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明珠福无泪》 第一回 公元一七六九,乾隆三十四年。

张灯结彩的正月,红灯映飞雪,既暖又凉。

初二那日,陕甘总督阿颜觉罗·明山回了京,府中设家宴,最热闹的时刻,看着一群孩子在那边你追我打,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却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厚厚的积雪发呆。

不知何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将披风的帽子盖在头上,他们经常趁她走神时将冰冷的雪团塞进她领口。

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待她抬起头时,只看到一张陌生少年的脸。

"你怎么一个人待着,也不来和大伙一块儿玩儿。"

女孩摇摇头,不愿吭声。

少年便在她身旁坐下,"我叫札兰泰,你呢?"

那少年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见她仍是不应,便轻声问,"你,不会说话么?"

一阵沉默之后,却听他语带愧疚地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想了想,少年又问,"那你会写字么?"

说话间,少年拾起一根细木枝,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串满文,她看不懂。

少年似是意识到什么,忙将那雪抚平,又重新用汉文写下:乌雅.札兰泰。

然后笑着将木枝递与她。

犹豫了会子,女孩从他手中接过木枝,划下"明珠"二字。

"明珠,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只是,"顿了顿,札兰泰笑道:"倘若你肯笑一笑,一定会如明珠般灿烂。"

笑?因何而笑,她,找不到笑的理由。

正恍惚间,忽然手指一疼,原是那边的孩子又将雪球扔向她。

她捂着手指愤怒地站起身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胆大的一个妹妹又将手中的雪球瞄向她,札兰泰一挥袍子挡在她身前,"谁再敢打她,我一定将你们的手拧断!"

他是这里面最高的少年,旁人似乎都怕他,扮了鬼脸便一哄而散。

待他们走后,札兰泰转身而问,"手疼么?"

明珠默默摇头。札兰泰欲拉过她的手来看,明珠慌忙挣脱,将手背在身后。

"手怎么这么凉?"说着,札兰泰将身上袍子解下,欲给她披上。

她却一退三步遥。

"怎么?嫌它不好看?这是狐裘,新做的,我今日才穿上,不脏的。"

明珠看了他一眼,依旧摇首,札兰泰笑笑,"你放心,我不冷,常年练武,我身子结实着呢!若不是嬷嬷们啰嗦,我才不爱穿这袍子!"

不由分说地将袍子围在她身上,札兰泰笑道:"我带你去烤火罢!那样你便不会冷了。"

想了想,明珠点点头,札兰泰便拉着她往后院走去。

"你一定奇怪我为何对此地如此熟识,我母亲是你家老太君的外甥女,我常随母亲来此串门……"

燃起的篝火旁,明珠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他讲着以往的趣事。

入夜,睡去的明珠又被噩梦惊醒,母亲逝世这两个月以来,她从未睡过好觉。

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三载,就在母亲病重时,家中忽来一人,只一眼,母亲便红了眼眶。

弥留之际,母亲将她托付于此人,只道眼前这位叫明山的男子,正是她的生身父亲。

料理罢后事,自觉愧对她们母女的明山带着她回了京城府邸,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郑重宣布了她的身份。

老太君沉默良久终是未反对,当初若不是她一意阻止,这孩子,大概便是府中尊贵的嫡女,也不必在外孤苦这许多年。如今想来,实乃冤孽啊!

暗自叹息之后,老太君要为她更名为宝珠,只因那"明"字重了她父亲之名,"丫头,此后,阿颜觉罗·宝珠,便是你的名字。"

明珠跪着哭求莫要更改,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母亲说:还君明珠双泪垂!"

明山红了眼眶,却也不敢说什么,老太君同意她认祖归宗已是难得,他又怎敢再有其他异议。

第二日,便有三五个孩子来院中找她,"听说你是我们的姐姐?"

理应如是,她似乎比他们都高一些,一声"妹妹"尚未出口,入耳的竟全是冷嘲热讽。

那一天,她知道了三个字,"私生子"。

嬷嬷劝她忍一忍,说老爷不在府中,没人会为她做主。

明珠默默点头,一一记下。她得乖乖的,好好的活着。娘亲说,她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若是不听话,便不给她托梦。

初来陌生的府里,沉默的明珠不愿与人说话,而札兰泰并不介意,隔三差五的总是会来看她,给她带美味的吃食,新鲜的玩意儿,讲他如何戏弄夫子。

她不怎么爱笑,常常是他一个人捧腹大笑,而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待他垂头丧气之时,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私下里,他板着脸警告那些孩子不准再欺负她,一旦发现,绝不轻饶,至此,明珠在府中的日子才安生了许多。

一年后的一天,再一次来找她时,札兰泰静立在院中,惊奇地听着她轻哼的歌谣。

直到她唱完,他才出声,"原来,你会说话!"

"为何要瞒着我?"扎兰泰呆着脸,神色不悦。

明珠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瞒着你。"

"那你为何不肯理我?"

明珠转身朝屋中走去,"只是不想说话。"

"那今日又怎肯说话?"

"我愿意。"她瞧着他,没有一丝愧疚,十分的理所当然。

叹了口气,他笑得无可奈何,"肯说话就好。"

春去冬来已两载,十五的明珠已是亭亭玉立,昔日尚敢随意的牵起她的手,如今越发大了,懂了男女之防的扎兰泰,再面对她时,常常会显得局促。

十月十六,明珠十五岁生辰这一日。两人驾马来到河边。

札兰泰送上硕大浑圆的东珠一颗,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展颜,"配你的名字,天衣无缝。"

却不曾想,原本微笑着的她,瞬时暗了神色。

"怎么?"札兰泰心下一沉,"你不喜欢珠子?"

明珠摇头,面色渐冷,"不是不喜欢,而是讨厌。"

真的是讨厌么?却为何,他并未在她眸中看到厌恶的神色,只是有一丝,感伤。

"能……告诉我原因么?"札兰泰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触动她的心弦。

在这里,札兰泰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愿意说话的人,他从未有过问她的身世,明珠想,他定有听说过只言片语,只是怕她难过,才不提及的罢。

对于他的体谅,她很是感激,时至今日,她对札兰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父亲曾经送给母亲一颗明珠……"

只消她一句话,札兰泰已然懂得,"原来如此。"

他正待开口,却听明珠轻声道了句,"只有以后的夫君,才可以送我明珠。"

"我……"扎兰泰似有窘迫,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对她道:"我想做你的夫君。"

闻言,明珠抬首,惊讶地看着他。

札兰泰凝望着她,深情却略带紧张,"明珠,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没有拒绝,没有回应,她只是无言,以对。

他待她好,一直都待她很好,她知道,可是因由何在,她认为,札兰泰是看她孤独一人,身世可怜,才心软来陪伴她,却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心思。

"是不是吓到你了?"札兰泰为自己的唐突懊悔不已,又有一些担心,

"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第二回 抬头,望向蓝天,碧空如洗,倒映在水中,清澈无比,或许明珠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自知之明,"我只是个私生子,如今名虽正,却终归言不顺。我与你,云泥之别,我从来,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知道,你受了多年的苦,你的世界,一片漆黑。”凝望着她,札兰泰认真道:“可我想,成为你的夫君,你的明灯。"

有一瞬的感动,果然,谁都爱听好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才是明智之选,默了许久,明珠才道:"我得入宫选秀,你是知晓的。"

她也是去年才得知,阿颜觉罗这个姓氏,竟让她背负着如此命运,自怨自艾了许久,终是无用,那便走一步算一步罢!

"我知道,"札兰泰不以为意,"我会托父亲买通宫中官员,第一关便让你落选,你便可归家,自由婚嫁。"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明珠淡淡地道着,人生无常,变数太多,聪慧如她,不喜作无谓的奢望。以免甜蜜的幻想破灭,腐了心,断了肠。

"你是怕,我像你阿玛负了你母亲那般,有负于你么?"

见她不回答,札兰泰只当她是默认,忙宽慰道:"不会的,当初老太君不许你母亲进门,是因为她汉人的身份,如今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我阿玛必然不会反对。"

"倘若他反对呢?"明珠反问。

"那我也会坚持!"札兰泰漆黑的眸子十分坚定,"认定了你,便非卿不娶。"

誓言?母亲当初一定是听信了誓言,才落得如此下场,明珠又怎能重蹈覆辙?

"回去罢!有些冷了。"明珠转身,轻声道。

"好。"札兰泰跟上她,两人回到林边,札兰泰为她系好锦袍,解开缰绳,驾马归去。他懂她,是以不会再去继续探究,那样只会把她,把自己,迫上绝路,也罢,只要她明白他的心意就好。

冬月的天,越发冷清,明珠望了望门外,又低头绣起了手上的针线活。

一旁的嬷嬷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乌雅家的少爷许久没来了罢!姑娘可是念着他了。"

"嬷嬷说笑了,我只是脖颈酸疼,动一下筋骨而已。"

"姑娘别嫌嬷嬷啰嗦,小少爷对姑娘的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乌雅家,家世显赫,小少爷又英武不凡,与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珠正想着如何止了这好话连篇,却蓦地听见一声轻咳。

抬首一瞧,果真是他,来约她出去,说有话与她说。

一路上,札兰泰都没怎么吭声,一丝不好的预感在明珠心间弥漫开来。

到了他们常来的小河边,两人依地而坐,默默地看着蓝天碧水。

一直是他在关心着自己,她是不是,也该主动关心他一回?

于是明珠淡淡地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教我笑一笑。"

闻言,札兰泰哭笑不得,"也是,每回你肯笑,都是我倒霉之时。可是这一次……"

顿了顿,他才决定坦白,"朝廷整顿吏治,查出了许多贪污受贿的官,我阿玛,亦被牵连。"

原来,这便是他不开心的原因。

"现今是何情形?"明珠问道。

"尚在大理寺中关押受审。"

"你……别难过,"明珠并不擅长安慰旁人,从来都是札兰泰来安慰她,是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终是有转机的。"

"转机的确有,可……这转机,却是要我牺牲。"

"牺牲什么?"

犹疑了好一阵子,札兰泰才沉声道:"额娘命我迎娶和恪九公主,她说,娶了公主,圣上便会对阿玛格外开恩。"

什么声音,周遭忽然一片寂静,明珠恍然,和硕和恪公主是令妃魏佳氏的女儿,她也曾见过,确是温婉可人,见到札兰泰总是含羞带笑,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璧人罢。

"那就娶。"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

喜欢?呵!那又如何?"除此之外,你并无其他法子……"

"我是被逼无奈!倘若只是阿玛反对我们的婚事,我一定对抗到底,可如今,牵连到阿妈的性命,我若不从,便成了不孝不义!我也很痛苦,月余来,我都不敢来见你,总在幻想兴许还有转机,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她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女子,札兰泰早已习惯,可她此刻的安静,却令他讶然,"你不怨我么?"

明珠的心底只余一片茫然,"怨什么?"

"怨我负了你。"

负?她不曾付,他也不算负罢!

她的无动于衷令札兰泰好生失望,"你就没有一丝难过?"

"没有快乐,没有难过,"说话间,明珠眉目淡然,"你从不曾属于我,我也不算失去什么。"

她竟说她不快乐,这样的回答令札兰泰情何以堪?"我陪着你的那些日子,你从来没有开心过?"

"有,你的陪伴,我十分感激。"

"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札兰泰心有不甘,"明珠,我只想问一句,你心里,可曾有我?"

明珠的沉默于札兰泰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忍痛等着,只是为了等那一个字,不料她开口,却是两个字,

"没有。"

"明珠,你……好残忍!"心底仅余的一丝反抗的勇气瞬时被淹没,札兰泰痛心疾首。

"即便今日,我无奈地屈从命运,可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情义,天地可鉴!我知你心冷,从见你的第一天,我便在妄想,温暖你,可笑原来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你怕受伤,紧闭心门,不愿任何人走近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冰冷也会伤害别人!"

"是么?"明珠面无表情,不以为然,"那就离我远点罢。"

"好……好!看来你真的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你的心里眼里从来只有你自己!"

转身,札兰泰毅然离去。原来,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纠结,内疚,都是他在自寻烦恼,人家从来不曾在乎过!自作多情,不外如是!

逝水缘何向东流,

尘世岂容人回头?

河畔的风,放肆地呼啸着,天上高挂着太阳,风却没有一丝暖意。

独坐在河畔的明珠看着河水,心如枯井。什么也不愿去想,思绪停滞。

父亲当初也说过爱着母亲吧,最后为何留她一生孤苦?札兰泰说心里有她,却又要娶公主。

苦衷?苦衷便是最好的借口。如若是深爱,生死也不能阻,如若不是,什么都可能成为绊脚石。

不去信,不愿听,母亲那天对她说,不到洞房花烛那天,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

明珠庆幸,自己听从了母亲的警示,如若轻信,今日伤心的,便是自己了罢!

一阵风吹来,她怀中的手帕被吹落河中。

那是母亲绣给她的手帕,她一直带在身上,明珠慌忙起身,不假思索地下了那寒凉刺骨的河水中,去追随水而飘的帕子。

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往岸上走去。

明珠吓了一跳,以为是札兰泰,正要推打,一看是陌生人,急忙惊呼,"放我下来!"

第三回

那男子也不理她,任她捶打,待到上了岸,将她放在岸边,自个儿坐在一旁喘着气,两人皆是衣衫尽湿,冰冷刺骨的水令他打了个寒颤,边拧着淌水的衣袖,边嗤道:

"花样年华,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尽?"

"谁要自尽?"明珠莫名其妙。

蓝衣男子皱眉苦笑,"肯定不是我。"

"我是去捡手帕。"明珠怒目而视,又看向河中的手帕。

那人一看,河中果然飘着一方帕子,不觉朗笑出声,"原是误会一场,没了便没了,我再赔你便是。"

"你赔不起。"明珠瞪着他道。说罢,便不顾身上寒凉,又起身向河边走去。

"怎么?"蓝衣男子追上前,拉住她,"你还要去捡?都飘那么远了,再说你不嫌冷么?东西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明珠毫不理会,一把甩开他,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她真的要下去,伸手挡住,"还是我去罢!"

"爷,奴才去吧,"蓝衣男子身后的随从道:"您若着凉,奴才可吃罪不起。"

"得了罢!才刚打猎你崴了脚,你说你瘸着下去,一不留神再掉里边儿,爷还得下去背你!忒不划算!"

说着便下了水。刚下去他便有些后悔了,方才是救人心切,也没心思想太多,如今却又为了个陌生人的一条帕子,冬月下河,何苦来哉?

拾回手帕上了岸,男子打了个喷嚏,不觉埋怨道:"我若受了风寒,你可得为我抓药。"

原是句玩笑话,只怪那人运气不佳,遇上了不喜顽笑闲扯的明珠,"堂堂男子汉,动不动便身子不适?"

"哎?"那人闻言,气急败坏,"男子不是人?男子就不该感染风寒?我又不是神仙!"

"手帕给我。"没有寒暄客套,明珠只是向他伸出手掌。

男子非但没有依从,反而嬉笑着问,"情人的?"

"还给我!"

"你先回答我。"

那人依旧浅笑,不是温雅,而是耍赖,令人反感,不愿废话,明珠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蓝衣男子似觉无趣,便抖开帕子来看,但见上面绣着明珠二字。

"你的名字?"

"少啰嗦,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莫要招惹。"明珠大概自己都不知晓,她的性子,被札兰泰宠的越发冷清了。

她若生气,不会哭闹,不会打骂,只是不言语。每回她一倔,札兰泰总会让着她,由着她。

从今往后,大概再不会有人能理解她每一个细微的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了。

"这是要哭了么?"那人嬉笑着,"你若哭了,我便给你。"

哭?哼!明珠不禁在心中冷笑,没有人值得她去哭。

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不想却没了下文,"给你便是。谁稀罕!"

男子讪讪地将手帕送至她面前,明珠冷冷接过,转身即走。

就这么走了?那人见状,有些忿忿不平,"喂!我帮了你,连声谢都听不到?大冬天的为你下水,我快冻死了。"

"我没求着你。"明珠头也不回地道。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情无义!"蓝衣男子在身后叫嚷道:"哪家的姑娘?改天我定得到你府上讨要人情。"

闻言,明珠停步,思索了片刻,她又转身走向那人。行至他面前,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男子愣愣地接住,心中十分纳罕,"这是……?"

"你不就想要这个么?"

"爷就为了十两银子大冷天的下水?"当真是奇耻大辱,男子登时横眉怒目,"真不知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这么说似乎有些瞧不起人,明珠遂改口道:"只当赔你身衣裳。"

"就十两?"男子面带不屑,哼笑道:"连爷袖领的貂绒都买不到!"

"不要便罢!"明珠也不勉强,正待转身,却听那人又道:

"哎,等等。"

明珠不耐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岂料那人将手一伸,唤了声"乌尔木"。身侧的随从赶忙递上一张银票,那人接过手来,又递给明珠,"今儿个爷心情好,赏你一百两!"

"你……"此人竟如此盛气凌人,明珠不再理会,毅然离开。

待她走后,蓝衣男子心思郁结,心道从来都是爷打赏别人,今儿倒好,竟被人赏了!

回去的路上,随从乌尔木亦觉纳闷,"爷,奴才也奇怪,您既不为那几两银子,却是为何再三下河?"

"是啊!为何?"男子也想不出个究竟,颇为忧心,自言自语道:

"难不成我真的有病?"

乌尔木嘿嘿笑道:"爷您没毛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窈窕尚算,淑?"想起那女子方才的表现,蓝衣男子不觉摇头连连。

乌尔木猜测道:"兴许是人家那姑娘今儿个心情不好,才对爷冷淡了些。"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男子不觉挑眉抱怨,"何必对我苦着张脸。"

"爷,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乌尔木自告奋勇。

蓝衣男子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接口而问,"然后呢?"

乌尔木尴尬地笑笑,"老夫人不是直催着爷您成家么?"

"敢情你觉着她合适?"

"还可以罢!"乌尔木也不敢妄加评判,只是觉得,"爷您不是上心嘛!"

冷风迎面吹来,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格外寒凉,"爷那是逞英雄!"蓝衣男子白了随从一眼,极不情愿地道:"现在后悔了!冷死啦!"

乌尔木掩嘴偷笑,猛然瞧见主子在瞪着他,赶忙敛了神色,干咳了几声,遂又怯怯地道:"回了府里,老夫人问起该怎么交待?"

瞥了他一眼,蓝衣男子训道:"要你干嘛?"

乌尔木撇了撇嘴,"扯呗!"

回府之后的日子一片死寂,没了札兰泰的凑热闹,明珠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在此期间,札兰泰曾派人送来一封信,她没看,直接烧了,连同他以往写给她的几十封信,还有那些他曾送她的东西,统统烧毁。

不能相守,便没有资格说爱,这是母亲用尽一生才读懂的教训。所幸,明珠一直都懂,一直谨记。

有一日,两个妹妹来到她院中,兴致勃勃地说起圣上已为札兰泰与九公主赐婚一事,

"之前仗着有泰哥哥维护,你趾高气扬,可笑他最后还是要娶公主,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往日里,明珠被她们欺侮之时,总有札兰泰站出来为她出头,而如今,再没有人会立在她身前,遮挡流言蜚语,没了……

明珠知道,没有实力的愤怒十分可笑,沉默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反击。

待她们说累了,自然会停。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期待,没有波澜,有时她会想,自己为了什么才活着。可是母亲那么艰难将她养育成人,她又怎能轻生?

老天安排她到这世间,只是为了折磨她么?她倒想看看,老天能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夜里,北风卷着大雪,在空中放肆呼啸,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明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没有饥寒交迫,比起旁人,她已幸运太多,平安的活着,便是苍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罢,她真的不该奢望太多。

不必奢望感情,感情或许能温暖一时,一旦冷却,只怕是要催魂蚀骨,想来,也只有被褥,能温暖人一世。

开春之后,便是秀女大选。

札兰泰曾说,会买通官员教她落选,如今他二人再无牵扯,又有谁会管她。

中选,于家族而言,才是光荣罢,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们谁还敢挖苦讽刺于她?都得拜倒在她脚下罢?

然,这是她想要的么?旁人辱骂,她便不幸,旁人臣服,她便是幸了么?不!雨水,抑或纸伞,于她而言,不重要,她依旧是她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她的心,一直高悬着,不愿曲从于谁,然而,她的人,不是一直在曲从么?

路,终究要走,不管你是迷茫还是清醒。

不可思议的是,明珠竟然稀里糊涂的过了两次筛选,她能走近宫中,究竟是因容貌,还是家世?

再过几日便是殿选,倘若再中,那她真的要做皇上的妃子了。

第四回

算一算,如今的乾隆皇帝,已有五十多岁,比她父亲还年长,

入选的秀女有人欢喜有人忧,许是有了情郎,只能暗自垂泪。

听天由命的明珠并无太多情绪,与她住在一屋的,是位名唤乌拉那拉·燕舒的秀女。

听闻她是皇后的侄女,旁人皆来攀附,她却只与明珠亲近,看惯了刻意讨好的嘴脸,她反而喜欢明珠寡言少语的性子。

然而明珠并不喜与人交好,以往与母亲住在村子里,也还有些玩伴,自娘亲去世之后,她随父亲来到府上,除却札兰泰与她走得近些,并无其他姐妹诚心待她,而今,连札兰泰也疏远了,更令她觉着人情淡漠,不该交心。

这一日,皇后口谕,召燕舒去坤宁宫,依命前去的燕舒福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皇后温颜笑道:"若无外人,唤本宫姑母即可。"

燕舒受宠若惊,甜甜一笑,"是,姑母。"

"小时你也偶尔随你母亲常来宫中小住,而今却是得常住了,如何?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劳姑母关怀,一切安好,嬷嬷们都对我十分照顾。"

"嗯,习惯就好。"皇后轻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坐罢,一家人,不需拘礼。"

"是。"坐下来的燕舒忐忑依旧,眼前人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身份尊贵,不怒而威,令她呼吸也觉压抑。

正琢磨着姑母今日召唤的用意,却听她悠悠开口,"殿选,你可有把握?"

"这……怎敢妄言?"燕舒羞涩掩唇,"不过是看圣上的喜好罢了。"

这般小女儿情态看得皇后有一瞬恍然,想当年,她初入宫时,也是这样懵懂,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深宫的泥沼里挣扎,昔日的纯真早已消耗殆尽。

深知慨叹无用,皇后敛了心神,说回正题,"本宫有一言……"

果然是有话,不会是闲聊,燕舒不由坐直了身子,"姑母请说,燕舒洗耳恭听。"

"福康安,你可曾识得?"

"不曾见过,只是略有耳闻。"燕舒如实答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亦是先皇后的侄子,因容貌酷似已故太子,是以圣上对他恩宠有加。"

道罢,却见皇后面色不愈,燕舒这才想起自己竟提起了先皇后与太子,先皇后已故多年,圣上却一直念念不忘,还追封逝去的三皇子为太子,皇后嘴上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忌讳深甚。

思及此,燕舒忙住了口,再不敢多言。

"你可知,皇上对福康安的宠爱到了什么地步?哼!"嗤笑一声,皇后的眼中满是轻蔑与不甘,

"今届秀女,皇上还没怎么过目,昨儿个竟差人来叫我选些姿容姣好的,让福康安挑来做福晋!"

"啊?"听闻此话,燕舒不禁惊呼。

"不必惊讶,皇上对他的宠,远不止于此。"

燕舒心中纳罕,姑母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些,"姑母的意思是……?"

"谁若做了福康安的福晋,倒也是幸事一桩。"

难道姑母想让她……"可是,燕舒进宫前,父亲再三嘱托,定要入选,成为皇上的妃嫔,光宗耀祖。"

这丫头还是胆小,皇后也不明言,只问,"你觉着,是成为妃嫔,成日的与一群女人争宠吃醋的好,还是,与年纪相当的英武贵公子举案齐眉,安心做福晋的好?"

"这……"不明所以的她不敢妄言,"燕舒愚钝,还请姑母明示。"

"你终究还小,看不清前路坎坷,你既不知如何抉择,姑母便帮你决定。明日,本宫会宣福康安到御花园,还会选些秀女过来赏花,你也在列,可要好好表现,莫让姑母失望才是。"

"是。"除此之外,她还能说甚?

又闲聊了一会儿子,眼见皇后面露困顿,燕舒借口告辞。

用过晚膳,纠结了一天的燕舒终是忍不住去问明珠,"哎,宝珠,你认为,是做皇上的妾好,还是做王公大臣的妻好?"

"我们有得选择么?"明珠觉着,思虑这样的问题,并无意义,"不过都是任人选择罢了。"

"也是哦!"听明珠这般说,燕舒顿时没了兴致,只得乖乖上床歇息,即便皇后娘娘有意又如何,谁知那福康安会如何,万一他瞧不上自己呢?看来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如此胡思乱想着,倒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风和日暖,嬷嬷带着挑好的六名秀女来到御花园面见皇后,单独召见,祸福不知,秀女们心下忐忑,面上还是如沐春风,笑颜相对。

皇后说是赏花,秀女们眼见御花园中遍布珍稀花种,赞叹不已,又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叨扰了皇后。

此时太监来报,说是福康安求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遂命嬷嬷将赏花的秀女们唤来,秀女们依命过来,立作两排。

"这位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众秀女齐齐福身行礼,"臣女拜见富察公子。"

"嗯。"福康安懒懒应了一声,若不是母亲百般央求,他今日实在不愿前来。

"燕舒,过来。"

听闻皇后召唤,羞怯的燕舒上前一步,但听皇后对福康安介绍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年芳十五,小你一岁,性子是极好的,温婉娴淑。"

燕舒闻言,羞的低首,"皇后娘娘过誉了。"

"哦!"福康安又岂会不明白皇后的意思,皇上说是让他自个儿挑选福晋,皇后怕是想借机指婚拉拢罢!他又怎会甘心任人摆布。于是便将目光移向其他秀女,本想走个过场,看一眼便借口离去,未料却被当中一人怔住了目光。

居然是她?莫不是眼花罢?好奇心驱使他上前几步,行至她跟前停下,试探着唤了声,"明珠?"

自打这人过来,明珠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他,如今他竟唤出她的名字,这才令她疑惑抬首,迎面只觉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瞧她神色诧异,福康安未免有些失望,他都能第一眼认出她来,她竟还在思索,"不会不记得我了罢?"

"公子许是认错了人,"明珠垂眸,淡淡回道:"臣女名唤阿颜觉罗·宝珠。"

她虽如此说,可她自疑惑到了然,又归于淡然的细微神情变化,都尽落于福康安眼底。即便名字有误,相识却是事实,她为何不肯承认?

罢了,人多嘴杂,他也深知不该在此处追根问底,便顺水推舟道:"哦……一时恍了神,给姑娘赔个不是。"

"无妨。"

嘿!她倒是挺受用,除却皇上与阿玛,得他福康安道一句错的,她倒是第一个。

本欲就此告辞,瞧见皇后,想起她的用意,福康安又觉这般走了不太妥当,遂又行至皇后的侄女跟前儿,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燕舒羞红了脸,低声回道:"飞燕的燕,舒心的舒。"

"唔,确是人如其名,眉清目秀,瞧着都令人舒心。"

此话一出,心跳不已的燕舒更是不敢抬眸与他对视。

见多了这般羞涩情态的福康安不以为意,转身来到皇后跟前,"回禀娘娘,微臣尚有要事与兵部尚书商议。"

"嗯,正事要紧,你去罢!"

"微臣告退。"道罢,福康安又状似无意地看了明珠一眼,但见她依旧挺首低眉,并未瞧他,清冷的模样倒令人无奈又心生好奇,只是皇后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讪讪一笑,兀自离去。

如此,也算完成了皇上的嘱托,皇后会心一笑,皇上若问起来,便道福康安中意于燕舒,他若娶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儿,日后也会与她这个皇后同坐一条船罢,凭借皇上对他的青睐,她以后的路,才更好走些。

这时太监来报,说皇上赏了江南新进贡的缎子,皇后便摆驾回宫去了。临走之前,又命人奉了新茶给诸位秀女,众人坐着用了些点心,喝了会子茶,将近晌午,这才动身回宫。

路上,几位秀女围着燕舒开始起哄,"看来那福康安看上了燕舒妹妹啊!"

"哪有的事,莫要胡说!"羞赧的燕舒心甜如蜜,昨儿个皇后提起此事,她还觉着,若是应了皇后之意,便辜负了父亲的嘱托,今儿个一见福康安,她方觉皇后当真是为她考虑,这般少年,难不心仪。

红衣秀女羡慕笑道:"我看他瞧你的眼神都温柔如水,还特意问了你的名字,这还不算有心么?"

另一位蓝衣秀女不知她们何故如此欣喜,不屑一顾地轻哼,"咱们可是立志要做皇上的女人,那个福康安算什么?"

"无知的女人!"一旁的紫衣秀女瞥了她一眼,嗤道:

"福康安可是先皇后的侄子,自小便被皇上接到宫中,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即便是皇子,也不定有此殊荣,如今他尚不到十七,已是户部右侍郎,另兼镶蓝旗的副都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是么?"一番话听得蓝衣秀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你怎的知晓得这般清楚?"

红衣秀女掩唇笑道:"一般的王孙公子都是些纨绔子弟,福康安却不同,上阵杀敌,勇谋兼备,凭自身才能得皇上赏识,又生得英俊清朗,气度不凡,可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呐!大约也就你不晓得罢!"

"而今晓得了也无用,"紫衣秀女适时泼上一盆冷水,"他却只瞧上了燕舒妹妹呐!"

"可是……"蓝衣秀女一头雾水,"我们尚未殿选,皇上还未过目,轮得到他福康安来选?"

"你以为今日皇后娘娘召我们来此,当真只是为了赏花?"紫衣秀女早已得知内幕,"不过是皇上让福康安赏花罢了!"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

听她们讨论着福康安,燕舒的芳心,似已沦陷在那一面之缘了。

明珠走在最后,前面的嬉笑之言,随风散来,入耳,却不入心。

晚膳时,呈上饭菜,一小太监摆了摆手,宫女们齐齐退出房门,明珠正纳罕,这人怎么不走时,却见他转脸看向自己。

明珠只觉眼生,并不是以往常来送饭菜的小太监,尚未开口询问,只见他俯身行礼道:"奴才乌尔木给宝珠姑娘请安,是我家主子派奴才来此。"

明珠闻言,心中不由轻颤,莫不是札兰泰罢?可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个叫乌尔木的奴才,难道是新来的?那也不太可能,既能派入宫来,必是心腹,思量未果,明珠只好问他,"你家主子是……"

第五回 "我家主子曾为姑娘捡回手帕,姑娘可还记得?"乌尔木提醒道:"大冷的天儿,在河边儿……"

那不正是今日在御花园所遇之人,"福康安?"

"正是!"

竟是他,明珠心中一沉,看来,又是她想多了。

"主子命奴才给姑娘捎句话。"

黯然的明珠并无心思理会,乌尔木见她不吭声,只好如实带话,

"主子说:今日跟燕舒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并非他本意,不过是为了顺应皇后的心意,跟您有过交谈,怕您成为众矢之的,才拉了燕舒做挡箭牌,实则是为您着想,望你万莫吃醋。"

这话说得稀奇,明珠只觉可笑,他以为他是谁,值得她来吃醋?

这姑娘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主子一厢情愿?乌尔木不敢多想,硬着头皮继续道:"主子还说,不管姑娘是宝珠还是明珠,日后,必会是福康安的福晋。"

"什么!"明珠闻言,面色忽变,是少有的愤怒,片刻后,又恢复常态,对乌尔木道:"我也有一句话,劳你带给他。"

总算有回应了,乌尔木喜滋滋应道:"姑娘请说,奴才洗耳恭听,必定一字不漏的带给主子。"

不可理喻之人,明珠也不会客气,"让他做梦去罢!"

"啊?"一句话惊得乌尔木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回府的路上,乌尔木忧心忡忡,这话可怎么传?宝珠姑娘的反应他又该怎么给主子描述,他若如实道来,气炸了的主子定会拿他撒火。唉!真真为难也!

"做梦?她让我做梦?"果不其然,深受打击的福康安闻言,登时从书案前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乌尔木悻悻点头,福康安紧握拳头,后又松开,忽然起身,走出书房。

哎?主子怎么不发火?纳闷儿的乌尔木紧跟其上,"爷!您去哪儿?"

"爷上床睡觉,做梦去!"

躺在床上的福康安想着她清冷的容颜,无名火也压了下来,不觉轻笑出声,"你以为人的梦不会成真么?真到了那一天,你又会是怎样的神情?着实期待啊!"

殿选这一日,出其不意的,燕舒竟被留了牌子,皇后当即变了脸色,可也不敢当众有微辞,直至殿选结束,她才敢问皇上,"妾身曾与皇上提过,福康安中意燕舒……"

"是么?"皇上只信福康安的话,"瑶林却与朕说,他看中的,是阿颜觉罗·宝珠。是故,朕才撂了她的牌子。"

宝珠?好一个福康安!居然声东击西的耍手段!皇后恨得心痒,如今却已成定局,再无力扭转。

周围的恭贺声燕舒无心受用,若不是皇后为她引荐福康安,她如今也该是觉得荣光无比,然而终究是见了,给了希望又失望,过后怕是念念不忘。

她多想问问皇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皇后的神色,似是也蒙在鼓里,问了又如何,事已至此,连皇后怕也是无力回天,她,也只好任命了,梦生,梦醒,不过须臾。

落选的明珠倒是无甚感觉,天地之大,心无归宿,于她而言,在哪里都一样,不过是换个住处罢了。

第二日,明珠便与其他落选的秀女一道离宫回府。府上的人见她归来,自是少不了冷嘲热讽,听惯了,自不会将无关紧要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三月初三这一日十分热闹,京城的官宦千金,王孙贵族,阿哥公主们皆聚在围场里,放风筝,骑马打猎,晚上还有宴席,载歌载舞,也算是定姻缘的好去处。

往年札兰泰曾带明珠来过,今年却是她独自一人了,她本不愿来凑热闹,可父亲执意命她跟着兄弟姐妹们前来,想让她散散心,若能寻个如意郎君便是再好不过。

然而到了围场,众兄妹便各自约伴游玩,并无人理会她,她也乐得清净,寻了一棵大树,席地而坐。

枝上新芽丛生,嫩绿如水,青青杨柳逐风舞,闭目寻香,心旷神怡。

正惬意之际,忽有一双手,捂住她双眼,嬉笑着,"猜猜我是谁!"

回忆忽然侵袭,札兰泰也曾这样逗过她,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无论他再如何伪装变声,她都能轻易猜出,而今这个声音,却不是他……

明珠也不吭声,只覆上挡住她双眼的手,修长的指甲用力一掐,

"嘶——"那人惨叫出声,立时松手。

"好狠的丫头!差点掐出血来!"

"对你这样的人,何须客气?"

"我这样的?你倒说说我是怎样的?"福康安一听这话饶有兴致,

"哎?你没回头怎的知晓我是谁?你记得我的声音?看来你对我印象颇深呐!"

自负之人,不外如是,明珠不愿理会,福康安半蹲而就,凑在她身边问,

"旁人都约伴游玩,独你一人坐在这儿,没有情郎陪你么?"

忍无可忍的明珠冷脸看向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啰嗦!"

"有!"福康安欣赏着她冰冷,笑眯眯道:"你呗!一般人爷才不屑对她啰嗦!"

"所以我还得感激你看得起我?"明珠只觉他的想法很可笑,福康安却是锲而不舍,

"不如我陪你罢!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

"我教你啊!"明知她不会同意,想着她喜欢用银子衡量别人的好心,福康安又故意道:"二十两银子包教包会!"

"我只有十两。"她本不想理会,却在刹那间看到前方不远处,札兰泰与九公主骑着马并肩而行,瞬时改了主意。

"那你先付我十两定金,教会再付余下的。"

"成交!"

明珠起身,拿出银子递给他,福康安愣愣接住,又有种被人打发的感觉,不过这一次,他不会还给她了,佳人的银子,得好好收着。

来到马儿左边,明珠踩稳马蹬便上了马,其实札兰泰曾教过她,她学了会子便不肯再学,有些怕颠簸,她既不喜,札兰泰自不会强迫她去学。

现今见他与公主骑马同行,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学了。

可福康安的马儿认人,她刚上去,马儿便开始扭动,险些将她摔下来,明珠吓得不敢松手,又不知如何是好,福康安见状飞身跃上马鞍,从她身后抓住缰绳,才让马儿平静下来,"你没事罢?"

"我……"心有余悸的明珠怯怯道:"我还是下来罢!"

"银子都收了,今儿个非得教会你!"话音刚落,福康安不顾她的惧怕,一挥马鞭,马儿便开始奔驰,

"啊——"明珠的身子有些摇晃,还不懂与马儿配合,福康安一手握疆绳,一手自身后圈住她腰身,"放心!有我在,必不会教你摔下去。"

黑风急速向前,穿过人群,呼啸而去,当札兰泰看到明珠竟与男子同乘一匹马时,不禁愕然。

"那不是福康安么?"人群中有人惊呼。

"是啊!与他同行的女子是谁?"

"不认得!"

"有点像……咱们府上那个宝珠啊!"阿颜觉罗家的女儿怔怔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

另一个姐妹嗤笑道:"怎么可能?福康安怎会与那个卑贱的女子一道!"

众人的猜测散于滚滚烟尘,此刻福康安只在专心教她,

"手放松,是你牵制马儿,不是它牵制你,但也不需太用力,否则马儿会不自在,自然想摆脱你的束缚。"

"说得轻巧!"明珠一时掌握不了那个力度,有些心急,

"那就莫再想了,随心所欲罢!"女儿香随风飘来,沁入福康安心脾,令他不禁叹道:"真香!"

"什么?"

"呃……"怕她揍人,福康安忙改口道:"我说花真香!你没闻到么?"

"没有。"

周遭一片安静,只余风在耳畔呼啸的声音,前方似有尽头,却又看不到尽头。

奔驰了一阵儿,福康安怕她累,便停了下来,自己先下马,又伸手来扶她,她却不肯递手,"我不是弱女子,不需你照顾。"

当真不给面子,讪讪地收回手,福康安又问她感觉如何。

"什么?"明珠不知他想问哪一方面。

看着蓝天,福康安洒脱笑道:"我不开心时,最喜欢一个人骑马,驰骋天地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随风抛诸脑后,很快便忘了。"

是么?"你也有不如意?"

这话问得怪异,福康安哭笑不得,"是人都有烦恼,我为何不能有?"

沉默片刻,明珠道:"你父母健在,官运亨通,又受诸多女子青睐,还有哪里不如意?"

"荣光都是旁人眼中的,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喜欢慨叹抱怨的福康安随即转了话头,调笑道:

"你倒是对我家世背景很了解,是不是刻意打听过我?"

白了他一眼,明珠如实道:"不过是在宫里那些秀女时常提及你,我又不是聋子,被迫听到罢了!"

"哦?她们说我什么?"

此人真是好奇心太重,明珠十分后悔自己多说了几句,不肯再多说,他却不依不饶,"说来听听呗!"

明珠烦不胜烦,只得道:"说你是她们的梦中人。"

想来也就是这些,福康安浑不在意,就等这句话,而后再借机问她,"也是你的么?"

得寸进尺!明珠板着脸道:"少跟我玩笑,我最讨厌登徒子!"

"啧啧,生气了?"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想了想,福康安起身,来到马儿身边,对她道:

"想学骑马,便要先与马儿做朋友,它叫黑风,你且过来。"

"做甚?"明珠不肯过去,只远远看着。

"我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你不成?过来!"福康安又招了招手,她才肯过去,

"你帮黑风顺顺毛,它最喜欢了。"

明珠依言抬手,又不敢靠近,生怕踢人,福康安见不得她犹豫,拉住她手腕将她的手覆在马颈上,"没有那么可怕,我还在呢,它不敢欺负你。"

学着福康安的样子为它捋了捋,它倒是安静的享受着,

"告诉它你的名字,让它记住你。"

"黑风,我叫明珠。"

闻言,福康安顿时懵了,"你到底叫什么?"

明珠看向他,一脸关你甚事的模样,福康安撇撇嘴不再多言,她又接着道:"我没有恶意,你可不要让我摔下来。"

道罢,她又一次上马,"乖乖的,不要跑快啊!"

随后,牵动缰绳,马儿哒哒向前,稳稳轻跑,眼见她越跑越远,笑呵呵的福康安忽觉哪里不对劲儿,慌忙在身后喊道:"哎!莫不是要回去罢?等我呀!总不能教我跑回去罢?"

哼!想扔下他?没门!福康安一个口哨,黑风便又掉头回来,明珠怎么也制止不住,待到福康安面前,迎头便是一顿训责,

"你个没良心的!想恩将仇报拐了我的黑风不管我?"

明珠才不承认,仰首道:"不过是学骑马,银子都给你了还怕什么?"

"黑风可是皇上御赐的千里马,十两买不到它一个蹄子!"

第六回 午后众人要去打猎,福康安对她道:"等我打野味回来,晚上让御厨做给你尝尝。"

饶是明珠没有理会他,她那些姐妹也早已红了眼,福康安前脚刚走,姐妹二人便悠悠而来,挖苦讽刺,

"贱人就是跟她母亲一样会勾搭男人!"

淡漠的情绪在听到母亲二字时骤然升腾,缓缓回首,明珠怒视二人,恨声道:"你们怎样说我,我无所谓,但不许提我母亲。"

札兰泰曾警告过她们,她们惧怕札兰泰也不敢太放肆,而今他已与公主定亲,想来也不会再维护明珠,是以二人才敢出言挤兑,

因着要陪九公主而未去打猎的札兰泰见不得她被人欺负,抬步想上前呵斥,却被九公主拉住了手腕。

札兰泰回头看去,迎上九公主了然的目光,不禁迟疑了脚步。

"宝珠,教教我们,你是怎么勾搭上福康安的?"

札兰泰明明就在身后,他却不像以往那般挺身为她解围,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有了九公主,她又算什么。

明珠也不搭理,转身一人走向旁处,眼不见为净。

"宝珠姐姐生气了,你还不去哄哄她?"看她走了,九公主才故意装大度。

"她不需要我哄。"如今她身边已有个福康安,大约也就不需要他了罢,札兰泰黯然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也许今日本不该来此,为何要残忍的让她见证札兰泰与九公主的情投意合?要她明白今非昔比这四个字有多鲜血淋漓!

习惯了一个人的她最耐得住孤独,就连日落西山她也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傍晚时分,众人打猎归来,收获颇丰,下人纷纷上前接过自家主子的猎物,送往营帐中,让随行的御厨烹为佳肴。

福康安下了马便提着两只兔子急不可待地去寻明珠,"小家伙死了娘,我寻思着带回来给你养,只当消遣!"

明珠见状,心中一软,从他手中抱过兔子,"粗鲁!就不能温柔些,你被人揪耳朵试试!"

冤枉呐!福康安顿感委屈,"我对你还不够温柔?"

白了他一眼,明珠忍不住埋怨,"打什么不好,偏要打兔子,害得它们无家可归!"

"我才不稀罕打兔子,还不够塞牙缝,爷猎了一头鹿,还有一只狐狸!老兔子是他们打的,我瞧着还有两个小崽子,就想着带回来给你玩儿。"

原是冤枉他了,明珠也不再说话,轻抚着兔儿。

这样抱着也不是办法,福康安唤来了乌尔木。

"奴才在。"

"找个笼子把这两只兔子安置好,晚上给明珠姑娘带回府上。"

"是。"乌尔木从明珠手中接过兔子,退了下去。

福康安正要说话,却见两个女子从对面走来,笑意盈盈,"拜见富察公子,我们是宝珠的姐妹。宝娴,宝静。"

"你们方才不是问我怎么勾搭福康安的么?现今他就在此,你们尽管问他。"不堪入耳之言,问心无愧的她也能平静道来,说罢,明珠转身便走。

明珠信奉沉默,却并不代表软弱,在她看来,单纯的愤怒无用,反击必须有效,否则就不该多言。惟有确保能伤到对方,她才会开口。

姐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扰了他与明珠说话,当真扫兴!福康安必得好好教训她们,为明珠出气,遂板着脸斥道:"福康安三个字也是你们叫的?"

宝娴见他面带愠色,忙低首示弱,"大人明察,是宝珠冤枉我们,臣女怎敢直呼大人名讳?"

年纪小一些的宝静心有不甘,嘟囔道:"宝珠不也直呼你名字嘛!"

天壤之别,如何相提并论?"她是她,是爷心尖儿上的明珠,怎样任性爷都宠着,你算哪颗葱?"

"我妹妹不懂事,大人万莫与小女子计较。"

想了想,福康安道:"以后记得叫姐夫,我便可不计前嫌!"

"是。"宝娴不愿惹他,言听计从。

心系佳人的福康安不再与她们瞎耗,回身去找明珠。

待他走后,宝娴忍不住数落,"傻丫头,争强好胜也得分时候,何必吃眼前亏!"

宝静挑眉恨道:"你瞧瞧,那个贱人!以往闷不做声,如今攀上福康安,都敢骑到我们头上了!"

"男人嘛!不过图个新鲜罢了!"宝娴才不羡慕福康安对她的一丁点儿好,"札兰泰便是最好的例子,往时再怎么护着宝珠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娶九公主?所以福康安今日宠她,不代表就会娶她,妹妹莫要气馁,你还是有机会的!"

"姐姐瞎说,"宝静羞道:"我才没有那心思。"

找到明珠的福康安随她在河边散心,想起他们头一次碰面也是在河边,不禁轻笑出声,又怕明珠觉得他傻,忙敛了笑意,开口问她,

"你跟你那些姐妹好像不怎么融洽啊!"

姐妹?明珠认为她们不配,"我没有姐妹。"

"介不介意跟我说说……"

"不想说。"

"……"一句话噎得福康安沉默半晌无言以对,"我得跟你学学拒绝别人毫无愧色的心态。"

"好说。五十两包教包会。"

咦?福康安突然觉得自个儿被耍了,"敢情我还倒欠你银子?"

晚膳十分丰盛,野味配烈酒,品来别有风味。

札兰泰也曾与明珠举杯共饮,却是浅酌,并不曾见她如今日这般,一杯又一杯,一饮而尽。心里想去劝,又碍着九公主在此,加之福康安与她走得亲近,思来想去,他终是未出面阻止。

这海量看得福康安直叹她是女中豪杰,她也不说话,只管喝酒,后来福康安去拦,却得她一记瞪眼。

众千金借机一展风采,跳舞弹琴助兴,宝静心知明珠平时不爱在外人面前出风头,却故意起哄让她表演,意在让她难看。

明珠默不作声,福康安在旁询问,"你若不愿,我代你回绝她们!"

岂料明珠问他,可有配剑。

"有……"福康安压低了声问,"你看谁不顺眼?"

啰嗦,明珠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

"别……"不敢与喝了酒的女子争执,福康安乖乖递上剑。

接过剑,明珠起身来到中间的场地,提剑起舞。

她会舞剑,也是母亲的功劳,母亲当年,便是因此与父亲相识,奈何门第之见,将他们拆散。

母亲教她舞剑时,常常流泪,许是想起了前尘旧事,当时越甜蜜,后来越辛酸。

现今她舞剑时,也想起了母亲,与她孤单的童年。

虽未定睛看他,席中札兰泰的影子却一直闪现,她怕是也要随她母亲一般,注定一生不得安稳。

不同于舞蹈的妩媚,剑舞柔中带刚,飒爽英姿,惊艳了福康安与在场众人。

待她舞罢,福康安第一个起身喝彩,宝娴、宝静也似是有些吃惊,一直见她沉默寡言,却不知她竟有这般才能。

"此女是哪个府上的?眼生得紧!"

"明山的女儿,好似叫宝珠罢!不常露面。"

"她便是阿颜觉罗·宝珠?"坐在一旁的十二阿哥听着众人的讨论,不禁冷笑。

收了剑,还给福康安,明珠无心再坐,离开人群,径直往树林方向走去。

听到身后悉索的脚步声,明珠停步道: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来。"

不许跟便不跟?他福康安岂会这般听话,"笑话,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何不能走?"

他既如此说,明珠便不再走,等他先走,福康安却也立着不动,负手而立看着她,她一走,他又跟了上去。

林中有小路,偶闻虫鸣,入夜的草地有些湿,才舞完剑的明珠有些累,寻了石堆坐下,福康安能感觉出她自舞剑后心有不悦,又不知如何安慰,

"你可是醉了?"

"没有."

问也白问,谁会承认自己醉了,想了想,福康安又道:"你若有烦心事,大可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能不能安静点别说话。"明珠本就心中窝火,只想独自静静,他却偏要跟来,又不能安生,

"你若喜欢热闹,还是找他们说罢!我听着更烦。"

"哎,"福康安忿忿起身,好心好意对上冷言冷语,谁受得了,"少跟我使脸色!我哪里对不住你了,竟讨没趣!真是狗咬吕洞宾!"想了想又觉不对,

"呸!我才不是狗!"

明珠捂着耳朵不愿听他抱怨,福康安见状,愤然离去,"你既喜欢安静,我也该如你的意。"

远处的乌尔木看自家少爷一脸怨气的归来,心想他肯定又被宝珠姑娘揶揄了,忙劝解道:"爷!甭生气,多少女子等着您,咱没必要迁就她啊!"

"少啰嗦!爷心绪不佳!"福康安不耐地挥了挥手,"把我袍子拿来!"

"是。"

从马车中取来衣袍,乌尔木欲为他披上,他却接过袍子放在手中又朝林中走去,

敢情不是主子冷啊!乌尔木见状不禁扶额,"我说爷!您就不能狠心晾她一晾?"

"越挫越勇懂么?等着瞧,没有爷拿不下的!"

"杀敌跟博美人欢心是不一样的,这人呐!你对她越好,她越不在乎你,越冷落她,她才容易念着你……"

"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就是喜欢,还需要耍那么多心眼儿么?明明想关心她偏要假装不去理她会,冷落她?自讨苦吃,爷可没那么贱!"

道罢,福康安洒然而去,留下乌尔木一脸茫然,心道:主子威武!

来到林中,月色甚好,远远的却瞧不见她身影,福康安四下找寻,忽听远处有动静,好似不止一个人影,于是敛了气息,轻步靠近。

"十二阿哥请自重,你再放肆,我便叫人了!"

"这个围场都是我皇阿玛的,你尽管叫喊,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永璂那个小人,不敢与他冲突,居然暗地里找女人麻烦!福康安怎能饶他,闪身上前冷笑道:

"十二阿哥莫不是想仗势欺人罢?"

"福康安?"永璂心里一惊,下人来报说他已经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她是我福康安将来的福晋,连皇上都应允了的,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是么?赐婚的圣旨何在?没有旨意便做不得数,她从宫中出来,可自由婚配,爷贵为阿哥,想纳她做妾也是她的福分!谁敢说个不字?"事已至此,永璂碍于面子也断不会退缩,只待生米煮成熟饭,皇上也无可奈何罢!

"那也得问她愿不愿做妾!强抢民女可是犯了王法!"福康安拉起明珠欲走,永璂也拉住她手腕不放,"不许走!"

实在可恼,福康安上前钳住他手腕,暗暗发力,疼得他不得不松手,"我警告你,不许碰我的女人!否则,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永璂恼羞成怒,大呵一声来人,当即便有四五个大内侍卫从树上跳下来,方才他与明珠过来时,福康安观察过,周围并未藏人,他才离开一会子功夫,他们就兴风作浪,看来十二阿哥一直在派人盯着他!

将手中的袍子递给明珠,福康安松了松手腕,"今晚的野味吃得多了,正该活动一下筋骨好消化!"

这些侍卫都有眼色,福康安本是御前侍卫出身。如今一路升官,又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他们也不敢得罪,十二阿哥虽是皇子,却无实权,众人便只装腔作势拦上一拦。

却见有想出风头的人趁机拉住了明珠,福康安眼疾身快,迅速跃到永璂身后,扼住他咽喉,"十二阿哥觉得命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当众被人挟持,失了面子的十二阿哥怒火中烧,"福康安!你胆敢以下犯上!皇阿玛绝不饶你!"

"便是告到皇帝那里我也不怕!强抢民女,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若看不惯我,大可在朝堂与我计较,何苦为难一个女子?"福康安毫无惧意,

"叫你手下放开她,我权当没发生,若再纠缠,皇上面前讲理!"

皇上偏袒福康安是众所周知的,真闹到皇上面前怕是又会被训责,思及此,永璂无奈摆手,侍卫依命松开明珠,福康安挟着他退到明珠身边,这才放手,带明珠离去。

只听永璂在身后吼道:"福康安,惹上我,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威胁?若是害怕他也不会招惹,微微一笑,福康安头也不回地道:"拭目以待!"

明珠怔怔地看着他,眉心微蹙。

第七回 "看我作甚?"福康安沾沾自喜,"是不是觉得我方才特别威武?"

少得意,明珠扭过头不再看他,"不笑还好,一笑便与威武二字不沾边了。"

对她笑也有错?"你总板着脸,还不许旁人笑!"

他今日的举动令她不解,"因为一个女子跟皇阿哥结下梁子,你是不是有点傻?"

"的确不明智,"这后果福康安又岂会不明白,"但我乐意,以十二阿哥的能耐,量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你不必为我的处境担心。"

他似乎想得有点多,"我没有担心你的处境,只是怀疑你的头脑是否灵敏。"

"能不损人么!"自认为嘴皮子功夫一流的福康安对上明珠只能自叹不如。

说起来她被人挟持,却没叫救命,也毫无惧色,实属难得,福康安问她怕不怕,她却道:

"不怕,大不了一死。"

"酒喝多了净说胡话。"福康安看她还拿着袍子,无奈摇头,抖开袍子为她披上,"衣服是穿的,不是让你拿来看的,喝了酒再吹风容易生病。"

这喋喋不休的叮嘱像极了札兰泰,但她心知,那个男人,此刻正在陪着另一个女子。

对上她凝视的目光,福康安还以为她是因他的体贴而感动。

收回目光,明珠继续向前,讪讪问起,"才刚不是走了么?怎的又回来?"

"我若不回来,你今晚岂不是完了……"

"我不会让他得逞,"明珠早已想好了后路,"必要时我会自尽。"

"傻!"越是回想,福康安越觉后怕,幸亏他又折回来,否则他怕是会自责一辈子罢,思及此,不觉愧意丛生,"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才对,你在朝为官,本不该与皇家人为敌。"

看来她并不明白十二阿哥找她麻烦的真正原因,"他无端找上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少卖关子!爱说不说。"明珠懒得去询问,只等他道明原委。

对他就不能温柔些,唉!福康安暗叹了一声,才说出因由,

"皇后为了拉拢我才想让我娶她的侄女燕舒,可我对她毫无感觉。我跟皇上说看中了你,皇上才撂了你的牌子。

皇后得知此事气不过,便让她儿子永璂向皇上请求纳你为妾,皇上只道是我先请旨,是以拒绝了永璂,实则他并不认识你,只是因为这件事觉得没面子,才故意找你茬儿。"

"哦。"原来如此。

就这样?他说了一大段,她就只是应一声?"喂,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在听。"

"那你能不能给点回应?"

"你要什么回应?"

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认真,福康安走快两步,挡住她的去路,"明珠,我说正经的,没有开玩笑,"

凝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道:"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明珠不假思索地道。

福康安顿觉失望,忙问,"你讨厌我哪里?"

"我不讨厌你。"

哎?那就奇了怪,"那你为何不喜欢我?"

"我为何要喜欢你?"

"我……"福康安哑口无言,仰天长叹,"苍天呐!你是故意派她来折磨我的么?"

头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明珠不愿再多说话,"到此为止,我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才与你多说几句。"

"我看你是喝多了才与我多说罢!"福康安顿觉怅然,"明儿个是不是就忘了?"

问也是白问,她毫不理会,自感无趣的福康安感觉她走路左右摇晃,便好心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你拉我作甚?你喝醉了啊?"

"是!大姐,"争辩无用,福康安只得顺着她,"我喝醉了,您扶着点我!"

"男女授受不亲,少跟我拉拉扯扯!"

见她这幅模样,福康安只觉好笑,平日里冷冰冰的寡言少语,喝醉了酒倒是挺能对搭!

这边厢,众人正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九公主看到他二人一同归来,穿过人群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瑶林哥哥,宝珠姐姐。"

九公主竟知道她的名字,这令福康安很是惊奇,"你们……认识?"

"当然,我还与姐姐一同玩过呢!"看福康安扶着明珠,九公主明知故问,"哎,姐姐这是怎么了?"

福康安看了明珠一眼,温柔而笑,"喝得有点过了。"

"哎?这不是皇阿玛赐予你的貂裘么?竟在宝珠姐姐身上。"九公主故意扬声,意在让札兰泰听到,"看来瑶林哥哥对姐姐很是上心呐!"

看着明珠立在另一个男子身边,而那人又对她笑得宠溺,此刻的札兰泰心似凌迟,又能说什么。他尚且对她念念不忘,她竟能说放便放,转身与福康安亲近么?那他这么多年的守护又算什么?

这时,阿颜觉罗府上的姐妹也来到他们身旁,"富察大人,我们府上有辆马车坏了,不知您能否送我们姐妹回府?"

"小事一桩。"福康安不去拒绝是因为他正好可以趁机送一送明珠。

热闹终要归于沉寂。宴会结束,众人渐渐散了。

送她们姐妹上了一辆马车,福康安嘱咐车夫小心行驶。

两姐妹忙问,"哎,富察大人不坐么?"

福康安只道他坐后面那辆,而后又对明珠附耳低声道:"你若不愿与她们同坐,听她们啰嗦,就跟我一道。"

明珠会意,随他上了另一辆马车。

见此情形,两姐妹自是不乐意,又无可奈何。

上车后,随着马车颠簸,明珠更觉头晕,不由斜依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说了这酒有后劲儿,你还不信,偏喝那么多,现下难受了谁能替你?"

任凭他再数落,她也不理,许是睡着了,替她将袍子围好,福康安微微侧首,近近地看着她,笑意在唇畔蔓延,安静的她更令人心生怜惜,

拨了拨她鬓间碎发,又瞧见她樱唇红润,福康安忍不住想去闻一闻,一亲芳泽,才凑近,忽又停却,觉着自己纵使喜欢她,也不该趁她醉了而这般,忒不君子。

暗骂自个儿一声,福康安刚要抬首坐好,马车突一颠簸……

一时没着落的他倾了身子,瞬时印上了美人唇,他的胸膛,甚至还紧贴在她心口!柔软圆润的触感霎时侵袭,热意自小腹升腾,顿冲心间……

第八回 一切都出乎意料,许是福康安用力过猛,唇上的疼痛惊醒了明珠,睁眸便看到一双眼正瞪大了瞧着自己,还四唇相贴!

明珠立即推开他,反手便是一耳光,"下流!"

打我!她居然打我!福康安心中愤然,却又有苦说不出!冤不冤!冤死了!似乎又有点不冤!

明珠后退几步,移到侧边,恨恨地瞪着他骂道:"卑鄙无耻!"

纵使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他还是想说,"我说不是我故意,你信不信?"

"信。"

咦?看来明珠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信你个大头鬼!"除非自己疯了才会信他的鬼话,明珠不屑地冷笑,"别跟我说是马车颠簸才导致方才的情形!"

"的确如此啊!"

他竟还一脸无辜装给谁看?

"纵使马车颠簸,也该碰头,而不是……"那会子被十二阿哥欺负,福康安来救时,她还以为他为人仗义,一想到才刚那一幕,明珠只觉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我要下车!"这里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别!离你家还有一段路呐!"

明珠不顾他的阻拦,拉开帘子对乌尔木喊道:"停车!"

"不许停!"

"再不停我跳下去!"

以她的性子,福康安觉得她真敢就这么跳下去,忙对乌尔木道:"停停!赶紧停!"

自小跟着福康安的乌尔木头一次见主子这般没出息的妥协,女人果然是祸水啊!

明珠赌气下了马车,福康安也跟了下来,

留下一脸茫然的乌尔木,"爷!"

福康安挥挥手,示意他先走,"到她府门前等我!"

"是!"诧异的乌尔木驶动马车继续向前,心想难道明珠姑娘晕车,才要下去透透气?

夜色昏然,凉风袭袭,此时的明珠已然醒了酒,快步向前,福康安紧跟在后,眼看哄不过去,只得如实相告,

"我跟你说实话。最初是有意一亲芳泽,但是我悬崖勒马没有继续啊!因为觉得那样的举动不是君子所为,跟十二阿哥没什么分别,便及时止住了念想,哪料我刚要抬头,马车忽然一颠,就成了一看到的那一幕……

任凭他巧舌如簧,明珠也不会谅解,"再解释也掩饰不了你的贼心!"

福康安不觉有错,义正言辞,"我有贼心很正常啊!没贼心那是太监!难道你想守活寡?"

口无遮拦的福康安非得明珠瞪他一眼,他才老实闭嘴!

"莫恼,我跟你道歉!真不是故意,实在是巧合!"福康安真心实意道:

"跟皇上得了赐婚的圣旨我便去你府上提亲。"

这样的话明珠最不愿听,"莫在我面前提以后要如何,所有的期许承诺我都不信,光说不做不如先做后说。"

"哦——"福康安恍然大悟,"受教。"遂又坚定地道:"你放心,爷定会对你负责。"

"不需要!"明珠只管走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予理会。

"明珠……你走得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哎,你的耳坠子挺好看,发饰也好看,我觉得你戴什么都好看!你喜欢什么宝石?下次我送你!忘了……你不许说别人说以后……可是每个人都会想以后啊,我就很期待我与你以后的日子……"

"你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么?"

"什么样的?"难得她肯说话,欣喜的福康安洗耳恭听。

"哑巴。"

"……………"

且说宝娴姐妹到了府前,却不见宝珠,便问乌尔木,"你家主子呢?"

"明珠姑娘有些晕车,我们爷下了马车陪她走走。夜深天凉,二位姑娘不必等了,还是早些进去安全。"

"她叫宝珠,自来我们府上便改名了,不许叫她明珠,重了我阿玛的名字。"

明珠宝珠的,乌尔木也晕了。

既是如此,宝娴便拉宝静进去,宝静不屑地撇嘴,红唇格外妖冶,"总算知晓她怎么勾引男人的了,装醉纠缠呗!"

明山尚未就寝,眼见三个女儿归来两个,忙问宝珠何在。

宝静阴声道:"阿玛不必担心,那丫头自有人相送。"

明山闻言,担心不已,"难道是札兰泰?他已与九公主定亲,怎能再与宝珠见面,当真糊涂啊!"

"不是札兰泰,"宝娴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福康安?你说福康安送宝珠回来?"明山奇怪他们怎会相识。

鬼才知晓他们怎么相识,宝静扯着手绢,神色嫉恨,"阿玛该去问宝珠,而不是问我们!"

明山不再犹豫,赶忙起身,理了理衣衫,宝娴见状问他慌什么。

"若真是福康安来了,我得去迎迎。"

宝静不明所以,"他的官职在父亲之下。该是他来拜访,怎劳阿玛去迎?"

"小丫头懂什么。"明山不愿费唇舌解释,令她们去歇息,自个儿前往府门处候着。

官职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地位的唯一标准,福康安能时时与皇上商讨家国大事,他这个总督却不一定能,是以适当的尊迎必不可少。

走了许久,方到她家。一路上明珠也未说腿疼,许是强撑着罢。

这段路对福康安来说不值一提,只是他自小娇惯,行走不离车马轿,若不是为了讨好明珠,断不肯多走一步路。

此时的他甚感口渴,看来话说多了也遭罪!

远远瞧见明珠的阿玛明山立在府门前,明山现任陕甘总督,如今竟在京城,转念一想,福康安心下了然,

"总督大人可是回京省亲?"

"正是,时值老夫人寿辰,特向皇上告了假,"明山谦恭笑道:"有劳富察公子送小女回府。"

"举手之劳,总督大人客气了。"

不愿听他们客套,明珠抬步欲回府,却被父亲叫住,"宝珠,太没规矩,你也不多谢富察公子送你归来!"

谢?没打他已是仁慈!斜了他一眼,明珠什么也没说,径直进门。

"哎,这丫头!"明山无奈,回头对福康安歉笑道:"小女顽劣,富察公子见谅!"

"无妨,习惯了。"

"啊?"此话怎讲?怎么叫习惯了?

"哦,"福康安尴尬笑笑,立时改口,"我是说,深闺千金嘛!娇纵一些也无妨。"

"天色已晚,府中有客房,不如公子留宿在此,老夫也好款待一番,聊表谢意。"

"多谢好意,不必了,"虽然福康安想见明珠,可是要住在旁人府上,他还是不惯意,"路途不远,我回府便是,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荣幸之至!那么,恭送三公子。"

"不必相送,总督大人也回府歇息罢!告辞!"

回到府上,劳累的明珠准备泡脚,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丫头慌道:"姑娘恕罪,乌雅少爷硬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我说几句话就走,你先下去罢!"

丫头闻言,为难地看着明珠,得了她示意,这才转身离去,关上房门。

"你跟福康安到底什么关系?"

这是时隔数月后,他头一次来找她,看到他的一瞬,明珠百感交集,却说不出话来,而他开口居然是质问,令她心中一凉,"你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

"我认为你早已与他相识,所以在我跟你说我得娶九公主之时,你才毫不在乎!"

他既如此认为,还需她解释什么?闭了闭眼,明珠无力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竟连句解释也不肯给,札兰泰心都要碎了,"为何不肯亲口告诉我?为何要我猜测!为何不肯跟我解释?"上前扶着她双肩,札兰泰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明珠!你不是那样的人,除了我,你不肯与旁人接近,定是他缠着你的,对不对?"

"你说话啊!"札兰泰满心委屈无处诉,今日定要问个明白,"那日你为何不肯来?我从黄昏等到第二日清晨,始终不见你人影!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份量!你始终不愿跟我走!"

挣开他的双手,明珠后退几步,"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你怎会不明白?信是我派的人亲自交到你手上,你会不知?"

那封信,她记得,只是,"没看,烧了!"

居然烧了,"你竟忍心……你也不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札兰泰心痛如刀绞,气极反笑,"呵!你果然是不在乎!"

他说她不在乎,那便是罢!今时今日,明珠无力争辩。

却听札兰泰自言自语道:"那日,我下定决心,收拾包袱,想带你私奔,写了信约你在河边相会,等了一夜你都没来,回去我便病了三四天,等我醒来,才知额娘已差人向九公主下了聘……"

他不是早已打算娶公主么?为何又想带她走?

"明珠,"札兰泰心有不甘,"倘若那天你看到那封信,会不会跟我走?"

"走?去哪里?"明珠只觉他这话是自寻绝路,"你能抛开一切与我双宿双飞,不管你父亲的死活而心安理得?"

反问,不是想要他的答案,而是因为她深知,"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谁都不愿做罪人!"

"可我不想负你!"走到这一步,札兰泰也是被逼无奈,"自我头一回见你,看你被人欺负,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只要有我在,必会护你一世,你父亲负了你母亲,害你孤苦伶仃,我不想你也被人负!我才愿意抛弃一切带你走!"

那个一挥袍袖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终是三年前了,三年后的今日,她已没资格安然立在他身后。

"明珠,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闻言,明珠心中一颤,却又很快清醒,"你疯了!聘礼已下,你若逃走,就不止是你父亲一人遭殃,而是全族陪葬!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去做那千古罪人遭人唾骂!"

"那我该怎么做?"札兰泰想要的勇气,她始终不肯给,"不能与你相守,我的余生,还有何意义?想着是我负了你,我一辈子都愧疚!"

都已不是小孩子,不能因为一时任性而为所欲为,即便今日他二人潇洒远走,终有一日,他会后悔这决定,所以她必须,终止这错误,

"我明白你的无奈,我不恨你,你不必自责,谁都无能为力,你我只能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可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也只是一时罢,明珠望着他,眉目平静,"慢慢的,终会放下。"

说得轻巧,札兰泰难过的是,在她脸上竟寻不到一丝不舍的痕迹。

"你走罢,我以后都不想再见你,权当你我从不相识。"

不曾相识?札兰泰不能接受,"你……要忘了我?"

"没有结果的铭记,是悲哀。"明珠转身,不再看他,她不想让自己的余生再重蹈母亲的覆辙。

札兰泰很想告诉她,纵然她忘了他,他也会永远记得她,然而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明珠不会相信遥远的誓言。

"你回去罢!很晚了,我该睡了。"

沉默良久,札兰泰终于转身,离开此地,他心知,这一别,便是了断,再会,明珠也只会当他是陌路人。

立在窗边,明珠无悲无泪,夜,虽有月,终是漆黑,一如她平淡的人生,虽有他来过,终是又绝尘而去,归于寡淡。

皇宫的走廊里,心情颇佳的福康安行至半路碰见几人迎面而来。

"瑶林!"

原是永瑆,福康安恭手道:"拜见十一阿哥。"

"一大早接了圣旨,可是又要领兵出战?"

"不,是私事,"事已办妥,福康安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向皇上请旨赐婚。"

第九回 "哦?"十五阿哥永琰笑道:"是哪位姐姐这般荣幸,能得瑶林哥哥青睐?"

"呵!小阿哥真会说话,你怎么不说是我荣幸,得了佳人呢?"

"瑶林哥哥威武不凡是大英雄,皇阿玛常常教导我须向哥哥学习,定要文武双全,才能治国安邦!"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唯有永璂面色不愈,不发一言。

十一阿哥提醒道:"待婚期定下,可得知会我们,备上厚礼去喝喜酒。"

十五阿哥见状也嚷嚷着要喝喜酒,福康安笑道:

"你才十一岁,小孩儿饮酒不好!"

"骗人!哼!"十五阿哥不乐意地扬首,"皇阿玛说会饮酒的才是真男人!我不管,到时我定要去看新娘子!"

"哈哈,好!必不会少了十五阿哥!"

福康安明知永璂心中不快,还故意道:"到时还请十二阿哥也来捧场。"

永璂皮笑肉不笑,"好说。"

众人散后,十二阿哥去给皇后请安时心绪不佳,皇后询问之下才知原是福康安已请来圣旨,不觉气恼,宫女才剥的杏仁也被她扔在地上,

"哼!交待你一些小事也办不好!一个女子都摆不平,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福康安与她相识在前,儿臣不好插手……"

"你是本宫所出,身份尊贵的皇阿哥还比不上一个官宦子弟?她宁可跟福康安也不跟你?"

原本在外受了气的永璂又被皇额娘数落,有口难辩,"可是皇阿玛对福康安宠爱有加……"

"再宠又如何?他又不是皇上的儿子!还能当太子骑到你头上?"

"坊间不是流传说他是皇阿玛的……"

"住口!传言你也信?"无知之人随意揣测,皇后最是厌恶,

"叶赫那拉氏是皇上的内弟媳,皇上怎会做出那种龌龊事!无稽之谈以后莫要在本宫面前提起!"

皇额娘所言永远都是对的,他说什么都是错,挫败感接二连三的侵袭,永璂喏喏称是,"儿臣告退。"

"得空好好读书,何时才能争点气,得你皇阿玛赞赏,额娘也面上有光!"皇后面露不耐,待他走后,心思久久不能平复,传言不论真假,她都敢断定,福康安再优秀,此生也只会是臣子!

两日后,是明山母亲的寿辰,福康安本不必去,却因着想见明珠而携礼前去,明山顿觉荣光之至,宴后,他在后院找到明珠,

"上次你走的急,忘了带兔子,今儿个我给你送来。"

"搁着罢!"

这话音听来并不亲切,"为何还是这般冷淡,难道我还不算你的朋友么?"

见她不理,福康安又问,"上次教你骑马,是不是还欠我银子呢?"

他记得倒是清楚,"你尚未教会。"

就等她这句!福康安正好顺水推舟,"那继续教,不能半途而废,今儿个天好,我要给黑风洗刷,你也来罢!"

"不想去。"

"不开心?"

坐在石桌前的明珠只是逗弄着笼中的小兔,没有回答他。

"成日的待在小院中,只能看到一小片天,不知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晴空有风筝,山高有瀑布,林深时见鹿,鸟语虫鸣,飞沙怪石,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待你看过之后,方才觉得这大好河山美如画,还有诸多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自怨自艾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幼稚。"

道罢又怕这话太重,他跟着解释道:

"忠言逆耳,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好意,我只是希望你多些开心,少些烦恼。"

即使他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劝导,明珠也不为所动,福康安顿感失望,纵然渴望她能出来陪他,却也希望是她自愿,而不是他强求的结果,

"你若真不愿去,我也不勉强。叨扰了,"福康安轻叹一声,告辞转身。

这样的劝说对明珠无用,通俗的道理谁都懂,然而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想不想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帮你给黑风洗刷,可有工钱?"真正打动她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从远处戏台上传来的喝彩声,令她烦躁的心只想远离。

老夫人寿辰,府上这戏台已摆了三日,她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闻声,福康安停步回首,眸中是喜不自禁的神采,"当然有,十两,正好抵了你欠我的。"

既有了台阶下,明珠便起身随福康安一道出了府。

到了马场,马匹的数量令明珠有些吃惊,此处至少有上百匹!

"府里有家眷常用的,这里是平日散养的。"

"这儿有人照看,"明珠不明白他为何要亲自来为黑风刷洗。

"有,只是我喜欢跟黑风亲近,我觉着它有灵性。皇上得它时,几人试过,都无法驯服,而我靠近他时,它未有丝毫反抗,是以皇上才把它赏赐于我。"

福康安教她给黑风搓洗,用的是香胰子,明珠心想寻常百姓沐浴只能用皂角,他竟拿香胰给马用,实在太过上心。

洗完后该冲水时,福康安嘱咐她立远些,小心湿了衣衫。

"你不怕?"

"我拿的有衣裳,湿了可以再换。"

冲洗干净的黑风未来得及擦拭,它却猛得一抖,水珠四处溅落,洒在明珠身上,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明珠哭笑不得,

"黑风你真坏!我才刚给你搓过背,你竟然把水甩到我身上!"

清风暖阳下,看着她犹如昙花一现的笑容,福康安竟是移不开目光,直到明珠问他要巾帕,他才回过神来,从乌尔木手中接过递给她。

看他神情愣怔,明珠甚感奇怪,"我脸上脏了?"

摇摇头,福康安甚感欣慰,"你笑了,方才你在笑。"

就为这个?至于么?是人当然会笑,"大惊小怪。"

"笑容于我而言那是家常便饭,但我认识你这些时日,从未见你笑过,今日才知,原来你也会笑嘛!"

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明珠歪头看看他,依旧是以往的面无表情,"那是你不好笑!"

"黑风好笑?"原来黑风这般讨喜,福康安慷慨道:"你若喜欢,我大可把它赠予你。"

"爷!"乌尔木一听这话,探头道:"上次,十一阿哥的福晋,您的亲姐姐向你要黑风,还有十五阿哥也向你讨过这宝马,都被您回绝了,明珠姑娘尚未开口,您就主动送啊!"

缓缓回首,福康安看着乌尔木,微微一笑,"我才发现你舌头略长,该剪了!"

乌尔木缩了缩头,嘿嘿一笑,"奴才知错,爷饶命!"

怕明珠难为情,福康安笑道:"甭听他瞎扯,我还养了许多好马,黑风就赠与你罢!"

明珠摇摇头,不肯接受,"黑风跟着你,还能征战沙场,跟着我有何用?我也骑不了几回,养在府中,我若不能亲自照看,怕也是无人管了。"

她的顾虑,福康安明白,人多不好说话,他便提议去河边走走。

"关于你的身世,我多少也听说过,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罢?"

