文的锋芒太大,她怕,她怕即便打赢了,人们也只会知道,这胜利的英雄是岳华文,而她顾娴温,只是躲在皇权背后,分得了这一盏可怜的羹,她做了什么,付出多少心血,全都化作土石,不做数了。 她怕,她怕岳华文太厉害,她怕自己做了布景的木板,稳坐军中而无所作为,毕竟,在行军一道,岳华文总是对的,她也不能总逆着他来,毕竟,如果她那个样做,便是在坑害大齐的将士,她不能任性,她是大齐的公主,是这些将士的父母家人种地缴税养活的皇家公主。 顾娴温很恼火,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簇火气往哪里发。于是,她决定带着自己的随身亲兵夜袭去,毕竟,岳华文是不会给她兵叫她胡来的。 她深知自己的府兵有多么不中用,也深知若要一战成名必得用火攻,否则凭这二十个亲兵,就算他们能够以一打十,打赢了,也不过是歼敌二百的小打小闹罢了。 而她要做的,是万人敌!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她需要兵,她需要粮,她没有兵,她没有粮。 粮!粮?对啊,为什么她不能去拿敌方的粮草用一用呢 。 她带着这组人,拿着马拐子来到淮阳道,按照之前的消息,突厥和匈奴互通往来的贡品皆是从这里运来的。 很久了,太久了,顾娴温蹲身的时间太久,已经酸麻了半边身子。好在蹄声渐近,他们终于是来了。吩咐所有人准备,据敌二十丈的时候将拐马索投下,一时间一片人仰马翻,嘶鸣鬼厉,半山巨石绑着油桶砸下,看着突厥人一波未稳,尚未起身,又被巨石砸中,满世界巨石落地的铮铮声,人的惨叫声,骨头被砸断的嘎嘎声,顾娴温白了脸,慌了心。 一团毡子样的雪花打在她的眼上,将她冻醒了,雪花儿在她的眼皮上融化,冰凉的雪水就着热烈的泪水划过脸颊。 顾娴温醒了,她逝去脸上这滴水,弓满如新月,向北射孤狼。剑芒被火舌掩去,瞬间一点的火苗儿慢慢肆虐,整个峡谷弥漫着硝石硫火以及未烧完火油的刺鼻气味,红的火,黑的烟,白的雪,这就是这次淮川战突厥人最深的记忆。 此役顾娴温一战成名,以二十人之微大败突厥八百精兵,夺粮草五千担,毁三万担,自此后皇帝慢慢将手中军权放与她,京畿十万兵马由她掌管,毕竟,岳华文再是兄弟,终究是个外人,亲兄弟还有阋墙的,岳华文在边疆厉害也就够了,京中的军权,他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由此战之惨烈,京中兴起一道美食,雪山攒火,乃寻常人家和酒店颇为受欢迎的家常小菜,原料不过几个番茄盖白糖罢了,冬日可炒着吃,夏日凉拌也可,味道甚佳,制作方便,此是后话。 战后公主殿下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百姓口中人人称颂自不必细说。 只说这几年后,长公主殿下双十年华已过,街口的大爷大娘们便吵吵着这个世家公子好,将来多半要做驸马的,那家的小将军优秀,驸马肯定是他。这样操心顾娴温的终身大事,好似公主是他们家女儿似的。 如此热热闹闹说了五六年,大家的口风就渐渐变了,尤其公主二十八了还尚未婚配,再打了几次硬仗之后…… 她就彻底成了个夜叉了。 第7章 学习礼仪 雾蒙蒙、黑漆漆的天儿总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半夜还是清晨,或者说凌晨? 话说自打书玖接旨以来,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不到寅时便起身,生生拖到子时才睡,饮食坐卧皆有专门宫里来的教习嬷嬷……鞭策学习!随时督导!岳书玖这几日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惨绝人寰,与成亲相比,十年的寒窗苦读,挑灯夜战算什么,她爹一顿棍子又算什么! “岳大公子,该起身了,岂不闻,坐卧有时,行止有礼,君子不逾时,丈夫……” 这销魂蚀骨的魔音又来了,书玖从没觉得一个人的声音可以让她烦感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位严嬷嬷,她做到了,恭喜她,她是真的做到了! 这一位严嬷嬷和另一位与她同来的庄嬷嬷,一行止,一饮食。一天十二个时辰牢牢的把控着她,书玖感觉她的下半辈子如果真是没有机会与这位公主和离的话,恐怕她真的会不到几年时间就未老先衰,先落发秃顶,再关节僵硬,狂躁抑郁,积虑难解。不晓得能支撑几年,便会诠释何为红颜薄命了,如此想着,心中凉凉。 她是一介女子,本身尚公主就荒谬至极,何况…… 何况这位公主的品行她是晓得的,她虽然是老大未婚,可绝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旁边豢养没毛男宠不说,还公然带进带出!无耻至极! 她想了想那日见到那男宠的模样,啧啧啧,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看着倒也像是个知书识礼的世家子弟,也不知是哪家的,堂堂男儿不走正途,还不如她这冒牌的世家公子,好好科举,靠自己的才华自有老天赏饭吃,真真是可惜了这一身好皮囊,哦,其实倒也不能说可惜,爹妈赏给好样貌,人家用样貌吃饭,也算充分利用了有效资源不是? 毓淑宫…… 庄嬷嬷只负责教习书玖饮食礼仪,其他时候可以自由行走的,这日又来了大殿下这里述职,她才进了门,殿下见着她便笑了:“说说吧,今儿个情况如何?”这几日朝堂费心,坊间非议,心情着实烦躁,听岳书玖闹出的笑话并且给这两个教习嬷嬷支新花样是她这几日心情好起来的唯一源头,甚至这时候,她比前些年大败女真国受封镇国长公主,父皇赐她京畿统军的虎符时更叫她开心。 “那位岳大小姐啊,嘴巴撅的老高,别说油瓶了,油桶都挂的住。我们严嬷嬷看到她这个样儿,直接叫她手背朝上,给她的手心狠狠的来十下子,而且严嬷嬷不愧是多活了几年,打的那岳小姐的小手呦,只青不肿,痛感十足,她那小脸疼的煞白,眼泪汪汪的,难为她倒也从不吭声,那个样儿啊,虽是穿着男装,可真是我见犹怜,我老婆子还真有些不落忍呐……” “还有呐,我们严嬷嬷每天晚上不叫他伸腿侧卧,她敢动就抄棍子揍她,每天不到卯时就叫她起身,为了锻炼她行止端庄,四平八稳,处变不惊,叫她顶着史记全册走路,上头还顶着一碗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娴温笑得放肆,前仰后合,颠三倒四,貌似疯癫,“好嬷嬷,马上便要大婚了,你们好生替本宫教导她,若是将她教导明白了,本宫必定重重有赏。” 这时,吴王顾恪缓缓而来,只见今儿他略换了件新鲜衣裳,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紧攥握拳,打着哈哈朗声道,“几日不来瞧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呵——顾恪,你在外头至少有一刻钟了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学起那些老匹夫来,装什么洋蒜?”顾娴温懒懒半躺在榻上道。 “哈哈哈,姐姐果然还是姐姐,大齐第一美人,第一高手,第一战神,第一端庄大气,第一温柔智慧,第一……” 心中一半知道他为何而来,只等他自己讲,见他还第一个没完,急忙止住“好了好了,不晃虚招行不行,你这是有事求我?” “姐姐说什么呢,我们一母同胞,怎么能说求这个字呢,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嘛,哈哈。”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就说,你要不要求我吧,你要不说,这岳书玖说起来也是本宫的驸马,本宫怎么对她是本宫自己的事情,将来本宫与不与她和离,也是本宫自己的事情,”如此说着,瞟了他一眼,轻笑两声这一眼,怎一个深意满满,怎一个意味深长。 “求,求,我认输还不行,” “怂包,若我大齐将士都像你,那可不是完蛋了?”顾娴温笑着道。 “那我宁死不屈,铮铮铁骨永不投降可好?” “哼,那甚好,有我大齐男儿的风骨,不过……本宫突然觉得,书玖甚好,男儿也罢,女儿也罢,本宫都愿她做本宫的驸马,琴瑟和鸣,共度一世。”顾娴温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正经。 顾恪这下真有些慌了,每次顾娴温摆出这样一张脸他都无所适从,他辨不清真假,看不出情绪,这样的姐姐叫他有些害怕,感觉倒真有些君王之威,他忽然想起小时父皇抱着姐姐,说将来要让她做大齐第二个女皇帝的情形,他心头紧了紧。 当下堆起满面笑容;“哈哈哈,在自家姐姐这里,还说什么风骨不风骨的,小弟求便是了嘛 。”说罢,他似小时般做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那岳书玖,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且肚子里虽有几滴墨水,但狷狂太过,姐姐自小武德锋承,自是看不上这个柔弱女子,弟定会处处留心,为姐姐物色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为终身之伴侣,与你同携百年。” 顾娴温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随即恢复一片冰霜,冷冷的道:“本宫许久未见驸马,虽是婚前不宜与她相见,但确是日日牵挂,相思难解,想去看一看她,吴王请回吧,本宫这次与她有些话说,有些事做,就不邀你同往了。” 说着,便叫庄嬷嬷吩咐碎竹找出门的衣裳,顾恪的眼睛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左右晃荡,见姐姐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知道这次是真的不准备带他同去,但又忧心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是真是假,急的抓耳挠腮,却也不敢随意跟上,毕竟长公主殿下虽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高手,但天下前五是绝对没问题的,方圆百丈之内,飞花逐叶都瞒不过她,自己这细嫩小身板,哈哈哈,还是别去找刺激了。 他决定,有眼色点,自己退下…… 第8章 去看驸马 少顷,顾娴温驱车而至,大喇喇的停在岳家大门口,下车理了理衣裳,也不叫人,也不吱声,照直就往里走,一副寻衅找架的样子,门口的护卫不曾见过她,顾娴温虽是今儿仍旧带着斗笠,但下半张脸依然让人判断出这必然是个水灵灵的姑娘,护卫们都不愿为难她,只说道: “姑娘,这里是上将军府,您是有什么事么?” “我们是府上公子未婚妻身边的人,我家主子想要给岳公子送件东西,万望通行。”碎风言道。 “公子未婚妻?”这位可怜的护卫大哥迷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家只有一位小姐,何时有什么公子了?还有未婚妻?那就更扯了。这个愣头青刚准备骂这小女子不知好歹乱攀亲戚,还没张口就让护卫长拦住。 护卫长抬手示意他退下,双膝跪地,两手拱起,“殿下千岁。” 顾娴温斜睨了他一眼,径直朝前走去,前头小将慌得无可无不可,只知道跟着长官扣头,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圣旨一事,虽万分不解,却也不敢多言,生怕惹得哪位不高兴,给他脖子上来个透心凉,这公主和将军一样,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啊。 话说顾娴温进入岳家大门,一径往岳书玖的“述旷”走,这一路走来,武人的疏朗豪阔逐渐褪去,变得精致文雅起来,庭院里亭亭的种了些好芭蕉,叶片儿似舒还卷,幽幽的泛着青翠,拖着一股子清香,叫人闻着便十分舒服,旁边有一株梧桐,看着有些年头了,看着这树干,怕是得两个精壮男子才合抱的住。这里的屋舍不同于外头涂朱的贵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具是青瓦白墙,倒有些江南园林的模子,流觞曲水,假山沟壑,水中浮着几朵残色的芙蓉,游着几尾红鱼,点缀的倒十分恰当。 顾娴温一路上心里骂了几百句酸腐儒生,及至又转过一个月亮门看到了岳书玖,这样的想法才停下来。 “岳大公子,您又错了~严嬷嬷拿着鸡毛掸子毫不留情的又给了书玖一下,”岳书玖一脸苦大愁深,身子几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让头顶上的书没掉下来,书上的碗也没碎,只是碗里的水洒了一世界,书玖的衣裳,庭院的地上全是水渍,活像连日下着梅雨,严嬷嬷又一鸡毛掸子。 “您看看您自己,说的举止周正庄严,您就是不听,将来尚了公主可怎么办?再说,好歹您是个朝廷命官,将来这样毛躁,也有失官威,不光您自己不体面,也给公主丢人,给皇家蒙羞……” “嗡嗡嗡嗡嗡……”书玖感觉一百只蚊子在自己耳边叫,这只蚊子不但会烦她,还会打她,还会折磨她,她憋着这口气很久了,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和整个岳家,她早就跟这个可厌可恨的老女人拼命了,而今,这一个月过得生不如死,早就受够了,她不想管那么多,迈开腿想给这个老混账一个窝心脚。 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左脚刚刚飞起,就感觉右腿一阵酸麻,,站立不稳,重心向下。 然后,落在一个清香的怀抱里,书玖向上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着实吃了一惊。 她好容易挤出一个笑,表情略带谄媚,打着哈哈道:“多谢殿下相助,哈哈。”可看着顾娴温笑得吓人,面色温柔得不正常,也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书玖无法,怔了片刻,轻轻道:“殿下手酸否?” 顾娴温笑得更是灿烂,猝不及防松手,幸好书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一只脚先行落地,好容易稳住身形才不至于闹了笑话,还是踉跄了一下。 “驸马真是体贴,确是有些酸了。”顾娴温略微勾了勾唇,算你机灵。 “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岳书玖总有一种被毒蛇猛兽盯上的感觉,说话声气也不自觉的弱了几分。 顾娴温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好笑,考场上的张狂哪去了如今倒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本宫自然是来看望驸马的,顺便瞧瞧你这大婚礼仪学的如何了,不过,”长公主看了看一地的水渍,“看着驸马这几日并未偷懒,本宫很是欣慰,想来严嬷嬷也是恪尽职守认真教导,当赏。” 书玖咬碎一口银牙,她算是知道了,这姓顾的是专门来看她的笑话的,什么看驸马,通通都是放屁,说不定,那两个黑白无常就是他派来折磨她的!对,一定是这样,君不见,那姓庄的嬷嬷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跟着她,身为皇家公主,气量如此狭小,我呸。 “严嬷嬷自然是尽心尽心,不论白天晚上,丝毫没有懈怠半分,认真极了!”书玖咬牙切齿说道,若目光可以消灭敌人,恐怕顾娴温此时只剩下一堆白骨。 岳书玖越是如此顾娴温就越觉得有趣,书玖眼里的火气她好似全看不见,又挂起柔和的笑意,“驸马与嬷嬷总算都没有辜负本宫的期许,父皇眼光不错,书玖果真人中龙凤,吃的贫苦,耐得富贵,如今大婚在即,驸马还需再接再厉,万万不可惫懒呦~” 这话说的很明白,也很气人,明摆着这些天都是这个顾娴温在搞鬼了,书玖自来心较比干多一窍,哪里不知,心中骂了她一万个小肚鸡肠,还是堆起笑来:“殿下恕罪,此次要让您失望了,书玖近来偶感风寒,连坐卧都困难,平日走路眼冒金星,好生坐着也头晕脑胀,四肢总是无力,恐怕无法再研习宫中的礼仪行止,就是这驸马,”书玖嘿嘿一笑,“书玖体弱多病,恐怕也无法担当这样的重任啦。” 顾娴温静静的看着他编瞎话,不言不语,不惊不怒。 “妾知驸马艰难,只是身子恙为何不早些知会本宫,也好及时为驸马诊治,如今耽误了这些时候,定是奴才们又不经心了,”说着貌似发火般瞟了那两位嬷嬷一眼,庄、严二位嬷嬷瞬间低头偷笑,不敢做声。“驸马既然病了,妾身正好自幼行伍,学了些针灸之术,手下医治患者过千,自认有些经验,不如妾为夫君诊治一番?” 第9章 我真没病 岳书玖听见这个话,心中哀嚎殿下无耻,针灸你个大铁锤之外,被顾娴温这一连串的妾身夫君叫得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摆着手道:“多谢殿下挂怀,家父已请张太医前来为我诊治,想必无碍,不敢劳烦您大驾。” 顾娴温见她如此,越发不肯放过,“驸马不必客气,三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洞房花烛,春宵一刻,驸马身子这样差可怎么行?不若让为妻加以诊治,到时也做的体面些,何如?” 书玖此刻感觉很不好,她觉得,若是这位公主奶奶再不闭嘴,她就算是没病也要给她吓病了,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什么洞房花烛,意思老子不但要跟这个女人假结婚,还要跟她洞房不成?她才不要,慢说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真女人,就算她是个男人,她还怕洞房时候给这无良殿下一句话把她吓得后半辈子都一蹶不振呐! “殿下不知,此等顽疾除根不得,怕是会经常性复发,复发时口吐白沫,面容通红,连我亲生的爹爹都不愿和我共处一室,实在是怕唐突了公主,殿下这般风华绝代,况有惊世之才,定邦之能,何愁天下男儿不趋之若鹜,书玖虽万分悲痛不舍,但无奈身子实在不争气,甘愿退位让贤,愿殿下得配英豪男儿,使我安心。”说着眼中貌似真泛出几点泪花,一揖到底。 若不是冷静如顾娴温,她都要鼓掌叫好了,这样的演技和机变,还真是个人才。她望了望岳书玖,听闻自宣了旨就每天一身男装打扮,此刻虽神色有些退切,然面容仍旧俊逸超群,柔和温暖,还显着三分读书人的文气,当真是个翩翩佳公子了。比自家弟弟生的也差不多,甚至比他更有些味道,自家弟弟的味道?哼,妖艳贱货的味道! 如此想着,对书玖考场舞弊的气也消了好些,但仍不打算放过她,“驸马一个人的考试时间答了八个人的题,每份都角度新颖,言之有物,答题的口气都不一样,好似当真是不同的人答出来似的,这才是真正的旷世奇才,本宫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书玖切莫过于谦虚了,你很好,本宫喜欢你,所以切莫妄自菲薄,如今且叫本宫给你扎上几针调好身子,准备大婚吧。” 岳书玖知道这个公主分明是打定主意要戏耍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甘心,仍想垂死挣扎,道:“殿下,下官真的是暂时无碍,张太医给的方子每日都按时煎煮服用,实在是不必忧心挂怀。” “夫君方才不是还说偶感风寒,连坐卧都困难,平日走路眼冒金星,好生坐着也头晕脑胀,四肢总是无力吗?这听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小病,你让本宫瞧瞧,也好安心。” “殿下,书玖当真没病……”岳书玖都快哭了,她这一辈都没遇上过这么难解的事,这么难缠的人。 “驸马休要讳疾忌医,你念书念的很好,应当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你若不好生配合,那为妻的为了夫君的身子,可是要用强的。”顾娴温泛起一个笑,岳书玖啧啧称奇,天下竟有这样明媚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居然二十八岁尚待字闺中,还被传成那个夜叉样子,真是可叹可笑啊。 岳书玖正待继续想些回绝之词,还未开口,突然被一只细长的手钳住,拖着她往内室走,想不到这个顾娴温看着文文静静,名字听着也娴雅温柔,呵呵,看看这力气,跟她这名字可一点儿也不相配,她突然间豁然开朗,明白她这夜叉的名头如何而来了。 书玖拧着胳膊挣扎一阵,口内呼喊:“殿下,不必麻烦了,我真没病啊~”可拉着她的手却一点儿没松,如此片刻,书玖也就放弃了挣扎,顺着顾娴温的力气往自己卧房走,这下倒是不疼了…… 掀珠帘,转翠屏。 岳书玖被啪叽摔在床上,顾娴温道:“驸马请速速除去衣物,为妻好为你行针。” 书玖觉得她想必是早就知晓自己女子身份的,如此坦诚相见倒也无甚,若是自己女子之身能叫她改变主意也好,自己便安安心心做个翰林院编修,读读书,喝喝茶,领领俸禄,这样的生活多美好呀,再不必顶着个女驸马的身份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了。 于是,书玖这一次很听话,也很痛快,不用顾娴温多言,她就照做了。 “脱就脱……” 岳书玖话是这么说,然而心中还是忐忑的,她缓缓将手放上晨时随意挽着的髻子上,将那枚玉色盘银簪轻轻拔下,一头及腰的乌云泻下,没有继续往下动作,书玖的脸色变得极柔和,她转过脸来,若是顾恒和岳华文在这里想必会恍惚惊异,此时的书玖像极了明亦,她柔柔的笑着,仿佛脸上泛着雾:“殿下,你知道的,我是女子。” 顾娴温有些叫她晃花了眼,人间怎会有如此女子莫怪顾恪为她一改往日懦弱,也敢开口跟她求情,顾娴温怔了半晌,定定的看着她,书玖叫她看的有些脸红,她定了定神,脸色瞬间如常,转念又觉得好笑,凑过这位公主耳旁道:“殿下怎么了难道宫中美女还少么” 顾娴温不防她一下子凑过来,这下轮到她从头红到脚,俗话说的好,恼羞成怒,羞涩接下来,怒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长公主恼羞成怒了,后果很严重! “本宫自然知道你是个女子,这么明显,何必再问,你当本宫是瞎了吗?再者,你以女子身尚公主,再怎么说,你也是犯上欺君之罪,你和你父亲有几个脑袋,如今你还敢如此戏耍本宫,可是嫌命长么?”看着岳书玖越来越白的面容,忍气不发的神情,长公主殿下觉得心情极好,“本宫知道,你所行之事,父皇据是知晓,且都是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谋安宁,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你,再说~”顾娴温如街头乱痞一般挑起书玖的下巴:“驸马这般貌美,若没做什么悖君欺民的重罪之事,本宫可是舍不得你人头落地,红颜枯骨的。” 书玖笑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个无良公主是干嘛来的,但一定不是所谓的来瞧她,如今说道正题上,反倒安心了不少,她不担心顾恒或者顾娴温要杀她,杀她爹,因为他们有用,朝内的渣滓,关外的蛮夷只要还在一天,他们就还不会死,姓顾的也舍不得动手杀他们。如今这个情势,四下无人,谈生意正好。书玖走到床沿儿坐下,轻轻笑了笑:“多谢殿下不杀之恩,但您究竟想要如何?还请明示。” 顾娴温看着书玖这个笑,心中了然,这件事多半是成了,心情也轻松起来,总算是等到个结果,不负这些年的辛苦:“驸马有病,为妻特来施针灸之术,自来时已经说过再三,如何还要明示?” 岳书玖怔了,瞅着冲她眯眼的顾娴温,无奈道:“殿下,我真没病……” 第10章 腥风血雨 却说这几日京里动荡的厉害,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好好的状元突然换了人?原先的榜眼探花都被满门抄斩,朝廷连带起一大片,由吏部尚书史得凿牵头的一票人都下了马,一时间朝中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放榜第二日…… 金銮殿上,正大光明…… 皇帝在朝会上慢悠悠的喝着茶,听着下头那批老头子,半老的头子,歌功颂德山呼万岁,面上还带着些许微笑,下头的大臣们看着这幅模样,越发觉得自己的话让圣人欢心,愈加滔滔不绝起来,什么恶心话都往外捅。 “圣上文才武德,赖上天庇佑,启鸿蒙之智,据今华夏已有五千载余矣,今,天下士子云熙雾攘,齐来帝都欲尽忠王事,实乃我朝之福啊。” “张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这神佛之力实属渺茫,要说这旷世之景,实在全凭陛下泽被苍生,厚德载物,使四宇之内海晏河清,人们生活富裕,才给天下士子读书的机会啊……” “还是尚书大人说的是,小弟到底经验些微,见识浅薄啊。” “哪里哪里,小宋大人太谦虚了。”吏部尚书拱手道。 “下官此言句句真心……听说您家公子也得高中?真是恭喜恭喜啊,改日定登……” “砰……” 所有人惊了一跳,朝内立时安静下来,小宋大人吓得把未说完的半句话咽回去,刚刚被恭维的满脸微笑的史尚书,史大人还没来的将笑容敛去,朝中其他大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一个个低头缩耳,不敢则声。 一直不吭声的丞相大人看了这个史大人一眼,站出班里说道:“不知陛下为何动怒?” 皇帝朝着他冷哼一声,“爱卿不知?今科考场舞弊,好大的胆子!” 丞相大人一脸不可置信“阿弥陀佛,竟有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多少士子寒窗苦读,十载辛苦,若真有舞弊者,很该处死。” 皇帝看着一脸正色略带茫然的萧丞相差点笑出来,心中感叹这朝中不乏梨园翘楚,这老狐狸算是这翘楚里的翘楚了,若不是自己知道他也是这定策之人,都显些要叫他给骗过去了。 “确是很该处死,”一沓纸从御座上飞泻而下,刮得满地都是,满地的朝臣早就弯着身子捡,刚刚还在意气风发的吏部尚书史大人,如今满脸惶恐,强作镇定,汗津津的油光爬满那张养尊处优的猪脸,他不敢弯腰,也不敢说话,斜着眼睛瞄了眼旁边人手上的东西,这一看不得了,那上边的落款,不是他儿子的考卷么? “不知陛下何来的消息,有证据否,可别冤枉了好人呐。”萧丞相依旧仪态儒雅,落落大方,一派仙风卓派。 边上的史大人站不住了,跳出来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这舞弊大案,还是仔细斟酌的好,可万万不能听取毫无根据的诋毁,冤屈了无罪的士子,让天下的有识之士寒心呐。”史大人这么说着,痛心疾首的掉出两滴泪来。 顾恒再也忍不住了,一沓奏折和一个黑漆漆的盒子给他扔了过去,碰得他头上出血了:“你够了!史得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史得凿顾不上擦拭头上的鲜血,连滚带爬捡起一份奏折:“臣蔡厚勇启,奏陛下:今年浙江府赖陛下厚德,菽丰米厚,收获丰盈……”史得凿偷瞄着看了眼皇帝,又捡了那个黑匣子来看,哆哆嗦嗦了半天抽出一张纸来,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是万万活不成的了。原来上头写的是他与国子监祭酒合作,收受贿赂,买卖考题的名单,里头他跟什么人接触,几月几日卖给某人几题,收了银钱若干,包括当时找了哪一家的匠人启的火封,然后又重新封起,几月几日及时派赵甲,钱乙,孙丙,李丁四人于府中将匠人灭口,埋在后院,遍植冬青,遮人耳目……光这一宗,他就合该万劫不复,何况其他。 上头还有他为官多年的礼单,新考中的举子中给他送的多的,他便上书推荐其往富庶油水多的地方做官儿,或县令,或通判,若有那不懂规矩,不长眼睛的,他便派他去劣土寒凉之地,若是个有能力的,或许几年内能将这地方治理的好些,等治理的好了,就让他派到下一个不毛之地,而原先有些起色的地方,又叫那些个送了交情礼的去,不消得几年,又糟蹋了。若是早先便派了没能力的,恐怕连命不一定保得住,这些地方大多再各处边境,离乡极远,有的举子一辈子便这么耗完了,他们的子孙将尸身带回,光路程便要走大半年,待到回乡棺木里只剩得森森白骨。 史得凿,该杀…… 魏公公尖细的嗓音宣读他的罪状,收受的银两,幸灾乐祸者有之,怕殃及池鱼者有之,史得凿默然跪倒,无可申辩,口内唯独认罪二字,其他与史得凿共罪的朝臣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有喊冤的,有哭着流泪求饶的,还有求皇上不要累及家人的,吵吵嚷嚷,好不心烦。 “娴温,娴温,快叫你的人,速速将这些东西拖出去!吵吵嚷嚷的真是心烦。” 顾娴温冷着一张脸挥了挥手,将这些废物带出去,一下子整个殿内都安静了,皇帝心情高兴了些,对魏庆成使了个眼色,魏公公会意,一摆拂尘,尖着嗓子高呼:“退朝——” 御林军显然被长公主殿下□□的很好,才两个时辰便将京里的涉案官员家里搜刮了个干干净净,连个线头都被清清楚楚的记录在案,光史得凿一家就被抄出黄金一千八百万两,白银二万万八千六百万两有余,珠宝玉器,名人字画不计其数,名下房屋住宅三千五百余处,光这一笔,就是朝廷整整五年多的赋税,还得是收成好的时候!其他作案的官吏,一个刚被史得凿举荐回京做官的从七品官儿詹事府主薄都身家八十余万,加上他们家姨太太、如夫人的头面折算下来,怎么也上了百万! 这件案子虽然是大,但是有圣人授意,结起来却十分容易。 朝中犯涉考场舞弊案和操控官吏推荐暗箱操作的,杀! 家中子弟涉案的,杀! 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考,家产一并充公,为首的史得凿,诛九族! 三日后,午门口,本朝头一次这么多人同时枭首,光史得凿一家据说就有两百多口人掉了脑袋,其它涉案的官员走狗等,零零总总的有三百余人,旌旗招摇,鼓风猎猎而响,三百人的头颅滚了一地,嚎哭声,尖叫声,叱了满耳,连上头的旗子都被血弄得湿哒哒的,不复当初飘逸模样,显得狰狞骇人。 史称,午门血鉴。 虽说案子处决的凄惨了些,但圣人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英明神武,一阵儿说当今真是神狩天子,料事如神,一阵儿又传当今是千里眼,你在家里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瞒不过的,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圣上第二天就把你拖菜市口去! 经这一场,京中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倒是安静了不少,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谁也不敢放肆。 今年科考,除却今次行动牵扯进去的士子,其他士子的卷子被重新品评定次,最终岳书玖的《误民之伤寒杂病论》被一致认可,金笔一题,第一甲第一名! 附后世抄录书玖考卷残篇: 《误民之伤寒杂病论》 鸿蒙启初而人生五感兑五行,辨阴阳,伏羲始做八卦而解其变化,辰宿列张,轨道倏转,变中亦有变,化而又有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道如此,王道如此,民道亦如此。 盖民制安否,心顺王否,皆此理。君安君道而民自守其序,君不询其道,此误民之行也。适君顺其婪,民效之,则国不遵正轨,此谓有疾,与人之伤寒杂病同理。对症下药,国士应有所为,胡乱下针而灸,不可取。吾辈感君恩祖荫,诊痛治病,鞠躬尽瘁,当夙夜秉烛,习作乱铎,方减万一之苦痛…… 第11章 谁是姐夫 “殿下,我真没病……” 说了这话,屋子传来一阵滋啦衣料撕扯之声,接着便是岳书玖呜呜的闷哼啜泣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岳书玖和顾娴温人模狗样的相携走出,岁寒岁竹一个箭步赶上前去,一脸着慌:“大公子,怎么样” 书玖羞涩道:“头次如此,疼得厉害,出了一身的汗,如今出来倒神清气爽,身子也舒服的多了,”转头又向长公主殿下点头道谢“辛苦公主了。” “举手之劳罢了,夫妻之间本该如此,驸马以后万万不可如此客气,你身子虚的厉害,往后这般多来几次,只怕你这个病就好了。”顾娴温一脸正经的道。 书玖无奈。 半晌,外间传来顾恪的声音,“阿姐,你在吗?” 顾娴温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自家弟弟这样好色,还有这样的色胆,偏偏对象还是岳华文的女儿,还是个能写出误民伤寒杂病论的女人,可是大大的不妙。 即便如此,她还是整理思绪,似笑非笑:“本宫在这里,如何?半日不见,就如此想得慌了?从前母后在的时候,我们吴王殿下可没这么黏着她,如今怎么回事,越大越成了孩子了?” 顾恪心内对自家姐姐翻了个朝天白眼,谁要看你了,如果这里只你一个人,你看我还来不来看你这张阎王脸! 嘴上还是笑嘻嘻的道:“母后已经走十年了,长姐如母,在姐姐这里,恪儿可不是一直都是小孩子嘛~” 岳书玖见到这个情况,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这小白脸儿就是吴王殿下啊,这位殿下据说五岁能文,七岁言诗,九岁做赋,十岁能知政事而言之有物,这样的才华绝艳,不知道是不是吹的,若真有这样能为,说不定也能做个知己,有这样的心思,岳书玖不禁向他多望了几眼,顾恪知道书玖看他,喜得无可无不可,就差抓耳挠腮了,面上不露痕迹,面朝顺风口处,衣袂叫风吹得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脸上漾着风流的笑,岳书玖何等样人,一瞬间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推断出,他也晓得自己女儿身份, 但是此时脑中只有两个词:“傻缺!娘炮!” 一刹那把之前所有关于对他才名的向往,想与他结交的意愿,都打散的一干二净,一脸嫌弃的别过头去,并想着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娘们儿唧唧的儿子,一定将他的狗头拧下来,再把他的狗腿打断! 顾恪尚在那头自鸣得意,自许风流,顾娴温可是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噗嗤笑出了声,书玖问他:“殿下何故发笑?” “无甚,只是见到一只闲着没事开屏的孔雀罢了,结果把丑叫人家瞧了去,驸马,你说可笑不可笑?”岳书玖会意,只是两边都是皇家的人,也不便再说什么,轻轻笑笑,不置可否。 顾恪尚在神游天外,只依稀听见孔雀二字,又急着想与书玖搭讪,摇着扇子缓缓走过来道:“孔雀?莫非将军府上还有孔雀吗,姐夫,你可不能藏私,听说这孔雀可是凤凰的后裔呢,宫里的孔雀大多毛色鲜亮,不知将军这里的如何,姐夫,快带着我们瞧瞧罢。” 岳书玖刚在腹诽的入神,不防备顾恪一个天雷炸过来,简直将他炸得外黄里嫩,姐夫?什么姐夫,是在叫她吗?果然他爹说的没错,姓顾的没一个好人,姐夫是个什么鬼,一个个的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混账! 岳书玖这么想,自然对顾恪没有什么好声气,面露揶揄,垂头浅笑道:“我家里的孔雀自然不如宫里来的名贵,毛色鲜艳,趾高气昂,驻足在风口里,格外显得风度翩翩,器宇不凡呢,你说是吧?小舅子~” 顾恪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这自命风流的孔雀是自己,在佳人面前出了丑,耍帅变成了秀智商,顾恪自然是苦恼万分,心中早就是捶胸顿足了,但他顾恪是谁,脸皮比之长城拐角处的砖头还厚,不不不,是脸皮比长城的长度还要厚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感觉到尴尬的,他随即堆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讨厌的笑,慢慢凑到岳书玖跟前,道:“我倒是觉得这孔雀讨人厌的很呐,”顿了一顿,又道:“可是姐夫也说了,这孔雀啊,毛色鲜艳,趾高气昂,驻足在风口里,格外显得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所以~”顾恪又往前靠了几步,几乎怼在岳书玖脸上,书玖看着这张清俊明朗,又显着几分媚意的容颜,不争气的脸红了,眼神左右摇摇晃晃,不知道该看向何方,嘴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清咳个不住。 顾娴温站不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头无名火起,不由得将手伸向岳书玖,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自己站在她和顾恪的中间,长公主的个子很高,比寻常男子都高,这个寻常男子自然也是包括顾恪的,顾娴温一站过来就有股威势压下,岳书玖刚让顾恪的媚意迷乱的心神也瞬间清醒,长公主殿下用平生最冷的眼刀剐了她一眼,转身又面朝顾恪,冷冷道:“恪儿,你在做什么?这孔雀这么讨厌不说,居然还不知趣么?” 顾恪被这样的姐姐吓到了,但又不想要这么轻易认输,舔着脸哈哈小脸几声,他是实在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前自己也并不是没有当着顾娴温的面做过这样的事情,她至多只是无关痛痒的教训几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连眼神都是冰冷的,这样对自己,跟对待那些朝臣有什么区别? 真是令人心凉啊。 “姐姐说的是,恪儿确是不识趣了,这就回宫。”顾恪说罢,朝着岳书玖的方向抛了个媚眼,然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挥了挥手,离开了。 人虽然走了,但是声音却飘了过来:“美人儿,本王明日再来接你,一起逛庙会啊——” 顾娴温此刻很不高兴,十分不高兴,特别不高兴,顾恪刚刚的眼神让她不安,后悔对他话说重了,哼,也不能怪她,谁叫他好死不死的调戏岳书玖呢,好歹也是个挂名的“姐夫”,当着我顾娴温的面,调戏顾娴温的“男人”,不过分么?顾娴温这阵子很生气,但也没忘了决定,一会儿回去好好跟顾恪讲讲道理,这件事情,怎么能怨得着本宫呢? 第12章 乞巧河灯 顾恪一离开,长公主也就呆不下去了,也便告辞出去。 碎竹,碎风,跟在公主身后,她们跟了顾娴温许久,多少也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这是不痛快了,碎风朝着碎竹努努嘴儿,碎竹一脸嫌弃的看了看她,自己犹犹豫豫的思量了半天,清了清嗓子,半天憋出一句:“啊哈哈哈哈,今儿个天气不错啊,额,你说是吧,小风……” 碎风嘴巴抖了抖,这个搭讪,我让你哄殿下高兴,不是让你制造尬气啊姐妹!平时见你不是很会聊天么?现在说的是个鬼,还不如我这闷葫芦。 “天气确实不错,”长公主殿下朝着太阳眯了眯眼睛,“你说的很对。” 碎竹风中凌乱了,不晓得怎么接这个话,但看着殿下的兴致好像确实比之前高的样子,她没了法儿,眼神飘忽,向碎风求救,碎风道:“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殿下,这么好的天气……所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直接回宫吗?” 顾娴温弯弯嘴角,抖抖衣袖,“回什么,逛逛去。” 这日正是七月七日,天色已经灰蒙蒙的很晚了,这时候的长安街道华灯初上,两旁的红色灯笼整整齐齐的排着,自高祖武德二十三年解除宵禁,每年这一日的长安城总是这般美轮美奂,令人神往。街上不眠不休的吆喝声,孩子的嬉笑声,朋友相约闲逛的谈话声,就连胡姬调弦伴舞也比寻常时候卖力热闹些,他们的周围总是围着一圈人,酒也比寻常地方卖得好。 顾娴温一行人便走过这里,三人的脸上均被满街的红映的红扑扑的,显出了三分喜色,眼睛里也闪着心情不错的光。七月七,乞巧夕,鹊桥方成立,人间情满席。 长公主殿下难得不嫌幼稚,不说无聊,双手捧着一盏五彩晶莹的河灯,小心翼翼的放入水中,烛火映着侵染过的荷花,放出平和美好的光,倒映着破碎的星辰,和顾娴温平和的脸。 “愿母后一切安好。”这是她的愿望。 顾娴温看着河灯慢慢走远,直到被哪个调皮的小孩子扔进湖面的石子惊了一下,她愠恼的朝石子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原来是一袭青衫的岳书玖。 她倒是笑得十分好看,顾娴温有些怪她打乱自己的思绪,但看着这些温暖的碎光和温暖的笑让她不去责怪。 “你来做什么?”顾娴温捋了捋额间跳出的碎发,此刻她倒真如她的名字一般娴雅贞静,温和泛暖。 岳书玖状似潇洒的把袍子一撩,跳下石矶,蹦到顾娴温面前,笑盈盈的道:“殿下,你也来玩吗?” 顾娴温见她这个样子颇有些好笑的,崩着脸道:“怎么,驸马能来,我却不能?这是什么道理。” 岳书玖倏的红了脸:“殿下又捉弄我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娴温恶趣味上来了,她倒要逼她一把,看看岳书玖还能编出点什么新花样儿。 “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啊,”书玖深知自己在这样的问题上从来都是争论不过这位夜叉公主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遂即言道:“殿下转过那边的集市了吗,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行吧,本宫今日恰好兴致高,陪你转转,便宜你了。” 岳书玖撇了撇嘴,道:“那便委屈殿下略微等一等,还有一位朋友要来,殿下也是认识的,咱们一处逛。” 顾娴温略有不悦,将手垂在两侧,扬起脸不再理她,蹲身坐在石矶上,看着满城花火。 这样的平静连一刻也没有持续,一个身影闪过来,一只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满满当当,脸上挂着笑,嘴里也塞得满满当当,隔着老远就朝着她:“唔…阿玖!你过来……”转眼见到顾娴温,别扭的慢慢腾挪过来:“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长公主见到他这个怂样,气不打一处来,自将军府出来决定和顾恪好生说话的打算一扫而空,道:“你不是回宫了么?这里是皇宫?深夜时分不回去睡觉,约着本宫的驸马四处游荡,成何体统,传出去叫人怎么说?明日白天出来游荡嫌迟么?平日里你不好生用功习武,这等事情倒是积极的很……bb” 吴王殿下手里一手一个糖葫芦耷拉着脑袋听姐姐训斥,经过这一下午的闲游浪荡,他早就不生顾娴温的气了,自家姐姐嘴巴什么时候不毒过?跟所有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想来也是习惯使然,虽然这个习惯很不好,此刻顾娴温训斥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他们的母后,那个嘴硬心软的女子,永远明艳美好,高高在上,从不认输,只有在岳夫人面前才显得娴静些,收起满身的戾气和霸气,泛出女性的柔和温文。 顾恪突然灵光乍现,脑中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看了看岳书玖又扭头看了看自家姐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昨日阿姐向自己发脾气就能解释的通了,顾恪打了个寒战,但愿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如果真是,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棒打鸳鸯了。 “好吧,姐姐,我输啦,算你有理,我认错了好不好?” “什么叫做算我有理,是我本身就十分有理好不好,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是不是非要我罚你,你才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错了?” “哟,好姐姐,你可千万别罚,你这一罚,我怕我下半辈子都生活不能自理了!” 顾娴温见他又用这招,嗤之以鼻,她有这么可怕么?明明她每次都手下留情的,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看来往日还是罚得轻,这么想着径直向前走了,拉起岳书玖的手,道了句:“不是说逛一逛么,别浪费时间了吧。” 顾恪看到他们这个亲近样,很是扎眼,两步赶上他们,叫道:“阿玖,吃糖葫芦啊。”说着将手里还没开始咬的那一串硬往书玖手里塞,没错,就是被长公主拉着的那只手! 岳书玖疑惑的看着他,用空着的手接,没想到这吴王殿下竟然会没眼色到这个地步,她也是叹为观止。只好松开顾娴温,抄起糖葫芦吃起来,一边儿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朝天白眼,“王爷不是说游湖吗,所以,画舫呢?” “游什么湖?”顾娴温冷冷道,“这里河灯游弋,揉碎星光,这么美好的场景,叫你画舫一走,这河灯岂不是要被弄坏了?就算没有弄坏,也可能改变了原先要去的地方,人家的愿望成不了真,你可小心被揍。” 顾恪挠挠头,这不像他姐姐说的话啊,莫非,他姐姐也破天荒的许愿了?那愿望不会是……顾恪看了眼旁边嫌弃他嫌弃的很明显的岳书玖,顾娴温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挡在书玖身前,“本宫发愿,希望母后一切安好。”说罢,目光熠熠闪烁,顾恪了然,顾娴温还是顾娴温,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阿姐的愿望并不是和岳书玖举案齐眉至鬓白,莫非,真是他自己神经过敏了吗? 第13章 路遇桃花 顾恪这几天不知道自己每天胡思乱想些什么,竟然比正常女人们都要敏感多思,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想法成为现实,私心里,他从见到岳书玖卷子那刻起,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认识她,了解她,通过这几日旁敲侧击的打听,还有自己的直接接触,更是深深被这个女子吸引,她文采斐然,她貌美绝伦,她不通俗流的见识,她刚正不屈的性格,她不带脂粉的笔触,和一针见血的犀利言辞,每一处都让他痴迷到了极致,他生平第一次突然有了非你不可的情愫。 然而自家属哪吒的父亲这次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活儿,闹什么东海,竟然让她跟了阿姐,真是匪夷所思,想用她,怕她乱,绑在自己身边和阿姐身边不是一样的么,何况,她是那样美好的姑娘,难道不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吗?他这样是几个意思?这样不是荒谬吗?难道自家父皇被伤得太深,大彻大悟了?选择接受成全? 不管事实是怎样,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做个坏蛋,时不时地去他们两人跟前去碍一碍眼,横插一缸子的事情虽然不好,但也是形势所迫,往小里说,这是为了他的私情私意,往大里说,他姐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的人怎么能身上有这样的污点呢,不如这个污点就让亲弟弟替她解决了吧,这么想,顾恪心里好受的多了,这么四角俱全的主意,阿姐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 这么想着,顾恪舔着脸跟了上去,紧紧在顾娴温身后跟着,一步不敢懈怠,就怕一个不小心把他丢下了,顾娴温给他狗一样的行径惹得恼火,突然停住脚步,顾恪边走边神游天外,险些不防撞上去,只见长公主转头过来,用传说中饿狼般凶狠的眼神盯着顾恪,语气不善道:“你一直跟着做什么?莫非还是小孩子,怕拐了你不成,本宫和驸马逛一逛街你也这么寸步不离的,臭虫么?” 顾恪一看就知道他姐姐憋火憋了好久了,但想起他棒打鸳鸯的宏图大志,还是坚持道:“阿姐,今儿是乞巧节,你们出双入对的,恪儿一个人未免凄凉,只是结伴同行罢了,不会打扰到你们的,万一在这里我也能够遇到心仪的姑娘呢?”