委屈么?她倒也不觉得,习惯了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以旁人的尊重或不屑于她而言,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具体的情形,福康安不太了解,明珠不肯说,他也无法,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思量片刻,福康安想跟她说说自己的事,

"两年前我阿玛去世之际,我也一时无法接受,后来想想,阿玛的离开,最难过的其实是额娘,她与阿玛多年夫妻,相互扶持,如今阿玛先去,额娘一个女人,定然孤苦。

可我从未听她抱怨过,她还时常劝我,说阿玛在世时,阵列兵法,为官处事,该教的都教我了,余下的,便看我自个儿的本事。

我常被人说性子骄纵,额娘说,骄纵可以,但要有资本,皇上许你荣华富贵,你也不能白享,唯有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为皇上排忧解难,才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本以为他父母健在,却不料他父亲英年早逝,明珠不喜被人安慰,也不擅安慰旁人,只是道了句,"你母亲说得很对。"

一时感慨,说的话有些偏离,实则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说他额娘如何教育他,明珠听到这些忆起她母亲,大约更难过罢,福康安暗恨自个儿笨嘴拙舌,忙解释道:

"我是想说,每个人都会失去亲人,或早或晚罢了,但他们会活在我们心中,所以这离去,不该成为后人的枷锁,而应该是奋进的动力。"

她自小被人嘲笑没有父亲,更有好事者说她母亲不知廉耻,进了府,又被人笑话是庶出,凡此种种不堪之言,她只能默默承受。

说出来又能如何?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福康安大约也不会懂,肯定会问她为何不反击。有资本之人,怎会懂得一无所有之人的无助?所以她才不愿跟他提起,

"每个人承受的不一样,没有谁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便不能,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听你诉说,想为你分担。"

"除非远离阿颜觉罗家,否则,我的处境永远无法改变,可是寻根归祖,是我母亲的心愿……"茫然的她,不知所措,"明知不能改变,也不去妄想。"

"可以改变!……"福康安话未说完,却被她打断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

这么快么?福康安明明觉得还未跟她说上几句话,太阳已西偏了,"可否陪我用了晚膳,而后我再送你回府?"

料想她八成会拒绝,福康安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岂料明珠竟道:

"我请你罢!也算谢你教我骑马。"

这惊喜实属意料之外,不知她今日为何答应的这般爽快,许是府上还有晚宴,她不喜闹腾,才愿意随他一道罢!总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她应允,一切好商量。

给黑风装上云纹鎏金镶玛瑙的银马鞍,福康安派乌尔木去兴泰楼交待一声,备好雅间与晚宴,随后带着明珠练了半个时辰的骑术,

傍晚时分,晚霞染空,

"饿了罢?咱们去吃饭?"

"等一会儿子,我想看夕阳。"以为他是饿了,所以明珠才去征求他的意见,"好吗?"

天呐!她居然这么温柔的问他话,着实难得。

"好啊!"福康安乐意之至,"我陪你。"

"夕阳给人悲凉的感觉,你应该看日出。"

"今日的夕阳就很壮观。"

"那是有晚霞。明儿个是晴天啊!"

……

直至日落,又坐了一阵,明珠先起了身,"走罢,免得饿扁了你。"

到了兴泰楼,掌柜的喜笑颜开,小跑来迎,

"三爷楼上请,给您安排了老地方。"

"成日的都是那一间。"

"那间是特地为爷备的,爷喜欢窗子临街向阳,房内摆设,书画、古董,皆是按照您的喜好布置。"

到了二楼,福康安直指西边那间,"那间不也临街么?"

"可那间临街的那面墙并未开窗。"

这理由亏他说的出口!福康安哼笑道:"墙是死的,人是活的,没窗你不会砸一扇?"

三爷说得好生轻巧啊!掌柜的也不敢反驳,只点头称是。

明珠听了福康安这话不敢苟同,"你爱来不爱,还挑三拣四真难伺候!"

"我这是为他好,你以为我故意刁难他么?"福康安自觉一番好意,"做生意本就该灵活,一成不变的没新意,还想留住老主顾?"

"三爷说的是,小人铭记于心。"

"爷费口舌不是让你记在心里,而是做于实处!"

"是,"每每在福康安面前,掌柜的总是不由冒汗,"明日小人便请人拾掇,重新装饰!必定让爷下次过来时觉得焕然一新!"

到得雅间,但见上写[清辉阁],掌柜的打开房门,迎面是一座福禄寿红木镂空屏风,室内檀香四溢,许是早就燃了香。

"三爷,佳肴已备好,是立马上菜,还是等会儿?"

"即刻上。"

"是!"

掌柜的识相退下,福康安带明珠绕过屏风,来到桌前,将将坐下,却忽听一道细细的女声响起,

"爷想听什么曲儿?"

屋内怎么还有人?他扭头一看,只见半月门后帘内竟有几名乐妓,福康安见状,当即黑了脸,沉声问,

"谁唤你们来的?"

"秦掌柜……"

这奴才是人头猪脑罢!碍于明珠在场,福康安硬生生压住火苗,沉声斥道:"统统下去!"

"是。"四个乐妓起身离房。

待她们走后,福康安看向明珠,模样有些窘迫,"平时与诸位同僚同聚,他们喜欢听曲儿,时常安排乐妓在此助兴,今儿个许是掌柜的以为与我同行的还有官场之人,才自作主张请了乐妓,你万莫多想!"

明珠听着竟有些糊涂了,"我多想什么?"

"呃……"福康安有些难为情的讪笑着,"以为我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纵然如此,明珠也并未觉得不妥,"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道罢随即起了身。

福康安还以为她置气要走,"哎,明珠,你去哪儿?"

却见她跟门口的丫鬟低语,丫鬟点头道:"奴婢带姑娘过去。"心想她定是想如厕。

明珠才走,窝火的福康安一拳敲在桌上,震得茶具轻颤,"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乌尔木你跟爷那么久,一点小事还需爷交待么?爷带着明珠过来,你还让掌柜找乐妓,想害死我不成?"

"爷息怒!"乌尔木慌忙解释,"奴才明确交待说主子是带着姑娘来,却不知他为何那般没眼色……"

怒气难消的福康安当即喝道:"把那个没长眼睛的给爷带过来!"

"是。"

片刻后,乌尔木带人过来,

"三爷!"

"混账奴才!"掌柜的刚进门,迎面便是茶盏摔来,砸到门框,碎了一地,吓得他扑通一跪,"爷您息怒!"

第十回 "越发没眼色了!若不是明珠在此,不想来回折腾她,爷早就换地儿了!"

"是小人一时疏忽!小人甘愿领罚,今儿个的账全算在小人这儿!"

这话福康安听来更别扭,"你的意思是,爷缺这百十两银子?"

"不不!"多说多错,掌柜的战战兢兢,"这是小人的心意,请三爷笑纳!"

"你的心意就是搞砸我的饭局!"福康安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好容易哄她开怀,你又带了那些蜂蝶来碍眼,你让我怎么解释?"

"她们只是乐妓……"

纵然他们男人觉得无可厚非,但福康安怕的是女人多想,"你能保证明珠这样想么?"

掌柜的无奈,只得道:"小人可以给姑娘解释。"

"滚!"福康安才不指望他,"你只会越描越黑!"

这个"滚"是命令他滚出去,又或者只是否认他那句话,让他莫再瞎扯?掌柜的正费心琢磨这"滚"字的含义,忽听门口一人道:

"这是唱的哪一出?"

竟是明珠回来了,福康安瞬时敛怒为笑,"哦,小事,掌柜的来奉茶,不小心摔了杯盏,吓得腿软。"

至于大惊小怪么?"摔了再换一盏便是。"

福康安笑笑,又转头对掌柜冷声道:"听到了?还不去换一套茶具!"

"是!是!"掌柜的如获大赦,借此起身退出房门。

不过碎了一盏,何必换一套,明珠看不过去,提议道:"桌上还有茶具,也没人用,你拿来用也可……"

"我不喜欢残缺的物什。"

当下便有侍女过来收拾桌上的茶具与地上的碎渣。

当是时,乌尔木随掌柜的一道出了门,面露赞赏之色,"既帮我背了这锅,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实则是乌尔木一时疏忽,只管定了雅间,说是两个人,并未交待是姑娘家,掌柜的才如以往一般安排了乐妓,乌尔木依命去唤掌柜时,早已连哄带威胁要他背这黑锅。

乌尔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掌柜颤颤收下,心想银子事小,得罪福康安事大啊!给福康安等人供奉的向来都是好茶具,这十两还不够买茶具,加之惹恼了这位祖宗,不定以后福康安会怎么治他。

但福康安跟前儿的随侍乌尔木也是不敢惹的,这些主子们的饭局在哪儿,全凭他们一句话,

他的顾虑,乌尔木自然明白,"你且放心,等主子消了气,我自当替你美言,你只管听主子的,把对面那间开扇窗,好好装饰,我保管还能把他带来。"

"是是!劳您费心了!"

屋内,换了茶具,上了菜,

宫保野兔,蟹肉双笋丝,牛柳白菇,麻仁鹿肉串。核桃酪,菊花佛手酥……

看着桌上的十二道珍馐美味,明珠不禁咋舌,"你还请了旁人?"

怎么可能!难得的相处机会,他怎会带人过来碍眼,福康安看着她,笑意温柔,"就你我二人。"

"两个人十二道菜?"他还真能点,"似乎奢侈了些?"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多点一些,你也有得选择。"

"你是看我说请你吃饭,便故意坑我么?"明珠扶额,甚感头疼,"你这一桌我怎么付得起?不如把我当了给人家刷盘子。"

"逗你玩呢!"她竟还当真了,福康安朗声笑道:"男人在场,怎可能让女子付账?那会子我若硬说我请你,你怕是不会来了罢!"

他猜得倒准,明珠无言以对,左右她也没带那么多银子,除了让他请也别无他法,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的掂起了筷子。

此处本有侍女专意布菜,却被福康安打发了下去,只因他想亲自为她夹菜。

看他如此殷勤,明珠有些不习惯,"不劳三爷您!"

三爷这尊称从她口中说出怎么有种损人的意味,福康安不喜听她这般说话,"唤我瑶林即可,听着亲切些。"

"不敢。"

她不敢?谁信?"福康安你倒是敢直呼!"

不过一个称谓,还诸多挑剔,明珠才懒得奉承他,"你若不乐意,大可治我个不恭之罪!"

"乐意乐意!"福康安怎么舍得迁怒于她,"只要你肯与我说话,唤什么我都乐意听。"

回想刚才他对掌柜的态度,又想起在马场时他说的话,明珠终于觉得那评价很中肯,"那会子你说:旁人总觉得骄纵,我还不信,见你常爱嬉笑,还以为你性子爽朗,平易近人。如今见识了你飞扬拨扈的模样,确实信了。"

若是旁人这般说他,他大约早就翻脸,可明珠这样说,他愣是能美滋滋地把飞扬拨扈听成褒义,"我对旁人是骄纵,对你却是娇纵!"

明珠不知他话中的骄与娇是两个字,只是默默吃了口菜,却觉有个眼神总在看着自个儿,艰难的咽了下去,她无奈侧首,

"你这般盯着看要我怎么吃?能不能专心吃你的?"

福康安以手托腮作欣赏状,神情甚是惬意,"你不知道有四个字叫[秀色可餐]么?"

"意思是你看到我,不吃就饱了?"

非也非也,福康安撇撇嘴,"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愣是要曲解我的意思!"

明珠此时有些糊涂,不知自个儿是不是鬼迷心窍,竟答应同他一起用膳,实在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悔莫及,下次再不能跟此人出来。

这一日,福康安来时,却见明珠正在屋内看[六韬],

"看到哪里了?"

"《龙韬》,将威。"

"你一个女子……"

他尚未说完,明珠便替他说了,"不是该看[女诫][女则]?"这话听得多了,自是令人生厌。

"在你看来,我竟是那般肤浅之人?"被误会的福康安心碎不已,作叹息状,

"我是想说,你居然也喜欢看兵书,与我有相同兴趣,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子,非同一般。"

情感之言,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说来也不羞怯,竟如家常便饭,明珠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你说着不害臊,我听着都替你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啊!"道罢,他又觉这词用在明珠身上不太恰当,"不过你这般凶悍,实在不算淑女!"

明珠也从不曾把自个儿当淑女看待,"我是不是淑女,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也碍不着你一星半点,觉着不淑,你大可离远一些。"

"我向来不喜淑女,瞧着累得慌,如你这般真性情的方能得我注视。"

又来了,明珠听得耳根子都酸,遂将书合上,起身去桌前斟茶,福康安本以为她是为他倒茶,虽不觉渴,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正待去接,却见她自顾自饮,全然不理会他殷切的眼神!

"这便是待客之道?也不问我渴不渴!"

他这种金贵少爷,明珠最是看不惯,"老天不光让你生了一张嘴,还赐了你一双手。你却让它闲着,不若砍了自在。"

看了看自个儿颀皙的手指,福康安反驳,"我的手是用来握长枪,杀敌寇,而不是端茶递水伺候人!"

"我就该伺候你?抱歉,我不是你的丫鬟。"他似乎来得有些频繁了,"你怎么整日的往这儿跑?也不怕我父亲说你?"

此等担忧实属多余,"你阿玛才不会说我,他巴不得我来呢!"

呵!"你以为你是香饽饽?"

福康安神秘一笑,"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此来提亲。"

提亲?明珠闻言,面上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府上哪个女子如此倒霉,竟被你瞧上?"

"你自个儿瞧。"福康安将背在身后的圣旨递给她,明珠接过,展开一看,似是一道圣谕,而她在这当中,赫然看到宝珠两个字,那,正是她的名字……

身子一晃,明珠不由后退一步,怔怔道:"皇上是不是写错了字,应该是宝娴或是宝静?"

"圣旨错字?"福康安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居然质疑皇上?不然你去问他?再者说,如她们那般的俗女子,我怎会看得上眼?"

明珠还是不太相信,"我不曾见过圣旨,莫不是你在开玩笑罢?"

"圣旨谁敢造假?"福康安虽然狂妄,却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你可是在怪我先斩后奏?不是你说的嘛:光说不做不如先做后说。所以我才提了亲才知会你,省得你说我空口说白话。"

她是说过这句话,说的是做人,却不是教他去提亲。

看她坐在那儿,支着头,半晌不说话,福康安亦在她身旁坐下,柔声开口,

"明珠,今日提亲,许是我唐突了。但我对你,确是真心一片,想娶你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在遇见你之前,我很怕我额娘提及婚事,因为并无意中人,实不想依母之命随便娶一个,自个儿不如意,又耽误了人家。

直到那天在河边与你偶遇,虽然你对我态度冰冷,我却对你念念不忘,回府后我曾多次派乌尔木探查你的住处,却怎么也寻不到明珠这个人,后来无意在宫中再会,才知原来你在府上叫宝珠,怪不得乌尔木怎么也寻不到你的踪迹。

老天待我不薄,终于让我如愿以偿找到你。当时我便觉得你我是天赐良缘,不然怎会在宫中重逢。"

这算么?在宫中见过的人多了,每个都是有缘?

他剖心剖肺,她却无言以对,"怎么?"见她始终不语,神色不悦,福康安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难道,你不愿嫁给我?"

第十一回 嫁于何人,嫁或不嫁,她有资格过问,有资格说愿或不愿么?

到了这个年纪,父亲已是多次提及她的婚事,尤其札兰泰与九公主定亲之后,父亲许是怕她想不开,便提的更频繁了。

一切全凭父亲一句话,明珠心知,自己没有抉择的权利。纵使她今日跟福康安说不愿,怕是也无用,前有圣旨钦定,后有父亲应允,她根本无能为力。

"只是太突然,一时难以接受。"

原是如此,福康安闻言,心下一松,提及婚事,女儿家总是会碍于羞涩而不敢多言,倒也是常情。

此时乌尔木在屋外询问,"爷,东西都送来了,现下抬屋里,还是……"

明珠不禁疑惑,"什么东西?"

"是我带给你的礼,即是提亲,总要聊表心意,赠与你阿玛的在前厅,他已过目。这些是赠与你的,我琢磨着合该抬到你院中,免得被你那两个姐妹顺了去。"

道罢,福康安又吩咐下人将东西抬进来,明珠一看,足足两大箱珠宝首饰,古玩摆件。

"实不知你的喜好,故而随意挑了些给你送来,你莫嫌少,日后聘礼自当细细挑选,必不会少于十箱。"

明珠大眼一看:

白玉,翡翠手镯各一对,西瓜碧玺耳坠,金嵌珠宝蝴蝶簪,红宝石,蓝宝石戒指,鎏金珐琅南瓜胭脂盒,孔雀石雕炉……

这也只是表面一层,下面还有……

样样贵重,她却难以开怀。

她只是看一眼,都不曾拿起一样细瞧,"没有你喜欢的么?"福康安顿感失望,"我带你到库房去挑。"

如此慷慨,令她不解,"为何?你我相识才几日?……"

话未说完,福康安立即回道:"五个月!十一月相识,之后再未见过,直至二月底,才又重逢。"

记得清楚又如何,"你对我并不了解。"

"可以慢慢了解。"现在的福康安不想对她有所欺瞒,

"我承认,开始我对你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这般冰冷的女子,我定要接近她,让她喜欢我,方能彰显自个儿的非同一般。

待有机会与你相处之后,目睹你为人处事,我渐渐觉得,你虽然出身不好,受人冷眼,可你从未因此自怨自艾,只是看淡世事,不在乎旁人对你的看法,从容之姿,令人钦佩。

你所谓的冰冷倒也不是无情,内心还是很柔软的,看你抱小兔的宠溺,还有你醉酒时的模样……"

"我醉酒怎么了?"提到醉酒,明珠有一丝紧张,还以为自个儿当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很多,很……"回想她当时的模样,福康安忍不住笑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道:"很惹人怜爱。"

想必是出了丑,她也记不得了,无所谓,反正已过去。

"我猜,你大约是看你母亲被辜负,怕自己也被辜负,是以对人冰冷,实则只是想保护自己,不想被伤害。

你说你的处境无法改变,你也不妄想改变时,我觉得我能给你想要的,所以我想娶你。让你换一种环境,换一种心态。

札兰泰与她相处两三载,才逐渐懂得她的心思,福康安才认识她几日,竟能说到她心里,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越发让她觉得危险,下意识想远离。

"总之我认定的,便不会更改。除非……"那种可能,福康安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在此时面对,"除非你已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是谁?

微微转身,思绪飘飞的她没有即刻回答,福康安微微蹙眉,忍痛又问,"有没有?"

她的侧脸,落寞又高傲,他的心,惴惴不安,既期待她的回答,又怕答案是残酷的真相。

"自我母亲去世后,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倾注情感。"

闻言,福康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是没有意中人!"无妨,我等你,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提亲的确有些突然,知她需要时日来接受,福康安便先回了府,好让她静一静,"得空我再来看你。"

福康安走后,府上那两姐妹闻风而来,

"听闻三公子赠了许多奇珍异宝给你,你素来少见珍宝,怕你不识,我们姐妹特来瞧瞧。"

只见屋内两大箱子首饰摆件,丫鬟们正往外摆放。

宝静看到那串绿幽灵水晶手串,眼都直了,爱不释手,"这串鬼佬财神真漂亮!宝珠,我想要这个。"

绕是不缺首饰的宝娴在看到那串翡翠链子时也不禁惊叹,"百十颗翡翠,颗颗水润,堪称极品!"

"三公子出手实在阔绰!"

她们想要,她便得给么?拿起一对金镶东珠耳坠,明珠看了看,又放回盒中,盖上,头也不抬地懒声道:

"待我看过以后,挑些中意的,余下的,你们再选。"

未料她会拒绝,宝静撇撇嘴,又满面堆笑,"宝珠,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不至于那么小家子气罢!这么多首饰,你也戴不完呐!"

"戴不了我可以收着,也可以赏给旁人,既是我的东西,便由我决定,不是听你意见。"

"你……"宝静气得纤指轻颤,宝娴受不了这挖苦,拉了宝静要走,

"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还是走罢!"

"不送。"

一个虚伪的笑容便想将之前的伤害都一笔勾销么?她的仁慈没有那么廉价,无力反击时默不作声,有力反击时必定毫不留情。

她们走后,明珠对下人道:"莫摆了,收起来罢,我也用不着。"

"可是富察公子交待……"

提他作甚,明珠不悦道:"这是我的屋子,我说了算。"

"是。"

男人对你有意时千方百计的讨好,实属正常,父亲当年,大约也对母亲很好,才得了母亲的欢心,可是后来呢?开始越热烈,后来只怕越冷淡。

明珠不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不动,便不痛。

这一日,福康安在赴晚宴之时,在座的有人提到,

"三日后汇丰楼有个扑买场,听说当中有一件宝贝,是缅甸商人带来的,三公子可有兴致?"

见惯了珍宝的福康安语带不屑,"什么宝贝是我没见过的?"

"据说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他也不觉稀罕,"皇上有一颗,我曾在姑母房中见过。"

"那是皇上的,若是自己拥有,岂不更妙?"

"哎,"席中有人忽道:"听闻与三公子定亲的女子,便叫明珠罢?"

他本对夜明珠无感,真正吸引他的,是明珠二字,他觉得,惟有稀世珍宝,才配得上独一无二的她。

三日后的傍晚,福康安来府上寻她,"今儿个带你去看热闹。"

"我不喜热闹。"

"我知道,可这个有意思,扑买会,你去看过么?"

"听过,不曾见识过。一群人去争一件物什。"

"价高者得,看的人心潮澎湃。"福康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好一阵儿,而后问她,"我带你去瞧瞧。"

"不想去。"

"去罢!"福康安装可怜道:"之前我来寻你几次,你都不肯与我出去玩,我也会失落啊!你不能体谅一下我么?"

明珠也不理会,继续抄她的金刚经。

"不如这样,今日你陪我去,我便保证十日不来烦你。"

"十五日!……

二十日!"见她不为所动,福康安狠心咬牙道:"一个月!成了罢?"

这保证明珠自是不信,但想到还欠他一个人情,便想趁此还了,

"我可以去,但是有个条件。"

只要有得商量,一切好说,"但说无妨。"

"上回你请我,这次该我请你,可不能去那么昂贵的地方。"

"好!"福康安答应得十分爽快,"地方由你定。"

商定之后,两人乘坐马车前往街市,在明珠的指引下,马车来到一家名叫[柳记米线]的酒馆前,

进得屋内,但见堂中有四五桌客人,一妇人正立在柜台算账,

"柳大娘。"

那妇人闻声抬头,一见来人,盈笑相迎,"明珠,稀客啊!几个月没见你了!"

柳大娘看她身边的男子有些脸生,并不是以往与她同来之人,当下也不多言,只笑问她可是成亲了。

"尚未。"

明珠道罢,福康安又跟着道:"快了,已然定亲。"

却见她看了他一眼,似有不满,福康安觉得自己说的并无不妥,"事实啊!"

"女儿家都害羞呢!可真是恭喜了啊!觅得如意郎君,"柳大娘笑了笑问道:"你想吃什么?我亲自去给你做。"

明珠柔声道:"还是鸡汤米线。"

"这位爷想吃什么?"柳大娘介绍道:"咱们有鸡汤米线,牛肉米线,有鲜汤的,还有麻辣的。另有各式家常炒菜。"

"麻辣牛肉罢!"

"好!"柳大娘脆生应道:"二位先坐,稍后便来。"

明珠轻笑道:"您尽管忙,我也不是外人,不必招呼。"

两人来到桌前,乌尔木赶忙将板凳擦干净,福康安方才坐下,随口问道:"你们看似很熟?"

"我儿时住在柳大娘家隔壁,她对我与母亲多有帮衬,后来她们一家来京开了饭馆,也就失了联络,我也是前两年碰巧遇见,得知她们在此,便时常来看望她。"

"原来如此。我怎么觉着,你对旁人都很温柔,除了我……"

人与人有千差万别,"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何必说出来,徒添尴尬。"

"哦!"福康安实感委屈又不敢抱怨,"当我没说。"

端起乌尔木才斟的茶,福康安刚饮一口又吐了出来,"这……"

惯饮好茶的他自是喝不惯这小店的茶水,明珠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了口茶,又抬首看着他。

想起她方才的话,他也不好说什么,难得明珠肯陪他吃饭,又是她带的地儿,他若挑剔,只怕她再不肯跟他出来,只得哑巴吃黄莲,有苦笑着咽,

"这两日有些上火,不宜饮茶,乌尔木,将茶倒掉,换杯清水。"

"是。"一旁的乌尔木忍俊不禁,却得主子一记瞪眼,赶忙起身去倒水。

用过晚饭,福康安带她去往汇丰楼。

路上,只听他道:"茶不好喝,米线倒是不错。下回来时可备些自家的茶叶带上。"

明珠也不接话,由他说着。

下了马车,但见汇丰楼门前已停了许多车马轿子,入得楼内,但见有官兵把守,许是怕有人捣乱耍赖。

在座的,看衣穿穿戴,大都非富即贵,接连上了四五样珍宝,叫价声此起彼伏,福康安都只看不出声,明珠颇为纳罕,

"你不是来寻宝么?也不见你叫价?难不成就是来凑热闹的?"

"这些我都有,不稀罕。"福康安捻了颗腰果递给她,"稍安勿躁,好戏往往在后头。"

摇了摇头,明珠不想吃,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她倒不是烦躁,只是没兴致,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的明珠脖颈酸疼,醒来却见眼前一片漆黑,顿感不安,脱口唤道:

"福康安!"

"我在,"瞬时有人覆上她手,轻拍以示安慰,"莫怕。"

原来不是噩梦,黑暗中,这声音令恐慌的明珠安定下来。

"蜡烛怎么灭了?"

"因为有好东西,要熄灭灯火,等一盏茶的功夫。"

第十二回 什么东西竟要熄灭烛火,众人都静静坐着,偶有耳语,明珠只觉自己满头大汗,摸了摸身上,似是盖了袍子,便扯了下来。

过了会子,只听一人道:"锦缎即将揭开,诸位贵人请往台上瞧!"

话音刚落,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只见漆黑之中,忽有光亮闪现,盈盈绿光,柔和而神秘,慢慢照亮周围,

周围有人惊呼,"这是……夜明珠!"

"看这光,好大一颗!"

"诸位都看仔细了,"那人随即喊道:"掌灯!"

跟着便有人陆续燃亮烛火,众人这才看清,台上亮光之处是一颗珠光宝气犹如翡翠的圆珠,约有手掌大小,

"此物为珍宝夜明珠,又叫明月珠,若在日头下停放一刻,再放回屋内,可亮三个日夜,底价白银八十……万两!"

此价一出,众人唏嘘一片,前几样合起来也不敌这一样的价高,

"实在是贵啊!"

"既是珍宝,自然价值连城。"

只听一人恨声道:"早知道后面有宝贝,就不该买上一个。"

遗憾有何用,"纵然不买,你确定能买得起这夜明珠?"

八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也罢,咱买不起,自是有人买得起。且看好戏!"

但见福康安注视着那夜明珠,唇角含笑,明珠心下了然,"这便是你看中的?"

"正是。"

扑买开始,有人叫价,福康安也不出声,坐在他身边的奎林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加价?"

"等他们加够了我再加,免得浪费唇舌。"

定亲王绵德一直在叫价,看来是志在必得,叫到一百六十万两时,没人再继续加了,一是觉得虽是珍宝,可得花一两百万两去买,实在有些心疼,二是觉着定亲王既然想要,他们又何必跟亲王叫板?自找麻烦!

"一百六十万两一次!"台上人抽了一鞭喊道,"一百六十万两两次!"

正待一鞭定价时,忽听一人悠悠道:"一百七十万两!"

众人齐齐看去,说话的正是福康安,一晚上没听他叫价,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口。

两人相视一看,笑容里皆是不屑,有好事者暗中窃喜,只因好戏即将开场。一个是皇帝养子,年少气盛,一个是世袭亲王,盛气凌人!

"爷!不就一颗珠子嘛!咱不要了!"随行侍妾在旁劝说,定亲王哪肯罢休,

"现今不止是一颗珠子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本王堂堂定亲王,怎能输给福康安那小子!"

"可是为一颗珠子花费几百万两,福晋若是知晓了……"

"妇人之见!少啰嗦!"定亲王又扬声喊道:"一百八十万!"

"一百九十万!"

定亲王一拍桌子,吼道:"两百万!"

默然许久的明珠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为何一定要这珠子?"

"你不觉得它很漂亮么?"

珠子发光确实稀奇,"好是好,可是好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拥有,两百万两,值得么?"

"我喜欢的,必要想尽千方百计得到。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譬如你,譬如这珠子。"福康安微微一笑,随即抬头喊道:"两百一十万!"

此刻的定亲王已是气急败坏,福康安依旧气定神闲,原本一百多万就能得到的宝贝硬是被他抬到两百多万,实在可恼,

"福康安,你小子存心与本王作对是罢?"

凭他也配直呼小子?倚老卖老!哼!福康安冷笑道:"定亲王,作对谈不上,扑买场上全凭眼缘,价高者得而已!"

"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贪赃枉法罢?"

紧握椅子,福康安不由坐直了身子,灯火闪烁中,他食指上的翡翠戒指越显熠熠生辉,

"王爷此言,不免有诬陷之嫌,我富察家四代为官,侍奉皇上,上有皇恩浩赏,下有为官俸禄,账目清清楚楚,银子干干净净,何须贪赃枉法?"

"哼!强词夺理!"定亲王一踢桌角,怒而起身,"今日算是便宜了你,这笔账,本王记住了!来日必算!"

某些人就喜欢撩狠话,也只会撩狠话,"谢王爷抬举,瑶林必定奉陪到底!"转头又对明珠道:"这种人正是你所谓的光说不做。"

明珠看看他,不由皱眉,"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难道要他哭么?

"惹是生非,先是皇子,后是王爷。"

说的好似是他故意挑事一般,福康安瞪眼提醒道:"我还不是为你!"

看不惯他耍赖,明珠扬眉道:"皇子之事确因我而起,今日之事又与我何干?"

"我……"福康安心想,现下跟她说夜明珠是为她而买,她定然不肯收下,便忍气吞声也不解释。

"你就不怕他们报复你?"

原本她的指责令他不悦,而后这一句却又令他兴高采烈,"得你一句关怀,纵死无憾。"

细指握成拳,明珠内心有种浩然之气在升腾,又告诫自个儿要淡然。

毫无疑问,最后这夜明珠归福康安所有,眼见他携宝离去,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敢跟王爷叫板,这个福康安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富察氏可是清王朝的四大家族之一,男丁名将备出,女儿入后宫的也不在少数,先皇后便是福康安的亲姑姑,听闻他长得像皇后夭折的儿子,六岁时入宫由皇上亲自教养,皇上对他的宠爱决不亚于其他皇子!"

"哦!怪不得他敢得罪定亲王。"

送明珠回去后才福康安又乘坐马车回往自家府上。

路上,奎林提醒道:"传闻定亲王性子暴躁,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堂兄多虑了,他能如何?顶多找人参我一本,说我为得珍宝,挥霍无度。"福康安认定此人不足为患,

"不过是因着他阿玛早逝,他才得了便宜世袭为王,毫无能力之人,何须我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皇上虽然一向偏袒你,可若有朝臣煽风点火,小题大做,皇上怕是也为难,惹他老人家不快,不是明智之举啊!"

"放心,"高瞻远瞩的福康安早已想好应对之策,"我自有法子。"

次日清早,福康安将将洗漱完毕,丫鬟正在为他梳发,但闻乌尔木来报,

"爷,老夫人有事唤您。"

"想必是为了昨晚之事罢!"

乌尔木低声道:"爷在库房拿了两百万两,老夫人当然会过问。"

"知道了,你先到门外候着,我稍后便去。"

福康安到得他母亲院中时,适逢下人正在上朝食,"孩儿给额娘请安。"

"免。"那拉氏温笑询问,"用早膳了么?"

"尚未。"

"那正好,坐下陪额娘一道用些。"

"好。"福康安旋即坐下,丫鬟在旁布置碗筷。

"春来天气干燥,该饮些绿豆百合粥,清热爽口。"

"额娘说的是。"福康安又问,我听丫鬟说,夜里您偶有微咳,可请大夫瞧了?"

"无妨。这天儿时冷时热,咳几声不算什么,灵芝她正在为我炖雪梨调理呐!我儿不必忧心。"那拉氏笑道:"听闻昨儿个你得了一样宝贝。"

"不过是小玩意儿。"

"也不拿来让额娘见识见识。"

"额娘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宝贝都见识过。"顿了顿,福康安道:"是颗夜明珠,额娘若喜欢,孩儿愿孝敬于您。"

这话听着不顺耳,那拉氏故意问他,"你本想赠于何人?"

眼见儿子但笑不语,那拉氏又岂会不懂,"你的心思,瞒不过额娘。这宝贝,你是想留着赠与那个叫明珠的姑娘罢?"

福康安也不否认,只笑道:"孩儿若是孙悟空,额娘便是观世音,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额娘的法眼。孩儿谁也不服,只服额娘!"

"少来奉承!"那拉氏忍俊不禁,"你阿玛一向沉稳话少,偏生了你这么个花言巧语的儿子!"

"额娘开怀,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

"是么?"这话,以往她深信不疑,如今,却是不敢尽信了,"有句话,额娘思量许久,还是觉着应该说出来。"

福康安恭敬道:"但听额娘教诲。"

沉吟片刻,那拉氏正色道:"明珠是庶出,身份与你颇有悬殊,福晋之位,怕是担不起罢!不如纳她为侧福晋,他日额娘自会为你挑选福晋。"

此言一出,福康安的笑颜立时僵住,"额娘,我又不是没能力,何需凭借女人飞黄腾达?我的女人,只需坐享我带给她的荣耀即可!"

"门当户对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陈规旧礼,我不屑理会。"福康安放下筷子,义正言辞,"总之我只会娶明珠为福晋,还请额娘谅解。"

本是好言相商,他却摆了脸子,那拉氏见状越发气恼,"瑶林,以往你是不会违背额娘的意思。"

"孩儿尊重额娘,尽量事事顺应额娘心意,但却不是盲从。"福康安耐着性子起身道:

"额娘慢用,孩儿还要面见皇上,告退。"

道罢起身便走,气得那拉氏当即没了胃口,"这明珠,尚未进府,便得我儿如此厚爱,当真是不简单!"

"夫人息怒。"丫鬟灵芝劝道:"少爷的性子,您最了解,他想做之事,凭谁也拦不住啊!"

"我含辛茹苦生养的儿子,倒给旁人献殷勤,还因她而违逆于我,哼!"那拉氏的镂空金镶红宝石护甲在桌上划下痕迹,灵芝忙劝她当心指甲会断。

下朝后,乾隆召福康安,福隆安,阿桂等人进殿商议,

"小金川时与我军作对,阿尔泰率军进剿,但他素未娴军旅,不善督兵攻剿之事,调度无方、贻误军务,朕已将他革了职,命桂林代阿尔泰任四川总督,再度出兵。岂料桂林却是个贪图安逸、狂妄骄纵之人,导致墨垄沟之战再度失利,没用的奴才!朕准备派人接替他出征。阿桂!"

"臣在。"

"朕命你明日启程,前往四川,任总督之职,代桂林掌管一切军中事务!"

"臣领命,定不负皇恩。"

福康安拱手道:"臣亦愿前往四川,为皇上分忧。"

乾隆不是没考虑过他,只是,"你即将成亲,不能远征。"

"无妨,"福康安郑重道:"国事为重,婚事可以押后。"

第十三回 乾隆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成家立业,男人必得先成家,方能安心立业。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日后多得是用武之地,现今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婚事。

朕一直把你当儿子养育,你阿玛身先士卒,英年早逝,你的婚事,朕必会为你操持,定要给你办得体面风光!"

"臣谢皇上垂爱!"

接下来,乾隆又派福康安的兄长福隆安同赴四川审查桂林。

安排完毕,心烦意乱的乾隆想去御花园散散心,福康安亦同行。

见他脸色不对,乾隆遂问,

"怎么,大喜将至,你还有何烦心事?"

"臣正是为婚事烦忧,"福康安如实回道:

"臣中意的女子,阿颜觉罗宝珠,她本唤明珠,由她母亲带大,十三岁时她母亲去世,才得以认祖归宗,被接到她阿玛府上,更名为宝珠。

我想娶她为福晋,我额娘却要我纳她为侧福晋,只因她母亲是汉人,她又是庶出。现下臣正为此头疼,既不想辜负明珠,又不愿惹怒额娘。"

"你的心情朕很理解啊!"乾隆不觉感慨道:

"朕也曾有过中意的汉人女子,可那些群臣,还有皇额娘,总是拿此做借口,阻拦朕的册封,唉!朕一直主张满汉一家,他们却总是歧视汉人,着实没眼界!放心!你只管娶,你额娘若是有微辞,让她来找朕!"

福康安闻言喜道:"既有皇上做主,额娘必定不会再多言,多谢皇上解了臣的困境!"

说到此,乾隆又继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额娘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并无坏心呐!只是以你的本事,娶妻看心意即可,不必看家境,只要你日后能为咱大清立战功,封王拜相都是朕一句话的事!"

"皇上恩典,臣无以为报。"福康安见机提道:"不日前,臣得了一颗夜明珠,想献给皇上。臣记得皇上也曾有一颗夜明珠,大小无异,凑作一对,相得益彰!"

"那颗夜明珠,"乾隆怎会不记得,"当时赐给了你姑母,自她去后,朕怕睹物思人,也不再拿出来。"

福康安示意随行太监将宝物呈上,乾隆深感欣慰,

"难得你一番孝心,朕自当收下。"

"皇上喜欢,是臣无上荣光。"正说着,太监来报,说是纪晓岚求见,福康安就此告退,路上,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富察大人!"

福康安回首瞧去,但见一二十出头之人对他恭敬道:"您的配玉掉入了草丛。"

这白玉颇有价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福康安不觉纳罕,"你本可以收入囊中,也无人知晓。"

只见那人抬首低眉,神色不卑不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呵!有骨气!"福康安接过配玉,很是赞赏,便问他名姓。

"奴才钮祜禄·和珅,三等轻车都尉。"

"都尉……可惜了点,"福康安沉吟道:"皇上身边儿正需要你这样的侍卫!"

做了许多年都尉,侍卫可是和珅梦寐以求的职位,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晋升,如今得福康安一句话,和珅自然感激,"多谢富察大人提拔!"

"小事一桩!"福康安朗声一笑,转身离去。

今日的福康安并未料到,他此时随手提拔到皇上跟前的侍卫,将来会权倾朝野,独当一面,甚至与他分庭抗礼!

出了宫,回府路上,乌尔木甚感不解,"爷,那颗夜明珠,您不是为明珠姑娘买的么?为何又要献给皇上?"

来回折腾,他本不愿,只是为达目的,他不得不大费周章,"因为我要它光明正大的到我手里,要那些个言官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果不其然,午后,太监胡世杰来传旨,一行赏赐,珠宝六箱。

福康安接罢圣旨,胡世杰又指了指随行小太监所托之物,

"皇上说,那姑娘既叫明珠,便把你晋献的这夜明珠赐予你们,权当新婚贺礼。另,皇上又将先皇后的夜明珠一并赏赐于你。"

献一珠,得两珠,若说皇上将他晋献之珠又赐回,尚在他意料之中,但又把姑母的夜明珠一并赠来,实属意料之外,

"姑母之物,皇上理应留着。"

"皇上说:自先皇后仙逝,这夜明珠一直放在盒中,实在暴殄天物,赠与你,归于皇后娘家,也算落叶归根。"

"有劳胡公公,替我谢过皇上!"福康安随即唤人上茶,

"那就叨扰了,"品着茶的胡世杰忍不住赞叹,"三公子来得真是时候,昨儿个夜里皇上批阅奏章之时,多名言官同时上奏,说您花费两百万两买得一颗珍宝夜明珠,行为奢侈,挥霍无度,诸如此言……"

"随他们怎么说,"福康安满不在乎,"若不让他们说两句,他们便觉白吃了皇粮。"

"皇上一向信任你,自不会多想,可是悠悠众口,七嘴八舌,皇上如何不烦?"胡世杰笑道:

"幸得您今日将夜明珠晋献,皇上龙颜大悦,既赞其孝心,又堵了言官之口。"

这正是福康安的真实目的,才饮了一盏茶,胡世杰起身告辞,福康安命乌尔木赠了赏银又送至门外。

忙完归来的乌尔木也替主子高兴,"既是皇上所赏,那些个言官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爷英明啊!"

"你头一天认识我?"福康安心道:爷一向英明,这还用得着你说?"看着盒中的夜明珠,他感叹不已,

"唉!为了得这颗夜明珠给她,我花了多少心思,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别再又是看一眼而不说话。"

"爷的心意奴才看了都感动,"乌尔木佯装泪目:"好想以身相许!"

"别!"福康安嫌弃地看看他,"爷不好那口!"

"奴才只恨自个儿不是女儿身啊!不然定要誓死做爷的侍妾!"

"扯罢你!你要是女人,那该有多丑!"随意想象了那一幕,福康安只觉头皮发麻,"爷是断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这一回,因着之前承诺过一个月不来烦明珠,福康安当真消停了五日没来,明珠总算能过个安稳日子,此时她正在池塘喂鱼食,忽有生人闯入喝道:"你便是明珠?"

回首看去,但见一身着满装的女子浓眉大眼,个头虽不高,却手持长鞭,趾高气扬,好不知礼,明珠也不理她,端起鱼食,起身欲走,

"站住!"那人扬鞭一挥,"本郡主跟你说话呐!"

险些抽到明珠的手,幸得她及时闪避,只是手一歪,鱼食撒了一地,树欲静偏风不止。

自称郡主的女子负手持鞭,转到明珠跟前,打量一番轻嗤道:"我看长得也一般嘛!瑶林怎么会看上你?"

果然又是福康安惹的祸,思量片刻,明珠平静地看向她道:"我也想知道,你去问他,再来告诉我。"

"我警告你,"郡主提鞭指着她凶眉怒目,"瑶林是我的,你别缠着他。"

明珠真不屑与他纠缠,"谁缠着谁?你弄清楚再去指责。"

那郡主只觉不服气,"他对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他的真与假,明珠并不关心,"你让他娶你,与我退婚,我感激不尽!"

"他不肯,他……他变心了。"原本颐指气使的郡主忽然低头,神情落寞,十分委屈,"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肯认。"

她……有了身孕?明珠闻言,当即愕然,"他居然是这种不负责任之人!"继而又觉她找自己并不明智,

"你怎么不去找他额娘说理?你既是郡主,他额娘自然不会反对你们的婚事。"

"没用的,"郡主抽泣一声,委屈道:"他被你迷惑,不听他额娘的话,定要娶你。"

既与女子有牵连,他又怎能心安理得来跟她提亲,实在可恶,明珠恨声道:"不负责任的男人,实该千刀万剐!"

"他不能死!"郡主闻言慌道:"他死了我怎么办?"

"他始乱终弃,你还心疼他?"

"我……我是心疼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不能没有父亲。"抚了抚小腹,郡主失望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过后还会记起我的好。"

母亲当年大约也是天真的以为,为父亲生了孩子,他终会记着她,来接她,后来他终于来了,却是在她弥留之际,眼前的女子又是一样,明珠不禁哀叹,

"你太傻了,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得到便忘了,怎么可能忆旧情。"见她不语,想是在自哀自怜,明珠又问她,"你找我是想怎样?"

"我希望你能退出,主动与他退婚,让他娶我,他必然听你的。只要你不愿,他也无法。"郡主怕她不允,又道:"往后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可怎么见人啊!我阿玛若是知晓了,必然打死我!"

这样的闲事,她本不愿管,只是忆起母亲的遭遇,她不觉对眼前的女子有些心疼,

"你莫慌,总有解决的法子,我带你去找他。"

随后两人乘坐马车去往福康安府上。

听闻下人回禀说有个叫明珠的女子正在府前等他时,喜出望外的福康安几乎是飞奔出去,乌尔木跟在后头提醒道:"爷!午宴还有人等您!吏部尚书……"

"推掉推掉!"

满心欢喜的他刚出府门,迎头便见明珠面上是少有的冲天怒气,

"福康安!你简直没心没肺!"

第十四回 初夏气爽,缘何火大,心思百转间,一脸茫然的福康安顿悟,"你是不是怪我这几日没去找你?我不找

你是怕你说我不守承诺啊!可不是忘了你!"

"少跟我扯那些!"明珠没有耐心听他胡诌,"我问你,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福康安看看郡主,呵呵笑道:"我自当谢她!"

谢?一个谢字?"这就没了?"

"那要怎样?难不成真叫她姑奶奶?"福康安瞥了一眼郡主道:"我怕她折寿!"

"她既有了身孕,你自然要娶她,奉她为姑奶奶。"

"身孕?"福康安闻言惊得瞪眼,"你有了?你怎么这么傻?看你阿玛不打死你!"

他居然还有脸说人家傻,明珠斥道:"她就是傻才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始乱终弃之徒!"

"嗯?"福康安一时不明白明珠为何骂他,"等等,有点乱,她怀身孕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好意思装糊涂!明珠拉了郡主道:"你怎么不骂他?到现在你还心疼他吗?不值

得!"

福康安忽然觉得眼前有一场好戏,却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瞧瞧明珠,再看看多罗郡主,他喃喃道:

"你们……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打算转身开溜,"我只管把人带来,其他我就不管了啊!"

"站住!"福康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拦住她板着脸问,"你究竟跟明珠说了什么?"

"说出你的真面目!"看不惯他威胁一个小女子,明珠上前去护小郡主,见她怯怯不说话,不觉诧异,

"你方才的底气呢?怎么见了他什么也不敢说?我们虽是女子,却也不该这般没骨气,你怕他作甚?有

我在,我会帮你!"

却见小郡主尴尬一笑,"姐姐真是好人!只是我……"

原来多罗郡主本是和硕和亲王永璧之女,她与福康安确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但只有兄妹之情,并

无男女之意。

昨儿个多罗来寻福康安,看他无精打采,便问他因由,福康安也未瞒她,只说想去找心上人,奈何自

个儿夸口说一个月不去烦她,去了又怕她拿他的承诺来揶揄,是以犹豫不前。

胆大的多罗夸口能把明珠带来,福康安压根儿不信,

"我都请不来,就凭你?"

"我若请来,你待如何?"

不把她这话放心上的福康安随口诺道:"我叫你姑奶奶!"

就为这个,思量一夜的多罗才跑到明珠府上演了一场戏。

她信以为真的,居然只是一场闹剧,当真可笑,得知真相的明珠转身便走,福康安赶忙去拦,"明珠

,你莫恼,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为一个赌注就该骗我?很好玩么?"她发自内心的愤怒与同情,成了笑柄,明珠再一次深切体会到,

信任是最不该有的情感,"你们继续,恕不奉陪。"

多罗见她恼了,忙上前解释,"姐姐我错了,我也是不忍见瑶林哥哥深受相思之苦,才出了馊主意。

实则他并不知情,你莫怪他。你若因此怨他,我便是罪人了!"

然而心凉的明珠并不理会,径直上了马车毅然离去。

福康安此时是一个头两个大!捶胸顿足无计可施,转身对着多罗就是一顿吼,"你是姑奶奶,她是祖奶

奶!我也是服了你,你扯什么借口不好,偏说你有身孕,你这不是坑我嘛!我宁愿忍痛一个月不见她

,也不愿她这般误会我啊!"

多罗撇嘴,无辜地翻了翻黑亮的眼睛,"我没想到她经不起玩笑嘛!"

"玩笑一旦过头,那就不是可笑而是可怕了!"福康安多少还是了解明珠的,也明白她为何如此生气,

"你以为你一个陌生人她为何要管你?她母亲当年怀着她却不能嫁给她父亲,你又说了那样的理由她才

肯跟你一起来,结果只是闹剧,她不生气才怪!"

原来如此,多罗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戳到了人的痛处,她才难以一笑而过。

"你把我的明珠哄回来!"福康安当即撂了狠话,"不然我就跟你阿玛说你有身孕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

这是威胁?多罗满脸不可思议,"你……你好狠!"

"彼此彼此!"居然好意思说怀了他的孩子,福康安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打定主意不再耽误,多罗带着福康安乘坐另一辆马车追上明珠,硬生生将她的马车逼停,两人强行挤

了进去,才又让车夫驾车,

"哎,我听说南郊有好大一片池塘,荷花都开了,不如我们去游湖罢?就当我给姐姐赔罪?"

明珠依旧不理,多罗十分尴尬,看向福康安求助,福康安扭头不愿理多罗,心想你惹得祸端你自己摆

平,

理屈词穷的多罗只好用激将法,"真没出息,女人都不会哄!"

还敢怪他?福康安不服反问,"哎!是谁惹恼她的?"

"是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就别哄!"

当然是咯!福康安当即哑口无言,想了想又觉不对,"可是她在生你的气,又不是我的错!"

纵然他们在旁争执,明珠也全然不理会,福康安越想越觉憋屈,又转头对明珠道:

"话说回来,她信口雌黄,你便信么?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朝三暮四不负责任之人?"

"所以说怪我?"一听这话,明珠更为火大,"我不信她是冷血无情,信她是愚昧无知?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这个意思!"冤枉呐!福康安哪敢这么想,"我是说你应该信任我,我既然跟你说喜欢你,要娶

你,我怎么可能沾花惹草?你这是质疑我的品行!"

"所以还是我错!"想起自个儿方才的义愤填膺,明珠恼羞成怒,"傻傻的为她出头,而后再被你指责。

"

"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指责你?我是伤怀!"似乎怎么解释都是错,"算了我不说了,越说越乱!

"

解释不清,心烦意乱的福康安靠在窗边无精打采的看向外面。

眼见他二人误会弥深,多罗甚感后悔,

"姐姐,我真的只是想带你来见瑶林哥哥,并无恶意,是我太鲁莽,玩笑过了头,我知道错了,保证不

会再有下次,你莫生气了,好么?"

福康安也跟着调解,"多罗心善,虽是顽皮了些,终无恶意。你若不原谅,她会愧疚的。"

那会子她的确很愤怒,可她追来道歉,她若一直不理,又似乎太过小肚鸡肠,气氛一时间很尴尬,无

奈之下,明珠道:"仅此一次,下次若再胡闹,决不原谅。"

"知道啦!"得她谅解,多罗开怀笑道:"游湖咯!"

明珠又嘱咐她,"你是女孩儿,有身孕这样的话可不能再乱说。"

多罗觉着无可厚非,"也没什么嘛!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有!"

"这关乎女子的清誉!"

一旁的福康安不忍看明珠浪费唇舌,解释道:"她在蒙古待了许久,你说这些她体会不了。"

既是礼教不同,明珠惟有作罢。

到了南郊,看到卖莲蓬的,多罗想尝,乌尔木便买了些,明珠刚要去剥,却被福康安接了去,"我来罢!万一弄断你的指甲可不好。"

多罗见状故意扬声起哄,"咦!瑶林哥也不怕我的指甲断了!"

"乌尔木,给郡主剥莲子!"

可怜的乌尔木即刻回道:"奴才正剥着呐!"

"哎,"多罗凑近乌尔木低语,"瑶林哥惯被人伺候,何时学会伺候人了?"

乌尔木是见怪不怪了,小声回道:"主子那是自学成才!在明珠姑娘面前他是无所不能,在奴才面前那

是能张口绝不动手,能示意绝不张口,我若做不到心领神会,就等着挨揍咯!"

到得湖边,雇了一条船,

小舟轻荡,荷花满池,有明珠在侧,福康安只觉心满意足,暂时抛开官场与家国,惟愿与她这般相守,相伴余生。

感觉有道目光注视,明珠也不看他,只道:"让你来是看荷花的。"

"人比花娇。"福康安自认是来陪佳人而不是看荷花,"我不想知道花在想什么,只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若是瞎子该多好。"

"我变成瞎子你遇到危险谁来保护你?"重新审视了她这句话,福康安又觉他似乎有些想多了,问题是,"你居然想让我变成瞎子?你不想让我看你,想让谁看你?"

"盯着旁人看十分无礼!"

那正是他所期待的,"我希望你对我无礼,你随意看,我绝不介意!"

"你……"回回跟他说不上几句话,明珠就无名火冒。

眼见天有些阴沉,明珠提议让船靠岸,

才到岸上,忽下暴雨,

"还是明珠有远见,说下便下,"福康安随即脱了外衫替她遮住,"那边有亭子,我们先去避避雨!"

说罢便走了,留下乌尔木与多罗头顶荷叶,

这赞赏多罗实在听不下去,"天阴欲落雨,除了瞎子谁都看得出来啊!"

"唉!你不理他,那是不知礼数,明珠姑娘不理他,那是性子耿直。你敢训斥他,那是以下犯上,明珠姑娘训他,那是忠言逆耳的教导啊!"乌尔木已然看透,"惯意就好。"

多罗心中一软,心生羡慕,"我也想遇见一个像瑶林哥哥这般用心的男子!"

第十五回 到得亭中,被他护着的明珠并未沾什么水,福康安却是一脸雨水,明珠本不想管他,念在他是为她遮雨才淋湿,犹豫许久还是递出了手绢,

"嗯?"福康安不明所以,明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擦脸。"

"你给我擦?"福康安受宠若惊,却见她眯了眯眼,忙识趣道:

"其实不必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可以,真的。"说着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水。

正在此时,亭中又来两个避雨人,那女子看着男子,温柔地为他擦拭着额头的雨珠,福康安顿感脆弱的心被狠狠撞击,可怜兮兮地看着明珠,

明珠无视他的眼神,只问,"多罗呢?"

是啊!那小丫头去哪儿了,"没瞧见。"怕明珠担心,福康安安慰道:"许是看到什么稀奇儿了,放心,

有乌尔木在,自会照顾好她。"

过了会子,只见两人执伞悠悠走来,

离老远多罗就开始挥手,"明珠姐姐!"

"爷,奴才去买伞了!"

四个人,两把伞,明珠问他,"为何不多买一把?"

"姑娘见谅,摊主就剩两把了!"

是么?这样巧?

乌尔木看看主子,得意地挑了挑眉,福康安暗暗伸出大拇指,赞他机敏。

"多罗……"

多罗心知明珠唤她定是想与她一道,扭头唤了声,"乌尔木,替本郡主撑伞!"佯装未听到转身就走,

福康安暗叹够意思,无奈之下明珠只能随他一起,

撑着伞的福康安没话找话说:

"明儿个我得去喝喜酒,札兰泰与公主大婚。"

大婚?明珠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又觉理所当然,是啊!定了亲,自然该成亲。

"原本该是我二哥去,可他被皇上指派到四川,是以我得前去。"

说到此,福康安顺带一提,"原本此次征战金川我也该去的,可是皇上说我应该先成家,是以不让我出征。

我已托额娘去算个好日子。我们也尽快成亲,如此,便能天天见到你,再不必受相思之苦。"

满腔柔情无人应,见她半晌不理会,福康安看看她,奇道:"明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已有所安排,她还有何话可说,"一切由你做主,我没意见。"

没意见便是愿意嫁罢!如此想着,福康安倒也心安理得。

如今既有圣旨钦定明珠为福晋,那拉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之看生辰八字时,老先生说他们是天作之

合,说明珠之命旺夫,是王妃之相。

那拉氏不禁疑惑,自三蕃之乱后,清廷再不肯封异姓为王,富察氏又怎能出王?

"祖训旧制,不可尽信,圣意难测,极尽荣宠,也未可知。"

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必定不信,但这算命的那拉氏一早便认识,所批之命十有九准,他既如此说,那

拉氏也就半信半疑了。

札兰泰成亲的这一日,明珠也说不清自个儿是什么感觉,痛么?早知道他不会属于自己,也明智的没有去付出感情,有何可痛?此缘终究逝沧海,情花终谢不该栽。

午后,福康安又至,如今他在这府上倒是出入自由,无人拦他。

彼时明珠正在绣团扇,一见他步子浮飘,不由拧眉,"你饮酒了?"

瞧见葡萄架下有张躺椅,福康安顺势一躺,醉眼看美人,"你怎的知晓?"

这还需问?"一身酒气,想闻不到都难!"

"成亲不是喜庆嘛!我心情好,才多饮了两杯。"

明珠不解,"旁人成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旁人成亲我才喝酒,等我成亲之时我便不喝了,"福康安笑眯眯地瞧着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道:"醉了晚上如何与你洞房?"

随口调笑,他竟毫不忌讳,恼怒的明珠瞪他一眼,"莫要仗着醉了就不注意言辞,若再胡说,我要赶你走了!"

"好好,我不乱说,"见不得她恼,福康安识趣地止了话头,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帮我倒口水?"

得寸进尺,不外如是,"想喝水回你府上,自有人伺候你!"

福康安不依,"等不及,现在就想喝!"

明珠本不愿伺候他,可丫鬟云霄才刚出去,嬷嬷又去洗衣裳了,现下无人惟有她,无奈她只好进屋拎水壶,出来时,满斟了一杯放于桌上,冷声对他唤道:"水来了!"

却不听他应声,明珠回头看去,却见他已闭上了眼,眉头微蹙,似是睡着了。

"喂!福康安!"又唤了两遍,不听他答应,明珠只好作罢,继续自个儿的活计。

葡萄架下阴凉宜眠,直睡了一个时辰,福康安才悠悠醒来,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恍然瞧见自个儿身上盖着绒毯,心下暗喜,忙问她,"你给我盖的?"

"云霄盖的。"

"哦!……"福康安正觉失望之际,却听一旁修花枝的云霄道:"是姑娘让奴婢盖的。"

"是罢?"福康安立刻转悲为喜,明珠斥道:"多嘴。"

云霄扮了个鬼脸,只笑不说话。

福康安暗自欣喜,"实则你还是关心我的,别不承认!"

明珠抬首,定睛瞧着他,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我是怕你生了病……"

福康安闻言得意洋洋,"你看我就说罢!"

"还要赖我出银子给你请大夫。"

"……"笑容立时僵住,福康安颇为不满,哼道:"打碎旁人的梦,实在残忍!"

"不,"蓦地停下手中的针线,明珠神思飘飞,"这是仁慈,编织一个梦,才是残忍。"

不知她此话何意,福康安也懒得纠结,酒醒后的他猛然记起此行的目的,"对了,我额娘亲自去合了我们的生辰八字,算来两个日子,一个是六月初六,一个是七月初八。你说哪个好?"

下个月与下下个月,似乎并无区别,"随你。"

"六月还不算太热,七月我怕你穿着婚服坐一天会受不了,还是六月好!"

他这人当真稀奇,"你既有了打算,何必问我?"

"我这不是与你商议嘛!"福康安凡事都会顾及她的感受,"太急着成亲我是愿意,只怕你不乐意。"

明珠一直认为自己的感受并不重要,"亲都定了,何时成亲,有什么所谓?"

"也是哦!"平日处事果断的他如今却瞻前顾后,福康安暗叹自个儿因为太在乎而太过纠结,"那婚期就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初五,明珠出嫁前一晚,明山禀退下人,进入屋内,坐在桌前,将心中想说的话一并说出。

"当年,我与你母亲两情相悦,奈何门第之见,老夫人不许我们成亲,我们也曾私奔过,却在船上被他们拦截,挣脱之际,你母亲落入水中,我去救她……之后便没了知觉,待我醒后,母亲告诉我,你娘她,溺水而亡……

直至前几年,老夫人病重,才告诉我,原来当年你娘并未死,救上来后发现她有了身孕,老夫人要她堕胎,她死活不肯,为了保住你,她只得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远走他乡,只因老夫人曾要挟她,若是敢带孩子来找我,她可以进门,孩子必定遭不测,是以她多年不敢与我相认。

十四年后才得知真相的我,四下打听,寻你母亲,终于找到,想去弥补,奈何你母亲等了一辈子,终是等不及了。"

这段往事,明珠从未听她母亲提过,今日听她父亲说起,才真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母亲终究是不在了,道歉与悔恨,皆无意义。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我,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得你谅解,大错终究已铸成,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怎能奢求别人原谅。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把你养大,也不肯嫁人,蹉跎一生,是我辜负了她啊!我一直没能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明山于心有愧,

"很多时候我在想,若是自小把你养在身边,你大约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冷清的性子。札兰泰是个好孩子,对你也很照顾,我还想着,你若嫁给他,也算有个好归宿。不料他家突逢巨变,他必须得娶公主,只能叹你们无缘呐!

这个福康安,倒也是少年才俊,虽骄横了些,我看他待你倒是用心,你嫁过去,必不会再受欺负。只是大户人家人多事杂,不比自家,爹爹了解你的性子,不会介怀你的冷淡,可是旁人不会那般宽容,你千万小心谨慎,晨起须问安,待人当恭敬,必要时委曲求全,切记莫要得罪人。你过得安稳,是你母亲"

"多谢父亲提点,明珠谨记。"

纵使客套话,也总比不说话的好,明山也知足了,又交待了她早些休息,这才起身离去。

六月初六,将将五更天,明珠已被嬷嬷唤醒,起来洗漱穿戴。

才上了妆,正梳发时,那两姐妹相约来到明珠房中,宝静看看宝娴,宝娴示意她来说,一番推推搡搡过后,宝静这才不情愿地开了口,

"虽然我们姐妹素来待你不算亲厚,可终归都是阿玛之女,也相处了三四年,今儿个你要出嫁,我们也该来恭贺一声。"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明珠没心思探究,正如宝静所说,终归有一丝血缘,遂看了丫鬟一眼,云霄会意,将桌上小盒拿来打开,只听明珠道:"这绿幽灵手串,你既喜欢,便留着罢!"

"啊?当真?"宝静喜出望外,赶忙接住,乐呵呵道:"那可真是谢了!"

明珠又将那串翡翠项链赠与宝娴。

宝娴不由吃惊,平心而论,这翡翠若是她自个儿的,纵然宝静来讨,她也是舍不得给的,明珠居然肯相赠,也是难得。

"多谢你了,明珠。"

明珠肯赠,也不是为得她们一句谢,不过是底下嬷嬷丫鬟对她好的她都赠了物什,倘若独独她姐妹没有,只怕她们气不过,找丫鬟婆子们麻烦,是以明珠才决定将这两样送与她们。

第十六回 离开明珠房中后,宝静忽觉心中有愧,"我们以往那般对她,她还肯送我们礼物,唉!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宝娴将装着翡翠链子的盒子递与丫鬟,嘱咐她仔细点拿好,又转头嗤了宝静一眼,"一点小恩小惠便将你收买了?真没出息!"

宝静不禁讶然,"这般珍贵!怎算小恩小惠?"

"于你来说珍贵,于人家而言却不一定,"宝娴才不信明珠肯割爱于曾辱骂过她的人,

"你没瞧见前几日福康安带了整整十箱聘礼!当中还有不少是皇上恩赐之物,宝贝见得多了,她自然不屑,人家瞧不上的打发给你,你还感激涕零!"

"哦!"想了想宝静又觉不对,"你既然嫌弃为何还要收她的礼,扔了啊!"

宝娴一时哑口无言,而后又逞强道:"不要白不要!"

人心叵测,喜怒哀乐善变的皮面下,很难看出真心实意或是狼心狗肺。是以明珠从来不肯相信与依赖一个人,怕的就是前后悬殊的变化,被捧至高处再摔落,倒不如一直安静的低在尘埃里。

凤冠霞帔,胭脂染唇,珠玉满身,这大概,便是母亲一生渴望而不可及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珠喃喃道:

"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小心谨慎的活着,绝不辜负你的辛苦养育。"

终要来的,躲不过,明珠已然看开,顺命而行。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身着喜服的福康安架着御赐骏马来迎亲,气宇轩昂,意气风发,

喜不自禁的是福康安感激苍天有这成人之美。

悲从中来的是札兰泰妄想与她白首的心作废。

人群中的札兰泰看着明珠上了花轿,美艳一身红,残留他眼中,却如耳畔抓不住的风,

爱亦难,恨亦难,恩怨枉缠绵。

砍不尽,斩不断,情丝缕缕连。

挥不去,遮不严,如刺梗喉间。

忆不完,拼不全,前尘恍如烟。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

自此后,恩断情绝,再无瓜葛。

拜堂时,盖头遮住了她的目无表情,福康安只能瞧见红唇若隐若现,

送入洞房后,福康安便去招待宾客,明珠手持玉如意,端坐在房中。

直至晚宴过后,福康安送罢贵宾,这才到得房中,依礼挑开盖头,

绕是时常相见,福康安也被她今日的妆容惊得眼前一亮,平日的淡雅,此时的精致,都是他所心仪的,而今,终于如愿以偿,娶她为妻。

丫鬟们为她卸下凤冠,简单洗漱,换上常服,福康安亦换了常服,众人领了赏,统统退下,此刻,屋中只余他二人。

"明珠……"

未等福康安说完,明珠忽然起身,来到桌边,手持酒壶,斟了两杯,"该饮合龛酒了。"

这般主动,倒不似她平日的性子,不过这酒确实得喝,

"好。"福康安走过来,与她共饮。

才饮罢,明珠又倒一杯,福康安纳罕道:"一杯就成了。"

"不过倒你杯酒,你还舍不得?"

"哪能啊!只是……"福康安想想都觉期待,低声笑道:"今晚大喜之日,还有正事要办,不宜多饮酒。"

"我想饮酒。"明珠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

"为何?"

"大喜之日,心情好。"

是么?也没瞧见她有一丝笑意,"没看出来你心情好。"

明珠坐了下来,不再将就他,"你不想陪我也就罢了!"

"陪!"福康安跟着坐下,脆声应道:"你发话,我怎能不陪?"

连饮了四五杯,福康安觉得不对劲儿,"你不能把酒当水喝。晚宴时皇上微服前来,我已陪他饮过酒,若是再喝,我怕……今夜冷落了你就不好了。"

想起上次他醉后倒头便睡,明珠心道:醉了才好!醉了老实!遂假意劝道:"无妨,醉了我会扶你休息。"

"不洞房怎能休息?"福康安柔声提醒道:"明珠,春宵一刻值千金……"

"先饮三杯再就寝。"

"……"这酒劝的,福康安是不得不喝啊!直到一壶酒饮罢,明珠不肯,还要继续,福康安只得唤人拿酒,却无人应声,这才想起他一早嘱咐过,今晚屋外不许留人,无奈他只能亲自起身到门外去唤。

待他拿了酒来,却见明珠手臂为枕,已是醉倒在桌上。

明明不胜酒力,偏要逞强,摇了摇头,福康安上前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唉!傻丫头!想灌醉我,却自个儿先醉了……"

想想都觉可笑,此刻明珠闭眸昏睡,福康安半躺在侧,手指轻轻掠过她眉眼,滑到唇畔,薄唇小巧红润,分外诱人。

"拜过天地已是夫妻,今儿个可是名正言顺,你不能再打我了,"说着,福康安俯身一吻,

颈间隐隐的芳香令他沉醉,辗转吻到她耳畔,却被扎得生痛,福康安定睛一看,原是耳坠子碍事,便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扔在枕边,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他身下,看着她迷醉而乖巧的神色,福康安郑重道:

"明珠,过了今日,你便真正成了我的女人,尽管你不信承诺,我还是要说,我福康安此生,独宠你一人,誓必要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皇后也不如你,她尚有妃嫔与她争宠。而我,眼里心上,唯有你。"

她醉得不省人事,许是听不到这些,然而福康安之言,句句发自肺腑,诚心而道。

此刻的明珠已睁不开眼,只隐隐感到耳畔有轻微的气息,耳垂似被咬住,柔软的感触,一阵**,她下意识哼咛一声,"不……"

柔弱的推拒毫无用处,反倒激起他深藏的欲望,"这是在诱惑我么?"

平日那般冷清,醉了酒倒是格外媚惑,惹人怜爱。

眉心微蹙,樱唇微启,这般情态,福康安怎生受的,上前吻住,探入,触到丁香小舌,又伸手解了她的肚兜儿,扔在床里边,

"不要……我要睡觉……"

"你就睡在我怀里啊!"气息紊乱的福康安柔声哄道:"明珠……我要你!"

"嗯……别……"明珠下意识推拒,他却将她拥得更紧,"别逃,让我爱你,如珠如宝……"

当明珠清醒时,睁眼便看到自个儿的内衫与肚兜儿散在帐中,千方百计想躲这洞房之夜,终是逃不过……

转头看到他睡在身侧,不愿与他亲近的明珠退出被子,起身又拉来一床新被将自己盖得严实,又悄悄将肚兜儿穿好,这才离他远远地躺下。

嬷嬷告诉她,这一夜,一对龙凤花烛不能熄灭,要燃尽,寓意白头偕老,而她,并不期盼这白头之缘。

喝醉了的新娘子,她怕是头一个罢,花烛夜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了,只记得酒后头晕得厉害,忆不起后来的事,惟有身上的酸痛与褪尽的衣衫让她明白自己此刻已不再是处子之身。

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真的成了她的夫君,恍然忆起三个月前,他让乌尔木给她代话,说她将来必会是他福康安的妻。她以为的玩笑话也能成真,是天赐姻缘,还是造化弄人?

"想什么呢?"

听到说话声,明珠才知他醒了,翻了身不愿理他,

"咦?你何时又拿了被子?"福康安看她一人盖着被子并不似昨晚那般与他同被而眠,甚感疑惑,"不会是我将被子都抢走了罢?"

一个人睡惯了的福康安还以为是他睡相不好,忘了身边有人,将被子都盖在身上,冻醒了明珠,她才又拿了被子,忙问她可有不舒服,又触了触她额头,幸好不烫,这才放下心来。

忽听门外有丫鬟来唤,说是今儿个要给老夫人敬茶,得早起。

"等一刻钟再唤!"交待过后,福康安又问明珠,"你困不困?若不愿起,那便睡着,明日再敬茶。"

这话他也敢说,敬茶是规矩,明珠岂能不知礼,"你不怕你额娘生气?"

话能说出口,福康安便自有应对之策,"我自能替你圆过去。"

"不必。"新婚头一天,若不去请安敬茶,那老夫人又会如何想,她只想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明珠让他先起,他却不肯,"你先。"

赖不过他,明珠只得坐起身来,等着一览春光的福康安当即傻了眼,"你何时将肚兜儿穿了的?"

"要你管?"

失望的福康安只得坐起来,唤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丫鬟们端着首饰盒子,让明珠选耳坠,明珠只道还戴昨儿个那对,丫鬟却找不到,福康安想起他昨晚取了她的耳坠,便起身到床头枕边拿来递给她,"可是这对儿碧玺金坠儿?"

明珠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丫鬟随即为她戴上,又开始梳髻。

终于让福康安发现她在意之物,"原来你喜欢碧玺?日后我会留神,有好的碧玺都留给你。"

丫鬟不了解她的喜好,一再请她挑饰品,明珠不愿费神去选,一应首饰皆是福康安在旁为她挑选。

梳洗完毕,两人一同去往老夫人房中。

路上,饶是走得很慢,明珠还是不由身子一倾,幸得福康安顺手扶住,低头瞧见她今日穿着花盆鞋,想来是穿不惯,便叫丫鬟回房去拿双平底绣花鞋来换。

明珠只道不必,"头一日请安敬茶,穿着得体方显敬重。"

闻言,福康安心中甚慰,她虽对他冷淡,对外处事倒是颇有分寸。

第十七回 到了老夫人院中,跨门槛时,福康安体贴相扶,敬茶时,跪下以及起身,福康安怕她穿不惯花盆鞋而摔倒,都及时去扶,以致屋内众人皆看在眼里,明珠也有些难为情,一时也不敢多言。

敬罢茶,福康安又为她引荐屋内众人,"二哥福隆安尊皇命去了四川,这是二嫂,这是二哥的长子,丰绅济伦,才刚十岁,长女惠阳,六岁。这是我四弟,福长安,今年十四。"

明珠跟随他一一称呼,介绍完毕,即上朝食,用餐前,老夫人那拉氏开口道:

"明珠,既入了府,今后便是富察家的媳妇儿,平日须当尊老爱幼,对丈夫相敬如宾,与叔嫂和睦共处,体恤下人,勤俭持家。"

"明珠谨记额娘教诲。"

"嗯,开饭罢!"

席间,福康安为明珠夹菜,老夫人瞥见后悠悠道:"才说了相敬如宾竟又忘了?丈夫既为妻子布菜,妻子也自当效仿。"

"是。"明珠无奈,只得问他,"你想吃什么?"

福康安乐滋滋看着她道:"你夹的我都喜欢吃。"

摆在她面前最近的一盘菜是凉拌松花蛋,明珠随手夹了一块放在他碟中,福康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还是勉强保持着。

二夫人郭络罗氏瞪着眼瞧着福康安将那块松花蛋吃下,实在难以置信,"瑶林不是一向不肯吃松花蛋么?"

是么?明珠转头瞧向他,福康安转了转眼珠一笑而过,"我有说过不吃么?二嫂记错了罢?"

嫂嫂或许可能记错,老夫人断不会记错,福康安的确自小不食松花蛋,他本可以拒绝,今日却肯咽下,怕也是因着明珠的缘故,他对她的在乎,已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用过朝食,福康安照例得入朝处理户部事宜,二夫人郭络罗氏提议带明珠在府中四处走走,认认地儿。

福康安知她素来不喜与生人相处,一心为她解围,对她道:"你若觉困顿,便回房歇息罢。"

岂料明珠却道:"无碍,走走也好。"

惊讶之余又觉欣慰的福康安叮嘱道:"你愿意去自是好的,只是得先让丫鬟回房给你拿双鞋换上。这花盆鞋你穿着不惯,多走些路,只怕脚该肿了。"

"瑶林何时变得这般细心?"

"呵!"福康安讪笑道:"二嫂见笑了,遇见心仪之人,便会不由自主为她着想。"而后又对明珠道:

"你且安心待在府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想吃什么,缺什么,尽管跟丫鬟婆子们说,二嫂最是热心肠,有何不懂的,问她即可,等我回来。"

何其啰嗦,明珠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嗯。"

"快去罢!"郭络罗氏掩唇笑道:"有我在,尽管放心。"

福康安走后,明珠随二夫人转了一圈,午时,郭络罗氏定要留她在房中用膳,明珠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而后她又回到自个儿房中,本想小憩片刻,睡醒时却已过了一个半时辰。饶是如此,明珠仍觉身上酸痛依旧。

傍晚时分,下人来报,"三爷说本该回来陪您,只是皇上留他用膳,他怕您等得着急,便派奴才来知会一声,让您先吃着,不必等他,用过晚膳他即刻归来。"

他当真是多虑了,巴不得一个人待着的明珠并未等他。

用过晚膳,又看了会子书,困意来袭,明珠便唤来丫鬟伺候洗漱。

只着内衫的她坐在镜台前,苏果取了钗簪,散了发髻,此刻正在为她梳发,百无聊赖的明珠无意看了一眼妆台镜,突然瞧见脖颈处一片青紫,

"嗯?怎么回事?"明珠见状惊问,"床上有虫子?"

苏果闻言慌道:"昨儿个大喜,一应床品皆是崭新,今儿个早上才又换了新的褥子,不曾瞧见有虫子啊!"

恰逢福康安回来,才进门便听他嚷道:"哎呀!辣死了!可口的茶有么?"

"有,"云霄道:"桌上那杯是才刚倒给夫人的,她尚未喝。"

"正好,我喝点。那道菜太辣了!不过的确美味,得空让咱府上的厨子试着做来你尝尝!"端起茶盏的福康安瞧见明珠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而丫鬟正在床上四下打量,便问她们怎么回事。

苏果回道:"夫人说床上有虫子,奴婢正在查看。"

"怎么可能?"福康安房中一向整洁,又有丫鬟时常清扫,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此。

"怎么不可能?你瞧瞧!"明珠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都紫了,是不是中毒了?"

"噗!"彼时福康安正在饮茶,看到她脖颈的印记,想着喝完这口再解释,未料她最后一句着实惊人,福康安实在忍不住这才喷了一口!

他竟笑得出来,明珠白了他一眼,斥了句幸灾乐祸,转头又去看镜子。

"我笑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咳咳……"福康安被才刚不及咽下的水呛得狂咳不止,放下茶盏走到她身后俯身低声道:"那印记是我留下的,不是虫子。"

明珠只知自己不是处子身,却记不得其他的事,板着脸怒气冲冲质问他,"你为何要趁我喝醉了咬我!卑鄙!"

"我……咳……"哭笑不得的福康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床笫之事,只模棱两可地道了句,"情不自禁!"

丫鬟们闻言,在身后掩唇偷笑。

早已洗漱完毕的明珠不再理他,先行上床歇息,福康安由丫鬟伺候了这才跟着躺在床上。却见她又一个人睡一床被,外侧给他留了一床,不禁诧异,

"哪有夫妻俩分被而睡?"

"我冷!"明珠胡诌道。

"那正好该跟我睡,"福康安笑嘻嘻哄道:"我给你暖暖。"

"我习惯一个人睡。"

这话别扭,"说得好似我昨儿个以前是两个人睡一般。成了亲就该改了这习惯,再说昨儿个跟我睡得也挺好啊!"

"那是醉了,没有意识。"

福康安想要钻到她被中,她却捂得严实,

"哎呀!"福康安指着帐顶慌道:"原来虫子在那儿!"

"哪儿?"明珠惊得抬头看去,瞬时觉得肩上一凉,一低头,福康安已趁机钻进她被中,得意洋洋。

明珠无奈,转身侧睡,他紧跟着侧身贴了过来,环住她细腰,

明珠伸手想去掰开,"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慢慢习惯。"一触碰到她,福康安便觉心神一恍,只想更亲近,"明珠,我想……"

"不可以!"