说着,眼睛不自觉往书玖那里瞟,抛了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媚眼儿,顾恪对自己的形貌一向比较自信,心想:温水煮青蛙,我就不信你能对本王的美貌不动心! 书玖见到了这个眼神,自以为会意,道:“吴王殿下大节下的一个人逛确实不大好,带着他倒也无妨。”心想有个旁人倒好些,与这夜叉公主独处,真是有些害怕啊。顾恪暗笑;就知道你舍不得小爷。 只是顾娴温本来见到顾恪的眼神就生气,听到这话一发火了起来,慢慢逼近书玖,一字一顿“无妨?你觉着无妨?今儿是什么日子,灯火璀璨,鹊桥遇仙,你睁眼看看这街上,大伙儿都是成双成对,你偏要带着顾恪,怎么,你是不愿意和本宫独处,还是,”顾娴温指向顾恪“你舍不得他走?” 岳书玖在心里又在翻朝天白眼了,她感觉这几天翻白眼的频率越来越多,不会得眼病吧……看来得早早预防!都怪这不省心的姐弟俩,一个个的都不干好事,他娘的! “怎么会呢,殿下误会了,臣将与您大婚,如何还会不想和您一路逛街呢,至于吴王殿下,我与他并不熟稔,也无别的交情,又怎么会舍不得他,殿下误会了。”转头皱眉道:“王爷先自行去逛逛吧,若遇到心仪的姑娘,我们跟着反倒不便,以王爷这般的才华气度,和沉甸甸的荷包,定会遇到可心人儿。” 顾恪听到这话心花怒放,果然,果然本王魅力不减当年,岳书玖再不一样,还不是被他迷得团团转,看看看,还没怎么样呢,这话说的呦,就开始酸溜溜的,可心人儿?心仪姑娘?嘿嘿嘿嘿嘿……也是个醋缸子来的!(岳书玖若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会扶额,(⊙o⊙)…王爷,额,你这内心戏未免过多……) 总而言之,顾恪一个人演出了一部大戏之后,觉得欲擒故纵的招数也十分好,于是自己去找了几个世家公子喝花酒去了。 此时去了顾恪这个戏精,只留下顾娴温和岳书玖两个,一人青衫配玄玉,一人浅黄配梅簪,乍一看,倒十分般配,只是两人对面站在风口里,都不说话,街上悄悄偷望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多,顾娴温清咳一声:“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别的地方逛逛去。” “哦哦,”岳书玖应和道,一抬脚跟上,两人比肩而立,又皆比寻常男子高些,倒是身量差不多的样子。 见她跟上,顾娴温弯弯嘴角,伸手将她挽住,感觉到那边儿身子瞬间僵硬了,转头过去看她,她这一看,书玖也佯装扭着脸看别处,只是却连耳根子都红了,顾娴温贴的更近了些:“驸马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要为妻回去给你扎几针吗?” 岳书玖感觉到耳畔一股热气袭来,赶忙跳过一边,边跳边叫道:“莫要淘气,莫要淘气,你……” 突然岳书玖的脑袋触到一个柔软的所在,馨香满嗅。 啪——一个巴掌扇的惊天响亮,岳书玖脑袋被扇的嗡嗡直响,顾娴温也愣了,眯着眼睛看向那位叉腰的少女。 岳书玖知道自己无理,先撞的人家,转头准备作揖道歉。 “登徒子!”那姑娘大叫。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回头的那一瞬间,这个揖没有作下去,因为,这位少女,真真是世间少有的……“美貌”,腰似柳根,厚实圆润,实在福气十足,眼似铜铃,活似神兽,一看就是不同凡俗,鼻子处挂了两行血鼻涕,牛犊子般粗壮的柔夷扯住书玖不放,嘴里嚷嚷着:“抓流氓,抓流氓——” 旁边看热闹的街坊越来越多,书玖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勉强镇定道:“姑娘,是在下不当心误撞了你,是在下不好,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在下愿意给予补偿。” 那姑娘定睛看了看书玖模样,两条血鼻涕流得更滔滔不绝了,扭捏的绞着帕子道:“小女子,桃花~” 第14章 我没吃醋 岳书玖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了抚额角,无奈道:“姑娘可否先将在下的手放开,有什么误会,或者姑娘有什么需求,我们可以私下交谈。” 那桃花一听这话,将书玖的手抓得更紧了:“什么私下交谈,看你这小公子生得这么清俊的样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干人事儿呢,谁要跟你这登徒子私下交谈呐,讨厌!”这么说着,桃花姑娘将粉拳重重砸向书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书玖脑袋瓜子嗡嗡的乱响,那只被抓的手腕早就紫青一片,胸口也被敲的生疼,心情烦躁又挣脱不开,只好用那只空着的手,狠命的推向前方,“放开我!” “哇——”桃花哭的更凶了,一脑袋扎到书玖肩头,还将眼泪和血鼻涕抹了岳书玖一身,用双手环住书玖的腰身,抱了她满怀:“你欺负人家,你在大节下的欺负人家,你个登徒子,喜欢人家又不是不可以,至少也要光明正大的三媒六聘啊,哪有当着这么多人面就毛手毛脚的,忒不尊重,这次你可跑不了了,我爹一会儿就来了……bbb” 桃花身上的脂粉气扑面而来,两只几乎能够倒拔垂杨柳的坚实臂膀紧紧的把书玖箍在怀里,边放声大嚎边喋喋不休的无礼大叫,脸上的脂粉和眼泪鼻涕抹了书玖一身,书玖身体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黑,她死命的咬了自己下唇一下,才清醒了些。 岳书玖不要命般的硬推硬搡根本不中用,桃花这时简直像有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骨气,愣是不撒手。 顾娴温方才懒得看泼妇骂街,想着岳书玖既然已经在道歉了,再不济多给些银两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想着先自己走走,等把这个泼妇打发走了再说。 长公主一路走,一路看,很快手里就满满当当,想了一想,曾听母后说起过岳书玖的母亲酷爱京中周记的梅饼,自己母亲也常叫人买去,吃起来也是笑得极温柔,于是又跑了那里一趟,哪晓得自己才走开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她回来就看到书玖被人家抱在怀里胡乱搓揉,竟然还是那个猪头一样的女子,心里骂了一万次岳书玖真是没用,被这么个女子弄得没辙,突然一眼,她看到了岳书玖下唇的牙印,火气蹭蹭往上窜。 “岳——书——玖!” 顾娴温三两步腾挪到她们身边,伸手指剑,拍向桃花腕上穴道,那桃花只觉得胳膊上一股尖刺般的疼痛传来,双臂瞬间无力垂下,软嗒嗒的塌拉在身子两侧,头依旧靠在岳书玖肩上,书玖此刻终于喘上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长公主眯了眯眼睛,照着那颗分量不小的头颅又是一掌,一下子将桃花姑娘推得飞出去两三步. “你抱够了没有!” 顾娴温含着内力大吼,桃花和书玖双双打了个寒战,几乎同时开口:“我们并没有什么……” 公主殿下显然对这句话不敏感,依旧冷冷看着岳书玖血殷的唇,岳书玖看着对面气场十足的公主,紧张的捏紧了衣角,左右看看旁边儿的围观群众,还是觉得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两人身份的好,虽然顾娴温刚才那一声大喊也暴露的差不多了…… 她清咳了两声,道:“娘子,你来了,”她缓缓走过去拉顾娴温的手,“今日出来逛得久了,腿有些酸,我们回家吧。”这么说着,就要拉她走,不顾旁边诸人的切切私语。 顾娴温皱了皱眉头:“总共也没有走了几里路,竟然这么不中用?既然如此,我们且先回去吧。” 地上的桃花见她们要走,心里舍不得岳书玖,只是见她家大娘子凶得厉害,几下就给她撂倒在地,轻轻拍了她胳膊一下,到现在都筋疼骨软,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撒泼乱来了,但还是万般不舍书玖俊俏,她衣裳也穿得富贵,映着脸儿也雪白可爱,越瞧心中越是欢喜,给她家做个妾室也是好的,总比随便嫁个不知根底的糙汉子要好得多,如今听见她们要走,哪里肯依。 “公子留步——” 岳书玖刚才叫她箍的难受,此刻并不想搭茬,但是怜她好歹是一个姑娘家,总坐在地上也是不雅,于是准备走过去将她扶起,谁料刚走过半路,顾娴温从半路截过来,顺手揽住她的胳膊:“相公不是要回家么,与这些人废话做什么,走吧走吧。” 桃花整个人半躺在地上,刚刚她叫住岳书玖,见她有些要走过来的趋势,想必这样一看就很有学问的翩翩公子一定是舍不得自己坐在地上半天没有人理,她心中有些小雀跃,红着脸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半空,万万没想到,这公子家的大娘子竟然如此悍妒,半路硬生生的截胡,要带他回家去,桃花哪里肯依,平常在家中自己也是娇生惯养,何时受过今天这样的气,何况这个公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只是她老婆难缠了些,但高门大户的小姐,给她甜言蜜语的一哄,拿下她岂不是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桃花如今胳膊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此时此刻,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形容她也不为过,一个箭步向这两个人冲过来,看着架势,是要去捉岳书玖。 顾娴温半揽着岳书玖闪过旁边,旁人只瞥见一个光影,路边儿卖河灯的老婆婆让她们两个吓了一跳,桃花扑了个空,向前栽倒,血鼻涕流的更凶了,把心一横,呜呜的低泣:“奴家并不敢招惹是非,只是方才确实是公子先轻薄了桃花,桃花才这样不依不饶,想要公子一个说法,如今这个样子,桃花确实没法儿再嫁旁人,只希望公子顾念旧情,给桃花一个容身的地方,奴家情愿做个偏房侧室,也请大娘子开恩……”说着,砰砰砰在地上扣起头来。 顾娴温把眉毛一挑:“旧情?和她?呵~” 长公主把脸扭到一边,抿着嘴不说话。 岳书玖笑嘻嘻道:“殿下,天地良心,我跟这个桃花姑娘此前未曾见面,殿下此刻这样生气,是吃醋了?” “呵,本宫是何许人,怎么可能?” 第15章 真是误会 岳书玖转过头去偷笑,长公主殿下吃醋还是蛮可爱的嘛,她差一点就憋出内伤了,笑了半天,书玖想要扭头搭讪着和殿下说话,谁想到,她突然发现自己脖子扭不了了:“殿下,别闹,快把我穴道解开。” “贼眉鼠目,不是喜欢把脸扭到那边儿去?就当落枕了!”我们长公主果然是傲娇了,心中骂了岳书玖一万遍,你才吃醋,你们全家都全家都吃醋。 时间一久,书玖的脸色很不好,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在围着她转,个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岳书玖的面皮偏偏向来就薄,这个时候脸早就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憋的,连着地上桃花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连哭带骂,声如洪钟,上气不接下气,真是“我见犹怜”,她看了这个,心情更加烦躁,牙咬得死紧。 顾娴温见她有些真生气了,轻轻捏捏她的脸:“怎么真生气了?好啦,不逗你了,我这就……”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岳书玖嘴上鲜血已经干涸,只留了一个淡淡的月牙儿,偏偏这一点痕迹,又被长公主殿下瞟到了,长公主脸色一瞬间又变得冰凉,声音悠悠的传过来:“我这就,这就拉着你走,以防夫君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了。”说着,往桃花哪里看了一眼,“真是的,这么大了,离开人一下都不行,想叫人拉着还不直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听见没?” 岳书玖遇到顾娴温,从来都是憋着满肚子火,现在手臂还被制,长公主的指甲尖尖,轻轻揪住她手上的肉,足足扭了一圈半,书玖痛的满眼泪花打转,刚想骂她,说要回家去,谁料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了,原来是公主殿下点了她一记哑穴,顾娴温一脸得色,面拂春风,手上继续揪着她的肉,转身走到那桃花姑娘面前。从随身的日用小荷包里掏出七八枚十两重的金条,扔在她脚边。 “我相公一时不防撞了你,并不是有意冒犯,姑娘也请适可而止,千万不要自找麻烦,至于姑娘所说为妾之事,恕我直言相告,绝无可能,只要我一息尚存,不止姑娘绝无可能,天下女子皆无可能,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撂下这话,顾娴温挽着书玖转身离去,因全身气场之强劲,周围竟然在他们周围自动形成一个空圈儿,见她要走,人们纷纷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书玖叫她挽着手臂,脖子人又是歪着的,这情形倒是显得十分好笑。 “小郎君……你当真舍得……”桃花仍不死心,低低支吾,顾娴温回头扫了一眼,桃花立时住了嘴,低下头,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径直走了。 桃花方才还在地上哭哭啼啼,见顾娴温朝她走来心里有些发怵,直到长公主殿下财大气粗的把金子丢在地上,更是看傻了,难怪那样俊俏的小公子怎么就她这种母老虎在一处了,原来是贪图人家的“财色”!看着那公子,心里明明舍不得人家,却还是跟着人家大小姐走了,连句话也不敢说,眼睛里还噙着满眶眼泪,虽说是个小白脸儿,但可真是个可人儿疼的。如今自己也有钱了,这么想着,掂了掂手中的黄金,她不仅破涕为笑,而且还笑出了声,她回去把这钱交给爹爹,这些足够他们在京里开一家像样的酒楼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公子,就算两人再没什么可能,但这样好看的小郎君,常看看也好啊。 周围人看着桃花姑娘用和她不相匹配的矫健身手“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些,往西街口奔过去了。大家摇了摇头,本来还以为这个公子当真被家里婆娘管的严,竟然当街调戏这等货色,如今这剧情看起来倒不是这样,竟然是这娘们儿在大庭广众之下碰瓷儿!以后在遇见这样的,可不能叫她就这么拿着钱走了,定要报告官府,把这些人抓进去呆个几天,看他们还敢这么猖狂不敢,看他们长不长记心!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好好外头找个正经营生,一天天的就动歪脑筋,该打! 话说岳书玖歪着脖子走了一路,肉痛加酸麻,还不能说话,这感觉用生不如死形容也不为过,走了大约二三里地的路程,她实在忍不住,用左手轻轻碰碰身边的顾娴温,长公主殿下终于不再把目光只停留在街边小店的玩意儿上,扭过尊贵的头颅,含笑看着她,此刻顾娴温眼里星光闪闪,歪着头朝她轻笑,书玖心中对她的怨气再也聚不起来,只见顾娴温明快的笑说:“小郎君,怎么了?” 书玖说不出话,眼睛巴巴的望着她,指指自己的脖子,再摸摸晋城公主揪着自己肉的那只手儿。长公主的笑容更大,终于肯饶过她,为她解了穴,松了手,岳书玖将自己的脖子好好得扭了两三圈,又伸手去碰刚才被揪着的胳膊,才刚碰到一点她就几欲哭泣,放弃了揉一揉的想法。 “你太狠了。”岳书玖颤抖着手指着控诉她。 “谁叫你婚前无状,无端调戏人家良家女子的”顾娴温又渐渐地脸色不善了。 “殿下,你明鉴呐,这可真是冤枉了,我也是一介女子,可怎么调戏旁人,更何况,你刚刚也是看见的,是这位桃花姑娘抱着我不放,并不是我非要与她黏在一处,我也万般挣扎不开啊。”书玖慌忙解释道,这原本就是事实嘛,确实怪不到她头上,再说,这个姓顾的在边儿上看了那么久热闹,才是真正的品行恶劣! 顾娴温顿了顿,自己回思一番,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那你也不能让她……”长公主殿下突然顿住了,她终于反应过来,书玖唇上的印子是朝下的,明显是自己咬的,可见是自己误会她了,幸亏还没把这个话说出口,免得叫这给点笑脸就嘚瑟还到处勾人的狐狸精给笑话了,哼! “那你,那你也该早些喊我过来,好早些来助你,再者,堂堂新科状元郎,齐国驸马爷,被这样一个女子当街抱着不撒手,成什么样子!传出去本宫还要不要做人,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一天天的尽丢本宫的人!” 第16章 夜访皇宫 却说那日岳华文接了旨后,心中不安,左思右想身边没有可信之人,背着手以如今大齐最流行的官方步伐,在前厅前前后后走了不下几十遭,叹了二十来口气,还是觉得不管情谊还剩得几分,必须得进宫去探探那一位的口气。 岳华文心里着急,也不管这时候是什么时辰,叫上副将耿披崇,苏戴雄两个,牵了马就往宫里头赶,这气势倒颇有过汉关,走单骑的豪情,月光洒在飞奔的人身上,追赶了一路,及至三人到了朱雀门口已经是后半夜了,门口站岗的侍卫长远远的见来人是岳大将军,横冲直撞就骑马过来了,连忙叫几个底下人把路障围上,岳华文到了跟前,不及缓冲收力,赶紧勒马悬缰,爱爱的脖子被勒得痛急,举着前蹄子长嘶一声,岳华文翻身下马,叉着腰道:“马辟津,你敢拦老子的马?” “额,哈哈哈哈,下官怎么敢?只是下官刚刚远远看见将军飒爽的英姿,豪杰的风度,佩服的五体投地,心中实在仰慕,觉得能和岳大将军这样的好汉同朝为官,实乃平生快事,故此想与大将军好好交谈几句,才不得已使了这样的方法,此时距上朝的时辰还早,不如……” 马统领还在喋喋不休,岳华文一挥鞭子:“有屁快放!” “好,好……放,马上就放。”马辟津抬头看看岳华文的脸色:“岳大将军老当益壮,精神抖擞,这么大清早起就来等着上朝了,实在是忠心可鉴,为我辈楷模……” 岳华文虎目圆瞪,怒视之,马统领识趣儿的闭了嘴:“本将军来跟陛下商讨国事,让开!” 马统领眼一闭,心一横,道:“将军深夜无召擅闯宫禁,陛下已经入寝了,您请回吧,否则下官没法交代。”马统领眼一闭,很有挨打自觉,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岳华文看着他笑了笑,温和的跟他点点头:“不怕我收拾你?本将军可是大齐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倚老卖老,还不讲道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岳华文抽出配剑,凉飕飕的架在马辟津的脖子上:“你当真不怕?” 马辟津还是闭着眼睛,仰了仰脖子,说道:“怕,但在将军这里也是死,效忠陛下也是死,守卫我大齐宫门,死的值!” 岳华文收剑入鞘,扬鞭策马,用内力护住爱爱,轻轻一跃翻过路障,岳大将军爽朗的声音传来:“好小子,以后就得这样,是个人来就不能随便放,老子去找皇帝了,明儿跟他要你,到神虎营来吧!” 马辟津愣了愣神,欣喜若狂,神虎营是大齐铁骑里排号第一的龙头老大,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有血性的好男儿谁不想入岳大将军的神虎营?大将军这是,看中他了?果然!果然不当孬种是对的!像他这样忠勇双全的男人被看上也是正常的,哈哈哈哈哈。马辟津又细细想刚才岳大将军说的话,嗯?是个人就不能放?您进去了怎么说,感情您不是人啊,呸呸呸,将军又不是他放进去的,是硬闯进去的,嘿嘿。 岳华文入了宫禁就有人过来牵了马,自华昌道步行入宫,说是步行,速度却好像比刚才爱爱还跑得快些,耿披崇和苏戴雄追赶不上,远远地被落在后面,只看得到一个灰色的影子慢慢被夜色掩盖。 岳大将军熟门熟路的来到皇帝寝宫,定住身形,双膝跪地,仪态似松如柏,不可撼动,他运着内劲儿道:“臣,镇国公,天下兵马大将军,岳华文,”说到此,顿了一顿“因思念陛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特来请求觐见——” 寝宫内室黑漆漆一片,顾恒正与舒妃战至酣处,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抖,身子软了下来,无奈挣扎着起身穿衣,叫着点灯,一面摔杯打盏:“终有一日,朕定亲自砍了这个老匹夫!” 顾恒只穿着一件鹅黄缎子面儿的内衫就出去了,见到岳华文跪得端端正正,喘气儿匀了些,但还是迎着风怒吼道:“岳华文,你放肆!深夜无召入宫,若不是军情大事,朕砍了你的脑袋!” 岳华文状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军情,是人情。” 皇帝出来得急,还未来得及束头,额前碎发飘得放肆,看不清表情,辨不得悲喜:“你过来。”他这么说。 岳华文站起身,两人走到御书房,魏庆成将门阖了,由着这二位在里头说话,只盼今儿可别吵起来。 皇帝翻转檀木桌角上的镂金花,龙椅下头翻出一条暗道来,两人进去。 钢门吧嗒一声扣上,四面漆黑,片刻亮起油灯满目,四周陈设较之外殿不逞多让,皇帝缓缓走过去,用灯把挑逗着灯芯。 岳华文:“为何?” 皇帝:“我想用她。” 岳华文:“科举即可,何必驸马?” 皇帝:“朕只放心你。” 岳华文:“逗我?” 皇帝:“并未。” 岳华文:“她是女儿,她女儿。” 皇帝:“不会伤她。” 岳华文:“如何结果?” 皇帝:“功成身退。” 岳华文:“以何为证?” 皇帝:“帝王之尊。” “上次,你也是以帝王之尊为誓,但她还是回不来了,”岳华文说着,声音有些哽咽,顿了一顿,仰头望天,将那一点晶莹憋回去,轻轻叹了口气:“不但明亦回不来了,你的楚皇后也走了,所以,你的帝王之尊价值几何?我当真不知。” 顾恒低了头:“朕……,兄长,我,我失算了。” “失算?什么叫做失算,你根本就不应该算,你为什么要算,你凭什么要算!”岳华文揪住顾恒的领子,将他本来就散乱的发丝弄得更加散乱:“被你自私狂妄之心害死之人有多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恪儿他……” 顾恒猛地睁大双眼“顾恪的事情,兄长不必再说,这么多年,他已是我顾恒的亲儿,朕的皇后,就是他的母后!” 岳华文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这厢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那相耿披崇和苏戴雄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姓苏的,你听见没!”耿披崇低声喊道。 见苏戴雄一声不吭,耿披崇急得跺脚:“你这憨憨,又在树上睡着咯?”他提起脚,一下蹬在树上,苏戴雄被落叶惊了一跳,扭头怒道:“你干啥子噻?” “干啥子,你说干啥子,叫你看看他们这次打起来莫嘚,说点啥子话,你倒好,又在树上给爹睡着球咯!” “我看啥子?人家进密室咯!我看唇语也得看见!” “那也不能在树上睡噻。” “凭哪个?” “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 “你爹!” “你爹!” 第17章 她消失了 这里的两个人正“你爹”个没完,一声比一声喊得声音大,岳华文出来的时候显得十分颓唐落寞,悄无声息的走在两人身侧,轻轻说了句:“走吧。”脚步并未停下,也不去寻爱爱,就这么慢慢步行,下半夜的天总有些不清不白,不清不楚,照在岳华文身上的,分不清哪一道是阳光,哪一道又是月光,他渐渐走远,身子拉得极长。 正是,心疾难遇灵丹药,能使人间不伤心。 苏戴雄和耿披崇两人对岳华文“走吧”二字置若罔闻,像是幻听一般,不过关于谁爹的争吵停了下来,苏戴雄恍若幽魂般说:“我刚刚看见咱家将军出来了。” 耿披崇道:“我也看见了,怎么了?” 苏戴雄瞪他:“那还不快跟上,龟儿子!” 耿披崇气得跺脚:“你这龟儿子有种,看我回去削你不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岳书玖与顾娴温一路插科取笑,转眼就到了后半夜,天灰蒙蒙的,没来由的惹人心情不悦,也不知是分别还是天气闹的,到了长安街口,两人就要分路而行了,顾娴温把梅饼递给她:“本宫已经吃过,你拿着吧。” 