这拒绝未免有些早,福康安委屈道:"哎,我还没说呢!"

那点心思,何须他说,"我猜得到!"

"真聪明!不愧是我夫人!"

不合时宜的赞赏明珠听来只觉有诈,果不其然,下一句才是他真正目的,"那你也该料得到,拒绝不过是白费力气,我想……"

"我不想……"

话音未落,他已在她颈间婆娑,还探出舌来吸吮轻咬,又在她耳畔柔声呢喃,"那印记便是这样留下的,要不右边再印一个?"

亲热的动作令她觉得很痒,"别!"辗转闪躲间,她成了平躺,他顺势欺上她身,"不!"

今晚的明珠十分清醒,用尽全力推拒的双手却依旧被他牵掣,

"别……别这样对我!"

本以为她口中的"不要"只是出于女儿家羞涩的欲拒还迎,可吻她时,她却一直闪避,挣扎得厉害,一直对她很有耐心的福康安终觉心下不悦,停下了动作,直视着她,"我是你夫君,拜了堂名正言顺,你为何不愿意?"

见她不言语,福康安提醒道:"昨晚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那是我醉了!"

她的面上,尽是不甘心,福康安的心忽然一凉,"你的意思是,昨晚你若没醉,便也不许我碰你?"

她也不回答,只是不情愿地嚷道:"你放手!"

"回答我!"失望的福康安羞愤难当,"你是不是不愿意?所以昨晚算我趁人之危了?你莫忘了,是你灌我酒不是我灌你!"

"疼!"又喊了一声,此刻的明珠深感无助。

福康安赶忙松了手,却见她手腕立时红了一圈,

"我不是故意,只是有点……"福康安也不知怎么了,看她拒绝自己,很受打击,坐起身来,心烦意乱的他不由捏了捏眉心。

他自问对她的迁就无人能及,并无丝毫怠慢之处,婚前对他冷淡也就罢了,成亲后竟还不愿与他亲近,这是什么道理?究竟是对他有所芥蒂还是她心中另有他想。

他中意她,想要得到她,也希望她是心甘情愿,纵使成亲之前她也曾说过没有很喜欢他,可她也亲口说过,不讨厌他,倘若她说出一句不愿嫁,他必定会尊重她而退亲,如今已是夫妻,除非她有旁的念想,否则不该拒绝……

福康安很想开口问她,又怕她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不信任她,只能将杂乱的思绪忍在心里,拼力压下。

蓦地想起父亲说:凡事忍让,必要时委曲求全,明珠才开口道:"今早醒来,身子很痛,你今晚若再折腾,我怕是下不了床,明日不能去给你额娘请安,又失了体统。"

原是为这个,福康安当即松了口气,兀自笑笑,暗叹自个儿多虑了,又转身柔声哄道:"昨儿我也饮酒了,失了分寸,今儿个我会温柔些。"

"是真的疼!"明珠微微皱眉,"走路都难受,你放过我罢!"

洞房初夜,本就心疼她,福康安也就要了两次而已,她竟受不了么?也罢,她都开口求饶了,他怎么忍心去强要,万一惹哭了她,又不知该如何哄了,

"那你今晚好好歇着,明儿个可不许再拒绝!"

"嗯。"明珠胡乱应了一声,明日愁来明日愁,只能躲过一劫是一劫。

第十八回 才说罢,福康安却又入了她被中抱着她,

明珠心中一慌,"你怎么……说话不作数么?"

"我只想抱着你睡,不乱动……你放心。"

起初福康安将手放在她腰间,的确老老实实,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杂念丛生,手又不规矩的缓缓向上移去,却被明珠及时拍了回来,接连三两次,都在明珠将将睡着之际,

困顿的明珠有些不耐烦了,"都三更天了,这样让人怎么睡?还是各睡各的罢!"

"好罢!"福康安也是睡不着,佳人在侧,血气方刚的男儿怎能没有欲念,奈何只能压制,不可尽兴,痛苦万分,无奈只能独自盖一床被子,转身背对着她,这才昏昏睡去。

次日明珠睡醒后,不见福康安在侧,问丫鬟几更天,云霄只道已是食时。

"什么?"岂不是误了请安的时辰,明珠不悦道:"怎么不唤我?"

"回夫人,是三爷不让奴婢吵醒您,三爷说您昨儿个没睡好。"

"他人呢?"

"应是给老夫人请安去了,爷交待,让您再睡会,不必担心请安之事,他自会跟老夫人交待。"

终是误了,她此时再起身过去,老夫人怕也不会高兴。罢了,既有他打圆场,她大可放心再睡。

且说福康安一个人去请安,老夫人自然要问明珠何在,他只道她身子不适,是以让她歇着。

终归是自家的儿媳,加之算过命后,那拉氏对明珠也不似当初那般排斥了,便问,"请大夫瞧了么?"

"无甚大碍,不必请了。"

"小病忽视,才养成大病来,否则你二哥的嫡妻和嘉公主也不会早逝,留下我孙儿丰绅济伦而去,皇上念他孤苦,又将他接入宫中去养,亲孙儿不得常见,我也是命苦啊!"

提及旧事,老夫人心中又是一阵悲痛,每每提及嫡妻二字,二夫人郭络罗氏便觉心中有刺,只因她是继妻,身份不比那公主儿媳尊贵,老夫人待她自是一般。

福康安上前安慰,老夫人又哀泣道:"你自小也是被皇上接到宫中当作养子,虽是无上荣耀,可终究不能母子团聚,难享天伦啊!如今孙儿又是如此,唉!"

好容易将她劝住,那拉氏又嘱咐他定要请个大夫瞧瞧,若是明珠身子骨弱,合该早些调理。

"额娘不必忧心,真没事,只是……"福康安压低了声道:"晚上累着了她,所以多睡会子也就好了。"

原是如此,倒是瞎担心一场,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摇头叹道:

"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可你也得有个节制,贪欢伤身呐!"而后又交待灵芝去吩咐厨子炖些补汤给他。

"呃……"福康安顿觉难为情,"额娘不必费心,孩儿还要入朝,晌午晚上都不再家中用膳。"

"无碍,"老夫人虑事自是周全,"让他们炖好煨在炉子上,待你晚上忙完归来让丫头们端给你。"

果不其然,晚上福康安归来已是戌时,却见灵芝端来一碗汤,说是老夫人嘱咐他必须喝下。

"搁着罢!歇会子再说。"福康安欲打发她走,灵芝却道老夫人说了,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才能离开。

无奈,他只得勉强喝下,想着明珠昨晚的应承,满怀期待的福康安将将上床,哪晓得赶巧不巧,明珠居然说自个儿来了月事,得知此事,呆楞了许久,福康安只悻悻地道了句,"我去睡书房。"

汤都喝了,她才说她来了月事!这下若不睡书房怕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次日,福康安告知老夫人说明珠来了月事,这几日都不能来请安,老夫人也未说什么,府上规矩,来月事那几日都不必来问安。

只是老夫人又担心儿子睡书房太寂寥,便提议让他纳个侍妾,福康安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又不好直接拒绝他额娘的好意,便找借口道:"额娘,我才成婚两三日,娇妻在侧,不需纳妾。"

"可她总会来月事啊!多个人照顾你也是好的,男人一妻多妾再正常不过,你大哥便是你阿玛妾室所生,我也待他视如己出,只可惜他战死沙场,英年早逝……唉!"

旁人是旁人,他是他,如今如愿娶了明珠,他断没有再去纳妾的念头,只是那拉氏不理解他的想法,话不投机,继续说下去只怕起争执,福康安便以入朝为由离开了。

晚上,福康安正在书房看兵书,丫鬟灵芝敲门而入,"少爷,太夫人说您素日辛劳,命奴婢炖了参汤给您。"

又是汤!福康安听着都头疼,明珠还在月事中,他才不想喝汤,免得肝火过旺又无解。

"才喝了茶,不想喝东西,搁着罢!"

看他揉了揉脖颈,灵芝适时道:"少爷可是肩膀疼?奴婢给您按捏一会子,保管神清气爽。"

"也好!"忙了一天的福康安确觉肩部僵硬又酸疼,"常听额娘说你手法好,她最喜欢你给她捶捏。"

"得太夫人赞赏,是奴婢的荣幸。"灵芝说着来到福康安身后,为他捶背,捏肩,按手臂,力道恰至好处,福康安不禁浮想联翩:明珠何时才能这般温柔的待他?大约只有做梦时……

瞧他闭目养神,十分享受,灵芝心道这功夫不是白练的,遂将手指上移,虎口张开,顺着后颈缓缓向上,停在耳后下方,拇指与食指同时用力打圈按捏,约摸四五转儿再用力向上提拉,轻微的疼痛过后,甚为舒畅。

看着他侧颜英挺的棱角,灵芝竟有些期待他能回头看她一眼,于是更为用心,但愿他能沉醉在这抚揉之下……

肌肤相触,阵阵**,福康安不由抚上她的手,那拉氏常夸她的手柔若无骨,灵芝虽是丫鬟,却不必干粗重活儿,只需伺候主子即可,又时常得那拉氏赏赐润肤膏保养双手,是以柔润无比。

羞涩的灵芝想闪躲,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一用力便带入怀中,仰慕之人就在眼前,这般近距离的四目相对,灵芝心潮澎湃,羞赧不已,低头不语,福康安抬手,捏着她的下颌,低头吻上……

忽听福康安道:"才刚还好,这会子怎么没力道,怎么?累了?"

"不,"灵芝这才回过飘忽的神来,"爷恕罪,奴婢重给您按。"回味才刚的臆想,她不由得红了脸颊。

福康安却道不必,"不早了,该歇了。"

灵芝闻言心中暗喜,原以为他会将她留宿在此,岂料福康安竟坐直了身子对她道:"我要就寝了,你也回去早点歇着罢!明儿一早还得伺候我额娘呢!"

本想顺其自然,未料会是这样的结果,灵芝只能自己开口,"少爷,太夫人要奴婢……"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不禁问,"怎么?额娘还有什么事?"

灵芝红脸低首,声音几不可闻,"她要奴婢留下,侍寝……"

晨时已拒绝,额娘还是不肯打消这念头,福康安只觉头疼,对她道:"不必,你回去罢!"

直言后他仍是拒绝,灵芝慌道:"奴婢不能这么走了,完不成太夫人的嘱托,奴婢会被处罚的!"

明白她惧怕主子的心情,福康安慰道:"明儿个我自会跟额娘说是我让你走,不会殃及你。"

眼瞧着他转身要走,情急的灵芝忽然跪下哀求,"求少爷!您就当可怜奴婢,要了奴婢吧!"

她这般作践自己又是何必,许是受了太夫人的命,身不由己罢!瞧她低声下气也是可怜,福康安不忍叹道:"你相貌也不差,又是额娘身边得宠的丫头,本可以由额娘指婚给好人家做正室,何苦偏要做我的妾?"

灵芝低声抽泣道:"奴婢十岁便被太夫人买来做家奴,以后的路并不由自个儿做主,全凭太夫人一句话。"

他不怕他额娘,丫鬟却怕,无奈,福康安只得道:"那你今晚留在书房罢!我回我房中。"道罢旋即转身。

身后灵芝忙喊道:"三夫人来月事不吉利,您不能与她同寝!"

"住口!"谁敢拦着他去找明珠,便是与他过不去,福康安心中对她仅存的那一丝同情瞬时化为愤怒,

"你只管待在这儿,明早再走,便当你完成了额娘的嘱咐,至于我去哪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而后转身离去,再不管她。

福康安上床时,明珠已然睡下,生怕惊醒她,是以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只是她素来眠浅,若非熟睡,一点儿动静便能将她惊醒。

她也不睁眼,侧睡依旧,开口问,"你不是该睡书房么?"

"你还没睡?"福康安讶然笑道:"可是在想我?"

才怪,明珠解释道:"睡了,惊醒了。"之后便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子,却听福康安道:

"想你了,在书房看不到你,想离你更近些,就过来睡。"

明珠提醒道:"我来月事不吉利,你不该与我睡一处。"

连她也这般说,福康安顿觉心烦气躁,"吉人自有天相!我生来富贵,怕什么不吉利?"

旁人都忌讳这个,她才以此作由,万未料到他竟不以为意。

见她不语,以为她是生气了,福康安又来道歉,"我不是故意冲你,只是今晚心情不大好!许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免得你也跟着烦忧。你只需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就足够。"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感慨,明珠无言以对,倦声道:"睡罢,我困了。"

"好。"看着她因侧睡而垂在身后的及腰青丝,福康安伸出手指勾起一缕绕在指尖,黑亮顺滑,又芳香四溢。

他又凑近自身后抱住她,知她必会反抗,他提前道:"我知你身子不适,断不会碰你,只是想拥你入眠,你安心睡罢!"

困意来袭,明珠实在无力与他狡辩,只好任由他抱着,自个儿沉沉睡去。

第十九回 特许待在书房的灵芝羞愤难当,底下的丫头们都知道太夫人欲将她赐予三少爷作侍妾,是以对她尊敬有加,她也等着侍奉了福康安,荣升为半个主子,也可风光过活。

万未料到他竟会拒绝太夫人的安排,在府中的丫鬟里,她自认相貌出众,二少爷福隆安曾向那拉氏讨要过灵芝,那拉氏只道灵芝年岁尚小,不宜侍奉主子,如今她已年满十五,偏袒三儿子的那拉氏才想着把她赶紧指给老三福康安。

三少爷俊美又得圣宠,她心底自是欢喜,如今却是这般情形,令她十分难堪,明儿个太夫人知晓了又会如何看她,丫鬟们得知她被三少爷嫌弃,又会如何在背后嚼舌根?一心期待的美好日子瞬间化为泡影,灵芝实在无法想象明日以后的路,她该怎么走……

这一晚,忧心忡忡的灵芝辗转难眠,天一亮,她便回到那拉氏房中,那拉氏见她一夜在外留宿,以为好事既成,格外开怀。

侍奉过主子的丫鬟得将沾有血迹的锦帕上交过目,那拉氏问她要,她佯装镇静的将锦帕交出。

那拉氏接过锦帕一看,当即在嬷嬷耳畔低语了几句,嬷嬷点点头,上前也不说话,直接掰开她手指,果然发现食指有划口,那拉氏冷哼一声,嫌恶地将锦帕扔在地上,

"念在你这些年尽心侍奉的份儿上,我原本想让你作个侍妾高人一等!哪知你竟不识抬举作践自己!竟然割破手指来糊弄我!"

太夫人居然看出来了,灵芝闻言,心中一颤,正想着说出实情,岂料太夫人竟喝问道:"第一夜为何没有破?背地里又跟谁私通?说!"

灵芝吓得跪地不起,"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啊!"

铁证如山,她还有脸否认!"没有私通你为何要割破手指来哄骗我?这血量能一样么?"

"太夫人,"灵芝再不敢欺瞒,慌忙解释道:"实则三爷他,并未宠幸我!"

"现在你跟我说没有?"倒令那拉氏如何相信,"那你这一夜都在哪儿?"

"在……"灵芝没了撒谎的胆儿,只能如实道:"在三爷书房。"

当真是奇耻大辱,那拉氏眯了眯眼,身子前倾,不由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在我儿房中待了一夜,而他并未碰你?"说到此,那拉氏眼神一戾,"难道我儿有障碍么!"

"不!"灵芝吓得不知该怎么解释,"少爷他去了三夫人房中……"而她接下来无论怎么说,那拉氏也不会相信,

"明珠来月事,他怎会过去?"那拉氏指着她恨声道:"死鸭子嘴硬!荀嬷嬷,给我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是!"荀嬷嬷毫不客气,上前便是一耳光,"丫头,早些说实话,便少受些皮肉之苦!"

"太夫人,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跟人私通!"

……

苏果向来与灵芝走得近,得知她有难,忙跑到福康安房中跪求,"三爷救命!求您救救灵芝姐!她快被太夫人打死了!"

"什么?"

"灵芝昨夜去往您书房中侍寝,回来却不见处子血锦帕,太夫人怀疑她早已与人私通而失身,要活活将她打死!"

听罢,福康安第一反应是看向明珠,澄清道:"我没碰她!"

明珠不关心他是否碰了她,只是奇怪他哪里有空闲,"昨夜你明明宿在这儿,难道你夜游?"

胡说!福康安辩道:"我才没有夜游症!"

"不对,"明珠想起一事,"你是后来才到这儿的,之前呢?"

"在书房。"道罢福康安又觉不妥,难道明珠怀疑他?"我就是为了躲她才回来寝房,我又不喜欢她,怎会碰她?明珠你要相信我!"

明珠沉吟道:"碰了便碰了,你没有瞒我的必要,我又不会将你怎样。"

"明珠……"她居然这般无谓,还认定他与灵芝有什么,福康安此时是有口难辩,失望又难过。

却听她继续道:"所以你说没有便没有,我信。"

"明珠!"福康安转悲为喜,开怀笑道:"你居然信任我!还好你信我!"

他一直以为明珠对他有成见,此次的事,她未亲眼所见,却肯相信他,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太夫人不信灵芝的话,所以恳求三爷帮她澄清,救她一命!"苏果在旁一个劲儿的哀求,明珠心中不忍,对他道:"你去瞧瞧罢。"

"好罢!"她既如此说,福康安只得答应。

到了那拉氏房中,福康安将事情原委讲出,"额娘,灵芝虽好,奈何孩儿对她无意,昨夜我并未碰她,她担忧您怪罪,不敢回去,我才让她留宿书房,而后我又回了明珠房中。"

"既没有侍寝也就罢了,"那拉氏痛恨的是,"她又为何将手指割破,佯装处子血来蒙骗!"

福康安猜测道:"许是怕您降罪,才想了这法子糊弄,丫头胆小,情有可原,并非是与人私通,额娘大发慈悲,饶了她罢!"

"正是……"俏脸已然红肿,唇角带血的灵芝在旁哭道:"奴婢一时糊涂,怕太夫人不悦,才想了这蠢法子妄图瞒天过海的交差,"灵芝边说边跪着爬到那拉氏脚边,"太夫人,奴婢知错,您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也不敢了!"

想不到她身边之人也能闹出这等荒唐之事,那拉氏甚为气愤,毫不理会灵芝,转头又问福康安,"你既不喜欢她,又为何要替她求情。"

"明珠不忍看她被打,让我过来澄清。"担心太夫人误以为他对灵芝有情,福康安才说了实话,道罢忽觉不妥,这般说岂不是将明珠拉下水来,然而此刻悔之晚矣!

但见那拉氏面色愈加难看,"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额娘让你纳灵芝为妾你就不肯?"

"孩儿并不是故意忤逆额娘,只是实在不喜欢她,不想沾染。"

"灵芝的相貌在府中也是数一数二,你怎会看不上?"那拉氏不信自己的眼光有差,"你老实说,是不是明珠不许你纳妾?"

"是孩儿自个儿不愿,与明珠无关。"

纵然福康安这么说,那拉氏也不肯罢休,"来人,叫三夫人过来!"

"是。"荀嬷嬷应道,刚要动身,却被福康安叫住,"慢着!"

不过小事一桩,额娘却兴师动众,福康安面露不悦,"额娘,此事与她无关,就不必劳她过来了罢?"

"怎么?"儿子居然当众给她使脸色,那拉氏也不甘示弱,"她是我儿媳,几日不来请安也就罢了,我请她来还没资格?"

"她未来请安只因身子不适。"

"我知道!"那拉氏见不得他一味护着她,"不就是来月事嘛!有什么大不了,还走不动路了?不然我派轿子接她过来?"

太夫人执意如此,福康安也不好再说什么,荀嬷嬷依命去请明珠过来。

本以为福康安一个人去便能解决的事,竟又牵扯上她,也罢,既是太夫人要求,她不得不照做。

明珠到得屋内先行礼,"儿媳给额娘请安。"

"安?"那拉氏冷哼道:"毫不安生!"

福康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她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坐着说。"

他虽这般说,那拉氏却不应声,眼见情势不对,明珠哪能去坐,只道无碍,"我没事。"

坐得久了有些子累,那拉氏斜依在软榻上谆谆教导,"明珠,男人一妻多妾再正常不过,尤其是我们这般富贵人家,养几个侍妾不在话下,你为何不许瑶林纳妾?须知争宠专横可是妇人大忌!"

却不知那拉氏为何将此事怪罪在她头上,难道福康安把责任都推给了她?斜看了他一眼,明珠低眉恭敬道:"回额娘的话,儿媳并没有不许他纳妾,这是他的自由,儿媳不会干涉。"

闻言,福康安心里百感交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他也不想她因此受连累,可亲耳听到她说: 她不在乎他是否纳妾时,他的心里,还是觉得缺点什么,他其实那么渴望她的在乎,渴望她因爱而生的专横。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拉氏微微一笑,遂道:"今儿个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便做主,将灵芝许于我儿瑶林作侍妾。"

此时福康安愤恨不已,他自认是个孝子,却不是个只能屈从在孝字之下的懦夫,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自己很清楚,不需要旁人帮他争取,也不需要旁人硬塞过来。

福康安决心不再沉默,扬首表态,"额娘!孩儿不纳妾!"

明珠已无异议,他竟还不肯,那拉氏怒起拍枕,"放肆!额娘的话你也不肯听了?"

"强扭的瓜不甜,退一万步来说,纵使我收了她,也不会宠幸她,她今后的日子无疑于守活寡!

可即便是个虚名,我也不愿给她,我与明珠情投意合,我心里只有她,她眼里只有我,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夹在中间破坏我们的感情!"

这样的话,傅恒从未对她说过,虽说傅恒有妾室之后也未曾冷落她,依旧把她看得很重要,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唯一,如今那拉氏亲耳听到儿子为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突然就有些羡慕明珠了,然,事已至此,她的面子不能丢,依旧不肯退让。

第二十回 "额娘若再逼迫,"福康安突然走向墙边,取下悬挂于墙上那把他阿玛生前的配剑,直指灵芝,"我只有杀了她,一了百了!"

宁愿杀她都不肯要她!灵芝不明白自己是有多不堪,那把剑就在她眼前,他再进一步,便能要了她的命!

那拉氏也不劝阻,只低头转了转自己的护甲,无谓地道:"你若不肯要她,她大约也没脸活了!"

既如此说,福康安再不犹豫,上前一步亲手了结这矛盾。

原以为他只是吓唬他额娘,哪料他真打算杀人,明珠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拉住他手臂,"福康安!你堂堂二品侍郎,居然不顾理法,草菅人命?灵芝她有什么错?不要便罢,就不能留她一条生路?"

瞪了他一眼,明珠俯身去扶伤痕累累的灵芝,心疼道:"你跟我走。"

岂料灵芝不肯,奋力甩开她,未曾留神的明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得福康安扶住,"明珠!"

居然敢推他的女人!这次荀嬷嬷不打她,他也不会留情,刚要上前,却被明珠拦住,福康安甚感不解,"她那样对你,你还……"

却听灵芝哭道:"我不走,不必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若真可怜我,就该劝三爷收了我!"恨声道罢,她又转头对那拉氏乞求道:

"太夫人,念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您四五年的份儿上,您就原谅我罢!我今后定会好好服侍您!您饶了我罢!"

任她苦苦相求,那拉氏未有丝毫动容,只冷冷道:"瑶林收你,我才能咽下这口气!"

灵芝又赶忙爬到福康安脚边,拽他衣摆,"三爷,奴婢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

皱了皱眉,福康安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开,"莫用你肮脏的手来碰我!下作不是说你的身份,而是你的行为,你不配我救你!"随即对外喝道:

"来人,将她押到后院柴房,让她自生自灭!"

"是!"小厮应声过来,两人将她架起,拖离屋中,灵芝不甘地哭喊着,"太夫人,三爷!你们好狠的心!"

"孩儿告退。"福康安冷声道罢,也不去看那拉氏的脸色,拉上明珠便走。

一路将她送回房中,他坐在桌前倒了杯茶,见他不走,明珠有些奇怪,

"你不去户部?"

"你我新婚,皇上特许我假,不必上早朝,只需每日到户部去一趟即可。今儿个不想去,我担心……"顿了顿,福康安才道:"我走之后,额娘她再传唤你,只怕你无法应对。"

"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却不知她问得哪件事。

"灵芝,"明珠郑重道:"你不能害死她!"

"怎么能说是我害她?"福康安顿感委屈万分,"我做什么了?我冤不冤?"

明珠直视他,反问,"你们都冤,她就该死?"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像我是罪魁祸首一般!"他的苦心难道她都不懂?"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而坚决不纳妾,不惜得罪我额娘!"

这不足为由,明珠道:"你可以纳妾,我没说不许。"

她说他可以纳,额娘说他应该纳,个个都站在她们自个儿的立场来看他,又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此刻的福康安怒火中烧,

"我不想纳妾也有错?额娘让我纳我就必须得顾及她的面子而听从?凭什么?我心眼小,只容得下一个叫明珠的没良心的女人,容不下第二个,我也是错!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意为何还要跟着她们指责我?"不被理解的他忽觉心力交瘁,

"明珠,你究竟有没有一丝丝顾及过我的想法?我爱对你笑不代表我没心没肺,我也会痛!"

明白什么?明珠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般,她似是看得透一切,又似乎什么都看不透,现在说不纳妾,不代表以后不纳妾,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么?理智的她早已想过了一切可能,免得那一天真的到来时,难以接受。

眼见他暴躁的发火她也不想安慰,不想道歉,她只是想让灵芝活着,她并未觉得自己有错,是以没什么可道歉的。

明珠也不言语,静静转身出了房门。

荷月天,后花园中绿荫成片,看着园中的葡萄架,明珠不禁想起了府上的那棵,偌大的园子,满目繁盛,然而两地都不是家,只是住处罢了。

她一直告诫自己:莫把自个儿看得太重要,便不会有被冷落的孤独感。

"明珠。"

忽闻一道女声响起,明珠回头一看,原来是郭络罗氏,遂起身唤了声,"二嫂。"

"坐着说,"郭络罗氏来到她身边坐下,见她面色不愈,似有心事,便问她,可是为了灵芝之事烦忧。

太过复杂,明珠不知该如何评判,郭络罗氏劝道:"其实也没什么,左右瑶林不喜欢她,三弟这般专情,你该高兴才是。我家二爷,唉!已有两个侍妾,我这个妻子,必须大度,不能说什么。"

她知道此次之事福康安并无过错,"只是觉得灵芝也挺身不由己,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郭络罗氏忍不住笑道:"弟妹是太过心软,须知灵芝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明珠才来府上,对她并不了解,只是甚感疑惑,"都说她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头,为何太夫人竟也不肯留情?"

"你当太夫人定要瑶林收了她,是一心为灵芝着想?"郭络罗氏掩唇轻笑,"额娘不过是吃你的醋罢了!"

"吃我的醋?"明珠大为不解,婆婆怎会吃儿媳的醋?

现下无外人,她也愿意为明珠释疑,"只因瑶林待你太好,她认为瑶林是听你的话才不肯纳妾,才定要他收了灵芝,以证明在瑶林心中,母亲重于妻子。"

"母亲当然重于妻子,"明珠也认同这一点,"太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而我对他,什么也没有。"

"这便是爱恋与亲情的区别,亲情需要多年付出才能培养,而爱情,似乎没什么道理,有时候只需一眼……所以你是幸运之人,三弟是因为爱慕而娶你,而我与二爷,"说到此,郭络罗氏眉眼间是难掩的落寞,

"不过是父母之命,并无多少感情……"

明珠与她的想法恰恰相反,"一眼而来的感情太过冲动,来得快,只怕去得也快,二嫂与二哥虽是父母之命,但日久生情,方得长久稳固。"

但愿如此罢,又说了会子话,郭络罗氏请明珠到她院中用午膳,"天气炎热没胃口,我吩咐厨子炖了鱼,清淡些。"

明珠本欲推辞,奈何她诚意相邀,想着若是回去,估摸着福康安又会给她脸色看,倒不如随她去也好。

午时正待上菜,却见乌尔木寻来,说是三爷今儿个不去朝中,唤她回去用午膳。

明珠却道:"你去回他,说我在二嫂这儿,断不会饿着。"

"是。"没完成嘱托的乌尔木郁郁而去,听了乌尔木的回话,福康安瞧着一桌子菜突然就没了兴致。

上午两人不欢而散,他本是气恼,后来又觉自个儿不该因为旁人的事而对她发脾气,这才吩咐下去做了佳肴唤她共享,明摆着的低头,她却拒绝,真就这么不在乎他的感受么?唉!

看主子这般郁闷,乌尔木在旁劝道:"奴才去的时候,她们那边已经上菜了,许是二位夫人早就商量好了要在一处用膳,咱夫人若是突然离席,岂不失礼?"

"也许罢!"福康安以手支颚,闷声道。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想?

午后福康安本想小憩片刻,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又不见明珠回来,心烦意乱的他遂乘坐轿子出了府,与他堂兄奎林一道,去了戏园子听戏。

晚上又到吏部尚书府上赴宴,酒宴过后,吏部尚书又请了舞伎跳舞助兴,福康安虽没兴致,却勉强坐着,故意不想早回去,想让她担心,又觉得自个儿想多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回去罢!

待他回了府,洗漱完毕,已是亥时将尽,明珠早已就寝,福康安亦晕晕睡去。

清晨,饮酒太多的福康安硬生生被渴醒,口干舌燥的他下床倒了杯凉茶,一口饮下,这才解了渴,而后又躺回床上。

却无意瞧见明珠此刻正面对于他侧睡着,以往她都是面朝帐里,今儿个许是睡得太熟以致何时翻了身她自个儿也不知。

此刻她紧闭眸眼,纤指放在枕边,模样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这丫头啊,对他自始至终都是不屑一顾的冷淡,竟也莫名其妙的令他魂不守舍,无可奈何。对她说话的语气稍微凶一些,也许她都不在乎,他却开始自责难受,悔恨自个儿不该那样说,也许换一种神色和语调,她就能理解他的苦心。

然而一切都是他在担忧,他也不知她转身后是否会顾念他。

纵然如此,他对她的喜爱仍是有增无减。

悄悄挪开她挡在唇边的手,福康安倾身吻去,怕惊醒她,是以动作很轻,得手的福康安正要回身,抬眸却见明珠缓缓睁开了眼,这一幕,似曾相识!机灵的福康安赶忙坐起身来,生怕又被她一巴掌糊来!

却见她只是看看他,也未发火,也不说话,转个身又继续睡。

又被逮个正着!唉!福康安闷闷躺下,忍不住问她,

"你是不是认为我无情无义?"

等了一会子,不听她回答,明明才刚她已然醒转,不可能转眼便又睡着罢?醒着却不理他,又是何道理,正想再问,却听明珠道:"不敢。"

第二十二回

难得见她有反应,福康安心中甚慰,"莫忍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料想她开始动心,忍得辛苦的福康安这才敢拥她而入,

霎时间,明珠疼得惊呼出声,说什么美妙之愉,于她而言,不过是痛苦的折磨。

而福康安一如烈马,不甘束缚,渴望驰骋……

夜明珠辉映良宵流光溢彩,

鸳鸯帐柔缠悱恻不知疲怠。

两刻钟后,停歇的福康安紧紧抱着她,呢喃着她的名字,"明珠……你就是我的明珠,我的珍宝。"

终于……结束了罢!明珠喘息着,香汗淋漓,舒畅而满足的福康安紧拥着她,舍不得松手。

她不愿唇被吻,福康安便去吻了她的脸颊,"明珠,上次你醉了,意识模糊,这一回,你感受到了么?我对你的爱,热烈而澎湃。"

明珠自不会相信这是自个儿的魅力,只认为不过是男子本能罢了!"换个美人在你身边,你也可以。"

"我……"他发自内心的深情,却被她一句话草草打断,福康安撇嘴道:"我就是那么随便的人嘛!我只要你,只会欺负你。"说着又去啃她耳朵,以示惩罚。

他这般趴在她身上与她耳语令她十分难受,明珠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

还嫌弃他啊,福康安狡辩道:"我有那么重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明珠使劲儿去推他,"不然你被人压试试?"

"好啊!"福康安翻身躺平在一侧,对明珠笑道:"你来压我?乐意之至!"

"你……真是没羞!"明珠懒得与他瞎扯。

"我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羞?再说跟娘子还害羞,那还不如做和尚去!"

浑话自知说不过他,明珠转身想睡,他却又凑了过来,"你歇会子,咱们继续。"

明珠当即瞠目结舌,"你还要?……"

至于大惊小怪嘛!福康安道:"这才是今晚头一回啊,还有二三四……啊!把这几日的都补回来……"

此刻的明珠当真是无言以对,只想逃离!

第二日她自然又没能去请安,一直睡到晌午,福康安倒是生龙活虎,还唤她起身用午膳。

下床走向梳妆台时,明珠只觉腿有些发抖,福康安扶着她心疼道:"今晚少折腾你,三回好了……"

明珠看看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只在心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蜜多时……"

府上珠宝众多,福康安知她独独钟意碧玺,便命人做了绣着碧玺珠串的花盆鞋,粉碧玺为花瓣,黄色碧玺为花蕊,衬以绿色碧玺为叶,五彩斑斓,耀眼夺目。

看到鞋子的那一刻,明珠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听闻碧玺珍贵,将它绣于鞋上,是不是浪费了些?"

"你不爱穿花盆鞋,可每每在外总得穿,一如受苦刑一般,如今有了这双漂亮的鞋子,你穿着大约心里也舒坦些。"

明珠忽然觉得福康安这人虽然常常令她头疼,倒也有细心的时候,"谢谢你为我着想。"

"怎能跟我说谢?"福康安闻言不觉讶然,"多见外!再说我日日为你着想,你难道每日都要道谢?以后不许跟我说谢字,我不爱听。"

才给他点好脸色他竟得意忘形了,明珠微微蹙眉,"我发觉你很啰嗦。"

这点福康安倒是承认,"我不啰嗦只怕咱们之间只剩沉默了罢!"

又在暗示她话少,明珠无言以对,福康安见状当即举例,"你瞧瞧,我没说错罢!"

八月初六,魏清泰寿诞,魏家本是包衣出身,只因女儿入宫为妃,颇得圣宠,今已封为令皇贵妃,是以魏家被乾隆抬为正黄旗,改姓魏佳氏。

皇贵妃之父寿诞,众人自得捧场,富察氏虽是贵族,暗地里瞧不起他汉人出身,到底面上得过得去,是以福康安得去贺寿,福隆安不在家,继妻郭络罗氏便代为贺寿送礼。

明珠自回门后一直待在府上,没怎么出过门,福康安怕她烦闷,便想着带她一道,"左右二嫂也得去,有她陪你,你也不会孤单。"

明珠只道考虑一下,郭络罗氏一个劲儿的在旁劝说,耐不住盛情,她便答应同去。

宴罢,男子们在欣赏歌舞,女眷们相约去了后花园。

祖父寿诞,同札兰泰一道前来的九公主也在园中饮茶,瞧见明珠她便觉气儿不顺,打量着她今日的这身装扮,冷声一笑,而后对表妹魏佳氏低语了几句,魏佳氏点头会意,上前问明珠,"这位妹妹是几品诰命夫人?"

当是时,明珠正在与她二嫂赏园中珍品茶花:十八学士,听到有人询问,便正身回道:"没有品阶。"

果如表妹九公主所言,她不是诰命夫人,魏佳氏深沉一笑,又问,"那你可知,碧玺是五品以上命妇才有资格佩戴的宝石。"

还有这个讲究?明珠从未听人提起过,便如实道:"不知。多谢姐姐提醒,明儿个起,我不会再穿戴。"

见她欲走,魏佳氏伸手去拦,"哎,方才不知也就罢了,现今既然知道了,就该立即拿下。"当即便吩咐丫鬟,

"翠儿,帮她取掉耳坠,脱掉鞋子。"

眼见情势不对,郭络罗氏暗地里推了推云霄,使了眼色,云霄随即会意,悄然离去。

明珠正待说话,却见嫂夫人立在她身侧,暗暗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面上却是笑脸迎人,

"这是我弟妹,才嫁入府中,不懂规矩,明儿个自会换了鞋子,今儿若没了鞋子,如何走路?"

"那又与我何干?"魏佳氏冷笑道:"她既爱显摆,便该付出代价!"

说着指着两个丫鬟上前,一人按着明珠手臂,另一人上前扯掉她耳坠儿,毫不留情,挣得她耳垂一热,疼痛难忍。

不能任由她们这般仗势欺人,郭络罗氏在旁提醒道:"她是我富察府上三公子福康安的妻子,福康安又是先皇后的侄子,夫人您又是令皇贵妃的侄女,念在这层情份上,便大事化小罢!"

"哼!"魏佳氏满目不屑,"不过一个短命的先皇后,这关系也敢拿出来说?不到品阶就不该戴,我也没有诬陷她!"

明珠看了一圈,周围的妇人皆是瞧着热闹,没有上前劝阻的,瞥见人群中九公主那得意的神色,她心下了然,原是有人针对她,然而明珠却不甘就这般迫于威逼之下,冷脸对丫鬟道:

"我可以不戴,把耳坠还给我。"

丫鬟看看魏佳氏,魏佳氏从丫鬟手中拿过耳坠,"你又没资格戴,放着真是可惜了。"说着便朝她递来,明珠伸手去接,哪料离老远魏佳氏便松了手,又佯装惊呼,

"哎呀!不小心啊!"

碧玺贵而脆,一摔即碎,看着地上的碎片,明珠的心蓦地一痛,福康安送她那么多珠宝,她只钟情这对碧玺耳坠,日日戴着,异常珍视,三个月了,如今竟被人故意摔碎!

且说云霄得了郭络罗氏的示意,早已悄悄退出人群,请来还在宴席上的福康安,待他急忙赶来时,恰见明珠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福康安赶忙上前,"明珠,怎么了?"

却见她一粒粒拾起碎片,疼惜的将它们握于掌中,目光黯然,"耳坠……碎了……"

他最是清楚她有多喜欢那对耳坠,旁的首饰可以随意替代,这耳坠她却日日戴着不肯换,丫鬟们说有的衣裳颜色与这耳坠不配,她只道无碍。

于是福康安私下吩咐裁缝给她挑选能与碧玺相配的料子颜色给她做新裳。

这般珍重之物,不可能是她自己摔碎,福康安扶她起身,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明珠恨恨地盯着魏佳氏,指着她一字一顿,"是她,叫人扯掉我耳坠,又故意摔碎它!"

福康安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魏佳氏面前伸手扯掉她耳坠,扔至草丛中。

待魏佳氏反应过来时,耳坠已经没了,"你……"魏佳氏指着福康安怒喝,"放肆!胆敢对我无礼!"

他福康安有何不敢,"你敢对我夫人无礼,我为何要对你客气?"

"瑶林!"九公主上前提醒道:"她是我表姐!是令皇贵妃的外甥女!你不能这样对她!"

令皇贵妃的亲戚?那又如何?"触及我的底线,谁的面子我也不会给!"福康安横眉怒目对魏佳氏喝令道:

"立刻跟我夫人道歉,她若原谅你便罢,若不肯原谅,那只能由她处置了。"

"让我给她道歉?"魏佳氏只觉可笑,"做梦!我又没做错!她越级戴碧玺,本就是错,我提醒她不应该么?咱们到皇贵妃那儿说理去!"

她以为他会怕?福康安冷笑道:"到皇上那儿我都奉陪!"

九公主本不想闹大,然而事已至此,拉不下面子的她只好陪同表姐一道进宫,郭络罗氏没有品级,亦不是当事人,不能随行入宫。

在他们上马车之前,她拉住福康安悄悄说了几句,福康安会意一笑,"多谢二嫂。"

第二十三回 路上,马车内,福康安向她询问事情的经过,明珠大致讲了一遍,他仔细听罢,只道明了,"如此,我好回话。"

见他如此郑重,明珠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啊。"福康安轻描淡写的说着,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握上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尽是汗,知她面上从容,心底紧张,他微笑安慰,

"以往你被人欺负而无力反击是因为没认识我,而今成了我的夫人,怎能由人欺压?你不爱旁的,只爱碧玺,倘若连戴的资格都没有,我又怎配做你的夫君?"

除了情话,福康安说其他的,明珠总会相信,相信他出言不虚,有处理的能力。

她也不知自个儿为何喜欢碧玺,大约是那五彩斑斓的颜色让人觉着十分有朝气,令她黯然的心绪略有舒缓,却不知道它的佩戴还有品级限制,才惹出今日这祸端。

众人到了皇贵妃宫中,门外公公说是皇上也在,"正好!"福康安叫他进去通禀一声,

皇上听闻是福康安与九公主来了,当即召见。

进得宫内,众人叩拜行礼,道了平身,乾隆不由朗笑,

"你们二人怎会一道?是商量好了还是凑巧?"

九公主低首道:"回皇阿玛,儿臣与瑶林哥哥有些争执,故来请皇额娘做主。"

"你们还能起争执?"乾隆颇觉有趣,"说来听听,朕来评理。"

九公主抢先道:"今儿个是祖父大寿,宴请宾客,宴罢,我们在后花园乘凉,我表姐宁容发现这个阿颜觉罗氏没有品阶却穿戴碧玺,好心提醒,瑶林哥哥却认为我们故意刁难她。"

这般避重就轻,也亏她好意思说,福康安也不忍让,直言不讳,

"公主为何不仔细讲述你们是如何好心提醒的?"而后又面向乾隆拱手道:

"皇上,当时微臣的夫人明珠还特意向她们道谢,说自个儿不懂规矩,回了府便脱下不再穿戴,那魏佳氏却要她当众脱下鞋子,试问她没了鞋子如何走路?

还扯了她的耳坠又故意摔碎,即便明珠没有资格戴,但这耳坠却是她的,魏佳氏凭何毁之?这究竟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羞辱?"

许多时候,福康安在她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犹如孩童一般,但此刻,她被人欺压之时,他却能挺身而出,不畏皇权,据理力争,这担当,又如大人一般,不必她去担忧。

九公主不甘示弱,故意挑刺,"即便她是新妇,不知规矩,那么你,可是朝中官员,自当知晓礼数罢?又为何看她戴碧玺而不阻止?"

此事的确是福康安疏忽,正想着如何辩解,却听乾隆道:"前几日你奏请阿颜觉罗氏为二品诰命夫人,朕已准,交由内阁大学士填给,不日诰书便会下来。"

福康安闻言一怔,他并未奏请,想来是皇上在替他解围,当下会意的他即刻谢恩。

令皇贵妃看在眼里,心如明镜,倘若福康安真的有奏请,那么他早该澄清,说他的夫人是有诰封的,也不至于闹到宫里来,现下看来,分明是皇上有意维护他,那么他是否奏请并不重要,只要皇上肯封,何时都是一样的。

皇上意欲维护的,她又何必去损毁?为解这尴尬,令皇贵妃温声笑道:

"多大点事儿,和恪你也是,算来你与瑶林也算表兄妹,宁容不知道这层关系也就罢了,你也该从中调解才是,一家人争执,倒教旁人看热闹。"

想息事宁人?欺侮了他的女人,福康安怎会善罢甘休,故意道:

"魏佳氏如何不知?不过装糊涂罢了!当时我二嫂与她说过,我是先皇后的侄子,要她们化干戈为玉帛,岂料魏佳氏竟道……"

当时只顾逞口舌之快,未料会进宫对质,如今皇上在此,魏佳氏吓得急吼道:"福康安!你莫要血口喷人!"

"放肆!在朕面前也敢喧哗!"乾隆面露不耐,龙威昂然,震得魏佳氏低头再不敢出声,遂又对福康安温声道:"瑶林你且说。"

福康安继续道:"魏佳氏不屑道:不过一个短命的皇后,也值得你们攀亲带故!"

她说这话时,福康安尚未到场,又怎的知晓?回想上马车前嫂夫人曾拉住他低语,明珠料想,应是那个时候,嫂夫人将此话告知福康安,以备反击。嫂夫人看似温善,倒也精明,会抓重点,今日也对她奋力相护,此恩明珠自会谨记。

且说福康安道罢,屋内霎时寂静的可怕,饶是皇贵妃魏佳氏亦是心中一颤,原本只当是少年人年轻气盛的争执,断个对错一笑而过也就罢了,最后这一句,却是性命攸关的大言不惭啊!令皇贵妃暗叹宁容惹了大祸!

"来人,"沉默良久,乾隆沉声喝道:"将魏佳氏押入宗人府,朕要让你瞧瞧,你与朕的孝贤皇后,谁更短命!"

宗人府?魏佳氏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皇上,皇上饶命!臣妇无心之失啊!"又看向令皇贵妃泣求道:"皇贵妃娘娘!姑母,您要救我啊!"

"皇上……"

令皇贵妃将将开口,乾隆当即打断,"跟朕多年,朕的底线,你也要触碰么?"

心思百转间,她已打定主意,"妾身自知不该偏袒自家人,宁容的确有错,可是……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宗人府断不能去啊!孩子是无辜的!"

"皇上……"此刻的魏佳·宁容再无半点傲气,只顾哭道:"求您饶了臣妇,臣妇再也不敢乱说!"

眼见表姐性命堪忧,心虚的九公主也跟着跪下,"皇阿玛!您饶了表姐罢!她是有口无心,并不是故意冒犯先皇后。"

沉吟半晌,乾隆道了句,"胎儿无辜,孝贤大约也不希望朕为她徒添罪孽,"遂命李玉着小太监到太医院请御医来看,"你最好是真的有身孕,若再是蒙骗,斩立决!"

魏佳氏闻言,吓得瘫坐在地上,她并未有身孕,上个月月事才来过,皇贵妃本想救她才扯了谎,哪知皇上竟会追究到底,这该如何是好?

御医进宫门前,被候在宫门处的李玉拦住,交待他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说魏佳氏有两月身孕,御医也不敢多问,点头称是。

魏佳氏被皇上封为皇贵妃,又远比皇后受宠,李玉如今卖她个人情,救了她的娘家人,料想日后皇贵妃必会知恩图报。

御医请脉时,魏佳氏颤抖不已,想着御医过会子公布她并未有身孕时,怕要人头不保了,岂料他竟回禀皇上道她的确有了两个月身孕,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佳·宁容?"乾隆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遂问令皇贵妃,"两个月前,你让朕赐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便是她?"

"正是。"令皇贵妃十分尴尬,才替她求了封,竟闹出这等事来!

"褫夺封号,永不加封!"

才嘲笑旁人无品级,转眼便被夺了诰封,明珠不由暗叹老天有眼。

左右饶她一命,令皇贵妃感恩戴德,"谢皇上恩典。"又看了宁容一眼,魂不守舍的她慌张磕头,"谢皇上不杀之恩!"

乾隆道:"魏佳氏,摔了人的耳坠,便该赔对儿新的。"

"回皇上,夫人她只爱这对儿,旁的怕是不喜欢,也就不必魏佳氏来赔,"福康安故意推辞,"微臣会照着那只完好的再为她打造一模一样的。"

这好办,乾隆责令道:"那便交由魏佳氏出资打造。"

"臣妇……遵旨。"魏佳氏也不敢拒绝,喏喏称是。

终于为夫人争回一口气,福康安携明珠叩谢圣恩。

"和恪你难得回来,就留在宫中陪陪你额娘罢!"乾隆遂命众人散了,自个儿也起驾回宫。

出宫路上,魏佳氏怨恨地看着明珠,明珠冷眼看她,"咎由自取,莫怨天尤人。"

魏佳氏心中不服,斥道:"小人得志,哼!"

福康安指着她警告,"你再敢说一句,本官告你诽谤朝廷命妇!"

魏佳氏怒火攻心,却不敢再多言,扭头加快步伐,以致步子不稳,若不是丫鬟相扶,险些摔倒,"死丫头,扶好点!"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身影,明珠心中甚慰。这算不算幸灾乐祸?可明明是她挑事在先,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回府路上,马车内,福康安忽生感慨,"明珠,你会不会怪我?"

明珠不知他此话何意,"怪你什么?"

福康安看着她,眼中尽是歉疚,

"若不是我执意带你来此,你便不会被人欺负,耳坠也不会碎。未能护住你心爱之物,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你没有品级,如今皇上亲封你为二品诰命夫人,日后再不敢有人说你不能戴碧玺了。"

"怕被人欺负便不与人相处了?因噎废食?"明珠不明白如福康安这般的聪明人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仗势欺人的多了去了,我不能只是一味害怕,这样她们只会更瞧不起你,把你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第二十四回 明珠此言,倒令福康安刮目相看,本以为她独来独往,不喜纷争,惟有教她躲避是非,岂料她竟毫不惧怕,"我是关心情切,但你能这般想我很欣慰,

只可惜女子不能当政,不能为官,不能凭借自己去获得权利,只能以夫为天,荣辱与共,所以我得更努力,不断加官进爵,才能带给你无尚荣耀,让旁人忌惮你,不敢欺负你,而你,也要改掉心软的毛病,

我听我额娘说,她初嫁于我阿玛时,也十分善良,日子久了,下人们便逐渐胆大起来,竟敢偷她的珠宝与银两,对她的命令也爱搭不理,都知道她性子温顺,不会随意惩处下人。额娘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才逐渐改了性子,严厉起来,以儆效尤!"说到此,福康安笑笑道:"当然我也不是教你做坏人。"

"我知道,恩威并施嘛!"

"聪明,一点即通。"

每每听他赞赏,明珠只觉他是明褒暗贬,"不是我聪明,是你把我想得太愚笨。"

"哪有!我夫人是最聪明的!"他喜欢称赞她也是有原因的,

"我额娘说:常常夸赞一个人,他会变得更好,时常贬低一个人,也有可能刺激他,令他发愤图强,但是大多会适得其反,令他自卑,一蹶不振。"

想不到太夫人面上骄奢,育人倒是颇有本事,"你额娘说得很有道理,难怪教出你这么个好儿子。"

"那是!"提起他额娘,福康安颇为自豪,"我额娘当年可是满蒙第一美人!嫁于我阿玛少年英雄,武将世家,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到一半,福康安忽然回过神来,

"哎?你才刚说什么?你说我额娘有个好儿子?"明珠这话不是明摆着的夸他嘛!头一遭啊!福康安喜闻乐见,"我哪里好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不过随口一说,他倒听得真切,明珠不肯承认,只道是他听错了。

"你明明说了!我听得很清楚!我到底哪里好啊?"福康安一个劲儿的追问,"哎,你说啊!"

"别闹!"明珠不意与他纠结此事,遂正色道:"多谢你今日帮我出气,还与我说这些。"

"怎么又道谢?"福康安一听"谢"字就不乐意,

"上次我说的你浑忘了?我明明是你夫君,怎么感觉你把我当朋友了?"说着又感伤怀,"明珠,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我希望你说爱我,而不是感谢我。"

"知道了,"她只说了一句,他能对一长串,明珠也是佩服,"能不啰嗦么?"

"不啰嗦你能记住?"其实啰嗦也无用,她最擅长装聋作哑,得想个她怕的招儿来治她,哎?福康安灵机一动,

"这样好了,以后你每与我说一次谢,我便吻你一次,这么好的主意我居然才想到!就这么定了!"福康安微微一笑,神思飘飞,"突然有些期待你对我说谢了呢!"

"……"明珠再次觉得想跟他说几句正经话颇有难度啊!还是不理他的好!

入夜,延禧宫中,

今日之事,九公主越想越觉憋屈,不由在晚膳过后与她额娘抱怨,"皇额娘!您是皇阿玛最宠的皇贵妃,怎能由着福康安一家作威作福!"

"圣意难测,宠辱皆在皇上一念之间,无论何等位份都必须谨言慎行,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令皇贵妃想来仍觉后怕,

"今儿个是皇上仁慈,没有继续追究,倘若他疑心起来,以为是额娘教宁容说了那大逆不道之言,那额娘也得跟着受牵连啊!"

九公主竟未想到这一点,"儿臣大意了,以后必定小心谨慎。"

"多年来,额娘每行一步,皆小心翼翼,才有幸走到今天,你皇弟永琰年纪尚小,额娘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所以你千万莫要在外给额娘惹是生非!"

九公主心疼母亲,连连答应,略过此事,令皇贵妃又问她,"你跟你的额附,日子过得如何?"

提起这个,九公主便心绪不佳,"将就罢!"

"什么叫将就?"令皇贵妃拉她在身边坐下,耐心询问,"有什么不如意的,跟额娘说说。"

九公主委屈嘟嘴,"我觉得他还是忘不了那个明珠,对我不够体贴。"

"傻丫头,很多时候,你认为的,不一定是事实,你们已然成为夫妻,那明珠也嫁给了福康安,他二人再无可能,你还怕什么?"令皇贵妃对这个女儿是了如指掌,"你老实说,今日是不是你故意怂恿宁容,让她去找明珠的麻烦?"

心知瞒不过她额娘,九公主只好承认,"我只想挫挫她的锐气嘛!哪知会闹那么大!"

"须知男子最厌恶女人猜疑,"陪伴乾隆多年,令皇贵妃深谙此理,"再者说,他们二人纵然有情,也是之前的事了,成了亲便一刀两断,你若一味揪着不放,只怕他都快忘了她,偏又被你提的记起来了。"

额娘说得也有道理,九公主甚感迷茫,不知该如何挽救她与札兰泰的感情,"那女儿该怎么做?"

"你只管做好你的本分,收敛脾气,温柔以待,日子久了,他自会看到你的好,也不忍辜负你啊!"

"我试试罢!"得母亲开解的九公主心情好了许多,晚上留宿宫中,甚觉窝心。

帐中,

得不到她一个答案,福康安是寝食难安,苦苦追问而未果,他只好威胁以制,"你若不说,我可要惩罚你了。"说着便将手伸到她后颈,扯住带子。

当是时,明珠才上床,坐在帐中挪枕头,铺被子,却被他偷袭,吓得连忙退后,靠在墙边,若被他强行解了肚兜儿,只怕又少不了折腾,无奈明珠只有妥协,"我若说了,你今晚得老实点,让我睡个安稳觉。"

"好!"福康安脆声应道。

想了想,明珠道:"你对你额娘很有孝心。"

"就这个?"福康安好生失望,"我就没有别的好了?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好?不好?似乎不能轻易论断,明珠只好随口敷衍,"一般。"

"这还叫一般?"福康安自认对她十分上心,却得不到她一句赞,"那怎样才算好?你说我听,以后加倍对你好。"

本是胡言,他却深究,明珠自然无可应对,"我不知。"

没说出他期待的,失望的福康安耍赖道:"我不管,你再说一条,孝心太普通了,我不开心。"

"说什么?"明珠只觉头疼,"我一时想不起来。"

福康安心道:想蒙混过关?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么?哼!太小看人了!"想不起来那就莫怪我惩罚你咯!"说着便作势往她脖颈咬去,

"哎,我说!"见他这般,明珠只能屈从,苦思冥想才道了句,"你……为人仗义,帮我解围。"

这话听来怎么这般别扭,"哎,纠正一下,那不叫义气,我那是爱你!换作旁人我才懒得理会。"

他说怎样便是怎样,明珠只认定自己答了他的疑问,"说完了,我要睡了。"

"好,"说着福康安又凑了过来,明珠赶忙伸手捂住系带处,

"哎,事先讲明了,我说了你就老实,怎的说话不算话?"

"算话啊!我的确不惩罚你,"方才还义正言辞的福康安微勾唇角,斜斜一笑,"我这是奖励你!"

"不必了,我不需要!嗯……"依在墙边的明珠退无可退,被他捉住,拥入怀中,满嗅一气,女儿香似有若无,荡人心魄,福康安忍不住用英挺的鼻尖轻蹭她香颈,"不怪我要得太多,只怪你太诱惑,让我欲罢不能,"

不承认自己好色,净把责任推给她,明珠嗔怪道:"莫诬陷我,我又没脱了衣服勾引你!"

"不脱我更想要,指不定你脱了我就不想了呐!"福康安趁机诱哄道:"不然你脱了试试?"

明珠才不信他的鬼话,福康安心知她不会中计,只好自个儿动手,尽褪衣袖……

"啊……别……你……唔………"

芙蓉帐挡住了春光,却关不住细碎的**……

第二日,魏佳氏的丈夫散秩大臣佟佳·兆丰携礼到府上致歉,

"贱内不懂规矩,冒犯了三夫人!实在抱歉,还请三爷海涵!"

"无碍!"福康安故意叮嘱道:"听太医说,尊夫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到时喜得孩儿,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啊?是是!一定一定!"佟佳·兆丰的面上有一瞬的尴尬,遂问福康安要了那只完好的耳坠,打算请人依样重新打造,又寒暄了几句,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府上的佟佳·兆丰见了魏佳氏便拳打脚踢,"你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居然被夫偷汉!老子这几个月都与小妾住在别院,不曾与你同寝,你哪来的身孕?"

被打得生疼的魏佳氏哭道:"妾身没有身孕啊!"

"太医说有!"

太医?诰封被夺之事她回来便与夫君说了,可身孕这一风波她并不曾提起,他又如何知晓?魏佳氏忙问,"是不是福康安说的?"

"你还有脸问是谁说的!看爷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说着又猛踢一脚。

"啊!"疼得魏佳氏躺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爷您别打了!妾身真没有身孕!太医是骗皇上的!若不说我有身孕,皇上便要将我送往宗人府了!"

佟佳·兆丰自是不信,"太医天大的胆子,居然敢蒙骗皇上?再说他与你非亲非故,怎会帮你?"

第二十五回 "妾身不知啊!"魏佳氏哭道:"应是看在令皇贵妃的面上才网开一面……"

"还敢狡辩!事发突然,你又告诉我,昨日皇上与皇贵妃皆在宫中,皇贵妃如何当着皇上的面与太医串通?"

魏佳氏有口难辩,"总之妾身没有身孕!你不信可以请大夫来看!"

家中老夫人闻讯赶来,忙拉开儿子劝道:"莫打了,莫打了,左右她是皇贵妃的亲戚,真有个好歹又如何向皇贵妃交待?"

只觉颜面尽失的佟佳·兆丰哪还顾得了管这些,"她做出这等败坏门风之事,我打了她到哪儿都有理!"

老夫人只道请个大夫来瞧瞧再下论断。

大夫来诊脉后说她并无身孕,佟佳·兆丰这才作罢,不再打她,

"旁的女子娶来是旺夫,你是克夫!一天到晚净惹是生非,那福康安我是巴结还来不及,你竟敢在他头上动土!日后在朝中若是被他挤兑,老子第一个休了你!"气儿不顺的他又咧口骂了几句,挥袖离去。

丢了诰封又白挨了打,魏佳氏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由怨起公主表妹来,然而她始终是公主,她这个表姐又能说什么。

离了宫的九公主回公主府时,瞧见札兰泰明明前往寝房方向,看见她归来随即转身拐向书房处。

"你站住!"九公主上前呵问,"为何躲着我?"

札兰泰停步,却不回首看她,"公主多虑了。"

"你当我瞎?你明明是要去寝房,见了我为何掉头?"

"突然想起还有旁的事。"

敷衍之辞,九公主听够了,"我知道你是为明珠之事与我置气。那是我表姐为难她,又不是我。"

这样的推脱,札兰泰只觉很可笑,"你表姐跟她远无仇,近无怨,怎会无端找她麻烦?"

他果然不信,九公主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怂恿咯?"

懒得与不讲理之人纠葛,札兰泰面露不耐,"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想起母亲的叮嘱,九公主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想杀杀她的威风而已,谁知会闹大,我又不是故意。"

刁蛮任性,敢做不敢当,对她这一点,札兰泰深恶痛绝,"现在才说不是故意,未免有些推卸责任。"

她都低头了,他听不出来么?他就不能大方的说句算了?不过是旁人之事,他何必耿耿于怀,对她横眉冷目,一心想压制脾气的九公主见札兰泰这般态度顿时怒火丛生,

"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福康安护她也就罢了,人家是夫妻!你又凭何护她?你对她念念不忘,孰不知人家此刻正躺在别的男人身下**!"

他不愿面对不愿想象的事却被她无情提及,句句如剑,刺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拳头紧攥,青筋毕现的札兰泰低吼道:"住口!"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札兰泰怒气的烈焰点燃了九公主心底那妒忌的火苗,烧得她无处发泄,出口成刀,

"我说的是事实!那会子福康安来护明珠,你也跟来了罢?看她那样你是不是很心疼?你怎么不敢上前为她出气?你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罢?福康安才是她的丈夫!人家有先皇后这个姑母,我皇阿玛这个姑夫撑腰,他能为明珠出气,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用处的愤怒与心疼,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能做!"

当时看明珠的丫鬟云霄来席间低语,福康安匆忙离席,札兰泰料想应是明珠出了事,也起身跟去,然而他的确只能远远看着,并不能上前做什么。

那一刻,他又恨又窘,如今九公主又说这些话来刺激,札兰泰那心底堆积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指着她愤恨道:"若不是你,明珠嫁的人便会是我!哪轮得到他福康安!"

"你是说我阻了你们的好姻缘?"

"是!"札兰泰忍无可忍,再不愿在她面前懦弱的隐藏自己的想法。

"你终于肯承认了?说出心里话了?"他如今好放肆,竟连瞒她都不愿了,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我便与你合离,再告诉皇阿玛,株连你全家!"

"随意!"他受够了这样的威胁,自两人成亲以来,他一直顾念家人,对她任性的脾气步步忍让,札兰泰只觉在她面前毫无尊严,这样的日子他竟开始期盼尽头。

他今日怎会是这样的态度,她的威胁竟然不管用了,"你不管你父母了么?"

"我就是顾念他们,才舍弃了我最心爱的,可结果呢?"此刻的札兰泰满脸疲惫之态,不似九公主曾爱上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我与明珠相识三四载,真实存在过的感情,怎能说忘就忘?可成亲后,我自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也没有做对不起你之事,没有慢待你,本想与你安稳度日,从不在你面前提她,只是把她存放在心底某个角落而已,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明珠,提及我与她的过往,日日这般闹腾,我怎生受得?

这日子你若不想过,那便找你皇阿玛做主去,你想怎么说都随你,我无可辩解,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道罢,札兰泰转身欲走。

本来只是想吓唬他,岂料札兰泰竟说出这番话来,令九公主难以接受,"札兰泰!我是你的妻子啊!你当真就没有一丝留恋么?你若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札兰泰停步,微微侧首,"在你心里,你从未当自己是我的妻子,你永远都觉得你是公主,高高在上,你要的不是丈夫,只是点头哈腰的奴隶!"

随即抬步离去,再不回头。

九公主顿感无力,身子不由一倾,幸得丫鬟扶住,"公主当心身子。"

回房后,瘫坐在椅子上的九公主目光怔怔,皇额娘才嘱咐过她,回来的路上,她也打算好好跟他说话,但一提到明珠,她就忍不住发脾气,她是那么喜欢札兰泰,那么想嫁给他,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

八月初十,福隆安押解罪臣桂林从四川赶回京城。

福康安一见兄长,分外开怀,"二哥回来得正是时候,赶上过中秋佳节。"

"瑶林啊!二哥对不住你,"福隆安心中有愧,"你成亲大喜之日我竟然不在家,实在可惜!"

"二哥身负皇命,也是身不由己,"福康安体谅笑道:"哥哥若真想弥补,今晚不醉不归!"

"好!"福隆安爽朗应道:"等我将桂林带入朝中,面见圣上,晚上归来,自当与兄弟痛饮一番!"

二儿子归来,欣喜的那拉氏忙命人备下晚宴,一家人坐在一处,开怀畅饮。

席间,福隆安起身举杯,"三弟大喜,不在家中,未及恭贺,自罚一杯。"

福康安朗笑起身,拉上明珠一道敬他二哥一杯。

打量明珠一眼,福隆安心道:这弟媳妇样貌不错,就是冷清的些,不似他夫人这般亲和,大约是新进门的缘故,遂笑道:"初见弟妹,回得匆忙,竟未备礼,再罚一杯,改日定当补上。"

"二哥客气了,"明珠不知如何应对,福康安便教她再单独敬二哥一杯。

"只敬你二哥,倒忘了我这个嫂嫂。"郭络罗氏笑言一句,明珠又得再敬一杯,既开了头,那拉氏在上,自当也敬。

来回敬酒,几杯下肚,不胜酒力的明珠有些头晕目眩,福康安见她这般,提议送她回房。

"无碍,让云霄送我即可,你留下与二哥多饮几杯。"

"那好,你先回,我随后就到。"明珠走后,福康安又问他二哥,

"金川战况如何?"

"惨烈啊!"福隆安叹道:"此地易守难攻,如今老将阿桂坐镇四川为总督,皇上指派温福为定边大将军,正在艰苦作战……"

"我曾几次向皇上请旨赴前线,皇上只说时机未到,唉!"心系战事,却不能亲自上阵,福康安不免心中焦躁。

"等着看罢!看这次温福能否拿下小金川,若攻克,便不必你再跑一趟,若不能,你就得离家赴战场了。"

兄弟二人的话勾起了那拉氏的回忆,"当年你们的阿玛在大金川征战多年,如今小金川又祸乱两载未平,实在可恶!"

"所以得尽早平定大小金川,以慰阿玛在天之灵。"

自明珠离席后,福康安明显魂不守舍,福隆安看出这点,遂笑道:"弟妹既是醉了,瑶林你也该回去多加照顾。"

不甘心被二哥笑话,福康安应声道:"那我也不打扰二哥与二嫂久别重逢,共话巴山夜雨了。"

郭络罗氏羞涩一笑,内心确是十分期待。

与兄长分别后的福康安回到寝房时,但见明珠斜依在床边门围子上,云霄正在给她浴足。此时她已卸了妆,散了发,闭目而歇,美人面姣,青丝柔顺,静好如画。

虽不是自小生在官宦之家,但明珠身上总是散发着安静而高贵的气息,时常不必她说话,都能摄他心魄,轻而易举。

摒退了丫鬟,福康安坐在床边,过来扶她,"明珠,洗好了,你上床再睡。"

"嗯……"明珠无力倒在他怀中,也不动弹,晕极似是睁不开眼,福康安叹道:"今儿个是我没招呼好,下次再不能教你喝这么多酒了。"

原本想着她这般困乏,让她早些睡了也好,正待抱她上床,福康安忽觉胯间温热,低头一瞧,却不知何时,她的手竟无力地垂在他腿侧,手掌不偏不倚,正覆在怒龙之上,一触即硬的尴尬,此刻福康安是静不下心来了,

"这可怪不得我了,明珠……点了火,就要负责灭……"

意识模糊的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任他摆布……

第二十七回 福康安自认管不住她,又问,"你不在山庄内玩耍,倒候在这大门处,却是在等谁?"

“等你们呀!”多罗十分佩服自个儿的神机妙算,“我就猜着你们会来!”

说得好听,福康安才不信,"是想瞧瞧这过往的王孙贵公子哪个是你的意中人罢!"

被他猜中心事,尴尬的多罗抽出鞭子瞪眼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想挨鞭子最好闭嘴!"

"哎吆!天子脚下,你还敢威胁我?简直目无王法啊!"

懒得听他啰嗦,多罗上前推他离开,"你不是得先拜见皇上嘛!快去罢!我带明珠嫂嫂在山庄转悠一圈!"

原本还担心明珠在此三日会觉寂寥,而今有多罗格格相伴,福康安也算放了心,遂去往乾隆身边伴驾。

兴高采烈的多罗拉着明珠在山庄游赏,为她介绍景致,

"姐姐,哎呀你看我,竟又叫错了称谓!"

多罗忍不住拍拍自己的嘴,尴尬一笑,明珠只道无碍,"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顺口即可。"

"嫂嫂比瑶林哥哥好多了!他竟给我出难题!"

正说着,多罗瞧见前面有熟人,"哎!九公主!"

明珠一看前方,暗叹不已,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偏偏遇见他们,幸得多罗在场,她不必说话,免了尴尬。

闻声,九公主扭头一看,是多罗格格,而立在她身边的,竟是明珠,然而已到跟前,不能不理,只好笑脸相迎,"多罗?好久不见啊!"

"是啊!如今你都成亲了呢!"多罗看了看她身边的男子,猜测道:"这位……是姐夫罢?"

"嗯,"九公主羞涩地点点头,"这是我的额附,札兰泰。"每每遇见明珠,她总是既愤怒又暗自得意,怒的是又让札兰泰见到了心上人,得意的是可以在明珠面前炫耀,札兰泰如今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明珠的!

将这札兰泰上下打量了一番,多罗由衷赞叹,"姐夫真是威武不凡!公主好眼光!"

那是!她选的夫婿,自然是才貌双全,九公主微低首,故作难为情地道:"多罗你说笑了!"

明珠在旁一直未语,多罗好心介绍,"这位是瑶林哥哥的夫人,明珠嫂嫂。"

何须人介绍,九公主比多罗更早认识她,遂对明珠笑道:"之前见面叫姐姐,而今得唤嫂嫂了。"

这笑容,看得明珠一阵恶心。她不愿理会,却听多罗声音惊讶,

"咦?你们不会认识罢?"

"当然!"不仅认识,还颇有牵连!

"那公主不早说!害我傻傻的介绍!"

九公主掩唇轻笑,多罗看了看札兰泰,眼珠一转,"哎,姐夫定然不认识嫂嫂,所以我也不算浪费唇舌!"

他不认识明珠?九公主还真希望他不认识她,然而希望只是希望,成不了事实。

九公主抬首去看札兰泰的反应,只见他正望向远处,面无表情,并未在看明珠,当下也不多言,但愿他能时刻谨记他的明珠已为人妇,渐渐将她忘怀。

正说着,忽听背后有人唤道:"格格,夫人呀!你们走得真快!让奴才好找!"

乌尔木怎么跟来了,多罗奇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三爷让奴才来寻你们。让奴才跟格格说:莫带我家夫人逛太久,夫人舟车劳顿,一路都没精神,又穿这鞋子,走久了怕她受不了,又担心她不好意思跟您说,才遣了奴才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罗不耐道:"瑶林哥何时变得这般啰嗦!"

明珠深有同感,"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很啰嗦!"

"哎?"乌尔木闻言惊讶又沮丧,"少爷就猜到夫人听完定会说他啰嗦!奴才不信,还跟他打了一两银子的赌!这下亏大发了!"

他们是有多无聊,明珠道:"你就当我没说。"

"真的?"夫人真仁慈,乌尔木喜滋滋道:"那少爷问起,夫人万莫露馅啊!"

"嗯,"明珠吩咐道:"你回罢!我们四处转转。"

"奴才不能离开,少爷交待奴才定要跟着姑奶奶与祖奶奶,万一出什么岔子也好及时回报,上次……"正说着,迟钝的乌尔木才瞥见九公主在场,立马住了口,

居然将明珠奉为祖奶奶?还怕人找她麻烦?福康安对明珠当真是好的让人嫉妒,札兰泰何时才能这般对她?不甘被比下去,九公主拈着手帕掩唇讽笑,

"瑶林可真逗,看来他对夫人了如指掌啊!"

"是啊!瑶林哥哥对嫂嫂好得简直没天理!"连多罗都羡慕不已。

不甘的札兰泰心道:谁又知道他曾对明珠有多用心?

多罗又邀九公主与她们一同游玩,九公主只道尚未拜见她皇阿玛,先走一步。

自始自终,明珠也未去看札兰泰,正如她当初所说,此后便是陌路人,再无瓜葛。

公主走后,多罗不禁感叹,"都嫁人了啊,不知日后我的夫君会是怎样的男子。"

看她这般期许,明珠问她,"你的意中人是怎样的?"

"我的意中人?"说起这个,多罗颇有兴致,掰着手指一条条道:"要有家世背景,相貌俊朗,高大威武,对外冰冷霸气,对父母孝顺,对我专宠!"

要求这般多,明珠越听越觉不可思议,"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有!瑶林哥哥就是啊!"多罗一直很欣赏福康安,"嫂嫂没听说过么?瑶林可是被人称颂为隋唐的第一美男子罗成呐!只可惜我才十三,他已经十八该娶妻了!若我年长几岁,一定嫁给他,那就没嫂嫂你的份儿咯!"

说得好似她多稀罕似的!明珠摇头轻笑,蓦地想起一人,遂道:"他还有个弟弟,福长安,倒是与你年纪相仿。"

"是么?"只见过他二哥福隆安,多罗居然不知福康安还有个弟弟,"怎的我没见过呢?"

"听闻也是被皇上接走,与皇子们一同教习,养在太后宫中。"

"是罢?"多罗不由生了好奇之心,"不晓得比之瑶林哥哥如何?"

明珠不知该如何评价,"成亲那几日见过他一两次,而后他又入宫,不在府上,我也不甚了解。"

"夫人不晓得,奴才晓得啊!"跟在身后的乌尔木道:"四少爷不似三少爷这般英武,相较之下要清秀些,但也是文武全才,话不多,性子内敛……"

听乌尔木这么说,多罗的好奇心又暗暗升腾,"得空进宫一趟,去给太后请安,顺道瞧瞧他的模样!"

这丫头真有意思,一旦有了念头定要想法子去实践,左右也不是坏事,明珠也不去阻拦。

两人又在园子中转了许久,景色宜人令她流连忘返,倒也不觉得脚疼。

八月十三,万寿节盛宴,叩拜皇帝,恭贺寿诞,而后,男臣与女眷分坐,共享酒宴,观歌舞。

席间,有妇人夸赞身侧的郡王福晋,"福晋,您的翡翠镯子翠色浓郁,这般水润,当属极品呐!哎吆!还有这红碧玺戒指好通透啊!听闻碧玺有驻容养颜之功,福晋的气色倒是越发好了呐!"

福晋听来十分受用,笑容不自禁地自红唇间洋溢,"王爷回回得了宝贝都会拿来尽我先挑。"

"那算什么,"不屑地瞧了一眼,多罗拉起明珠的手让众人来看,"明珠嫂子的西瓜碧玺戒指才漂亮呐!"

众人闻声看去,饶是邻桌的九公主也投来目光,只见那碧玺外有一圈绿皮,中间红瓤,且其轴心外沿是淡绿色,宛如切开的西瓜一般,

贵妇皆知西瓜碧玺可遇而不可求,贵于其他颜色的碧玺。郡王福晋都没有西瓜碧玺,她一个二品诰命夫人竟有,福晋一听这话,瞥了瞥眼,不大乐意,

明珠尴尬一笑,收回了手,多罗虽是无心之言,却怕听者有意,遂对多罗低声道:"莫要比较,招人嫉恨。"

宴散后,众人各自归客房歇息,福康安想着往年那情形,不由头疼,"后天中秋,又得听那些文人雅士吟诗作对,乏味啊!奈何皇上爱此道,我也不能有微辞。"

"你只管随声附和,滥竽充数。"

"可是皇上也会指我作诗啊!我最不擅长了!浴血奋战可以,探讨兵法我也奉陪,唯独作诗,苦煞我也!"

福康安坐在桌前,提笔苦思冥想,游玩一日,困乏的明珠先行睡去,也不知他何时才睡,

清晨醒来,他仍在呼呼大睡,明珠下了床,瞧见几团废纸扔在桌边,还有一张完好的,写着一首五绝:

岁岁月常圆,不见旧人颜。

霄汉若有知,对望慰此念。

字尚能入眼,冥思片刻,明珠提笔,改成一首七绝,附在后面。

待福康安醒来看到新诗,不由赞叹,"夫人写得比我好,我拿这个充数好了!"

十四这日,福康安依旧御前伴驾,多罗陪着明珠继续游赏。

晚上,九公主许久不见札兰泰,问了随从,才知他去了烟雨楼。

待她乘轿前往找到他时,却见他正低着头看向手中。

九公主走近一看,是枚戒指,"碧玺戒指?你怎会有?"

札兰泰一看是她,回道:"哦,捡的,我正在找失主。"

这戒指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九公主略一回想,当即变了脸色,"这么巧?"

第二十八回 "何巧之有?"

"昨日在宴席中,我瞧见有人戴着这枚戒指,不是旁人,正是明珠。"

"是么?"若真是她的,那可真是巧,只是他不能去找明珠,免得公主又误会,札兰泰遂将戒指递给九公主,"你拿去问问,若是她丢的,顺道还她。"

九公主却不肯接,只是盯着他,目中有疑,"这样便想糊弄过去?她掉的戒指偏偏被你捡到?"

这般说又是何意?她又在怀疑什么?"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他还反问她?非得她说出口他才肯承认么?"你们约好了在幽会!她才走对不对?不小心落下戒指,你看到便想藏起来,偏偏被我撞见,才装腔作势说不知是谁丢的!"

幽会两个字实在不堪入耳,札兰泰登时怒道:"你侮辱我可以,别侮辱她!她已为人妇,怎么可能单独与我相会?你莫要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九公主眼中冒火,难以自控,"我也希望是自己多疑!可为何她的戒指在你手中?"

札兰泰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是她的?又不止她一人有戒指!"

"因为这西瓜碧玺!十分罕见!"笃定的九公主硬拉着札兰泰满园子找明珠。

当是时,忙了一天的福康安正陪着明珠在半月湖,九公主找到她,强压着怒火,上前微微一笑,"听说嫂子有西瓜碧玺,我想瞧瞧嫂子的戒指,改日也寻些碧玺,打造一枚。"

就等着明珠找不到戒指,九公主便要当面问问,她方才去哪儿了!当着福康安的面儿,看她如何解释。

不过一枚戒指,凈惹人问,明珠抬手,取下给她,

九公主一看,愣在原地,明珠手上居然有戒指,那札兰泰拿的戒指,真不是明珠的?看着两枚戒指,九公主糊涂了,"怎的一模一样?"

少见多怪,福康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此戒本有两枚,皇上将其中一枚赐予我,另一个给了和静七公主,想来应是她丢的。"

居然是皇上赏赐?给了她亲姐姐,都不肯给她!九公主一听这话更来火!

"公主瞧够了也该还给我夫人。"福康安上前一步,自心思郁结的九公主手中取回明珠的戒指,亲自给她戴上,状似无意地笑着叮嘱,

"明珠,你的手指嫩白细长,最是好看。只有你戴着它,才会为它增辉。还有,碧玺认主儿,除你之外,最好莫让旁人碰它,回头我给你找些白水晶来给它净化。"

福康安明里暗里的嫌弃,九公主都未听进去。

明珠似乎并不排斥福康安,听着福康安柔声对她说的恩爱缱绻之词,札兰泰竟没有勇气再去看明珠,他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他居然天真的相信九公主的话,相信她会消停,会改变,会不再提明珠,不再怀疑他,呵!昨日还信誓旦旦,转脸就疑神疑鬼,当真可笑!

"札兰泰。"又一次误会他了,九公主顾不得生气,转身去追他。

"九公主实在无聊!"福康安不懂她为何多此一举,只有明珠看明白了,九公主定是以为札兰泰手中的戒指是她的,误会她二人私会,才找来想问个明白,结果不是,反倒教她难堪了。

八月十五,中秋已至,

天清云淡,皓月升空。

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赏时。

胜地云山真表地,中秋风月正秋分。每一年今夜,乾隆都会率领群臣在云山胜地赏月吟诗,皇太后则与一众女眷赏月闲聊看歌舞。

"风景皇洲争较异,彩棚瓜饼货街头。"乾隆写下诗句,众臣争相传阅,而后文人墨客各展才学,呈于乾隆。

福康安懒得思索,直接将明珠改好的诗写下呈上:

邀娥助兴宴时圆,笑问旧人恍不见,

黄泉霄汉若有知,月下长立慰此念。

刚开始负责编纂《四库全书》的大学士纪昀先观览,有出彩的随即呈于乾隆,看到福康安的诗,纪昀不觉赞道:

"好一个邀娥助兴宴时圆!看来这月亮不是自个儿圆的,而是圣上相邀,为圣上的万寿节而圆了三日!"

乾隆看后亦点头,"瑶林这句颇有新意!赏金月饼!"

金月饼统共六枚,通常是诗文全部评定完毕,再挑出六首好诗行赏,而今才开始看诗,乾隆便先赏福康安一枚,恩宠颇重,众臣皆附和。

乾隆看完整首诗,却并未展欢颜,永璂趁机指责道:"中秋佳节,该吟作喜庆诗句才是,福康安你却作哀诗败兴,惹皇阿玛不快,是何居心?"

阿哥之言,纪昀不敢苟同,"十二阿哥此言差矣,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

凭他也配指责,福康安既然敢写出来,便料到后果,遂对皇上道:"想起我阿玛,才涌哀思,皇上见谅。"

"无碍,瑶林不必自责,纪昀说得对,朕要你们吟诗作对,是要有感而发,哀与乐皆可,而不是让你们虚情假意,堆辞砌句,只会歌功颂德!"乾隆怅然道:

"瑶林的句子不禁让朕想起了孝贤啊!诸如此夜,美景良辰,我想问问她,这月色,可有往年的美,却不听她应答,才想起她已先朕而去……她若天上有知,大约此刻也在遥望人间,寻觅朕的影子罢!"

众臣齐道:"臣受教,皇上请节哀。"

敛了哀情,乾隆道:"欢宴而已,尽兴同乐即可,不必像朝堂那般拘束。"

中秋宴罢,八月十六,乾隆便从避暑山庄启程前往木兰围场行猎。福康安亦受命随行,明珠与多罗一齐打道回府。

这一日,福隆安才下酒宴,坐轿回府,忽然轿子一歪,轿夫似是停了下来,正待发火,便听他的随从普博特喝道:

"大胆!竟敢冲撞朝廷命官之轿!"

那女子一听是官,哭喊道:"大人救命啊!有人要抓我!"

这声音,好生耳熟!福隆安掀帘一看,竟是她,"灵芝!"

"二爷?"灵芝抬头一见轿中人,先是一惊,而后哭道:"二爷求您救我!"

福隆安自轿中下来,扶起她,问她因由。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却见对面一群大汉追来喝道:"死丫头,居然敢逃跑!活得不耐烦了!"

福隆安将灵芝护在身后,对那群地痞怒目扬首,"胆敢在本官面前喧哗闹事,你们是嫌命短?"

为首的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官家怎么了?也得讲理不是?她爹欠我们赌债,还不起,便将她卖于我们,她便任由我们处置!"

"二爷!他们要将我卖到勾栏去,那便是死路一条了!"灵芝紧拽他衣袖哭道:"二爷!奴婢不要去勾栏!"

福隆安轻拍她手,以示安慰,又问她爹欠他们多少。

"十两。"

“十两便把你卖了?”福隆安惊诧之余恨声痛斥:“你爹真是毫无人性!”

但见灵芝委屈哭诉,"我爹把我卖了三十两给他们,他得了那二十两便不管我一个人跑了!"

福隆安遂命人给他们三十两银子,那头领却不肯收,"三十两买她,我们再将这丫头卖了,就不止这个数了,最少八十两!"

面露不耐的福隆安没功夫与他们瞎耗,普博特会意呵斥道:

"居然敢跟九门提督讲条件,识相点拿着银子快些滚蛋,否则立刻将你们那赌场一并封了!"

步军统领!那人一听是一品高官,也不敢再计较,带着兄弟悻悻离去。

待他们走后,福隆安转头安慰她,"灵芝莫怕,他们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灵芝感激涕零,俯身拜道:"多谢二爷救命之恩。"

"小事一桩,与我万莫见外。"打量她一番,福隆安心疼道:"瞧你身上都脏了。"

"他们把我关在柴房里,哪来干净之地,我趁他们开门送饭之际逃了出来,幸亏遇见二爷,否则奴婢怕是又被他们抓了回去。"说着又是一阵轻啼。

福隆安只道前面的胡同里有座别院是他的,可以顺道带她先去沐浴更衣。

"谢二爷。"

"甭左一个谢右一个谢的,"福隆安让她随他坐轿,灵芝慌忙摆手,只道不敢。

"总不能我坐轿你走路罢?"想了想,福隆安又道:"不然我下来走路,你坐轿?"

灵芝闻言惊吓道:"那万万不可!"

"那便乖乖的随我坐轿,轿子十分宽敞,足够两人共乘。"

盛情难却,灵芝只得听从。

到得别院,福隆安吩咐丫鬟们去准备热水,又对灵芝道:"你先洗着,工部尚有要事需待我处理,约摸两个时辰也就好了,你且在这儿等我回来,晚上带去出去吃顿好的。"

"二爷身兼数职,深得皇上器重呐!"灵芝微微一笑,十分乖巧,"您快去忙罢!奴婢等着您。"

而后她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以往都是她伺候主子,今日也终于享受到被人伺候的滋味。的确惬意,怪不得人人都想当主子,那待遇,与丫鬟简直千差万别。

福隆安回到别院时,天已黑了,回来瞧见灵芝正坐在房中等他,桌上摆着六道小菜,一壶酒,见他归来,忙起身来迎,"我才做好,二爷正好回来。"

福隆安甚感惊讶,"你做的?"

"是啊!请二爷尝尝奴婢的手艺。"

"我说了带你出去吃,你怎么又张罗?"

"二爷救我,我不知如何感激,我也不会别的,只能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聊表心意,二爷莫要嫌弃才是。"

"累坏了罢?真真辛苦你了。"

"不辛苦,"灵芝低眸,含羞带笑:"能为二爷做菜,是奴婢的荣幸。"

灵芝这丫头果然最善解人意,福隆安心中甚慰,坐下与她举杯共饮。

饭毕,交待她在此安心住着,福隆安转身欲回府,灵芝见状,情急之下唤了一声,"二爷……"

第三十回 心事忍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福康安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问她,

"你为何把药倒掉?"

"嗯?"此时明珠正坐在桌前绣手帕,不懂他怎会这样问。

"我回来便觉屋中有很浓的草药味儿,苏果说你最近在喝药,可也不至于将屋子都熏出味儿,因为我对气味儿很敏感,就好奇在屋中寻看,发现一盆长青盆栽的叶子有些枯萎,太过异常,我刚一凑近,便闻出那土中竟散发着草药味儿……那药不是调理身子的么?你为何偷偷倒掉不肯喝?"福康安试着揣摩她的心思,

"是闻不惯那苦味儿?"却又觉不可能,"可你又不是孩子,还怕苦?明珠,我们成亲三个多月了,你不想要个孩子么?既然身子不适,便该遵从医嘱,好好调理才是。"

说了这么多,她并无反驳,也无解释,福康安有些心急,"怎么又不说话?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明白告诉我,莫要总是藏在心里一个人撑着,我是你的夫君,不仅可以与你分享喜悦,也可以与你分担苦痛。"

这么久以来,明珠已经习惯了自己承受,不希望也不需要谁替她分担什么,阴暗的情绪一个人受着也就罢了,告诉旁人,人听了心里堵得慌,又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多此一举呢?

还有一种可能,福康安想到就心痛,这也是他迟迟不敢问她的原因,"难道因为你不喜欢我,就故意不想怀我的孩子?"

他也是会想,她什么都没说,他已浮想联翩,对于他怪异的思绪,明珠甚感拜服,只好停下手中的针线,如实相告,

"你不知道我闻了多少年药味儿,我母亲一直身子不好,都是我为她熬药,我常常在想,到何时,我娘才能不用吃药,不必遭受病痛折磨,身子彻底好起来。

后来,她终于不再吃药,因为……她再也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这些年,我若有风寒或是发热,都忍着不肯请大夫,不愿喝药,因为那味道,容易让我想起我娘。

这次是太夫人请人开了药,我不得不喝,母亲许久都未入我梦了,自我喝药开始,几乎每晚都能梦见她,又甜,又痛。

我没有将药倒掉不喝,只是将喝剩的碗底,倒在了盆栽中,闻着它,像是回到了我最初的那个家,如同我娘还在身边一般,饮鸩止渴……"

她的声音明显哽咽,脸上却无泪,看似十分平静。这是她头一次,愿意跟他提起她母亲,说出她内心的感觉,福康安既觉欣慰,又愧疚不已,

"原是我误会你了,又害你忆起伤心事,你一定在怪我罢?"福康安起身,来到她身后,俯身拥住坐着的她,贴上她面颊,安慰道:

"明珠,你且放心,今后有我陪着你,你再不会孤单,你娘未能得到的幸福,会加倍积攒在你身上,这一生,我都会给你无以复加的宠爱。"

他的誓言,明珠听来无动于衷,"我不要什么,你不记得?"

"不要承诺,我记得,"想起她曾经的话,福康安忙道:"我不说空话,只做不说。"

最近这几日明珠并未再继续喝药,"那药才喝了几日,月初我便来了月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管用。"

原来这个月她来过月事了,"月事结束了么?"

"结束了。"道罢忽觉不对,明珠忙改口道:"没有!"

不承认也没用,福康安笑话道:"聪明的明珠几日不见我变成了小呆瓜,下次说谎前先打好草纸!笨!"说着他将她打横抱起,明珠惊呼一声,"别!小心……"

话未说完,已听他轻呼出声,

果然还是……明珠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所措,尴尬解释,"不是我故意,我说了小心……"

"说的时候已经进去了!"眼见她愣愣地看着绣花针隔着衣服刺进他臂膀中,福康安问她,"疼不疼?"

他傻了么?她怎么会疼?"又不是刺到我。"

"所以你就只管看着,也不拔出来?"

明珠恍然大悟,赶紧拔出绣花针,顺口问他疼不疼。

针扎一下而已,本不算什么,可是难得她关心,福康安自该装一装柔弱,"很疼,扎的有些深,我觉着出血了,你看看。"

"放我下来,"明珠挣扎着,福康安顺势将她放下,哄骗道:"我手臂疼,你帮我解了衣衫瞧瞧。"

她平时做女红也会偶尔不小心刺到手指,不过冒出一点殷红而已,哪有他说的那般夸张,"小题大做,骗人!"

"真的哎!"

他倒挺会装,明珠轻哼道:"你当我没被扎过?"

"可你手狠扎得深啊!"

明珠回眸,问他,"很疼?"

福康安连连点头,作可怜状,明珠却轻描淡写地回他一句,"忍着。"

"啊?哎!可怜啊!"福康安哀叹道:"没人疼没人爱啊!"

任他再怎么装模作样,明珠也不理会,收了针线铺被欲眠,福康安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当了二十多天和尚,今晚我要开荤!"

明珠暗叹他一回来她就不得安生!

这边厢,言出必行的多罗真的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后请了安,又问起福长安,太后说他在尚书房还未归来。

得了太后允准,多罗便着了太监小旭子带她去往尚书房,当是时,他们刚刚散学,准备学骑射。

多罗也不羞涩,对着众人扬声问,"谁是福长安?"

众人面面相觑,永琰上前问她,"你是何人?敢来尚书房?"

多罗才不怕这质问,"本格格是和亲王之女,太后许我来的!怎么?你有意见?"

"和亲王?那不是我堂兄么!"想不到他还有个这么大的漂亮侄女,永琰哈哈笑道:"叫声叔!"

多罗从未见过他,瞧了他一眼,不屑扬首,"哼!十多岁的小屁孩!胆敢占本格格便宜!"

小旭子在旁小声提醒道:"多罗格格,这可是十五阿哥,的确是和亲王的堂弟啊!"

"可我比他大呀!"再纠结下去只怕吃亏,多罗不耐烦道:"我又不找你,我找福长安!"

忽听一少年开口道:"你找我做甚?我不认识你。"

多罗闻声看去,但见那少年果如乌尔木所说,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美中不足,下巴左侧似有一道小疤痕。

"你就是福长安?你三哥福康安叫我来给你送东西。"

"送什么?"福长安不觉纳罕,三哥常在朝中行走,有事自会亲自来见他,怎会叫个女子前来?

多罗朝他招招小手,甜甜笑着,"你过来我告诉你。"

待他走近,多罗负手轻晃,眸带天真地看着他,"给你送个朋友,就是我,多罗格格。"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倒令福长安很难为情,怕旁人再笑,他只好领她去别处,"借一步说话。"

身后有人起哄道:"多罗格格!我也想跟你做朋友!"

多罗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带她离开人群,福长安又问,"三哥让你找我有何事?"

这孩子怎么跟福康安一样啰嗦,不愧是兄弟俩,"才刚我已经说了,还问?"

送朋友?明显开玩笑,福长安摇头转身,"没事我走了。"

"哎,"多罗一愣,"你就这么走了呀?"

不然呢?"你想怎样?"

"嗯……"多罗眼珠一转,提议道:"咱们比比功夫罢!我若赢了,你就要把我当朋友,跟我玩儿!"遂又问他会什么。

福长安道:"我会用剑。"

"正好!"多罗抽出腰间鞭,"我会这个,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厉害!"

"那好罢。"女孩子找他比试,他总不能退缩,提剑让她出招。

福长安剑法学得不错,只是与她不熟,又念在她是女子,不意伤她,才招招留手,而多罗一心想赢,鞭鞭想败他,一鞭抽到他手腕,趁他恍神间,又甩一鞭卷走他手中剑。

"哈!我赢啦!"多罗拍手称快,见他去看衣袖,忙凑近问他,"是不是很疼啊?"

这还需问?福长安抬首,看她一眼,"你猜。"

本想跟他做朋友,却又弄伤他,多罗心中有愧,撇撇嘴,"抱歉啦!不是故意想伤你,只是想赢你嘛!不然你不跟我做朋友啊!"

"我又没说不跟你做朋友。"

"是么?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拼命了!"多罗赶忙叫来小旭子去拿纱布帮他包扎手腕,福长安只道不必,"小伤无碍。"

"包起来好得快些,免得生脓。"

她这么一说,福长安咽了口唾沫,顿感恶心,只好依她,作了简单包扎。

而后两人坐在草地上,稍作歇息。

多罗偷瞧他一眼,见他正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好奇问了一句,"哎,你觉得我漂亮么?"

这女孩,头一次见他竟这么问,她倒好意思,福长安不知该如何评价,随口回道:"还好罢!"

"什么叫还好!"这个回答多罗不满意,"那你嫂嫂漂亮么?"

他的嫂嫂可不止一个,"哪个嫂嫂?"

"瑶林哥哥的夫人啊!你三嫂。"多罗只与她相熟。

"还好罢!"

他怎么看谁都是还好!多罗又问,"那我跟她比,谁更漂亮?"

"她……"福长安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再说嫂嫂是三哥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盯着人看啊!只是略有个印象,"嘴唇挺漂亮,是鹅蛋脸,而你……"侧脸看了看多罗,多罗故意朝他眨了眨大眼睛,呼闪的睫毛又浓又翘,很是迷人。

然而福长安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儿,只见他微微皱眉,诚心请教,"你这……是包子脸罢?"

"啊?"等了半晌等来这么一句,多罗嘟嘴嚷道:"你才包子脸呐!我小嘛!当然脸圆啦!长大了就会变小脸!"

第三十一回 是么?"只有越长越大,哪有越长越小?你蒙我还是你被人蒙了?又或者是自欺欺人?"

他居然还在纠结她的脸!多罗恼道:"你会不会说点好听的?连女孩子都不会哄,这样下去,以后你是娶不来媳妇儿了!"

他才不担心这个,"不是还有你嘛!"

"我?"他什么意思?多罗忽然心跳不已。却听他道:

"你不是要跟我做朋友么?朋友不是该仗义相助么?若我将来真的娶不来夫人,那就勉为其难娶你好了。虽然你是个包子脸,但子不嫌母丑,狗……"说到这儿,福长安忽然闭口不再言。

"哈哈!"看他贬到了自己,多罗笑得前仰后伏,虽然他损她是包子脸,可是她竟然觉得他损得很真诚,觉得他是在说出心里话,而不是故意损她,哎呀!多罗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对他这般宽容?

有那么好笑么?福长安看着笑疯了的多罗,眼神里颇有嫌弃的意味。实在想不通三哥怎会让这么个女孩来找他做朋友?故意坑他么?

好容易止了笑,多罗想了想又问,"那万一哪个瞎眼的偏偏看中你,愿意嫁给你呢?"

"那咱们还是朋友。"

凭什么!多罗觉得他的想法太随便,"人家愿意嫁给你你就要娶啊?你也不问问自己喜不喜欢?"

遵循常理也有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什么喜不喜欢?再者说,女孩子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每个都不一样!"多罗甩着辫子洋洋得意,"又不是所有女孩都像我这般可爱又聪明又会武功又善良!"

"也是,"虽然才相处了一会子,福长安倒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并不是所有女孩都像你这么好动、脸皮厚、话多又凶!"

"你说什么?"多罗转头怒视,抽出长鞭,福长安机灵退后,指认道:"我没说错罢!开始凶了!君子不动手,淑女不动鞭!"

"没有鞭子我也打得过你!"多罗说着,扔掉鞭子,向他出拳。

结果却被他轻松制住手臂,多罗动弹不得,不服气地扭动道:"哎,你怎么能欺负女孩子!"

她倒会狡辩,松开牵掣她的手,福长安自是也不服,"你赢了我是女中豪杰,我赢了你便是欺负你?"

"那当然,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子柔弱啊!你该让我几招才是。"

还让?得寸进尺啊!"我手腕被你打伤,等于让你一只手,你还想怎样?"

两人争执不停,谁也不服谁,再吵却也不恼,直至傍晚,多罗才与他道别出了宫。

第二日多罗便迫不及待去找明珠,汇报进展,"嫂嫂!我昨天去看那个福长安了!"

明珠还以为她只是说说,未料竟实践了,不由轻笑,"你还真去了?"

"那当然!本格格从不说空话!"

明珠问她感觉如何,可有跟他说话。

多罗又不是淑女怕羞,让她跟陌生人说句话简单得如同写"一"!"岂止说话,还打了一架!"

"什么?"才见面就打架?还真是凶悍!

见明珠神色惊讶,多罗劝她莫慌,听她慢慢道来。听罢事情经过,明珠由衷赞叹,"你倒是有招,这算是不打不相识?"

"这样他才对我印象深刻啊!"

如此说来,多罗对福长安应是印象颇好,否则不会笑这么甜。明珠提醒道:

"你打伤了他,还弄烂人家衣裳,是不是该赔一件新的?"

"哎?"还真是这个理儿,多罗不由赞道:"嫂嫂这个主意好!我正愁下回该怎么找他呐!"

还有下回?看来她是真的动了心思。

晚上,明珠跟福康安说起此事,福康安大吃一惊,刚夹的肉都掉在了桌上,"多罗跟我四弟?"

"怎么?"他的反应似乎更甚于她。

"多罗太凶啊!连我都挨过她的鞭子!"福康安不敢往下想,啧啧叹道:"甚为我弟弟担忧!"

明珠觉着他言之过早,"多罗才十三,他们现在只是朋友,不过认识而已,你担忧什么?多罗又不一定嫁给他。"

"千万别!她要是做我弟妹,只怕这日子要闹腾咯!"

说罢两人未再言语,继续用膳,福康安却一个人轻笑出声,"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头一次主动与我唠家常,以往都是我找着你说话,你还不是回回应我,今儿个却是难得,是不是该喝一杯?"

"没兴致。"想着上次他二哥归家那天她醉了酒,被他欺负,明珠已下定决心,再不贪杯。

"小酌怡情!"

怡的是他,亏的是她,明珠才不上当,"想喝你自个儿喝,我不喝。"

计未得逞,福康安暗叹失败啊!

几日后,多罗将做好的衣裳拿到宫中给福长安,"前些日子弄烂了你的衣衫,而今做了新的还给你。"

他都忘了,她竟还记在心上,"大男人怎会跟你小女子仅仅计较,我又不缺一件衣裳。"

"哎,你只比我大一岁哎!十四岁的大男人?"多罗撇撇嘴,"缺不缺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弄坏了我过意不去,我可不想欠谁什么。"

福长安奇怪的是,"你怎的知道我能不能穿,就做了?"

只要是她想做的,就算不得难事,"我找了小旭子,让他想法子找来你平日制衣的尺寸,听他说这尺寸是夏日量的,这又过几个月,我想着你必又长高了,所以叫裁缝做的稍稍大一些。"

还算聪明,"想不到你脸圆心挺细。"

"那叫可爱!"多罗警告道:"以后不许说我脸圆!"

"本来就圆还怕人说!"福长安苦口婆心道:"人得正视自己,才能扬长避短……"

"你们师傅在哪儿?"听不下去的多罗抽鞭道:"我得谢他教了个好徒弟!学以致用啊!"

福长安看到她鞭子,赞她挥得好,多罗听来自然开怀,"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她肯教,福长安自是乐意学,可多罗却让他叫声"师父。"福长安哪肯,只道待她教会了再唤。

不过逗他玩儿,多罗也不计较,另找来一条鞭子给他,开始用心教他。

十月,天渐冷,这一日,日头难得的暖,明珠正在院中,与丫鬟们踢毽子,踢得累了才坐下歇着,正巧郭络罗氏进得院中,

"二嫂来得正好,与我们一道踢毽子。"

却见她也不应声,只是抿嘴侧着头,诧异的明珠起身走近,才发现她已是红了眼眶,忙拉她坐下,问她出了何事。

"二爷他……要纳妾!"郭络罗氏抽泣道:"原本他已有两个妾室,我也没说什么,他就算再纳旁人,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可他如今要纳的人,却是我最厌恶的!"说话间,郭络罗氏眼中的愤恨难以用迷蒙的泪眼隐藏。

却不知二嫂厌恶谁,明珠与她相处以来,她都是和蔼待人,甚少与人有争执或过节,今日伤心,却是为哪般?

"二嫂莫慌,慢慢道来。"

拈起手帕擦了擦泪,她语带哽咽道:"今儿个二爷突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府去见太夫人,说要留她做妾,那女子不是旁人,居然是灵芝!"

"啊?"明珠闻言,也是一惊,"灵芝不是被打发出府了么?二哥又怎会跟她……"

提起她,郭络罗氏恨恼至极,"我早就说过,她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是她被赶出了府,不甘心,又想法子勾引二爷!"

"即便二哥这样想,太夫人不一定会答应啊!毕竟上次……"灵芝是太夫人原本要赐给福康安的女人,他不要,现在这个女人又跟了福隆安,终归是兄弟,旁人论起来,多少会笑话。

"太夫人自是不同意,可二爷居然说,说灵芝有了他的骨肉!这贱蹄子!倒是有备而来,怪道二爷这两个月时常不在家,连侍妾也不怎么得宠,原是陪那小妖精去了!"说起来郭络罗氏便泪流不已,想着以后还得面对她,更是烦躁,

"却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招惹这等人!"

"那太夫人同意了?"

郭络罗氏恨道:"暗里怀了富察家的骨肉,太夫人能不同意?太夫人说,不摆酒,明儿个晨时让灵芝敬茶,便算二爷正式纳她为妾。事已至此,我若说什么,争风吃醋,有失风度,可心里实在难受,才找你说说。"

"我明白,"明珠宽慰道:"二嫂有话尽管与我说,我不擅长劝解,但会聆听。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好受。"

晚上,想了许久,明珠对福康安道:"明儿个我不想去请安。"

除却月事,她一向请安及时,突然这么说,福康安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适,不想去而已。"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因为灵芝?"

他白日不在府上,倒也消息灵通,"你也知晓?"

"二哥带她到额娘面前,与额娘起了争执,动静如此之大,我怎会不知?"明珠的心思,福康安猜了个大概,"明儿个她要敬茶,你不想见她,才不想去请安?"

明珠"嗯"了一声,福康安怪道:"最不想见她的人该是二嫂,她又不是我的妾,你为何不想见?"

"我替二嫂生气,二嫂得做好人,不敢不去,我可以不去。"

"生气也能替?"福康安呵呵笑道:"头一次听说,涨见识了!"

"当时好心送她出府,如今她偏要想法子回来,真不明白她如何想的,作妾那样好?找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嫁过去做妻不好么?"

明珠对灵芝此举惊讶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丫头,福康安却是见怪不怪,"你是不知她心比天高,在府里过惯了,见惯了好的,怎能不向往?让她去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她怎会甘心?

做妾至少是半个主子,有人伺候,做普通人的妻,她还得洗衣做饭,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自个儿带孩子。两相比较,她倒宁愿做妾了。"

第三十二回 明珠暗叹福康安看得倒是透彻,"人与人的想法大相径庭,当初我是看她被太夫人胁迫,觉得她无从选择很可怜,才放她出府,好过自由生活,而今她又想方设法回来,我实在不能理解她。"

"所以那时候就该让我一剑了结了她,也不至于今儿个给二嫂添堵。"

他无心之言,竟令明珠心生愧意,"算来倒是我的错了。"

不过是说旁人,她竟想到自己,自觉道错了话,福康安轻抚她肩膀,柔声劝解,"不需自责,你当时也是好心,我们也不是神算子,谁也料不到后来之事。"

心知他是宽慰之词,明珠也不好再为此继续纠结。只见他又躺下,枕着手臂跷着二郎腿,望着帐顶悠悠道:

"额娘不让二哥摆酒,二哥便打算明儿个去外面酒楼摆,宴请同僚。二嫂还不知情,若知道了又该窝火。不过二哥向来多情,对灵芝一时新鲜很正常,能不能长久留住二哥的心,就看她的本事了!"

家中一妻二妾,他还不满足,"唉!"

"你叹什么气?"歪头看见她这般懊恼的模样,福康安只觉好笑,"人家纳妾,瞧把你气的!"

旁人之事,明珠本不愿多做评判,只是二嫂是好人,看她委屈流泪,明珠也跟着难过,不由叹息,"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女人于他们而言,不过玩物。"

"哎!哎!"福康安闻言当即坐起身来看着她,很是不乐意,"你这一棒子打得远啊!把我都带上了,我有朝三暮四么?"

谁提他了,明珠白他一眼,"我说男人又没说你!你起什么哄?"

这比提他更严重!"敢情我不是男人?"揪住她一句话不放,福康安借机翻身将她压住,"我得让你瞧瞧,我是不是男人……"

明珠忙去推他,"是是!"

"还未尝到你便说是,太过敷衍!"

回回他都有理由来折腾她,明珠早知反抗无用,只能由他。

十月初八这一日,福隆安果然带了灵芝到酒楼中大摆宴席。

原是几日前,福隆安又去别院找灵芝时,灵芝却不许他亲热,一问才知,她有了身孕,这本是喜事,而她却面露愁容,

"二爷,你找人开副药,将孩子打了罢!"

福隆安闻言大惊,"怎么?你不想怀我的孩子,不想跟着我了?"

"奴家当然想,可是……难道我就这样一直藏在别院中,肚子一天天大了,又不能时常见你,爷是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万一哪个嘴长的泄露了风声,再被太夫人,二夫人知晓,岂不是要将我连孩子一起打死!"

想着自己艰难的处境,灵芝不由低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福隆安一阵心疼,

"你既有了我的骨肉,我自然会接你入府,好让你名正言顺的与我住在一处。"

他虽这般说,灵芝却是担心,"可我是被太夫人赶出府的,她怎会容我再回去?"

"太夫人虽然严厉,然而现今你怀了她的孙子,她怎会不顾念。你且放心,此事我会处理,你安心养胎便是。"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宴,而今重回富察家,却不再是丫鬟,而是以九门提督福隆安妾室的身份归来,还怀有子嗣,灵芝大可昂首挺胸,再不必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傍晚时分,裁缝拿来才做的几件新袄呈与福康安,福康安让她试新衣,明珠不愿,只道晚上洗漱后再说,他便自个儿先试穿,丫鬟才系好扣子,便听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二姨娘过来看望三夫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明珠不悦道:"我有什么可看?她何必巴结我?该讨好二嫂才是。"

"你若不想见她,我替你打发她走。"

明珠点头,福康安便去往院外。

外头有风,吹起奢华的玄狐围领,衬得剑眉星目的福康安愈加俊逸非凡,雍容华贵。

院中的灵芝抬首看着他,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却对她不屑一顾,走投无路的她,惟有去做他二哥的女人,如今的她,锦衣华服,珠翠满身,容貌莹润,却依旧赢不来他一丝注视。

"我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你回去罢!"福康安瞧她的眼神仍是高高在上的藐视。

灵芝尽量温笑道:"初来府上,我给姐姐带了礼。"

福康安吩咐丫鬟收了礼,"我会转告你的好意,慢走不送。"

道罢便进了屋,没再多看她一眼。

灵芝心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回屋后,福康安对明珠道:"她给你送了礼。"

"搁着罢!"

福康安打开一看,是对玉镯,成色中等,也就百十两的样子,"必定是今儿个摆宴时那些人送的贺礼,单指望她,怕是身无分文。"

随即将镯子各赏给苏果与云霄,两个丫鬟喜不自禁,她们一个月的月俸也才一二两银子,也就指着主子大方,好歹能得些赏赐。

次日上午,苏果忙完自个儿的活儿,云霄正陪着明珠,得了空的她喜滋滋去找灵芝,进了屋,苏果笑道:

"灵芝!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灵芝闻言,不大高兴,"苏果,你现在不能直呼我名字了。"

她很介意啊,苏果忙低头致歉,"哦!抱歉,我是看见你太开心了,忘了规矩,该叫你二姨娘才是。"

怕她心里多想,灵芝又解释道:"我今时的身份不同往日,你这样唤我,怕那些丫头们乱嚼舌根儿,你也知道,我本是丫鬟出身,底下肯定有人看我风光而不顺心,万一她们因此找你麻烦,挑你的刺儿,倒是我的不是了。"

原来如此,苏果听罢十分感动,"多谢你为我着想。"

灵芝拉起苏果的双手亲切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嘛!当然要互相扶持。"说话间,瞧见她手上戴的镯子好生眼熟,不由变了脸色,

"我送给明珠的镯子她赏给了你?"

"不是夫人赏的,"灵芝如今得了势,还肯真心待她,苏果感念旧情,自然不会瞒她,"夫人并未过目,三爷看了一眼,就赏给了我和云霄。"

福康安到底是不待见她,连她好心送的东西也不放在眼里,直接赏给了丫头们!灵芝心恼却也不明言,遂换了笑脸对苏果道:

"左右你是我最好的姐妹,这镯子给了你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礼物呐!就等着见着你了再给。"

如此盛情,苏果心中一软,然而她却不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连忙摆手拒绝,"不必了,有这个镯子我就很知足了,我又不是主子,要那么多好东西做什么?"

灵芝笑道:"留着将来当嫁妆呀!"

苏果害羞一笑,"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莫要瞎说取笑我!"

又坐了会子,苏果怕主子找她,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苏果嘱咐她,如今有了身孕,千万当心,得空会再来看她。

苏果这丫头果然最心善,灵芝心想,现在也只能拉拢她才最放心。

十月十二,福康安为着明珠即将到来的生日操心不已,"十六就是你生辰了,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怎么叫好好庆祝?明珠甚感忧心,"你想如何?"

"大摆宴席啊!"

"别!"就猜他要这么说,明珠是不稀罕,"不就一个生辰,吃碗长寿面也就罢了,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你嫁过来的头一个生辰,当然要办得热热闹闹!"福康安是不愿她受半点委屈,"一切由我来操持,必不让你费心。"

"铺张浪费,我不许。"

福康安无视明珠的拒绝,"旁的我都依你,此事不行,我已然决定。"

他怎能这样擅作主张,不顾她的想法,明珠转了身,板了脸道:"随你,到时候你一个人陪他们热闹好了,我是不会出门。"

"哎,生气啦?"福康安忙凑过去解释道:"我是在乎你才想给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你认为好的我并不一定喜欢,"明珠最反感费心应酬,"我不喜热闹你不知?"

"知道,可是……"看她如此坚持,福康安只好退步,"那好罢!只办家宴,咱们一家人坐一桌,为你庆贺,这样你总同意罢?"

"那又得喝酒,"明珠想想都觉头疼,"我不想喝,最好莫要告诉旁人,他们不知晓,过去了也就罢了。"

为了让她答应,福康安将心一横,夸口承诺道:"这样好了,到了那天,不管谁敬酒,我都替你喝!好不好?"

云霄在旁劝道:"夫人你就答应罢!少爷真心诚意为您,您不能辜负啊!"

这丫头会起哄,福康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看云霄都感动了,你还无动于衷?"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随意罢!"

那就是同意了,福康安心下一喜,决定暗中开始张罗。

十月十六这一日,下朝后的福康安并未去户部,直接回了府。

正巧明珠正在用朝食,他也坐下喝了些粥,而后,福康安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纸折了一半,明珠不明所以,"这是?"

"呃……"说起这个,福康安似有些难为情,抬眼望向窗外,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那什么……闲来无事,写了一首诗,打算送与你,作生辰贺礼。"

第三十三回 "你不是……最讨厌写诗么?"中秋节在避暑山庄时曾听他说过最不喜作诗,碍于皇上情面才勉强去作,而今她并未要求,他却写了?

"的确是苦煞我也!"福康安作起诗来甚感头疼,但这次却是真心而作,

"不过我想着,毕竟是你生辰,得备个新奇的礼才是,家中珍宝甚多,却都是拿银子买的或是皇上赏赐,算来皆是身外之物,我才想着给你作首诗,虽然文笔不好,终究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也不知他写了什么,明珠打开纸张一看,但见上书:

锦帕逐水牵作线,遍寻难见忽照面,

决计非卿不嫁娶,疑是天怜赐良缘。

这……写的是他与她初见,又逢,定亲,成亲。

亲眼瞧着明珠看他的字,福康安只觉尴尬,讪笑道:"可是觉得写的很差劲儿?你能看懂么?"

不知怎的,明珠忽觉喉间一紧,心中微堵,听到他问话,才回道:"能,写得很好。"

"当真?"得她称赞,福康安先是一喜,又觉不太可能,"莫不是哄我罢?"

"真的,谢谢你的礼物。"才道罢,明珠当即后悔不迭,抬首看着他,十分尴尬。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福康安起初并未觉察到,直至他迎上明珠心虚的目光,才猛然想起她才刚好似道了谢。不由乐开了花,

"夫人这是故意奖赏我么?"说着凑近她抱住,明珠敷衍推拒道:"晚上,晚上再说罢!"

"以往都是这么诳我的!"福康安可是吃过这亏,一到晚上她铁定又左推右阻,"不过今儿个是你生辰,都听你的,到了晚上你可莫求饶!我断不会再心软。"

正说着,苏果来报,"三爷,夫人,太夫人知道今儿个是三夫人生辰,做主请了戏班子过来热闹一番,现请两位过去呐!"

明珠暗自庆幸方才推开了他,再晚一步,被丫鬟撞个正着,该有多羞人!

"知道了!"福康安应了声,随后带着明珠去给太夫人请安。

午时开宴前,众人皆送上贺礼,那拉氏送她的是一枚翡翠葡萄胸针。

明珠收下,福身道谢:"多谢额娘厚赠。"

那拉氏微微一笑,"赠此葡萄可不是要你道谢,须知葡萄寓意多子多福呐!"

福隆安在旁笑道:"三弟与弟妹可听到了?额娘她老人家想抱孙子了呢!"

明珠闻言红了脸,未作言语。

福康安呵呵一笑,对那拉氏道:"知道了,儿臣定不负额娘厚望!"

"光会说,顶何用?"那拉氏撇撇嘴,又抿唇笑道:"什么时候明珠有了身孕,我才能放下心来!"

灵芝听罢心中不悦,她怀着身孕,太夫人无动于衷,甚少关怀,只殷切盼望明珠有孕,教她情何以堪!

随后其他人都拿出贺礼,明珠一一道谢。轮到福康安时,他命乌尔木呈上盒子,明珠奇道:"晨起已赠了礼,怎么又备?"

"哎?"福隆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瑶林你早上究竟送了什么给弟妹?这礼能当众相赠,那个偏要背着我们?"

福康安打哈哈道:"呵!小礼物,不足挂齿。"

"快老实交待!"

那拉氏也道她想知道他还送了什么给明珠,福康安无奈,只好如实说出是写了一首诗。

"哎吆!难得啊!"福隆安啧啧叹道:"除却皇上命你作诗你才勉强肯作,从不曾见你主动写诗啊!看来还是弟妹的面子大。"

那拉氏起哄笑道:"待额娘寿辰,我儿是不是也该作诗贺寿?"

福康安口中说着"儿臣遵命",心里叫苦不迭。都是明珠惹的祸啊!害他又得多写一首诗!

而后他命乌尔木将宝盒打开,众人一看,是一条碧玺项链,粉,蓝,黄,绿,各种珠子,串成一串儿,五彩斑斓,清透无杂质,坠子是一大块方形紫粉碧玺,颜色与质地堪称极品,只听福康安道:"雕得是月下美人,照着你的模样而刻,喜欢么?"

在座的皆是艳羡不已,郭络罗氏赞道:"瑶林对弟妹真是用心,知她喜欢碧玺,便四处搜罗碧玺首饰,实属情深。"

珠宝众多,她也就对碧玺看得顺眼,此物虽然珍贵,但于明珠而言,真正令她动容的礼物,还是那张纸。

席间,众人敬酒,福康安果然都一一拦下,替她喝了,理由是:明珠嗓子难受,正在喝药,大夫嘱咐不能饮酒。

见他为自己的夫人仗义挡酒,众人哪肯放过他,福隆安敬明珠一杯,福康安喝了,灵芝也来敬,明珠看她一眼道:"长幼有序,二嫂还没动呢!"

原本笑着的灵芝瞬时一僵,看向福隆安,奈何明珠说的有理,郭络罗氏毕竟是他妻子,妻未动,妾先起,这是何道理?福隆安也不好说什么,只去夹菜,也不出声。

理亏的灵芝只好坐下,对郭络罗氏歉笑道:"是妹妹不知事,逾礼了,姐姐莫要怪罪。"

郭络罗氏心底虽不悦,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温笑道:"无碍,既是姐妹,不分彼此。"

"姐姐先请。"

郭络罗氏点头起身敬酒,明珠恭敬接住,坐下来时,福康安将她的酒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待其他两个侍妾敬罢,轮到灵芝时,明珠也不起身,也不接酒,福康安遂起身去接,刚接过,他故意将手一松,酒杯摔落在地,福康安不禁惊呼,"哎呀!我还没拿稳,你怎的松手了?"

"我……"灵芝顿感莫名其妙,她明明已经递到他手中。

彼时,福隆安正在给那拉氏夹菜,听到动静回头问灵芝,"莫不是弟妹才刚说你一句,你便记仇罢?弟妹说得又没错,好心提醒,你该感激才是。"

灵芝急着辩解,"二爷我没有……是三爷他……"

"难道三弟还能故意摔你酒杯?我弟弟就这般小心眼儿?我们兄弟的情谊岂是你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坐下!回头多学学规矩,莫要给爷丢脸!"

平白挨骂,灵芝不觉气苦,唯有忍气吞声,"是,二爷。"

那拉氏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但笑不语,她这个三儿子也是真调皮。

今晚的福康安自然是被灌醉了,最后是由乌尔木与明珠一同扶着他回了屋,又在丫鬟的协助下才将就给东倒西歪的他脱了外衣沐了足,让他躺好在床上,明珠这才得空洗漱。

待一切忙完,丫鬟们退下,明珠也上了床,看他推开被子将手臂露在外边,明珠又将他手放好,掖好被角,"热!"福康安下意识的想挣扎,却被明珠及时按住,

"初霜月最怕寒凉,你还热?忍着!过会子就不热了,省得图一时痛快再得了风寒又得不偿失!"

明珠这番训,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清楚,还就真的不再乱动,老实睡了。

且说灵芝回房后越想越恼火,福隆安进来时正撞见她臭着一张脸训斥丫鬟,"轻点梳!扯掉我头发了!"

而今她也有脾气了,福隆安笑道:"还在恼?"

福隆安不提则罢,一提她更委屈,转身嗔怪道:"明明不是我的错,二爷还要训我!"

福隆安行至桌旁坐下,"难道要我为你一个妾而去训我三弟?兄弟是手足,即便是他手滑摔了杯子,你也该替他担着!"

看来福隆安并不在乎谁对谁错,灵芝只觉自个儿成了替罪羊,"我就活该受埋怨?"

"不过说你两句,听过也就罢了,又没打你,有什么可恼?"福隆安觉得无可厚非,

"下回眼睛放亮点,莫在人前教我夫人下不来台,今儿个明珠不说你我都要说你,人家始终是妻,我宠你也就罢了,你也得给人家留足面子不是?

再者说,你跟你父母断了来往,郭络罗氏母家可是颇有地位,我喜欢聪明知礼的女人,净添麻烦的爷要她作甚?"

她到底是没后台的,净让人欺负,毕竟所有的荣宠都得仰仗福隆安,除了对他言听计从,灵芝别无他法,遂起身来到他身侧为他按捏肩膀,"知道了,奴家知错了,以后会当心。"

"这才乖,"福隆安大手一揽,灵芝顺势倒在他怀中,坐在他腿上,福隆安在她胸前揉了好一阵,又亲了一口道:"小心肝儿,多想要你,可惜你才有身孕,大夫嘱咐,得过了三个月才能亲热,唉!睡你身边看得到吃不到太过折磨,我还是去旁处罢!"

灵芝抱着他脖颈媚哄道:"再忍一个月就好了。"

又温存了一会子,福隆安起身出了她房间,去往郭络罗氏院中。

夜里,恍然听见似有细微的哼咛声,明珠睁眼一看,但见福康安额头冒汗,呼吸听来甚是急促,明珠忙起身问他怎么了,他也未睁眼,只是呢喃道:"热!烧得慌!"

看来这会子是真热,明珠覆上他额头,触手一烫,这不是正常的热,想来是得了病温之症。

明珠赶忙起身,披了外袍,找来巾帕,小炉上恰好温着热水壶,她提起水壶倒入盆中,将巾帕浸湿透,滚热的水,她忍着烫,拧干巾帕的水,叠好放在他额头。

记得以往她母亲有此症状,大夫便教她用热巾帕敷额头,若有耐心,每隔一刻钟,擦拭手掌心,胳膊关节处,后脖颈处,则退热更快。于是明珠又拿了一条巾帕,浸湿照做。

第三十四回 料想他是喝多了酒,浑身冒汗,回来路上风又大,一吹才致如此。明珠认为此病是因替她挡酒而起,是以甚感愧疚,才这般悉心照料。

直到他额头不再滚烫,明珠才上了床歇息,却又听他喊冷,才刚烫得厉害,这会子身子又凉了,无奈,她只好掀开他的被子,与他同睡。

忙活半晌,甚感困顿,打了个哈欠,明珠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福康安醒来之际,发现明珠在他被中,极为震惊,要知道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的抱着她,她平时绝不会主动与他同盖一被。昨晚她又没喝醉,难道他醉了把她按下了?可是她的衣服还在啊!

捏了捏眉心,福康安仔细回想,好似昨晚有一阵儿觉着很热燥,后来又觉着冷。

看她动了动,似乎要醒了,福康安赶忙闭了眼,假装沉睡,醒来的明珠头一件事便是触他额头,感觉不烫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舒了口气,"哎,终于退烧了!"

"我发烧了么?"

明珠闻声惊呼,"你早醒了?"

"呃……才醒。"想着方才的情形,福康安忍不住问她,"你怎么……愿意睡我被中了?"

"昨晚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害我好一阵折腾……"

扭头看到桌上的水盆,巾帕,水壶,再略作回想,福康安顿时明白了,"昨晚是你在照顾我?岂不是很累?怎么不唤丫头们过来。"

"大半夜的又是冷天,折腾我一个就够了,何苦折腾一堆人!"

福康安顿感心中一暖,"原来你也会关心我,明珠,我……"

感动之辞尚未说完,却被明珠拦下,"你莫多想,不过是看你为我挡酒受了凉心生愧疚才照顾你。"

"敢情若不是为这个,我无端发热,你就不管我了?"

"管,"明珠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喊苏果。"

才刚还说不想折腾丫鬟,前后不能圆,福康安才不信她,"狡辩!承认你关心我就那么难?"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

"我偏爱往好处想!"既是身子不适,福康安便借口未入朝,也好陪陪明珠。

"哎,许久没吃米线了,甚是想念。上次那位大娘问我们是否成亲,如今我们再去,可是夫妻了呐!"

福康安提议晚上过去,算来已有半年多未去,明珠亦无异议。

傍晚,福康安带着明珠乘坐马车出了府。

到得巷口,福康安知晓此处有家古玩店,想进去瞧瞧,明珠不懂那些,不愿去看,便对他道:"前面走几步路就是了,我先过去,你看完再来。"

福康安应声道:"那好,你先去跟柳大娘唠唠家常,我随后就到。"

到得酒馆儿,柳大娘一瞧她这身装扮,喜笑着问,

"明珠,你……成亲了?"明珠点点头,柳大娘又低声问,"不是跟札兰泰?"

见她摇头,柳大娘也不惊讶,只是哀叹道:"我猜也不是,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坐这儿发呆。"

发呆?明珠奇道:"他,来过?"

"是啊!"柳大娘道:"几乎每个月,他都会来一次,一个人,点碗米线,也就吃两口,而后就坐着,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坐两刻钟,又默默走了。"

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明珠不再继续问,正想说些别的,忽见柳大娘看向门口,"哎?"

还以为是福康安过来了,明珠回头一看,却是札兰泰!

柳大娘暗叹了一声巧,明珠平静回首对她道:"吃好了,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您。"

明明才来,这又是何故?却不知这两人究竟有何误会,柳大娘也不敢多言。两人擦肩而过时,札兰泰忍不住开口问,"连打个招呼都不愿?"

三月初三过后,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明珠谨记当时的话,提醒札兰泰,"陌路人,何须打招呼。"

随即走了出去,在门前等福康安,岂料札兰泰竟追了出来,她如今锦衣华服,不似从前,唯一不变的,是周身依旧散发着冷清的气息。

凝望着她的身影,札兰泰问,"福康安他,对你好不好?"

与己无关之事,札兰泰为何要执意去询问?好,又不是他的功劳,不好,他也帮助不了。但为了让他死心,明珠便道了一个字。

能得她一句肯定,那便是真好了,"好就好……"此时的札兰泰当真是无话可说了,她已开始新的生活,他还能奢望什么呢!

除了转身离去,他别无选择。

明珠也不去看他,只是静静的立在门口,若有所思。

福康安的马车到达时,却见明珠立在门前,便问她怎么不先进去。

明珠却道:"不想吃了。"

"怎么?"福康安顿感讶异,她不是最喜欢这儿的口味么?来都来了,为何又不愿吃了?

明珠无奈,只得扯谎,"突然想吃旁的。"

"哦?"她向来不挑食,今儿个主动说自个儿想吃什么,实在难得,"福康安喜道:"都随你,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扶她上马车时,福康安无意瞧见前面远处那个走路的身影,有些眼熟,"哎,那不是九公主的额附么?怎么瞧着他的背影好生落寞,莫不是又跟公主斗嘴了?"

明珠径直上了车,也不回头去看,乌尔木在旁笑道:"又不是美人,主子有什么可瞧的?"

福康安当即赏他一个栗子,"说得好像爷喜欢瞧美人一样!爷只爱我家明珠!"遂对帘内佳人笑道:"是罢夫人?"

明珠心道:谄媚之态,不过如此。

一到晚上,福康安便来讨那欠他的一个吻,明珠闪躲不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吻她香颈,总被他这样啃咬,明珠心下不甘,趁他不备,狠狠地反咬他一口,"嘶!"突然被咬,福康安痛得大叫,"你干嘛?"

"谁让你总给我留印记!"

这是报复?亏她想的出来,福康安既好气又好笑,"明珠,那印记是吸出来,不是咬的,咬出来的那是牙印!"

她才不管,他痛就好。

"居然敢咬我,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福康安说着,伸手解她衣衫,

"不要!"明珠慌忙去捂,

拒绝对福康安来说毫无用处,"还是省点力气留着**罢!"

次日福康安去上早朝,乾隆未至等候之际,一年轻官员看到福康安不禁惊呼,"侍郎大人,你这脖子,可是被蚊虫咬了?这么严重!可有涂药?"

"啊?"福康安闻言一愣。

一旁的兵部尚书伊勒图见状,干咳两声,问那新官儿,"你……没成亲罢?"

那人摇头,老实道:"尚未娶妻。"

"原来如此。哈哈!"伊勒图带头一笑,福康安也忍俊不禁,唯有新官莫名其妙,不知有何可笑。

札兰泰立在一旁,心头如万蚁啃噬,明珠怎会对福康安这么主动?也不一定是明珠留下的,或许,是福康安找别的女人呢?唉!两人已是夫妻,亲近再所难免,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纠结?

这一日午后,明珠到郭络罗氏院中闲聊,才坐一会儿子,灵芝也来了,瞧着她二人满身贵重珠宝,自个儿却只有玉石金银,心中自然不快。

晚上福隆安来时,她便旁敲侧击的跟他说想要首饰,"明珠的碧玺多漂亮!她的耳坠,项链,戒指,连鞋子都是碧玺!姐姐她也有,独我没有呐!"

"即便我有心给你买,你也没资格戴啊!碧玺是五品以上诰命夫人才有资格佩戴之物。明珠是二品,我夫人为一品,你只是妾,哪来品级之说?"

"可是我想戴嘛!"灵芝娇声缠道:"我只在家里戴,出门不戴,好不好?"

"你才来府上,万事谨慎,切莫招摇!"福隆安可不想有人拿这个在背后参他一本,得不偿失。

他既不愿,灵芝也不敢强求,退而求其次道:"那过几个月,待我生下孩儿,你就送我碧玺,作为奖赏,好不好嘛二爷!"

被她缠得不耐,福隆安只好先应下。

"二爷真好!"灵芝美滋滋地抱住福隆安的脖颈娇声道:"爷,最近我总觉着心烦,看谁都不顺眼,唯有看见您,才能开怀。"

"有了身孕都是这样心烦气躁。你想吃什么便跟老妈子们说,吃得好了将来才能生个大胖小子。"

灵芝最近倒是胃口大增,只是有些怕发福,"我若吃胖了不好看,二爷肯定不喜欢我了。"

"怎会?生完孩子还会瘦的,你怕什么?再说,爷不怕你胖,越丰满越好!"说话间,福隆安的手掌正放在她丰满处,用力摸了一把。

"嗯……"灵芝羞涩一笑,佯装推拒,福隆安低声问她,"你没觉着,它比以往更大了么?"

她也发现了,最近确是涨了许多,"可是身孕的缘故?"

"还有我的功劳啊!"福隆安勾唇邪笑道:"越揉越大呐!哈哈!"

"二爷最坏了!总是欺负人家。"娇羞一笑,灵芝又问,"我若生个女孩,二爷会喜欢么?"

"当然喜欢,女孩生得像你,将来给她指个好婆家。不过……"

见他略一沉吟,灵芝好奇问,"不过什么?"

"若是男丁更好,女孩儿一旦嫁人,便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男丁,才能继承家业。"福隆安解释道:

"反正我是儿女都有,所以你生什么我都喜欢,只是,为了你将来的地位着想,还是男孩好!"

"知道了。"灵芝依在他怀中喜道:"多谢二爷为我考虑,奴家一定争气。"

第三十五回 这一日,福康安与福隆安一道下了宴席回府,福隆安提议去他房中喝茶,福康安应声同往。

瞧见三爷过来,灵芝内心暗暗欢喜,亲自在旁俸茶。

兄弟二人边饮边聊,酒劲儿散了许多。

赶巧看见苏果来寻灵芝,福康安顺口问她夫人何在。

苏果回道:"夫人在与九公主说话。"

"九公主?她一向与明珠不睦,怎会过来?"疑惑的福康安又问苏果为何不在房中伺候。

"九公主让奴婢们都下去,云霄也被打发出去了。"

福康安不禁猜测,"莫不是为了额附罢?"

"札兰泰?"看样子福康安似是知晓内情,福隆安便问他怎么回事。

福康安只觉好笑,略作概述,

"是这样,前几日,他们夫妻二人又吵架,公主哭着回了宫,对她皇额娘说札兰泰打了她,正巧被来看望令皇贵妃的皇上在门口听到,皇上不由分说,便降罪札兰泰,将他关入宗人府。

公主吓傻了,去求她额娘,皇上不给这人情,她又来找我,让我去跟皇上说情,我虽看她不顺眼,但想着到底人命关天,便去了。

谁晓得皇上居然跟我说,他只是吓唬九公主而已,这个女儿刁蛮任性他是知道的,札兰泰素来温善,不是气极怕是不会动手,但皇家人也不能任他说打便打,才将他关入宗人府,也并未用刑,只是不许公主去见,想着关他些时日便罢,哪料公主还当了真,四处求人。"

这不是自作自受么?福隆安听罢顿悟,"这么说她还是在乎她的额附啊!"

"可不是!"福康安猜测道:"我寻思着她来找明珠,也许是以为我不帮她,才想让明珠来劝我。"

还真能折腾,福隆安笑道:"那你还是跟她说出皇上的用意罢!省得她瞎担心。"

福康安与他不谋而合,遂回往自个儿院中,刚要进去,听见里面说话,福康安倒想听听,这九公主是如何跟明珠说好话的。

但听明珠问,"他向来性子稳妥,你又身份尊贵,他怎会动手打你?"

只听九公主低泣道:"都是我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说了句明珠那个贱人,他便出手打了我,"道罢九公主慌忙解释,

"明珠嫂嫂,我是无心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只是嫉妒你,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赢得了札兰泰的心!

我整日跟他闹腾,希望他忘了你,他才烦我,我也只是跟我额娘抱怨了几句,哪料会被我皇阿玛听到,竟给他招来祸害!"现今九公主是悔恨不已,泣不成声,

"我现在什么都不计较了,我只希望皇阿玛不要杀他!他是我最爱的人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我而死!"

明珠知晓九公主看她不顺眼,可待札兰泰的确也是真心,大约是相处方式有偏差,才导致两人不睦。可是她能如何,

"你找我又有何用?"

九公主忙道:"皇阿玛最疼瑶林,我求他在皇阿玛跟前说情,他却迟迟没有给我回音,不知他是否因为上次我表姐欺负你的事而耿耿于怀,才不肯帮我。

明珠!当我求你!你跟瑶林说一声,让他帮帮我!他那么宠你,必定会听你的!"

九公主想得太简单了,沉默片刻,明珠坚定道:"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

"事关札兰泰的生死啊!"九公主万未料到明珠居然会拒绝,"与我成亲至今,他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你怎能如此狠心,不顾他的死活?跟着福康安你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丝毫不念旧情?"

"那你要我如何?"明珠只觉公主欺人太甚,

"如今他娶了你,我是福康安的妻子,各过各的,互不相干,让我为他跟福康安说好话,福康安若知道了又会怎样想?你非要闹得两家都不安宁么?"

被拒绝的九公主恼羞成怒,"明珠!我看错你了!你根本不值得札兰泰爱你!"

值不值得,轮不到她来评判,明珠冷声道:"他爱不爱我,与我无关,我不在乎。"

"好!你既无情!我也不会再低三下四求你!"道罢,九公主恨恨转身离去。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刺入他耳中,立在屋外柱子后的福康安听得一清二楚,如雷轰顶!

明珠,与札兰泰……不仅认识,还有颇深的渊源?札兰泰娶了九公主,却心系明珠?而他,竟如同傻子一般,一无所知!

此刻,他多想冲进去问清楚,问问明珠她跟札兰泰究竟怎么回事,心在疑惑,身却退缩,他怕,想知道真相,又怕知晓真相。

感觉快要疯了的他骑上黑风,一路奔向郊外,狂风呼啸,刺痛面颊,也抵不过心底深刻的折磨。

此时河面已结冰,一如他心,寒彻骨。

去年十月,他初遇明珠,今年六月,他如愿娶了她,他一直以为他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十一月,他才突然知晓,原来在他之前,还有一个男人与她有牵连。那么,他又算什么?拆散旁人的掠夺者么?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奢求的唯一的梦,似是要灭了,为何!老天为何要残忍的让他听到九公主那番话!此刻的他,宁愿不知真相,宁愿被蒙在鼓里,也不想遭遇这般尴尬的境地,进无途,退无路,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不知所措的迷茫。

九公主走后,明珠正在屋中,心烦意乱,做出这个决定,她不知是对是错,她只是认为,既为人妇,当须避嫌,不该再与札兰泰有任何牵扯。

忽听乌尔木来禀,说是主子在河边等她,要她乘坐马车过去。

"河边?"大冷的天,福康安怎会去河边,明珠问他是何事,乌尔木只道并不知情。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隐隐升起,想了千万种可能,她却没想到,会是那一种。

一刻钟后,马车到达河边,下面不好走,明珠只好下了马车,徒步走过去。

河边的风格外大,冬月北风呼啸,寒凉刺骨,饶是披了袍子的明珠亦觉冷得难捱。

知道她来了,福康安也不转身,也不说话,

明珠问他,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袍子,福康安只道:"冻不死。"

头一次听他说话语气这么冲,明珠不明所以,好心问他,可是在朝中受了气。

福康安没有回答,默了半晌,才沉声问,"明珠,你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这是他最迷惘,最想知道的问题。

明珠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不管何时,她都不想骗他,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爱任何人。"

以往他信这句话,也不会生气,可是今时今日,他怎能不怀疑?犹豫不会让疑惑的念头消逝,只会令他更痛苦,而他,只想死得痛快,下定了决心,福康安开口问她,"你认识札兰泰么?"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难道……他听到了公主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谎。

"认识。"明珠平静地道出这句话,面上没有一丝慌乱。

果然如此!气愤的福康安质问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们认识?"

这指责太过稀奇,明珠开始有些生气,"告诉你什么?你问过我么?"

福康安记得清清楚楚,他问过,"成亲前我问过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如果有,我断不会强迫娶你。"

明珠自然记得那番话,反问他,"我当时如何回答的?"

"你说除了你母亲,你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她的话,他都记得啊!

既然记得,而今又为何多此一举的质问,"那你还怀疑什么?"

"可是公主都说了,你跟札兰泰认识三四年,希望你念在旧情而救他!"福康安听到这些,唯一的反应就是自己是多余的!

"所以你们才是一对儿?是我拆散了你们么?还是他要娶公主,伤了你的心,你一气之下才嫁给我,只为报复他?呵!怪不得你一直对我态度冰冷,像块暖不热的石头!原来你心里早就藏了人,所以任凭我如何努力也进不去!"

他是看戏看多了么?这样会想象?明珠讨厌他的随意猜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用自己的想法揣测旁人,你既然把一切都想成你认定的样子,又何必来问我?"

此情此景,她依旧是这般不屑的态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羞愤难当的福康安忍不住命令道:"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明珠正待开口,福康安又问,"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柳记附近,我看到他的身影,而你突然不愿吃了,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罢?你看到他伤心了?还是因为我也同去,你不方便跟他说话?"思及此,他冷笑一声,自嘲道:"看来我真是多余的存在!"

他究竟把她想成什么人了,在他眼里,她就是如此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原来啊……呵!才在心头燃起的微光,承不住蜚语流言的突袭,蓦地一黯,此时的她,再没有解释的耐心,

"自成亲后,我跟他没有见过面,那天只是偶遇,他问我,福康安对你好不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明珠轻呵一声,唇间尽是讽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道罢,明珠转身要走,福康安一把拉住她,对于她的否定,极为不甘,"什么叫不过如此?我对你千般好万般疼,你居然认为不过如此?"

第三十六回 明珠本不愿说,被他逼到这个份儿上,却也不得不说出心里话,"你所谓的好只是送珠宝,把你认为贵重的东西给我,这便是爱么?"

"难道不是么?"他自认为最隆重的心意,原来她竟从不稀罕,福康安怒不可嗟,

"除了你我还愿意给谁?夜明珠都是为你而买,两百万两!我不曾有一丝皱眉!我额娘想要我都没给!只留给你!你居然还说我不够爱你!"

他总是改不掉的自以为是,"那是你认为的珍贵!我说过喜欢么?"

她竟认为他是一厢情愿,可他明明问过,"那天我特意问你,它漂亮么?你说好看!"

"好就代表我一定想拥有么?真正的好,不止是送东西,看得见的都是肤浅的,我爹当年也送我母亲一颗东珠,那又如何,最后还是负了她一生!真正的好,是遇事之时,不放弃,还信任,不怀疑!

当初苏果突然跑进来,说灵芝在你房中侍寝,我信她了么?我怀疑你了么?我信任你,给你说话的机会。而你呢?你只听到九公主一面之词,你听到过我说什么了?我说我喜欢札兰泰?我说我放不下他了?你就一口认定我跟他怎样!"

福康安在外听得一清二楚,叫他如何不多想,"九公主都那么说了,你也没否认!"

"不否认就是承认?"明珠顿感无力,"你既然相信她,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是你丈夫!连问的资格都没有么?"福康安怒吼道:"明珠,今天我要你明明白白的给我一个解释!"

"晚了,"她有意解释时,他一直在说话,一直在推测她的想法,怀疑她的忠诚。这对一心想与札兰泰保持距离的明珠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我现在不想作任何解释。对一个人信任,是发自内心的,强求不来。信我之人,不会逼我解释,不信我之人,不配我浪费唇舌。纵然我说了,你还是会疑神疑鬼,那么,随你。"

明珠去掰他的手,他紧攥不松,气极的她狠咬他手腕,他一吃痛,才松开。看着她绝情转身的背影,福康安的心,如坠谷底,再没有纠缠的勇气。

他瘫坐在河边,绝望的痛苦盈满眼眶,"阿玛……我最爱的女人,她不爱我,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去想,才能不觉痛……"

那一夜,福康安没有来她房中,明珠辗转至半夜,才勉强入睡。

一连几日,皆不见他身影,明珠也不肯跟下人打听他的行踪,听天由命不强求。

傍晚时分,乌尔木忽至,跪着哭道:"夫人呐,你快去看看少爷罢!少爷他……吐血了!"

"怎会这样!"闻言,明珠一惊,他年纪轻轻,怎会吐血?

乌尔木回道:"自从河边归来,少爷一连四五日饮酒不止,今儿个又醉,奴才扶他回房时他吐了,竟有血丝!"

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可是听闻他吐血昏迷,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乱了心神,也罢,明珠暗劝自个儿,纵然是朋友,也该去探视。

待她随乌尔木去往书房时,那拉氏正坐在床边擦眼泪,一见明珠就质问,"我儿究竟是怎么了?"

明珠只道不知,那拉氏怎会相信,"你是他最亲近之人,他出事你岂会不知?我听乌尔木说我儿已连醉数日,纵然是醉,他也应该在你房中才是,为何一直在书房?你们是不是斗嘴了?告诉额娘,究竟发生何事?"

"没事。"

那拉氏以为她害怕,先将好话说在前头,给她吃颗定心丸,"你且放心,我虽是他母亲,也不会故意偏袒他,遇事自会公断。若是他的错,他醒来我自会教他给你赔礼,若是你的错,你也该给他低头。"

明珠认定此事不能说,绝口不提,"额娘恕罪,我无话可说。"

明显有事,那拉氏亲自问话,她竟还公然欺瞒,那拉氏怒指她厉声斥道:"平日瑶林宠坏了你!在我跟前也敢这般任性!给我跪下!"

无端的指责,明珠不服,"儿媳无错,为何要跪?"

"对丈夫照顾不周,以致他酒后吐血,便是大错!"

此番话在明珠听来既好气又好笑,这也能怪到她头上?还说不偏袒儿子?"他又不是孩童,要喝酒我还能拦着?"

"还敢狡辩!你……"气极的那拉氏正要再训,却听乌尔木惊呼,"醒了!少爷醒了!"

"是么?"那拉氏闻言,赶忙去看福康安,"我儿啊!你终于醒了!"

明珠见他清醒,也不言语,悄然退出房门。

"你到底是怎么了,向来有分寸的孩子,怎么醉成这样?可是跟明珠吵架怄气了?"

"没有,"福康安瞒哄道:"是朝堂之事,儿臣心烦,才喝多了,让额娘担忧,是儿臣的不是。"

那拉氏拿手帕边拭泪边哭道:"下回千万莫再这样,吓死额娘了!"

"嗯,儿臣记住了。"方才似乎听到明珠的声音,环视房中却不见她,呵!应是幻觉罢!她心里无他,又怎会来看他?怕是他死了她才觉得是解脱。

看来,关心他的女人,只有亲娘了。

那拉氏走后,福康安又是辗转难眠,胡思乱想,他出了事,下人必然知晓,那么明珠自然也会听闻,好歹夫妻一场,她都不愿来看看他?唉!心凉的他也不愿去问乌尔木关于明珠之事。

眼见主子如此颓废,乌尔木于心不忍,第二日便擅作主张去找明珠,"主子不肯说,奴才也不知晓主子跟夫人之间究竟在闹什么,奴才只知道,除了太夫人与皇上,主子最在乎的,就是您。

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只要说开了,还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夫人性子向来沉稳,不爱多说话,与主子有什么误会怕也不愿解释,可是少爷那么在乎你,只要你肯跟他说两句好话,他必定欢喜!

这些日子,少爷整天把自己关在房中,有次我还听到他痛哭失声!上一次哭,还是几年前,老爷去世之际,如今又为夫人哭,奴才看着都心疼,夫人真的无动于衷么?"

叹了口气,明珠道:"我知道了,容我想想。"

乌尔木走后,明珠也暗自思量: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二人怎么冷战都可,然而周围还有家人,那拉氏会问,会管。她本问心无愧,可是福康安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犹豫了一天,她还是觉得,应该跟他一次说清楚,他信,则罢,若不信,继续怀疑,那便不是她所能管了。

午后,明珠去往书房,恰逢乌尔木自外头端汤进去,看到明珠过来,喜不自禁,"夫人,您来啦!您先稍候,奴才去瞧瞧少爷醒了没!"

"嗯。"明珠立在门外等着。

乌尔木进去禀报,眉开眼笑,"少爷!夫人她来看您了!奴才让她进来罢!"

她昨日不来看,今儿个等一上午也不见她,下午才来,躺在床上的福康安使气道:"不见。"

"啊?"头一次听见主子拒绝夫人,乌尔木着实吃了一惊,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聋啦?"

"可是……"乌尔木劝道:"夫人好容易才愿意过来……"

"所以呢?"福康安一脸不服,"我就该受宠若惊的迎接?我就那么没出息?哼!天涯何处无芳草!"

偏偏他单恋一枝花!乌尔木不明白他此刻在较什么劲儿,逞什么强。"少爷……我怎么回话啊?这不是为难奴才嘛!"

装什么可怜,福康安才不信他,"那么机灵,还不知道怎么敷衍?"

旁人可以敷衍,主子最重视的夫人,他岂敢糊弄?"奴才愚笨,不知。"

福康安随口道:"跟她说,我在忙公务,让她先候着。"

乌尔木又问,"候多久?"

福康安不耐道:"说几句就行了,啰嗦什么?不是你说的,女人就该晾一晾,不能对她太迁就嘛!"

"此一时彼一时嘛!"乌尔木告诫道:"奴才算是看出来了,夫人那性子,您不能晾她,越晾越糟!"

"你甭管!"不管乌尔木怎么劝,福康安是铁了心不见,"爷咽不下这口气,就是要晾她一回。"

这会子乌尔木十分尴尬,昨儿个他还求明珠过来,今儿个人来了,主子牛脾气上来愣是不肯见,唉!做奴才的实在是两头为难。

出了房门,乌尔木朝明珠歉笑道:"夫人息怒,少爷说,他几日未入朝,户部压了一堆公文,需待他处理,让夫人在此稍后,等他忙完,再见夫人。"

"知道了。"明珠面上应着,心里却是不舒服,大冷的天儿,他居然让她在外候着,进去等不是一样么?故意跟她置气罢?

本以为两刻钟足够,岂料过了一个时辰他仍未出来,原本想走,又想着既然他说让等,她便跟他耗上了!

在风里站了许久,手脚已是冰凉,明珠让云霄先回,云霄不肯,"奴婢陪着夫人。"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陪我受罪。"

"夫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要不夫人您先回屋,等少爷忙完,我带他去找您?"

明珠就不信他真的在处理公务,"不必,我且等着,看他能忙到何时。"

云霄尚且知道心疼她,他竟一直让她候在门外,算他狠!

第三十七回 足等了两个时辰,门终于开了,只见福康安出了房门,也不看她,道了句"我要去赴宴,没空见你,你回罢!"便径直走了。

现在才说没空,那之前又何必让她在此空候?

看着他潇然离去的身影,明珠忽然觉得他离她好远。

她了解他么?不。他喝酒一定是为她么?不一定。即便他上一刻还在为她痛,下一刻或许也就释然了。这不是主动赶着去赴旁人的宴嘛!

他现在已不需要她的解释,她来这一趟,于他而言,不过是笑话,是浪费他时间的多此一举。

世上哪有非你不可啊!女子多的是!乌尔木说他为她宿醉痛哭,她便大意的信了,还跑来看他,实在愚蠢!

的确有那么一刻,她是真心想跟他说清楚,澄清她与札兰泰之事。然而,有些念头,只是一时,过了,便消了。

不会了,她再不会,将自己推上这般可笑的境地,令自己尴尬难堪。

刚抬步,明珠顿感腿一麻,云霄赶忙去扶,"夫人当心。"

"无妨,回罢!"

坐在马车内的福康安暗自琢磨着:今儿个明珠肯来找他,是要与他解释么?如此说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成亲大半年,他对她真心实意,她总能感受到,总会有所动容罢?也罢,等明儿个再去找她,此事若能说开,他二人以后的日子必定会顺畅许多。

路上,乌尔木在马车外,看到天降飞雪,喜道:"少爷!下雪了!"

福康安闻言,掀帘看去,果真是片片鹅毛雪,初落地面,不见踪迹,乌尔木适时劝道:"少爷,不如我们回府罢!您还可以跟夫人赏这头一场雪。"

本有此想法的福康安听到乌尔木这么一说,生生将话憋了回去,倔强道:"不就下个雪嘛!有什么稀罕!凭什么非得跟她一道?"

说罢放下帘子,闷在马车中,乌尔木撇撇嘴,也不敢再多言。

屋内,明珠依在躺椅上,上身盖了貂裘,云霄正在给她捏腿,却听屋外的苏果唤道:"夫人快来看!下雪啦!"

"哦?"明珠缓缓起身,云霄扶着她,来到屋檐下,外头雪花飞舞,一片片飞旋在空中,静谧的美,让人挪不开眼。

苏果站在院中,开心得直转圈圈,"好大的雪啊!夫人!云霄,你们也下来玩啊!"

"夫人腿疼,不能下去转。"云霄道罢,想起福康安才出府,忍不住说了句,

"不知道少爷会不会拐回来?"

闻言,面露喜色的明珠当即呆了脸,"休要提他。"

用过晚膳,梳洗过后的明珠早早的上了床,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云霄叹道:"看来今晚要下一夜啊!"

"那敢情好,"苏果喜道:"明儿个起来一看,入目一片苍茫,多美的景致!"

明珠让她们去歇息,云霄道:"少爷不过来,奴婢还睡在外厢,有事您尽管唤。"

"嗯,去罢!"

夜里,明珠做了个梦,梦见自个儿正要洗脸,盆中清水忽然变成血水,吓了她一跳,惊醒后,发觉自个儿满头大汗,忽然又觉床上有水,不可能啊!大约是错觉罢!然而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怀疑,随即掀被一看,触目一片红,浸透衣裤,难道来月事了?

明珠本想起身换洗,却觉小腹绞痛,忙唤来云霄。云霄听到动静,即刻应声下了床,披袄过来,见状也是一惊,"夫人今儿个来月事了?"

明珠吃力摇头,忍痛低声道:"睡前也没来,若是才来,怎会这么多!"

见她捂着肚子只喊疼,云霄只好让她忍着,先去唤苏果,苏果来后也是害怕,嘱咐云霄看着夫人,她速去找人。

路上已有积雪,头一场雪本是开怀之事,白日里还在说笑,夜里怎么就出了岔子,当奴婢的最怕主子出事,难保不被上头怪罪。

此时苏果也顾不得恐慌,大着胆子先去敲了太夫人的门,三言两语禀明情况,太夫人慌了神,赶忙起身穿衣,又即刻唤来小厮去请大夫,自个儿匆匆赶往明珠房中,嘴里直念着阿弥托福,"千万别是坏事啊!老天爷!"

丫鬟在旁扶着,看太夫人走得太快,直提醒她小心。

到明珠房中一看,太夫人的心咯噔一声,这情形,像是小产啊!然而大夫没来,她也不敢妄言,怕吓着明珠,又心存侥幸,希望是自个儿多虑。

大半夜的不见福康安,太夫人又问丫鬟少爷何在。

云霄只道:"少爷傍晚出去了。"

"又是喝酒么?半夜都不回来!"太夫人怒唤小厮,分头去找福康安回来。

小厮问了人,才知三少爷在他堂兄奎林府上,着急忙慌的冒雪驾车去寻。

夜里太冷,守卫许是偷懒睡着了,拍了许久的门,他们才开。又说了半天才被放进府,找到乌尔木时,小厮看到福康安正躺在床上,乌尔木打着哈欠不悦道:"少爷醉了,你大半夜的找来做甚?有事不能等天亮?"

"大事!天大的事,否则奴才也不敢来啊!"一路小跑的小厮大喘气道:"是夫人!三夫人出事了!"

一听这话,乌尔木当即慌了神,追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小厮笨嘴拙舌,急道:"奴才说不清楚,太夫人都惊动了,派奴才赶紧请三爷回府呐!"