岳书玖见了这个,突然想起什么,瞬间模糊了双眼,道声多谢,抬脚走了。 这里方才入了家门,发现他爹正在前厅,耿披崇、苏戴雄两位叔叔站在一边木头桩子似的,谁都没有说话,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走到她爹跟前正想询问,一眼瞥见岳岳华文头上竟然多出一缕银丝,岳书玖一下子慌了,他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游个灯的功夫,老了这么许多? “爹爹,你怎么了?” 岳华文被这一声爹爹叫得如梦方醒,站起身来,握住岳书玖的手,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越发面色柔和:“出去买了梅饼?往常你们娘俩最爱吃这个,这些年倒没见你吃,只道你是腻烦了呢。” “怎么会腻烦呢,只是突然觉得这梅饼没那么好吃罢了。”岳书玖扭头道。 岳华文露出今日第一抹笑,用手轻轻抚书玖头发:“那怎么今日又买了这么多?” “那是殿下买来送给我的,才不是我自己要买的。” 说起殿下两个字,岳华文抚弄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一脸正色的跟岳书玖说:“你母亲生前有一位师父,是青木峰上的高人,传说中有移山倒海,改天换日的能为,昨日来信说,他知道你母亲已经不在了,斯人已逝,无可奈何,听说她在人世间还留下一个你,很想见一见。” “师祖想要见我也是应该,但不知青木峰在哪里?三日后我将与长公主成婚,若是不及拜访,那便只好婚后再去了,定要好好给师祖陪个不是。” “小书可见过爹爹脚程吗?一日千里也不过稀松平常,爹爹带你过去就是,盘桓一日就好,并不耽搁时日。” 岳书玖亲眼见过自家爹爹曾在自己眼前“倏”地一下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灰影,幼时也叫他带着自己飞过,不疑有他,竟还有些许兴奋的感觉,连连点头道:“那爹爹快收拾了东西咱们好起身,耽误了婚期可不好。” 岳华文眉头跳了跳,心中不知如何泛起一丝不安,忍不住道:“你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书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那日我与圣上说好的,肃清朝堂,清平吏治,他许我一个前程,与娴温和离,回归女儿身份,封丞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领天下士子走正途,著文章,一世无忧。爹爹,我不是跟你说过嘛。” 好一张大饼! 岳华文骂了几万声竖子无耻,出尔反尔,前言不搭后语,如今看来,什么“功成身退”,简直就是个笑话!真到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举起屠刀,还是赐下金印呢! 等等,娴温?岳书玖此前与顾娴温虽然游街访灯,却从未如此亲密称呼过她的名字,此时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叫了出来,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听在岳华文耳朵里却怎么也不自在,心里更加不安,更坚定了自家女儿绝不能成这个婚,一定要送走。 虽然这样,他还是轻轻笑着跟书玖说:“爹爹年纪大了,最近总是健忘,哈哈哈哈哈,叫小书笑话了,咱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快走吧,再不去你师祖可要生气了。” 岳书玖点点头:“爹爹说的是,咱们路上说也是一样的,何况……” 话未说完,书玖感觉后脖子一痛,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毓淑宫,凤床上,四面的鹅黄帐子里仿佛躺着一个美人儿。 顾娴温昨日从早上朝会回来开始,练功看朝本,又给她驸马针灸耗了心神,本来就累了整整一天,偏偏晚上又和岳书玖胡闹了一夜,委实困了,回到宫里几乎到了清晨,吩咐明日告假便倒头大睡,困得连衣裳都不及脱,带着些微甜蜜的梦,睡到第二天才悠悠转醒。 没想到她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 “什么叫做驸马失踪了!我怎么交代你们的!你们怎么办事的!” 顾娴温气的一掌把金丝楠木戗金丝的床檐啪的一声拍碎了一片下来,脸一阵青一阵白,大非往日可比,吓得地下两个白日里还穿着夜行衣的小哥心肝颤,一个胆大些的道:“明明看着她上一刻还在的,正和岳将军说着话呢,我们没敢轻举妄动,一直盯着,那个地方挺开阔,万万没有躲藏的可能,但,但,但就是一下子眨眼的功夫就不,不见了。” 顾娴温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闭眼沉思,岳华文是当今世上已知的第一高手,他要带一个人走,天下无人能拦得住,虽然这两个猎鹰暗卫也算得上大齐的一流高手,但比之岳华文还是差得太远,但毫无行迹可查也是太扯了些,这两个废物都说过了,地势空旷,那就更不可能了!一眨眼就不见了,当她是三岁的孩子吗? “找!去找!派所有人出去找!后天一定要把她给我带回来,如果你们不能把她带回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说着,顾娴温眼光越来越冷,身子也被从心底透出的冷气浸透,剐了那两个暗卫一眼:“跪着等吃饭?还不叫上你们的人快出去找!” 第18章 拜见师祖 整块大石头改造的桌案上悠悠的燃着一缕香,岳书玖躺在一边儿的柔丝软枕上,面容温和安静,昏昏沉沉。 身边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玄色麒麟对襟外衫的是岳华文,另一个是一位华发老者,湛蓝的麻布衣裳被洗得发白,姿态闲适,身形硬朗而修长,俊眉修目,观之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人生来都是长自天地之间,唯有这个人与天地的逍遥融合,就像随时要羽化而去,正是明亦的师父,风舟凉。 “她就是书玖。” “是。” “简直一模一样。”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像三分,醒了您就知道她多可恨了。” “亦儿也可恨,”风舟凉笑了笑;“只不过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可恨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我知道,只是,太晚了。” “嗯——”床上传来呢喃之声,原来是岳书玖醒过来了,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看到岳华文和风舟凉,猜到这就是师祖,于是翻身下床,推金山,倒玉柱,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这行的已经不是拜师的礼数,而是拜父母长辈之礼了。 “徒孙岳书玖拜见师祖,师祖万安。” 记得亦儿来时,对他也行的是父母之礼,殊不知,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正是亦儿的生身父亲,风舟凉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弯腰将书玖扶起:“好孩子,快起来,不要跪我。” 岳书玖虽然不晓得父亲为什么要将她打晕带出,明明她已经答应父亲来看师祖了啊,还有什么用这种方式带她走的必要呢?还是说师祖有什么蹊跷之处?可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老者,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说,这样的高逸形象只是个幌子,但若真是幌子,绝不可能有这样真切的仙姿和气势,如果世外高人这一点不假,那么能遮遮掩掩的恐怕就是他的身份了吧。 “我瞧着师祖须发皆白,然身姿挺拔修长,面如冠玉,仍是好少年的样子,敢问师祖春秋几何?”岳书玖眼睛冒出狐狸一样的光。 马屁精!他师祖嗤之以鼻:“我叫风舟凉,虚度五十七载,你往后要跟我研习占卜阵法,星象医药的学问,重要的是,你也该有些武艺傍身。” 百家姓中也有风姓,但师祖说他姓风,书玖是万万不信的,“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诗是好诗,但太清凉,能起出这样名字的人,必定是心中有些文墨,诗中的意思怎会不懂?这样的离别怅惘相思之意,谁家的父母会舍得让孩子叫这样的名字?这不是咒他吗?再说武艺什么的,她都这样大了,早就错过了好时候,如何开始都是个问题,就连最基础的劈叉她都做不到啊! “师祖好意书玖心领了,只是这别的还好说,单这武艺一项,书玖的年纪恐怕是……” “这些大可不必担忧,你太师父西去前夕曾新创出一种武功,传说能够让人突破极限,速度比光电还快,星宿逆行,时光瞬移倒转,参透来生前世,改天换日,移山填海更是不在话下,力量之强大非常人所能想象,越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越是能练成,你不想拥有这种力量吗?” “时光瞬移倒转,改天换日吗?”书玖喃喃的想着这两句话,她想,如果时间真能倒转,她想要永远回到七岁那年,过了一遍又一遍,永远都不要改变,不要长大。但这样的力量实在匪夷所思,若真有,已经堪称神迹了,是她能够控制掌握的吗?突然,她又想起一件要紧大事来,也顾不得什么瞬移倒转的狗屁力量了。急忙转头: “爹爹,我们离开多久了?” “整整两日过去了,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今天按理是我和长公主的大婚之日,我们就这么跑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他现在可舍不得杀你爹,更不会杀你,小书就安心在这里学本事吧,有爹在,什么也不用怕。” “可是,”岳书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让她非回去不可,但当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觉得心里空落落憋闷闷的十分难受,这么不辞而别不好吧,顾娴温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也是个女儿家,用这样的婚姻大事戏耍她,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好了,我们阿玖生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君子(⊙o⊙)…。) “可是我回家里还有别的事情。” 岳华文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回去,但还是开口哄道:“家里事情一切有我,小书不必着急,你看,我将这些梅饼带了来,你晕了这么久,一定是饿坏了。” “你父亲说的是,你先养养精神,什么时候你能够不借助外力出了这山门,你就可以回家了。” 出这山门?岳书玖突然来了兴致:“师祖,父亲,我不饿,想四处看看,看看这青木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风舟凉眼中透出一抹狡黠,一隐而逝,清咳了两声:“小书去吧,需要帮忙便回来寻我。” 岳书玖眯了眯眼睛,有猫腻,不过此刻并不想理他,转身拉开门户,这一开不要紧,书玖好容易用手扒着门框才不至于失神落下去,谁能知道这敞开门居然就是悬崖万丈呢,这师祖也太不厚道了,我说呢刚刚好像看见他在偷笑!怒目瞪之,风舟凉若无其事,浑然不觉,岳书玖气极,扭过头盯着外面的苍山绿树,碧水白鸥。 天,你有多少造化,生出这许多神秀山水,英杰人物,我有一双眼和区区百年光阴,又能领略几分几毫?书玖在这一刻,几乎忘记自己将天下男儿比下去,青史有名,让大齐浩荡蔚蔚的梦想,就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风舟凉看着她傻愣愣的呆在门口不知道梦什么,恶作剧的心意顿起,嫌弃的看了一眼,比我亦儿当年差远了,让外公好好操练操练你! 他没有给岳书玖太多的时间感慨世界和人生,一脚踹向岳书玖的屁股,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惨叫: “啊——” 老匹夫! 第19章 竟敢逃婚 “咣当——” 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皇帝今年因为岳华文父女砸的第几个茶盏了。“他不信朕,那来做什么!有病啊!魏庆成!” 魏庆成魏公公脸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声音颤颤微微的道:“奴才在~” “传旨,朕有病!长公主婚期暂且延后!” “是——”魏庆成发出太监行业最流行的尖长声音。 暗骂,岳华文父女俩什么神仙想法,听都没听过,考上状元,升了官儿晋了爵,赏了银子,结果举家逃逸,跑了?还有不到两日就是正日子了好不好,我们长公主马上了就二十八了,本来风评就不大好,这次如果到了时间驸马爷还不出现,那我们殿下日后虽然也不能说愁嫁吧,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虽然现在也不好听,但也不能更不好听了! “咣当——” 顾娴温完美继承了顾恒一生气就砸东西的不良基因,从知道书玖失踪以来,从一开始的愤怒伤心到现在的更愤怒,更伤心,每天都脸似锅底,咬着牙说话,见人就想骂,没什么可骂的找茬也要骂,每天喝着冷水也浇不灭心里那团火。 “怎么,还没找到吗?”这不知道是顾娴温第几次说这句话了,底下的丫鬟婆子暗卫随从齐齐低下了头,顾娴温闭上眼睛,仰仰脖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准备常服银钱车马,本宫要出门,”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本宫亲自把这龟孙儿抓回来!” 远处的岳书玖一个喷嚏打出来:“是哪个龟孙儿骂我?” 长公主是没听见她说这话,但风舟凉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抓着她后颈的手差点松开,嘴角抽了抽,不发一言,只是收了保护的力道,速度又加快了三分,岳书玖感觉冷风从自己后领子里灌入,耳朵被风刮得生疼:“师祖——” 风舟凉嘴角弯了弯,又凌空踩了一脚,仿佛踩得是实物一般,身子陡然直上周围景物变换如飞,快得像要重叠,然后又超过…… 书玖大喊:“师祖,那门能够参透前世来生,让时间瞬移倒转的功法你练过吗?” 风舟凉将书玖往上提了提,为她周身笼罩一层罡气:“练过,未成。” 岳书玖顿时感觉自己身心舒畅,那种被风刀喇着全身的感觉一下子被腾空失重的飘飘然代替:“师祖这样一辈子练功的高人尚且不能成功,何况我哉?且这门功夫听着神乎其神,恐怕练习起来也是不易吧,目测怎么也要个十年八年,可我这家中实在有事……不如等我回去与人说明告别,再到这青木峰上来与师祖习学武艺,如何?” “你父亲已在此处,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其他亲近的家人,更与何人去说明告别?” “跟,当然是跟我舅舅和表妹,我舅舅自小疼我,一年里有一百天都是在他家过得,有时候父亲不在,连过年都是在舅舅家,表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直陪着我,如今我突然就来了这里,岂不是害他们担心难过吗?” “明朱这些年过得好吗?你的表妹……叫什么名字?” “他当着户部的尚书,几乎二十来年没挪窝,京城这些官儿里估计就属他脑满肥肠,前些日子工部的蔡大人被牵扯进了史得凿的案子,流放三千里,这不,他连工部都管上了,两个肥差都在他手里,还有什么不好的呢?我表妹叫明夕,是和长公主齐名并举的美人儿,每天吟诗作画,有什么不好的呢,对了师祖,你不知道,我表妹虽然看着文弱,但身手绝对不差,那次我险些掉进河里,表妹就像师祖这样带着我飞呢,真不晓得她哪里学的这些,不过资质绝对上佳,师祖如果要教徒孙武艺,可以也教教我表妹吗,我们在一起对练也好共同进步啊。” “此话再议,不过你刚才说,明朱脑满肥肠?他可是吃胖了?” “不是胖,我舅舅身子修长,哪里胖了,我,我只是,对!仇富!” 风舟凉笑了笑,不发一言。 转眼间到了地方,原来是一片紫竹林,丛林幽深之处有两三处就地取材搭建成的木屋,风舟凉道:“这里以后就是你住的地方,你把它好生整理一番,这里虽是寂寥,却是个最适合修行的地方。” 话未说完,人已经不见了,岳书玖左右一看,四处寂静无人,只留隐隐鸟鸣,森森林语,她突然有些恐慌,放声大呼:“师祖——” 结果当然是没有人应答她。 竹梢上,和光里,风舟凉弯弯嘴角,扭头御风而去。 “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让我一个人放在这里练什么啊!”岳书玖郁卒。 她无奈往那几间屋子走去,还没到跟前屋内的土腥气已经传进了她的鼻子里,伸手打开门,框上的灰尘落了满身,书玖把自己衣裳喇了一块下来,到附近河里浸了浸水,来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终于把屋子收拾齐整了些,这时候已经是大晚上的了。 真是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这屋子内的豪奢程度与它表面的破败程度根本不成正比啊。家里满满散落了一地的医药星宿,诸子杂学,诗词歌赋,当然最多的,还属武功秘籍,虽然她看不懂。 可是,正因为她看不懂,才觉得每一部都高深莫测,只要练会了,一定能够跻身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更让她吃惊的是,床下和那个一开柜门就叫得叽叽哇哇的梨花木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黄金和银票,看着年号和日子像是二十年前的老东西,有的银票已经被腐蚀的半边都黑了,看样子都花不出去了,岳书玖一阵肉疼,立马将完整那些的都收拾出来,好好的摞整齐,并决定明儿一定要好生晒一晒才是。 虽然这屋子连床被子都没有,但好在是三暑天气,书玖在一堆钱里睡得极舒坦,一宿无话。 “本宫亲自把这龟孙儿抓回来!” 且说顾娴温这头,说了这话以后,长公主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见了皇帝:“父皇,岳书玖礼前逃婚,不亚于将士阵前怯战,所以……” “所以,论罪当诛?” “不,儿臣的意思是,想要亲自去抓她回来。” “温儿听到暗卫回报了吗?你可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我一定找的到她。” 顾恒点点头:“我儿这一点最是像朕,去吧,想要她就自己去找她,只要你想找她,一直在找她,就一定能找的到她。” 皇帝扭头大喊:“魏庆成?魏庆成——” 从门边儿角落里钻出一个人来,佝偻着腰,迈着轻巧的小碎步往御座前行动:“奴才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传旨,朕没病,明日正常上朝,长公主有病,赐假半年,婚期延后。” “是。” 次日,风和景明,树荫伴柳,京里的夏日虽然酷热难当,但景却千般好万般妙,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逃遁江湖,或战场厮杀快意潇洒,或游览名山大川恣情纵意,无论什么都好,躲避朝中的蝇营狗苟一直是顾娴温的梦中景象。如今她如愿逃出来了,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岳书玖! 抓不到你老娘就不配不姓顾! 自打岳书玖和她爹失踪以后,顾恒和顾娴温父女两个就派出了所有暗卫,四散寻找,可谓是倾其所有了,然而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离奇的消失,毫无蛛丝马迹,在镇国公府上盘桓了整整一天的顾娴温由原来的不信,怀疑,到现在略微有些失望,绝望,她找人大街小巷的张贴告示,说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丢了,找到人的赏黄金十万,有消息者三万,经证实消息属实者八万,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样的重赏之下,整个大齐连个吱声都没有。 顾娴温只好一面派人寻找一面自己规划出行的路线,乞巧那日晚上,岳书玖和她玩笑曾说,她出生在京城,可除了京城以外哪里都没有去过,甚至连京城本地都没有逛遍。岳书玖还说自己喜欢江南,喜欢苏杭,听说那里有世间最好的景致,最好的姑娘,吴侬软语很好听,莲花满湖很醉人。岳书玖说她还想去吐蕃,她说吐蕃的拉萨城是人间最干净的地方,那里的阳光耀目纯粹,那里的人淳朴热忱,那里诗歌委婉动情。岳书玖说她想去大理,大理家家有花,处处温情,据说还有一个叫做香格里拉的地方,岳将军征战暹罗的时候曾经去过,据说是姑娘家去了一定喜欢,还有终南山,她说那里有最好的女孩子,一身白衣,遗世独立,冷浸溶溶月,浑如姑射真人。每天都在一根绳子上睡觉,可恶,什么女孩子能比本宫更好!她还说,还说…… 想去的地方这么多,她是属马的吗!果然是不安分的人,等老娘抓到你,一定叫你家里蹲!浪什么浪,等着下辈子吧! 顾娴温感到些许无力,不过,她决定先启程到江南去碰碰运气。 江南啊江南。 第20章 站住别跑 碧柳垂江君幸否,红花开满户墙头。 江南自古便是文人骚客的乐土,这里的细雨绵绵适合闺中佳人和诗人们伤春悲秋,这里的春江软红适合昏君们浑浑噩噩。 而顾娴温自诩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她来到这里,立马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土不服,即便性格刚强如她,也万分禁受不住,以至于在船上吐了好几天,长公主殿下把这一切的一切通通都算在了岳书玖头上,都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害的本宫受这个罪! “驸马,呕……”顾娴温又在吐了,身边的碎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有消息没有……呕……” 这已经是这一刻钟顾娴温问这个问题的第六回了,碎竹耐心的答道:“尚未。” “这样下去可不行,一点影儿都没有。” “是。” “碎竹,你说她会去哪里。” “属下不敢枉猜驸马爷行踪。” “你啊,哪一点都好,只是性子刚直太过,呕……” 碎竹在一边认认真真的点头,一边很赞同殿下的话似的:“嗯。” 顾娴温无奈。 到底是行军的人,适应的快些,如此在船上呆了三五日,便又生龙活虎的了,长公主殿下晕船的毛病好了之后,嫌那些暗卫一点用也没有,于是拿了些钱和干粮独自行动。 第一天,顾娴温去了苏杭一带几乎所有卖字画古董的地方,并吩咐底下人一同寻找,她想岳书玖是个酸腐文人,应该会喜欢这样附庸风雅的东西吧,尽管岳书玖再小气不过,但逛一逛也是很有可能的。 其实,长公主殿下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如果岳书玖没有被投放在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而又有自由的话,或许还真会先到江南来,沿途去逛一逛这些名人字画。 可惜此刻却是万万不能的了。一是因为她确实无法出去,每日在风舟凉带她来的竹林里来来去去的徘徊,曾经,她想着自己只要一直沿着直线走,朝着一个方向,总能走出去的,再不济,遇到一座荒山,遇山翻山,遇水涉水,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找老乡询问,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知道了这些个,加上自己在无良师祖那里翻到的巨款,重回京城根本就不是问题,要不是岳书玖身单力薄,扛不动太多东西,她真的是想把所有的古籍秘技等书册全部带回家去,毕竟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如今只能怨自己平常懒到门都不想出,没有锻炼出一手蛮力,自己造的孽果然还是自己还,天道好轮回啊! 岳书玖在一堆财宝中挑了二十册市面上没有的诗词歌赋,星象占卜类的书籍,拿了几张银票并一袋碎银便踏上了漫漫回京路。 可惜啊可惜,岳书玖感觉自己走了快半个月了,这个地方好像鬼打墙一样,绕着绕着就回到了原来的竹屋里,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信邪,连夜回来马上又出发,这样不屈的精神简直堪比大齐将士们长征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可接连被挫了六七次之后,书玖仰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自暴自弃了。 第二日起来,她分析这几天遇到的这种情况,如果排除她师祖是个活神仙这种可能性,就只能把这种情况理解为,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的排序方式都是暗合某种奇门遁甲或星宿塑列的规律了。于是,岳书玖自这日起除了捡柴烧火造饭的时间几乎通通都用来读书了。首先她主要挑拣一些星象奇巧的书来读,可是不到半日就被诗词歌赋吸引了。在前二十年,岳书玖从来没见过如此潇洒的诗句,灵气十足不同俗流。于是她意料之中的一头扎到这里头,倒是再也没有出去的念头了,简直比恩考前夕还要用功的多,说来也怪,看着这样诗句,天长日久下来书玖眼睛不但没和一些名宿大儒一样有些微眼疾,反而目力越发清明,甚至夜晚不点烛火也能看到窗外竹叶的机理,数日不食也很少觉得饥饿,晚上就算熬到半夜,稍作休息第二天也是神清气爽,岳书玖浑然不觉,只道是居兰室,养颐气的缘故。 再说那一头,长公主殿下把江南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古董字画,酒楼饭庄,客栈码头,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搜了个遍,气的顾娴温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每日早上盥洗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己掉了许多头发,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 这日长公主殿下又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什么心情观赏姑苏的小桥流水人家,更没有心情去留意姑苏街头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突然,好像星光乍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失魂落魄急匆匆的与她擦肩而过,顾娴温不管不顾的一手抓住人家:“站住,还想往哪儿跑!” 那妇人听到这一声,身子抖了抖,挤出一个微笑回头:“阿楚,你……” 两人面对面一看,同时呆住。 只见这妇人布裙荆钗,一身麻布青衣,长身玉立,温润出尘,长相极美。感觉,感觉和岳书玖真有些相似,但是比岳书玖可顺眼的多了。 那妇人听这声音,耳熟至极,以为是她家那一位寻来了,回头一看,这孩子怒目圆睁,手里下得力气还挺大,再一瞧长相和最近的坊间传言,心下已经猜了个七八分,歪着头淡淡笑着:“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顾娴温给她笑得红了脸,手也忘了收,抓着她道:“敢问大姐,你可见过一个叫岳书玖的人?” 那妇人看着她,觉得更是有意思了,这孩子要找的,竟是阿玖吗?不知找她做什么,虽有婚约,心意未知几许,不敢妄断。在她的心里,还是希望自己阿玖能有个正常家庭的,但若他们年轻人自己情意深笃,那她自然也不会勉强,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想通关节,反正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如就与这孩子同行一段,也好看看她是个什么意思,也算为自家女儿尽了一份心。 思及此处,那妇人含笑点头:“姑娘可否将手先松开?妾身好生疼痛。” 顾娴温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行为实在失礼,红着脸放了手:“失礼了,”长公主殿下看着这位妇人的长相气度言谈举止,知道多半这是个和岳书玖有关的人,至少是个熟识的人,于是趁胜追击:“大姐,不知您和岳书玖是何关系?最近可有见到他吗,在哪里?” 那妇人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只轻轻道:“我是阿玖的远方表姑,姑娘若不嫌弃,也可叫我一声姑姑,若有何不便,叫我一声楚夫人即可……” 还不等这妇人说完,顾娴温又握住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叫道:“姑姑!我是岳书玖夫家的人,成亲前两日她突然无故失踪,我是出来寻她的,如果您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能否告知我一声,她相公等的很急啊,她若好好回来,一定不会开罪她的。” 那妇人左右瞧瞧,往这边看的行人越来越多,点点头,低声道:“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详叙。” 顾娴温会意,拉着那妇人的手穿街过巷七走八绕到了一处别院来,上书“藏明苑”,妇人嘴角抽了抽,不想二十年过去,她又来了这个地方,还是跟阿楚的后辈,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妙到毫巅,早就让她改名字了,不听话!她立马决定,这半年期间都不要回家了!哼! “楚夫人,怎么了呢?”好了,顾娴温把人骗到门口,姑姑马上就变成楚夫人了。 那妇人毫不在意称呼转变,别扭的说道:“无事,走吧。” 岳书玖这一个月都在研习诗词歌赋,跟闭关似的,除了偶尔饿的时候出去挖些竹笋来煮着吃,几乎足不出户,这日她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感觉学问终于小有所成,应该出去逛一逛,走一走,各处看一看,日日窝在家里,坏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这么多时日,岳书玖第一次在不饿的时候走出家门,外面阳光暖人,竹色清新,她好像知道师祖周身与天地融合的浩然之气从哪里得来的了,在这样的仙人之境,每天除了你就只剩下天地,天地是我,我就是天地,万法皆自然,自然皆万法,万法归一。 八荒清净,江河贯心。久而久之,想没有这样的气质都难啊。 她在林间奔跑,拾柴,烧火,用饭。 然后一头扎进书本里,此时此刻,她有生以来是真正热爱书本了,与父亲的逼迫和期许无关,她自己由衷的喜欢做这件事情。 竹梢头上,岳华文和风舟凉一脸哀叹的看着她,绝世秘籍摆在脸前,你却沉迷诗词歌赋无法自拔?“要不是老子早有准备,这小子这辈子也就是个书呆子的命了,朽木不可雕也,你爹这么优良的基因竟没有遗传给她一星半点,真失败!” 风舟凉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才是朽木头,一身蛮力强横,还有什么?看着小书似有所悟,且周身已经有点灵逸之气,你呢?练了三十年也是满身俗气!” 第21章 无耻之尤 却说这边明亦和顾娴温同行一路,拉拉扯扯了半天,尾随了半日的楚谞眼刀也跟着两人杀了一路,早就险点儿沉不住气了。后来,明亦居然还带着这一位看起来身形不错,气度高华的姑娘去了藏明苑,楚谞气急,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地方吗?不是说这园子的名儿一点都不合心意吗?不是说好不改名字就不来的吗?原来都是哄着她玩儿的,什么叫做不想来,明明就是人不对!跟她是不想来不假,跟人家就能主动领着去! 看看,这一天天的。 无耻之尤! 明亦浑然不觉,她若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楚谞看在眼里,借她八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明晃晃的跟任何一个美貌姑娘走的这么近。 顾娴温破例把这位妇人带到母后的别苑,不知怎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妇人绝对不简单,气息十分危险,绝不是善茬,但对她好像又没有什么恶意。 太奇怪了。 长公主殿下百思不得其解的结果就是要把人留下,直到能解了为止。 藏明苑依旧是熟悉的朱墙明瓦,富丽堂皇,一股有钱的气息扑面而来,经久不衰,那妇人撇撇嘴,顾娴温看见了,嗤之以鼻,难道又是一个酸腐儒生,酸腐从不少,今年特别多,还都好巧不巧的被她遇见了,更好巧不巧的还是岳书玖的亲戚!不过她可从没听说过混球有一个姑姑呀,若是敢骗本宫,你就趁早做好跟自己的脑袋说再见的准备! 顾娴温堆起满满的笑容,对那妇人笑得开怀:“姑姑请坐,且喝口茶润润吧。”说罢这话,亲自端了杯专门敬上用的云锁寒山,雾腾腾的送到明亦手边。 “云锁寒山?好茶啊。”明亦眼睛亮亮的朝她眨了一眨,这一眼,又让身经百战、虎狼之心的长公主殿下红了脸,又是这个眼神,危险!太危险了! “姑姑果真见多识广,一说就中,这茶市面少有,连我自己,都是昨儿刚听说了这个名儿呢。” 明亦了然,狡黠一笑:“姑娘过谦,我也是道听途说,谁想竟一猜就中了。” “不知我之前向姑姑讨教的问题能否给予答案?”顾娴温已经不想和这个油盐不进的老油条再虚与委蛇了,直接奔着主题去。 “姑娘之前问了些什么问题来着?年纪大了,转头就忘。”明亦轻轻抿着茶,不紧不慢的道。 顾娴温的眼睛如果能喷火,早就把她亲丈母娘,不,是亲婆婆烧成灰烬了:“岳书玖,在京城镇国公府上,不到眨眼的功夫就突然消失,让她的夫家很是难堪,不知她现在什么地方,还请姑姑不吝赐教。”长公主殿下辛苦的维持着满脸的微笑。 明亦也不再逗她:“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吗?”她垂头略一思索就知道了怎么回事:“我大概知道阿玖去了哪里,但你是她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她的,”顾娴温犹豫了,她该怎么说,是她未过门且逃婚都要远离的妻子?还是一个在外寻妻的可怜相公,长公主殿下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脱口而出道:“她是我弟弟未过门的妻子。”说毕,顾娴温垂头拨弄衣带,面露纠结。 “原来如此,虽然我还是不能将她的位置马上就告诉你,但我可以跟你说的是,她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这个时间并不会太晚。” 顾娴温见那妇人从始至终都挂着那不咸不淡的笑,说出的话从来都没有什么价值,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她刚想和那位妇人再试着扯皮一番,脸上依旧挂上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姑姑,这茶甚好,又极是难得,您……” 长公主殿下“您”不下去了,因为,她突然发现,那个妇人也凭空消失了,没错,的的确确是凭空消失!上一刻还坐在这里品着香茗的活生生一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消失了!顾娴温自认在她所知的大齐,除了岳华文,还没有人能吃得住她的二十招,更不可能在她面前掩藏气息,无故消失!她的暗卫没有骗她,也不是无能,顾娴温瘫倒在椅背上,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自己果真是坐井观天,狂妄自傲,这样的速度闻所未闻,还自封什么天下第二高手?简直可笑! 又转念一想,冷汗泠泠下落,这个人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离开,当然也是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出现,那么,岳书玖会不会就是她带走的呢?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这样的高手世间只有一个吗,会不会是其他人硬掳了她去,不论如何,这个奇怪的楚夫人的线决不能放过!如此想着,心里已有计较,吩咐碎竹将四散在外的暗卫一并召回。 再说那一头,却说明亦从顾娴温那里出来,心里晓得多半是自家爹爹把小书也送入了弥蒙之境,心里正要去确认一番顺便看一看小书对那顾恪是个什么想法,莫非,真是逃不脱吗? 心中想着事情,飞着飞着,明亦撞到了一个东西,哦,不,是一个人,并且是一个温香软怀,她险些要坠下去,好在一朵蒲公英飘落,助她一个着力腾挪稳住身形,她定睛看了看来人,不看清还好,看清楚了转身就跑,运足力道行的比光还快。 “一!” 明亦置若罔闻,继续向前不要命的冲。 “二!” 明亦脚下速度未减。 “三!” 明亦还是不停,并且回身大吼:“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楚谞嘴角抽了抽:“四!” 那边果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噗”声。 看来这家伙又入网了,楚谞行至跟前,一张俏脸二十年如一日的高贵冷艳,她居高临下的问明亦道:“你看看你,总是跑什么,最后还不是乖乖落到我的网里,为了你,我这几日又把我的网改造了一遍,你瞧瞧,刚刚撞进去的时候,可还疼不疼呢?” “疼~好疼~阿楚,你快放开我啊,你的网勒的我好难受啊,”明亦果真面露难色。 虽然知道这厮多半又在装洋蒜,但手好像不听使唤般将这金丝绵网收进袖口,顺便不忘把明亦的手腕牢牢攥紧,毕竟这家伙逃跑的恶行太多了,这种惯犯不能放松,一眼都不能放松她。 明亦这下是真的肉疼了,虽然她也不害臊的能够称得上绝世高手,但她还想不害臊说自己细皮嫩肉,之前被顾娴温那孩子攥得死紧,手腕上就有了些青紫,如今这个不省事的又来,难道这种毛病还要遗传的吗?“楚夫人”郁卒。 “那姑娘谁啊?”楚谞状似貌不经心的问。 “啊?什,什么姑娘?”明亦被勒的疼,根本无暇考虑楚谞说的什么话,“阿楚,你手上温柔些,真的好疼啊……” 楚谞听见这两句,饶是厚皮若她,也不禁红了脸,要她手上温柔些,她很疼?这次皇后娘娘难得的听话了,语气也柔和了好些:“以后不许这样了,”她顿了顿,勾起一个揶揄的笑:“以后再犯,手下绝不留情,不止手下不留情,指尖也不会留情。” 明亦听见这句话转身就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姑娘到底是谁呢!” “不认识,说了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那你让她摸让她拽!” “你管我,她好看!” “你再说一遍试试!” “多少遍也一样,哼!” “你怎么带她去我别苑,你不是说名字不好再也不去了吗?怎么自己领着人家去了,我以前让你去你怎么不去,今儿就这么领着人家去了?” 明亦噗嗤笑出了声,转头莞尔一笑:“皇后娘娘,你吃醋了吗?” “胡说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楚谞一脸正经的盯着她。 “那姑娘家住京城,本姓顾,叫娴温,和我家小书有百年之约,后来我们小书无故失踪,所以她到江南寻找,不过看样子,她是为了先太子家的顾恪而来?若真是他喜欢了小书,那可真是孽缘了。” 楚谞喃喃的轻唤:“娴温,娴温么?那孩子竟是娴温,真是没想到啊。”楚谞慢慢坐在地上,脑袋缓缓靠在一颗树上,“你看着她,还好吗?” 明亦悄悄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头揽在自己怀里:“好,好得很,她是一国公主,光芒万丈,宫中有顾恒照顾她,军中又有岳华文在,谁还能欺负了她不成?这孩子自己也是个聪明的,怎么就能叫人轻易把她害了去,再说了,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来强健,安康的很呐,还有我们在一路行来,听到大家说的都是长公主殿下杀贪官,斩酷吏的正正堂堂的好事,除了说她性子厉害了些,也没有别的不是,这个天下,正在朝着我们期许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我知道,我知道,但终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她不住,亦儿,你说,她会恨我吗?” 明亦望天而叹:“我们一直都在。” 遭到我们这样的母亲是她们的不幸,小书,午夜梦回,你也会埋怨我吗? 对你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第22章 镜里恩情 奇峰,天涯…… 岳书玖在竹屋里呆了一个多月了,成日里对烛观书,隔窗望竹,食的是清煮白笋,饮的是临溪秀水,衣裳也从未更换,床帐也从未收拾,这日她偶然心思所动,提笔写下一首叹竹,诗曰: 幼时生生嫩簇结,摆将案上脆生切。 油盐最好佐姜醋,上锅蒸煮莫停歇。 未成君子未成奸,独坐山中暖阳惬。 世皆休扰吾悠咁,否则莫怪话离别。 诗完,兴尽,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原来是嫩竹笋煮熟了,岳书玖皱皱眉头,极不情愿的往那边儿走,她幼时最羡慕那些个避世独居的隐士高人了,在她的眼里,诗书相伴,琴瑟相携,竹松并生,何等逍遥快活,待到这会儿自己被迫当了这隐士,才知道原来高人都是不好当的,单单这饭食就是一项大麻烦,这里的蘑菇她是万万不敢乱吃的,老人们都说,越好看的蘑菇越有毒,这小溪里的鱼儿也是吃不得,就她这个不懂鱼的人都看的出来,肉少刺多,还要清洗,这多麻烦。 好在她晓得这鲜竹笋是绝对安全的东西,所以只好日日清水煮白笋,油盐酱醋通通都没有,天长日久的,谁能遭得住。反正她是不行,嘴里都淡出鸟了,如今这光景,就算叫她去咸盐罐子里稍微舔两下,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身在兰室,不思肉香。 岳书玖承认她给古往今来所有的读书人丢人了,现在她的脑子都全都是肉香。 猪肉香,牛肉香,羊肉香,肉香肉香肉肉香! 是谁?是谁言道鲍鱼之臭?看一看,瞧一瞧,孔圣人为什么圣人,为什么人家就能成为圣人!辗转列国,经受那么多苦难,闻着鲍鱼都觉着臭!再看看我们这些俗人,别说闻见了,就连现在空着脑袋想一想,都觉得着那鲍鱼,真香啊!别说鲍鱼了,我们要求也不高,就算想想糖醋排骨,蒸羊羔,蒸鹿腿,煮熟的鸭子,黄澄澄的鸡……也是觉得陶醉无比,心旷神怡啊! 岳书玖撑着脑袋望天,空想了一阵,越来越觉得自己生活无比悲催,瞧瞧那可恶的顾娴温给自己买来的梅饼,如今只剩下一个纸袋,里头还有半块。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书玖最后还是决定吃了,纵使这饼子放了很久,已经硬的跟石头一样,但用开水泡泡,还是显得如此美味可口,提神醒脑,强身健体…… 这孩子真是辛苦咯…… 现如今,唯一能够让岳书玖觉得开心的事情就是读书了,这一个月里,这三十多天的日日夜夜里,没有人陪她说话,陪她玩耍斗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若不是这里有这样多的书册供她解闷儿,恐怕她早就疯了,这段时间里,书玖读的书摞起来足足有两个她自己高。 她在拿起书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时间过得飞快,可在放下书本那一刻,她依旧觉得寂寞,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书玖也只敢白天的时候出去走一走,各处转一转,即便这样,她也不敢走得太远,第一怕迷失路径,第二怕遇到什么猛兽应付不来。 外头天色黑了,这个时候才是最难熬的,各种动物都出来放肆的嚎叫,还有风的沙沙声,虽然那些东西从来都不靠近这间屋子,但听着也是怪渗人的,好在这里蜡烛还剩下不少,书玖每每强迫着自己晚上多看两卷书,看得实在累的顶不住了才停下,胡乱倒在床上睡觉,蒙住被子,两个呼吸之间就入梦了,这些杂音无法再搅乱她的心神。 每到这个时候,岳书玖突然就有些想哭,她想家,想表妹,想岳华文,不,不想他,就是这个糟老头子把她放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管了!坏得很!想他做什么呢! 她想母亲,想着母亲幼时总喜欢把她的头揽在怀里,和她一起看星星,就算谁都不说话,心里也是欢喜的。 岳书玖心中烦闷不知道如何排解,仰天长啸:“啊——” 山林惊动,鸟兽四散,不忍卒听。 风舟凉在不远处的林间站着,听见这一声叫喊,颇有得色,扭头向岳华文道:“这一声如何?你觉得小书资质还是不如你?” “岳父大人高明。”能把这么不成器的小鬼月余时间教导成这样,确实厉害!问题还省事儿,什么都叫她自己悟去,自己落得清闲,岳华文此刻只剩下满心钦佩,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日之后,楚谞和明亦终究对两个孩子不放心,明亦提出,两人分道而行,她去寻自家爹爹看看书玖怎么样,顺便探探这孩子口风,瞧瞧她是否真愿意嫁入皇家,对那顾恪是什么看法,阿玖若真心喜欢他,就成全他们也无不可,毕竟上一辈人的事情,跟他们小孩子家能有什么关系?楚谞可以先去看看娴温去,那个孩子看起来那么像她,那么刚硬要强,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怎能不牵挂自家的孩子?让她去看看也好,这么多年没见了,母女俩儿应该是有许多话要叙,并且还是私房话,自己若是还跟着凑热闹,才叫做不识趣儿呢。 可楚谞坚决不放她,叙不叙旧不要紧,日后总会有机会的,但跑了明亦可万万不行。所以她主张两人一起行动,无论是先去找娴温还是找小书都好。开玩笑,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这么一走,她又不是什么老老实实,正正经经的良家妇女,谁知道一个人又会去什么地方逍遥快活,青楼赌场都去过,买菜的大娘都要过去跟人家勾肩搭背,何况其他。到时候又要花大力气去找人,找她可比找温儿困难的多,大海捞针似的,混蛋!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好不容易把她哄得非自己不可,怎么就能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明亦无奈,好说歹说自己绝对不会逃跑,办完事情立马就回来找她,两人分开的话效率更高,楚谞坚决不听,并告诉她若是还敢聒噪定让她连床都下不了!到时自己一个人行动,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等着。 明亦咬碎一口银牙,红着脸不打招呼就走,结果又是被网了回来,还得看着楚谞一脸招揍的笑!真想给照着她漂亮的脸蛋扇两个巴掌! 