只要事关明珠,都是大事!乌尔木赶紧去唤福康安,"少爷!少爷!醒醒!"眼见唤不醒他,乌尔木乱喊道:

"少爷!夫人来了!明珠!明珠来了!您不回家,夫人来找你啦!"

感觉到吵吵的福康安朦胧睁眼,"明珠?在哪儿?"

总算醒了!乌尔木速速回禀,"少爷!夫人出事了!咱们得立即回府!"

"你说什么?"酒醉而头疼的福康安闻言当即醒了酒,"明珠出事了?她怎么了?"

小厮回道:"奴才也不懂,只听说,夫人床上……有好多血!"

血?下午还见她好好的,也就半夜光景,怎会突生变故?心急如焚的福康安不再多问,赶紧穿鞋回府。

一下马车便飞奔回自己院中,暗自祈祷明珠不要有危险,若有什么,他该后悔一辈子!

到得房内,气喘吁吁的福康安一身落雪,有丫鬟上前为他拍落雪,被他一手推开,忙跑到床边,"明珠!明珠……"

那拉氏一见到他,怒火丛生,"你还舍得回来!"

却见她紧闭双眸,脸色苍白,看得福康安心疼不已,"额娘,明珠她怎么了?"

那拉氏叹息道:"失血过多,晕厥了。"

"好端端的怎会这样?"

"我还没问你,你反倒问我?"提起来那拉氏就愤怒,

"她有了身孕你不照看还整日不在家!你怎么能让她站在风口一下午!她有了身孕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冻!"

身孕?她竟然有了身孕,福康安愣怔不已,"我不知她有身孕,她没告诉我。"他若知晓,断不会跟她置那闲气。

先是他喝酒吐血,现在明珠又小产,那拉氏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隐情,"那你说,你们这几日究竟在闹什么?"

"没,没什么。"

"又是一个不肯说!都把额娘当外人?"心中一团无名火无处发,那拉氏指着两个丫头泄恨,"不知事的东西,竟把我的孙儿看没了!那便拉去陪葬!"

苏果云霄吓得皆跪在地上,哭喊饶命,令她们无端受牵连,福康安其心何忍,开口求情,"额娘,云霄是明珠的陪嫁丫头,您若打死了她,明珠醒来会难过的。"

这算什么,"我自会再找个机灵的丫头过来照看!"

福康安又道:"额娘,此事与她们无关,是我的错!"

那拉氏正要再说,忽听丫鬟回禀,说夫人手在动,回头瞧着明珠悠悠醒转,那拉氏才展愁眉,"明珠啊,你总算醒啦!傻孩子,有身孕怎么不早跟额娘说呢!"

"身孕?"明珠一愣,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那拉氏道:"才刚大夫来诊脉,说你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什么?"

见她神色吃惊,那拉氏奇道:"莫非你不知晓?"

明珠摇头,"我的月事一向不准。"

"唉!"那拉氏叹道:"好容易才有了身孕,只是……现在又没了。"

没了?怪不得腹痛难耐,那么才刚流的血,不是经血?是……她的骨肉?死死咬住没有血色泛白的唇,明珠喃喃道:"为……为什么?"她走路向来稳当,也没有摔跤,怎么睡着睡着说没就没了?

那拉氏问她今儿个是不是站了一下午,明珠点点头,"才刚大夫说,这可能就是导致小产的原因。"

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他这个父亲,居然因为一时置气而大意的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在旁沉默半晌的福康安悔恨难当,愧疚开口道:"明珠,对不起。我……"

看见福康安,所有的委屈与疼痛瞬时上涌,明珠闭目别过头去,"你走……我不想见你。"

那拉氏劝道:"他人也回来了,有什么误会,你们好好说。"转头又对福康安叮嘱道:"瑶林,明珠身子不适,你一个大男人,千万让着她。"

"儿臣明白,"福康安歉声道:"折腾了这么许久,额娘您也累了,早点歇息罢!明珠这儿由我看着即可。"

那拉氏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第三十八回 人散后,福康安在床边坐下,不知如何开口,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明珠,我……我真不是故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肯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当时没让你进来,都是自尊心在作祟,让你痛苦,其实我在屋里也难受,我几次都想开门见你,又硬生生忍住,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偏偏要在那时候跟你较劲儿……"

"别说了!我不想听。"明珠哽咽道:"孩子都没了,你说什么都晚了。"

明明那么深爱着她,却又无心伤害了她,此时的福康安再顾不得什么自尊心,顾不得她与札兰泰是否有过往,他只想两个人好好的,如同往常一般,过着平淡又温馨的日子,

"明珠,我们和好,别再互相置气了好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什么也不计较了!"

"午后你怎么不这么说?你早这样,孩子现在还在我腹中!"明珠紧盯着他,化内心的痛恨为嘶哑的低吼,"而不是熔为一摊血!流在被单上,扔到荒野里!"

明珠愤恨的眼神,如锥重刺!福康安心痛不已,自责又无力挽回。

忽见她捂着腹部,弓着身子,咬牙皱眉,似是痛苦万分,福康安忙去扶她,却被她挥开,但见她额头冒汗,他又慌忙拿了手帕给她擦拭,她却转身朝里,恨道:"别碰我!"

正在此时,门外有丫鬟求见,福康安声疲力竭,缓缓地道了句,"进来。"

一看是太夫人身边那几个年长的丫头,福康安问她们来此作甚。

丫鬟回道:"太夫人差我等过来伺候夫人,夫人小产不吉利,少爷这一个月不能在这儿过夜。"

又是这般迷信之说,福康安烦不胜烦,"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信这个!我的夫人我自会照看,都出去。"

"可是太夫人交待……"

微微侧首,福康安敛目蹙眉,低吼如怒狮,"滚出去!"

见此情形,丫鬟们再不敢多言,低首退出房门。

福康安柔声对明珠哄道:"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你安心休息。"

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她,福康安只能在她身侧默默躺下,她似是隔一阵儿便会腹痛,大冷的天儿,她却痛得冒冷汗,看着她受罪的模样,他却不能替,连句安慰她也不愿听。

"要不我帮你揉揉小腹?"福康安一伸手,才碰到她,又被她无情挥开。

此时的他,恨透了自己!福康安啊福康安!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就那般小气?一个过去的札兰泰就轻易地将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当初承诺过一辈子对她好,却在遇事之时不信任她,冷漠的她终于愿意低头解释,而你又装模作样不肯理!就为那所谓面子,生生害了你们的孩子!你让明珠还怎么相信你!

内疚悔恨交织出的痛苦令他心塞难耐,呼吸都不顺畅,背对无言的两人,各自痛着,勉强熬过这一夜。

晨起,福康安问她,可还觉得疼?她不理。想起一事,他又问,"昨日午后你找我,究竟想说什么?"

如今他还好意思开口相问?"当时我愿意说,你却死活不愿听,你既不信我,我也不想再与你说话。"

"就当我那是鬼迷心窍,"福康安懊恼万分,"我现在愿意听,只要你肯说,我便信!"

然而刚失了孩子,仍受着阵阵绞痛煎熬的她已心如死灰,再没了解释的念头,"无话可说。"

以为她是舍不得这孩子,福康安劝道:"明珠,孩子还会有的,你喜欢孩子,我们再要一个……"

明珠缓缓回身,紧盯着他,"你给我一个孩子,又杀了他!我不会再要了,从今以后你都莫碰我!我不要再怀你的孩子!"汹涌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泪水打湿了她脸颊,落到他心底,她的目光狠戾如刀,划过他胸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自信。

福康安暗骂自己真是好本事!相识以来,从未令她开怀笑过,今日却还惹她哭一场。挫败感悄然而生,鼻头一酸,他别过头去,不敢让她瞧见自己湿润的眼角。

"你出去!"明珠闭上眼,恨极生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明珠,你就那么恨我?"福康安既心疼又委屈,"我平日里待你的好,你都忘了?"

"平日的好只是锦上添花,并不稀奇,"那些好明珠记得,却远没有这一次的拒绝来得深刻,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昨日你若肯见我,无疑于雪中送炭,我自当铭记感激,可你非但没有,反而雪上加霜!"

恰逢丫鬟端来药,明珠不肯喝,膳食也不愿吃。福康安无奈,只得道:"我知道你厌烦我,我走,只要你肯喝药吃饭就成。"

离开后的福康安去了书房,心底没着落的他睡也睡不下,坐立难安。回想近日种种,他觉得人生似是步入了死胡同,他困在里面,走不出去,惟有饮酒后的醉,才能暂时将混乱的思绪麻痹。

且说乌尔木半晌不见他,在书房找到他时,发现他正依坐在书案边的地上,手拿酒壶,醉眼迷蒙。情急之下,乌尔木夺了他手中的酒壶,摔碎在地!

居然敢在他跟前放肆,气急的福康安指着他吼道:"混账奴才!不要命了!"

"今儿个爷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要说!少爷,你说你堂堂男子汉,遇点事就这样颓废不堪,借酒浇愁,那么夫人呢?她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想不开便自尽算了?她最柔弱的时刻,需要的是你的鼓励安慰,而不是看你比她还低落!"

他多想陪在她身边,陪她渡过这痛楚的日子,然而她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

"她不要我的安慰,她根本不想理我,她对我恨之入骨!"悔恨是最折磨人的情绪,此刻的福康安多希望时光能倒流,那么他绝不会将她晾在屋外,不闻不问,

"乌尔木,你大约不会明白,我有多恨自己!半年了,我觉得,我已经看到光了,很快便能打开她心锁,而我居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又亲手将她推开!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天下哪有我这样的父亲啊!"

说到痛处,福康安无力扶额,痛哭流涕!

"这种情形谁也不想发生,爷您也不故意。您跟夫人都还年轻,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您不能因为夫人误会你就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啊!"怕他忘了,乌尔木提醒道:

"爷才认识夫人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时你们还是陌生人,她也对你不理不睬,你却是百折不挠,无坚不摧!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现在你们都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怕什么?她不理你,你想办法啊!

奴才最敬仰的就是主子您!爷你那么聪明,只要你肯想,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你?总这样饮酒算什么事儿?难道等夫人来找你和好?这样懦弱的主子,连我这个做奴才的都瞧不起!"

随从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福康安迷蒙的眼中渐渐有了亮光,"乌尔木……算你狠!"

头脑发热的乌尔木大着胆子说完这番话,看福康安已然清醒,又忽然有些胆怯了,"主子,奴才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了?"

抹掉眼泪,福康安嗤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活着就为保住脑袋?不想着发财?"

"嗯?"乌尔木一愣,主子这话又是何意?正琢磨着,忽见福康安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一改颓废之态,精神抖擞地对他道:

"待爷跟明珠和好,必定重重的赏你!"

"哎!"乌尔木喜滋滋应道奴才先谢过主子!"

明珠不肯吃饭,谁劝也无用,福康安甚感头疼,乌尔木道:"爷,夫人现在排斥你,不想听你说话,可是有一个人,她绝不会排斥。"

“谁?”此言倒令福康安十分不悦,“我都感动不了她,谁能打动她?”

"多罗格格啊!"

"哎?"福康安一听,觉得有谱,遂去找了多罗,别的也没多说,只说因为他没照看好,明珠不小心小产,现在她难过不肯用饭,让她想法子劝一劝。

"找我就对了!包在我身上!"她这般信心十足,福康安还将信将疑,直到他看到明珠真的肯用膳,才对多罗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说多罗带着丫鬟端来佳肴到明珠房中,明珠见状只道"我没胃口。"

"嫂嫂没胃口,我也不勉强,只是我饿了,顺道替你吃了好了!省得浪费!"说罢多罗也不客气,将盖子一揭,香飘四溢,随即坐在桌边大吃起来,"这鱼肉好嫩滑,比我们王府的厨子做得好哎!这鸡汤面也好,"

云霄想把鱼汤的盖上,省得遇风即凉,多罗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去盖,让明珠闻到香味儿才是她的目的。

多罗边吃边道:"闻着都好香啊!嫂嫂闻不到么?"

躺在床上的明珠忍不住道:"多罗你尽管吃,能不说话么?"

多罗放下筷头,起身来到床边询问,"嫂嫂可有觉得头晕?"

"嗯,是有点。"

多罗也不懂,想当然地胡乱形容,"那是躺得太久了,这个身子里的血就不流了,头就疼,起来坐坐就好了。"

多罗顺势扶她起身,坐在桌边,"嘶!"坐下时,腹内一阵绞痛,明珠忍不住**一声,

"嫂嫂当心。"多罗细心嘱咐着,而后拿了勺子给她盛了鱼肉和汤,放在她面前桌上,又低首小声道:

"嫂嫂,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嗯?"难得见多罗有羞涩的时候,明珠不由好奇。

第三十九回 "小四快生辰了,你说,我应该送他什么作为贺礼?"

"小四?"明珠愣了一瞬,将将反应过来,"你说四弟?"

"对呀!"多罗不喜欢叫他福长安,"他名字太长了,还是小四顺口!"

多罗诚心请她拿主意,她纵然身子不适,也该帮她想一想,可她并未给男子送过礼,一时也没什么好的建议,"送荷包?香囊?"

"可是我不会绣哇!"自知不擅女红的多罗笑看明珠,"不如嫂嫂帮我绣?"

本是小事一桩,可明珠深知这个忙不能帮,"这是心意,怎能找人代替?"正说着,明珠一愣,"哎?"她忽然发现自个儿居然在吃鱼。

就是想让她不由自主的来吃,多罗计谋得逞,心下得意,面上一脸无可厚非,"惊讶什么?饿了自然该吃东西,吃几口总比不吃的好。"

被腹痛折磨,几顿没吃的明珠坐在这儿还真觉饿了,既动了筷,便干脆将多罗盛给她那碗鱼块都吃了,多罗陪着她一起吃着,暗自庆幸不辱使命!

这期间,福康安一直在屋外偷听,多罗出来时,他拉她到院外,盛赞不已,"厉害啊!这招都行?你怎么就确定她会吃?"

因为她有经验啊!"以往我也爱赌气,有什么不顺心就不肯吃饭,我阿玛就故意坐在我面前吃,边吃边说,闻着那味儿我就饿了,什么怒气面子都是虚无!惟美味不可辜负啊!于是我就如法炮制咯!"

"还是因人而异罢!"福康安颇有自知之明,"若换作我在她跟前儿吃东西,估摸着她会把饭菜带我一块儿扔出去!"

"还是本格格面子大!我知道嫂嫂最喜欢我了!嘿嘿!"多罗笑的得意,而后又问他究竟该给小四送什么作为生辰贺礼。

福康安听着不乐意了,"别老是小四小四的叫我弟弟,那我排行老三岂不是叫小三?"

"哎?这个好听!比瑶林好听!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说着又笑了半晌,福康安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对她道:"四弟喜欢宝剑。"

"他身上不是有一把?"

"嗯,"福康安点头道:"那是阿玛赠与他的,他入宫后一直带着。"

赠人贺礼也这么难,她府上宝贝不少,然而她绞尽脑汁就想挑个独特的,能令福长安喜欢的,一时半会难以决定,左右离他生辰还有一段时日,多罗道:"我考虑考虑罢!"

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想起来福长安的生辰快到了,她倒是上心!见多罗这般关怀福长安,福康安也觉欣慰。

午后,明珠才喝了药躺下,郭络罗氏携了补品前来探望,身为女子,自然能理解她的苦楚,

"我也曾小产过,前年已有六个月身孕,却被人暗害滑了胎,是个男婴……"此事是郭络罗氏心底的伤疤,"自那之后,我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她是福隆安的妻,也有人敢去谋害?不怕后果么?明珠不由问道:"被谁所害?"

"二爷的一个妾,虽然太夫人最后将她杖毙,可我的孩儿终是没了,谁也补偿不了。大夫说,以我的状况,很难再有身孕,调理了两年,至今也不见好转……唉!这大约就是命罢!"

如今再说起这些,唇角带着一丝苦笑的郭络罗氏似乎云淡风轻,可一个女人,若不能生育,看着丈夫身边的妾接二连三的有身孕,她心底的苦恼,又有谁能明了。

"所以你现在也莫多想,调理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多子才多福啊!"

明珠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二嫂。"

富贵最怕攀比,人比人,气死人。可痛楚一旦比较起来,明珠又忽觉自个儿并不是最悲哀之人。

然而,小产过后这五六日,日日腹内阵阵绞痛,躺着也无用,大夫来瞧,说是淤血未清,嘱咐她定要按时喝药,才好清除淤血。

那种痛,她又能与谁说,说了又如何,谁也不能替她挨着。是以福康安的任何安慰之辞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弥补。

这一日,福康安又来探望明珠,却只立在门外,不敢进去。恰巧云霄端了药出来,未料他在此,不由惊呼一声,"哎?少爷!"

"嘘!"福康安示意她小点声。云霄不明所以,这本就是少爷的家,他又不偷鸡摸狗,何必小心翼翼?

福康安小声问她,"夫人睡了么?"

"没呢!"云霄浅浅一笑,"才喝了药躺下,少爷进去罢!"

"不,不,我就不进去了,省的招她厌烦。"她难得心绪平静,福康安不想惹她动怒,"等她睡了,你知会我一声,我再来看她。"

"是。"云霄脆声应下,替夫人感动。

待明珠午睡醒来,正瞧见苏果将红梅插在瓶中,雪天寒风中,忽见艳丽一枝红,分外明丽,明珠阴冷的心,霎时一暖,

"红梅开了?"

"是啊!可漂亮了!"苏果笑道:"奴婢带夫人去瞧瞧?"

一旁的云霄闻言赶忙道不可,"夫人身子才好些。见不得风,我听人家说,这坐小月子更伤身,千万注意,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儿。"

"哦!"苏果不懂,云霄说什么便是什么,"那等天暖了再。"

过了两三日,雪融天暖,日头高升。又折了枝的福康安准备将这红梅给苏果,只因苏果说明珠很是喜欢这花。

刚进院子,忽然瞧见明珠坐在院中,福康安当即把花枝背在身后,却是欲盖弥彰。看到他手中的花枝,明珠不禁问,"屋里的花枝是谁折的?"

苏果一愣,谎称"是奴婢。"

是么?明珠自是不信,厉色看着她,苏果害怕她发脾气,只是望望福康安不敢说话,

福康安只好承认,"是我折的。"

明珠遂叫苏果将屋里的花枝扔了。

福康安一听急了,"你讨厌我也就罢了,花是无辜的,你何苦拿它出气?"

明珠不理会,见苏果不敢动,自个儿起身进了屋,隔着窗将花枝扔到屋外。

散落一地的红,似血在滴。福康安的心,又是一阵痛,想着乌尔木说的越挫越勇,才强忍着不去悲痛。他告诉自个儿,无妨,不就是被扔支花嘛!没什么了不得。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他还是不敢随意找她,只敢趁她睡了去坐一会儿,看看她,已是心满意足。

这一日,福康安正打算去看明珠,路上却瞧见灵芝迎面而来,微笑着与他打招呼,

"三爷这是去哪儿?"

福康安本不愿理她,可看她行进的方向,不禁有些怀疑,转头问她,"你这是打哪儿来?"

"明珠夫人病了,奴家作为妹妹,自该去探望。"

福康安心道:黄鼠狼拜年!冷着脸不客气地对灵芝道:"既知她身子不适,就不该去打扰!"

灵芝闻言心下不悦,敛了笑容微拧眉,"我本好心,还送了补品过去,三爷这么说,实在伤人心!"

"补品你还是留着自个儿补罢!你有的她都有,你没有的,她也有!就不必劳二姨娘破费了!"

"哼!"灵芝忍气道:"二爷中午要过来,我还得回去准备膳食,告辞!"

"不送!"

懒得理她,福康安继续走他的路。

待他过去时,但见云霄正立在院外,愁眉不展,福康安奇道:"怎么了这是?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云霄回道:"被夫人打发了出来,夫人这会子正哭呢!谁也不想见。"

眼见她这几日心绪已平复,又怎会突然哭得厉害?"我才刚瞧见灵芝从这儿出来,明珠可是因她而哭?"

提起灵芝,云霄自是气恼,"她大着肚子,过来炫耀,说有了身孕肚子不舒服,吃什么都吐,又说二爷对她有多疼,还说……"

"还说什么?"

福康安追问,云霄不敢不回,低声道:"她说,要不是夫人小产,等明年,这两个孩子就有玩伴了……"

火冒三丈的福康安暗骂了一声娘,又责问云霄,"明知她不安好心,见她来了,你怎么也不拦着?"

云霄又岂是没眼色的,"奴婢知道夫人不喜欢她,当然拦了,可是她将奴婢推开,说我一个下贱丫头,没资格挡她的路。"

"这个贱人!明珠才稍稍缓过来,她又加油添醋!"福康安本想去安慰明珠,又觉得灵芝对她的伤害已然造成,软言细语的宽慰毫无用处,并不能抚平她心底的痛楚,找到挑事者为她出气才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应尽的责任。遂交待云霄看好明珠,"爷去收拾那个贱女人!"

怒气冲天的福康安人未至声先到,"灵芝!你个长舌妇!给爷滚出来!"

此时,屋内的灵芝正笑着在给福隆安剥桔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二爷!"

刚咽下一口桔的福隆安听这声音,顿感疑惑,"三弟这是怎么了?"

福康安一进门,看到他二哥,也不理睬,恶狠狠地瞪着灵芝,灵芝吓得忙躲在福隆安身后。

见不得她遇弱趾高气扬,遇强又胆小如鼠的嘴脸,福康安呵斥道:"躲什么?敢说不敢当?你去嚼舌根儿的时候就没料到爷会来找你?"

福隆安见状不由蹙眉看向灵芝,"你又闯什么祸端了?"

第四十回 灵芝一脸无辜,委屈否认,"奴家没有啊!"

"没有三弟会这样?"福隆安又去问福康安,福康安怒指灵芝训斥,

"你闲得无聊做什么不好,偏去找明珠!明知道她小产失了孩子,还到她眼前炫耀你的孩子,你是何居心?"

灵芝拽着福隆安的衣袖解释道:"我只是好心探望,二爷,我不是故意刺激明珠夫人。"

"弟妹痛失孩儿,对孕妇格外敏感,这段时日你就莫再去了,"福隆安又对福康安道:"灵芝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事,难免言语有失,你看在二哥的面上,莫再怪罪,回头我会训她。"

"明珠一滴泪,是我一滴血!今儿个只是训你已是宽容,若不是看在二哥的份儿上,我早将你活活打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任福隆安在场,福康安也毫不留情地警告道:

"你若再作践,再敢踏进明珠院中半步!别说你是二哥的妾,别说你怀着孩子,爷照样把你赶出去!"

福隆安好言好语劝了半晌,保证这样的情形绝不会有第二次,才把福康安送走,回头便瞥了一眼灵芝,不胜其烦。

灵芝慌道:"爷,您听我解释。"

"不需要!故意是错,无意是傻,我接你来府上是教你安心养胎,别整日的惹是生非!以后明珠那儿断不许你去,三弟脾气不好,再惹他爷也保不住你!"

"爷!"灵芝故意岔开话头奴家可是你的女人,三爷总该顾着您的面子,对我这般大呼小叫,他眼里,还有你这个二哥嘛!"

"他眼里要是没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与我说话?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二爷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难道男人一旦得到就不会长久的对你好么?如今看来,她只能指望自个儿怀个男胎,才能保住地位。

路上,思量半晌,福康安并未直接去找明珠,而是命人叫来苏果。

苏果过来请安,依在椅子上的福康安瞧着她,笑得无害,

"不如,你去灵芝那儿伺候好了。"

三爷这笑莫名其妙,不祥的感觉顿时在她心中升起,"三爷,奴婢可是犯错了?奴婢一直伺候三夫人,为何突然要我去二姨娘那儿?"

"你不是跟她要好么?"福康安渐渐变了脸色,"整日的往她那儿跑!"

苏果不懂她去灵芝那儿有什么错,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只是念在以往的情分,才和她多有来往。"

"听闻你昨儿个去过灵芝屋里,若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会跑到明珠那儿嚼舌根?"

她的确去过,却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奴婢只是说,我家夫人是奴婢见过的最幸运的主子,少爷对夫人一直疼爱有加。仅此而已,旁的都是闲聊,奴婢并未多话。"

苏果想的太天真了,"你认为无所谓的,于灵芝而言,却是嫉妒生恨,她来找明珠说些不该说的,惹她哭一场,虽不全是你的错,却也有你的责任。

我身边的奴才,必须绝对忠心,倘若有一丝二心,纵然只是可能,我也绝不姑息!你还是出府罢!月俸与卖身契都会给你。"

一听这话,苏果慌忙跪下,"少爷!奴婢对夫人和您绝无二心啊!求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对于她的哀求,福康安未有丝毫动容,让她出去。

眼见求情无用,苏果哭着起身出去。

过了会子,乌尔木敲门而入,

"爷,您要赶苏果出去?"

敢情他在门口碰见苏果了,不然怎会这么快知晓?福康安也不瞒他,而是反问,"怎么?"

"爷您能不能……"乌尔木试探着问道:"留下她?"

"哦?"难得见他替女孩儿求情,福康安自然忍不住多想,"莫非你……"

"哪有的事!"乌尔木当即否认道:"我才没那心思,爷莫要瞎想!"

"我瞎想什么?"福康安不由乐了,"哎,我还一句话没说呢!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你!"

眼瞅着瞒不过,乌尔木也不好再在主子面前假装,难为情笑道:"爷就莫要笑话奴才了!"

看来是真的了,福康安顿感稀奇,"什么时候的事?爷竟没发觉!"

"哪有什么!"主子似是想多了,乌尔木尴尬地挠挠头,"只是,只是奴才一厢情愿罢了!"

原来如此,福康安又问,"她不同意?还是她压根儿就不知你的心意?"

"她不知晓,奴才也不敢说。"

"怕什么?"福康安怂恿道:"你不说还等着人家姑娘找你说?"

乌尔木也想过,只是,"奴才没胆儿啊!"

"吆!"福康安故意呛道:"前几天说我时的底气哪去了?"

乌尔木嘿嘿一笑,"奴才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就怕说了出来,万一她没那意思,岂不是连朋友也没得做?"

"想那些没用的做甚?"福康安做事向来不会前怕狼后怕虎,"既是喜欢的人,怎能甘心只做朋友?还是说出来心里舒坦些,成就成,不成便罢!何苦藏在心里,整日思来想去,担惊受怕!"

"奴才只是觉得,只要能时常看到她,这样就挺好!没想其他。"

那么一旦苏果出府,乌尔木岂不是要忍受相思之苦?乌尔木是福康安跟前儿最得宠的奴才,他既开口,福康安总得卖他这个面子不是!得了空又命人请来苏果,故意问她,

"想好了吗?你到底是想去伺候灵芝,还是出府?"

"奴婢都不想,"苏果磕头坚持道:"奴婢只想继续伺候夫人,夫人是好主子,奴婢能伺候她,三生有幸!三爷若不喜欢,奴婢以后再不去找灵芝便是,但求三爷留下奴婢。"

此时的福康安已没有将她送出府的打算,顺水推舟道:"这次有人替你求情,我就先留着你,只一点,你对明珠忠心,爷自然重重的赏,保证你们会是府里最得势的丫头,若敢有二心暗地里害她,那就不是赶出府那么简单了!绝壁扒了你的皮!"

"奴婢知晓,奴婢谨记!"感恩戴德道了谢,苏果好奇问了一句,"敢问三爷,是夫人帮奴婢求情的么?"

"才半日光景,明珠还不知晓此事。为你说好话的,是乌尔木。"

"乌尔木?"苏果闻言一怔,竟会是他?

"怎么?"乌尔木不敢说,福康安倒是没什么顾忌,故意笑道:"难得乌尔木对你一片真心,你可莫要辜负。"

"啊?"这怎么可能?平日里也没见乌尔木与她多说话,苏果闻听此言,又疑又窘,"没有的事,三爷您莫要瞎说!"

瞧她红了脸,福康安不再逗她,"有什么疑惑你尽管问他,你先下去罢,爷还有事。"

苏果福身告退,福康安忽然有种做红娘的圆满感,不由摇头轻笑。

晚上,福康安照例待明珠熟睡后去看看她,悄悄推门,却猛然瞧见她正坐在桌边,手提一壶酒正往杯中倒,福康安赶忙上前制止,

"明珠!你身子尚未恢复,怎能饮酒!"他要去夺,她却藏在身后不肯给,"不要你管!"

"是不是因为灵芝那些话,你才难过得要喝酒?"

"她有孩子,我明明也有的……"明珠想起来便哀痛不已,"现在没了,她还偏来炫耀!"

果然是因为那个贱人,福康安抚慰道:"我知你不想见她,已经去警告过她,禁止她来你院中,你放心,以后她断不敢再来打扰你。只是这酒你不能再喝,小产后一个月必须注意身子,否则日后落下病根儿我再心疼也不能替你啊!"

"可我睡不着,"明珠也是无可奈何,紧握酒壶不松手,低泣道:"醒着越想越痛,你行行好,告诉我,除了喝酒能醉,怎样才能入睡?"

福康安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酒壶夺了过来,"你醉了!我抱你上床睡觉。"

将她揽腰抱起,她却蹬脚捶打,挣扎得厉害,"你放开我,我不去睡觉!"

到了床前,福康安想让她顺势躺着,她却坐在床边紧紧抱住他腰,不肯躺下,"我不睡,睡不着。"

她必是已经醉了,否则断不会软言细语与他说话,福康安柔声哄道:"闭上眼睛躺一会儿,过会子就睡着了。"

"才刚已经睡了!我梦见灵芝抱着孩子对我笑,又梦见我母亲,母亲问:我外孙呢?我无言以对,我对她说,我好累,母亲说她带我走,我起来到她身边,她却突然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了!"迷醉的明珠依在福康安怀中,声泪俱下,

"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睡不着,想着以往喝了酒迷迷糊糊睡了,我就在屋里找了壶酒,想灌醉自己。"

试图用酒来麻醉的感觉,福康安深有体会,疼惜不已,"明珠,你莫要这样折磨自己!是我小气,我错了,我再不计较了,不管你曾经跟札兰泰如何,我都不去想了,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我定会好好待你,你就忘了他,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明珠对他的话深恶痛绝,"从不曾铭记,又何谈忘记?"过往的一幕幕,在酒后酝酿出止不住的感慨……

第四十一回 "当年,我爹找到我母亲与我时,母亲已然病重,许是见到了牵挂之人,了了念想,她才不愿再缠绵病塌,撒手人寰。母亲去世后,十三岁的我被父亲带到府中,却受尽欺负,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子,只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我,那个人就是札兰泰。

他一直认为我是哑巴,因为我认识他许久,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一年后,才开口理他。

去年我生日,他要送我一颗东珠,我没有接受,我说,只有我的夫君才能送我,因为我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所以将一切感情都扼杀在萌芽中,把心锁起来,不愿意交给任何人。

又过了一个月,他突然找我出去,说他必须得娶公主,才能保住他父亲的性命。我说那你就娶,他说我没有心,不在乎他。而后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庆幸自己没有将心交出去,否则那一刻,又该会多痛。恍神间,我的手帕掉进河里,就有一个讨厌的人出现了……"

"我是讨厌的人?"明珠居然那么形容他,不过也是,开始她的确讨厌他,这个他是知道的,福康安听罢只觉自个儿幸运,"他离开你的那一刻,我出现了,证明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他只是你的过客。"

明珠头一晕,蒙蒙的,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瞬清醒,一瞬迷糊,恍惚听到他问,"他,有没有牵过你的手?"

"有。"

"啊?"福康安心中一慌,又告诫自己不该计较太多,要镇定,牵过手也只是过往而已。正安慰自己,却听她又道:

"上下马车时。"

"哦——"那是出于礼节,无可厚非。想了想,福康安又好奇问了一句,"那……他有没有吻过你?"

"你说呢?"明珠一听这话就来气,"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让他亲近?"

那可不一定,福康安小声嘀咕道:"我跟你没有成亲时也……"

他的话尚未说完,气恼的明珠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正中胸口,"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色胆包天!"

"哦!"猝不及防的福康安疼得**一声,"打出内伤了!"

不过听明珠这么说,福康安十分欣慰,"原是我误会你了,你要肯早些说清楚,也不会有这后来的是非,"怕她误会他在责怪她,忙又解释道:

"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我们因误会而闹得不愉快,太过可惜。也怪我不好,没有先给你解释的机会,见面就质问,你才会那么生气。现在说开了就好,你莫再恨我了,好么?"

说了半晌却不听她应声,低头一看,她已闭上眸眼歪头倒在他怀中,似是睡着了,"哎?"说好的睡不着呢?

"明珠,你可有听到我说的话啊?"

真心诚意一番话,她却睡着听不到,无奈,福康安只得为她脱了鞋与外袍,抱起放在床上,盖好棉被,自个儿则在她身侧又盖了一床被子睡下。

听过明珠醉后无意的解释,福康安顿觉神清气爽,现在心底唯一的石头,是要想法子让她不计前嫌,莫再因为失了孩子而恨他。

寅时,福康安起身准备入朝,他走时,明珠还在睡着,想着回来后等她醒了再说好话哄她,然而待退朝后回来,他的面上却是说不清的神色,喜忧掺半。

福康安回到院中时,正碰见云霄端药出房门,问她明珠可醒,云霄只道:"夫人醒了,才吃了药,在歇着呢!"

自她小产,他已有七八日没有在她醒时出现在她房中,今日进来,实属情非得已。

犹豫片刻,福康安进得屋内,瞧见明珠正歪在躺椅上,侧脸闭目。

来到她身边站定,他缓缓开口,"小金川已被定边将军温福攻克,大金川比较棘手,皇上派我去四川督军增援。

此仗艰辛,少则一年,多则……两三载罢。我们新婚半年,便要分离,实不情愿,然而战况愈烈,我身为大清官员,不能只图安逸,上阵平乱,改土归流,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臣子应尽之责。"

道罢,也不听她应声,云霄明明说她才喝了药,不可能这么快睡着,福康安又对她道:

"现在要收拾行装,午后我就得去军营集合整军,明日一早自京城出发。"

说了要走,她依旧无言,分别在即,他恋恋不舍,她却无动于衷,福康安忍不住问,

"你……无话与我说么?"

福康安开口相问,明珠仍不吭声,昨晚醉后那么温柔又话多,今儿个又是冷若冰霜,简直判若两人,福康安提醒道:

"昨儿你醉了,与我说的那些话,或许你不记得,但我都听进心里了,是我误会了你,我保证,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只是希望,待我征战归来,你对我的恨意能逐渐消逝,但愿那一天,我能看到你的笑容。"

昨晚?她只隐约记得他来夺她酒壶,又将她抱上床,她没有就此睡了么?她又跟他说了什么?难道提起了札兰泰?否则福康安为何会承认是他误会了她。

如此思量着,明珠本没有睁眼,忽觉额头一暖,下意识睁眼一看,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复又抬首,瞧见她正睁眼看着他,知她没睡,他也不计较,不多问。

只道了一句,"我走了",随后转身。

佯装从容的福康安其实心底十分期待她能开口对他说句话,哪怕一两个字也好,她都倔强不肯言。

也罢,昨晚能听到她的倾诉已是上天怜悯,明知她还在因为孩子而恨他,又怎能奢求她温柔以待。惟愿静静流淌的岁月能愈合她的伤痛。

明珠微启唇,似是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看到他已行至门口,只好又作罢。

走便走了,身为武将之妻,这大概便是她的命,他走了也好,她也落得清净,明珠如是安慰自个儿。

乾隆三十七年十月,温福率海兰察等将士已攻克小金川的美诺官寨,土司僧格桑逃亡大金川,与索诺木汇合,阿桂令索诺木交出僧格桑,索诺木置之不理,而后阿桂奏请乾隆,继续攻打大金川!

十二月,乾隆遂令福康安挟印前往阿桂军中,助其一举攻下大金川,福康安必当领命。

知儿要去四川,那拉氏亲自过来,指挥丫鬟为他收拾行装。"腊月天寒地冻,路上行军,格外艰辛,有银子都没处买物什,多带些厚衣裳御寒,再带些夏日穿的,以防这仗打个一年半载。"

福康安在旁笑道:"还是额娘想得周到。"

对此赞赏,那拉氏受之无愧,"你阿玛常年征战,我为他收拾过多少回行装,自然有经验。"

午后,一切收拾妥当,福康安准备启程去军营,太夫人率府上亲眷送他至府门处,依依惜别。

"额娘莫要惆怅,待儿子打了胜账归来,也好光宗耀祖。阿玛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那拉氏强颜欢笑,"娘没事,瑶林不必担忧,你尽管去罢!额娘等你凯旋归来。"

这话若是明珠与他说,他又该多感动,只可惜,望了望府里,仍不见她人影,乌尔木知他心意,在旁宽慰,"夫人还在小月子里,不能出来吹风。"

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了,福康安勉力一笑,"我知道。"

尽管如此说,他还是期待她能出现,哪怕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他一眼,不说话也是好的。

时辰已到,不能再耽搁,福康安不再观望,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送完福康安,苏果回来后,对明珠道:"夫人,少爷坐马车去军营了。"

此时明珠午睡才醒,云霄正在给她挽发,她也不说话,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乱如麻,又心如止水。

她恨的人离开了,不再烦她,安稳的日子,不正是她所希冀的么?

上次中秋过后,福康安随皇上到木兰围场,一去二十多天,她只觉没有他的日子分外轻松。而如今,为何感受不到那份如释负重?

福康安走后,那拉氏心下不舍,不由抱怨道:"年关了,我儿却要去打仗,唉!皇上也是的,就不能等过了年再派他去。"

福隆安安慰道:"军情岂能延误,慢一天都有可能逆转战局。"

"我知道,只是舍不得吾儿啊!"福康安才走,那拉氏已开始担忧,"有子在沙场,家母总牵肠。"

"额娘放宽心,三弟不是金丝雀,鸿鹄必经风雨,遨游天际,一展其志!"

福隆安此言,深慰那拉氏之忧心,"你阿玛必会保佑你们兄弟几个,洪福齐天!"

自上次福康安提及那事后,苏果总是对乌尔木避而不见,以往并不是如此,乌尔木心想:难道是主子跟她说什么了?

这一日,乌尔木迎面而来,苏果又想躲,被他快一步拦住,"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果低头小声道:"多谢你上次在三爷面前替我求情。"

"三爷跟你说什么了?"

苏果摇摇头,只道少爷什么也没说。

第四十二回 乌尔木才不信主子会那般老实,忙对苏果解释道:"主子向来爱开玩笑,他的话你莫当真,我为你说话是出于朋友之义,并无非分之想,你莫害怕我。"

"真的?"苏果闻言,又惊又喜,"这么说你并不喜欢我?"

乌尔木不明白苏果为何面露喜色,如释负重,却听她道:"吓死我了,你可知秋萍一直对你有意,而她又是我的好姐妹,那时听三爷那么说,我一直觉得,心里对她有愧,而今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秋萍?那不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么?居然会对他有意?纵然如此,乌尔木也不欣喜,解释道:"我……我其实有心上人。"

"是谁?"苏果顿感好奇,猜测道:"云霄?"

这丫头怎么这么笨呐!乌尔木将心一横,正待说出实话,忽听有人来唤,"苏果,夫人找你呢!问你她的佩玉放哪儿了?"

"哎,我知道了,马上过来。"苏果转头对乌尔木笑道:"我去忙了!"

随后便转身跑开,留下乌尔木一脸郁郁之色,"唉!乌尔木你这个胆小鬼!若有主子一半儿勇气就好了!"

腊月十八,福长安生辰这一日,会回府来庆贺,午宴由那拉氏为儿子操办,许久不见小儿,那拉氏自然想念。

然而福长安归来时,却带回几箱行装,那拉氏见状,心中一紧,她虽盼望见着福长安,却也希望他是风光归家,而不是不声不响的回来。

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那拉氏忙拉着他问,"儿啊!你可是犯了什么事儿,被皇上逐出了宫?"

"不是啊!"未料到母亲居然会这么想,福长安顿感好笑,又怕母亲担忧,忙解释道:"是三哥让我回家住的。"

"瑶林?"

"嗯,"福长安点头道:"三哥临走之前找过我,说他要去打仗,二哥又时常忙于公务,不能日常陪伴额娘,三哥便向皇上请旨,让我归家,伴于额娘膝下。"

"是么?"那拉氏疑惑的是,即便皇上同意他回宫,至少宫里会提前来人知会一声,怎的先前没一点动静,"我怎么毫不知情?"

"是三哥不许人说,想给额娘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那拉氏确是惊喜又深感欣慰,摇头笑道:"唉!你三哥啊!那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调皮!"

福长安又与那拉氏说了会子话,忽闻下人来报,说是和亲王府的多罗格格恭贺四少爷生辰之喜。

那拉氏不禁纳罕,"你怎会认识多罗格格?"

"说来话长,儿臣回头再跟额娘细细道来,现下得去会会她,省得她在府上乱窜。"

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那拉氏只能由他。

当是时,小厮们正在搬运行装到福长安院中,多罗跟随福长安去他屋里,说是要参观一番,

"有什么可看,乱七八糟,尚未拾掇。"

多罗才不嫌乱,她向来喜欢热闹,"我可以帮忙啊!"

"你?"福长安断不敢指望她,"只怕越帮越乱,你还是消停会儿罢!坐着就成。"

于是两人在院中坐着说话,看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这多罗来到府上,见了福长安,又不见福康安,总觉得不大热闹,

"可惜瑶林哥哥去了四川,不能陪你过生辰。"

"三哥可没忘,"福长安道:"他领军出发之前,还特地过来看我,给我送了宝贝,算是生辰贺礼。"

"哦?"他倒挺有兄长的样子,多罗好奇,问他送了什么。

"喏!"福长安指了指箱中之物,"这把宝剑。"

剑鞘上镶嵌着玛瑙,红宝石,绿翡翠。

这福康安送夫人的礼总能推陈出新,送弟弟的礼怎么就这般没新意,不是说他阿玛已经送过福长安一把宝剑么?他怎么又送一把?虽说没心意,到底也是十分珍贵,多罗不由感叹,"你哥总是一堆宝贝!等我生辰时也要他送礼!"

她还是莫要指望,"指不定到那时三哥还在战场呢!"

"需要那么久?"

福长安料想没个一两年怕是攻不下,"平定大小金川,这已是第二次了,我阿玛在世时,打了三年,这一次,又打了两年,才攻下小金川,保不齐大金川还要多久呐!"

多罗甚感诧异,"我听说那边统共才两三万人口,我清军多少人,怎会攻不下那弹丸之地?"

"那是你想当然而已,你没去过,不了解那边的情形,大小金川虽然偏居川西一隅,仅数万人口,纵深不过两百余公里,但地形险恶、战碉坚固、阴晴难测,加之那些藏民彪悍善战且誓死同心,给我军带来巨大的阻遏!诸如火炮之类的大型武器根本运不上去,勉强运上去也难以补给。"

他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多罗奇道:"你不曾去过,又怎了解?"

"我三哥说与我听的,他经常研究这个,为的就是将来作战便利,为此皇上还在西山建了圆型城堡,就是为征讨大小金川而建的战场,八旗精英健锐营的两千勇士日夜在此操练,演习山地战与攻艰战,知己知彼,方能得胜。"

"皇上下了好一番功夫啊!看来瑶林哥哥这次要辛苦咯!"多罗不明白的是,

"既然皇上那么疼爱瑶林,又为何让他去战场,刀剑无眼的,多吓人!在家岂不安稳?"

福长安也曾有过此种疑惑,现今已然明白这道理,"正是宠爱,才想委以重任,想重用,必先历练。"

皇上何必大费周章,多罗想当然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想让谁当什么官,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说得轻巧啊!小女子还以为皇上这江山坐着有多容易,福长安耐心解释道:

"三哥本不是皇家人,皇上想给他高官厚禄,奈何他年岁不大,无端封赏,难免惹人非议,名不正言不顺,对三哥也不利,惟有让他上阵立军功,才好封赏。"

"当个皇帝也这么麻烦!瞻前顾后的,不能随心所欲,"多罗摇摇头,一脸嫌弃,"送我我都不当!"

皇位谁肯送她?福长安哭笑不得,"你倒是想!"

午时福长安留多罗在此用宴,以往多罗时常来此找福康安,那拉氏也认得她,亦客气相留,多罗自然是同意了。

然而宴时,明珠并不在场,只托人送了礼与福长安。

宴罢,多罗想去看明珠,福长安答应陪她去往明珠院中。才应声,她便飞跑出去,说风就是雨啊!

"哎!先穿上袍子!外头冷!"福长安带上她的衣袍追了出去。

那拉氏见状,摇头轻笑,这两孩子倒是年纪相仿,又门当户对,只是可惜,多罗太不稳重啊!

"我热得冒汗,才不穿袍子!"多罗不理福长安,跑得飞快。

到得明珠院中,"嫂嫂!"多罗人未至,声先入,福长安恭敬地唤了一声"三嫂"。

明珠瞧见他们过来,放下手中的汤婆子,起身相迎,"四弟又长高了,险些认不出了。"

多罗不服,上前转了一圈给明珠看,"嫂嫂不觉得我也长高了么?"

明珠瞧瞧她,夸赞道:"高了,还瘦了!"

多罗看向福长安得意道:"没骗你罢?我就说脸会变小的!"

人家随口一说,她也信,福长安撇嘴道:"你要问三嫂,三嫂总不能说你胖了罢!多伤你心!"

"你的意思是嫂嫂奉承我了?"多罗扬首哼道:"嫂嫂一向只说实话,才不会骗我呐!是罢嫂嫂?"

她愿意自欺欺人,谁也拦不住,福长安不意与她争执,趁机告饶,"说不过你,是在下输了!"

见他二人斗嘴,明珠只觉好笑,问福长安,"你的生辰,多罗送了什么贺礼?"

福长安奇道:"三嫂怎么知晓多罗送了贺礼?"

"她为了给你送礼,可是煞费苦心,还特意跑来请教我呐!"

"是么?"福长安看向多罗,多罗红了脸不肯承认,"才没有提前准备,我是昨儿个才随便找了个礼送他。"

想着她的礼,福长安倒是真的相信她只是随便一送,"她送我一条鞭子,说是看到鞭子就能想起她,这不是巴不得我头疼嘛!"

看样子他是不稀罕咯!多罗闻言不悦,嚷道:"你不喜欢还给我啊!旁人我还舍不得送呐!你还嫌弃?"

"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福长安道:"等你过生辰之际,我给你送份好礼。"

一听这话,多罗消了气,瞄他一眼,"什么礼?"

"现在莫要多问,不然到时候没惊喜。"

多罗面上撇撇嘴以示不屑,心里却是略微期待。她又邀明珠一道出去游玩,明珠只道身子不适,让他俩去。年轻人相约,她总不能跟上煞风景。

福康安不在府上的日子,明珠不许她们再上六道菜,每顿只要一荤一素一汤。

"这怎么成?"苏果有些担心,"少爷回来瞧见夫人瘦了会责怪奴婢侍奉不周。"

"谁一顿吃得了六道菜?他在家时奢侈惯了,我才没那毛病!"明珠安抚道:"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轮到他训你。"

少爷训人自是避着夫人,上次险些将她赶走,明珠不知情,苏果也不敢多说。

第四十三回 乾隆三十八年,正月,福康安到达四川,总督阿桂授其为领队大臣。

龙抬头这一日,明珠来给那拉氏请安,那拉氏对她道:"瑶林来信了,说是正月到了四川。"

明珠一时无言,那拉氏又递给她一封信,说是福康安特意写给她的,明珠收下信,陪那拉氏用了朝食,这才回房。

到得房中,她将信放在桌上,并未去拆,愣愣地看了许久,苏果虽不识字,却认得福康安的字迹,问,"这是少爷的信罢?

"嗯。"

"夫人怎么不瞧瞧少爷说了什么。"

山高水远,几行字,又能代表什么,"有什么所谓呢?"

不忍见少爷的一番心意被辜负,苏果提议,"夫人若是觉得看字费神,让云霄念给夫人听。"

明珠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罢!苏果将信递给云霄,云霄拆开信封,缓声念道:

"才离京都思欲狂,数月别离莫相忘,

惟愿山高生恋念,不教恨意噬心殇。"

明珠正听着,却不见下文,"没了?"

"嗯,就这些。"云霄将信纸递与明珠,明珠接过,瞧着那几行字,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这一程山水中间隔着恨,又如何生得出恋念?

犹豫半晌,云霄道:"有些话,奴婢本不该说,怕夫人不愿听……"

"那就莫说。"她想说什么,明珠大约也能猜个七八分。

"不说奴婢难受!"仗着是明珠的陪嫁丫头,云霄将心一横,决心使一回性子,不顾她的反对,继续道:

"少爷走之前那半月,与夫人有误会,夫人不愿见他,他也不想惹您动怒,又想见你,回回都趁你睡着了才敢过来看看你,那痴心的模样,奴婢们瞧着都不忍……"

"莫再说了。"明珠起身,行至床边,"我想休息会子,你们先下去罢!"

"是,夫人。"两人福身告退。

她总是不愿听人说起福康安对她如何的好,倒显得她是多么无情无义,可孩子终究是因他而没了,如若不然,他离京征战,她尚有腹中孩儿作伴,也不至于整日孤寂,噩梦连连。

六月,定边将军温福刚愎自用,驻军木果木,饮酒作乐。山后要隘未能严加防备,小金川叛军作乱,袭击木果木,军心涣散,弃粮而逃,争相入大营,温福紧闭垒门,不顾士兵死活,混乱中,温福中枪而亡。

才被清军攻下的小金川又一次失陷,乾隆听闻兵败,十分震惊,重新部署兵力,命阿桂为定西将军,丰升额、明亮为副将,又即刻调遣健锐、火器营和吉林索伦士兵各两千名,进剿金川!

灵芝于五月半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福隆安与太夫人自是喜不自禁,唯有郭络罗氏,心里不痛快,还得强颜欢笑。

自她嫁入富察家,只生了个女儿,这一年,福隆安虽有妾,也没有太过冷落她,但她竟未再有身孕,灵芝竟能一举得男,这福气,她只有羡慕的份儿。

到八月,灵芝的孩子已近百天,明珠与郭络罗氏正在园中亭内赏花,"二爷说要给孩子办百日宴,我觉得不必麻烦,二爷偏要办,拦都拦不住!姐姐以为如何?"

这话明珠听来都觉别扭,郭络罗氏又能说什么,只能笑道:"既是二爷一番好意,你也无需拒绝。"

灵芝甜甜一笑,洋溢着幸福之态,"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妹妹恭敬不如从命。"

这笑在郭络罗氏看来,分外刺眼,只好转身去逗弄嬷嬷抱的孩子,"瞧这小家伙笑得多开心!"

灵芝对明珠道:"姐姐你看,他在冲你笑呐!想让你来抱抱!"

明珠一愣,有些发怵,"我没抱过孩子,怕抱得他不自在。"

"无妨,"灵芝笑道:"现在多学学,以后有孩子了就有经验,不至于手足无措。"

以后?会有孩子么?明珠不想再有身孕了,若不是去年小产,这时候她的孩子也该降生了。如是想些,她原本明媚的心又蓦地一黯。

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明珠不想抱,你何必勉强?她是我的夫人,不是你儿子的奶娘!"

闻听此声,恍在昨日,又似很遥远,

灵芝回首一看来人,甚感惊讶,"三爷?"

郭络罗氏也是一愣,"三弟?你不是在四川么?怎的回来了?提前也没个音信传回!"

只听福康安道:"皇上急召,走得匆忙,又风雨兼程的往回赶,未及写信。"

"回来就好,"郭络罗氏笑道:"你离家数月,太夫人天天念叨,而今瞧见你归来,必定欢喜。"

"我也甚是挂念额娘。"道罢,福康安这才去看明珠,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除了报以微笑,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明珠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他并未在她眸中看到他所期望的神采。他一直在想着她,而她,时隔八月,还在恨着他么?

郭络罗氏虽不知内情,但也大概知晓在福康安临走之前他二人闹过矛盾,怕他二人尴尬,她笑着上前打岔,"三弟你先去拜见太夫人罢!"

"也好。"不想让外人知晓两人的矛盾,福康安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多与她说话,免得她不理,反教灵芝看笑话,随即去往那拉氏院中。

那拉氏见爱子归来,忙问他这一趟可有受伤,福康安只道不曾有伤。

"可是打了胜仗?你二哥日日上朝,也未听他说有捷报传来啊!倒是听闻小金川又失守。"

"正因为小金川失守,大将温福之死颇有争议,七月底,皇上传旨命我回京汇报军情。"

"汇报军情,派谁皆可,何必劳你来回奔波?"那拉氏笑道:"我看皇上是几月不见你,颇为挂念,想让你回来陪他过这八月的万寿节与中秋节罢!"

乾隆对他的疼爱,比父子更甚,心知肚明的福康安自是感念,"额娘是明白人,一眼看破。"

"这样也好,我也有机会看看我儿!"那拉氏又问他能在京城待上几日。

"明日去避暑山庄,待上三日,过完中秋,十六又要自山庄离京,怕是没机会与额娘话别了。"

那拉氏欣慰道:"得见一面,知你无恙也是好的,只是难为你来回奔波了。"

"无妨,只要能见额娘,这点辛劳不足挂齿。"

"嗯,快去瞧瞧明珠罢!你们两夫妻分别甚久,她必定也对你牵挂不已。"

是么?福康安也希望如此,又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才刚她看到他的神色,竟无一丝惊喜。

忐忑地走进自个儿院中,屋里的丫鬟见福康安回来,皆退出房门回避。

"我回来了。"福康安朝她笑笑,不似久别归来,倒似平日打招呼一般,他只是想用熟识的语气掩盖两人的疏离。

然而明珠并未给他这台阶下,她见状,也不做声,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福康安上前一步,紧紧拥住她,闭眼轻嗅她身上那令他朝思暮想的香气,"明珠,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得多辛苦,这八个月,思而不能见,我只在梦里,才能拥住你,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她的无言以对令他慌乱莫名,"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打我,骂我怎么闹都可以,我最怕你沉默。"

明珠回头,漠然抬眼,看向他,"我应该说什么?"

应该?他从不想迫她说什么,只是希望她自愿与他说话,仅此而已。她望向他的眼神,冰冷得让福康安惭愧胆怯,不得不松开环着她的手。

正伤怀间,忽闻丫鬟来报,说二爷请他过去共聚。

二哥好意,他岂能辜负,明珠又对他爱搭不理,他也只有借口出去,才好免了这尴尬。

晚宴,福隆安要陪他欢饮,福康安却不敢尽兴,喝了几杯不肯再饮,推辞道:"明儿还要起早去避暑山庄面见圣上,醉了岂不耽搁行程。"

"你是怕醉了不好跟弟妹交差罢!"福隆安顽笑道:"也罢!小别胜新婚,我也不多留你,免得弟妹怪我。"

福康安巴不得明珠在等着他,然而也只是想想。

与兄长别后,他回了房,有明珠的屋子,令他向往又忐忑。

进屋后,但见云霄正为明珠取下发饰,梳理青丝,苏果端来水,伺候福康安洗漱,大半年不见,苏果觉得少爷多少有些变化。

"少爷是不是晒黑了?"

回来一趟,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福康安顿感懊恼,"都说我黑了,唉!在军营不比家中啊!风吹日晒的,尤其是山里,时雨时晴,吃尽了苦头,不黑才怪!"

"无妨,"苏果好言安慰道:"男人不必太白,黑一些才有精气神儿。少爷现在看起来更英武了呢!"

"是么?"这丫头向来嘴甜,福康安断不会吃她的糖,"少哄我!我总不能黑成李逵那样,那夫人这朵鲜花岂不是插在了牛粪上?"

苏果、云霄一听这话皆是忍俊不禁,他本以为能逗明珠一笑,岂料她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明珠也觉着他黑了,以往他肤色白嫩润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今形容有些消瘦,倒显挺拔干练。

依旧不言不语,她心里,对他还是有所芥蒂罢?

第四十四回 待丫鬟退下后,福康安鼓起勇气问她,"明儿个,你陪我去避暑山庄罢!"

"我不想去那种场合。"诸多规矩,繁文缛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去年去过一次,她再不愿去第二次。

猜她会拒绝,福康安解释道:"你若不同去,过了十五,十六我又得启程赶赴四川,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会。"

接下来便是令人发怵的沉默,明珠不接话,他也不知该怎么说,以往她若不应,他定会缠着她,软磨硬泡,直到她同意为止,而今,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再去强迫她,怕自己的一厢情愿给她带来困扰。又不甘心就这般算了,顿了顿,他继续道:

"难得回来,我想多看看你,多与你相处几日。"

"我来了月事,浑身疲惫,不愿奔波。"明珠以此为由,料想福康安不会再执着。

福康安闻言,当即心头一塞,天不遂人愿呐!他只能在府上住一晚,她偏又月事,唉!

话说回来,纵然没有月事,他想碰她,她怕是也会拒绝罢!

"好罢!"话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强求。

福康安翻身抱住她,在她尚未推拒时开了口,"我只是太想你,想感觉你的存在。你别拒绝,我不乱动。"

她就真的没再动,他也只是抱住她,十分老实地在她耳畔说着话,

"你在府上过得好么?我不在家的日子,可有人欺负你?若有委屈,你可以写信告诉我,虽然战事紧张,我尽量还是每个月给你寄回一封信,你不想回信也没关系,只要你肯看我的信就好。

你喜欢看书,我的书房你可以随意进出。

再去也不知要多久,你要照顾好自个儿,多吃一些。我听丫头们说,你每餐只是一荤一素,为何要委屈自己?咱府里又不缺银子,我都交待过了,你要珠宝银票尽管去库房拿,不必跟额娘请示。

灵芝那丫头心术不正,她的孩子你莫要靠近,最好莫去抱他,免得被她诬陷,府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都做的出来!"想了想他又微微一笑,

"你且放心,我绝不会纳妾,不会有人与你争宠。"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先睡着了,自他出征后,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一觉,难得踏实!

然而好梦不长,天未亮,乌尔木来唤,他又得起身准备去避暑山庄。

"明珠,我走了。"习惯了她的无言,他也不多作期望,转身出了房门。

她佯装仍在睡梦中,待他走了,这才睁眼,看到他最后一抹背影,似有一丝落寞,是错觉么?

触手,枕边还是一片温热,很快,又会凉了罢!

中秋这一日,苏果自妆台上拿出一锦盒,递给明珠,"夫人,少爷临走前交待奴婢将此物送于你,他说,你十月生辰,他必不在家,先赠上礼物。"

明珠接过一看,是一支金簪:

这金簪柄头镶嵌着翡翠雕刻的手形执如意,如意头上又套翡翠活环,环上系六颗珍珠,珍珠下用四瓣式金托包着祖母绿的翡翠坠角。

云霄赞道:"少爷有心,此簪造型别致,殊为少见。"

去岁中秋,两人同在避暑山庄,那时虽然才成亲两个月,并不相熟,面上还算过得去,也不至于水火不容,而今,却是这般境地。究竟算是他的错,还是她对他的恨意太过执着?

孰是孰非,难有论定。

乾隆初闻爱将温福战死,念其功勋,追封为一等伯爵,世袭罔替!然,四川总督刘秉恬上书直言温福玩忽职守,罔顾士兵性命,致小金川再次失守,震怒的乾隆决定一查究竟,才诏福康安归来,一问军情。

到得避暑山庄,福康安如实向乾隆汇报温福在军中之态,

"起初他的确骁勇善战,率海兰察攻下小金川,但此人好大喜功,为立军功而急进,疏于防范,才教叛军有机可乘,大营被攻,他又不顾士兵安危,导致军心涣散而营破!"

看来此事属实,刘秉恬并未冤枉温福,乾隆一怒之下夺其爵位,降为三等轻车都尉。

无明珠作伴的中秋过得十分怅然,八月十六一早,福康安自避暑山庄出发,赶往四川,也没空去与明珠道别。

只怕,她也不屑听他一句话别罢!她若愿听他说话,让他半夜不睡赶回府,他也心甘情愿飞奔回去。

十月,将军阿桂再次收复小金川。

乾隆三十九年二月,清军攻喇穆喇穆,福康安

督兵攻克其西各碉堡,又与领队海兰察合军,乘胜攻下罗博瓦山,并北攻得斯东寨。

是夜,雪雾迷蒙,已在营中入睡的福康安忽然听到告急枪声,料想应是副将军常禄保驻扎的营地被大金川土司之兵袭击。

福康安即刻起身,命令道:"常禄保有难,立即整兵一千,出发营救!"

夜里风雪扑面,寒得令人难以睁眼,盔甲裹身亦无温,福康安不许士兵有一丝懈怠,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常禄保军中支援。

危急时刻,得军相助,常禄保信心大增,奋勇杀贼!

幸得福康安及时督兵赴援,击退了土司的进攻,常禄保才护住营地,保住性命。感恩戴德的常禄保上书乾隆,乾隆得知此事,特旨嘉许福康安。

三月春回大地,莺歌燕舞,晨起,明珠来请安时,那拉氏留她在此用朝食,席间,那拉氏问起多罗,明珠只道她"心地善良,美丽聪颖"。

那拉氏沉吟道:"这丫头确是机敏,但太过活泼,不够稳重,做老四的妻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明珠试探着问,"可是四弟跟额娘说什么了?"

"没有。只是我看在眼里,暗自琢磨,他二人也认识两年了,以往还小,不提也罢,而今都十五六了,孩子们大了,渐懂男女之情,只怕越往后局面越不好掌控。我寻思着,是时候给老四物色个好姑娘,先订下婚事,待瑶林归来,一家人团圆,再教老四成亲。"

那拉氏心意已定,明珠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味说多罗有多好,只怕适得其反,更让那拉氏反感。便想着哪日见了多罗,问一问她的想法,他二人若郎情妾意,也该趁早定亲,免得被拆散。

三月初四,福长安去找多罗时,多罗怨气十足,"昨儿个约好了去放风筝,你怎么失约?"

福长安自知有错,当下致歉,"临时有事,实属情非得已。"

"何事?"多罗不满追问,"比跟我的约定还重要?"

"额娘安排让我见了伊尔根觉罗家的一个姑娘。"

见姑娘?多罗闻言大吃一惊,"这……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

福长安也未多问,不太清楚,"大约是罢!"

让他见他便见,他可真听话!多罗醋意大发,问道:"她漂亮么?"

其实福长安也没怎么看那姑娘,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道:"还好罢!"

又是这句,她就不该问他,"改日你带她出来,我看她美不美。"多罗倒要瞧瞧,什么样的女子,配跟她抢心上人!

岂料福长安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又不是男子,怎么还好女色?"

多罗一本正经地假意装好人笑道:"我帮你把把关啊!"

"哦!"福长安随口应道:"再说罢!"

多罗心中不快,也不好明说,心烦意乱的她等不及,次日就来到明珠院中。

未见福长安同行,明珠问她,"怎么?四弟不在府上?"

"不晓得,今儿个我不是来找他,我是来看嫂嫂的。"

以往她都眉开眼笑,今日看起来却是郁郁寡欢,明珠问她可是有心事,多罗点点头,说想出去走走,明珠欣然陪同。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郊外,一池荷叶尚无花,忽忆旧时伴三俩。

"还记得初遇那日我们一道来看荷花么?那时候嫂嫂与瑶林哥哥还未成亲呐!不知不觉可都两年了哎!"

明珠不由暗叹,原来她嫁于福康安已近两载,光阴,说慢又快,来不及细细感受,它已飞逝。

"这一仗打了好久啊!"多罗思量着,"不知今年荷花开时,他会不会归来。"

他归来的日子,明珠并不期盼,实则她不愿去期盼任何事,没有期盼,也就不必承受落空的怅然。

忽听多罗道:"嫂嫂,我听小四说,他额娘正在给他安排婚事。"

那拉氏不太中意多罗格格,此事明珠是知晓的,可那番话她断不能跟多罗提起,她若听闻,必定心中难过。

身为她的朋友,又有幸得她唤声嫂嫂,明珠定会尽量在那拉氏面前为她争取,但最终如何,也只能看他二人的缘分了。

"四弟可有跟你说,他是什么意见?"

"他没有意见,"这才是多罗最头疼之处,"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他看谁都是还好,从来没有跟我表明过心意,也不曾听闻他说喜欢谁。"

说到此,多罗忍不住叫嚷道:" 啊!我好惆怅啊!嫂嫂!你说我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榆木疙瘩!他要是有瑶林哥哥一半主动就好了。"

这大约是性子使然, "许是你们一直要好,他也没有多想。"

第四十五回 那可如何是好?多罗觉得脑袋都快炸了!"总不能要我去主动跟他说罢!万一他真的不喜欢我呢?那多尴尬!"

女子主动表明心意,的确为难,明珠提议,"你可以试他一试。"

多罗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怎么试?烦请嫂嫂指点一二。"

明珠附耳低语,多罗点头连连,觉得主意甚妙!

四月十一,是多罗生辰,她故意让福长安带了伊尔根觉罗氏出来,而福长安依约来到酒楼厢房时,却见多罗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送了她一株蓝田玉雕刻而成的盆栽,正摆在桌上。

那人一见来人,打量一番,问多罗,"这位是……?"

多罗大方介绍道:"福长安,富察家的四公子。"

"哦——"那人了然一笑,"幸会。"

多罗又向福长安介绍身侧之人,"这是定郡王。"

还有旁人,她也不早说,未料有此情形的福长安点头致意,"见过小王爷。"

定郡王颔首笑问,"不知富察公子给蓝灵儿送了什么贺礼?可否一观?"

"略备薄礼。"说着,福长安命人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紫牙乌手串,无冰裂,少雾棉,虽也是十分珍贵,但与定郡王的蓝田玉盆栽比起来,似乎有些相形见绌。

通透的紫色手串,又是福长安送于她的,多罗自然十分珍视,当即戴在了手腕上。皓腕紫珠,入眼甚美。

看福长安有些不太高兴,多罗忙安慰道:"礼不在贵,最重要的是心意。"

福长安勉强一笑,也不多言。

伊尔根觉罗氏亦命丫鬟送上贺礼,"初次会面,正赶上格格生辰,小小心意,格格莫要嫌弃才是。"

闻声,多罗看向她,这女孩倒是眉目清秀,若不是被那拉氏相中欲配给福长安,多罗倒也愿意与她做朋友,只是如今这情形,多罗难免对她有敌意,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勉力一笑,道了句"多谢。"

宴罢,几人相约去郊外游玩,多罗与伊尔根觉罗氏乘坐马车,福长安则与定郡王骑马并行。

途中,福长安忍了忍,终是开了口,看向定郡王问,

"你……是多罗的什么人?"

"我?"想了想,定郡王得意一笑,"我是她最亲近,也最疼爱她之人。"而后又故意问福长安,"你呢?"

他是她什么人,福长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约,只是朋友罢!

马车中,一向话多的多罗也不开口,闷闷坐着,还是伊尔根觉罗氏先开了口,"我叫西春娜,你呢?"

人家主动与她说话,她总不能不理,多罗遂道:"我小名叫蓝灵儿,不过他们都习惯叫我多罗。"

"蓝灵儿?"西春娜闻言赞道:"好听的名字,比多罗更好听。"

"是么?"多罗倒从未在意旁人如何称呼她。

到得郊外,绿茵成片,溪水潺潺,大好风光,几人却各怀心事。

定郡王过来搂着多罗,多罗瞪他一眼,怕身后的福长安看到会不开心,忙警告道:"哎,别太放肆哦!"

瞧她吓得!定郡王看她紧张的模样只觉好笑,"不这样他怎么会酸呢?才刚他问我是你什么人。"

他居然问了!这算是吃醋么?心下暗喜的多罗忙问,"你怎么回答?"

定郡王附耳低语了几句,被后面的福长安看在眼里,觉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感觉。

西春娜看在眼里,总感觉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定郡王回头瞧了瞧,小声问多罗,"哎,那个美人是谁?"

"伊尔根觉罗·西春娜,她是额驸富僧额之女。"

又看了一眼,定郡王点头赞道:"嗯……眉目温婉,又不柔弱,不似一般的千金。"

"你不会是……"多罗听他这语气,不由乱想。"那什么罢?啊?"

"嗯?什么?"定郡王扬首看天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哎,你看今天的太阳好大啊!"

打什么岔!多罗瞥眼道:"每天都一样好罢!"

思量片刻,定郡王心生一计,"话说回来,我要是搞定西春娜,不就没人跟你抢福长安了!"

"咿!"多罗嫌弃道:"还敢说你对人家没有想法?"

"小王这是为你的幸福牺牲色相啊!你非但不感激,还挖苦我!"逞强的定郡王佯装恼怒道:

"那你自己争取罢!我不管你了!"

"哎!"不会真恼了罢!多罗见状又将就道:"堂堂小王爷,别这么小气嘛!"

计谋得逞,定郡王暗自欢喜,义正言辞道: "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回!就这么定了!我负责俘获西春娜的芳心!"道罢,定郡王去往西春娜那边,笑嘻嘻与她说话,多罗趁机拉走了福长安。

"听闻你是和硕额附之女,我是皇上的长孙,算来咱们也是远亲呐!"

"是么?"西春娜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定郡王与她并肩走着,笑容轻佻,俨然一副十分相熟的模样,"今日偶遇实属缘分,说说话互相了解,这便算认识了。我听蓝灵儿说,你叫西春娜,小王名唤绵德。"

他才刚不是跟多罗很亲近么?转身又来跟她说笑,怕又是个登徒子罢!西春娜有些不习惯,默默远离他,"你这样,多罗格格怕是会不高兴。"

定郡王随即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多罗是我皇叔之女,我跟多罗可是堂兄妹!"

"那你们……"

"为何那么亲密?呵!"定郡王猜到她的疑惑,神秘一笑,"那是为了做给某人看。"

某人?那就只有福长安了!"难道……"

转了转眼珠,定郡王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什么也没说。"

"明白了。"西春娜会意一笑,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

这个多罗格格看福长安的眼神都不像看普通朋友。思量间,总觉着有道目光一直在打量她,西春娜侧首看向他,不悦道:"看够了么?没人告诉你,盯着人看最是无礼么。"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多看几眼实乃情不自禁,不是我的错,只怪你太美。"定郡王说出这番话,料想女子都该羞涩,而他,最乐得看那粉里透红的娇颜,然而,西春娜听闻他的话,并未显出一分羞赧,而是直视于他,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须知这世上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好,赞誉太过,或是说话太绝对,都会给人强烈的虚假感。"

一番话说得定郡王哑口无言,豁然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王受教。哎,话说回来,你看到福长安与格格一道,也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呢?"不属于我的心,何苦要费神去争?他二人若两情相悦,我自不会在中间横插一脚。"

说得轻巧,"可是父母之命呢?"

"我相信事在人为。福长安若心中有她,必然会想法子断了我与他双方长辈的念想。若他做不到,也证明他并不是多钟意多罗格格,那么他也不配格格对他好。"

"你看得倒是通透。"定郡王好奇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可有心上人?"

"没有。"西春娜实话实说。

定郡王又故意问,"过了今日,会不会有?"

西春娜回头瞧他,但见他正看着自己,一脸寻味之意,了然的她从容道:"悦与厌只在一念之间,但看那个人是否能把握好那个度了。"

"难呐!须知这世上还有情不自禁四个字……"道罢,定郡王偷瞄西春娜,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却只当耳畔风,看着远处惊喜道:"哎,那边有株兰花!"

说着跑了过去,定郡王锲而不舍,亦跟上前去。

被多罗拉走的福长安问她有何事,多罗却道:"没什么,跟你闲聊呗!"

"哦!"两人就这般静静的坐在草地上,多罗看他一直不吭声,问他怎么了,福长安叹了口气,默了会子,才开口问,"那个……小王爷,他是不是喜欢你?"

哈!他果然是为这个不开心了,多罗抑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道:"何出此言?"

"我看他跟你说话很亲热,而且,你似乎也并不反感。"

见他面带不悦,多罗高兴之于又担心他误会自己的心意,忍不住想解释,又怕功亏一篑,想了想,才故意曲解道:

"怎么?你看他不顺眼?是因为他跟西春娜在一起说话,你心里酸啊?那你去找她啊!不必陪我。"多罗起身,假意道:"我去找小王爷!"

"哎!"福长安忽然拉住她。

"怎么?"多罗很期待他能跟她说些什么,然而他开口居然是,

"你少跟那个小王爷来往,我看他油嘴滑舌的,你若中意他,日后必定免不了伤心。"

他这么说代表什么呢?老说旁人,为何不趁机表明自己的心意呢?多罗故意不领情,"我伤不伤心与你何干?你都要跟人家姑娘定亲了,何苦管我的闲事!"

"朋友一场,好心提醒也有错?"

又是朋友!多罗恼道:"我讨厌跟你做朋友!"

居然厌恶他了,福长安只觉一片好心被她当作驴肝肺,"当初是谁喊着要跟我做朋友?现在又说讨厌我?那好,你爱跟谁随你,我不管了,反正你朋友多的是!"道罢福长安起身离她而去。

"哎!"见他真走,多罗慌张去追,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歪了脚,"啊——"

已走的福长安听到她痛声**又回了头,看她坐在地上捂着脚踝,只好又折了回来,"你就不会当心点?"

第四十六回 他不是要走嘛!回来作甚!多罗不由气苦,"不用你管我的死活!你走!找你的西春娜去!"

福长安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边给她揉脚踝边抱怨道:"我发现你最近总爱跟我无理取闹,以往你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

果然是认识了美人就开始嫌弃她了,多罗冷哼道:"是比不得你们西春娜温婉贤淑!"

"你怎么老提她!"福长安听来只觉头疼,"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至于么?"

才一面么?多罗可是记得,上次他都见过,"今天不是又见!"

福长安好生委屈,"不是你让我带她来的嘛!"

"我让你带你就带?"他竟好意思说出口,"你何时变得这般听话?"

"我一直都很听话啊!"揉了会子,福长安停下手,问她能不能走。

多罗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试了试抬步,皱眉道:"不能,疼!"

"我背你罢!"

这还算句人话,多罗心底颇感安慰,面上却是扭脸拒绝,"不必!让你的西春娜看到了可不好!"

"我跟她又没定亲,别老说是我的西春娜,让人听到多不好!"

他这是害羞咯?多罗闻言又来了无名火,"哼!胆小鬼!等你定了亲,只怕都不敢与我说话了!"

福长安被她挤兑的无话可说,故意将道:"我看你是怕你的小王爷看到罢!"

"对呀!"多罗顺水推舟道:"我怕他看到,误会我跟你有什么那就糟了!"

"苍天可鉴,"福长安竖指以证,"我与你可是清清白白!"

"你!"多罗恼恨至极,照着后背捶了他几拳,福长安吃痛,皱眉道:"你打我作甚!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我错了!"多罗后悔不迭,"你笨我瞎!"

"你哪里瞎了?"福长安不明所以,"眼睛不是又大又亮又有神嘛!"

快要被他气死时,他又来夸她,多罗的气儿顿时消了,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真讨厌!

傍晚,几人又去逛夜市,下了马车看到人群熙攘,兴奋的多罗跑跳到小摊前,左看右看,福长安瞧着她活蹦乱跳,瞪直了眼,"说好的腿疼走不了路呢!"

听到他的质疑,多罗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犟道:"休息了会子又好啦!"

料想又被她耍了,福长安暗自叫屈,白背她走了那么远的路!

因着定郡王的关系,多罗常来帮他给西春娜送信,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多罗再不像开始那般对西春娜有意见,而是如同姐妹一般真心对她。

这一日,定郡王约她出来,西春娜不好意思一个人前去,便央着多罗陪同,

多罗也不拒绝,只是有一点,"先说好,我陪你去等他,他若来了我就要走了哦!"

西春娜只得道:"依你!"

在亭中等待时,多罗无聊问她,"哎,你觉得小王爷如何?"

才开始对他并无太多好感,只觉得他太过轻浮,后来通过几次信,见他言语不凡,常常能说到她心里去,西春娜对他大有改观,多罗突然问她,倒令她有些难为情,红了脸道:"实则,我对他并不了解。"

多罗对他可是十分熟识,"你想了解他什么可以问我啊!"

也是,既然多罗提起,西春娜也不必再扭捏,大方相问,"他,多大年纪?"

"十九,比我大四岁,长你三岁。"

那样的年纪,不该没有成婚,"那他一定成亲了罢?"问出这句话,西春娜的心忽然有些慌乱。

只见多罗点点头,"是啊!"

"啊?"西春娜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果不其然。

看她面露失望之态,多罗忍不住笑道:"他成不成亲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哎,听说他成亲了,你好像很不开心啊!"