忽然间,明亦感觉哪里不对似的,自己最近好像越来越弱了,无论身体还是功夫,最初她也不当回事情,近来某些瞬间,内力强劲如她,感觉一杯水都要端不起来似的,摔碎好几个杯子,走路的时候突然腿脚发软,感觉那腿根本不是自己的,恍惚竟有控制不了的感觉。时而突然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但痛的时间甚短,短到自己虽然难受至极,却不怎么注意,来不及反应就结束了,故此也从不当回事,总觉得只是意外,一下就好了,也没有叫爹爹看过。阿楚的罩明网以前虽然厉害坚韧,可也没那么容易就困住她的,或者说,根本就困不住她,就算偶尔叫她钻了空子,多半也是她自投罗网,想要回到她身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明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感觉很不安,很无力。 她再也没有跟楚谞说笑的兴致,她难得乖巧的把头靠在楚谞肩上,双手轻拥着她,慢慢把脸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的道:“阿楚,我最近老是头痛。” “额…头痛么?那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楚谞轻轻抚着她的背。 明亦抬起头看着她:“你不是每天都自夸,自己是天下最好的医师,针灸神术冠绝天下吗?此刻怎么反而叫别人替我看病呢?” 楚谞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目光,轻咳两声:“我,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对,就是关心则乱!” 明亦笑嘻嘻的把目光追过去,不让她有任何闪避的机会:“阿楚,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人家骗我了,尤其是跟我有几分交情的,如果他们骗了我,那我就再也不会跟他们一起玩了,连话都不跟他们说,也不理他们,即便他们日后再有千万般好处,也全都不中用。” 楚谞也微微一笑,抚着她的手停了一停,复又紧紧搂住她,温柔说道:“好娘子,我总不会骗你的。” 怀里的明亦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眼里含笑看着她,状似撒娇:“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说毕,翻了个身,闭眼睡了起来,呢喃道:“好困啊,你不许说话……” 楚谞手心有冷汗透出,在自己衣襟下摆那里擦了擦,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将明亦的身子盖住,免得她着了凉,明亦把脸面埋进她怀里,搂紧她的腰,没几下就呼吸平稳,看着像是睡着了,楚谞向后边的树上靠了靠,轻轻舒了口气,也闭上眼睛。 明亦无声饮泣,问世间诸事,人世诸君,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镜中恩情,梦里月明。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第23章 藏明苑内 天色越来越暗了,四周起了些许凉风,明亦乖巧的躺在楚谞怀中,看着像是睡得香甜,皇后娘娘一手托住她的脖子,一手勾住她的腿弯,轻轻抱起,用真气护住,几个腾挪之间就到了她们歇脚的客栈,把她放在床上后,楚谞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半晌,用手轻轻拍拍明亦的脸:“亦儿,亦儿?” 明亦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用手扒拉开她,转了个身,向墙内缩了缩,又朦朦胧胧的睡去了,楚谞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抚了抚她的头发,转身悄声而出,合上窗户。 月上中天,藏明苑…… 楚谞如风驰电掣般熟门熟路的来到当年亲自设计的别苑,直接朝着自己的寝房走去,待到了门口,收敛了气息,终于知道为何古人有近乡情怯之说了,里面的灯还亮着,看来温儿尚未歇下,这么晚了,竟还不好好睡觉,年轻不知保养,将来可有的罪受,顾恒干什么吃得,都不管管她吗? 皇后娘娘自觉羞愧,半晌都不好意思进去,只在门外左右徘徊,时而对月凝眉,时而迎风自嗟。不经意间,楚谞轻叹出声。 “是谁?”顾娴温高声叫喊,屋顶上的暗卫听到,随时准备拔剑出鞘,但谁也看不到目标,捕捉不到气息。长公主殿下一下子掠到门外,,不出意料的,一个人都没有,但刚刚那声女人的叹息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顾娴温对自己的判断向来信心十足,又是一个绝世高手?还是那妇人又回来了,她想做什么? 如果是那样级别的高手,这里他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有还手之力,顾娴温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自己回去静观烛火,她有预感,这些天的部署都用不上了,因为,结果就要出现了。 待那些暗卫退去,楚谞如鬼魅般忽然站在顾娴温身后,目光柔和而哀伤,将她全身上下温柔得看了个遍,悠悠出口道:“娴温……” 长公主殿下身子震了震,唯恐是幻听了,她没有感受到母后的气息,但却听到了母后的声音,她头都不敢回,身子坐得笔直。 “娴温……”楚谞复又轻轻唤她,一只手从后面搭在她的肩膀上。 顾娴温脑子嗡嗡直想,一手颤巍巍的去碰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紧紧抓牢猛地转身,看清来人之后,眼眶刷的红透,母后还是母后,却不是当年的母后了,如果说她原先是高贵霸道的烈火,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火的温暖,之前的尖锐,已经看不到了。 长公主殿下呼吸急促,却没有掉下眼泪:“母后,你,还活着?”手心的温度告诉她这真的是个活人站在她的眼前,她用尽全身力气搂住楚谞,不管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且先容我一刻放纵。 楚谞如小时候那般,用空着的那只手温柔得抚着她的头发:“是我,是我,是母,是母亲回来了……” “母后,母后,母后,母后,母后……”顾娴温抱着楚谞喃喃的叫着,楚谞知道这是温儿不敢相信和太过想她的缘故,一句一句的回她:“是我,是我,温儿,是我……” 待两人情绪平复些许,长公主殿下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拉楚谞坐于主位,一手仍紧紧的拉着她,生怕她跑掉似的:“母后,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十五年前,大家都说你与当时的岳将军夫人一同死于废太子宫变,与那顾玄同归于尽,连尸身都烧成了土灰,你是如何逃脱的?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宫,你可知道,我和恪儿都好想你啊。” 楚谞听到这里,皱皱眉心,那只手被抓得着实有些疼痛,心想这孩子还真是随我,抓得人这么疼,看来亦儿有时并非胡说八道,这是真的很痛啊。皇后娘娘虽然肉疼,脸上还是不露声色,这孩子也是太过想着她,念着她的缘故,就像她有时候会弄痛明亦,不也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些陈年旧事,现在还不能全部都告诉你,母亲听闻你要嫁人了,所以来看看你,这些年,我走了好多地方,看了好多风景,不回宫,一是为了你和恪儿的安全。二是,二,是因为当初做这个皇后本就不是母亲心之所愿,你的父皇,也从来不是我心之所属!” 楚谞还是说出来了,不管娴温怎么想,这么多年了,她不想骗她,恨也好,爱也好,她就是她,真实的她,或许,温儿也会对她失望的吧。 顾娴温愣了,她从没想过,十五年后还能再次见到母亲一面,更没想到的是,母亲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长公主殿下紧紧握着楚谞的手一下子甩开,冷哼一声:“那么,既然父皇不是母后心中属意之人,母后为何当初不抗旨,还是要嫁?莫非是贪慕一国之后的殊荣?后来怎么又走了呢,还造孽的留下我和顾恒?莫非皇后当腻了,想起了旧情郎?这些年莫非是和这个奸夫双宿双飞去了?呵,那还回来干什么,我成婚关你什么事情!怎么,莫非你也要成婚,还要请我来喝你的喜酒么?”说毕,脸扭过一边,不再去看楚谞,眼泪再框里转来转去,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她吸吸鼻子,将不争气的东西逼回去,眼睛觉得好生干涩。 楚谞嘴巴微微抖抖,却被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声若蚊蝇的说道:“我极幼的时候,就喜欢了一个人,从喜欢上那个人开始,就从来没有奢望过今生会能够有机会成亲,而跟你的父亲,只是个不太美丽的意外,他居然喜欢了我喜欢的人……所以,我只能让他转头来喜欢我,娶我!我绝对不能!不许!我喜欢的人成了别人的人!虽然,她最终还是……” “呵……父皇喜欢了你的人?我到今年活了二十八岁,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我的父皇有断袖之癖啊?母后,我的母后,你编瞎话的能力,可不如以前了呢。” “有断袖之癖的不是他,是,是我。” 顾娴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她的母后竟然也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真是想不到啊,不知怎么回事,楚谞当才说父皇并非心之所属,娴温以为她的心上人是别的男人,如今,她说出了原来她心爱的也是一名女子,长公主殿下倒是释然了,甚至感觉有些微,欣喜?母后这个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她就跟更够接受自己的感情呢?都说母女连心,果真不差,也许,自己幼时便喜欢岳书玖,这一份感情,是遗传自母后也未可知?她突然有些好奇了,她想知道能让母后看上,并且为了她费尽心思,不惜牺牲自己也不愿她嫁作他人妇的女子是谁。 “不知那女子是谁?竟能将母后迷得如此神魂颠倒的,这么说来,一定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了?”顾娴温戏谑着对她母后眨眨眼睛。 楚谞有些生气了,虽然看不出温儿悲喜,但还是郑重道:“温儿不可言语轻薄,不过,她的确是天下第一的女子,不论是相貌还是其他,世间再没有她这般的人了,就算有,那也一定没她更好,至少,在母亲眼中是这样的。” 见她母后这样郑重,她突然有些好笑,不过也不再调笑,复又问了一遍:“她是谁?”轻轻呷口茶又道:“莫非母后喜欢了一辈子的人,连她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吗?还是说,母后又在骗我?” 皇后娘娘深吸一口气,道:“她姓明,明亦,是我的心上人。” 明亦,明亦,居然是她,当年轰动整个大齐的明亦。 皎皎月明,亦是才巓。 倾城之色,灭君怀贤。 这个女子,自十多岁开始,一直就是民间野史传奇的主角。 有的说她妖冶无羁,放浪形骸,就算嫁了人也不安生,专门引诱先太子不理朝政,声色犬马大兴土木,最终自己坑害了自己,被如今圣上斩草除根,丢了这万里河山,是个如褒姒妺喜般的祸国妖姬。 有的说她儒雅至极,我朝第一次开了女子恩科,她就随手拿了状元,后才辞职嫁人,在任期间,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还打破世家门阀,收了三名平民子弟家的孩子为徒,六年之后,丙辰恩科,这三个孩子正好摘了三甲,一时广为美谈。 等等,这明亦好像是岳书玖的母亲?天下当真有如此奇巧之事!那明亦据说是和母后同一天逝去的,那,母后还活着,这明亦会不会…… “我儿曾见过她的,你不记得了吗,前几日,你在街上拉住的美貌妇人。”楚谞开始不打自招了。 顾娴温猛地一拍大腿:“原来是她!那个楚夫人!难怪!难怪那么像,叫我险些认错,”想起母后和明亦岳书玖,一个来无影,两个去无踪,这样的身手,或许能知道些端倪?遂开口问道: “母亲可知道岳书玖在哪里吗?” “母亲?” 楚谞自顾自的咧嘴傻笑,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楚夫人? 不错不错,亦儿这次表现委实不错。 第24章 一线消香 楚谞离开客栈以后,明亦再也没有装睡的必要,起身出门,她知道楚谞多半是去了藏明苑,故此她一路上尽量避开可能经过的地方。也不敢高飞,只在离地面不到半尺的高度疾掠,因着这一袭素纱白衣,长发飘然,偶尔有人捕捉到一眼,几欲晕厥,并且会伴随着一声鬼吼鬼叫:“啊,有鬼——” 竹林风响,瑟瑟潇潇。 岳书玖尚在弥蒙之境,白天或吟诵诗词,或坐卧遂心。夜了,或自怨自艾,或忽悲忽喜。岳华文这样心思粗略的人,根本不能了解自家女儿是怎么了,别是一个人在这里闷坏了吧。 风舟凉又一个白眼刮他,亦儿亏得还跟了他几年,这个粗货简直就是牛嚼牡丹,幸亏没让他从头霍霍到尾,不然亦儿这一辈子得亏成什么样儿。 岳华文尚在此处为了书玖的情绪担忧,考虑要不要把明夕接过来,这两个孩子从小就玩得极是投缘,夕儿幼时就是个温柔的性子,难为她能忍得了小书这个神神叨叨的脾气,且这孩子文雅宽厚,悟性又高,于道术道理之上颇有见地,两个人从小一处长大,就算来了于功法上没什么长进,谈论些诗词也是好的,不过要到这里来,还是需要和自家岳父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正欲开口,忽见一个熟悉的影子略过,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然后目光转向风舟凉,面带询问。 风舟凉轻蔑看了他一眼,道:“如你所想。” 岳华文满面狂喜,言道:“岳父大人,亦儿好像是往何夕崖的方向去了,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风舟凉打了回去:“不是我们,而是我,你留在这里看着小书。”说毕,岳华文来不及反应原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明亦到何夕崖来,停下脚步,狠狠吸了几口气,方才走的太疾,奔了一夜,心中又火急火燎的,实在是有些累了,又闻到了熟悉的清新,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痛欲裂,明亦扶着一旁的石凳,勉强坐下,冷汗冒了一头,如今这个毛病真是越来越难熬了,等了好一会儿这次的阵痛才算是结束。 “亦儿,你回来了,是遇到什么办不了的难事了吗?”风舟凉还没有走到山门口便说。 明亦慌忙将头上冷汗擦了擦,面色如常,方叫了声:“爹爹,你来了。” 正准备撑着桌子起身相迎,岂料眼睛忽然一黑,随之脚下一软竟然站立不稳,脸色刷的一下子又白了,风舟凉这时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样场景,一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明亦跟前:“亦儿,你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用手搭到明亦脉上:“脉象平稳不像是中毒,脏腑也看起来一切正常,实在是蹊跷,亦儿,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明亦柔和的笑笑,眼睛秋波婉转,站起身来走至她父亲身后,素手捏肩:“爹爹,你看你,又开始瞎紧张了,头发白了这么多,还是不长记性。” “你这个小鬼头,就会哄着我玩儿,”风舟凉伸出手指,像小时候般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看着爹爹总为你担心有那么高兴吗?刚刚你那个样子,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一次是真的呢,胡闹!对了亦儿,你回来做什么呢,是来看看小书吗?” “阿玖是我的孩子,总是有些想她的,再说,我也想着爹爹啊,怎么,难道爹爹竟不想看见我吗?”这么说着,明亦仿佛真是楚楚可怜涓然若泣的样子。 风舟凉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了,不管明亦多大,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也有哄着的份儿:“好孩子,爹爹怎么可能不欢迎你回家呢?你不在的时候,爹爹一个人在山上不知道有多么无聊呢。” “好啦,我还不知道您吗?您还不怕什么无聊不无聊的,说不定还怪我回来打扰自家修仙问道呢。”明亦戏谑着说。 “我明州一世英名,就偏偏败给你这个小鬼了,好了好了,早知道你懒得跟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墨迹了,小书就在你之前住的地方,我看着悟性较你当年还要好些,这时候天色也快黑了,那孩子一到晚上胆子小得连门也不敢出,你正好去陪一陪她。” “爹爹,那我去啦。” “快走快走!” 明亦转身而出,不疑有他,风舟凉皱了皱眉,亦儿刚才这个症状绝不是佯装,更像是中了“一线销”,传说中的傀儡香,苗疆会蛊的女子会将这样的东西在交合的时候,不知不觉下给情郎,无论多厉害的高手也会着了道,开始的时候无论身在何处,想到要离开下蛊者就会脑部轻微阵痛,四肢开始局部酸软,慢慢的会变得健忘,忘记下蛊之人的种种不好,再下来,还会产生依赖情绪,身体的不适也会慢慢加重,以至于最后,只要受蛊者离开下蛊人方圆十丈之外,且不在受蛊者视线里,受蛊者将头痛,四肢酸软不能自己,无法移动,但从脉象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好毒的东西! 是谁!是顾恒,还是岳华文?或者先太子?在他们的眼里心中,亦儿已经是个死人了,况且她曾和自己说过,这三个男人皆非她心之所向,如今的明亦已经足够强大,如果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强迫她。 这几个人是没有机会动手的,但看着中蛊的日子尚浅,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什么人,莫非天下还有谁骗的过明亦? 风舟凉感慨,数十年不出山门,自家女儿被人家骗身骗心了都不知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了。从今天开始,他决定随时随地的跟着他,看看亦儿究竟是离开了谁会痛的这么厉害,若叫他逮住了,非叫他生不如死不可,这就是,欺负他明州的女儿的代价。 竹屋内,书玖正在读书,外间明亦轻摇莲步缓缓而来,见门没关,直接走了进来,贴心的敲了敲门框,面色柔和轻声唤声:“阿玖。” 书玖听到这声音,恍惚回到幼时光景,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便要扑入明亦怀里:“母亲,你回来啦。”方才走到半路,岳书玖停下脚步,听到竹林沙沙,野兽嗷嗷直叫,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睁大眼睛看着明亦,伸出一指:“师祖,救命啊,诈尸啦——”脚下却如钉子钉住一般,一步也买迈不动。 明亦见此噗嗤笑出了声,自己走上前去,双臂拥住书玖道:“阿玖,不要怕,是娘亲回来了,我没有死,一直好想你。” 岳书玖在明亦温暖的怀里慢慢镇定下来,身手抱住娘亲,感受着身前传来的温度,知道这是真的,却实是真的,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便出言问道:“娘亲既然好好的活着,那这些年去了哪里呢?为何不回家来?方才母亲还说想我,但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莫不是在骗我吧。” 明亦揉揉她的发,书玖顺势靠在她怀里,闭起眼睛猫儿似的安静而享受,似乎明家的女人都喜欢这个样子躺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或者说,搂着自己喜欢的人入怀。 “傻孩子,娘亲怎么可能骗你呢,这些年,我四处游走,但心中没有一日不惦念你,有时回家去看你,可惜啊,我们阿玖都睡着了。” “娘亲会自己家里干嘛也要鬼鬼祟祟的?白天正大光明的进来不好吗?还是说,娘亲你当年本来就是故意死的?”书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娘亲的态度,京里的传闻,皇帝的照顾,父亲对母亲逝去的只字不提,她直直的盯着明亦,或许,“复活”归来的母亲能够给自己答案? 明亦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又不咸不淡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如惊雷轰然: “母亲当初是自己找死不假,置之死地而后生,娘亲在当初在朝中,早已是骑虎难下,若是尚有一息尚在,他是不会放我的。你父亲也不能死心,华文是个好男人,我想,让明亦去死,时间一久,或许大家就能从记忆中,慢慢淡化,甚至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我的存在给太多人造成了困扰,不管是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与其这么拖拖拉拉举棋不定,不如用这样的方法快刀斩乱麻,也倒落得干脆。” 书玖听其意,度其情,心中大概描绘出个七八分,只是微末之处实在难解,虽知这样的事情依着母亲的个性多半不会跟自己多言,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出口:“他,是谁?您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跟谁在一起,是不是,她?就是在您书房的女子?”娘亲宁可诈死也要逃离所有人。 明亦丝毫不畏,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淡然道:“是,的确是为了她,那样的人,即便是阿玖见了,想必也是会喜欢的,日后,或许你们还能相见,可惜……”她的脸色略微暗了暗,复又打起精神:“其他的事情,与你们小孩儿没关系,再深究,娘亲可是要打的!” “她,叫什么名字?”书玖好奇道,还真让表妹说中了,夕儿常跟自己说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看那姑姑房里的画儿,指不定她也是那样的人呢。当初只道表妹胡言乱语,自家娘亲和父亲好好的,怎么可能呢,谁知道真叫她给说中了,如果将来有机会成亲,定要好好跟她讨教讨教才是。 “她名,楚谞。” 这两个字真是把书玖雷了个外焦里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这是,先皇后的名讳? 第25章 守株待兔 藏明苑,灯火煌煌,之前被当做贼抓的皇后娘娘笑得活像偷了腥的猫儿,顾娴温对她的提问简直置若惘闻,长公主殿下何等样人,观其行止便知道是是方才自己“楚夫人”三个字给惹出来的,但自家母后的定力越发不济,以前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庄惠皇后去哪了?当真是葬身火海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长公主殿下无奈,只得又抵着她的耳朵再说一遍,叫她回神: “母亲可知道岳书玖在哪里吗?” 