西春娜强忍失落,挤出一丝笑容,"我才没有,你看错了。"

多罗觉得无可厚非,"即便他成亲了,你也可以跟他呀!"

不可能!西春娜倔强扬首,"我才不屑做妾。"

"没说让你做妾!你听我说完嘛!"多罗笑道:"我堂兄他虽然成亲了,可那嫡夫人博尔济吉特氏福薄,早在一年之前已去世,所以他现下无妻。"

原来如此,西春娜闻听此言总算松了一口气,"你不早说!"害她难过了好一会子!

"还说没什么!"她的神态有任何细微的转变,多罗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看你对他就是有什么!"

"没有!"西春娜不肯承认,"你莫要瞎说!"

"反正他肯定对你有意。"多罗料定她二人之间并不纯粹,"不然怎会给你写信?"

"只是朋友。"

"是罢?"这解释太过牵强,岂能瞒过多罗,"我才不信。"

忽闻背后有人问,"在说我什么呢?"

多罗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谁提你了?自作多情!"

"我可有顺风耳!"随后,定郡王来到西春娜身侧坐下,问她多罗说了什么。西春娜却不肯告诉他,"秘密。"

定郡王故作不悦地批评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哎?"多罗故意起哄道:"本格格怎么是外人?西春娜又没嫁给你,你们也不是一家人啊!"

"指不定哪天就嫁给我了!反正是不会嫁给你!下辈子投作男子再来与我抢!"

多罗不服,哼道:"我要是男人我就娶她!断轮不到你来抢!"

听他们无聊争论,西春娜也不应声,说到最后,多罗扮了个鬼脸跑开了,"不跟你们玩儿,我要去找小四了!只有他不欺负我!"

定郡王得意一笑,回头看向西春娜,见她若有所思,好奇地问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

放眼望去,野花遍地,定郡王遂去摘了一把花儿送给她,她接过,闻了闻,淡淡芳香,沁人心脾。

"花虽好,却易凋谢,"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一物,放在她手心,西春娜低头一看,是一金簪。

此簪由碧玉、珍珠与红宝石以细丝串联而成。碧玉为叶,红宝石为花瓣,加饰珍珠,清新脱俗。

"这是?"

定郡王凝望着她,眼中尽是温柔,"赠与你的。见花如春,正配佳人。"

西春娜却道:"我不能收。"

定郡王闻言,神色一怔,"你不喜欢它,还是不喜欢我?"

西春娜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道一句,"无功不受禄。"

"两情相悦,赠以定情信物,天经地义啊!"

其实西春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若不肯表明心意,她又凭何收那礼物?心中安慰的她却故意装傻,"谁与你两情相悦?"

"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啊!"定郡王神色落寞,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叹息连连,"可怜的簪子,被人嫌弃,唉!生无可恋啊!你说你的存在有何意义?工匠把你做的这么美又如何?不能博我中意之人的欢心,徒来人世走一遭!"

"好了!你要啰嗦到何时?"西春娜随手将簪子递给他。

说了半晌仍未打动她,定郡王失望至极,扭头不肯接。

傻瓜!西春娜嗔他一眼,"我自个儿看不到,怎么戴?"

"啊?"定郡王闻言,转悲为喜,"哦!"遂开心地接过簪子,仔细为她戴上,看来,她还是喜欢他的嘛!

"我也不想故意隐藏自己的心意。"西春娜决心跟他表明态度,"喜欢的时候是真的用心,有朝一日,你若辜负,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我就是喜欢你敢爱敢恨的性子!"定郡王欣喜之余又有些许担忧,"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我曾成过亲,但她福薄,去世了,你……介意么?"

"不介意。"西春娜摇摇头,淡然一笑。

定郡王看她并无一丝惊讶,料想应是多罗跟她说过,"那就好,只是想提前说清楚,不愿瞒你。"

且说那日多罗生辰宴罢,福长安在朝中略微打听,才知定郡王名唤绵德,是大皇子永璜的长子,永璜薨逝后,绵德自三岁起即有幸承袭王位。而多罗的阿玛勤亲王永璧,是皇上的皇弟弘昼之子。

如此说来,多罗与定郡王应是堂兄妹,亲热也属正常,倒是他多虑了。

待福长安又一次见到多罗时,忍不住抱怨道:"定郡王居然是你堂兄,你为何不早说?"

他故意去打听了么?多罗嘟嘟嘴,推卸责任,"你又没问!"

"唉!你真是……"福长安摇头轻叹,对她满是无奈,"害我以为你爱上了纨绔子弟!白白担心!"

他还会担心她的归属啊?多罗低头窃喜,转身又佯装浑不在意的模样,"我嫁给坏人还是好人与你关系不大罢?"

"终归是朋友,当然希望你嫁个对你好的。"

多罗状似无意地捋着辫子道:"那你给我介绍个好人啊!"

"嗯……"思量片刻,福长安想起一人,喜道:"英勇公阿桂之孙那彦宝,才德兼备,你若愿意,我带你见见他……"

闻言,多罗当即变了脸色,"不见!"

这丫头还不领情,"你不是让我介绍么?说了你又不给面子!"

真真讨厌,他怎么就不开窍!急煞多罗,气恼的她不由白他一眼,"你怎么不介绍你自个儿?"

"这种事,哪有毛遂自荐的!"福长安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再者说,咱们认识那么久,熟得不能再熟,你怎会喜欢我?"

认识久了就不能喜欢么?多罗伤心之至,唉!话已至此,还要她怎么说呢?

第四十七回 这一日,定郡王送来的信上约好了午后相见,待西春娜想法子出了府,满怀希望的赶去时,却远远瞧见绵德正在林中与一个陌生女子在说话,那女子与他拉拉扯扯,眼中还有泪,西春娜上前冷声道:

"小王爷可真是大忙人!"

定郡王闻声回首,既惊又慌,"西春娜?"

冷笑一声,西春娜自嘲道:"早听闻定郡王风流多情,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于你而言是非同一般的存在,而今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眼见心上人眸中恨意渐浓,定郡王慌道:"不是你想的那般,西春娜,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狡辩之辞,西春娜不屑去听,"关于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知晓。"

道罢,西春娜转身跑开。

那女子见定郡王神色中露出少有的慌乱,似欲离开,忙上前拉住他手臂,"小王爷!"

"话我已然说的明白,你莫再来找我了!否则莫怪我无情!"定郡王甩开那女子,转身去追西春娜,却见她已上了马车。

说得好似他如今有情一般,望着他绝然转身的背影,那女子悔恨难当,落泪连连。

定郡王顾不得管她,立刻骑马赶上西春娜,与她的马车并行,大声喊道:"西春娜,你听我说!"

西春娜掀帘对他道:"你只需要回答,她是不是跟你相好过?"

"是。"定郡王不想说谎,"但是……"

"这就够了!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说其他!"

放下帘子,西春娜叫车夫再快些,莫教身侧骑马人赶上。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他如何解释她也不愿听罢!

无奈,定郡王不再追赶,看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暗叹自个儿玩火**,报应不爽!

五月多连阴雨,驻扎在山麓上的金川贼军借着雨天的掩护,悄悄筑起两座碉堡,探子上报此事,福康安决定亲率八百士卒,攻打贼碉。却被手下拦阻,

"大人在此坐镇即可,卑职愿率兵前往!"倘若福康安有什么差池,只怕乾隆降旨怪罪。

福康安丝毫不惧,"打仗本就该吃苦,若图安逸,我在家即可,何必跑来这深山?身为朝廷命官,我若贪生怕死,又凭什么叫你们提头卖命?"

士兵闻言,军心大震,八百勇士整军待发,随福康安冒雨夜入碉中,袭杀贼人后毁其碉。

乾隆得知此事,特旨褒奖,嘉许福康安"壮军威、破贼胆"!

遂各赏海兰察、普尔普、额森特、乌什哈达、福康安、成德等人上用黄地金花粉彩燧囊一件,以示优异。

燧囊可盛火镰,有孔,穿系黄绳,绳上饰有米珠、珊瑚珠,内壁及底部施以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

小巧玲珑,实用又美观。

而在此期间,定郡王让多罗约了西春娜两三次,她都不肯再出来见他。

多罗表示无奈,"谁让你还要跟别的女子纠缠,你若真喜欢西春娜,就当改改你那风流性子,以往我是懒得管你,可现在西春娜是我的朋友,你若只是想玩弄她的感情,依旧朝三暮四,我第一个不答应!你自个儿想好!"

定郡王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晚上约了一群朋友去喝花酒,夜半,该回家的都回了,没妻妾的各自拥了美人入了鸳鸯帐,他却只是坐在嫄嫄房中喝茶,嫄嫄要伺候他洗漱,他也不肯,只教她陪着他说会子话。

"你说,是自在欢场,无拘无束的好,还是成个家有人管束的好。"

好端端的他怎会问这个,嫄嫄见他神色颇为认真,便也与他说了心里话,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最奢望的,便是能有一个家,欢场之中,大都虚情假意,情欲过后,只觉空虚。愿遇一人偕老,不过梦一场。"

见她这般感慨,定郡王好奇问她,"你可有钟情之人?"

彼时,嫄嫄正在给他添茶,听他问起,手中一顿,目光微怔,苦涩一笑,"不提也罢。"

"看样子是有,"定郡王又问,"没成?"

嫄嫄点了点头,"他家里嫌弃我的身份,另给他娶了妻。"

"你若喜欢他,也可给他做妾,至少能陪在他身边。"

嫄嫄摇了摇头,"他也提过,但我不愿,我前半生受尽冷眼,不想后半生还活在旁人眼皮子底下。待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就从良,找个普通的老实男人嫁了,做他的妻,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道罢,见他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嫄嫄自嘲道:"小王爷可是在想,如我这般的残花败柳,还挑三拣四?"

"哪里,"定郡王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想。"

以往他可是如狼似虎,今儿个却只规规矩矩的坐着,似是有什么心事,嫄嫄试探着问,"小王爷可是遇到了情感之惑?"

惑?以往他只管风流潇洒,并未认真思考过真与假,这段日子,他的确开始有些迷惑了,"我身边的女人太多,我已分不清,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情欲。"

"其实我觉得很简单,看到美人,想脱她的衣裳,想睡她,便是**裸的情欲,若是想与她朝夕相伴,听她说话,想娶她,便是感情了。"道罢,嫄嫄轻笑,"这只是我妇人之见,小王爷以为呢?"

"对,也不对,"西春娜倔强的面容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有一种女人,让人想征服她,既想娶她,又很想立刻扒光她衣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便是男人惯有的征服欲罢,嫄嫄饶有兴致地问他,"若她不愿呢?"

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先娶,再洞房。"

嫄嫄一笑,十分妩媚,然而这妩媚入得了定郡王的眼,却入不了他的心,他怜惜嫄嫄的处境,但可惜,她并不是他想娶的女人。

这一夜,定郡王并未留宿在此,喝过茶又披星戴月地回了府。

而后几天,他时常派人打听西春娜的行踪,得知西春娜今日会出门进香,便守在府门外,等她出来。

行至半路,坐在轿中的西春娜忽然感到轿子停了,可这路才走没多远,不可能到地儿啊!西春娜掀帘一看,却不见轿夫,"人呢?"

纳闷儿的西春娜刚下轿,忽见一人自轿旁探出头来,倜傥而笑,"小美人!"

居然是他!

西春娜不客气地问他,"我的轿夫呢?"

定郡王也不瞒她,故意悄声道:"被我的人打发走了!"

微蹙眉,西春娜面露不耐,"你想怎样?"

"这还看不出来么?"定郡王看着她,眯眼一笑,"劫财又劫色!"

瞥了他一眼,西春娜冷哼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她居然毫无反应,"哎,你就不害怕么?"

定郡王伸手拉她,一用力,将她带进怀中,搂上她腰身,"娜娜,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别否认,其实,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你想多了。"西春娜用力推拒,却挣不开他的怀抱,恼羞成怒的她喝道:"放开我!流氓!"

"你说我流氓?我若不动手动脚,岂不冤枉?嗯?"

语气如此轻佻,这调戏的手段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罢!西春娜恨道:"绵德!我讨厌你这样!"

女人说讨厌,男人若当真,便是不解风情了,深谙此理的定郡王凑近她耳畔低声笑言,"嘴上说讨厌,心里还是欢喜的罢?"

西春娜忍无可忍,觉得他这般调笑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你够了!当我西春娜是什么人?青楼女子么?任你调戏玩弄?腻了再随手甩开?你若只是想要女人,拿着你银子去找那些残花败柳!别在我这儿把下流当风情!我瞧不起你!"

原本只是想逗她一笑,未料她会反应如此之大,定郡王当即慌了神,"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在我心里是那么纯洁美好,我没有轻薄你的想法,只是想博你一笑,没想到惹恼了你,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乱说了,你原谅我罢!"

"放开我我就原谅!"

定郡王才不会上她的当,"放开你就跑了!我有话与你说,说完自会放开你。"

"我不想听!"

"我偏要说!"定郡王不顾她的反对,倔强继续道:

"那日你看到的,是一个绣坊的女子。我承认,在你之前,我确是跟她好过,可认识你之后,我跟她再没联系过,那日她来找我,问我为何许久不肯见她,我就跟她说清楚了,说我要成亲了,跟她彻底断了。

你说我多情我不否认,之前我娶的妻,也只是遵从父母之命,婚后我对她并无感情,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后来她病逝了,我本想着就这般潇洒一生,无拘无束也好,直到遇见你。

说实话,最初接近你,与你说话,的确只是为了帮多罗。只要你不能嫁给福长安,他跟多罗便有希望。

慢慢与你接触之后才发现,你与我之前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不但有才情,知书达理还很有性格,有主见,并不似那些柔弱女子只会依附男人,为男人而活。

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娶妻念头的女子。"

听他说这些,西春娜已软了心肠,却听他又道:

"这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才决定与你说这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的确都是肺腑之言。一旦认定了你,我断不会再招蜂引蝶,令你不快,如若再犯,随你处置!"

"断子绝孙!"

"这么狠啊!"定郡王故作惊慌,而后又笑道:"只要你舍得!"

"你敢背叛,我有什么舍不得?"对不起她的人,西春娜才不会难舍难分而留情。

她这般说,定郡王更加确定,"娜娜,其实你也对我有感觉的,是不是?如若不然,那日你瞧见我与别的女子说话,怎会那般生气?分明是吃醋!"

第四十八回 "我才没有!"

倔强的否认,欲盖弥彰,定郡王面带笑意,凝望着她,她开始还敢与他对视,渐渐的红了脸,"你要看到何时?"

理了理她耳鬓的碎发,又抚上她脸颊,"看不够!要娶回家,用一辈子慢慢看。"想到以后,定郡王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你说,我若去你家提亲,你阿玛会不会同意?"

他这话问得稀奇,"我怎么知晓?"

"富察家不是也有意要你做儿媳嘛!"

"与我何干?"西春娜没有决定权,"婚事我也做不了主,但看你的本事了!"

"你且放心,我看中的女子,断不会叫旁人娶走,"定郡王已打定主意,"回府我就找媒人,去你家纳采。"

月上柳梢,浅吻正当好。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福康安率军进色普山,破坚碉数十,歼贼数百。又与额森特、海兰察合军,攻下色普山,尽破喇穆喇穆诸碉卡。

金川贼军时常趁夜出击清军,福康安防卫森严,与战屡胜。

打了胜仗时,自然会有俘虏,这一夜,下士又带了五个女子进入福康安营帐,

"启禀大人!这是被俘的女眷里姿容娇好的几个,供大人挑选以作消遣。"

自与明珠别后,入金川作战以来,福康安已有两年未近女色,年轻气盛的他不是不想,只是不愿。

一想起明珠,再有欲望他也得忍住,即便她并不似他爱她那般钟意自己,即便她还恨着他,他也断不肯做一回对不起她之事。

"本官还要部署兵力,没这些兴致,带下去论功赏给下士罢!"

"是!"出了营帐的士兵的纳闷道:"怎么每次富察大人都不要这些女子,这不正常啊!"

另一个如获至宝,懒得琢磨这些,"管那么多作甚,大人不要不就便宜了我们!今晚可以好好泄泄火了!哈哈!"

这一天,才攻下一座寨子,福康安累得躺在营中,想起已是九月,忙问今天初几,士兵回道:"九月初六。"

下个月十六就是明珠生日了啊!想到此,他赶忙起身,提笔写信。

而后福康安派了两名亲信士兵回京送信,又嘱咐他们务必送至,"事成之后,本官自会奖赏。"

十月初九,跋山涉水的士兵将信送至富察府,交到明珠手上。

以往都是信差来送,这次居然是士兵,只听他们解释道:"夫人生辰将至,大人给您捎来贺礼,是以派我等亲送。"

赶巧多罗在此,替她拆了信,

"我欲飞梦摘星辰,映你疏离淡漠神,

若卿远眺遥相望,得见相思两字真。

见此诗,多罗羡慕不已,"瑶林哥哥实在有心,在外打仗还不忘嫂嫂的生辰,又是诗词又是礼物!"遂打开礼盒一看,是块老蜜蜡金鱼坠子。

"哇!瑶林出手,样样精品!这深黄色的蜜蜡细腻温润,佳品啊!嫂嫂喜欢么?"

明珠但笑不语,差云霄给了赏钱,他们却未走,明珠不觉讶异,"怎么?还有何事?"

士兵拱手道:"请夫人给个回信,也好证明卑职将信送至。"

"不必了罢!"

这是福康安故意使的小心机罢!看破他计谋的多罗在旁劝道:"嫂嫂就写个回信嘛!莫让他们为难。"

明珠无奈,只得命苏果拿来笔墨,提笔写下,"勇谋兼备,三思后行。"

见她停了笔,多罗一愣,"就这个?"

"不然呢?你说写什么?"

多罗接过笔,又在后面写下,"遥祝瑶林哥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日凯旋归来,嫂嫂对你甚是挂念。"

"哎?写我作甚?"明珠要去夺她的笔,多罗赶忙将信背在身后,折了起来,装入信封,趁她不注意,多罗又拔了她头上一根簪子,递给士兵,"好了,你们拿去罢!"

"多罗,莫瞎闹!"

"不闹啦!"多罗一笑,回头打发他们快走,"替我给瑶林哥哥问安呐!"

"是!"士兵道罢,随即带上信物告退。

待福康安收到回信,已是十一月,见到明珠的字,他甚感惊喜,明珠从不回信,这次居然肯写信给他,实属难得,虽然只有八个字,也够他欣慰许久。

又瞧见后面还有不一样的字体,猜测必是多罗格格所写,那念字的最后一笔划得很长,福康安料想,应是明珠不许多罗写最后一句,来夺她的信纸,她慌乱之中才将那一点划得太长。

"甚是挂念",他真希望明珠在挂念着他的安危。

冬月,那拉氏望着窗外的雪,惆怅满怀,"又到年下,瑶林在外,冒雪行军,艰苦作战,虽立军功,得皇上嘉奖,可我这作娘的心疼啊!巴不得他快快归来,一避风雪之寒。"

那拉氏又问明珠,"几月不见他有书信,给你写信了么?"

明珠摇头,"儿媳也许久没有收到他的书信。"

"唉!老二在朝中,也未得军情。"

郭络罗氏温言劝慰道:"额娘且放宽心,这冬日大雪封山,路途险阻,书信难往,军情难通,过了年就好了。指不定三弟哪天就突然回来了呐!"

"我时常做梦,梦见他出现在我床前啊!唉!"那拉氏一声叹息,忧心忡忡。

其实福康安给明珠写了信,那拉氏却说她未收到信,是以明珠也不敢说她有,免得那拉氏不快。回房后,她才将那封信拿出。

昨儿个收的信,她尚未拆开,他抽空给她写了信,却未给他母亲写,她若不看,是不是太无情,思量许久,明珠最终拆开了那封信,但见信上两行字,

"枪林弹雨博生死,身伤仍不忘相思。"

信纸上隐约有血迹,许是他写信时沾染的,看着抽屉里放着的一二十封信,两年了……唉!明珠轻叹一声,思绪万千。

乾隆四十年,三月,福康安欲攻格鲁克古,然而此地多悬崖峭壁,军士望而止步,莫敢前行。

"已至此,后退便是前功尽弃!流血流汗的苦不能白吃!只要翻过此崖,胜利在望,功成之日,便是返京与家人共聚天伦之时!"

福康安鼓舞士气,备绳索,率兵裹粮,逾沟攀崖,攀爬悬崖,极易踩空,必须紧抓绳索,稍不留神,便要坠亡。

有一刻,他在想,若是他死了,明珠会不会想念他,继而原谅他?

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阿玛去得早,额娘尚在,虽说家中还有两兄弟,但额娘那么疼他,他若出了意外,他额娘必定心碎,而且明珠已经嫁给他,他若死了,她岂不得守寡,半生孤苦,他怎么忍心呢?

想到此,他告诫自己,必须小心谨慎,挨过这关。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难攀爬,福康安的军队自山隙进入当噶海寨,克陡乌当噶大碉、桑噶斯玛特木城石卡。

至四月,这三年来,福康安屡立军功,被乾隆帝一道圣旨授为从一品的内大臣。

五月,福康安克荣噶尔博山,进至第七峰,乾隆甚为欣喜,又赏他"嘉勇巴图鲁"的封号。

自大清开国以来,赏"巴图鲁"号的仅几十人,诸如多尔衮、鳌拜等重臣才得此封号,且都是满文赐号,并无汉文封号,封号之前冠以"嘉勇"二字,福康安是第一人!

而后,福康安与额森特逐一克服多种碉垒营寨,攻巴木图,登直古脑山,拔木城、碉寨五十,焚冷角寺,到八月中秋夜,清军分兵自西北攻入勒乌围土司营寨,大金川土司索诺木落荒而逃。

直至乾隆四十一年正月,清军俘获索诺木及其家眷。大小金川遂平,清廷在此建懋功厅。

又是一年四月到,福康安从军已有三年多,明珠似是已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日子。

夜里,睡着的明珠翻了个身,忽然碰到柔软之物,被子?不对,触手一片温热,这是……人?

明珠打了个冷颤,不由叫出声来"啊!"

下一瞬,她便被人封住了微张的唇齿,探入她口中,压住她身便是一阵深吻。

她能感觉到,这是福康安的气息!但是怎么可能?难道是梦?她想闪躲,他却紧追不舍,不得已的明珠只好咬了他的唇,他一吃痛,这才松唇。

"咬我作甚?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

果然是他,明珠甚感诧异,"你不是在四川么?"

"是,我在四川,"福康安也不辩解,顺势哄道:"这是梦,你太想我而做的春梦……"

"不可能!"她才不会做春梦,明珠又窘又恼,"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你!"

"一次也没有?"

明珠倔强道:"没有。"

"你就那么吝啬,"满怀期待的福康安心下一凉,"连说句谎话骗我也不肯?"

"我不喜欢说谎,累。"

"我知道,"福康安了解她的性子,却又不自量力的奢望,"可我竟期待你骗我,因为你的实话令我很痛!"

骗他他就好受么?明珠无言以对。却听他又问,

"你那么恨我,没有梦见我死了?嗯?"说着他又去吻她的唇,才刚是她张口惊呼,才被他有机可乘,这次她有了防备,禁闭牙关不准他侵入。

这拒绝令他心酸不已,"还不许我吻你?三年的光阴,仍不能磨灭你对我的恨意?"福康安顿感无力,身心疲惫,"明珠,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第四十九回 "你没有错,不需要我原谅。"想通后的明珠并不恨他,只是恨自己,"错的是我,偏要傻傻的站着,我本可以回房去,孩子也能保住。"

她虽这么说,福康安还是恨透了自己,他想一笔勾销的,她偏偏铭记,

"我是一个人悄悄回府的,军队还在西郊,傍晚时,皇上亲自出城劳师,夜里,皇上才走,我便擅自离了军营,跑了回来,连额娘都没见,先来见你,而你……"

而她看到他没有一丝欣喜,令他失望至极而心痛难耐。

"过会子我还要赶回军营,天不亮还得去上朝,久别归来,我想听的是,‘你终于回来了’,而不是‘你怎么回来了’,呵!看来我就不该回来,这并不是你所期待的。"

她依旧无言,福康安嗤笑自己多此一举,

"你睡罢!我回营。"默默起身,他含悲带愤往外走去,直到他关上房门,明珠仍未出声挽留。

屋外的寒风扑面而来,刺痛双眸,似在嘲弄他的自作多情。奈何卿心不似他心,并无相思意。

第二次大小金川之役,前后历时五年,众将士浴血奋战,终于凯旋归来,赏赐必不可少:

身经百战的定西将军阿桂劳苦功高,乾隆封其为一等诚谋英勇公,并进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军机大臣。

封副将海兰察为一等超勇侯,赐御用鞍辔和御马一匹,授为领侍卫内大臣,补公中佐领。

封领队大臣福康安为三等嘉勇男。原袭长兄福灵安的云骑尉由其兄福隆安次子丰绅果尔敏承袭。赐御用鞍辔马一匹,赐缎十二端,白银五百两,由户部右侍郎转为左侍郎。

而后,乾隆又留有功之将在紫光阁饮晏,并安排画师于紫光阁为阿桂、海兰察、福康安绘像,列前五十名功臣中。

再多赏赐与荣耀,也不及明珠一笑,紫光阁盛宴,众人开怀畅饮,惟有福康安,借酒浇愁,很快便醉了,乾隆许他留宿宫中。

第二日,太监来报,说是太后凤体微恙,福康安又随乾隆一同去畅春园中探视皇太后。

午后,乾隆劝他回府,"你们夫妻久别重逢,昨儿个你已醉宿宫中,今儿个不能不回了,太后这边,有朕照看,你无需忧心。"

福康安虽是想念明珠,又怕回去一颗热心对上的仍是她冷漠的神色,是以执意留下,陪太后说话,逗她老人家一笑。

府上,

灵芝的孩子突然发热,她心疼不已,将孩子从奶娘那儿抱到自个儿房中,折腾了半日才将将退烧,放下心来的灵芝忍不住抱怨道:"午后姐姐才抱过他,回来就发热。"

"你意思呢?"福隆安听完这话有些不大乐意,"小孩子难免生病,这难道还是晴蕙的错?"

"那么巧合?我抱孩子就没事。"

"那你去跟晴蕙说,让她以后莫要碰你的孩子!"

灵芝自然没那个胆子,故意岔开话头,"怎么叫我的孩子?不是二爷您的?"

"当然是!"福隆安看着孩子,既心疼,又有些烦躁,"孩子这般哭闹,我实在睡不着,明儿个天不亮还得去上朝,等他好了我再来。"

"哎,二爷!"

看福隆安起身离去,灵芝失望又无奈。只盼着孩子快快好起来。

哪知清晨孩子又发烧,灵芝气急,欲找奶娘问罪,依命而去的嬷嬷回来后大惊失色,"二姨娘!不好了!"

"怎么?奶娘人呢?"灵芝拧着柳眉冷哼道:"怕我怪罪她,不敢来么!"

"奶娘她,也是高烧不止。身上溃烂,好不吓人!"

"什么?"惊慌失措的灵芝忙又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瞧瞧小少爷,又去看奶娘,暗叹不妙,"这……这是天花之症啊!"

素闻天花是不治之症,灵芝闻言,吓得腿一软,丫鬟来扶,她推开丫鬟又问大夫,"或许是水痘呢!大夫您看清楚啊!"

"是天花,八九不离十,您若不信,也可再寻大夫一同诊断。"

六神无主的灵芝急忙派人去通知太夫人,二爷,仍抱有一丝期望的她又着人再去请个大夫,然而再次诊看后,两位大夫说法一致。

太夫人得知此事,沉着脸将福隆安叫了出来,"孙儿得病,我这个做奶奶的自然心疼,只是你也知晓,此病易传染,而今晴蕙难得有了身孕,她的孩子才是我们富察家的嫡孙,额娘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你懂么?"

那拉氏的话,福隆安亦有考量,"孩儿明白,我会将灵芝她们母子迁至别院医治,待痊愈再接回来。"

"嗯,你去安排罢!另外,再着大夫给晴蕙请脉,她昨儿个抱过灵芝的孩子,万莫让她被传染。"

"是。"福隆安遂命人将染病的奶娘送回家,给了她家人一笔银子,那奶娘的丈夫想着,天花难以治愈,也不为她请大夫,留了银子将她扔在茅草屋中,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而后福隆安又将灵芝母子及她屋里的丫鬟嬷嬷一同送至别院,命大夫在此医治。

郭络罗氏闻听此事,心有余悸,大夫为她诊看,万幸她并未染病。

福康安听闻府上有人得了天花,担忧明珠的境况,立即马不停蹄从畅春园赶回府。看到明珠无碍,这才放心。

晚上,苏果过来给福康安梳洗,"听说皇上赏给少爷好多东西,还赏了许多官职呢!少爷荣耀,奴婢们也跟着沾光!"

"拿命换的!"福康安不由感慨,"战场可不是儿戏,一不留神就没命回来享福咯!"

"少爷洪福齐天,又骁勇善战,必定百战百胜!"

这丫头惯会说话,福康安瞧着她笑道:"哎?苏果好像长高了呀!"

"是么?奴婢没觉着呢!"苏果认真看了看福康安笑道:"少爷离家多年,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哪里不一样?"

"身高更挺拔自不必说!相貌嘛!"想了想,苏果形容道:"以往是玉树临风,现在是刚毅英武,更添男子气概!"

"得了罢!就你惯会哄人,我这模样是比不得从前了,黑咯!你没瞧见咱家夫人都懒得看我,不愿搭理我,因为我丑了!"

"呵!"苏果听罢忍俊不禁。

福康安说着望向明珠,明珠也不看他,已洗漱完毕的她正在铺床,只着内衫的她一弯腰,酥胸若隐若现,看得福康安血脉喷张,只想将她按下,就地正法。

丫鬟们退下后,福康安在她身旁躺下,刚抱着她,她却又推开他,"我不舒服,想睡觉,莫扰。"

果如他所料,她又是拒绝,福康安不想强求,只好收手,唉!他究竟在图什么呢?

半夜,难耐的福康安醒来,翻身搂住她,忍不住隔着衣衫抚上双峰,岂料她并未反抗,难道是睡得太熟?

不满足的他又探入她衣衫中,吻上她脖颈,忽觉她身上好烫,又触碰额头,也是烫手,难道她睡前所说的不舒服并不是推脱之辞,而是真的身子有恙?

想着那次他半夜发热,明珠不想麻烦旁人,亲自照看他,他也学着她的法子,找来巾帕打湿,敷在她额头上,为她散热。

然而直到鸡鸣时分,她仍未退烧,福康安不敢再耽搁,忙唤来小厮去请大夫。

大夫来后,福康安不禁询问,"可是因为她下午沐浴过,着了凉才夜里发烧?"

请过脉后,大夫不敢断定,"发高烧是天花的一种症状,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夫人是一般的发热,还是……"

"混账!福康安闻言怒道:"我夫人吉人天相,不可能得天花!"

"是,是,"生怕他发火,大夫不敢多嘴,只道:"也许是老夫多虑了!"

"你先下去开方子!"打发了大夫,福康安过来对明珠温笑道:"你且安心,没什么大碍,喝几回药就好了。"

此时的明珠昏昏沉沉,勉强睁眼,又觉困顿,无力说话。

太夫人闻听明珠有恙,命人请来福康安,想让明珠出府,福康安当即回绝,"明珠只是发烧,不是天花!"

"你二哥的孩子才开始也是发烧啊!"

"明珠身上并无疹子。"

"几天之后就会有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等有了疹子更麻烦,指不定你也会被传染,趁早将她送到你的别院,"那拉氏好言相劝,

"我又不是不管她,仍会安排人给她诊治,等她好了再回来。"

任凭那拉氏如何义正言辞,福康安都打定了主意,"不管她是什么病,我都不会让她出府!"

"我的儿啊!"那拉氏急道:"你就不为额娘想想!你是娘的命根子!万一你被传染,你让额娘怎么办?"

福康安举例以证,"额娘,倘若是我得了天花,我相信你定会不离不弃的照看我!"

"那当然!"那拉氏毫不犹豫道:你是我儿子!"

"所以希望额娘能理解我的心情,明珠母亲早逝,与她父亲又有隔阂,并不亲厚,而今嫁给了我,我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有个小病小灾,我怎能置之不理?"

福隆安劝道:"我的儿子也是我亲骨肉,可为了府里人着想,我还是把灵芝母子送到别院了啊!"

这怎能相提并论?"她是妾,二哥的妾有几个?明珠却是我的妻,是除了额娘以外,我最珍视的女人。这是我的家,也是她的家,总之我不会让她出府,"福康安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额娘若执意送她出去,那儿子也会陪她出府!"

"万万不可!"那拉氏厉声喝止,"你不能再待在她房中,我自会派人去照看她。"

第五十回 那拉氏的制止对福康安而言,并无一丝威慑力,"请额娘谅解,孩儿决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道罢,福康安转身出去。

"瑶林!"面对儿子的执拗,那拉氏一阵心悸,呼吸不畅,"这孩子,要气死我么!"

"额娘消消气,"福隆安在旁宽慰道:"三弟的性子犟,过会子我再去劝劝他。"

知道那拉氏找过他,明珠也猜得到是为何事,与其等人开口请走,不如自己离去。

福康安回来时,看到病中的明珠已然穿衣起身,丫鬟们正在收拾包袱,福康安忙问,"这是做什么?"

有气无力的明珠淡淡道:"你在府外不是还有座别院么?我想出去住些时日。"

无缘无故,她怎会有此念头?"谁让你出去的?"

"没有谁,我自个儿想出去散心。"

不可能!聪颖如她,大约是感觉到什么,才会如此,福康安不再多问,严辞拒绝,"我不准你出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额娘那边我自会处理,不必你忧心。"

也不全是因为太夫人,实则是她自己不愿害人,"万一传染旁人,岂不是我的罪过?"

"胡说!"福康安心疼斥道:"大夫都没确诊,谁敢说你是天花?"

八九不离十罢!不然她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热,"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福康安拦着她安抚道:"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你走,这儿是你的家,你哪儿也不许去,就乖乖待在这儿,退烧了就好了。"

天花不是小毛病,他不该留她在此,只怕人心惶惶,"福康安……"

"别说了!你躺着多休息。"福康安不顾她的反抗,坚决将她抱起,明珠又羞又恼,"屋里有人,你怎么能这样!"

福康安才不理会那些,"又不是外人,她们都见怪不怪了!"

将她抱到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福康安坐在床边温笑着哄道:"你睡会,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我不走也行,但是你得出去,你不能在这儿,万一你……"

话未说完,又被福康安一笑打断,"哪有那么多万一?你以为你谁啊?老天对你那么眷顾?所有的万一都发生在咱们身上?"

"可是……"

明珠才一张口,福康安伸手掩住她因发热而干燥的唇,"我身强力壮,什么都不怕,你莫啰嗦,快睡觉。"随后又对丫鬟们道:

"都出去歇着罢,我在这儿陪着夫人,有事自会唤你们。"

午时,云霄来唤福康安去用午膳,"少爷陪了夫人那么久,休息会子罢,奴婢来伺候夫人用膳。"怕他不愿离开,云霄又道:"少爷吃好了,才有精神照顾夫人不是?"

福康安轻笑着望向明珠,"你的丫头们个个机灵,说的我是没后路,好罢,我去吃一些,"转头又对云霄道:"你可得劝夫人多吃点,她若不吃,我惟你是问!"

云霄看向明珠笑道:"夫人听到了?可要心疼奴婢啊!"

眼见少爷离开,云霄适时劝道:

"少爷对夫人真是没话说,灵芝那边出了事,二爷立即将她送出府,说句不该说的,假使二夫人有发热的症状,怕是二爷也不会再留她在府中,惟有三爷,敢保夫人您。"

福康安会执意留她在此,着实出乎明珠的预料,明珠问她,"云霄,你不怕么?"

"奴婢不怕,奴婢相信夫人只是发热而已,即便真有万一,奴婢也会伺候夫人,奴婢小时得过天花,"云霄指了指额头的痘印,微笑道:"是以不会再得夫人不必担心。"

晚上,福康安在房中洗漱,明珠不许他睡这儿,说了几遍福康安也不理会她。

不得回应,明珠有些急躁,"我跟你说话你可有听到?"

"哎?你着急了?"见她急躁,他不由幸灾乐祸,"以往你对我都是这样不理不睬,现在你终于体会到我的感受了罢?"福康安暗叹实在是苍天有眼风水轮流转啊!

不意与他耍嘴皮子,明珠正经道:"你去书房罢,我不想传染给你。"

她一句话,引的福康安浮想联翩,心花怒放,"你心疼我?怕我得病?舍不得我受苦?"

他可真会打岔,"别闹,我在跟你说正事!"

福康安沾沾自喜,"你还是很关怀我的,对不对?明珠,能见你这般紧张我,我死而无憾。"

摸了摸她的头,福康安放下心来,"现今退烧了,就怕夜里病情反复,"说着为她掖好被角。

柔柔细语,款款情深,听得明珠心中一堵,她不要这温存,扭头看向帐里,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哽咽,"你不必这样对我,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

福康安一笑置之,"我不在乎,我对你好是我自愿,不奢求你对我像我对你一样。"

"为什么……"明珠实在不明白,虽然成亲已近四载,但因为战事而聚少离多,实则福康安真正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久,又为何对她这般推心置腹?

假如换作是她,对一个人好一阵儿,那人若不理会,她断不肯再继续坚持。

"我也想知晓为什么,"福康安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却无答案,"大约是,因为……爱你。"正经的与她说这些,一向大胆的他竟有些难为情了。

明珠不禁沉思,爱,是什么?

竟能令没有血缘的两个人鬼使神差的走在一起?自我约束而忠诚,互相疼惜而相守。

可是爱这个字啊!终究是抓不到的虚无,一时的感受,不代表长久的拥有罢!来去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第二日晨起,明珠未再发烧,用罢朝食后,过了两刻钟,明珠正在喝药,门外郭络罗氏身边的丫鬟求见,云霄请她进来,但见她福身道:

"我家夫人听闻三夫人微恙,想来探视,奈何有了身孕,太夫人与二爷都不许她走动,是以差奴婢前来送上补品,聊表心意。"

"只是小病,无甚大碍,二嫂有心了,代我谢过二嫂。"

恰逢福康安上朝归来,带回一名御医,"我向皇上请求,皇上许了吕太医来为你诊治。"

他竟请了宫中御医?明珠只觉担当不起,"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劳烦太医。"

福康安知她最怕麻烦旁人,宽慰道:"一切有我操持,你莫忧虑,安心将养身子。"

遂令吕太医为她请脉,吕太医只道:现下并无天花的症状,得观察四五日,若一直未再发热,那便平安无事。

晚上,她依时喝了药,福康安搂着她的肩膀抚慰道:"一定没事,你放心。"

担忧的明珠嘱咐他,"万一我再发热,你就莫再留这儿了。"

真啰嗦!福康安过来吻她,明珠慌忙挣开,惊吓不已,"你疯了!天花这样会传染!"

"我说了不是天花,你偏说是,那我只好这般陪你,你得天花我也得,你出疹我也出,有人陪你,你就不怕。"

"这岂是儿戏!你太胡闹了!"

见她恼怒,福康安反觉欣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明珠终于开始在乎他了。

次日,明珠醒时,见福康安仍睡在身侧,以为他误了时辰,忙唤他起身入朝,福康安迷糊道:"不必上朝,我跟皇上告了假,等你好了再去。"说着伸手覆上她额头,当即安了心,"还好,不烫。"

又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明珠只道并无不适。

"那就好。"福康安翻身搂住她,闭眼道:"天还早,咱们再睡会子罢!"

闭上眼的明珠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对她的耐心,究竟从何而来? 成亲至今已四载,她不曾给过他几次好脸色,而他却锲而不舍地对她关怀备至,难道他不会厌烦么?还是说,男人得不到时,都愿意坚持?但一般男人都信奉天涯何处无芳草,如她这般一冷几年的女子,大约都做不到继续坚持,自讨没趣,为何他福康安,是个特例?

左思右想,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五日后,别院传来消息,说小少爷怕是不行了。福隆安闻讯赶去时,那孩子已然断气儿,灵芝哭得晕了过去,他这个父亲亦悲痛难以自制,大夫提议,尸身不能停放太久,尽快火化。

停了三日,到了火化的时辰,灵芝哭闹不已,福隆安甚感头疼,"他是我的骨肉,早殇我也心痛,可是得了天花必须火葬,这是规矩!否则他入不了祖坟!只能葬在荒地,你看着办罢!"

灵芝无奈,只得勉强同意。

料理完孩子的后事,福隆安欲回府,灵芝收拾包袱想与他一道,福隆安却道:"太夫人说你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府。"

灵芝只觉荒谬,"我又没染病。"

"那也得再等一个月,大夫每日都会给你请脉,确认你未染天花,才能让你回府去。"

"二爷!"灵芝崩溃哭道:"奴家已经失了孩子,连您也不管我了么?"

"不是不管,吃穿用度皆不会少,只是为了府里人着想,才出此下策,你该深明大义,而不是一味指责我,我也甚感为难啊!"道罢,福隆安叹息离去。

灵芝只觉天都要塌了,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否则怎会如此狠心,他孩子那么多,也不在乎少这一个儿子罢!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第五十一回 一连几日,明珠并未再发热,吕太医来诊,松了一口气,说是已无碍,

"大约只是寻常温热之症,此病若在平时,不至于这般担忧,偏生在天花流散之时,才让人担惊受怕。现在好了,少爷夫人大可放心。"

明珠感激不尽,"有劳太医,日日过来。"

大夫谦逊道:"应该的。"

福康安遂命下人取了赏银二十两给他,吕太医不敢收受,"下官食宫中俸禄,不可再收大人银子。"

"无妨,这是本官的一番心意,你且安心收着。"

"如此,下官却之不恭了,多谢大人!"

打发了赏银,送走了大夫,欣喜的福康安拥住明珠眉开眼笑,"我就说不是天花罢!这下你该信我了!"

原是虚惊一场,明珠摇头苦笑,福康安将她搂在怀中,"没事了!都过去了!"

其实,这几日她都不怕,发热还是天花,都是天意,她不会强求,然而得知真相这一刻,她忽然就落泪了,抑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泪滴到福康安手上,感觉到湿润,令他慌了神,忙低头看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珠摇摇头,落泪如断线珠。

"那你为什么哭呢?"福康安心疼得为她擦去眼泪。

后退一步,此刻的明珠只想离他远一些,"你莫要对我太好,我怕承受不了。"

身为她的夫君,他为何不能待她好?"你是我的妻,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他越是觉得理所当然,她就越恐慌,明珠转身欲出门,福康安问她要去哪儿,她却不许他跟来,说是想一个人出去静静,留下福康安在屋里,莫名其妙且左右为难。

云霄见状,欣慰之余,抿唇偷笑,福康安听到笑声恼道:"你这丫头,爷都快急死了,你还笑得出来?是想挨板子么?"

忍俊不禁的云霄微嗔道:"少爷一向机智,偏生在此时糊涂!夫人这般,您该高兴才是!"

这话稀奇,"都哭了!我高兴个大头鬼!"

"唉!少爷莫光顾着着急呀!"果然是当局者迷啊!云霄只好费些唇舌好让他看清现今的状况,

"您仔细想想,夫人一直对您冷冷淡淡,您对她再好,她也无动于衷,依奴婢看来,这次夫人是真的被少爷不离不弃的诚心感动了,而这种感动的心软令她无所适从,觉着匪夷所思,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转变,才心慌意乱,想要逃离。"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福康安若有所思,"不过真是这样么?你不是在哄我罢?可别又是我自作多情……"

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么?真到了一日,他竟又不敢相信,"反正奴婢是这般想的,少爷您自个儿琢磨呗!"

出了院子的明珠一个人去往后花园,此刻的她正立在后院池塘边,看着池中游鱼,自在无忧,而人,为何总生纷乱思绪。

心若无衷,凉暖皆随他人便,

心若动荡,一患情疾恐难安。

方才福康安拥她入怀时,那是头一次,她真实地感觉到源自心底的暖意,这温暖,竟令她有一丝贪恋。

身后传来脚步声,听那急缓之势,应是福康安,不许他来,他还是来了。

"傍晚有风,还是披件袍子罢!当心着凉。"

看着他认真地为她披衣系带,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感觉到她的注视,福康安微抬眸,"怎么?嫌我系的结不好看?"远观一番,他自己都忍不住嫌弃的撇撇嘴,"的确不太美观。"

惯被人伺候的他,又怎会擅长伺候旁人?明珠也不在乎,"无妨,这样就好。"转过身,她走向亭中,站得累了,倒想坐着歇歇。

福康安也跟随她依栏而坐,天边夕阳欲沉,园中长廊上的紫藤花开得正盛,一如他此时的心境,热烈又满足。

两人难得这般坐在一起,宁心静气地看风景,一时无话。而他,终于不再恐惧这沉默,只觉平淡而安逸。

本以为此生不须谁呵护,一颗心也可以坚强到老。然而,在她脆弱之际他一个及时的拥抱,却轻易令她陷入温柔的牢,仓皇的她本该挣脱,明知这柔情似毒药,却又想饮鸩止渴。

"能借用一下你的肩膀么?"

"啊?"愣了半晌,福康安才有些明白,她似乎是,在索取拥抱?难以置信的他不由瞪大了双眼,天呐!他不是在做梦罢!明珠居然主动靠近他?

"哦!"脆声应了一句,他喜滋滋地往她那边坐了坐,伸开臂膀揽上她肩,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打破这幻梦。

明珠顺势依在他肩膀上,疲惫的心,似是寻到了栖息之地,缓缓闭目,她只愿安享这一刻的宁静。

觉着她才刚的问话有些太过客气,福康安低头笑道:"人都是你的,肩膀自然也是你的,随时为你张开,我的怀抱只让你一人依偎。"

这话太绝对,明珠不爱听,"还会有旁人。"

"不可能!"福康安急忙辩解,"我说过不会纳妾!"

明珠不想听他与她争论,再次强调,"我说有就有。"

"我说没有!"

还犟嘴!直起身子,明珠直视于他,"你敢打赌么?"好容易安静一会子,他又话多,本是随口一说,他偏来计较,那么明珠会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赌什么?"福康安丝毫不觉自个儿会输!

"你若输了,我说怎样便怎样。"明珠心里有底,自然敢笃定。

"好!"

见他爽快应了,明珠问他,"你不会抱孩子么?"

小孩子太淘气又爱哭闹,福康安不大喜欢,"你见我抱过谁家孩子?"

"你自己的孩子呢?"

"我自己……我的?哎?"这话是何意思?福康安既惊且喜,"你有了?"

明珠不由气苦,瞪他一眼,摇头嗔道:"平日也算机灵,怎么有时说话却不假思索,我若这会子有了,你岂不是头顶绿云!"

"哈!"福康安暗骂自己糊涂了,他三年多不在家,她怎么可能有嘛!"没办法,一面对你就自觉傻了!"想了想,他承认道:

"也是,咱们若有了孩子,我必然得抱啊!小家伙可能会趴在我肩头睡着呐!"那画面,经不得想,一想就心甜如蜜。

"所以你输了。"

可是明珠那时候曾说,再不要为他生孩子,如今她却提到孩子,这是代表,她已原谅他了么?

如此想着,福康安豁然开朗,"输就输呗!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才刚的赌注她不会忘,"那你得听我的。"

福康安是心服口服,洒脱一笑,乖乖退让,"但凭夫人吩咐!"

"你晚上睡书房。"

"啊?不是罢?"福康安闻言顿感懊恼,据理力争,"难得我输给你,睡书房这事儿太过简单,没有意义,你应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让我为你做些有难度的啊!"

实则明珠只是随口一说,并未仔细思索,也不知什么是有难度的,"比如?"

福康安微勾唇角,眼带桃花,邪邪一笑,"比如……要求我一夜七次什么的!"

见明珠瞪着他,福康安巧言辩道:"三四年了哎!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几年不碰女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明珠一脸无谓,心道我又不是男人。

"呃……"福康安忍不住小声问她,"夜半身侧无人,你……就不会想我么?"

"不想。"终于没人折腾她,她庆幸都来不及。

福康安顿觉疑惑,难道女人没有那种欲望么?看来还是做女人好,男人一旦有欲念而不得发泄时,着实痛苦,简直折磨!

"哼!那下辈子我做你的妻,你想要我偏不给,也让你尝尝那滋味!"

这算是惩罚么?明珠只觉可笑。

而后他又问明珠月事可了,明珠只道还没。

"四五日前来的月事,现今还没结束?"失望的福康安又觉不幸,"为何每次我回来都赶巧你身子不便呢?"

天意如此,明珠也不能左右,"大约明儿个就干净了。"

"真的?"福康安喜道:"那我再等一日,你可莫诳我!"

确定明珠不是天花后,福康安便照例上朝,谁知才去,便被皇上点了名,

"瑶林不但军中英勇,文治也有一套,三年来捐赠银两设私塾,令那些贫苦孩童有书可读,不遗余力地为我大清培养国家栋梁!

而这一切,他都未跟朕提起过,若不是有私塾先生感念恩德,连名奏报官员,官员又上折于朕,朕只怕仍不知情。"

乾隆这番话,福康安听得莫名其妙,他从不曾捐建私塾,皇上为何要归功于他?然而他也不能当众拆皇上的台,只能等私下面见皇上时,问个明白,当下不动声色地应和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臣子之责!"

户部右侍郎和珅附和赞赏道:"富察大人真是深谋远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最是难得!"

纪昀亦点头称赞,"在你所建私塾念书的孩子里,指不定就有将来的公侯将相啊!"

"纪大人谬赞!"心虚的福康安此番的确受之有愧。却听乾隆又道:

"瑶林此举,深感朕心,朕决意,再擢福康安为镶白旗蒙古都统!"

"谢主隆恩!"虽得官职,福康安却并不开怀,私塾此事太过怪异,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八岁的福康安头一次出征,三年后回来便赏赐不断,重职加身,官至从一品,令在坐官员唏嘘不已。

阿桂不由想起自个儿二十多岁时才是个六品的兵部主事,一生起起落落,如今五十九高龄指挥金川之役,才得公爵,封为一品。悬殊之大,莫敢攀比。

第五十二回 回府后,福康安第一件事便是去给那拉氏请安,顺便问起私塾一事,他以为是他额娘私下安排,归功于他,岂料那拉氏的回答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修建私塾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明珠一手打理。"

"明珠?她怎么会……?"

"为何不会?她是你的妻子,你在军中作战,她在京为你做好事,又冠以你的名义,这不是天经地义嘛!"饮了口茶,那拉氏耐心为他解惑,

"起初我也不知,听人说她捐建私塾,我还以为她是动用府里的银子,本来她是我儿媳,花点银子也是应该,但是捐献旁人,又没知会我,我自然有些不痛快,问了账房先生才知,明珠并未动库房的银票,而是用自个儿平日的的月俸。

她每餐都才一荤一素,你不在家,她自个儿也不肯添首饰,省下的银子全都拿去建私塾了。"

福康安说起皇上因此而当着众臣之面表彰他,又封他为都统,那拉氏听闻甚为开怀,"怪不得当年那算命的说明珠有旺夫之命,看来所言不虚啊!你那时候一意孤行,定要娶她,额娘还不乐意,而今我对她可是越来越喜欢,只差你再让她给咱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成亲三四载,诸事缠身,他在外打仗都三年多,与明珠聚少离多,难让她有身孕,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但他也不愿强迫她,只希望她是真心实意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晚上,洗漱过后,摒退苏果,福康安来到床上坐下,"皇上说我捐建私塾有功,擢我为都统,可我奇怪的是,我这三年并不在家,也未写信,我问过额娘,她说不是她的主意,而是你!

你做了好事,他们让你留名,你却说是福康安?为什么?"

明珠解释道:"女子抛头露面终归不好,便借你的名义,何错之有?"

"当然无错,只是,我在想,这是不是代表你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有好事都想着我。"然而福康安疑惑的是,

"你明明关心着我,可那夜我自四川回来,你为何对我那么冷淡?"

"你几年不在家,一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躺在床边,等我发觉,你上来就碰我,你让我怎么想?"明珠心里不舒服,却一直藏着掖着不愿说,而今他特意问起,她亦心情不错,这才愿意解释,

"我觉得于你而言,我不过是发泄的工具。你来了兴致,我就必须曲意逢迎么?"

福康安闻听此言,不禁咋舌,"我!我何时把你当作发泄的工具了?我若真想,随便拉个女人就成!

在军营里,虽然都是男人,但偶尔也有女眷俘虏,他们都会送到我帐中,我是男人嘛!没有想法就不正常了……"

"所以你就跟她们睡了?"问罢,明珠忽然起身。

福康安见状一懵,"哎,你去哪儿?"

明珠自顾自地去穿鞋,"我不想睡你身边!你脏!"

"哎?我怎么就脏了?"福康安不禁纳罕,还特地闻了闻自个儿的衣袖,明明是淡淡清香嘛!"我沐浴了呀!"

"跟别的女人睡过就是脏!"

原是为这个,福康安忙挪到床边去抱住她,"你急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他们虽然送了女人给我,我也的确想要女人,但是一想起你,我就生生忍住了,我告诉自己,你还在家为我独守空闺,我断不能做对不起你之事。"

"是么?"难道是她误会了他?明珠忽然觉得十分窘迫,别过脸去无言以对。

瞧她这般模样,福康安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你才刚为什么嫌弃我?你不希望我有别的女人,你希望我只爱你一个,只宠你一个人,对不对?"

明珠深感福康安这人有个爱臆想的毛病,"我没说。"

"可我感觉到了。你别否认,就当我自作多情也好。"

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仔细回想,明珠心底也觉诧异,暗自琢磨方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烈?明明不在乎他,她又何必去管他是否跟别的女子睡了?斤斤计较,这不是她该有的态度……

怔忡间,忽觉心上一酥,原是被福康安噙住了耳垂,

"嗯……"

她无意的吟哑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励,"明珠……也许男人与女人思虑问题的方式不同,与我而言,我爱你才会想要你,我不爱的女人,脱了衣裳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去触碰。"

"我不想要……啊……"话未说完,他那不老实的手已探入她衣衫,抚上柔软。

原本绵软的小樱桃居然在他的把玩下立了起来,明珠只觉**难耐,伸手想扯开那大掌,"别……受不了!"

岂料他不但不肯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故意逗她,"就是要你受不了……"

一心想逃的明珠身子直往后倾,福康安顺势扑倒她,欺身上前,心急的去扯她衣衫,吻她香肩,

"别脱,冷!"

这还不容易?福康安将被子一挥,盖在两人身上,被中的他更加放肆的褪去她所有衣衫,明珠只觉恐慌,只因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似烙铁一般的滚烫!

吃了几年斋的福康安顾不得温柔体贴,不请自入。

"啊!"那一瞬间的感觉犹如才成亲时那种撕裂感,教明珠难以忍受,轻吟出声。

眼见她额头上涌出细密的汗珠,福康安心疼不已,"很疼?"

许是三年多未同房,她才会不适应,尽管心绪高涨,他仍是强忍着放慢了些,继而去吻她脖颈,一路向下,噙住那盛放的樱桃,吻得她难以把持时才奋力进入。

压抑许久的渴望如决堤之洪,一发不可收拾!

强劲而扎实的刺入,令明珠又痛又麻,"唔……你慢些!我……我受不了……嗯……"

福康安一边撞击着她柔软的身子,一边在她耳畔喘息,"恕难从命!"

说着,不老实的手掌又如着了魔一般自动覆上雪白,而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摆布,捏揉之下,遗出片片红痕,倒教他看的更为兴奋,

"脱了缰的野马,只知快,不知慢!除非,"福康安诱哄道:"你抱紧我,让我一泻千里,累趴下,我便不再折腾你,嗯?"

明珠当了真,试探着伸出手去拥住他腰身,才发现原来他那般健硕,忽然在背后触碰到硬涩的皮肤,明珠问他,"这是?"

"伤痕!"

"战场上留下的?"

"嗯。"她又要再问,他好气又好笑,"能不能专心些?莫要东拉西扯,你这样说话分神,我一夜也无法泄身!我是不在乎,只要你受得住!"

他这般一说,吓得明珠再不敢多话,"哦。"她本是应他一声,他却听成了她的渴望,以为她喜欢这速度,不由更快的在她身上驰骋!

天呐!明珠只觉身子快散架了,"……你好野蛮!啊……"

福康安爱死了她的娇媚,因为想听便更加卖力,企图以勇猛之力撞击出更醉人的呢喃乐章,"你喜欢我野蛮还是温柔?嗯?"

"都不喜欢!你……快点……啊!"

闻言,福康安备受鼓舞,更快的深入泥泞的深渊。

他似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原本已承受不住的明珠在他这般疯狂的挺进下几乎要晕厥过去,"不是!我是说……快点结束。啊……不要了,我不要了,救命啊!"

看着她启唇讨饶的可怜模样,福康安忽然心生恶趣味,"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不……"她才不愿开口乞怜。

"看来你还是喜欢的,对不对?"

"不喜欢!坏人!你是坏蛋!回来就欺负人!我讨厌你!"强烈的**感令明珠难以承受,他似无休止的进出又令她害怕,眼泪不觉溢出眼眶。

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他压抑道:"快了!等我!"随后又来回了百十回,终于满足释放。

"呃……"福康安紧拥着她,一脸满足,"明珠……我终于如愿以偿,不用再辛苦的强忍。"

终于……终于结束了!明珠喘息着,香汗淋漓。

说什么闺房之趣,简直是痛苦的折磨!她已浑身无力,福康安还能下床走动,为她倒了茶水,她摇头不肯起身。

"出了汗肯定口渴,少喝点。"说着福康安扶她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水,自个儿又去喝了半盏茶,这才躺回床上,平心静气地感受着云雨的美妙滋味。

想起那件事,他决定趁机与她把话说开,免得两人仍有芥蒂,"我临走前,你醉酒后,与我说了许多话。你十三岁至今的经历,我都知晓了,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一切的不愉快,三四年的光景,也该消磨殆尽了。

明珠,我们重新开始,你试着打开心锁,慢慢接受我,好么?

往后,不论发生何事,我们都要互相信任对方,最起码给彼此解释的机会。

我知道你又要说困了。"习惯了她总会在他打开心扉时的沉默,福康安先替她说了,没有关系,她不想回应,他理解,总要给她时日来适应,"困了就睡,来日方长,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他也不想想她为何不愿说话,"你这样折腾,我不困才怪。"

她居然肯回应,惊喜的福康安好言哄道:"那我下回温柔些。"

这话明珠若信便是真傻,"这会子说得好听,到时候忍得住?"

还是夫人了解他,理亏的福康安嘿嘿一笑,圈住她腰身,这感觉,放佛回到了两人才成亲的日子,淡淡的甜蜜,福康安心满意足,再不奢求其他。

第五十三回 五月的一日,福康安赴宴时,听闻席中人永贵之子伊江阿说起和珅。

原来有个叫安明的小官儿依附和珅,和珅向兵部尚书丰升额保举,升他为司务,哪料才升职几日,家中突然来信,说安明父亲已经离世,令安明回家奔丧。

父母过世,官员须回家守孝三载,这安明刚升职,怕一守丧影响仕途,于是将此事隐瞒下来。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得知此事的丰升额联同权臣永贵一同弹劾和珅包庇安明。

但听伊江阿道:"我阿玛已将奏折写好,明日便会递交皇上。"

念在以往和珅拾金不昧,福康安暗中嘱咐乌尔木即刻赶往和珅家中,知会此事。

乌尔木领命前去,"我家主子说,纸终究包不住火,侍朗大人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两份奏折,先行请罪以自保,需知包庇之罪远远大于失察之责。"

和珅闻言,感恩戴德道了谢,连忙写了两份奏折,一份送交军机处,一份自己留下来。

次日上朝之际,永贵果然上奏指责和珅包庇安明。

已有准备的和珅立刻呈上奏折,"微臣向皇上请罪,安明不回家奔丧,是为不孝,微臣失察,亦应处罚。"

永贵见状大惊,未料他有此举,又对乾隆道:

"皇上,和珅徇私舞弊,事情败露,又怕遭连累,连忙撇清,弃属下于不顾,有违人伦,理应严惩!"

"朕早已收到军机处呈交的和珅弹劾安明的奏折,是以和珅并不是蓄意包庇安明。"乾隆怒斥道:"安明此举,实为大不孝!判凌迟处死,全家籍没!"而后又道:

"和珅被安明蒙蔽,确属失察,降两级留用。"

"谢吾皇体恤!"和珅暗叹好险!若没有福康安提前通气,只怕今日就要丢了辛苦而得的顶戴。

和珅看向福康安,面露感激之色,福康安不动声色,大约是不想被人看出什么而在背后说道。

为避嫌,过了两日,和珅才安排宴席请福康安一聚,又献宝以示感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都统赏脸。"

福康安也不拒绝,朗笑道:"看你也是识时务之人,切忌急功近利,循序渐进,他日必成大器。"

"哪里哪里!"和珅谦恭笑道:"日后还要仰仗都统指点。"

"好说!"福康安爽快应承,"待此事消停,一两个月之后,本官自会借机在皇上面前举荐你,只要你有才能,本官不但保你官复原职,指不定还会再升……"

得他此言,和珅心中暗喜,谄笑道:"如此,下官先谢过都统大人!"

宴后有歌舞助兴,福康安瞧了几眼,似是没什么兴致,随即回了府。

和珅心道:听闻福康安只爱财宝,不爱女色,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自和珅府上归来的福康安瞧见明珠并未入睡,而在做女红,不由一惊,"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是在等我么?"

"谁稀罕等你?没瞧见我正忙着!"知他回来,明珠已不抬首看他,仍忙着手中活计。

转过身来到她身后,看到她在缝制婴孩的衣衫,福康安大吃一惊,"你怎么做这个?不会有身孕了罢?"

当真糊涂!明珠提醒道:"前几日月事才了,哪来的身孕?"

"也是。"好奇的福康安问她这衣服是为谁而做,"难道是为以后做准备?"

缝好最后一针,明珠收了针线篮,他依旧追问,不得已她只好回道:"二嫂有身孕了。"

"咦?大夫不是说,她很难有身孕么?"当年郭络罗氏小产一事,福康安自是也知情。

"难,不代表不可能!"

"也对,那可真是好事!二哥一定很开心!"福康安忽然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明珠不由惊呼,"啊!你做什么?"

福康安挑眉一笑,"自然是**做的事,咱们也得努力要个孩子啊!"

明珠推辞道:"你还没沐浴呢!"

"沐了浴又如何?过会子还不是大汗淋漓?"福康安自有先见之明,"干脆等伺候好了你,我再去沐浴。"说着将她放在床边,轻啄浅吻,逗得她全身**,

"嗯……"明珠红着脸倔强道:"我不需要你伺候!"

自脸颊吻至耳畔,福康安低声哄道:"那你伺候我?好不好?"

难为情的明珠推拒他,"我不会。"

"无妨,"福康安乐意之至,"为夫可以**你。"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带她共赴巫山可是他如今最大的兴趣。

月底,在别院住了月余灵芝终于得赦回了府,比较明珠与她的待遇,她格外嫉恨,埋怨苍天,为何福康安不喜欢她,他的女人,才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罢!

痛失爱子的她,心底没了着落,这府里,走到哪儿都有她儿子的痕迹,加之正室郭络罗氏亦有幸怀了身孕,她的处境更是艰难,丫鬟劝她莫要一蹶不振,再怀个孩子才是要事,灵芝明白,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终于熬过天花之患,多罗赶紧跑出府透透气,"嫂嫂你是不知道,这一两个月快憋死我了!额娘哪儿也不许我去。"

明珠劝道:"王妃也是为你好,怕你被传染。"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哇!"正说着,瞧见福康安在削频婆果,多罗喜道:"瑶林哥哥真好,看我来了亲自削果子给我吃!"

"少嘴甜!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给你,这是给明珠的!"福康安对自个儿的手艺十分满意,

"你看这皮儿从始至终不断,怎么样?我功夫不错罢?"

又炫耀!多罗装可怜道:"我也想吃嘛!"

想吃就吃呗!"让丫头们给你削!"

"我就要你手里的,"多罗故意犟道:"你再让丫头们削一个给嫂嫂!"

明珠让福康安给多罗,他却不肯,

"不行!这是我的心意,只能让我夫人吃!"

"讨厌!"瞥了他一眼,多罗十分沮丧,"嫂嫂你看看,瑶林哥哥对你多好,我就没人疼啊!"

云霄上前接过小刀,劝慰道:"格格莫恼,奴婢给格格削。"

多罗开心得咯咯笑,"还是云霄好!"

这笑容够甜,福康安趁机赞道:"女大十八变啊!多罗越来越漂亮了!"

"真的么?"多罗故意将道:"给你当妾好不好?"

"少来!"福康安往后挒了挒身子,"我若纳妾你看明珠怎么收拾我!"

多罗看向明珠眨了眨眼,"嫂嫂同不同意?"

明珠会意浅笑,"我没意见。"

"你俩少拿我开涮!"福康安懒得理她们,"爷可是有原则的人!坚决不纳妾!"

不好玩!多罗说不下去了,不过回想她十二三岁时,的确是把福康安当作梦中情人,直到她遇见福长安……

在心底默默算了算,福康安问她,"多罗今年十六了罢!"

她也想自个儿再小点,然而事实是,"十七了!"

"过了十六就是老姑娘了!"福康安故意挤兑她,"哎,怎么还不成亲?"

不是她不想嫁,只是没人要,"那也得有人娶啊!"

笑话!"你贵为格格,只要你喊一声要嫁人,想娶你的人只怕排着队等呐!就看你中不中意了!"

话虽如此,奈何她被人占据的心不愿将就。

见她唉声叹气,福康安又问,"你跟我四弟……也到了年纪啊!没有进展?"

提起福长安多罗就憋屈,"你该问他,而不是问我。

前两年,你额娘让他见了一个姑娘,我想让他紧张我,就带了堂兄定郡王过来,假装对我好,想让他吃醋,可惜他似乎并无什么反应,我堂兄为了帮我,就去跟那个姑娘打招呼,想拆散他们,未料我堂兄居然假戏真做,爱上了那个姑娘,现今他们已经成亲了!而我跟小四,依旧这样不冷不热!唉!"

何须这般直白?福康安摇头数落道:"你可以耍些小心机啊!笨!"

多罗不知其意,虚心请教,"求哥哥赐教!"

福康安附耳低语了一阵儿,听罢他的主意,多罗忧心忡忡,"这样好么?我想让他心甘情愿娶我啊!"

女孩子总是心太细,想太多,福康安才不会顾虑那些,"当年你嫂嫂也不喜欢我啊!我还是决定先娶她,娶回家再对她好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好过你犹豫不决,等你终于下了决心,心上人已然嫁娶,那你只有哭的份儿了!"末了还不忘问一句,"是不是明珠?"

不愿当众提起两人的事,明珠嗔他一眼,"明明在给多罗出主意,你扯我作甚?"

福康安安慰道:"总之他娶了你绝对会对你好!旁的你就先别纠结了。听我的照做,一准儿成事!"

"好罢!"一时也没旁的主意,多罗暗叹,这似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五十四回 生怕夜长梦多的多罗抽空约他出来,福长安依约来时,却见她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哭得厉害,忙问她发生何事。

多罗边哭边道:"我不想活了!"

问她怎么了,她却只顾嚎啕大哭,相识几载,甚少见她哭过,福长安见状有些心急,"你倒是说啊!莫慌,有困难我必会帮你。"

停了会子,平复了情绪,多罗才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有人来我家提亲,我额娘对那人很满意!"

就为这个?福长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也的确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啊!"

"可是我不喜欢他!"

喜不喜欢重要么?福长安从未考虑过这些,"姻缘向来都是父母之命,由不得自己。你看我二哥,先后娶的两个妻子都是听从了我额娘的安排。"你怎么不说你三哥!"

"他是特例!"福长安自觉比不上,"三哥自小有主见,又有皇上撑腰,他要娶三嫂那会儿,我额娘也不赞同,他还不是拉了皇上请来圣旨,额娘这才默许。"

哎?这东拉西扯的,话头似乎有些跑偏了啊!多罗忙又接着才刚那茬儿说,"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嘛?"

"我……"他是说过,却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如今知晓是婚事,福长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我怎么帮?"

终于说到正题了!"你可以去我府上提亲啊!"道罢,多罗紧盯着他,想看他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然而他却道:"不是有人去了嘛!"

"额娘还未真正答应,你赶紧去,我还有救!只要她同意了你的提亲,我就不必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这样与人争抢真的好么?"可是……"

"可是什么啊?"她都出了主意他还在犹豫,多罗甚感不悦,"这都不帮我!还说是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能趁人之危!"这也是福长安一直未对她有所表示的缘故,"兔子不吃窝边草!"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若不应,她岂不是很没面子,错过这一次,她就再没有理由要求他去提亲了,思及此,多罗将心一横,柔声哄道:"你就帮帮我罢!难道你忍心看我嫁给一个又丑又矮又胖的?"

多罗这般央求,他若不应承是不是说不过去呢?思量许久,福长安硬着头皮道:"好罢!"

一听他应声,欣喜的多罗已在心里尖叫好些遍!却听他又道:"我去跟额娘说说,不知额娘会否同意。"

福康安说过,只要福长安应了,他就会帮忙在那拉氏面前说情。多罗相信福康安,既应承了她,必会尽全力做到。

福长安亦是如此,虽然现在也没有想娶多罗的念头,但既然答应帮忙,他必会放在心上,回府便去找那拉氏说此事。

而那拉氏自然不会同意,说多罗的性格不适合做他的妻,密切关注此事的福康安在乌尔木的汇报下闻讯赶来,在旁为多罗说好话,

"她是格格,身份尊贵,跟四弟也算门当户对。"

"家世好的女子多的是,都巴巴得想嫁进咱们富察家,"身为富察家的主母,那拉氏自有优越感,

"你大哥当年娶的也是位格格,你二哥的嫡妻还是公主,说句不当说的,你当年若不是执意要娶明珠,想来皇上也会许你一位公主。"

"儿子从不想做额驸,"在福康安看来,那不是什么好差事,"额驸碍于身份,都很难在朝中被委以重任,不能大展拳脚。"

"你就不必说了,现今已经娶了,明珠也是个好儿媳,我就不想其他。"那拉氏道:

"我的意思是,家世好的咱不缺,只要老四愿意,额娘都能为他找,关键是想给他挑个贤德淑良的好媳妇儿。"

"多罗还是小女孩,性子活泼点也属常情,待嫁为人妇,生了孩子,自然会稳重。找个家世、品性好的固然容易,但找个与四弟两情相悦又家世好的却不易。四弟正好喜欢,多罗也不差,额娘便成全他罢!"

福康安说了半晌,那拉氏也不好再严辞拒绝,遂又问福长安,"你究竟喜欢多罗么?这两年也从未听你跟我提过。"

喜欢么?他都说了要提亲,总不能说不喜欢罢?顿了许久,福长安沉吟道:"喜……欢。她是活泼好动,但是为人热心肠……"

"不需要热心肠!"在那拉氏看来热心并不是什么优点,"善良要分人,对每个人都善,那是缺心眼!"

福康安"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示意福长安莫要多言,言多必失。

那拉氏遂又叫来的福隆安,征求老二的意见。福康安早已与他通过气,他自然不会反对。

所谓长兄如父,两位兄长皆无异议,那拉氏也不好再多加拦阻,遂择了好日子差了媒人去往王府纳采。

多罗的阿玛已过世,王妃对富察家倒也满意,便应承了此事,而后,又合了两人的八字,并无相冲,这亲事便算定了。

至此,多罗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她与福长安商议请众人到酒楼一聚,福长安并无异议,多罗便自个儿安排去了。

宴罢,定郡王夫妇回了府,福康安带了明珠先回府,招呼福长安送多罗。

到她府门前,两人话别之际,

福长安凝望着她,目光落在她唇上,多罗装醉,红着脸低眸不语,期待心上人要了她的初吻,感觉到他低头凑向她,她忽然紧张得心跳不已,等了许久,仍不见温柔落下,却听他道:

"你唇上有个小黑点哎!"

"啊?"纳闷儿的多罗睁开了眼。

细心的福长安还抬手在她唇上擦了一下,"怎么擦不掉。"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多罗不由气苦,撅嘴道:"那是天生的!"

是么?"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本来就不明显啊!针尖大小,颜色又淡,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啊!"还以为他那么认真深情的看着她是想吻她呐!原来只是看这个,太没情趣!多罗好生失望,

"好端端的你看这个作甚?就不会想些旁的?"

"想什么?"他应该想什么呢?

这还要她教?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又是孤男寡女的,两人已定了亲,他对她就真的没有那种情不自禁想去亲吻的感觉么?多罗伤心斥道:"讨厌!"

唉!究竟是该怪他太木纳,还是怪她魅力不足!

"怎么了嘛?"福长安莫名其妙,不懂她为何变脸这么快,刚才还柔弱温柔,没来得及夸她,她又开始凶了。

"没什么,你回去罢!"多罗告诫自己还是不要对他抱任何希望,否则只会更失望。

"哦!那我走了。"

让走就走啊!也不温存几句!哼!怒气冲天的多罗暗暗警告自己,女子要克制!要温柔!不能发脾气!

得了空的多罗去找明珠欲跟她诉苦,让福康安出去,他却道要吃葡萄,赖在躺椅上不肯走。

终归是熟人,多罗也不避讳,小声跟明珠抱怨着当日的情形,道罢,多罗深感痛苦,

"啊啊啊!嫂嫂,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没一点感觉,根本不喜欢我啊!我逼他定亲是不是一个错误?"

明珠劝道:"这证明四弟是好孩子啊!没有花花肠子,不会招蜂引蝶,你以为谁都跟他一样,自学成才!"

正在吃葡萄的福康安感觉有道嫌弃的目光瞟在自个儿身上,他转头看向明珠,一脸无辜,"我对旁人都是柳下惠!对你才坏好不好!"

而后又对多罗道:"婚都定了你还怕他不娶你?悔婚的话,他给你的聘礼都要不回了!你得不到他的人,得些金银珠宝也是好的!"

"谁稀罕他的珠宝?"多罗急道:"我想要的是他的真心啊!"

多罗想得太过悲观,明珠劝道:"倘若他真的油嘴滑舌,整日的花言巧语哄你,只怕你又不喜欢他了!你当初看中他,不正是欣赏他的纯粹干净么?"

明珠说的正是福康安所想,他又跟着劝道:"风情这种事不必忧心,过了洞房花烛夜,他自然就懂了!"

"真的么?"多罗就怕福长安是天性难改,又或者即便成了亲也不喜欢她,那她岂不是很悲哀?

"真的!食髓知味,懂么?"说这话时,福康安一直看着明珠坏笑,明珠只当不理解,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福康安一再保证,多罗才将信将疑。

七月,政绩卓著的福康安被乾隆赏戴双眼花翎!原本只有国公或和硕额附才有资格佩戴双眼,朝廷命官只能佩戴单眼花翎,除非皇帝特旨赏赐。

被赏者荣宠至极,旁人艳羡道贺,福康安面上带笑,心底浑不在意,暗道总有一日,他会凭借自己的能力佩戴只有郡王贝子才有资格拥有的三眼花翎!

八月,福康安依诺向乾隆保举和珅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四月时被连降两级的和珅并未颓废不堪,而是更加辛勤地处理官务,实力不容小觑,乾隆看在眼里,欣然应允。

能力不凡的和珅只是差一个时机,得福康安举荐,此后他的仕途一路顺风顺水,至十一月,和珅又任国史馆副总裁,充分发挥其文学才能。

九月,原为镶白旗蒙古都统的福康安又被调任为正白旗满洲都统。

十月,乾隆许了福康安可在紫禁城骑马的特例。

第五十五回 十六,又是明珠生辰到,惯送珠宝的福康安这次变了花样,给她送来一只狮子狗。

雪白一团,圆圆的黑眼珠子,又大又亮,眼圈却是一圈粉红,如小兔子一般,煞是可爱。

明珠欢喜不已,给它起名儿叫"雪团儿"

福康安问她,"你可知它为何叫狮子狗?"

明珠摇头表示不知,福康安很是乐意与她讲述,"相传一只狮子爱上了一只狨猴,但是他体型太大,无法与小狨猴交合,痴情的狮子便请求佛祖将他变成狨猴大小,是以,他们的后代便成了狮子狗!"