楚谞这才将神游天外的思绪唤了回来,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面子,只好低头饮茶以饰尴尬,支吾着回答道:“亦儿曾跟我提过迷蒙之境的事,我想多半是明州把小书,旁人断没有这样的本事,对了,我还听她说,顾恪看上了她,你是替她到江南来寻她,可有这么一回事?”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恪儿,”顾娴温显得有些踌躇,但还是支吾着说出口:“我是为了我自己想要寻到她,所以才到这里来的,母亲待她亦是如此,当是明白女儿的心才是。” 楚谞微楞,难道真是母女连心,连这回事都是带着遗传吗?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顾恪,楚谞心中自然欣喜,但母女俩眼光命运太过相似,又让她实在不安的紧,楚谞自认虽不至于说一生背离困苦,但情路实在说的上坎坷了,而数十年的不确定和迷茫又实在不可与旁人道,只能暗吞苦水,最终受害的,也只能是自己。 但好在,她一切都已经熬过了,如今的她,如今的明亦,早已不复当年的小女孩模样,她也变得更加成熟而有魅力,两人在一处不但有当初爱情的甜蜜,更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亲情和默契,即便是如此,两人也是万万不能再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大张旗鼓的宣告她们的存在,只能在角落里纵情恣意,但这样的幸福和岁月静好,也已经让她欣喜若狂。 她是这样的,娴温也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吗?也正好能够遇见这么好的人吗?明亦家的小书是什么样的人,毕竟是她的血脉,应该不会差的吧。 “温儿喜欢的岳书玖,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她很乖,特别乖,小时候就乖的让人心疼,还傻乎乎的,我十六岁那年与岳华文征战突厥,战罢归来便去了他们家里闲逛,那时候岳书玖还是个六岁大的小豆丁,还不足我的腿高,我见她白白嫩嫩的可爱的紧,想要抱一抱她,谁成想,她居然蹬腿甩头硬是不肯,嘴里还叫娘亲说了,拿着糖哄小孩子要抱抱的都是人犯字,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爱了……” 楚谞闻言也笑出了声,她是真的开心,很久没这么跟温儿说过话了,她笑盈盈的道:“后来呢,后来呢温儿。” “后来啊,她不要我抱,我就偏要抱一抱她,她用那个小脚踢我,我就装作很痛的样子,这孩子明明自己哭得鼻涕都要彪出来了,居然还用手摸我的头发说,姐姐不哭,我相信你是好人了。” “噗,”楚谞笑出了声,“这一点倒是和亦儿一模一样,想必也是个好孩子。”想不到啊想不到,果真是天道轮回,血脉互推吗? “是个好孩子,可惜有一点不好,胆子小还儒弱暂且不说,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总爱躲着我,明明和恪儿还能有说有笑的,两人相约着乞巧看灯,正好被我撞见了,真是可恶,还有这一次,虽像母亲刚才所说的,是有人带走她,但我就不相信在这里面没有她的份儿!若是她自己不愿意,岳华文,还有明州,还能强带走她不成?可见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省心人,说不定就是她自己想要逃婚,然后求着人家带她走的呢!” 楚谞想起明亦曾经的前科,深以为然,哼,果然是谁的像谁,老毛病都是一样的,幸亏你娘找到了治你毛病的药,看你以后腿上还有劲儿跑不跑了!想到这里皇后娘娘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心中怦怦的跳,白天亦儿说的话…… 她站起身来,忙着要走,顾娴温从没见过她时态成这样,拉着她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楚谞顿了一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亦儿身体今日有些不适,我回去看看,过日再来看你。”说毕,又要走。 顾娴温知道事情绝非如此,以自家母亲的心胸定力和医术,怎么可能仅仅是有些不适四个字就能难倒的,真是蹊跷,遂出口道:“我也想好好看看母后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顺便也看看未来的丈母娘,不如母后也带着我一道去吧。” 楚谞二话不说,用手拉起她就走。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夜,深夜,街上几乎已经死寂,已经没有其他人逗留了,偶尔几声打更的梆子告诉大家,这条街巷还是活着的,商铺打了烊,家家户户都灭了灯,这样的城,略显寂寞。 顾娴温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无故失踪,怎么就查不出任何痕迹。 这样的速度,风驰电掣却仿佛犹如静止,分不清楚究竟我动还是风动,风动还是景动,是不是万物本来就是应该在一起,不然为什么速度快到这样地步的时候仿佛一切都要重合?如果快一点,再快一点,会不会直接就能重叠挤压成了一条线?可惜,从来没有答案。 不是暗卫无能,是他们和这样的高手根本就处在两个世界。 人之卑微,人之渺小,人之无奈。 需要变强。 顾娴温讨厌未知的强大,未知的迷惘,她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无论朝局战事也好,还是岳书玖也罢,她必定是要好好的握在自己手里的。 抓不住的未知,在逃的岳书玖,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苦恼。 在世间,有没有一种药,能够治愈未知的不安,渺小的卑怯。 她不知道,但是据她的猜想,有大半的可能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生而为人,太多无奈和不可控,真是悲哀。 转眼间,两人来到了楚谞之前落脚的客栈,店家小二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开门,手里举着一只昏昏的烛台,见是楚谞回来了,闭上了不干不净的嘴巴,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 “呦,原来是夫人回来了……”楚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抛给他一角碎银,给了他想要的,何必再多应付这样废话? 两人踩着台阶直接上了二楼,脚步触碰木板的声音又扰了多少人的清梦?楚谞先一步走到天字一号房间哗啦一声粗暴的破开门。 没有预料里的破口大骂,更没有期待已久的婉转撒娇,因为里面早就没有人了。 楚谞状似疯狂的将床上的被子翻来翻去,柜门开开合合,后来竟然还失态的钻到床下,仿佛要看看明亦是不是藏在床底下似的,顾娴温看着这样的母亲既可笑又心疼,她走上前去,道: “母亲切莫自家乱了阵脚,该想一想岳夫……明夫人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才是啊。” 皇后娘娘如梦方醒,坐在床上嘀嘀咕咕道,亦儿喜欢书画,可附近卖古董字画的地方我们这些年早就已经去遍了,我也收罗了好多名家真迹送她,亦儿口味早就被养刁了,她自己都说,这些个东西水平忒次。再就是江南了,我们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好逛的?莫不是去了吐蕃?亦儿说那儿干净,可再干净的地方不还是黄土堆起来的,要么就是云南了,那地方是大理国的地界,听说四季如春,也是极好的地方…… 顾娴温刚才还在嘲笑母亲比她这个初经□□的姑娘家还要失态,待到母亲将这几个地方点数出来的时候,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样的母亲,和几天之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病急乱投医却又毫无思绪,什么都抓不住。 楚谞灵光乍现,自己跑到温儿这里来,那么亦儿会不会去找她家小书了呢?如果这样,可真是麻烦了,那弥蒙之境自己可是进不去的啊。 呵,亦儿那个闲不住的性子,能在一个地方呆几天?她在外头等着就是了,皇后娘娘打定了主意要守株待兔,转身跟顾娴温言道:“温儿,娘亲大概知道这个不省心的明亦在哪了,这就去那里找她,你先回去吧,如果有机会,娘亲替你将岳书玖也抓回来!” 楚谞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两个,当她们娘俩是死的,好欺负是吗?抓回来,定要教导教导温儿,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乖乖听话! “母后,我也去。” 顾娴温知道,就算母后此刻真真切切的和她在一起,但终究有一天,她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消失的,这个期限也许就是找到明亦之后吧,长公主殿下有点儿内伤,她既希望母后能够一切顺利,带着岳书玖回来,但又怕母后找到了人就会又一次飘然离去,真是让人纠结啊。 第26章 一碗汤面 楚谞深深地把自家的姑娘看了一眼,想到自己将来终有一日还是要离开她的,叫她去认一认地方也是好的,虽然皇后娘娘万分不希望顾娴温将来步自己后尘,但瞧着这性子一代推一代的样子,万一明亦家的阿玖把自家娘亲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呢,所以应当带着温儿去,好歹认一认地方,将来她再失踪也好有个地方寻找,若连这个地方都不晓得,那不是更两眼一波黑了嘛。 “如此甚好,有温儿伴我一同前去,正好她们出来一个捉一个,出来两个捉一双!” 皇后娘娘摩拳擦掌,长公主殿下准备就绪。 两人轻车简行,带了些干粮和清水就往青木峰底而来,一路树荫微凉,和光暖暖,一路说说笑笑倒是不显寂寞。 却说明亦和岳书玖两人,这几日简直是过着神仙样的日子。明亦从她父亲那里搜刮了调料,书玖终于感觉自己的舌头重生了,连日来的清水煮白笋叫她吃到什么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明亦日日比书玖起的略早些,一碗高汤细面,再加几点小葱花,并一二颗翠翠的油麦菜,再来两三片儿火腿。她醒来正好用饭,不过几日之间,阿玖的脸色就变得红润有光泽。 这日,岳书玖在床上幽幽醒来,往身边一探,母亲果然又出去了,她慢慢吞吞的起身,动一下歇三下,这几天好不容易可以安安心心的睡觉了,感觉怎么也睡不够啊。 明明单薄的夏日衣裳硬是让岳书玖整整穿了一炷香的时间,她老娘本来想着孩子那么累,让她多睡一会儿就多睡儿一会儿吧,但从窗户里清清楚楚看见她已经起了,但半天都不见动静,又忍了片刻,禁不住怒吼:“快点儿!面都坨了!” 书玖听到这一句吼,动作马上快了两倍不止,匆匆找些青盐漱了漱口就到外头桌上坐好,明亦见她出来了,将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端了两碗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擦手,一边催她道:“快点吃饭,吃完再练练。”岳书玖一把将她拉到塌上坐好,一面又状似撒娇的凑过去将脸埋进她怀里,双手搂住她:“娘亲怎么那么早就醒了?我怀里一空就睡不踏实。” 明亦听到这话,不晓得触动了那一根线,没有像之前一样回身搂住小书并温柔得跟她说话,而是直接将她推开,一脸正色的跟她道:“阿玖,你这个毛病一定要改,这么大了,还是这样粘人,你心里也明白,娘亲终究有一日是会离开的,这个毛病要是没法儿克服,将来可有谁来抱你?男人是最不可信的东西,有些女人也是这样,而且骗起人来,有时候比男人还要防不胜防,设下迷障,让人深陷沼泽,乃至最终难以自拔。” 看着明亦突然落寞的脸,书玖猜想娘亲定是叫人骗了,闻弦声而知雅艺,能够骗的到自家娘亲的一定是那个皇后!想想看,那顾娴温的母亲,能是什么好人?看看女儿就能联想出来了!还设下迷障,让人深陷沼泽,乃至最终难以自拔?给她厉害的,有机会她倒要去会会这位皇后,看看她怎么个厉害法!给娘亲出出这口恶气! 岳书玖见自家娘亲还在出神儿,用手拍拍她:“娘亲,吃面了,不吃可真要坨了。” 明亦回神,此刻哪里还有心情管什么面不面的事情,她柔柔的看了一眼岳书玖,拿起筷子。 突然间,明亦手上一酸,几乎自己感觉不到腕上手的存在,筷子也随之滚落到地上,脸色变得惨白,额上冷汗又沁了出来。一瞬之间,她突然萌生出一种立刻想要回到楚谞身边去的想法,每次头上阵痛之后,都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前几次时,她都以为是自己太过想着楚谞的缘故,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的,这个念头来的蹊跷,可恶!究竟是什么药,居然能操控人的心神到这个地步,楚谞啊楚谞,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能…… 又一股阵痛袭来,明亦死攥着那只有感觉的手才强迫着自己没有痛呼出声,岳书玖看她这个样子,急忙两手将她的脸托起来细细查看。 “娘亲怎么了?” 其实岳书玖自己也知道这问的是一句废话,怎么了?当然是难受了,不是病了,就是中了什么东西。 中了什么东西。中了什么东西?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绝对不像是普通的生病。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几日书玖看了不少杂书,当然也包括医药之术,但自家娘亲这样的症状,实在太过难断! 头痛,冒汗。 这样的症状实在太多了,偶感风寒有之,中某些毒 有之,着了风或许也有之,学艺不精不如不学艺,因为反正也都没有用。 明亦这一次看起来疼得实在厉害,情况不容岳书玖多做思考,一瞬的时间她已经思绪翩飞,但也这有这一瞬的时间。书玖从来都是一个思路清晰的人,她永远知道自己最应该做什么,自己此刻能够做什么,她会极快的选择最有利的方案,不管是及时止损还是解决问题,这就是岳书玖。 她首先想把明亦抱起来,抱回屋里,她准备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明亦,谁成想,明亦竟然如此轻飘飘的,书玖用力过猛竟然向后仰了一下,是明亦瘦了,还是自己力气大了?书玖来不及思考,她只是抱着明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回到竹屋,她自己有多快,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根本就不曾注意。 书玖把明亦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出去大喊:“师祖!师……” 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好快。 “阿玖,别叫。”明亦道。 岳书玖闻得出背后传来的馨香,不但没有被人袭击的惊慌,反而满目都是安心。书玖转过身来抱她。 “娘亲,你刚才怎么了?” 书玖又问了一遍,明亦微笑着抚她头发:“我想要阿玖抱我啊。” 岳书玖压根不信这话,刚才娘亲那样绝对不是假的,真是假的她岳字倒过来写!但这突然又好了,着实让她费解。 “想要抱的话怎么不直说呢?非要这样吓人。”岳书玖扑进明亦怀中牢牢抱住。 明亦见她把脸埋得深,轻轻笑笑,复又仰头望着天,一滴清泪路过腮边,明亦用真气弄干,勉强的笑了笑,却不知笑给谁看。 “小书,把脸抬起来,不嫌闷气么?” 岳书玖在她怀里又蹭了蹭,这才抬起头来,貌似赌气般看了明亦一眼。这一眼,有生气,有撒娇,还有些许的,风情万种?书玖走到外间的桌子旁撩袍跪坐,拿起筷子吃那不凉不热有些软了的面条,明亦深深的看着她,脸上弥漫着赶不去的忧伤。 书玖吃完自己跟前那一碗,将对面那一碗也拿来吃,明亦按住她的手道:“娘亲知道自己的厨艺好得很,但小书也不能这么吃啊,这面凉了,放这么久,想必味道也不好了,想吃的话,娘再去给你做啊~” 岳书玖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点点头,脸色极是乖巧。 明亦看着她后退几步,转身进了她这几日和书玖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厨房。 岳书玖见明亦走了,又拿出筷子来,将那碗面吸溜着吃完,连两碗面汤都喝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突然间,她就是想要这样。 她不知道日后多少个日日夜夜,想起这两碗面的味道暗自垂泪,这是她对于母亲最深刻的一段记忆,幼时的回忆早在岁月里慢慢模糊,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来自母亲的最深刻的温柔。 过了半晌,明亦端了她煮的东西出来,还是两碗面条,她看着桌上的碗都空了,噗嗤一笑:“小书今天这样饿的么?竟然两碗面都吃完了,以前可是一碗都囔囔着撑得慌啊,娘亲又下了新的面出来,怎么?还能不能再吃几口?” “有本事娘也吃一个月清水煮白笋去,看看吃着自家做的面条香不香,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了前几天把胃养小了,这几天有了娘亲给做的面条就放开了嘛。” “能多吃些是好事,小书快再吃些吧,不然这一份也要凉了呢。”说着往前推一推,自己也拿起筷子:“娘亲也来陪你吃。” 岳书玖听了这话眉开眼笑,重重的点点头。 两人边吃面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明亦转了转眼珠,狡黠的问她:“娘亲看着小书这些年长进了好些,传闻你与皇帝达成协议,这婚事母亲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一件,小书对那长公主殿下印象何如?那顾……顾恪又如何呢?” 岳书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印象能怎么样,就那样呗,长公主殿下当然很厉害,毕竟也是战场拼杀出来的人物,又不像自家爹爹,会时时的让着我,那个顾娴温才不会呢,见面就只会捉弄我,坏得很!”书玖顿了顿,将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喝了口汤,鄙夷道:“至于顾恪嘛,稍微有那么点小才,但照我比差远了,我看了他写的东西,简直比表妹还像女儿家,娘炮一个!” 明亦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口面条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句娘炮一个!看来小书对那顾恪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她这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第27章 兔子撞桩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下,照得岳书玖和明亦脸上都泛着一层金黄色的光晕,显得柔和而神圣,仿佛天上的仙子初到人间,还不懂得收敛满身的瑞气。 明亦看着岳书玖,几天来一直活动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小书说她对顾恪或是顾娴温都没有心思,这固然令她欣喜,可他们姐弟两个呢?万一子肖其父,女肖其母,那么数年之后,小书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明亦? “小书在这里呆了许久,可有想过要出去吗?”明亦道。 “当然想了,”岳书玖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直接躺在席上,闭着眼睛,许是觉得阳光有些刺,一手抬起将双目轻轻遮起,另一手慢慢抚着肚子:“我试着走了好多次,每次都像鬼打墙一样走着走着就又回到这里来了。” 明亦微微一笑:“这倒是疏忽了,小书可知道,这世人强者的品级吗?” “这几日看书,略微晓得些,只是不全,”岳书玖摇晃着脑袋,活像隔壁村儿里教孩子念书的山羊胡子老秀才:“所谓世间强者,共分三级,每级之下又有上中下三阶,所谓三极,乃‘太极’、‘玄极’、‘世极’之总称。太极上阶者,不滞于物,拈花飞叶便有裂石凿铁之能,使周身气血,巍然不动而伤人无形,真气收放自如不使有一丝外泄。中阶者,如爹爹般,气劲外出元转不绝,刚猛霸道,这样的特点倒最适合战场杀敌,配合宽刀厚戟,大开大合,一力冲关,破千城,与上阶那些祖宗比,撑三招就不软了!下阶者,刚入太极境,根基尚且不稳,但招式必定或灵巧至极,或诡诈多变,仗着招式和不浅内力也能称雄,但与中阶对上,撑不过十招。在太极境,每差一阶实力差的就极大。” 明亦笑盈盈的看着岳书玖耍宝,书玖见了母亲这般笑容,不禁红了脸,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娘亲,你真好看。” “小书怎么突然夸起我来?夸我也没用,快继续说。” 岳书玖轻咳两声,整整思绪,继续摇头晃脑的道:“‘玄极’者,似世间活跃的各派掌门,大统领指挥使什么的,速度力度招式内力,样样都说的过去,也能称得上宗师了,但这个时候的内力也只是内力而已,还不能称之为真气,因此还是差了很大一截。至于‘世极’嘛,参考指挥使下的各色领班儿,哦,对了,应该有些土匪头子也能达到这个境界。还有他们极下分阶,在这两个境界,阶与阶之间差得也不太多,再说就实属废话了。” 岳书玖刚刚被自家娘亲的美色迷了一下,后头两极纯属说几句应付了事,原本有些真的,但多数是她凭空臆想,胡说八道,言毕,书玖又蹭着滚到明亦怀中来,明亦笑着摇摇头轻拍她背。 “太极之上还有无极,无极之极永无止境,世间有无极之人,移山填海,冲破时间,他们洞察世情又跳出世情,或以武强极而入道,或以道之引而入道,成为天地间真正的强者,这样的强者,真气凝聚化为灵气,能够让人延缓衰老,甚至,达到长生……” “噗,”书玖笑了“娘亲说的好厉害,这哪里还是还是修道练武功嘛,简直就是神仙,这也太扯了吧,跟话本似的,扯得人家都看不下去了。”说着,岳书玖在明亦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也许吧,我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强者,不过是在些遗迹中发现些端倪,”明亦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你外……你师祖,算得上我此生见过的唯一一个突破太极境到达无极的人,说是无极,其实也只是娘亲自己胡编的一个概念,用来形容达到太极巅峰甚至突破太极的那些强者,真正的无极,娘亲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世间玄妙如斯,吾等凡人,穷尽一生追寻也不过只能窥探万一。” “吾等凡人,穷尽一生追寻也不过只能窥探万一?”岳书玖细细琢磨这话,一种无力瞬间袭来,自己一个月前刚刚高中魁首,打马御街,一身赤红俊朗,坐在琼林宴上最显眼的位置,说波澜不惊是假的,她也如世间普通年轻人一般是带着三分骄纵傲气的,可当她在这小小竹屋里,她翻回头去看之前的自恃才高,眉飞色舞简直就是个笑话,并且这个笑话可笑极了,不过几本死的书册就已经叫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何况是整个天地呢? “真是太弱了啊。” 