"……"明珠闻言,蹙眉看向他,真心想听故事,他却不正经的胡诌,"少诳人!"

"真的!"其实福康安也不大相信,"民间传说嘛!本来就夸大其词!"

没有一丁点儿依据,难以令人信服,"我看是你胡编乱造罢!"

这的确是他听来的故事,真不真他也没有太在意,"我也只是把自个儿听来的讲给你听,并没有加油添醋!"

奈何明珠并不信他。

这小雪团儿圆滚滚的,特招人喜爱,福康安原本也很喜欢,可日子久了,眼见明珠时常将它抱在怀中逗弄,他心里很是不服气,"它有什么好?你老是抱它?"

"它可爱。"

福康安故意瞪大眼睛,手支面颊看着她,"你夫君我也很可爱啊!"

人与宠物能比么?"它小小的,抱着正好,你太大了!"

"大了才好,大了你才会舒服……"

原本明珠是很正经的在与他说话,怎么他接的话听来那么别扭呢?一扭头,见他正不怀好意地笑着,明珠白他一眼,斥了声"流氓"!

"我也没说什么呀!"福康安装模作样明知故问,"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得好似他多单纯,她反倒邪恶一般,没法子再说了,转了身的明珠懒得理他。

十一月,郭络罗氏的孩儿诞生,仍是女儿。

一心期望是儿子的她,不免有些失望,福隆安的嫡妻公主都有两个儿子,偏偏她这两个都是女儿,那拉氏倒是十分喜欢,"公主不在后,丰绅济伦与丰绅果尔敏,都由你养育,全当是你自个儿的就好。生娘不及养娘大,将来他们必会孝顺于你。"

太夫人都这么说了,郭络罗氏也不好表现的太伤感,"晴蕙明白,谢太夫人宽慰。"

灵芝瞧着太夫人疼爱晴蕙的女儿,心中难免不快,连她的丫头也看不下去,"太夫人也忒偏心,小少爷在世时,也不见她抱那么勤快!"

"毕竟郭络罗氏的母亲是太夫人的表妹!人家亲上加亲,岂是我能比的!"提起她的儿子,她就心酸不已,幸得她如今又有了身孕,却不知是男是女啊!

十二月初六,福长安与多罗格格蓝灵儿大婚。

送入洞房后,福长安陪着她坐在床边,只见一名福寿双全的妇人用秤杆微叩一下多罗头部,而后挑去红盖头,笑贺称心如意。

稍坐片刻,福长安还得出去迎客,多罗一人坐着,无聊至极,幸得明珠过来陪她。

"二嫂她尚在月子中,不能过来看你。"

"无妨,"多罗笑道:"等明儿个我能走动时,我去看她!"

想着四年前的中秋,明珠在避暑山庄无意与多罗提起福长安,未料多罗会留心去见他,如今又喜结良缘,实乃天意!

晚上,福隆安,福康安以及福长安的几个挚友皆来闹洞房,这些人多罗都见过,倒也不至于害羞。

好容易送走了他们,下人又来倒酒。

龙凤烛燃得正盛,两人一饮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执子之手慰子忧。

礼毕,为主子梳洗过后,丫鬟与嬷嬷皆退下,只余一对新人坐在床边。

却见他眼皮直打架,身上酒味甚浓,多罗不禁皱起了眉,"你喝多了?"

"我也不想啊!"可是亲朋好友来敬,他也不好拒绝。

无奈,多罗只好扶他躺在床上,才倒在床上,福长安已闭上了眼,困顿难耐。

哈!终于如愿与心上人成亲了,多罗欣慰又满足,看着他微阖眸的英俊模样,她忍不住去吻他的唇,反正都是夫妻了嘛!

口渴的福长安忽然睁眼,本想要水喝,却看到她凑近他轻吻,见他清醒,羞涩的多罗涨红了脸,

回味着才刚的感觉,从未有过的**触感令福长安不禁叹道:"好柔软……"

"是么?"听到他赞叹,多罗更欢喜,红了脸试探着问,"你想不想,再试试?"

"想……"此刻的福长安只觉多罗温柔的声音如同蛊惑一般,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拥住她,多罗猝不及防,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寻上她的唇,两人辗转相吻。

原来女子的唇这么柔软,令他心间**,似觉这轻啄浅吻不够,福长安忍不住想去舔舐啃咬,追逐更深的温存,遂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胡乱亲吻着,撬开她贝齿,探寻那调皮的香舌,多罗自然愿意配合,青涩的与心爱之人拥吻,他这块木头,终于开窍了么?

浅吻至深,越来越浓烈,福长安渐感心上似有一股热流涌至丹田,仍继续向下,令他热躁不已,想去脱衣……

清晨,福长安醒来时,瞧见多罗仍在熟睡中。

头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瞧她,睡梦中的她,睫毛微翘,安静的模样倒也温婉可人。

说好的朋友,最后居然成了他的妻子,隐约回想起昨夜的云雨,福长安心中一暖,她既已成了他的女人,他自该好好待她。

晨起梳妆,已为人妇的多罗盘起了长发,看着新妆初成的她,福长安不觉一怔,以往只觉她是个小姑娘,而今再看,珠钗轻挽,正装着身的她,竟凭添一丝妩媚的风韵。

看他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多罗嘟嘴道:"瞧什么嘛?难不成后悔娶我了?晚了哦!"

果然只一夜是不可能改了她的性子,一说话还是原来的多罗!福长安轻笑出声,"你莫说话,瞧着还像个淑女。"

"淑不淑的有什么所谓,强求不来,反正买卖既成,概不退货,啦啦!"多罗哼着小曲儿,心情大好,随后跟他去给那拉氏敬茶。

二月初二,龙抬头。午宴过后,多罗跑来找明珠。

瞧她一身男装打扮,明珠不禁讶然,"这是……"

多罗兴高采烈地看向福康安,"瑶林哥哥不是说好了带咱们去赌坊见识见识嘛!"

"不过说说而已……"她还当真了!

"怎么?"多罗瞬间不悦地瞪着他,"想耍赖啊!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别扫兴啊!"

谁让自个儿午宴时多嘴,现下想不认都难,也罢,带她们出去转转也好,福康安遂让明珠也换身衣衫。

明珠一愣,"难道我也得穿男装?"

"那当然,"顺手挑了挑明珠的下巴,多罗的面上调戏意味十足,"不然你一个大美人进赌坊,男人全都得盯着你看啊!三哥岂不吃醋!"

哭笑不得的明珠拉开她的手,"胡闹。"

明珠正待推辞,多罗已去推福康安,"你先出去,我陪嫂嫂换衣服。"

被她推赶的福康安不情愿地往外走,"哎,她是我夫人,凭什么要我回避,应该你回避才对!"

"少啰嗦,莫耽误时辰,咱们还能出去多玩儿会!"

而后多罗帮明珠挑了福康安的衣裳,明珠试了试,"太宽松了!"

多罗不以为意,"大些好,免得太贴身,被人瞧见你有胸啊!哈哈!"

一向中规中矩的明珠不免担忧,"这要是让太夫人瞧见……"

"放心!"多罗宽慰道:"太夫人忙着会客呐!哪有心思管我们!"

穿好后,她为明珠散了发髻辫作长辫,扣上帽子,云霄在旁看得是目瞪口呆,"轻车熟路的,看来格格不是头一次扮男妆啊!"

多罗看向云霄,挑了挑眉,顺道抛了个媚眼,"看透莫说透,还作好朋友!"

见她这般,明珠摇首轻叹,"你若生作男子,必定轻佻风流!"

这话准确,多罗不予反驳,"哈哈!嫂嫂说的是!奈何我空有花花肠,不是男儿身!"

穿戴好之后,端详着明珠的面容,多罗又拿起眉笔,"不行,眉毛太细了,得重新画……"

等得不耐烦的福康安催道:"好了没?里屋暖和外屋冷啊!冻死爷了!"说着他不请自入,但见换了装的明珠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俨然一副俊俏少年的模样。

他这般盯着,令她十分难为情。

见不得他们磨蹭,多罗不耐催促,"怎么看都是你媳妇儿!晚上钻被窝好好看。快走罢!小四安排了马车在后院等我们呐!"

到得赌坊,新奇的多罗四处转悠,福长安跟在身后叮嘱她莫乱跑。

"哎?那不是我堂兄嘛!"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福长安瞧见了绵德,多罗随即上前打招呼,"绵德!我的嫂嫂西春娜呢?"

绵德因与官员密切来往,被乾隆知晓后怒削其爵位,由其弟绵恩袭其郡王之位。

如今的他,只被封作镇国公,西春娜的阿玛自然心中不快,当初就是看中绵德是郡王,才愿意把宝贝女儿许给他,谁料他居然会被削爵。

幸得西春娜对他不离不弃,绵德心中十分感激,只是福长安再也不能称他为小王爷了。

第五十六回 绵德闻声回头,一看是福长安夫妇,笑道:"娜娜在府里。"

"怎的你出来潇洒,也不带她同来散散心?"

问及此,定郡王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小声道:"有喜了,大冬天的,不能乱跑。"

多罗闻听此言亦高兴不已,"真的?太好了!那她在府上肯定无聊,改日我去看她!"

"好啊!她也时常念叨你呐!"

听到多罗招呼福康安与明珠过来,绵德不由纳罕,"瑶林比我们辈分高,你叫我哥,怎么也称瑶林为哥?差辈了罢?"

福康安无奈一笑,"原本是该叫声表叔,只是她不肯,一直哥啊哥啊的叫,我也习惯了!"

多罗才懒得纠结这些,"叫着顺口就行!管那么多规矩作甚?我叫你一声叔,岂不把你叫老了?"

福康安浑不在意,"哎,我不怕老!你尽管叫!"

再说下去,她真得叫了,一心想逃的多罗扯谎说饿,想去赌坊对面买些吃的。

福长安瞪眼惊道:"你才用了午饭呐!这么快就饿了?"

"没吃饱!"多罗委屈道:我怕太夫人觉得我胃口大,就不敢多吃啊!你们先玩儿着,我买了吃的就来!"说着拉了明珠要出去。

身后的福康安叮嘱道:"你们小心点!买了就回来!莫乱跑!"

不耐烦地多罗回了一句,"知道啦!"

而后两人出了赌坊,在附近转悠一圈,买了炒栗子与芙蓉糕,多罗正在付银子,无聊的明珠打量着周围,街市上好不热闹,忽见有人正在正在偷一个少年的钱袋,她本能的喊了一声,"有小偷!"

街市上的人闻听此言,皆是一惊,都低头看看自个儿的腰间,又看看街市的行人。

那少年一看钱袋没了,回头便见一人拔腿就跑,料想是被他偷了。

明珠见他只是微微蹙眉,也不去追,不由好奇,"你不要钱袋了么?"

少年闻声侧首,微微一笑,扬了扬首,示意她往后看,却见那人没跑多远,即被几人拦住,一阵痛打。看身手个个训练有素,不似一般的打手。

多罗一见有好戏,赶忙上前看热闹,"打得好!使劲儿打!"

明珠有些不忍,开口求饶,"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万莫闹出人命!"

少年一抬手,几人住了拳脚,那贼人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爬不起来。

多罗蔑视道:"偷旁人也就罢了!十五阿哥的钱袋你也敢动!"

那人一听这话,有气无力地告饶,"阿哥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下属看看十五阿哥,阿哥闭了闭眼,下属得令,对那贼人喝道:

"主子宽宏大量,饶你狗命!还不快滚!"

"是!是!"那人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没了好戏,多罗自然要走,才拉了明珠,就被十五阿哥叫住,"多罗越发不懂礼数了,看见叔叔也不打招呼?"

多罗扮了鬼脸道:"我才没有小我两岁的叔叔!"

永琰上前,看向明珠微颔首,"多谢姑娘告知。"

明珠窘道:"我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成了婚的多罗敢拉你的手?还有……"永琰将目光移向她耳垂。

原是耳洞出卖了她,明珠尴尬咬唇,算是默认。

她的唇,唇珠明显,唇角微微上翘,那弧度优雅流畅,令永琰恍有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永琰问她们何故扮作男装。多罗道:"赌钱方便啊!你要不要去看看!"

贵为阿哥的永琰本不愿去下三流之地,想了想,还是应了。

随她们到得赌坊,但见福康安兄弟、绵德皆在,几人相视一笑,不动声色,福长安悄声问,"十五爷,你怎会来此地?"

永琰瞟了多罗一眼,"你夫人盛情相邀,我不好辜负。"

但见福康安输了几把,他也不在乎,在他又要押大时,明珠忽然说了句,"小。"

一直不听她说话,忽然出声,福康安喜道:"好!听你的!"

最后押小居然赢了,福康安又让她选,明珠心虚道:"我只是胡诌,碰巧罢了!"

"没关系,你再胡诌一个!咱不在乎输赢,要的就是运气!"

明珠随即道了句,"那还是小罢!"

诸如此状,连赢五局,在场人皆是惊叹,明珠不敢再说,催他离开。

福康安也不稀罕那些小赌之财,见好就收。

出了赌坊,多罗起哄道:"三哥赢了那么多,晚上请客哦!"

福康安朗笑道:"好说!"

身后,与福长安并肩而行的永琰沉吟许久,开口问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啊?"福长安一愣,心知他不会是说多罗,那必定是说明珠了,"她是我三哥的女人。"

"他的妾?"

"不,那是我三嫂!我哥的夫人明珠啊!"在福长安的印象中永琰应该是见过明珠,"你不记得了?他们成婚那天,咱们都在啊!"

猛然想起那一年,福康安成亲,永琰的确瞧见红盖头下新娘的红唇,那完美的弧度,给他很深的印象。

原来是她!明珠,当他那年听闻福康安要娶的女子叫明珠时,还想着拥有这样美好名字的女子,不知会生得怎样一副面容,是名过其实还是名副其实?

成亲那天看到她那美丽的红唇时,他就猜想,她的姿容一定不差,只可惜盖头遮挡,无缘得见真容。

如今看来,他终于理解当年福康安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向皇上请旨赐婚,这么一个净美淡然的女子,如何不摄人心魄?

明珠年长他四五岁,他却丝毫没发觉,还当她是哪家的姑娘。

思及此,永琰不禁苦笑,卿生他未生,待他年少,却只能眼见卿在他人怀中笑。

宴罢回府的马车上,多罗奇道:"永琰明明比咱俩小两岁,看起来却比我们大似的。"

福长安平日里与永琰倒是走得颇近,是以理解他的境况,"他自小生在宫中,又是皇子,面临皇储之争,勾心斗角,难免少年老成。"

"有什么可争?"福康安哼笑道:"皇上早就秘密立储,他该安心才是。"

多罗闻言一惊,"难道他是继承人?"天呐!她还对他那么凶!那等他登基为帝时,会不会报复她啊!

福康安但笑不语,众人心知肚明,不再多言。

回屋后,福康安故意在明珠跟前儿叹道:"再过十日是个好日子啊!"

她竟不曾听说,"什么好日子?"

"我的生辰。"

明珠又问是哪一天。

原来她不知道啊!难道她就从没跟人打听过么?福康安略感失望,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闷闷道:

"十六。"

岂料她只是随口一应,"哦!"便没再说话。

看来还是得他提醒,免得到时候她说她忘了,他也没理由埋怨,思及此,福康安笑嘻嘻道:"以往那几年我生辰时都不在家,今年总算在了,你打算送我什么礼?"

主动要贺礼,大约也就他好意思开口,明珠问他想要什么。

"我不挑,"福康安笑眯眯道:"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这可真是个难题,明珠一时也没什么主意,"我觉着你什么都不缺。"珠宝钱财,珍稀古玩,他应有尽有。

"身外物是不缺,独缺你的心。"福康安觉得自己已经打开了那把锁,但并未完全占有她心扉,"这个若属于我,我才是真正的应有尽有。"

她不想把心完全交给谁,那样太危险,"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旁人。是我自己的。"

贴近明珠耳畔,他声音低柔,语气渴望,"可是我想要,拥有它,呵护它。"

柔得她的心都快化了,又在瞬间清醒过来,"就怕你一不留神,摔碎了它。"

"怎会?"他珍惜都来不及,"我们心心相印,暖凉共知。"

隐约感觉到灼热的坚硬隔着衣衫抵在臀瓣,明珠暗叹今夜又是在劫难逃。

这期间,福康安一直期待想象着明珠会送他何物作为贺礼。前几日每天都问过,明珠却不肯透露一个字,问两个丫鬟,她们也不肯说。

终于熬到二月十二这一日,却不见明珠有所表示,耐不住性子的福康安只好再次厚脸皮的提醒,"明珠,今天十二了哎!"

"哎呀!"明珠闻言一惊,愧意丛生,"你生辰,我居然忘了准备贺礼。"

不是罢!早提醒她了,她居然还忘!福康安不乐意地撇撇嘴,"没准备就算了,那你给我一个吻罢!"

明珠转身窘道:"我不!"

由不得她拒绝!这就是不备贺礼的惩罚,"一个吻和今夜七次,你选一个。"

"做你的白日梦!"明珠说着,打开上了锁的柜子,拿出盒子递给他,"喏!贺礼!"

原来有啊!她居然骗他!他的明珠也学会调皮了,福康安不由摇头苦笑,接过打开一看,

是一对坠子,蓝田黄玉雕刻而成的一把钥匙,和一把锁。

但听明珠道:"你戴钥匙,我戴锁。"

想着这寓意,福康安分外惊喜,"只有我能打开你的心。"

说着,福康安为明珠戴上那锁坠儿,自己戴上了钥匙坠儿,心底蓦地很感动,"明珠,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我定会好好收着!他年我若去了,千万留他与我陪葬。"

明珠赶忙去捂他的唇,嗔怪道:"生辰大喜,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见状,福康安心甜如蜜,"你舍不得我死?"

"你还说?"当真屡教不改,急煞明珠也!

见心爱之人这般紧张自己,福康安只觉这是最幸福的一个生辰,不,以后还会更幸福!

第五十七回 二月,福康安奉旨去查看香山各项陈设,他想带明珠一道,明珠只觉不妥,"你去办公务,我去作甚?"

"陪我啊!这是闲差,也就当游山玩水了。"

他再三要求,明珠最后才答应同往。

此时香山正好看雪,福康安拉着明珠出来赏雪。

都道江山好,都觉权势妙,而此刻,雪沐山河,风吹狐裘,他拥着她,似是拥着江山一般满足,又似权倾天下一般得意。

"前面那是香炉峰,俗称"鬼见愁",待到四月,瑞雪已化,杏花满山,我带你去登香炉峰。"

蓦地想起那句:牧童遥指杏花村,明珠浅浅一笑,"折些杏花回去酿酒么?"

"好啊!"福康安又道:"九月枫叶红遍,咱们再来采枫。"

然而未等到九月,变故既生。

五月时,福康安又被乾隆委任吉林将军一职,回府后他与明珠说起此事。

明珠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恭喜高升,心底不由暗叹,他又要外出远行。

"恭喜什么?"福康安惆怅道:"我又得离家了哎,那么远!"

"旁人想都想不来。"他居然还嫌弃?

然而他在乎的不是职位,而是她,"可是我们要分离,你就没有一丝舍不得?"

"皇上指派,你必须去,这是不争的事实,"明珠觉得他想太多,"你考虑我有何用?"

他的明珠从来不肯说些软言细语与他听,福康安可怜兮兮道:"说句不舍得很难么?你说了我会开心啊!"

"说了如何?你能不走?"明珠看得通透,是以不愿浪费唇舌去表达什么,"既然不能,又何必浪费这感情?"

唉!她何时才能对他毫无保留的倾心呢?两人好容易才有进展,他若再离家,只怕回来又疏远,是以回府的路上,福康安已打定了主意,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你同去,日后不管皇上派我到哪儿任职,我都带着你,除非是打仗。"

"这样合适么?"明珠不懂朝中的规矩,只是担心他任性乱来,"你莫要一意孤行,让人参你一本得不偿失。"

"带媳妇儿皇上不管,单看你愿不愿带,"福康安笑道:

"许多官儿都让夫人留家里,伺候公婆,照看儿女,为的是自个儿去外地好找小妾。"

也是这个理,明珠看向他揶揄道:"的确是个好机会,你也可以出外看看野花。"

福康安故意道:"只看不采,看她作甚?"

"你还想采?"很有想法嘛!明珠温柔笑看于他,一脸无害,"也可以,我不反对。"

福康安才不上这当,"嘴上说不反对,我若真拈花惹草,只怕你恨不得杀了我!"

他说的行为太过凶残,明珠从未做此想,"我岂是那般泼妇?"

杀人的确是夸大其词,福康安估摸着,依明珠的性子,她应该是不哭不闹,"大约你会不理我罢?"

何必瞎猜,明珠笑问,"想知晓?"

"嗯嗯!"福康安连连点头,但听明珠道:"很简单,你纳个妾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福康安当即无言以对,"好啊你!居然挖坑给我跳!你以为我会自寻死路?"

说着便去挠她,明珠受不了,惟有告饶,"好了别闹!"

"好,"福康安抱着她应道:"不闹了,说正事,咱们得收拾行装,后天出发。"

这般快,说走便走啊!

得知福康安欲带明珠去吉林,多罗很是不舍,"哎呀!为何要带走嫂嫂啊?嫂嫂走了我怎么办嘛!"

这还用问?福康安懒得与她解释,"那你随我们一道!"

"好啊!"才应罢,多罗又觉不妥,"那小四怎么办?"

这不就得了嘛!"你都舍不得四弟,还不许我带走明珠?"

多罗当即无话可说,挽住福长安的胳膊羞红了脸,福长安安慰道:"三哥是高升,你该高兴才是,只是外出任职,超不过三年也就回来了。"

三年啊!可不是一眨眼就能过去的,福长安说得好生轻巧!

然而多罗与那拉氏再不舍,也改变不了他们夫妇要走的事实。

五月初六,在家人的目送下,福康安带着明珠外加奴仆卫兵百十人浩浩荡荡乘坐马车离开京城,前往吉林。

若是赶时间,十日便能到,只是乾隆命他六月上任,是以他走走停停,带着明珠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地行进着,正好赶在月底到达吉林。

到了吉林乌拉的上仪街,但见门东西各建有木瓦结构的三楹辕门,门前有四根带有“锡斗”的旗杆,大门旁书“将军府”三个大字!

福康安带其家眷在此安顿,与前任吉林将军富椿交接了各项事宜。

这将军府署中,有果子楼三间,堆房五间,大门一间,皆由旗兵营建。

果子楼是用来存贮、晒晾、盛装各种朝廷贡品。例如从长白山采回的安楚香木枝,在松香河的晒香地初晒后,运回吉林乌拉,还需晾晒、拣选、扎束。

在各地采回的山野菜,蕨菜、蘑菇等,需晒干或盐渍,然后装坛。

祭祀用的各色杂魚,在捕捞的江河边炙烤后,到果子楼需用黄布包裹,或盛装于木箱之中。

松子等贡果需雇人拣选,去掉空壳及腐坏虫蛀的果实。

而铃铛米更是麻烦,得一粒一粒地挑拣,挑后几乎粒粒大小一致,方能运送至紫禁城,呈与皇室享用。

不同与关内的"行省制",清廷在东北地区实行"军府制",而吉林将军所在辖区最大。

由于临近松花江,自康熙朝开始,皇帝便着重训练水军,命水师营在此大规模制造战舰,加强水军防御。

这一日,得了空的福康安打算带明珠去街市上转一转,此地有许多新奇之物,都是她在京城不曾见过的。

正闲逛着,忽见有人在调戏一个女子,明珠让福康安去搭救,福康安不肯,明珠恼道:"你这父母官儿是怎么当的?也不为民做主?"

"又不是我的女人,"福康安从不爱多看旁的女子,"再说这是大街上,他能如何?"

"调戏良家少女本就是错!你还待他如何猖狂?"

"好好!你既说了,我岂能不管。"福康安随即示意乌尔木去摆平此事。

乌尔木昂首挺胸上前喝止,那人打量乌尔木一眼,不屑道:"凭你一个奴才也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路见不平,就该管!"

好小子!居然敢瞧不起他的人!看不下去的福康安负手上前,微微一笑,"他没资格,本官有么?"

哪个小官儿敢多管他的闲事?只见那人牛气轰轰道:"在这儿还没有比我阿玛大的官儿!我阿玛可是吉林将军!"

"吆!"福康安故作惊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富椿的儿子!"

那人闻言当即怒喝,"大胆!敢直呼吉林将军的名讳!该当何罪!"

乌尔木一听这话耻笑道:"前任罢!如今他只是浙江将军了!现任吉林将军在此,还敢放肆?"

现任?到任了?这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几日没回府,竟不知新官儿已上任,难道眼前这个少年是,"福康安?"

"大胆!"乌尔木趁机反咬他一口,"朝廷命官的名讳岂容你直呼!该当何罪你心里清楚罢?"

"我……"那人的嚣张气焰转瞬即逝,逞强道:"本少爷只是疑惑而已!"随后道了句尚有要事在身,转身开溜。

气恼的乌尔木不肯罢休,欲上前拦他,却被福康安阻止,"哎,欺软怕硬之徒,不足为患。"

围观的众人拍手称快,只道他是好官儿,说得福康安倒是有些难为情了,他原本不肯管这闲事,若不是明珠执意,只怕他早走了,不过被人称赞的滋味的确不错,看来往后还是得多做些好事!

既已解围,福康安欲带明珠离去,却听被欺负的女子上前惊问,"你是……瑶林?"

"嗯?"这女子不道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唤出他的字?福康安不由定睛打量起这个女子,"你……怎么认识我?"

这么说她没有认错人,但见那女子惊喜追问,"你真的是福康安?"

难不成还有冒充的么?福康安扬首道:"如假包换!不过你是……?"

女子低眸笑道:"你的额娘是我姨母啊!表哥不记得我了?"

她这么一说,福康安倒是愣了,心说爷四五个姨母,我还真不知晓你是哪个姨母之女!

看样子他是一时想不起来,那女子提醒道:"家父是礼亲王代善的后人,如今的康亲王是我叔父。"

"哦!"福康安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辅国将军麟趾的妹妹,喜塔拉?"

"正是。"

那当真是巧了,明珠让他救的人,居然是他家亲戚,福康安笑道:"许多年不见,竟认不出你了。"

"无妨,人的相貌多有变化,认不出亦是常情,"喜塔拉浑不介意,"我自哥哥那儿听闻,皇上派你来此任职,方才听他说你是现任吉林将军,才冒昧相认。"

"哦!"了然点头,福康安又问,"表哥可在家?"

"在呢!"喜塔拉启唇一笑,十分明媚,"我家府邸就在前面的巷子。相请不如偶遇,表哥初来,不如去府上坐坐,你与哥哥许久不见,再会必然开怀,我们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也好。"福康安随即招呼明珠一道去他姨母府上。

明珠却不愿同往,微笑道:"你去罢!跟你表兄叙叙旧,我先回将军府。"

第五十八回 喜塔拉见状试探问道:"这位可是表嫂?"

明珠淡笑以致意。

喜塔拉招呼道:"表嫂一道去罢?自京城来此,一时也无熟人,你定会觉得百无聊赖,今儿个我带表嫂认认路,改日你好来找我说说话,消磨时日。"

明珠看了着福康安,低眸不语,知她不好客,福康安遂道:"夫人初来此地,尚不熟识,府上一应事务尚未安排妥当,我还是陪她回府,你先替我问好请安,改日自当登门拜访姨母与表兄。"

既如此说,喜塔拉也不好再强求,"好罢!"

路上,福康安瞥见一人,原本并不在意,忽然觉得那人好生眼熟,再一想,又觉不可能,待回头再看,已不见了人影。

见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明珠问他在看什么。

"哦!"福康安打哈哈道:"没什么!"

"看美人?"

这话从明珠口中说出来倒令福康安着实吃了一惊,以往都是乌尔木将他,而今明珠居然也学会了!随即揽住她肩附耳笑言,

"美人就在身旁,白天叫我挪不开眼,晚上叫我挪不开腿,我哪还有精力去看旁的女子,嗯?"

又说浑话!也不怕身边人听到笑话,明珠嗔他一眼,斥了句"没个正经!"

福康安也不恼,反倒觉着明珠在夸他,"好男人就是对千万人都正经,只对一人不正经。"

明珠暗叹再听他说下去,早晚有一日会被他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新官上任,一连几日,福康安都不得安宁。

吉林将军之下还有吉林、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五个副都统,轮番宴请,他的表哥麟趾亦几次三番邀请。

官员宴请,他未带明珠亦属常情,这亲戚相邀,不带她似乎说不过去,便与她商议想带她一道。

明珠只觉为难,"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我不爱说话,怕人多失了礼数。"

"我明白,你只需陪我去一趟,坐我身边即可,毕竟是头一回去拜访我姨母,下次你若不想去,我断不会再强拉你。"说了半晌好话,明珠才勉强答应同往。

到得麟趾府上,福康安特意问他可有汉人厨子,"我夫人在关内住惯意了,初来此地,可能用不惯咱满人菜肴,所以……"

麟趾当即会意,吩咐后厨再做些汉人家常菜。

"表嫂好福气!"喜塔拉闻言笑赞道:"瞧表哥对你多体贴!"

同一句笑语,以往多罗说来明珠听着并无丝毫不妥,而今这喜塔拉说出来,明珠总觉得哪里不舒服,也不知是她的笑意太过浓烈以致于给人虚假的感觉,还是她黑亮的眼眸太深邃,让明珠捉摸不透。

将就用完午宴,麟趾留他们坐会子用茶,喜塔拉亲自奉了茶,福康安瞧出明珠不大情愿,意思一下饮了两口便告辞离去。

待他们走后,喜塔拉怪道:"我印象中表哥很强势,甚有主见,怎么娶了媳妇儿要看她脸色?难道这女人母家很有地位?"想想又觉不可能,

"也不对,她又不是公主格格,即便在四大贵族中,佟佳氏,钮祜禄氏,赫舍里氏,都不如富察家在皇上跟前儿得宠啊!"

福康安大婚之时,远在吉林的麟趾亦受邀前往京城观礼。

关于他的婚事,麟趾略有耳闻,"碍于母家地位而面上尊重的,是一般男人。

据我所知,表弟娶这夫人可不是受了长辈之命,而是他自个儿中意,继而向皇上请旨赐婚,是以他对夫人的言听计从大约不是出于惧怕,而是出于爱护。"

喜塔拉自认为美貌不输明珠,"却不知她有什么好?能得表哥青睐!"而后她又逼问麟趾,觉得她与明珠谁更漂亮。

麟趾不知如何做答,只好折中道:"各有千秋罢!你是妩媚精致,她是端庄大方。"

喜塔拉这才罢休,闷闷回房去了。

热燥的六月天,回府后,明珠只觉困顿,欲躺下小憩片刻,然而福康安在她身旁不时动手动脚,搅得她无法安眠,明珠甚感气苦,

"大热天的,你还有心思乱来?就不能安省会子?"

福康安坏笑道:"夫人是内火,为夫帮你消消火也就好了!"

推得倒干净,明珠岂会看不透,"是你烈火焚身罢?何必扯我?"

"计较这个作甚?其实谁给谁消火都一样……"说着手指又调皮的在她身上游走,

"哎呀!"明珠推搡道:"屋里不是有冰块嘛!你拿去自个儿消火!"

那怎么成?福康安惊道:"你想废了我么?不惩罚你都对不起你阴狠的心呐!"

无论明珠怎么闪躲,福康安都有法子褪了她衣衫。此刻的明珠捂着仅剩的肚兜儿窘迫不已,"青天白日的,你动动手也就罢了,还想怎样?"

瞧她这话说的,"谁规定只有晚上才能亲热?拉上帐子谁看得到呢?"

即便旁人看不到,她却看得清晰,"我看得到!我不要看……"

由不得她了,福康安凑近她,鼻尖轻蹭玉颈,极尽温柔之能,"怎么?难道为夫不够英俊,你都没眼看?"

明珠别着头道:"我不想看你做坏事!"

"咦!这种坏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得你陪我做啊!那你就是帮凶咯!"福康安调笑道:

"以往都是晚上,烛光暗淡,今儿个可亮堂,我要让你看清楚,我是怎么爱你的!"说着已急不可待地尽根没入。

"啊!"忍不住**出声的明珠忙捂住嘴,福康安拉开她手指,吮唇吸舌,直吻得她情难自禁,轻吟浅哦。

大白天的,要她眼睁睁瞧着他勇猛驰骋,因羞涩而紧张的心绪更容易令她动情,而福康安则爱死了这香艳的画面,不由血脉喷张!

感觉到那小嘴儿紧紧地吸着他不放,福康安忍不住低吼出声,"明珠,你想咬死我么?"

"我没……没有……咬……你……啊!"她已被他顶撞得快晕了过去,哪还有力气再去咬人呢?

"不是说上面,我说下面,快夹断我了!"舒爽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呃……再用力些,明珠……明珠……"

本以为他加快速度是快要释放,岂料竟只是开始的预热!天呐!此刻的明珠昏沉又绝望,不知何时才到尽头……

欢好之后,香汗淋漓,困乏的明珠嘤声怪道:"真真讨厌!说了困,你还要,现在浑身是汗,又得沐浴,可我根本不想起身!"

"莫洗了,我先帮你擦擦身子,等你睡醒,再去好好洗。"说着福康安穿了外衫下了床,兑了温水拿巾帕准备为她擦拭。

明珠欲起身说要自己来,却被福康安按住胳膊,"不行,你不是困嘛!你睡你的,我帮你擦。"

为夫人擦洗,一饱眼福,他可是乐意之至,只因明珠实在太困,懒得睁眼,也就随他摆弄,自个儿沉沉睡去。

待她睡着,福康安却是精神抖擞,毫无困意的他穿衣去了书房。

琢磨半晌,他依旧不放心,交待乌尔木暗访,"你去查一查,札兰泰是不是在这儿。"

"和硕额驸?"乌尔木闻令大惊,"京中不是传闻,早在几年前,他已失踪了么?"

说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那日瞥见的那个人影,令他始终难以安心,不知是巧合还是阴谋,他的心底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福康安道:"我好像,看到他了。"

札兰泰与明珠之事,乌尔木并不知情,还以为是皇上秘派主子来此查探额驸的消息,当下也不多问,领命退下。

连查四五日,未有进展,乌尔木向主子回禀,"爷,没查到此人,许是不在此地,就算在,大约也改名了。"

"嗯。"福康安不再追究此事,当时也只瞧见一眼,想着也许真是自己眼花,杞人忧天。

怕明珠初来乍到觉得无聊,福康安提议让她带着丫鬟去街市逛一逛。

"你的首饰全是我给你的,从来不见你自个儿添什么新的!"福康安随即交待云霄与苏果,"你们俩,跟着夫人多看看珠宝,也准你们一人挑一样,回来爷报销!"

两个丫鬟闻言,喜滋滋福身道谢。

路上,卫兵寸步不离,一直跟随,苏果只觉心烦,"你们这几个彪形大汉紧跟不舍,我们夫人逛的都不自在。"

"夫人恕罪,属下们只是履行主子的命令,保护夫人的安危。"

他们是瞎担心罢!苏果哼笑道:"这儿是三爷的地盘,谁敢在此放肆?"

"罢了,"做下属的都不容易,明珠也不想为难他们,"由他们罢!"

到得一家翠玉店,掌柜的问她们想看什么,苏果道:"我家夫人想看碧玺,最好是耳坠儿。"

掌柜笑呵呵道:"正巧,老师傅刚做好一款碧玺耳坠儿,今儿个才上货,这位姑娘嫌贵没要,请夫人来瞧瞧可入眼?"

"嗯,"明珠点头,随掌柜过去,正在看那耳坠,忽听身旁有人唤道:"表嫂?"

明珠侧首看去,原是喜塔拉。

第五十九回 尚未来得及打招呼,却见喜塔拉笑着来到她身边,"表嫂也来看首饰么?"

"嗯,随意看看。"

喜塔拉挽着她胳膊热情道:"表嫂想看什么,我帮你挑挑啊!"

"好。"

瞧夫人对这耳坠端详了许久,爱不释手,苏果便叫掌柜将这耳坠儿包起来,明珠连忙制止,"哎,还没问多少银子呐!怎么就要了?"

"临行前少爷交待,只要夫人盯着看了的,统统包起来带回府,"若不是福康安发话,苏果也没这胆子啊!

他这人真是霸道!明珠甚感无奈,"这么说来,我竟什么也不敢仔细看了!"

云霄在旁忍俊不禁,喜塔拉亦笑道:"看表哥对表嫂宠爱到什么地步了!"

苏果又对掌柜道:"我家主子是吉林将军,你只管把耳坠包好交与我们带走,银票去将军府支罢!"

"是,是!"掌柜赶忙应承,"夫人喜欢什么,尽管挑。"

"不必了,就这对耳坠罢!"

"好!请夫人稍候!小的找个盒子将它装起来。"掌柜才转身,却听喜塔拉道:

"其实我也很喜欢这对耳坠,只是今儿个身上银票带的不够,才犹豫没拿,没想到表嫂也看中了。"

明珠闻言,遂让掌柜再拿一对给喜塔拉,"都算在将军府罢!"

掌柜的可想赚银子,奈何没命啊!赶忙歉笑道:"对不住了夫人,这耳坠只有一对儿啊!"

"那可真是可惜!"一听没货,喜塔拉失落叹道:"过几日是我生辰,我还想着到那天戴上这耳坠,该有多好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明珠若无动于衷,岂不是太冷情?无奈,她只好道:"既然你喜欢,我便送于你,当作生辰贺礼罢!"

"哎呀!"喜塔拉闻言,喜上眉梢,又故作压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她都好意思说,又怎会不好意思收,明珠淡笑着,看破不说破,"无妨,你既唤我一声表嫂,我送你礼物也是应当。"

随即示意苏果将礼盒给喜塔拉,苏果不大情愿,明珠微微瞪眼,苏果这才慢吞吞上前递给她。

喜塔拉接过,嫣然一笑,道谢连连,"多谢表嫂,表嫂真是好人!"

好人?这忍让受屈的好人,她实不愿做,奈何牵扯着福康安的亲戚,她才不得已相让。

与喜塔拉分别后,明珠不愿再逛,打道回府。福康安瞧见她们两手空空回来,当即指了指两个丫鬟,"你们有负爷的嘱托啊!怎么夫人又没买东西?"

苏果忍不住道:"还不是少爷您的表妹坏了好事!"

明珠不让她说,苏果只好住了嘴,福康安哪肯罢休,追问之下,苏果才大着胆子道:"我们去时,表小姐也在,掌柜的让她看一对儿碧玺耳坠儿,她嫌太贵,没有要。

正好夫人相中了,都让掌柜包了起来,她却一个劲儿的说自个儿好喜欢那耳坠,只是银子不够,又说自个儿生辰快到了,没有好看耳坠带。

你说她什么意思嘛!夫人好心,便将到手的耳坠送与她,银票还是由咱们将军府出!多亏啊!"

福康安见苏果如此义愤填膺,好似自个儿吃亏一般,不由好笑。

也不知福康安这笑是何意,担心他训苏果,明珠抢先开口假意对苏果数落道:"傻丫头,终归是表亲,送便送了,你这般在你主子面前抱怨他表妹的不好,也不怕你主子训你!"

福康安顿觉明珠多虑了,"哎,我觉得苏果说得很对啊!我也觉得亏!凭什么要我出银子给她买耳坠?我只愿意给你买!

她想要什么,大可找她哥哥,何必占我便宜?我又不是她夫君!

再者说,她还是从你手中要走你中意之物,我岂能忍?回头那掌柜来拿银票我可不认,叫他去麟趾府上要银子罢!"

这话说得太薄气,明珠可拉不下这脸,"终归是亲戚,为了一两百两银子而计较,岂不伤和气?送便送了,莫再提了。"

"你也不高兴,对不对?其实你也很喜欢的,不然你也不会买它。以后遇见自个儿中意的,千万留住,旁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相让!凭什么要为了取悦旁人而委屈自己?"

他越是这么说,明珠就越觉得自个儿傻,越想越不顺心,不由呛他,"你就没有为了谁而委屈自己?"

想了想,福康安道:"有啊!为了你呗!我喜欢你我甘愿犯傻,但喜塔拉是外人,不值得你这么做。而我,也不希望看你为我而委屈自己,那样我会心疼的。所以你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好!"

她一直都想为自己而活,是以常常冷清待人,可人活在世,终归要与旁人有牵连,她又怎能做到完全自我,不顾外人的感受?

毕竟她如今已是福康安的妻,她若哪里做的不周到,旁人必会说福康安的不是罢?而她并不想连累他,是以才忍痛割爱,将耳坠拱手相让,但是这些话,她也懒得跟福康安说起。

五日后的清晨,当福康安将那对耳坠递到她手上时,明珠欣喜之余又觉担忧,"你不会是从喜塔拉那儿抢来的罢?"

"怎会?"她奇怪的想法令福康安忍俊不禁,"我怎会让夫人捡旁人之物?"

这就奇了,"可那掌柜的说,这耳坠只有一对儿。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对他来说,能用银票解决的,那都不叫事儿,福康安神秘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了他五百两银票,只道我还要一副碧玺耳坠儿,他自然会想法子给我打造出来。"

明珠闻言心疼不已,"那对儿买的时候还不到两百两,这对儿一样的,居然五百两?"

他想要的,花多少银子他都愿意,"不给他些好处,他怎会给你赶工?"弯腰为她取下原来的耳坠,又戴上新的,看着镜中佳人微笑的俏颜,福康安亦觉开怀,

"我只想让你早一日看到钟意之物,戴上它,让它在你耳畔闪耀,熠熠生辉。"

镜中身畔的笑容,柔若春风,他总能这样出其不意的,撞击她原本坚硬的心。

且说明珠许久未有身孕,丫鬟们也替她忧心,"夫人,奴婢听府上的嬷嬷们说,这儿有座观音庙,求子特灵验,咱们去上柱香罢?"

福康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欲陪她同去。

子嗣一事,明珠并不强求,但有庙,上香保平安也是好的,遂同意前往。

然而正要走时,却有麟趾府上的下人来请,说是他家小姐喜塔拉生辰,请将军与将军夫人前往同乐。

已答应了明珠,福康安不想失言,推辞不去,明珠低声劝道:"既然人家好意相邀,你就去罢!免得人以为你舍不得送份贺礼!"

还要送几次?福康安不悦道:"你送她那对耳坠不就是贺礼嘛!"

"我是我你是你,这能一样?即便你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你表哥的面罢?你说呢?"明珠只是与他摆明道理,最后还是由他自个儿决定,"我不逼你,你自己看罢!"

"那你去么?"

喜塔拉生辰,明珠不愿去凑热闹,"我自然要去上香,这事儿既许了就不能往后拖。"

"好罢!"福康安勉强答应,随便备了礼,不情愿地去往麟趾府上。

明珠则在丫鬟与卫兵的陪同下坐马车去往寺庙。

到得庙中,卫兵守在殿门前。

殿内,上香后,苏果笑嘻嘻对明珠道:"奴婢刚看了,这殿有后门,咱们从这儿走,到后院看看景致,省得他们跟着。"

明珠也想清净自在,于是三人悄悄从后殿溜出去,但见院中开满了茉莉,凤仙和杜鹃,姹紫嫣红,甚是明艳。

嗅着空中飘散的芳香,苏果闭目感受这清新舒适,"哎呀!这儿可比将军府美多了!"

赏心悦目的风景令明珠心旷神怡,"寺庙建在山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岂是世俗之地能比的?"

云霄忽觉内急,便离开去找茅房。

明珠正在看花,忽被捂住口鼻,那锦帕上有一股香味袭来,跟着她便觉浑身无力……

"夫人,这凤仙真漂亮,咱们采一些回去染指甲罢?"毫无察觉的苏果边采花边说着,

道罢半晌却不听应声,待她回头看去,忽不见明珠身影,料想她是去往旁处看花了,"夫人?怎么走了也不唤奴婢呢?"

找了一圈不见人,她便想着等云霄回来一块儿找,两人又找了会子,仍不见人影,心想她是回了正殿罢!

待她们折回殿中,又到殿外去问卫兵,卫兵只道并未看见夫人时,她二人才开始慌了!

"糟了!夫人会去哪儿呢?"

卫兵问她们夫人在何处丢的,她们便带着卫兵去了后殿,为首的示意她们莫乱走,他一个人去查探,惊见一棵树后有一段长长的拖行痕迹,暗叹糟糕,"夫人怕是被人掳走了!"

苏果闻言仍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谁不要命了!敢动夫人?"

事已至此,还论什么可不可能!那人没空理会苏果的讶异,当即吩咐其他人,"你们二人在此看守,你们去审问寺庙僧人,我去禀报主子。"

看丢了主子最在乎的女人,谁去禀报谁遭殃,然而他是众卫兵之首,责任必由他来担,是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见福康安。

一听汇报,震怒的福康安拍案而起,"六个卫兵!居然能把人看丢!你们真是好本事!爷养你们何用?都是饭桶!"

果然是逃不过!卫兵忙跪下请罪,"属下失职,请主子降罪!"

"来人!将博和托押下去!"

"爷!"乌尔木在旁提醒道:"他是德楞泰的亲弟弟,您看是不是……"

看丢了明珠,福康安还跟他讲什么情面?"此罪不可谅!纵然你是本官手下战将之弟,本官也绝不姑息!"

第六十回 心知辩解求情无用,博和托不卑不亢,"卑职领罪!"

"少爷!此事不怪他,是奴婢失职!"料定主子不会善罢甘休,云霄才执意跟着一起回府,好讲出实情,免得博和托无端背了黑锅,她过意不去。

"夫人进香,带利器者不得入殿,是以才让他们守在殿外,而后我们又从后殿出去赏花,夫人才失了踪!所以此事责任不在他,少爷要处罚就罚奴婢罢!"说着亦在旁跪下。

"云霄!莫仗着你是明珠的陪嫁丫头就敢忤逆我!你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堂堂男子汉,怎能让女子替他认罪?博和托忙道:"不关云霄的事,她只是弱女子……"

未等他说完,福康安怒斥博和托,

"废话!在寺庙失踪,你们居然查不出夫人下落!便是失职当罚!"

主子若真心罚一个人,断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早命人拉下去,不会容他多说一句话。心知肚明的乌尔木适时劝道:

"现下最重要的是寻找夫人的下落,就让博和托继续追查,找出夫人,将功补过罢!"

斜睨了博和托一眼,福康安呵斥道:"还不快去!"

"是!"

"慢着!"福康安又叫他回来,交待博和托带上他的将军印信,封锁寺庙,对僧众严加审问。

而后他又命令封锁各城门,来往进出者,皆需查看后再放行。

出府再次赶往寺庙时,博和托对云霄点头致意,"多谢你在将军面前替我求情。"

云霄还觉得自个儿连累了他呢,"夫人出事,责任在我们身上,本就不是你的错。"

可是将军不会这么认为,若不是云霄求情,只怕他此刻已身入牢狱,博和托感激道:"总之我会铭记你的恩德,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博和托必定不会推辞。"

他这人平日不苟言笑,说起话来倒也实在,云霄不由轻笑,"再说罢!现下寻找夫人要紧。"

此刻的福康安焦虑难安,他初来此地,并无仇家罢?谁敢花心思动他的女人?就没想过后果?除非不要命了!

难道……是札兰泰?那天他看到的,真的是他么?说他失踪,其实是他自己远离京城了罢?

他是早就来到吉林,又看见明珠,因爱生妒,想将她抢走么?不!任何人都不能将明珠带走!他相信,明珠不爱他,亦不会跟他走!

连查了两个时辰,寺庙那边,并无进展,挨户搜查,亦无结果,札兰泰能带明珠去哪儿呢?

下人让他用饭,都被他呵退,找不到她,他怎么吃得下!

此刻的他,焦躁又茫然,再高的职位又如何?他的女人居然在他的地盘上失踪了,至今毫无音讯!福康安实在无法想象,失去明珠的后半生,他该怎么过。

明珠渐渐苏醒,试着动了动,手脚仍是无力,抬眼看了看,这里似是一间荒废的庙宇,她怎会在此地呢?

模糊瞧见窗边有人影,想唤一声,却觉口干舌燥,声音低哑,"你……是谁?"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身,走向她。

待明珠看清来人面孔,不由一愣。

居然是他!"札兰泰?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我很惊喜么?"札兰泰淡笑着,忽又微眯眼,眸中暗藏恨意,

"九公主那个刁蛮的女人,我不想再多看一眼!就一个人悄悄远离京城。却没想到,福康安会来此就任,更没想到,他会带上你。我本想就这样了此残生,没曾想老天开眼,竟让我们再重逢。"

蓦地回想起之前的情形,明珠难以置信,"刚才迷晕我的人是你?"

她似在埋怨,札兰泰却觉自个儿是逼不得已,情有可原,"不这样你会跟我走?"

走?明珠闻言一惊,"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札兰泰对她温柔一笑,这笑,恍似当年,又不似当年。

十三四岁时,他对她笑,她会觉得安心温暖,如今他的笑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她胆寒!明珠忙提醒道:

"你父母呢?"

他太了解明珠了,往常不必她说话,只消她一个眼神,他便理解她的意思,

"你想说我自私么?"心底的悔恨酿作苦笑的酒,札兰泰又醉又痛,

"我若早自私一些,坚决不娶公主,跟你远走高飞,也不会害你嫁给你不爱的人。是我辜负了你,所以现在我要补偿你,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似是有些钻牛角尖了,明珠坚决道:"我不能跟你走。"

"你害怕你父亲被连累?你不是对他没感情么?"

"再没感情他也是我生父!"他居然会有此念头,实在令明珠匪夷所思,"你快放我回去!"

凝望着朝思暮想之人,札兰泰疼惜道:"好容易带你出来,我怎么能让你再回去受苦。"

"我没有受苦,福康安他……"顿了顿,明珠迎上札兰泰的目光,坚定道:"他待我很好。"

"不可能!"札兰泰才不相信,怒眉尽染不屑,"他骄奢淫逸,怎么可能待你好?你别自欺欺人了!"怕吓着她,他又压低了声,温柔道:"你是安慰我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你别这样,"看着他善变的面孔,明珠心生恐惧,"札兰泰,我觉得你好陌生!"

"我们分开那么久,生疏是难免的,很快就会熟悉了!"说着,他凑近她,这个在他心中几近神圣的女人。

闻着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他忍不住贴近她面颊,想一亲芳泽,而她此刻并无力反抗,情急之下,明珠喊道:"不要!我有身孕了!你不能动我!"

"福康安的种?"札兰泰闻言,眼神一黯,而后又浅浅一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你可以生下他。

我听说,我入宗人府那段时间,你滑胎了,是因为担心我罢?"提起此事,札兰泰更恨九公主,

"那个毒妇,还说你不管我的死活,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你对我不会那么无情的!

滑胎对身子不好,所以这个孩子还是留下罢!我会和你一起养育他,只要你告诉他,他的生父是我就好。"

他是不是疯了?此刻的明珠只觉好无助,"札兰泰,你到底怎么了?我说过,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为何要如此执着?"

低眸默了会子,札兰泰怅然道:"我阿玛,去世了。我再也不必因为顾念他,而勉强与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在一起!而我爱的人,始终只有你,明珠……"

札兰泰口中的爱这个字,太过沉重,明珠自觉承受不起,"光阴的手,那么温柔,悄然覆盖记忆的华年,不知不觉,你我二人早已渐行渐远,只剩回也回不去的从前。"

"你是说我一厢情愿么?"札兰泰忽然好心痛,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你若不爱我,那就杀了我!能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枉此生!"

她连宰鸡都不会,他居然要她杀人?明珠只觉自个儿快要被他逼疯了!"你不要逼我!这样毫无意义!"

"没了你,我徒具形骸,亦没有活着的意义!"札兰泰握住她手腕,将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只有亲眼看着你刺下去,我才能死心!"

他毕竟曾在她最孤单时守护过她,她知道那是他真心的付出,她又怎能亲手去杀一个曾对她好过的人?

明珠吓得抽出手,匕首"哐当"掉落在地,札兰泰微微一笑,甚觉欣慰,"你舍不得杀我,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札兰泰!你……"明珠被他气得无话可说。

札兰泰柔声哄道:"现在查得严,等傍晚,他们懈怠时,我带你走。"

"你究竟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那个地方,札兰泰去过,十分向往,"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山水花草,一如世外桃源,最重要的是,民风淳朴,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是头一次,她心底不可抑制地萌生出想见福康安的念头,那么渴望,那么强烈!

也不知福康安此刻是否知道她失踪了,有没有派人找她,为何没有找到这里?

待在札兰泰身边,明珠深感绝望,他已不是当初的他了,一句话不对都可能激怒他!而她不知被他下了什么药,浑身无力,无法行动。只能期望福康安快些找到她,带她脱离苦海。

傍晚,札兰泰果真带她上了马车,又拿巾帕绑住她口鼻,拿绳子将她双手负在身后绑住,以防她叫喊乱动,看她不安的扭动,札兰泰有些心疼,好言哄道:"明珠,莫怪我,你先委屈一会儿,等上了船,我自会给你解开。"

天呐!还要坐船?此刻的明珠焦急不已,被绑住的她只能呜咽,无法叫喊出声。福康安再不来,她真要被札兰泰带走了!

到得城门处,士兵要查看马车,却被札兰泰拦住,沉声怒斥,"大胆!本官的车马你也敢看?"

第六十一回 札兰泰随即掏出印信,士兵一看,居然是和硕额驸!忙叩首请罪,

"额驸恕罪,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将军交待,必须严查。"

"特殊人,也可便宜行事,你就不懂这个理?"札兰泰蹙眉扬首,"皇上急召本官回京!我这才快马加鞭往回赶,耽误了行程,你吃罪的起么?"

"可是……"

见士兵还不肯放行,札兰泰呵斥道:"要不要让你看看圣旨?"

"不敢!"士兵怕惹祸上身,忙开了栅栏放行,"额驸请!"

冷哼一声,札兰泰上了马车,驾车而去。

眼看着马车出了城,士兵琢磨道:"奇怪,额驸怎会一个人驾车?没有车夫?"

另一个劝道:"管那么多作甚?走都走了,总不至于放他一个就误了将军的事!"

既如此说,士兵也不再瞎纠结。

傍晚时分,福康安来到各城门,询问可有可疑人物。

"回将军,没有。"

另一个士兵怯懦道:"有一个身份贵重之人,卑职不敢拦……"

福康安忙问何人。

"和硕额驸。"

额驸?那必是札兰泰无疑!他果然在这儿!福康安又问走了多久,士兵回道:"约摸快两刻钟。"

没工夫追究他们的责任,福康安再不多言,即刻牵了马,飞身骑上追出城外。

那士兵见状,喃喃道:"是不是……惹祸了?"

"叫你多嘴!"心知情况不妙,那头儿狠狠的敲了他的头,"若是连累老子老子第一个拉你陪葬!"

从西门出去,便是松花江,他若真有心掳走明珠,总不可能到附近城镇去住,总有一日会被查出,那么,必然越远越好,势必要乘船过江了。

思及此,福康安快马加鞭,向江边行去!

看到船将靠岸,札兰泰兴奋不已,"明珠,我们终于可以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说着为她解开巾帕,得了释放的明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待他又给她解了绳子,此刻的她已能动,转身欲逃,却被札兰泰一把抓住手腕,明珠奋力挣扎,仍逃不开他的牵掣,情急之下,她只好哀求,

"札兰泰!当我求你!你放了我!我不想跟你走!"

"明珠,我保证会对你好的!你忘了以前我是怎么对你的么?"

"可我已经嫁给福康安了!"试图攻破他男人的尊严,明珠提醒道:"你怎能掳走一个有夫之妇,我已经是他的女人,身子已然不纯洁,别人会怎么说你?"

岂料札兰泰竟道:"真心爱你,我不在乎那些。"

天呐!说什么他都能接受,明珠已是无计可施,几近崩溃。

船至时,札兰泰欲拉她上船,明珠往后挣着不肯走,"你走罢!就当没有这回事,到一个地方重新生活!我不会告诉福康安,否则让他知晓,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饶你!"

远远瞧见江边有人,马上的福康安大喝道:"札兰泰!"

居然被他追来,札兰泰赶忙招呼船夫,"快些靠岸!"

船夫脆声应道:"好嘞!"

福康安!他终于找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明珠悲喜交加,在她危急之刻,他策马赶来,宛若天神一般威武!

"福康安!"明珠想挣脱他,回到福康安身边,却被札兰泰硬生生抱起,往甲板上走去。

"放开我!你松手!"纵然她拼命挣扎捶打亦毫无用处!

"明珠!"福康安慌忙下了马,急急跑向江边,"札兰泰!交出明珠,饶你不死!"

到得船上的札兰泰冷笑一声,收起甲板,让船夫开船。

第五十九回爱入歧途

紧急时刻,福康安顾不得犹豫,纵身一跃,跳了过去,却只抓住船角,船身一震,摇晃不已。

他想爬上去,札兰泰却狠心来踩他的手,痛得他险些松开却硬撑着,身后的明珠想拉开札兰泰,奈何拉不动他,札兰泰气急一挥手,登时将明珠推倒在地,"啊!"

福康安不由惊呼,"明珠!"

札兰泰一看她摔倒,忙去扶她,"明珠!对不起,我是无心的。"

福康安趁机一跃上了船,明珠起身后想去福康安身边,又被札兰泰一把拉过去带进怀中。福康安欲过去抢拉,忽见札兰泰掏出匕首横在明珠颈前,"你再敢上前一步,就莫怪我手抖。"

他一直以为札兰泰太过在乎明珠才敢来抢她,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这就是你所谓的在乎?居然不惜以伤害她为代价!"

札兰泰并不在乎福康安的嘲讽,一个外人,又怎会懂他对明珠的感情有多深!"你在乎她,不想看她受伤么?那就别过来!"

"她是我的妻!你没资格带她走!"

"我先认识她的!"

"那你怎么不先娶?"福康安毫不留情,直戳他要害,"你在乎明珠又为何要娶公主?你先放弃了她,还有脸来纠缠她?"

"我……我是逼不得已,"提起此事,札兰泰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我是深爱她的,从前是,现在仍是!"

"可是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她已经嫁给我,是我的女人,跟你再无瓜葛。"福康安试图跟他讲道理,却不知此刻的札兰泰已听不进什么大道。

"不!"札兰泰一直坚信,"她只是遵从父母之命而已!即便你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明珠她不爱你!"

就在这一瞬间,福康安惊觉自己竟毫无底气去反驳札兰泰这句话,至今,他都不敢肯定她是否爱上他,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爱不爱我,轮不到你来评判!"

为了让福康安死心,札兰泰当着他的面问她,"明珠,你不爱福康安,你心底的人是我,对不对?"

她感激札兰泰,却从未将他放在心里,她的心底,一直只有她自己,即便真有人走进来,那也只会是他,福康安。"我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札兰泰,算我求你,你就莫再纠缠了好么?"

有那么一瞬,福康安甚至怀疑自个儿听错了,明珠居然说,她的心是他的!这句他梦寐以求的话居然会从她口中说出,实在令他难以置信!此言此语,究竟是发自她真心,还是权宜之计?

"不!不可能!"札兰泰无法接受明珠所谓的事实,"你在骗我!倘若你心里没我,那我们在一起那三年又算什么?"

"十三四岁,那不是爱情,是友情!"明珠真诚道:"我一直感激你对我的照顾,但我还没有爱上你的时候你已经要娶公主了。"

娶公主并非他所愿,想起那桩婚姻,札兰泰痛苦不堪,"你也知道我是无奈的,为什么就不肯谅解我?"

"我谅解你的遭遇,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并不能帮你什么,"明珠看向福康安,微微浅笑,"因为我已是他的妻。"

此刻她面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看得福康安心中一热,说不出的感动。

他想趁机去救明珠,却被警惕的札兰泰察觉,"别过来!"他一紧张手一抖,匕首瞬时割破明珠的皮肉,渗出血来,"啊!"明珠不由痛呼出声。

"你疯了!你这样会害死她!"

"心疼了?"见不得他们情深意重,你侬我侬,札兰泰忽然想通一件事,得意洋洋,

"我明白了,明珠不愿意跟我是因为你还在,你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不想在你活着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名声不好听,所以只要你死了,她就没有牵挂,可以安心跟着我。"

一听这话,明珠慌了,"你想怎样?"

此刻船已行到中央,札兰泰对福康安恨声道:"你跳下去!只要你死了,我就不会伤害明珠,必定会好好照顾她。如若不然,我就杀了她,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那个纯真良善的札兰泰究竟去哪儿了,此刻的他眼神阴鸷,说出的话宛如魔鬼一般狠毒!"你简直丧心病狂!"

听到明珠厉声责骂,札兰泰的心蓦地一疼,"你别骂我,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骂我?"

"你这不是爱我,你是爱你自己!"明珠算是看透了他,"只顾满足一己私欲,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我死都不要跟你走!"

"明珠,我究竟哪里错了?哪里不如他?你为何对我那么残忍!"残忍地扼杀他的温柔,余情被泯灭,片甲不留,幻想的天长地久,瞬间支离破碎,无法拼凑,他渴求不朽,她却说他给的爱是牢囚,而她要自由。

情绪失控的札兰泰又忍不住用力,稍不留神,明珠便会被他割破咽喉,札兰泰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福康安不敢刺激他,只喊道:"莫伤害她!"

"少啰嗦!"札兰泰不耐威胁道:你跳下去!我自然不会伤她!"

"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不要痴心妄想了!"天真的明珠还企图以自己的坚定唤醒他的执念,"我此生只会有一个丈夫,他叫福康安!就算你逼死了他,我也不会跟你走!"

殊不知这样的话语更刺激他!"别说了!"札兰泰一激动,匕首又是一紧,眼看她的玉颈已渗出了血,福康安慌道:"别动她!我跳!但你要保证,今生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看着明珠倔强的侧脸,札兰泰的目光有些迷醉,"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明珠闻言大惊,"福康安!你也疯了么?你堂堂吉林将军,大清需要你,你母亲在挂念你!你怎能为一个女子去死,这样死得太窝囊!我瞧不起你!"

第六十二回 却见福康安朝她温柔一笑,云淡风轻,"人终归逃不了一死,窝囊或荣光,又有什么所谓?"

明珠急道:"我不许你跳!"

福康安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你一直不爱我。成亲几年,你从未对我笑过,我所做的一切,从未真正令你欢心过。

但是没有关系,我爱你就足够了,倘若我去了,你能过得开心一些,那么我愿意,将你交给他,想来,他也不会害你。其实我多想,你十三岁那年遇见的人是我……"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福康安面带笑容,最后一回嘱咐道:"明珠,你能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若有来生,我只想,第一个遇见你,与你青梅竹马,白头偕老。"

"不!不是这样的!我……"未及她说出心里话,他已纵身跃下了船。

泪,一瞬间汹涌而出,心,一刹那支离破碎!"福康安!"明珠竭尽全力的嘶吼也换不回光阴倒流!

见他跳了下去,札兰泰这才收回手臂,刚想看看有没有伤到她,明珠却忽然挣开他,欲往船边,札兰泰一把拽住她,自身后抱紧她不许她去。

"放手!你这个疯子!"明珠挣扎着泪如泉涌,看着江面撕心裂肺的呼唤,"福康安!你回来!"

然而江面上连他挣扎的手指都不见,札兰泰开怀笑道:"跳入松花江,他必死无疑。"

回首拽着他衣襟,明珠瞪向他的泪眸含着彻骨的恨,"还给我!你把我丈夫还给我!"

"你是我的!"爱极生恨的札兰泰欲俯身堵住她的唇,以免她又毫不留情地说出令他心碎的话语,岂料她挣扎不已。

痛苦不堪的明珠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我是福康安的女人!不是你的!"

为何?为何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那么在乎别的男人,札兰泰无情提醒道:"他已经死了!"

"不会的!他不会死!"不愿相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明珠泪如雨下,颗颗烫心,"说好了要照顾我一辈子,他怎么能先死?他跟别人不一样,这些年,他对我说过的话他都能做到!他不会骗我!不会离我而去!"

福康安何其有幸,能得明珠信任,札兰泰又妒忌,又心疼哭泣的明珠,好言哄道:"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死了,你就无牵无挂了,乖乖跟着我,我必然会向从像那般对你好!"

"你走!你疯了!"明珠转身对札兰泰嘶吼训斥道:"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札兰泰,那个札兰泰温柔善良,他会保护我不被姐妹欺负,会带我看蚂蚁怎么搬馒头的碎屑,而今你是魔鬼!你害死了我的丈夫!"

听着她口口声声称福康安为丈夫,札兰泰痛恨不已,"以后只有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许再提他!"

"哼!"明珠一声嗤笑,尽是不屑,"你做梦!"

平日里,福康安精心挑选宝贝,博她欢心,不厌其烦地说笑,逗她一乐,她都甚少领情,如今想来,竟是心酸难耐,世上还有谁会有那样的耐心锲而不舍地去温暖她冰凉的心?

此刻的明珠有些后悔,自己甚少给他好脸色,实在对不住他,如此想着,明珠缓缓走向江边,札兰泰见状大骇,"你干什么?"

"他为我而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江中孤苦伶仃!"

气愤的札兰泰紧拉住她,眼中冒火,"你居然要为他殉情?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么?"

明珠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杀了他,如今的她对札兰泰再无一丝感激,只余怨恨,"比你重要!"

似有什么刺进来,札兰泰只觉心在滴血,"为什么?为什么福康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位高权重,还能轻易赢得你的心!而我倾尽所有,也换不来你一丝感动?"

原因很简单,他竟执迷不悟,"他得皇上器重也是凭借三四年征战拿命换来的,而不是整日溜须逗鸟只会吹嘘祖上功德的纨绔子弟!

得我心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尊重我的想法,他并未喜新厌旧,即便我对他不冷不热,他也依旧对我千般好万般疼!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我的安危!

而你呢?你只会用我的性命去威胁他!这就是差别!"

札兰泰又何尝想伤害她,"那是因为我太爱你!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才出此下策!"

"许多强迫的行为偏要以爱为之正名,那是对爱这个字的侮辱!我说过,即便他不再了,我也不会跟你!"

她那愤恨而坚决的目光如烈火一般灼伤他炽热的胸膛,心中一阵酸楚在翻腾,搅得他心神不宁,札兰泰尚未开口,却见明珠转身欲跳江,惊慌失措的札兰泰死死拉住她,"明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并不是想害死你!"

忽听背后有动静,札兰泰一回头,却见湿淋淋的福康安翻上了船,浑身是水,黑眸恨得发亮,动作十分敏捷,跃起便向札兰泰刺去!

情急的札兰泰一挥匕首,却只伤到福康安臂膀,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福康安又刺一刀,正中札兰泰腹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旁的明珠都看呆了!

"明珠莫跳,我还没死!"福康安跑向她。

脸上泪痕未干,明珠喜极又泣,扑到他怀中,生怕是梦,感觉到触手真实,她不由紧紧拥住他,哽咽哭道:"你吓死我了!"

浑身湿透,筋疲力尽的福康安忽然被她拥着,先是一愣,又觉心头一暖,酥得快要化掉了!

苍天呐!他的明珠居然主动抱他!若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惹得一阵痛楚来袭,他险些以为这样的场景只是自个儿一场空梦!

腹部清晰的剧痛感瞬时传来,札兰泰身子不稳,不由后退几步,他看向她,这个他最在乎的女子,而她的眼中,却只有另一个男人,根本没心思去管他的死活。

开口的声音几近哽咽,他还是执意要问,"明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何必,执着于此,她从不想伤害他,而他,偏要将她逼至绝境!没有欺骗的必要,明珠与他对视,

入眼,是她默然摇头。

呵!果真……还是不爱!她早就放下,只有他,还在忆着自欺欺人过往的旧情,恨着执迷不悟输掉的曾经。

"天意漠然弄世人,未料入网贪痴嗔。

若有来生轮回道,不识不遇……不回身。"身上的伤令他清醒,明珠的漠然更让他绝望,再无留恋的札兰泰苦涩一笑,纵身倒入江中!

明珠见状惊呼,"不要!"

终于,要解脱了!微微阖眸,他期待着,能在黄泉路上看到彼岸花开,若真有孟婆汤,他必定尽数饮下,忘却前尘,了断牵挂。

看着他转眼下沉,消失,她的心,蓦地一痛,初遇的场景在她心头略过,那个美好单纯的少年,曾对她呵护备至,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而她,居然是罪魁祸首!

望着江面,明珠喃喃道:"他还有救!"又为何偏要选择一条漆黑的路走到底?

"谁也救不了他,因为他自己不想活。"福康安道:"他因打了公主而被关入宗人府,他阿玛因为担忧儿子,一病不起,待他被放出来时,他阿玛已然逝世。不久,就传来额驸失踪的消息,许是他因此记恨九公主,而自己离了京城。"

良缘错,错赴了红尘独行成过客。

红颜祸,祸害了恩怨难断叹命薄。

回头看着福康安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明珠的泪汹涌难止,他大约不会知道,才刚看到他跳下去时,她的心有多痛!

蹲下身子,福康安为她拭去泪珠,"明珠,你哭了?是为我,还是他?"

又急又恼的明珠捶他一拳,"为一个没良心的!不听我说完就跳了下去不顾我!"

天大的冤枉啊!福康安委屈道:"若不是为你,我又怎么会跳?"

"为什么要跳!"明珠才不感激他,"你的命就不是命?万一你死了呢!"

嘟了嘟嘴,福康安故意道:"你不总说我欺负你嘛!我死了再没人可以欺负你,你可以再嫁啊!"

这话他都说得出口,明珠气急又捶他,"你要我嫁几回!你不负责任!"

"嘶!"这一锤震到他伤口,痛得福康安倒吸一口凉气!

明珠见状吓坏了,"怎样?有没有事?"

最喜欢看她紧张他的模样,福康安吓唬道:"本来没事,被你打得又裂开了!"

料定他是假装,明珠逞强道:"我又不是故意,谁让你说那些浑话气我!你以为你听他的跳下去,我就会好好活着跟他过么?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当真?"见她如此忠贞,福康安自是欢喜,又感忧心,"你这么说,我很欣慰,但是,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先你而去,你必须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哎,"生怕一语成箴,明珠以指捂他唇,嗔怪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抚上她的手,福康安欣喜若狂,"明珠,我怎么觉得……"话到唇边,他却说不出口。

"觉得什么?"

"我不敢说,怕梦醒。"

第六十三回 他一直期待幻想着,有一天,明珠会开始在乎他,而今真的感受到了,他又觉得好不真实。

故意卖关子么?可惜她已经看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哦?"相较之下,福康安更愿意听她亲口说出,"那你说说看。"

哪料她并不肯如他所愿,傲然扬首,"你不说,我也不说。"

"好啊!"福康安无可奈何地笑笑,"现学现卖啊你?"

本以为他已不在人世,如今生还,明珠只觉不可思议,便好奇问他是怎么上来的,"那江中水那么深,水流湍急,你又怎能跟着船行?"

神秘一笑,福康安拿出一物给她看,"有这个。"

却是一把铁钩,"这是……"

但听福康安为她讲解,"此乃莲花钩,合起来小巧玲珑,一打开便有五个铁钩,我刚跳入水中,就是拿它钩住船木,顺船而行,再伺机上船,趁他不备制住他。"

看着莲花钩的细链,明珠奇道:"这般细,不会断么?"

"不会,"福康安很有把握,"这是军中特制的,测试过的,只是水流太急,手拉着它,磨得有些痛。"

想着方才的情形,明珠只觉后怕,问他在水下是什么感觉。

"嗯……"福康安如实道:"轰隆隆的,听不清水面上的声音,有几次险些被猛流冲走!"

"那你还跳?"明珠数落道:"为什么那么傻?倘若你真的因此丧命,那我……"

"你怎样?"福康安十分期待她的后话,笑眯眯瞧着她。

难为情的明珠瞬时改口,"我……我改嫁!"

"哼!"闻听此言,福康安醋意大发,"才刚谁说只要我一个丈夫,现在又要改嫁?"

抬眼看着他,明珠眸色认真,"所以你定要好好活着,不能比我先死。"

"那是,我夫人这么漂亮,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呐!所以我得长命百岁,好好看着你,不能让人有机可乘!"

几句话逗得明珠破涕为笑。轻拥她入怀,福康安不再玩笑,正色道:

"我是真的愿意为你而死,但我又怕,我若死了,再没人像我对你这样好,那你岂不是很孤苦?

你不是不信诺言么?可我说过,要守护你一辈子,所以我必须得活着,活着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知她此话何意,福康安茫然问她,"你知道什么?"

他都能为了她拿性命作赌,她为何不能对他敞开心扉呢?既然去了心锁,也没什么不可说,明珠坦然对他道:

"旁人的话我可以不信,但该信你,因为你是我夫君,是唯一一个,愿意一直对我好的人。"

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来竟是这种感觉,看来皇天真的不负有心人!福康安开怀笑着,又紧拥着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满足过!

此时江边已有官兵把守,乌尔木在马车旁候着主子,却被上了岸的福康安挥退,他对明珠提议道:

"咱们骑马回去罢!"

"可是你的伤,能耽搁么?"明珠希望他能快些回府包扎。

福康安只道小伤无妨。

一直躲着的船夫被官兵抓住,乌尔木询问道:"主子,这个船夫……"

"带回府审问。"

明珠本觉得那老头应是冤枉的,但有属下在,她若当众求情,岂不是驳了福康安的面子?如此想着,便没有出声,想着回府无人时再与他说。

回府的路上,两人同乘一匹马,夕阳已落山,福康安拥着她顺手扯着缰绳,不疾不徐地慢行着。

将夜的风轻柔凉爽,明珠问他冷不冷,

"已经吹干了,也不觉冷。"话音刚落,他忽然侧首打了个喷嚏,明珠忍俊不禁,"装也不会装像些!回去可得喝姜汤!"

"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我很不习惯啊!"

"你属什么的?"

"属狗啊!我跟你说过你居然忘了?"福康安故作生气状,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我觉着你是属骆驼的!"对他好还不习惯?明珠不禁怀疑他内心深处是否有受虐倾向!

贴着她面颊,福康安叮嘱道:"那你可得一直对我好!别只是今天对我好,明儿个又厌烦我,我可受不了这落差!"

闻言,明珠蹙眉看向他,一脸嫌弃,"我怎么觉着你像个女人一样?"只有女人才会患得患失罢?

"什么呀!我又没这个!"说着福康安坏笑着朝她丰盈处摸了一把,明珠不由暗叹,果然又露出男人本色了!

"我知道你是属小猪的,哈哈!"两人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就快到了将军府,福康安忽生叹息,

"明珠,我突然很想,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们一直就这样走下去,多美好。"

回府后又是公事缠身啊!回想今日之事,惊险的好不真实,赌一场生死较量,幸得他命大没死,没有失去明珠已是万幸,因此赢得了明珠的倾心,更是值得。

心急如焚的两个丫鬟在府门处左盼又盼,终于瞧见夫人安然无恙归来,喜极而泣,苏果抹泪道:"还好找到夫人了,吓死奴婢了!都是奴婢不好,只顾玩儿,看丢了夫人!"

这两人跟她久了,到底也知心,明珠忙上前劝慰,"傻丫头莫哭,我不是好好的嘛!"

还敢哭?福康安觉着自个儿没罚她们已是天大的仁慈!"你无事则罢,若有什么,我是断不会饶了她们!"

眼瞧着人家小姑娘伤心难过,他非但不怜香惜玉,还加油添醋!实在无情!明珠回头瞪向他,"凶什么?"

"我没凶啊!是你在凶我罢?"莫名其妙的福康安一脸委屈,"哎你们评评理,我跟夫人谁在凶?"

这理她俩可没胆子评,哪个都不敢得罪啊!丫头们一个劲儿地围着问明珠可有受伤,明珠只道无碍。

福康安听得一阵心酸,"爷的胳膊还在流血,你们都瞎了没一个关心我!真是养了一群白眼儿狼!"

苏果一看他伤处,吓得惊呼,"哎呀!真是哎!"

臭丫头真会说话!什么叫真?"难道还有假?"

看到血有些发怵的苏果不由后退,"奴婢包得不好呀!还是请大夫来给您包扎罢!少爷您再忍忍啊!"遂唤乌尔木去请大夫,乌尔木笑道:"早请了!还等你说!"

"先沐浴!湿衣服贴着身子真难受!"福康安又扭头对明珠挑眉,暗送秋波,"那会子抱你的时候把你衣服也沾湿了,你也得沐浴,不如咱们一起?"

居然想鸳鸯浴?明珠羞斥道:"得寸进尺!"