岳书玖突然发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感慨,但是明亦听懂了,轻轻道:“不论世间如何,强者多少,变化怎样,知足止步总会叫人安心的,不断的追逐,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们小书终会变强的,至少强到能够保护自己,不是吗?” 岳书玖郑重点点头。 明亦不着痕迹的将手搭在岳书玖的脉上,只停了一瞬便拿开,微笑着继续道:“小书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了,娘亲如今带你出去好了,你在这里还有什么心爱的东西,带些出去。” 岳书玖满脸纠结,跟明亦道:“怎么办呢娘亲,这屋子里大多数的东西我都是心爱的,那孤本典籍自然不用多说,就连床底的黄金和柜子里的银票我都一张都不想放过,可是这些又太多了,到底带哪些,实在难选,太难啦!” “哪里有这么满眼是钱的孩子,”明亦柔柔的笑着道:“这里的任何书册都是不能带出去的,不过小书往后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或是闲时想要来这里转一转,读读书,随时叫你师祖接你过来就好啦。”这么说着,明亦将脖子上的挂绳取下来,双手拿着绳子两端,拨开书玖的头发,给她系好。 岳书玖拿着这个吊坠叹道:“这是什么石头,真好看,像夜里的天空似的,这里面的星星,有的好像还在发着光呢,一闪一闪的,太漂亮了。” 明亦看着她的笑脸,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得很是忧伤:“闪着的星星,意味着不安定,他们也许明天就要陨落了。” 岳书玖不愿意继续这么低沉的话题,她隐约有些感觉,母亲的情绪其实一直很低落,至于为什么,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必还是为了那个给她设下迷障,让她深陷沼泽,乃至最终难以自拔之人! “我们走吧。”明亦如是说。 言毕,一手搂过她,眨眼的功夫已经在半空了,岳书玖大喊:“娘亲,拿几根金条揣几张银票再走啊!” 明亦弯弯嘴角,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风有些大,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啊?” 书玖想起什么来似的,大吼:“娘亲,今天我起来的太急,没穿袜子!” 明亦无奈:“没穿就没穿吧,没穿袜子的人最横!” “这……娘亲这话谁告诉你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楚谞与顾娴温在这个地方呆了有七八天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又怕错过了不敢走开,只好二人轮着留守,渴了饮凉水,饿了吃干面饼,过得着实艰苦。 这日,林间风动,两人齐齐往上看,楚谞冷笑两声,跟顾娴温使个眼色,直直带着罩明网一飞冲天,直奔岳书玖而去,明亦见了,在空中狠狠一跺脚,恍若隔空踩到实物,借力而上,楚谞不甘落后,罩明网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明亦身上带着一人,身子不似往常轻便,但想起多日猜测,心里一发狠,硬逼真气灌注两腿,倏而直上。 楚谞见她这样,不敢硬逼,急得在后面大喊。 “亦儿,你疯了!快停下!” 明亦将刚刚涌上来的血气咽下,只有牙齿上留了些,轻蔑的往后一看,脚步不停,依旧前后腾挪,左提右转。 楚谞看到这样光景,亦儿的态度当真不似往常,实在异常得很,心中钝痛,险些真气不稳摔下去,也顾不得其他,稳了稳身形,只是拼尽全力追赶,其他恩怨日后再说,但最重要的是此刻万万不能把人弄丢了:“亦儿,不要闹了,快停下。” 明亦依旧充耳不闻,可怜岳书玖在寒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还担心受怕,左右挪动着身子躲避那些黄光灿灿半透明如水一般的网。 可能是觉得累了,明亦换了只手,对岳书玖变搂为拎:“小书,你先忍一忍。” 书玖后领子被拎着,脖子被勒的生疼,软软的道:“可是真的,好……难受。”说到难受二字,她脖子突然松快了,这两个字也被变作了惊呼,原来顾娴温看着这边好久了,见明亦拎着岳书玖的后脖子,果断出击,扔出自己常带的佩剑,直接划开了岳书玖后领的衣服,让她坠了下来,明亦慌忙去捞,楚谞瞅住这个机会,欺身而上,罩明网自四面八方而来,明亦直接收了真气,急转直下,仿佛当真不怕粉身碎骨,皇后娘娘看着又急了,也伸手去救,谁料明亦轻踩一脚又半途转了方向,往东去了,楚谞俯冲太快险些撞在树上。 经过这番追逐,胜负已分,这样的距离她已经追不到了。 好在不是全无收获,岳书玖!顾娴温刚刚接住她放在地上,书玖刚刚站稳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就跑,全然顾不上什么没穿袜子,背后衣裳被削去大半,看着实在狼狈。 长公主殿下追上去就是一个秋风扫落叶的基础版教学。 “跑?” “哎呦!” 第28章 真是贤妻 楚谞看了眼那头,跟顾娴温使个眼色,长公主殿下意会,从袖里抖出一小片黄光闪闪的东西来,然后越散越开,原来也是一张大网,看着与方才皇后娘娘使的是同一种材质的东西,于微末之处有些许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具体何处不同。 岳书玖眼睁睁看着这张大网离她越来越近,用最快得速度扫了眼四周,明亦和那个,那个,大概是皇后娘娘的女人,已经不见了。书玖但自诩没有娘亲那样的本事,所以既然跑不掉,那就选择一个积极的解决方式,比如笑着迎接这铺天盖地的金丝网,意料之外的,被这网罩住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重量加身,坚丝勒骨,这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造出来的,软软柔柔,触手微凉,勒着人也一点儿不痛。岳书玖心中暗想,啧啧啧,这材质,不做个吊床可惜了,旅行必备啊。 长公主殿下来日寻她,尤其在这个地方守着的这一个多月,说是风餐露宿也一点儿不为过,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结果连句话都不说,只会发呆! 顾娴温狠狠的踢了她的屁股一脚,大着嗓门儿吼道:“地上坐着舒服啊,起来!” 岳书玖听见她的声音,条件反射般的想执行命令,刚刚想要站起来,结果就像个子太高碰到门框一般,因起得太急被网软软的又弹到了地上。 “你这网现在收得这样小,让我怎么起身?”书玖幽怨的看着顾娴温道。 长公主殿下最最擅长的就是死不认账,她才不承认是自己疏忽了,忘记将网放得大一些,嘴硬道:“闭嘴!” 话是这么说,顾娴温看看左右无人,当然主要是没有疑似能够解救岳书玖的人,她索性把网收了,顺便不忘给她个白眼。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泥土,盈盈笑道:“殿下,我们去哪里” “押解回京。” “……你,”岳书玖咽下“实属有病”四个大字,知道皇家为了面子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但还是心里膈应,想着反正躲不过,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于是一句没说,抬脚就往京城的方向走。 可惜这脚一沾地,没穿袜子直接套鞋的难受感觉便上了头,这厢岳书玖正自己上头,那厢顾娴温看着她的背也上了头,方才佩剑飞出,不曾测算伤害,竟将整片背的衣裳划走个七七八八,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皮肤,腰如约素,不盈一握,走起路来这背后显得越发可爱,阳光照在这里,漏出的雪白肤色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金黄光晕,书玖继续向前,浑然不觉春色已泄。 长公主殿下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何曾经那楚王只爱美人腰了,面对这样的肤光胜雪,美不胜收,叫人去做柳下惠,似乎太强人所难。 “站住!”顾娴温大吼。 岳书玖被她折腾这么长时间,心里也憋火许久,头也不回道:“就不!” 顾娴温又一网过去将她罩住,慢慢走过去,岳书玖不开心,她看出来了,知道方才自己太霸道了些,堆出一个笑来,用尽可能的柔和的声调跟她说:“你看看你,就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呢?岂不是都叫人家看光了,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懂事。”说毕,含娇带媚的嗔她一眼,把网收回来。 岳书玖大囧,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原来公主殿下也是好意,自己误会她了。(小岳啊,其实你真不是误会……) “请殿下赐衣蔽体。”书玖拱手道。 因时炎夏,顾娴温身上也不过一身单衣,实在没有什么能给她的,左思右想之下,无奈想起一权宜之策:“驸马会女红不会?” “不会……”岳书玖低头道,刚刚她也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公主殿下身无长物,浑身上下也只着了一件单衣了,哪里还有什么衣服给她? 顾娴温咬了咬牙,道:“跟我走!” 岳书玖快步跟上,两个人穿林步草,兜兜转转又回到刚才她们会面的地方,长公主殿下从一株大树的树杈上取下一个包裹,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看着好像有药瓶纱布,干粮水袋,针线盒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荷包,一沓银票,等等,荷包银票? 我们阿玖火速摸摸自己怀里,掏掏袖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仰头望天欲哭无泪,她彻底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了,想想那床底的金条,柜子里的银票,她心痛啊,简直是心痛到无法呼吸,居然一个铜板都没有带出来,失策啊失策啊,都怪娘亲出来的太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个时候,岳书玖开始庆幸自己刚出门就被长公主殿下打劫了,如果没有碰到她,那自己吃饭都是个血淋淋的悲伤的现实派故事啊,于是,她此刻看顾娴温顺眼了不只一点半点。更何况,长公主殿下居然纡尊降贵的替她缝补衣裳呢,等等,缝补衣裳? 只见顾娴温一脸凝重,仿佛是在打一场硬仗般苦大仇深,一手穿针引线,一手拿着刚刚的靛蓝色小碎花包袱,看样子是要做个补丁出来,岳书玖虽看不到后面情形,但也猜出长公主殿下是在干些什么事情,想起那块补丁的颜色和花样儿,书玖满心拒绝,她来时穿的满身雪色和浅浅竹青,如今补上这么一块东西,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奇葩造型,但岳书玖心中也明白,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布料供她选择。 似是想亲自看看背后究竟能难看成什么样,岳书玖转身回头,才刚刚看到一个靛蓝的角儿,下一刻便痛呼出声:“哎呦……” 原来长公主殿下专心和针线打仗,不防书玖突然回身,下手不注意便扎到她,雪白的背冒出血珠来,又听她痛呼,顾娴温也顾不得其他,条件反射般迅速将嘴凑上到伤处,轻轻舔舐吸吮。 岳书玖被扎这一下,再也不敢随便乱动,老老实实将头转过去,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动作,她身子瞬间僵住,脸上通红一片,其实背后并不觉得疼痛,就只被扎的时候那么一下子疼的厉害,后来也就不怎么疼了,不成想顾娴温居然这个样子起来,羞人哒哒的,但十分意外的,岳书玖并不想这么快叫她停下。 顾娴温见有血冒出,心里着急,就将唇靠了过去,初时脑子无暇顾及其他,只是见不得她痛,后来慢慢品出些滋味儿来,方才见到这方雪白滑腻就想摸上一摸,但又怕吓着岳书玖,现在居然能够光明正大的品尝味道,长公主殿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天才,智谋无人能及,第二名连脚后跟都追不上的那一种!她才不承认自己不慎扎到岳书玖是个失误呢,堂堂的大齐晋城镇国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有失误,错误呢?没错,本宫就是故意要扎她的,怎的?还不服气了?谁不服气本宫也扎扎你,但你可没有办皇家至尊钻石卡都享受不到的,本宫亲自朱唇疗伤的神仙待遇! 岳书玖刚才是挺享受顾娴温给她用这样的方式疗伤的,甚至有些不想出言让她离开,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长公主殿下一点儿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再加上岳书玖背后被弄得感觉全身都怪怪的,身子又热又软,脸上红的险些沁出血。她想,脸上如果沁出血,殿下会不会也要亲一亲她的脸呢?想到这里,书玖脸色更红,念头刚刚蹦出来,岳书玖暗啐自己混账,太流氓了!(小书哦,你这也叫混账,也叫流氓?真正的这一领域的大佬在你后面!) 岳书玖实在忍不住了,感觉她再被这样疗伤,腿软的站都要站不住了,红着脸阻止道:“殿下,我不疼了,你继续吧……” 顾娴温本来是最不要脸的,听到这两句,也不知怎的,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嘴上更卖力了…… 可这一下岳书玖可顶不住了,轻轻喘了起来,急忙道:“殿下,我真的不疼了,你别再舔了,继续缝吧。” 长公主殿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思想邪恶,会错意了,不过,刚刚还是很让她很满意,顾娴温怕继续下去自己的反应让岳书玖起疑,岳书玖虽然性子纯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笨!相反,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聪明的多,顾娴温闭了闭眼,回味一下方才的滋味,冷声冷气的掩饰着道:“知道了……” 顾娴温一手拿着针,深深的呼吸几下稳住情绪,才又开始替她补衣裳,经过刚刚这一场乌龙,长公主殿下为书玖补衣裳更是认真了许多,针脚肉眼可见的变细密了,后缝的部分明显平平整整的,居然颇见功力? 这个补丁,补得颇耗时辰,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确实破口太大确实费事。总之,到了天色雾蒙蒙的黑了这个补丁才补完,岳书玖怕她再手抖一动也不敢动,脚都站的没有知觉了,顾娴温这时直起身子拍拍手道:“好了。” 岳书玖如蒙大赦,想活动活动,结果刚刚迈出第一步就险些闪倒,初时脚没有知觉,而后麻麻电电又酥酥,顾娴温笑着一下子把她揽进怀里,脸上挂着一脸浩然正气,一本正经的说胡话。 “诶呀,本宫方才一直专心补衣裳,不曾注意,叫驸马受累了,如此,驸马既然不能行动,还是让为妻抱你吧~” 第29章 是醋缸吧 树荫森森泛绿,晚霞暮暮朱红。 “还是让为妻抱你吧~” 岳书玖方才的窘迫未退,此时她却又来了,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臣歇息片刻便会好了,不敢烦劳殿下,臣微末之躯,殿下千金之体……” 没等岳书玖把话说完,她已经双脚离地腾空而起了。顾娴温抱她就往附近客栈的方向走。岳书玖突然闹起来: “殿下,银子!银子还没拿上呢!” 顾娴温想了一想,也是,出门在外的,身上没有银子怎么行?于是将她先放下,冷着脸说句: “不许动。” 自己弯腰将刚才随意弃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然后不由分说一股脑的塞进岳书玖怀里,抱起她就走。 岳书玖见她这样,笑得脸都要歪了,顾娴温鄙夷的看她一眼,许是觉得累了,将她往上垫了垫,一路无话。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渐渐有了些人烟,零星出现一两个打柴的,卖醋的路过,长公主殿下抱着岳书玖沿途一面走一面询问路径: “大哥,不知前方城镇距此多远?大概在什么地方?” 那卖醋的年轻人被顾娴温这一句脆生生的大哥叫得魂魄都掉了半个,又见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姑娘,并且还昏昏沉沉的弱成这样,欲要调戏几句: “此时天都要黑了,我家里的近,不如跟你妹妹先在我家住上一宿,再做打算,好不好啊?” 岳书玖的脚腾空了这许久,早就不痛不麻了,只是见长公主殿下脸不红气不喘,这么久了一点儿放下她的意思都没有,便起了些恶趣味,想看看这传说里的夜叉公主抱着她究竟能够坚持走多久,自己落得将脸埋进她的肩窝睡觉,不过怎么可能当真睡着了?俗话说得好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把人家花儿一样的大姑娘当成草驴一样代步心里多少有些歉疚之感,听到路边居然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这此刻给自己当草驴的公主殿下,岳书玖觉得自己不能再假装睡着了,这是不对的!于是她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责任,轻咳两声准备出头了。 岳书玖尊贵的头颅终于从顾娴温的肩窝里冒出来,又转过去: “咳咳,这位?大哥?您是不是浑身上下只长着眼睛,却没长耳朵?我,我姐姐问你,此处距县城多远,大概在什么方向,您听不见吗,再说了,您这毛遂自荐也太心急了吧,当年毛遂都没你优秀啊!我们有说过要借宿么?你就这么……” 自打岳书玖转过身来,那小伙子就再也没吱声儿,只晓得盯着她的脸看,压根儿就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貌似又在认真听她说话,还不住的点点头。 “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那小伙子点点头,道:“对对对,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合适了,这种人啊,就应该去大牢里头待几天,混账玩意儿……” 岳书玖听着他滔滔不绝,抬手重重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说,你!前言不搭后语,答非所问,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没王法,没脑子,没品!听懂了吗?” 小伙子被打得清醒过来,听到书玖这么说,涨红了脸看她,半晌,一语不发,一溜烟跑了。 这时,岳书玖痛痛快快的骂完了人,心情好的很,突然感觉身子有点寒,她往上一看,果然是顾娴温又在冷冰冰的眯眼看她了,书玖对着她甜甜一笑,道: “殿下,我腿不麻了,你放下我吧。” 顾娴温二话不说双手一松,岳书玖掉了下来,书玖幽怨的看她一眼,揉揉摔痛的屁股,站起来跟她道: “殿下,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装睡叫你抱着的,我确实是刚刚听到你跟别人说话才醒了的,真的是刚醒啊。” “谁在意这个!” 长公主殿下几乎咬着牙说,她恨死了这岳书玖,怎么回事,还不如一直睡觉,一睁眼就要勾引人,什么臭毛病!顾娴温暗自发誓,等会了京,她一定每天操练这混蛋八百遍,等回了京,她一定把这混蛋招蜂惹蝶的毛病治好,根治!实在难改别怪她用棍棒教育法! “不是在意这个那你为什么生气啊……” 顾娴温刚准备送她几句好听的,谁成想刚刚走的那小伙子又满脸春光的跑回来,还牵了一头牛,他笑得温暖又坦荡,对岳书玖道: “姑娘,我知道县城在什么地方,现在送你们过去吧。” “好啊。” 岳书玖见他眼神还算干净,笑容还算爽朗,不像是什么猥琐之人,况且现在她们确实需要找一家客栈落脚,天色实在是太晚了,于是忍不住应答了。 顾娴温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给两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把书玖扶上牛背,自己赶着牛,岳书玖不敢慢待公主,叫了几声姐姐过来,上牛背坐着。顾娴温理都不理她一下,只管往前走,书玖只好作罢。一路上,这小伙子和岳书玖嘻嘻哈哈,不住的介绍这里是什么地方,出过什么有名的将军才子,哪家的糕点好吃,哪家的绸缎好看。 说到绸缎,他看了看书玖身上的衣裳,料子是见也没见过的好,只是后面还有一块补丁,想必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落了难,又不肯放下面子当了这件衣裳去买些麻布的来,只好补了又补,心里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般握了握拳。 直到天上完全黑下来,两人才到了一家客栈,顾娴温将小伙子挡在门前,笑得礼貌而温和: “多谢公子送我们姐妹到客栈里来,不敢再多打扰,天色晚了,想必公子家中父母惦念,请回吧。” 说着,福了福身子。小伙子眼里透出失望,但想起自己确实是一个人跑出来,还把家里的牛也牵走了,爹不知怎样着急,只好转头走了,书玖倚着门框招招手: “公子,有空再来玩啊——” 小伙子刚准备上牛,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回身给她一下大大的笑: “走啦,明儿来送你们!” 见外人已去,碎竹碎风转了出来,使了个眼色,将顾娴温和岳书玖带上早就开好的房间,单膝跪地: “见过殿下。” 顾娴温缓缓坐在床上,摆摆手,两人站了起来,就像训练有素的木头桩子。 “乏了。” 两人会意,低头退出。 岳书玖见他们两个就这么走了,也欲退出,却叫顾娴温唤住: “你留下。” “额,殿下还有何指示?” “并无。” “那我为何不能离开?” “本宫叫你留下,你听话就好。” “这,”岳书玖红了脸:“你我未婚夫妇,若提前共枕,恐有唇舌之隙。” “便是没有这样的事,议论本宫的也不在少数,本宫从不在意这些坊间无聊无用的废话。” “重口烁金,世言难听。” “早就习惯了,说你白的是他们,说你黑的也是他们,不明是非,不解真相,只听只言片语就大放厥词,评价旁人全凭心情而定,没有脑子,易被挑拨,简直愚蠢可笑。”顾娴温顿了一顿:“愚蠢之人的话,本宫从不放在心上。” 岳书玖突然开始有些敬佩她了,她有些晓得为什么顾娴温当年能够不顾世人侧目坚持带兵打仗,并且打得都是漂亮仗,世人有说顾娴温暴力不仁,有说她弄权专政,还有人说她是个夜叉,是个母老虎,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质疑她的能力,说她不配领兵,不配摄政,这就是顾娴温,慢说世人不会这么说,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她也不在乎。 但是! 顾娴温虽然也是女孩子,跟她睡一睡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在京里的时候还常跟表妹一起睡呢,明夕可比这个冷冰冰的顾娴温漂亮的多,温柔得多!想起表妹,岳书玖脸上柔和了些,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恍若天上的仙人。 “你发什么呆?到底睡不睡,你不累?” 顾娴温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还傻笑,突然生起气自己的气来,总被她轻易弄得失魂落魄。 “睡,这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