难道她不应该娇羞答应嘛?"哎,我为你受的伤啊!你就不能补偿我一下?"

明珠微睁大眼,口中一脸真诚地说着冠冕堂皇之辞,"我是心疼你啊!受了伤就该歇着养一养,莫胡思乱想,对伤势不好。所以还是各洗各的罢!"道罢旋即转身回了房,云霄跟上前去准备伺候她梳洗。

"喂……"失望目送她离去,无言可辩的福康安不禁腹诽:说好的英雄救美之后便是美人感动得以身相许的戏文都是骗人的!哼!

苏果见状玩笑撇嘴道:"这种过分的要求夫人怎么会同意嘛!明摆着的事儿,少爷您就不该提!"

"你懂什么?"福康安此时得意洋洋,"明珠已经深深地爱上我而不可自拔了!"

"是么?"苏果赶忙抬头看看夜空是不是有太阳!还是月亮啊!那定是少爷在做白日梦!"夫人怎么爱上您的?"

"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福康安平日里对待下属总是冷着一张脸,人人惧怕,对她俩格外宽容也是因着明珠,每每他开心得像个小孩时,那必定是因为夫人给他好脸色了,看他心情好,苏果也敢跟他说笑,"哎呀!少爷您说说呗!"

"不说!"有关札兰泰之事,他也不愿多说,"爷要沐浴!快去备水!"

"好罢!"失望的苏果领命退下。

晚上,洗漱过后,两个丫鬟依命退去,明珠亲自为他解扣,脱到臂膀处,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他,"是不是很疼?"

"是啊!是啊!"看他点头如捣蒜,明珠便知他是故意夸大其词,想博她心疼,当下也不拆穿,却听他又道:"其实,只要你亲亲我我就不觉着疼了!"

亏他说的出口,明珠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让我瞧瞧这人脸皮能有多厚!"

"哎呀!下手真重!好疼啊!我不管,就这里,你亲一下,算是补偿!"

瞧他这般实在假到离谱,明珠都不愿理他,奈何他再三要求,耐不住他啰嗦,明珠只得勉强同意,"那你闭上眼。"

"好!"难得她同意,福康安自然乖乖听从,从未主动过的明珠鼓起勇气垫起脚,才凑近他脸颊,老实不动的他忽然扭脸,以唇相印。

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得明珠正要闪躲,却被他机智地搂住,后退不得,不甘浅吻的福康安才探入她口中,却觉手臂一痛,原是受到惊吓的她一紧张扶上他臂膀,正是他受伤之处,

甜吻未得反吃痛,暗叹一声倒霉的福康安只好松了口,去看臂膀,明珠见状惊呼,"糟了!渗出血了!"

福康安不以为意,拉着她坐在床边,"没事儿死不了!

害怕他往后再冲动,明珠在他身旁坐下叮嘱道:"瑶林,你记住,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不许为任何人而死,不许……"

听不清她喋喋不休的嘱咐,他在意的只是前两个字,"才刚你叫我什么?"

才刚?她说什么了,"我让你记清楚啊!"

"不是,再前面!"

他突然这么问,明珠一时也想起自个儿究竟还说了什么,福康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居然……唤我瑶林!"

他为何会是这般震惊的神色?明珠不禁怀疑,难道她唤错了?不应该啊!明明他的字就是瑶林,福隆安是珊林,她不可能记错啊!

疑惑间,却听福康安问道:"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啊?"他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有这个必要么?才刚只是无意喊出,如今故意要她喊,她只觉难为情,红了脸低眸道:"我说不出来。"

"可是我想听啊!你大都直呼我名,从未这样温柔的叫过我的字!"软的不吃福康安预备来硬的,"你若不喊,我就……"

抬眸,明珠惊恐地看着他,"就怎样?"

"我就不听了呗!"

还以为他又要怎样吓唬她呢!闻言明珠忍俊不禁。

第六十四回 心上人的笑颜浓如沉酿,只一眼,便教福康安轻易沉醉,"你笑起来多美,以后要多笑,我喜欢看。"

说着,缓缓凑近侧吻她的唇,她没有拒绝,只是羞红了脸,他又覆上,拥住她辗转亲吻,不满足的小舌撬开贝齿,寻找那柔软渴求缠绵,吻得她一阵颤栗,不由倒在他怀中。

岂料他并不满足于一个吻,而是探入衣襟,怕他动情,明珠提醒道:

"你还受伤啊!不能这样……"

"没关系,小伤。"

这人不是自相矛盾嘛!明珠看向他,眼波流转间眉目微嗔,"才刚谁说很痛?"

谎言被拆穿,福康安笑着强辩,"为夫人效劳,痛也得忍着啊!"

明明是满足他一己私念,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面对他的强词夺理,明珠甚感无奈,又拗不过他,只能任他摆弄。

"坏人……讨厌!"

说得太对了,福康安也不反驳,"男人到了床上没有君子,都是小人……"

以往明珠总是害怕他进来,因为常有刺痛感,今儿个也不知为何,竟有些许期待,然而他却徘徊不入,似乎并不着急。

"嗯……别这样……好难受……"

"明珠,你想要我,是不是?"

见她摇头不肯承认,福康安诱哄道:"告诉我我就帮你,你不说,那我睡了哦!"

她才不要对他说她想要这几个字,明珠赌气道:"随意……"

"开什么玩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福康安不再逗她,趁其不备,一举攻入,惹得身下佳人一声嘤咛,

听到那情不自禁自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明珠赶忙咬住纤指,企图堵住这细碎的**。

福康安见状,拉开她手哄道:"不必压抑,我喜欢听。"

"那声音……"明珠只觉羞耻难当。

"本就如此,尽情释放,不必强忍,明明快乐,为何要压抑?"唯有听到她的声音,他才能发觉她的快乐之处,"能带给你快乐是我的荣幸,我会更卖力!"

"嗯……"忽然一阵颤栗,恍如飘忽在云端,似有什么从内里释放一般,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令她难耐又恐慌,紧紧抱着他,想让这异状消失,却仍是止不住的轻颤。

被她缩得受不住,福康安不再强忍,低吼着释放。

此时的明珠顿觉口干舌燥,拼命喘息着。

待春潮散尽,明珠才惶恐开口,"才刚,我怎么了?"

她的异状被他尽收眼底,亦深切地感受到,两人能一同飞霄,实属难得,宠溺地轻啄她脸颊,福康安在她耳畔柔柔低语,

"那就是极致的快乐,真正的闺房之趣。以往你心里对我有芥蒂,都不曾打开心扉与我配合,难以攀上巅峰,而今,我们心心相印,自然容易得趣。以后,我每晚都会给你那样的快乐。"

"不,"明珠深感惧怕,"我不要。"

"为什么?"福康安只觉好笑,"那可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她居然还拒绝?

"我……我害怕,"回想起才刚的情形,身子不由自己控制,好吓人!

"你敢说那种感觉不舒服?嗯?"

"别问了……"明珠只觉羞赧,捂脸蜷缩起来。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确是不曾有过的体验。

曾经她总爱背对他,今日却是面朝向他侧躺,福康安伸出一只臂膀让她枕着,顺势将她搂在怀中,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高官厚禄算什么?能让明珠体会到做女人的乐趣,能令她满足睡去,才是他最大的荣光!

夜里,恍惚听到明珠在说话,福康安朦胧醒来,扭头看去,但见她仍是闭着眼,额头满汗,眉头紧皱,口中呢喃着别过来……

"明珠,明珠……"连唤了好几声才将她唤醒,骤然清醒的她,恍了一瞬,隐约回想起梦里的情形,仍心有余悸,她忽然将薄毯蒙住头,蜷缩在里面,福康安问她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惊吓的她怯怯道:"你瞧瞧窗外有没有人?"

瞥了一眼,窗影上只有枝桠轻摆,哪来什么人影,"那只是梦罢!你莫怕!"

哄了半晌她才肯探出头来,福康安料想她应是又胡思乱想了,"你梦见札兰泰了?"

"……嗯……梦见他向我索命,全身湿淋淋的,头发遮着脸,可我知道那是他!他说我害死了他,他说他好冷!我拼命叫你,你却不理我,只是笑笑的看着我,你身边还立着一个陌生女子,她大着肚子,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你们都不管我,我好怕,我被札兰泰拖下水,他的手好凉,就像冬天的冰一样!"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以致于她醒来还是觉得后背发凉,

听罢她的梦境,福康安一头雾水不可思议,"什么嘛!你梦见札兰泰索命倒也正常,但我一定会阻止啊!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身边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呢?"

明珠喃喃道:"那个女人,我认得。"

她还认识?这就更荒谬了,福康安问她那女子是谁?她却不肯说,觉得自个儿疑神疑鬼了,"梦是没有依据的,不必当真。"

"前半段倒是有些依据……"福康安明白,札兰泰之死,明珠深感愧疚,才会做了那样的梦,想起白天之事,他亦有一丝担忧,"你会不会怪我,害死了他?"

明珠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又怎会无端怪罪,"如你所说,是他自己不想再活,你伤了他,却不是要害,他若肯活,我们也会救他,只是可惜……"可惜札兰泰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他额娘若知晓,必然心痛。

"他尸沉江中,水流湍急,根本无法打捞,若是在河中,我必然会派人捞出他尸身,将他安葬。"

福康安说的是事实,明珠也不好强求什么,"我明白。"

他掠走明珠之时,福康安的确对他恨之入骨,但他自尽后,倒让人心生惋惜,"仔细想想,他也是可怜人。不如,我们给他烧些纸钱?"

他居然会主动提出,明珠甚感吃惊,"你……不介意?"

"不介意,因为你的心属于我,这就足够。"明知她心善,若不做些什么,必然不能安心,由她提出,还不如由他来说,既弥补了明珠的愧疚,也省得自个儿吃醋。

向来深情长辜负,薄情遗恨念成毒,

浮世一梦终恍惚,此情经年后人书。

自此后,明珠再出门,博和托跟随时,苏果再不嫌他碍眼,时常叮嘱他,"你可跟紧点儿,看清楚周围是否有坏人!"

博和托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夫人和两位姑娘尽管放心。"

六月底,福康安收到兄长书信,说家中一切安稳,不必忧心,又说灵芝才添了个女儿。

说得他有些心急,明明迟迟未有身孕,这期间看了几个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让她放宽心,天时地利,自然受孕。

本以为他会问,过了半月,也不听他开口,思量再三,明珠决定还是跟他说清楚,免得造成误会,

"札兰泰带走我那天,我跟他说,我有了身孕,所以……他并未对我怎样。"

"什么?你有身孕了?"福康安闻言大喜,正要再问,却见明珠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难道……你不在意,他有没有轻薄我?"

"为什么要在意?倘若他真的欺负了你,那也是因为我的疏忽,才导致你被人带走,这不能怪你啊!我绝不会嫌弃你。

倘若他没有,我却怀疑的问了,你大约会很难过罢?不问不是我不关心你,而是太在乎你的感受,才选择忽略。"说了半晌,福康安也不知她是否听明白了,"呃,你懂我的意思么?"

"嗯……"明珠点点头,他有时大大咧咧,有时又很细心,连她不曾想到的他都能考虑到,她非草木,如何能不动心?

"才刚不是说有身孕了嘛!我看看!"说着要去掀她衣衫,"哎!"明珠忙挡住道:"我还没说完,那只是权宜之计,我哪有身孕?"

"那我们继续努力啊!"福康安兴致勃勃,明珠却心绪不宁,

"旁人成了亲都会有身孕,为何我一直没有?倘若,我一直生不了孩子……"

以往她并不在乎自个儿是否能怀上孩子,自从开始在乎他之后,她偶尔也会想,若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也是好的,奈何天不遂人愿。

"不会的,"福康安劝慰道:"我们又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还捐建私塾,好人必会有好报的!"

"我是说假如……算了……不说了。"传宗接代是必须,她又何必,问这些傻话,难道一个女子不会生育,还霸着男人不许他纳妾?那怕是天理难容罢!

"明珠,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你万一生不了孩子,我额娘会让我纳妾……"

"别说,"明珠捂住耳朵,不愿与他讨论此事,"我突然不想听了。"

强行掰开她的手指,他要她听清楚,"有我在,你不需怕,我必定会想办法。"

办法?不是所有的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罢!许多事只能听天由命,无能为力,"孩子的事,谁也不能强求。老天若不给,你能如何?"

第六十五回 实则他早就考虑过此事,"你可以假装有身孕,十月过后,咱抱养一个就是。"

偷龙转凤之举,他竟敢想?"这事岂敢作假?太夫人若知晓了,必定大发雷霆!"

福康安自有他的计较,"我会瞒着,咱们在外地,一年半载又不回京,到时候抱着孩子回去,额娘必定不会怀疑。"

明珠可没胆子撒这样的弥天大谎,"这太冒险了,万一……"

福康安却道:"这是最好的法子,有了孩子,额娘就不会逼我去纳妾,咱就当他是养子嘛!而后你再安心受孕,再生个咱们的孩子我又不嫌多!即便你依旧不能生育,我也待你如常,总之绝不会纳妾就是了!"

明明子嗣大过天,他却一派无谓,只将她看得最宝贵,她何德何能,受此情深意重,明珠无语凝噎,"瑶林,你……"

未察觉的福康安还在继续说着,"所以明珠你要相信事在人为,相信我对你的一片衷情,有我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忽觉明珠抱住了他,福康安一愣,低头看她,她却将头埋在他怀中,闭目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清晰的心跳。

福康安欣慰笑着,轻抚她秀发,手指捋过发丝的温柔,快要融化她的心,遂将他抱得更紧,"我喜欢……"

"嗯?"福康安一愣,问她,"喜欢什么?"

"喜欢你手指梳我的发。"柔柔道罢,她才发觉到了异状,"咦,你的心跳似是越来越快……"

"因为某个地方越来越硬……"

"啊?"了然于心的明珠惊慌抬首,想推开他,却被他的大掌拦住后背,"现在才想躲,似乎晚了些……"

"睡前才折腾过,你不会又想……"

"一日三餐,一夜三次啊!"天经地义之事,她何必惊恐?点了点她鼻尖,福康安坏笑道:"这次来点新鲜的……"

"什么?"

福康安忽然搂住她腰身,将她抱起顺势跨坐在他上方,惹得明珠一声惊呼,"啊……你要怎样?"

福康安亦坐起身来,紧拥着她,"只做别问。"

顺手解开她颈后带子,肚兜滑落,羞赧的明珠慌忙伸手去捂,然而白嫩的沟壑尽现,直烧他心火,"捂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我没看过你这样看着我啊!"以往她都躺在床上,闭目感受,从未以这样的姿势清晰地看着他的动作。

福康安笑着耳语,“记清楚,这叫……观音……坐……莲!…”

帐里春光旖旎,两情缱绻。

帐外人心叵测,谋生祸端。

这一日,麟趾刚办完公事回府,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请他,"少爷不好了!小姐正与太夫人争执呐!"

"怎么?"

不敢耽搁,丫鬟提议边走边说,麟趾匆匆忙忙赶去,一路上听了个大概,明白了因由。

到得那拉氏屋内,正瞧见喜塔拉坐在椅子上,别着俏脸不说话,而他额娘亦是抿唇不语,丫鬟正在给她捶背顺气,见儿子来了,那拉氏指着喜塔拉恨声道:"瞧她犟的!要把我活活气死!"

已知晓来龙去脉的麟趾不再与她废话,开门见山,"你不想嫁给呼特仑,额娘让你进宫伺候皇上,你也不同意,我且问你究竟想如何?"

默了默,喜塔拉直视于麟趾毫不羞怯地道:"我喜欢福康安!"

那拉氏闻言惊道:"你表哥已然成亲,难道你甘心做妾么?"

喜塔拉毫不犹豫十分坚定,"我愿意!"

好歹她也是府中嫡女,本可以风光出嫁,又何故委屈自个儿,麟趾实在不明白,"做呼特仑的妻不好?偏要做人家的妾?"

只听到那人的名字,喜塔拉便感厌恶,"我讨厌呼特仑!俗人一个!"

那拉氏倒也不逼她嫁于呼特仑,只希望她能进宫侍奉皇帝,"做皇上的妃子,可比福康安的妾地位高多了!以你的美貌,必能得皇上恩宠!"

"皇上年纪太大,都能做我爷爷了!"高傲的喜塔拉不屑一嗤,"我才不想做他妃子,他哪如表哥年轻俊逸!"

"住口!连圣上也敢冒犯?这要是让旁人听到,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那拉氏怒不可竭,"你这孩子……自小把你宠坏了!姻缘之事也敢挑三拣四!"

"女儿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想被人摆布!何错之有?"被母亲责训的喜塔拉转头看向最疼爱她的哥哥麟趾求救,"哥你帮帮我罢!"

"这种事如何帮?"

喜塔拉早有考量,"你跟瑶林有交情啊!你请他过来,顺道说说此事。"

麟趾甚觉为难,"万一他不应,岂不尴尬?"

"只要哥哥肯帮我就好,结果如何你就不必管了,我自认命。"

麟趾本不愿做这媒人,奈何喜塔拉软磨硬泡,他只得勉强同意,并向他额娘保证:只许她任性这一次,福康安若不应,她便得听从家人安排。那拉氏无法,这才答应。

"你姑母病了,听闻很严重,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关,我得赶去瞧瞧,"那拉氏嘱咐儿子道:"喜塔拉太任性,总不能让我省心,这些日子你可要替我管教好她!"

麟趾面上应得干脆,心底却是十分清楚自个儿管不住这心高气傲的妹妹。

然而既应了她,就得兑现承诺,得了空,麟趾邀福康安来家一聚,饮茶畅谈时,状似无心地提议把喜塔拉许给他,亲上加亲。

岂料福康安一口拒绝,只道自个儿已然成亲。

"喜塔拉不在乎这些,她可以给你做妾。"

她愿意那是她的事,他却不需要,"我不会纳妾。"

"总不会是嫂夫人不许你纳罢?女人不该管这些啊!"麟趾笑道:"表弟你位高权重,有一两个妾室再正常不过,我去跟弟妹说。"

"不必,不是她的原因,是我自个儿不愿。"

他妹妹容貌出众,家世又不差,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她都不应,偏瞧上福康安,而他竟对她毫无兴致,麟趾不由奇怪,"表弟是嫌喜塔拉不够漂亮,还是家世不够好?"

福康安不是肤浅之人,一个女人单凭容貌根本无法打动他,再者说以他的身份更不需要仰仗女人的家世,便对麟趾道:

"喜欢一个人,不是在乎她好不好,关键是能不能看得顺眼。只要你瞧着顺眼的,她有缺点你也甘愿包容,不顺眼的,再美也不稀罕多看。"

言毕,福康安欲告辞,麟趾偏留他在此用晚宴,也罢,便当最后一次,以后表兄这府上,他是不能再来,免得尴尬。

喜塔拉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酥胸起伏,愤恨不已,而后眼珠一转,勾唇冷笑。

待他回府时,明珠还在睡着,福康安小心翼翼地床边躺下,此时天已蒙蒙亮了,忽听她道:

"你回来了。"

"嗯。"福康安看她转过身来,眼中布有血丝,料想她是没睡好,"你一夜没睡?"

"睡了,半夜醒来不见你,就睡不着……"瞧他没有精神,明珠问他,"喝醉了?"

"在我表哥府上,喝高了。"

"没事就好。"明珠淡淡地道了句,也没再继续追问他。

想着她夜半至今没睡,福康安心生愧疚,拥她入怀,"让你担忧,是我不好。"

"我是担心你出事,看你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明珠柔声问他,"头疼么?让丫头们去给你做碗醒酒汤罢。"

"不必,我已然醒酒。"说着,福康安伸出臂膀让她枕着,抚了抚她的发,轻声哄道:"你一定很困,再睡会儿罢!"

"嗯。"明珠顺从闭目,安心而眠。

又睡了会子,两人才起身梳洗用朝食,却见他默默喝了两口粥便道有事先走。

云霄奇道:"少爷看起来闷闷不乐啊!"

"我也觉着。"苏果亦感纳罕,"以往他在夫人跟前儿都不住的说话,今儿个什么也没说。"

明珠自嘲地笑笑,"许是日久生厌了呢!"

"怎么可能?"苏果笑道:"夫人您可是少爷的宝贝!你们成亲这么些年,少爷何曾冷落过您?"

后来这两个月,一切如常,福康安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爱,明珠也就忘了此事。

转眼将近重阳,将军府中摆满了珍稀的菊花品种,皆是旁人所赠,闲来无事的明珠正在院中为花洒水,苏果甚是担心,"倘若少爷回来瞧见夫人在干活,必定要责备奴婢啊!"

"干个小活儿也不许,整日闲坐着当神仙么?"正说着,忽闻背后有人唤道:

"表嫂!"

明珠回头一瞧,原是喜塔拉,便请她到堂中去坐,又命丫鬟备茶。

看她以手支腰,行动缓慢,明珠不禁问她,"你成亲了?"

"没有,不过快了。"喜塔拉掩唇而笑,"今儿个过来,就是请表嫂为我做主。"

她们素无往来,她能为她做什么主?就在明珠疑惑之际,忽听喜塔拉道:

"我有身孕了。"

看她一脸娇羞,明珠莫名其妙,"所以呢?"

但见她轻抚小腹,一脸欣慰,"孩子的父亲,是瑶林。"

福康安?明珠闻言,微蹙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她竟还不信?喜塔拉瞧着她,只觉明珠的笃定实在太可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这就足够。"

福康安说过,他不会纳妾。他也说过,两人要彼此信任,是以她不该凭喜塔拉一面之辞就怀疑福康安对她的忠诚。思及此,明珠也不发火,满目淡然对她道:

"你先候着,等他回来再说。"

第六十六回 而后明珠回了自个儿房中,留喜塔拉待在前厅候着。

云霄怕明珠心里难受,忙劝她,"少爷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喜欢喜塔拉那样的女子,指不定她是诳人,夫人万莫被她骗了。"

苏果义愤填膺,抱怨道:"她什么都想抢!以为全天下都该让着他,夫人可以将首饰让给她,丈夫可不能让!"

明珠也不是一味忍让懦弱之人,此刻的她并不相信喜塔拉之言,只等福康安回来处理。

忙完公事回府后,福康安径直回房,坐在堂中的喜塔拉瞧见他,笑呵呵出门来迎,"表哥!"

瞧见是她,福康安面露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有要事。"喜塔拉低眉浅笑,"再说,你是我表哥,我为何不能来你府上?"

她自以为风情万种,在福康安看来却是矫揉造作,不耐问她,"怎么?难道麟趾有事?"

"不是我哥,"喜塔拉看着他,羞涩一笑,"是我们的事。"

他跟她?挒了挒身子,福康安目光嫌弃,"什么事?"

"我有了身孕,两个月。"

眉心微蹙,唇角微动,福康安脸色不大好,默了半晌才问,"与我何干?"

"你忘了?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在我们府上与我哥哥饮酒,醉了便留宿在那儿……"他居然还问与他何干?喜塔拉上前,挽住他胳膊,"表哥不会是得了便宜却没胆子认罢?"

提起那一夜,福康安十分懊恼,嫌恶地挥开她不自量力挽向他的手臂,眸眼冰冷,"我不记得。"

喜塔拉指着自个儿腹部道:"孩子就是证明!"

戏文都没这么巧罢!福康安烦不胜烦,对她吼道:"打了!我不要!"

他居然要她打掉?"这可是你的孩子!"

福康安才不承认,"只有明珠怀的才是我的孩子!"

他好狠的心!走投无路的喜塔拉只好出言威胁,"表哥果真如此无情,就莫怪我告到姨母那儿,让姨母做主!"

"随你!告到皇上那儿都行!"福康安最恨威胁,却也不怕威胁,"我早就说过不会纳你为妾,纵然你耍手段趁我喝醉投怀送抱也无用,拿孩子威胁更是愚蠢至极!"

未料到福康安如此固执,竟不看孩子情面,喜塔拉暗叹失算,又不甘心就这般罢休,"好!咱们走着瞧!"

她居然闹到府上,也不知明珠是否知晓,福康安正烦闷,一转身瞧见明珠正立在东边月门处,定定地看着他,而后转身。

福康安暗叹不妙,赶忙追了上去,

"明珠,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见她不言不语地向前走着,福康安跟在身后继续道:

"那日我在麟趾府中,他说起想把他妹妹许给我一事,我当时就拒绝了,而后他又留我喝酒。

终归是表兄弟,前面已经拒绝,驳了他的面子,喝酒一事若再不应,说不过去,我便勉强留下,想着以后尽量不去他家,除非喜塔拉出嫁,免得尴尬不是。

尽了兴,醉了酒,感觉有人扶着我,我以为是乌尔木,也就没在意,可等我醒了,却发现……"想起当日的情形,福康安只觉恍若一梦,

"发现身边有个女人,但我真的没有一丝印象!我明明记得我倒床就睡了,我也不知那晚究竟是怎样,回来也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没想到……"

这几个月喜塔拉毫无动静,他也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哪料今日这女人会突然寻来,还说有了身孕,福康安甚感烦躁,唉声叹气,而后又对她道:

"明珠,我还是那句话,绝不会纳妾,你放心。"

当时喜塔拉说孩子的父亲是福康安时她还不信,如今他竟没有否认,看来喜塔拉说的都是事实,真是讽刺啊!

亲耳听到他说起此事的来龙去脉,明珠的心蓦地一疼,痛楚传到嗓喉处,堵得她难以喘息,为何到了此时此刻,他还能义正言辞的告诉自己他不会纳妾,是自欺?还是欺人?

"她都有了你的孩子,你让我的心往哪儿放?"看着院中被风吹落的秋海棠,明珠忽然笑了,

"心就不该放在旁人那儿,还是锁起来安稳。"

明明秋高气爽,她的笑容,却是那么凉。

让心爱的人伤感,福康安愧疚难当,上前拥住她以誓决心,"明珠……我这辈子只爱你,即便真的醉了糊涂了,睡了旁的女人,我也不会爱她,不会要她!"

没有推拒,明珠任由他抱着,"别说了,本属常情,你不必解释,不必惶恐,不必保证,我不会计较。"

闻言,福康安惊喜地松开她,凝望着她笑问,"你肯原谅我了?"

却见明珠看向他,缓缓开口,"有妻有妾很正常,何况她已有了你的骨肉,这不正是太夫人所期待的么?我没有孩子,没有资格生气阻止。"

说得好似理所当然,福康安却怕极了她这般淡漠的眼神,"明珠……你别这样,我倒宁愿你哭闹骂我!"

"有什么意思?"她懒得去闹腾指责,觉得毫无意义,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去忙罢!"道罢,明珠转了身,关上房门。

封闭的房中,卸下伪装的明珠顿感无力,依着门框滑落在地,她告诉自己不在乎,不要计较,为何眼泪还要不争气的溢出眸中,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心痛,许誓言的人没有错,错的是轻信的人。

倔强的抹去眼泪,她不愿看到懦弱的自己,站起身来,洗了把脸。

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儿,福康安也不敢贸然进去,怕惹她动怒,便唤来丫鬟进去陪着她,"千万看好夫人,有什么动静立即向我汇报。"

两个丫头领命进去,却见她正在认真地绣着香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苏果不觉讶然,"夫人,您……没事罢?"

明珠也不抬头,继续做些手中活计,"有什么事?"

轻轻推了推她,云霄示意苏果莫再提,只对明珠笑道:"哦……没事就好。奴婢的香囊也没绣好呢!奴婢陪夫人一道绣罢!"

"嗯。"应了声,明珠未再说话,云霄坐下来陪她做活儿。苏果问她午膳想吃什么,她只道照旧。

且说喜塔拉回府后脸色并不好,见状,麟趾问她,"怎么?他还是不肯?"

瞧她闷闷不乐,也不回话,只是走向桌边斟茶自饮,麟趾便明白她并未心想事成,"我说过你不该铤而走险,万一他不认账,岂不有损你清誉?"

麟趾好心的规劝在她听来却成了风凉话,"你别管,我自个儿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就不明白,嫁给呼特仑有什么不好,你却不愿,偏要自找麻烦!"

喜塔拉心道麟趾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让他去嫁,他自然觉得男人都一样,实则千差万别!

"呼特仑与瑶林根本没得比!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瑶林年青有为,深得皇上赏识,他日荣光无限,我若进入富察家,对咱们母家,对哥哥的前途都有利无害!"

麟趾从未这般想过,"咱们一母同胞,我即便想高升也不想牺牲自个儿的亲妹妹啊!你也瞧得出来,瑶林不同于一般的男人那样好色,纳妾成群,你这样,万一……"

"没有万一!"喜塔拉坚定道:"后路我都想好了,只要你帮我瞒着,莫拆台就好!"

她为何偏要一意孤行,"喜塔拉!"

不想听他再啰嗦,喜塔拉不耐道:"哥哥忙你的罢,我先回房了。"随即转身离去。

这一天,似乎特别难熬,午后,趁苏果去后厨端药之际,云霄适时劝道:

"夫人,少爷对您如何,奴婢们都看在眼里,想必您也十分清楚,这次他醉酒犯错,必是无意,纵然喜塔拉有了身孕,少爷也是不许她进门的,夫人您就原谅少爷一次罢!"

云霄只看到眼前,却忽略了以后,明珠却是看得通透,"现在不许她进,那以后呢?等她生了孩子抱着孩子来找,他还不认?即便他不认,太夫人能不认?"

那必是没完没了,到时她又能如何?拦着不许她们母子进府?太夫人必定会说她不够大度。又或者看她进门,两人共侍福康安?

以往没有把心交给他时,他纳不纳妾,纳几个都无所谓,可如今,她说不在乎也只是自欺欺人罢!

一想到这些,明珠便觉头疼,见她蹙眉扶额,云霄忙上前为她按捏。

待苏果端来汤药时,明珠却不肯再喝,以往她愿意为他生孩子,便可忍受这苦味儿喝药调理身子,而今喜塔拉都已怀了他的孩子,她又何必再强求?

傍晚,天阴得令人压抑,明珠独自一人去往后院亭台,想让大风吹走纷繁的思绪。

当初不敢接受他,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会有意外,会失去。

后来被他的真诚打动而接受,没多久又是这般,也许这不是福康安的错,但她仍是无法承受这事实。

男人本性么?她才说了相信他,将自己的心托付于他,转身老天就无情地给了她一耳光,她还能相信什么呢?上天当真是吝啬,始终不肯让一个人太幸福。

乌暗的天边传来轰隆隆几声闷雷,明珠忽然很期待能来一场暴雨,转瞬间,豆大的雨点开始下落,哗啦啦雨势愈加凶猛。

走下亭子,明珠立在雨中,任雨水打落在脸上,有些刺痛,她却甘愿,想以此麻痹内心的痛楚。

第六十七回 从丫鬟处得知她一个人在后院,忧心忡忡的福康安随即执伞而来,看到她立在雨中,浑身湿透,又痛又恨,无名火顿时来袭,跑上去吼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就等于拿了把刀在戳我的心!"

明珠不信这话,人心终究不同,一个人的苦,另一个人又怎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跟我回去!"他拉起默不作声的明珠,她却挣脱不肯走,见她如此执拗,气急的福康安扔了伞,"那好,我陪你淋!"

明珠又不愿与他立在一处,起步而行,福康安亦跟在身后。

到得屋中,她身上已湿透,福康安为她解开扣子,脱下外衣,只剩内衫在身,而后拉她去了后屋汤池。

这汤池是他为明珠而修,才建好半月,明珠一直不肯与他鸳鸯戏水,今儿个两人淋了雨,衣衫尽湿,他抱她下了水池,她也不反抗,也不看他。

"明珠,你看着我!"

然而她对福康安的命令无动于衷。

挑起她下颚,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旁处,封上她的唇,怒气化为狠吻,她也不闪躲,任他摆弄,对他的挑逗抚摸毫无反应。

想起往日柔情缱绻,那吻是有感情的,她愿意接受,如今知晓他碰过别的女人,她的心,如何也无法再去热情回应,连假装也不愿。

习惯了她的温情相拥,突然冰冷,他又难以接受。

往常他吻她,她都会有感觉,会配合,现今,是对他绝望了么?无奈,福康安只得停下来,松开她。

他该怎么开口,才能令她原谅?说对不起么?这是废话罢?她一定不愿听。

想着那耳坠,她有,喜塔拉也有,一如福康安是她的丈夫,而喜塔拉也是他的女人一般。一时间,明珠只觉恶心,漠然取下耳坠扔到他身上,又掉落水中。

看着他送与她的耳坠被她亲手所扔,下沉于池底,这无疑于在打他的脸!

福康安自认专情于明珠,绝无二心,怎么也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她,似乎并不打算原谅他的无心之过。做错事的悔恨与不被原谅的心酸交织在一起,令他无颜面对。

无奈,他只好起身上去,冷声唤道:"来人,伺候夫人沐浴!"

丫鬟怯怯上前,伺候他换了干净衣衫,福康安黯然离去。

晚上,福康安进来时,发现她侧躺的肩在微微颤抖,许是听到了他脚步声,她的身子忽然平覆,待他去看时,她已闭上了眼,手中握着锦帕。

脸上的泪大约是她才刚偷偷擦了,然而睫毛还是湿润的,她以为他看不到么?

疼如刀绞的感觉福康安已体会过,这一年多两人终于不再闹别扭,习惯了这种平淡的幸福,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猜疑冷漠的日子,便鼓起勇气道:

"明珠,你痛,是因为爱我,那能不能因为爱,原谅我一次。这样我们两人都难受,明明相爱,为何要互相折磨?"

她知道她应该原谅,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

一阵心酸上涌,痛成一丝苦笑在唇角晕开,"谢谢你的诚实。"福康安起身道:"我知你不想见到我,我去书房。"

倘若那时札兰泰侵犯了她,他依旧会包容会理解会心疼她,绝不会怨怪嫌弃。如今他只是醉酒无意,她为何不能谅解?果然,她的爱还是没有他深罢?

看主子心烦意乱,乌尔木过来书房劝慰,"主子想到应对之策了么?"

"正在想!"斜依在椅子上,福康安以手支颌,愁眉紧锁。

于是乌尔木拉来椅子坐在案边与他一起想法子。

福康安提议找人把她的孩子打掉,乌尔木慌道万万不可!"那可是主子的骨肉!"

"是个屁!"他压根儿没把喜塔拉所谓的孩子当作自己的种!"爷都没感觉!什么都不记得,突然就冒出个孩子!"

实则乌尔木心中也有疑虑,"奴才也觉得事有蹊跷!以往都没有,偏偏那晚,他们府里的下人硬拉我喝酒,三个人一起灌我,奴才就醉了,奴才若是清醒,必然会带主子您回府啊!"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啊!"

"反正少爷不能打掉她孩子,"乌尔木提醒道:"夫人若是知晓,必然觉得您心狠手辣,对您误会更深。"

"那要怎么办啊!"福康安惆怅得快要疯了,趴在案上只觉平生勇谋无处使。

思量片刻,乌尔木道:"奴才有一计,但需时日。"

福康安一听这话有了精神,忙问他什么法子,他却保密不肯说,"这事儿奴才一个人去办,就当主子不知情,否则会害了主子的名声。"

福康安对他是百分百信任,"好!那就交给你,若能博得明珠谅解,随你开口,只要爷能办到,必应!"

乌尔木嘿嘿一笑,"先谢过主子,奴才必定不负厚望!"

随后乌尔木通过银钱买通了呼特仑的家奴,得知呼特仑此人很好色,"我家少爷早就相中喜塔拉姑娘,只因她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性子又辣,甚合少爷口味,奈何她从不把少爷放在眼里啊!"

乌尔木与他干了一杯,故意诱导,"女人嘛!一旦得到她,她不就乖乖从了!"

"哪有那么容易!"那随从也知道他家少爷的念想,然而只是想想,未能实践,"她压根儿不肯与我家少爷单独会面。"

压低了声,乌尔木悄声问他,"哎,想不想立功?"

听这口气似是有谱啊!随从乐呵呵拱手道:"但请哥哥指点啊!"

神秘一笑,乌尔木附耳低语,"我有法子让她出来,你只管把这个给你家少爷,然后就等着领赏罢!"

"这是……"

"销魂散,"乌尔木挑眉阴笑道:"你家少爷身强力壮自是不需要,但是烈女嘛!终归要想法子迷她一迷,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她除了嫁给你家少爷,还有什么法子?呃………"

那随从倒也赞同,只是有些担忧,"可万一她还是不肯嫁……?"

"这些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你家少爷占了便宜不是?"

"哦!"两人相视一笑,随从会意点头,"哥哥厉害,小弟佩服。"

而后乌尔木便以福康安的名义写了封信让人捎给喜塔拉,说是以他的名义,其实并未署名,只写了信,约她到某地商讨腹中孩儿一事。

次日,福康安去找明珠时,却不见人,云霄和苏果这两个丫头也不在,问了许多人皆不知晓,焦急的他不由怒斥这群奴才,"一问三不知,要你们何用?"

下人诚惶诚恐,"将军息怒。夫人是主子,她要去哪儿,奴才们也不敢过问啊!"

只有博和托知情上报,"卑职听云霄说,夫人去了尼姑庵。"

"什么?"尼姑庵?莫不是想不开要出家罢?

闻言大惊的福康安赶忙乘马车去附近的尼姑庵找明珠,待他跑进去,果见庵堂内有女子跪着在让人削发,半截青丝飘然坠地,

"不要啊!明珠!"福康安赶忙跑上前,"你怎么想不……"到前面一看,他瞪眼倒抽一口凉气,然而话已经出口,刹不住车,"开啊!"

却见面前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并不是明珠。

"对不住,认错人了!您继续!"而后福康安又问师太,"明珠在哪儿?她是我的妻子,你没有给她剃度罢?"

"明珠施主在后院禅房。"话音刚落便见他已转身出了庵堂,跑向后院。师太慌忙跟上,

"哎,施主,禅房是清净之地,您不能乱闯啊!"

福康安毫不理会,看见房门就入,师太拦都拦不住。

"识相的你最好告诉我她在哪里,否则就是翻了整个尼姑庵我也要找到她!"

师太见他戾气太盛,不敢违逆,只好为他指明方向,待他进了屋,看到明珠散着发,只以银簪挽了简单的髻,未有其他装饰,当即松了口气,

"明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出家!"

云霄惆怅道:"夫人的确想要出家,慈安师太让她斋戒三日,再行剃度。"

"什么?"她竟真动了这念头?福康安闻言心痛不已,"明珠,我们才和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要这样?"

世俗太多杂念,令她心烦意乱,尼姑庵中清心寡欲,诵经参禅,她一来便觉宁神静气,不想再涉尘世,"因为奢望太多,该清净念想。"

"就因为喜塔拉,你就忍心抛弃我?"难道他在她心中就没有一丝份量?失望的福康安痛心疾首,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表明态度,"我说过我不会要她!绝不会有女人与你争宠。"

即便没有喜塔拉,将来也还会有旁人罢?明珠不想再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无关他人,是我自个儿想收回喧闹的心。"

怒极的福康安厉声喝道:"我不许!"

明珠直视于他,丝毫不畏惧,"这是我的自由,不是你说了算。"

"你看谁敢给你剃度!"回首怒视师太,福康安指着慈安威胁道:"你们若敢,本将军就一把火烧了这尼姑庵!"

师太闻言心惊胆寒,"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第六十八回 见他如此嚣张,明珠愤然起身,"佛祖面前,岂容你放肆,你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算什么?除了她,福康安又有何惧,"你若出家看破红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她不敢苟同,"你的生命不止有我,还有很多人。"

他是有母亲兄弟,身负皇恩,富贵荣华,"而你最重,离了你我可以继续活下去,但这余生,再无色彩。"

指着门口,明珠对他道:"你出去,这是佛门清净地,莫论儿女私情。"

"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福康安犟道:"我还就住这儿了!"

实在是胡来!明珠提醒道:"这是尼姑庵,不是寺庙!男人不得留宿!"

"我管它是什么,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见两人争执不下,师太提议,"施主……要不,你们先回家,解决了矛盾,再确定是否出家。"

明珠却是铁了心不愿再回府,"不必,我意已决。"

看了看福康安,师太不得不言,"可是这位施主不能住这儿。"

"少废话!只要她不走我就不走!住你一间房怎么了?爷捐一百两香油钱!"

"这……"此人戾气太重,怕他惹是生非,师太无奈,只能默许。

"福康安!为何你总是这般仗势欺人,任性妄为!"见不得他横行霸道,明珠想赶他走,才抬步,忽然晕倒,幸得云霄在旁扶住,"哎,夫人……夫人……"

"明珠!"福康安见状,迅速上前将她搂在怀中,"明珠!明珠?"慌的手足无措的他忙让云霄吩咐他带来的卫兵去请大夫。

师太却道:"贫尼也会诊脉。"

"快!请师太看看明珠是怎么了。"这样等着干着急也不是办法,福康安便将明珠抱起放到床上,让师太先来诊断。

诊罢,慈安师太心中已然有数,"这位女施主好似是,有了身孕。"

福康安闻言,喜不自禁,"当真?"

"十有八九,施主若不信,待会儿大夫来了,可以再复诊。"

他赶忙又问,"有了身孕,那她是不是不能出家了?"

师太摇摇头,"红尘未断,无法出家。"

"太好了!"正愁不知该如何规劝明珠不要出家,如今有了孩子,她想出家师太也不会应允。喜上眉梢的福康安连声道谢,大夫来后又诊一次,亦说她是有了两个月身孕,如此便确定无疑了。

岂料明珠醒后听闻此事,毫无喜色,一脸漠然,"我不要这孩子。"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福康安十分珍惜,"成亲四五载,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他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珍宝!"

师太在旁劝道:"施主,听贫尼一句劝,打掉孩子,只会徒添孽障,佛门不能收你。"

福康安跟着附和,"师太说的是!你得留着他,生下他。他是我们的骨肉啊!你怎么忍心抛弃?"

他在意的是孩子罢?明珠却不屑用孩子来拴住男人的心,"你想要孩子,喜塔拉也有。"

她还是在记恨此事,福康安头疼不已,"那是她的孩子,不是我的!你腹中怀的,才是我的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难道你不想生下来,看看他什么模样,像我还是像你?你若扼杀了他的生命,他会怨恨你的。"

此刻的明珠没心思顾虑太多,"我只觉得很累,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恐惧变数,却又改变不了,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自己心定。"

"你怕什么?怕我不爱你了?我不会的!喜塔拉这件事真的只是意外!当时我喝醉了,一点知觉都没有,纵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也不是我本心,我的心从来没有背叛过你!"福康安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看,"你明明知晓我有多爱你,为何不能原谅我?"

纷乱尘事,明珠不愿再去纠葛,"别说了……你回府去罢,我不想瞧见你。"

"我不回,除非你答应跟我回去!"

"你……"捂着腹部,明珠似是有些难受。

师太见状,料想她是身子不适,忙对福康安劝道:"施主莫急,这位夫人身子弱,有了身孕受不得刺激,你还是给她些时日让她考虑罢!一味逼迫,只怕她情绪激动,危及腹中胎儿。"

想起当年那个孩子因他而没了,福康安至今后怕,只好让步,不敢再犟,"好,我走,那你先歇息,身子最重要,莫要胡思乱想。"

明珠不理会他,福康安只好离开,拜托师太好好照看她。

出了屋的他并未离开尼姑庵,而是在她隔壁间住下,晚膳呈上来时,一看全是素菜,福康安傻了眼,想到这是佛门,也不好说什么,又问明珠的膳食是否和他一样,小尼姑只道都是一样。

"这不行啊!"福康安甚感忧心,"明珠有了身孕,那么辛苦,她身子又弱,怎能只吃素菜?"

"这……"小尼姑也没有法子,"可是这里禁荤啊!"

也是,福康安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给我夫人炒个鸡蛋罢,好歹比青菜有味儿。"

"罪过!施主,鸡蛋也是也属荤腥,尼姑庵没有鸡蛋。"

"……"福康安当即无言以对,只好命她退下,她才出门,他又唤她回来,悄声吩咐了几句。

之前想为他生孩子时一直未有孕,如今不想,却又怀了,明珠不由叹息,"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云霄却觉这是上苍眷顾,赶在此时赐下孩儿,否则夫人就要出家了。

然而明珠并不打算生下这孩子,"云霄,你去寻些打胎药来!"

"夫人!"云霄慌了神,情急跪下苦苦劝说,"旁的奴婢都可以为您去做,唯独此事不行,扼杀生命,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念在这是您与少爷的骨肉,你就留下这孩子罢!"

欲断尘缘,尘缘难了,"我真的,不想去面对他,面对他与喜塔拉……"

"少爷不会让她进门的。"

云霄想得太过简单,"许多事不是一个人说了便算的,家中是太夫人执事。"

"奴婢相信,只要是少爷不喜欢的,必然有法子阻止。"她坚信她家主子有这个能力去处理此事。

然而有些事,令明珠耿耿于怀,总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他既得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又怎能不负责任?"

"这……"云霄嘴拙,也不知该如何劝了。

忽听有人敲门,云霄开门一看,原是小尼姑静和,"何事?"

静和附耳低语了几句,云霄便关上房门随她去了。

果如她所料,少爷不会真的乖乖离去,进了屋,她福身行礼,"少爷。"

福康安问她,"夫人现下是何态度?"

知他关心夫人,云霄如实道:"她不想要孩子,才刚还要我去找打胎药……"

"你可不许去!"

瞧他紧张的模样,云霄想笑又不敢,正色道:"奴婢知晓,奴婢自有分寸。"

"嗯,知你懂事才唤你来,苏果那丫头我可不放心,不够稳重。"

为了夫人少爷也是下足了功夫,居然愿意住在这儿!云霄不由担心,"少爷待在这尼姑庵,那将军府那边……?"

"我自有安排,"福康安道:"你先回去伺候夫人罢!有事你来这儿找我。"

"是。"云霄领命退下,回屋后,明珠问她方才出去做什么,她只道是天阴怕下雨,静和唤她帮忙收回晾在院中的干菜,既是如此,明珠也未再多问。

且说喜塔拉见信便以为是福康安找她,想着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喜滋滋妆扮了自个儿,兴冲冲过来赴约,瞧见的不是心上人,却是呼特仑,当即冷了脸,转身要走,房门却被人锁上。

暗叹上当的她想逃离却后退无路,面对呼特仑的无耻侵犯,她开始还奋力反抗,后来只觉浑身无力,似被下药一般,只好出言威胁,"我有了福康安的孩子,你居然敢动我,福康安若知晓必不会饶了你!"

"他若知晓你被我睡了,你以为他还会要你?"粗暴地扯开她衣裳,呼特仑骂道:"娘的贱人!屁来的孩子!是棉布,哼!你可真够下贱,福康安不要你,你竟然假装怀孕来骗他!"

柳眉紧拧,喜塔拉恼羞成怒,鄙夷斥道:"总之我不会嫁给你!你死心罢!"

"哈哈!现在还能推我?待会儿只怕抱着爷不撒手罢!"呼特仑紧抱着她胡乱亲着,隔着肚兜儿覆上圆润,肆意玩弄,惹得自个儿烈火焚身,

"美人儿,终于要得到你了!让我验一验你还是不是处儿,你若是,我还愿意娶你,若不是,爽一夜也是好的,哈哈!"

被讨厌的男人侵犯,喜塔拉只觉恶心,又无力挣扎,只哭骂道:"畜生!无耻!"

她居然还有脸骂他?呼特仑讥笑嗤道:"你以为你多纯洁?为了做福康安的妾,居然骗他说有了他的孩子!真他娘的下贱!跟我有什么不好,嗯?"

揉抱着朝思暮想的曼妙身子,呼特仑迫不及待的想进入,一探这芳丛是否有人踏足过……

当坚硬迫不及待地进入温暖时,半路却遇到了阻碍,"原来你还是个处儿?哈哈!老子真是捡到宝了!那你怎么说你跟福康安睡过?难道他不够长,破不了你的身?"

"不许你诋毁瑶林!"羞愤的喜塔拉想锤打,却毫无力道,无助的她再怎么哭喊也于事无补。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他,你可真是痴情啊!又或者是他对你根本没兴致,而你脱光了衣裳钻进人家被窝去倒贴?"无情放肆地耻笑她的呼特仑越想越气恼,不顾她的感受,奋力进入,任她嚎啕哭喊也不肯温柔,

"这药效不错啊!贞洁女也浪开了!很想要男人吗?贱娘们儿装纯洁!看爷怎么弄哭你!让你爱上我,欲罢不能!"

"啊!不要!痛!好痛!我求你……别这样……"

她痛苦的祈求, 呼特仑视若无睹,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带出的殷红,格外兴奋,继续在这美娇娘身上发泄着兽念……

第六十九回 且说福康安一夜辗转,睡惯了好床,再睡这庵中硬床,他只觉腰板酸疼。

纵在军营中,他的营帐内也是锦被软塌,断不会将就,若不是为了明珠,他怎肯受这委屈?唉!他都快被自个儿的痴心感动了,奈何明珠并未有丝毫动容,谁让他贪杯乱性呢?自作自受,他也没理由怨天尤人,只能想法子弥补。

第二日,福康安在屋内踌躇,明珠大概以为他已回了将军府,假使他突然进去找她,会不会吓到她?她若一气之下再惊了胎,岂不得不偿失?

正犹豫之际,忽听外面一阵争吵声传来,声音挺熟,似是乌尔木,福康安赶忙起身,开门一瞧,果真是他,焦急的他正被慈安师太拦着,不许他过来。

福康安出门上前道:"师太,他是我的人,许是有要事回禀,劳您通容,让他进来罢!"

慈安师太面露难色,"施主,尼姑庵怎么能容这么多男人,传出去教人笑话,只怕佛祖亦会怪罪。"

乌尔木既来,必有好消息,信心十足的福康安保证道:"师太放心,太阳落山之前,本将军会带所有人离开,包括我夫人。为表歉意,再给你多添一百两香油钱。"

只要是非能远离,再喧嚣一阵也无妨,识时务的师太遂带了众尼姑退下。

乌尔木喜眉笑眼,难藏喜悦,对福康安低声道:"少爷!惊天消息啊!"

"怎么?"福康安这才瞧见乌尔木身后居然跟着麟趾,"表哥?你怎么也来了?"

麟趾尴尬一笑,"是乌尔木让我来作个证。"

既是作证,明珠听到才作数,福康安遂请他进屋详述。

进屋后,

明珠正在屋内坐着,抄写心经,见他们进来,搁了笔,神色不悦,"你没回府,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尼姑庵,扰人清修,实在过分。"

乌尔木拱手回禀,"夫人,一切都是栽赃嫁祸,少爷是冤枉的,表少爷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烦请您听他一诉经过。"

但见麟趾摇头叹息,"家门不幸,实在是家门不幸啊!呼特仑一直对家妹有意,奈何家妹对他无情,谁知,那呼特仑狗急跳墙,居然,居然**了她。唉!"

"……"福康安一愣,这难道,就是乌尔木所谓的主意?居然**?的确够狠呐!不过他赞同!当下也不看乌尔木,免得露馅儿。

麟趾继续道:"今儿个呼特仑来提亲,供认不讳,说既然得了喜塔拉的初夜,便会明媒正娶。"

"等等……"福康安得问清楚,"初夜?她不是自己跑来说有身孕了么?"

提起此事,麟趾只觉惭愧,"她中意你,你又不肯纳妾,她便自作主张趁你醉了偷偷带你回房,但你倒头就睡,她便脱了自个儿衣衫制造假象,我也是才知晓,实在对不住表弟!"

可是那天明珠分明瞧见喜塔拉腹部隆起,"她的肚子?"

麟趾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是塞了棉布!"

"你妹妹可真会玩儿!差点害死我!"道罢福康安又觉不妥,不想让人看他笑话,遂逞强道:"没什么,我夫人通情达理,一直对我不离不弃。"

"表弟与弟妹伉俪情深,实属难得。呼特仑强占了她,喜塔拉要死要活,我还得回去劝劝,让弟妹误会表弟,实在是喜塔拉的不是!"麟趾抱拳道:"对不住了,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无妨,表兄辛苦了。"现下他也只能故作轻松的说无妨,实则这闹剧给他带来多**烦,害得明珠险些出家,若不是看在喜塔拉是麟趾亲妹妹的份儿上,福康安断不会轻饶这惹是生非的毒妇!

麟趾走后,福康安本想说明珠冤枉了他,又怕她觉得他在揶揄她,是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细想此事,苏果至今仍觉自个儿在看戏,"天呐!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厚脸皮的女子!她就不怕露馅?你说万一,少爷真的带她进府,那么肚子呢?怎么继续装下去?"

"如她这般心狠的女子,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云霄猜测,"指不定她一旦进了府,就会想法子,诬陷夫人令她滑胎,这孩子的事就不必她交待了,夫人也跟着倒霉呗!"

苏果不禁咋舌,"好阴毒啊!"

"夫人,既然如今真相大白,少爷是被冤枉的,他并未做对不起你之事,你就莫要出家了,好好安胎罢!"

云霄此言正中福康安下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明珠,希望她能就此罢休。

明珠早就看透福康安的心思,"等了半晌,不就是想听我一句道歉?"

"不不不,我不需要你道歉,"福康安尴尬笑笑,

"有人还我清白,证明我没有背叛你,身体与心都没有,只要你肯原谅我,不再生我气,不出家,不打掉孩子就好!"

万不得已,她也不想造这个孽,在此闲住也不是事儿,福康安一直在这儿,打扰庵中人清修,无奈之下,明珠只好同意回府。

回府路上,冰释前嫌后,福康安只觉神清气爽,明珠问他,"添香油了么?"

"添了,两百两,不少罢?够她们几年吃穿用度了,也算是答谢佛祖恩赐我们孩儿。"

掀帘看了看外面的路,凉风趁机侵入,明珠顿感一阵寒意来袭,九月的吉林傍晚已是这般冷,不知冬天又该如何熬过去。

但听福康安道:"吉林不比京城,天冷的早,这袍子太单薄,下次出门该穿狐裘了!"说着坐近些搂着她,"我给你暖暖。"

她也未拒绝,这便算是和好了罢?他那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入夜,

"闹剧终于收场了!"躺在床上的福康安看着明珠睡在他身边,心满意足,

"你以为我跟她发生了什么而生气,我虽然很着急,但现在想来也觉欣慰,这证明你在乎我啊!倘若我有了别的女人,你一定难过又失望。

我不会的,以后酒宴上我会注意,不会再因为人情而贪杯,总之你放宽心,想太多对你身子不好,对咱们的孩子也不好啊!"

明珠翻身不语,墨发倾泄,看不见她神色,他心中有些不安,亦侧躺着对她道:"不要背对着我好么?这样我心里不踏实,我喜欢你面对着我,喜欢看你睡在我怀里。"

转过身,明珠看了他一眼,复又低眸,不知这一次算不算她的错,"你若告诉我你与她什么都没发生,我也会信你。"

福康安解释道:"那时我醉了,实在不确定当夜发生了什么,醒了看到她光着肩在被中,我便也以为我对她做了什么,纵然是错,我不想欺瞒你,所以在你面前没有否认。"

风波过后,终于能安静的依偎在他身边,回想此次的事,令明珠逐渐看清自己的心,"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愿意同别人分享你。"

"为什么?"

抬眼看他一脸寻味的神色,明珠嗔道:"明知故问。"

福康安撒娇一笑,"我想听嘛!你跟我说说呗!"

明珠却道不想说。

"唉!"这一声叹息难掩失望,福康安嘟嘴看向帐顶,"听你与我说句情话就那么难么?"

正郁郁寡欢之际,忽觉唇上一暖,低眸一瞧,明珠居然吻上了他的唇!

水亮的眸子盛着柔情蜜意,看他一眼,明珠复又回身躺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头一次这般主动啊!喜出望外的福康安又怎能不回应这热情,随即翻身又覆上她柔唇,甜蜜拥吻,正欲罢不能探入她衣襟之际,明珠忽在他耳畔提醒道:"我有了身孕,不可……"

闻言,体内才升腾的浴火蓦地凉了半截,抬起身子看着她无辜的双眼,当下了然,暗叹着了她的道儿,"好啊!我说你怎么这么主动,也不怕我吃了你!原来早料好我不能动手,才敢这般放肆!"

明珠只是看着他,唇角带笑,也不反驳。

"天呐!"福康安不由捶胸顿足,"我的明珠居然学会了故意勾引我,可惜是在她身子不方便之时!"唉声叹气的他扭头看向枕边人,她越是悠然自得,他越不甘心,"你少得意,等到孩子出生,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自当加倍奉还!"

明珠浑不怕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下他也只能一逞口舌之快了!

次日,福康安特地派乌尔木去吩咐后厨,只道夫人有了身孕,以后夫人的膳食要格外注意,先问清夫人的喜好,再荤素均衡的搭配,孕妇忌口之物千万当心,诸如此类,交待完毕,乌尔木只觉口干舌燥。

念及乌尔木的功劳,福康安问他想要什么,乌尔木却道:"奴才一心为主子,主子开心,奴才就高兴。"

即便他不肯开口,福康安也知晓他的心思,"不如,把苏果许给你?"

乌尔木先是一喜,而后又黯了神色,"奴才也想啊!只怕她不愿。"

"你不问怎么知道?这事儿可不能胆小!"

"奴才看得出来,她好像,喜欢博和托。但是博和托,又好像喜欢云霄。唉!"乌尔木不由可怜自个儿,"怎么就没人喜欢我呐!"

福康安笑道:"额娘身边的那个丫头,不是喜欢你嘛,你又不同意。"

没戏之事何须提?乌尔木悻悻道:"爷您就甭拿奴才打趣了!"

"不然先得身再得心?"福康安故意逗他,"呼特仑那事儿你不是办得挺好嘛!怎么轮到你自个儿就不行了?"

乌尔木笑笑,"对自己喜欢的人哪里使得了那样的手段,我怕她恨我啊!"

看乌尔木心思郁结,福康安心生一计,"其实也好办,倘若博和托与云霄两情相悦,我大可为两人赐婚,苏果没了念想,你再趁机安慰,兴许就成其好事了呢?"

"这……这样好吗?"到底是钟意之人,乌尔木不愿在她身上耍手段。

"好不好你就甭管了,你替爷排忧解难,爷总得为你考虑不是?"知他忧心,福康安劝他莫多想,"爷做事向来妥帖!你就等着趁虚而入罢!"

第七十回 得了空,福康安跟明珠提起此事,明珠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许讶异,

这个眼神他不太懂,"怎么?"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回了神,明珠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平日里你不爱管闲事,今儿个怎的操起这个心。"

"这是好事啊!"自觉这理由太牵强,福康安只好如实道:"好罢,其实是为了乌尔木,你应该明白。"

以往只是猜测,他这么一说,她便能笃定了,若是为乌尔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好么?"

哎?福康安不觉好笑,怎么她与乌尔木的反应一样呢?"有什么不好?博和托本来就喜欢云霄,他若喜欢苏果,我却把云霄许给他,那算我拆散姻缘,可他对苏果又没那个意思。"

他说得倒也有理,明珠未作反对。得她允准,福康安便可放心去安排,

"接下来就看乌尔木能不能趁机安慰苏果,赢得她芳心!"

怕他偏袒乌尔木,明珠将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苏果还是不愿,你不许强行把她许给乌尔木。"

"好好好!"福康安岂敢不应承,"你是祖奶奶,我不敢惹!你的丫头我也得礼让三分!"

几日后,苏果知晓福康安为博和托与云霄两人赐婚时,黯了一瞬,随即恭贺。

博和托与云霄本就两情相悦,只是没有说破,如今承蒙主子赐婚,两人皆是欣喜。

云霄不知她的心思,错把她的心酸当作了羡慕,好心宽慰道:"你也会遇到良人啊!"

"嗯。"苏果勉力笑笑,而后找了借口离开,黯然伤神。

这几日明珠食不下咽,吃几口总是吐,人也无精打采的,怕福康安担忧,她不许丫鬟上报,然而她气色太差,福康安又怎会瞧不出来,

"我是你夫君,你怎能怕麻烦我?"微感不悦的他故作伤心道:"难道你心里还把我当外人?"

"有身孕之人通常会害喜,不值得大惊小怪,你整日忙着处理将军府的事务,我不想无端给你添乱。"

"你这害喜有些严重,瞧你脸色苍白的,"抚着她消瘦的面颊,他心生忧虑,"之前小产过,也不知对身子有没有影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得好。"

提起此事,心有余悸的明珠点头应允。

大夫来后,先问她是何症状,但听明珠道:"最近总觉困乏,走一会儿就累,又觉胸闷气短,这才两三个月,我记得我二嫂有身孕那会儿不是这样。"

"这……"大夫不由惊呼,"不对呀!"

感慨之后却无下文,倒令福康安心急如焚,"如何?你倒是说啊!"

"稍安勿躁,老夫再看看,方能确认。"众人敛气摒声,大夫闭目冥神,仔细地感受着脉搏跳动,好一会子,才睁了眼,一派笃定,起身道:

"恭贺将军,恭贺夫人,您怀的,十有八九是双生子!"

"啊?"明珠闻言一愣。

"双生子?"苏果、云霄也跟着开心,"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啊夫人!"

"明珠,你真是有福气,竟然一胎双胞!"原本还担忧胎儿有恙的福康安一听这话,舒眉展目,喜笑颜开,想了想又觉不妥,"这样比怀一个的要辛苦许多罢?"

"那是自然,"大夫道:"不过怀胎一次,能得两个孩儿,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喜不自禁的福康安预备写信知会太夫人,却被明珠拦着不让写,"过了三个月再说罢!人家都说孩子娇气,不满三月最好莫说。你看二嫂有身孕那会子,三四个月后咱们才知晓。"

现今已有两个半月,再等半月而已,福康安也愿意等,"那好,听你的。"

待信入京时,明珠已怀胎四月,得知此喜,那拉氏笑得合不拢嘴,"明珠终于有了身孕!居然还是双胞胎!哎呀!真是祖宗保佑啊!"

福隆安道:"二伯家不就有过双生子嘛!"

"是啊!咱这一家子还没有过,明珠真是争气!"看着晴蕙与灵芝的都是女儿,那拉氏祈求上苍保佑,"但愿生下来是两个男孩儿,我就阿弥陀佛咯!"

灵芝面上陪笑,心底却巴不得明珠生下两个女儿才好,看太夫人还如何笑的出来!

晚上,福长安将此事告知多罗,多罗羡慕不已,"啊啊啊!嫂嫂真是好福气啊!诚斋,我也想要个双胞胎啊!"

"这……"福长安当即就懵了,"这要看运气,岂是你我说了算的?"

朝他眨了眨眼,多罗魅惑一笑,将他推倒,温柔地凝视着他,缓缓解了外衫,又伸手去解肚兜儿,看得福长安喉咙一紧,又瞬间清醒,"大冬天的,脱成这样,你也不嫌冷?"

"冷啊!"多罗伏身娇声道:"就等着夫君你给我暖暖嘛!"

他这媳妇儿最爱玩儿,也不顾会不会着凉,福长安赶忙拉开被子盖住她,"这样就不会冷了!"

"不嘛!"多罗撒娇道:"还冷!需要咱们两人舒展一下筋骨,很快就会热了!"

福长安尴尬道:"昨儿个才亲热过,书上说,纵情不好!"

"是么?那下面是什么石,更了?"成功撩起他的意念,多罗欲擒故纵,"既然你不要,那我睡了哦!"

说着翻身侧躺在床上,果不其然,福长安怎能饶她!吻落如雨点,滋润她心底的渴望,"原本只当你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娶回来才晓得简直是个小妖精!非得日日折腾,把我榨尽了才满意,是不是?"

多罗不服气地轻咬他一口,"那你让我怀孕啊!怀了我就饶了你!呵呵!"

看她如此得意,福长安趁其不备而进去,"你还有力气笑,待会儿让你求饶说不要!"

"啊……"多罗拍了拍他后背,嗔怪道:"讨厌!轻点……"

十月底的吉林早早的飘起了雪,正在倒茶的苏果一时恍了神,烫到手指,云霄赶忙拿来药膏为她涂抹,"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没事儿,"苏果不惯被人伺候,对云霄客气道:"我自个儿来罢!"

明珠看在眼里,心如明镜。待福康安归来时,她说想看雪,她的心意,福康安都想尽量满足,

"府外边是不敢让你乱走,不如我陪你去后院亭中坐坐罢?"

"也好。"

随后,福康安紧牵着她的手,在雪地中漫步,"明年这个时候小家伙们就出生了,到时我就带他们来打雪仗!"

他想得倒是容易,明珠笑道:"看还差不多,玩儿就算了罢!明年雪天,他们还不会走路呐!"

"也是!唉!说来也快啊!我们都成亲好几年了!"

"一路磕磕碰碰,能走到现在也是难得。"两人回想着初遇之时,感慨万千。

到得亭中,怕她自个儿不小心挂掉发髻上的钗簪,福康安小心翼翼地为她取下罩在头上的衣袍之帽,明珠看看自个儿的貂裘,不是很喜欢,"貂裘没有狐裘好看。"

"可是貂皮更暖和啊!在京穿狐皮,来吉林最好是穿貂裘。"

既如此说,明珠也不好再去纠结,遂与他说起正事,"这些日子,苏果总是魂不守舍,我让她歇两日不必过来伺候,乌尔木若是得空,可以去陪陪她。"

提起此事福康安顿感头疼,"我就纳闷儿了!你说乌尔木平日里为我办事甚是利落,许多事不必我交待他都能办得十分漂亮!怎的一到这儿女私情上,他愣是不开窍,不敢主动!我说直接赐婚,他还不许,你也不许,我也是没招!"

乌尔木的顾虑,明珠能猜个大概,"许是怕说开了又被拒绝,连朋友也没得做!"

福康安就不明白了,做朋友有什么好,"明明是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瞻前顾后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大多道理只适合说与旁人听,说的时候很简单,爱上后却阵脚大乱,"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厚着脸皮锲而不舍?"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福康安歪头看看她,"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你说呢?"明珠看向他,笑容清浅,"我只知道,若换作旁人,大约早就受不了我的冷淡而退避三舍了。"

那就是夸他咯!福康安心甜似蜜,拥她入怀,"所以上天安排你遇见我,只因我对你的耐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明珠并不赞同这话,福康安还不以为她不相信他,正要解释,却听她又道:"付出是相互的,没有谁生来欠谁,倘若始终只有一个人在付出,油尽灯枯之际,再大的耐心也会被耗尽。"

"说得妙!"福康安趁机索吻,"哎呀!我快没劲儿了,你亲我一下给我添点油呗!"

"我可以吻你,"明珠自是无谓,"问题是,待会儿火大了,我可灭不了。"

明珠有孕这几个月福康安可是吃尽了苦头,巴不得她快些诞下孩儿,干净利落,好与他恩爱。"其实也能,"福康安神秘一笑,"单看你愿不愿。"

都说有孕时不得亲热,他却说能,明珠不由好奇,问他什么法子。

"呃……你听过……箫……吗?"

这话问得稀奇,"谁没听过?不过我不会罢了,我只会笛子。"

"咳咳!"青天白日的与她讨论这个,福康安这个大老爷们儿倒觉不好意思了,"此非彼也!"

明珠又追问,他却不肯再说,怕她一时不能接受,便打哈哈道:"不知便罢,不可把你教坏。"

以为他是故意卖关子想勾起她的好奇心,明珠偏不遂他意,不再多问。

第七十一回 次日,福康安告知乌尔木,说苏果最近心绪不佳,提醒他该趁机安慰,"脆弱的人心格外容易被攻破,你就试着接近她,纵然不成,起码日后想来不会后悔。"

心知主子是为他好,乌尔木便醒着头皮决定试一试,免得辜负主子的一片苦心。

当他找到她时,见她正立在后院长廊,呆呆地望着远方,手中捏着一朵水仙,无精打采。

"大冷的天儿,你不在屋待着,偏来这风口受冻。"

"你不也一样?"听声音便知是谁,苏果也未回头,只闷闷道:"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乌尔木闻言,心中一紧,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何出此言,难道她已知晓了他的心事?

但听她道:"那时候你不是说过你有心上人了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云霄嘛!对不对?如今她与博和托定了亲,你自然也心中不快!我理解你。"

真是可笑,害他吓了一跳,"谁跟你说我喜欢云霄来着?"

"上次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云霄,你也没否认啊!"

乌尔木不禁扶额,"那是几年前了罢?我还未来得及否认,你就有事走了啊!"打定了主意,他不再犹豫,想着到过黄河心才死,闭了闭眼,脑子一热便说了出来,

"我觉得我的表现很明显啊!难道你就感觉不到么?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闻言,苏果看向他,瞠目结舌,极为震惊!乌尔木居然说,他喜欢她?这……这怎么可能呢?"云霄比我懂事稳重,又端庄大方,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她……"

"云霄的确好,但我认识你更早,而你好似对我并无好感,我只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看得出来,你喜欢博和托,他冷峻威武,而我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奴才,难成大器,倘若他也喜欢你,我自会祝福你们,可是……"

接下来的话,两人心知肚明,他也不敢多言,怕她更沮丧,"看你为他难过我心里也很痛苦,我决定跟你坦白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他没有喜欢你不代表你不好,还有旁人喜欢你啊!只是……只是你看不上眼罢了!"自嘲地笑笑,乌尔木佯装无谓,

"我没有关系,只要你别因此气馁颓废就好。"

原来这是乌尔木的心思,她竟从来不知,他对她好,她也只当他是念在同在一府为奴的份儿上,却不曾想他是藏了小心思,"我……"

怕她拒绝这心意,乌尔木讪笑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常情,我也不奢望什么,只愿你能放下执念,保重自己。"

乌尔木想得似是有些严重,苏果释然而笑,"我没有那么傻,只是难受一会儿而已,云霄是我的好姐妹,她能找到她的良人,我也替她开心。我也想通了,博和托虽然好,却不一定适合我,他不怎么爱说话,我却话多,定会被他嫌弃。"

乌尔木忙道:"我不嫌弃,我喜欢听你说话!"

苏果闻言,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只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伺候夫人了,道罢便起了身先走一步。

明明听少爷说,夫人让她休息两日,不必去房中伺候,明显的借口,乌尔木也不好去拆穿,只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喜欢的人啊!跑起路来都是那么可爱!

冬月的吉林太冷,明珠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出过自个儿的院子了,大都在屋里待着安胎。

腹部一天天隆了起来,如今她倒是不挑食,什么都吃得下,只是外头时常飘雪,她挺着肚子行动不便,哪里也去不得,整日闷在屋子里,唯一的色彩就是屋内摆放的金边瑞香。

福康安回来时瞧见明珠正在屋中走来走去,便问她是为何事心烦。

"不曾心烦啊!大夫说要多走动,我又不能出去,只好在屋里来回转悠。"说着,明珠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他,好教他暖上一暖。

福康安出门坐轿,轿中亦有暖炉,只是府门口到屋里这一段得走路,是以手又凉了,这一暖实在及时,感叹还是屋里暖和,"只是你挺着大肚子,这样走着多累,快歇歇。"

"你懂什么?"他是瞎操心,"嬷嬷们说多走走到时候好生,你是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儿都可,我成日的闷在屋里,都快要发霉了。"

"今儿下午天开始放晴,再晴两日雪化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能出去透透气,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福康安又与她说起喜塔拉走投无路,已然嫁给呼特仑一事,明珠不禁感叹,“女人不该这般作践自己,闹这么一出,纵然呼特仑娶了她,大约也不会对她多上心。”福康安只道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两日后,积雪渐化,说好了明个儿出府游玩,满怀期待的明珠一大早便醒了,开窗看了看天,却瞧见大雾弥漫,不由黯了神色,"这回可好!又没处去了!"

躺在被窝里的福康安一听有雾,精神抖擞,"有雾好啊!我带你去江边看雾淞罢!"

"雾淞?"她只听闻那景观仪态妖娆,独具丰韵,却是不曾见过,他既说起,她不由开始向往。

"时辰还早,咱再睡一阵儿再出发罢?"

"嗯。"明珠亦是半醒未醒,关了窗,又回到床上。

如今的她自觉比以往能睡,侧躺的福康安拥着她闭目欲眠,"在外任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上早朝,若在京里,那可是风雪无阻必须去啊!"

两人又眯了一会子,醒来用罢朝食,福康安一路牵着她上了马车,去往松花江边。

明珠只觉自个儿被包得像白熊一般臃肿,看着她被裹得只剩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福康安只觉可爱又好笑,她以为他在笑话她,气恼地捶他一拳。

福康安忍俊不禁,"你一直在屋里不觉得,这边外头太冷,怕你受不了,才这般包着,你且将就点。"

到得江边,福康安扶她下了马车,放眼望去,但见漫漫江堤,披银戴玉,仿若柳树结银花,松柏绽银菊一般。

一江寒水清,两岸琼花凝。

“这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是啊!"自身后圈住她,福康安问她,"美不美?"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明珠自是新奇,"美不胜收,有别于京城的奇观。"

两人共赏奇景,身冷心却暖,在她脸蛋儿上轻啄了一口,福康安顿感冰凉,怕她待的久了身子受不住,他问她,"很冷罢?不如咱们回去?"

"不!难得出来,我想多呆一会儿。"

看来明珠很喜欢此地,福康安顿感荣幸,"那好,如你所愿。"

此时他的笑容于她而言,如暖阳一般,融化这周遭的寒凉。

两人互相凝望着,天宁地静,眉间心上,惟一个你。

福康安微俯首,化柔情蜜意为深吻,融化彼此。

哪料回来后,明珠就开始打喷嚏,福康安深感自责,"都是我不好,偏要带你出去,害你感染风寒。"

"你还不是怕我寂寥,才想带我出去散散心,你本好意,我怎会怪你?"

"怪我考虑不周,不顾后果。"

心知不顾后果的是她自个儿,"你早催我回去,是我流连忘返嘛!"

他要请大夫,明珠却拉着他不许,"喝药对孩子不好。"

"难道硬撑着么?只怕越撑越严重你岂不是遭罪?"

明珠只道无妨,福康安仍旧不放心,坚持请大夫过来,"大夫终究比我们懂,他若说不喝药无碍的话,那就不喝。"

两个丫头在旁看了许久,一直插不上嘴,苏果拉着云霄默默道了句,"好甜啊!牙都要腻掉了!"

斜了她们一眼,福康安微扬首,意满志得,"怎的,不服?"

云霄忍俊不禁,"岂敢岂敢?"

苏果羡慕道:"就是不服!你们都成双成对,好不幸福,唯独我,唉!可怜没人疼啊!"

福康安趁机揶揄,"有人可是疼你好几年,疼到骨子里,奈何你无动于衷。"

苏果一听这话红了脸,"少爷惯会取笑人!"说着跑了出去,正巧在门口撞见乌尔木。

瞧她满脸通红,乌尔木正待问她,她却跑开了,

"哎?"进了屋,乌尔木纳罕道:"苏果这是怎么了?"

白他一眼,福康安提醒道:"还不去追?"

乌尔木莫名其妙,"为……为什么啊?"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了!"挥了挥手,福康安示意他莫在此碍眼,"连心上人都搞不定,别说你是我的人!"

"哦!"应了一声,乌尔木郁闷地追了出去,眼看苏果去往后厨方向,他只好跟上前去,听到脚步声,苏果回头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的乌尔木胡乱扯道:"来看看你做什么。"

平日里他的话也挺多,今儿个却只是闷闷走路,也不说话,苏果问他,"你有心事?"

"嗯,"点点头,乌尔木意识到不妥,忙又改口,"没……没有。"

"听说你家里来了信,可是家里有事?"

"你怎的知晓?"此事他也不曾与谁说起,乌尔木问她从何得知,她却不肯说,

"你管我!"实则是博和托看他最近无精打采,便与云霄提了此事,苏果正是从云霄处得知他收了家书。

见他默不作声,苏果顿感没面子,扬首道:

"不想说便罢,随你。"

感觉到她有些恼了,乌尔木忙解释道:"也不是不想与你说,只是提起来就心烦。"

"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啊!"

说得轻巧,乌尔木不由唉声叹气,遥望天边,雾气已散,暖阳高照,他却闷闷不乐,"这事儿你帮不了!我娘来信,问我何时回京,说在家给我定了个姑娘,想让我回京成亲。"

原来如此,"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了!"

"我一点儿都不觉着喜……"

"怎么?难道那姑娘不漂亮?"苏果好奇问他,"你见过?"

"是我们邻居,长得倒可以,只是,"乌尔木与她自小相识,奈何并无眼缘,"我与她不熟,没有那份感情啊!"

"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嘛!"

乌尔木原本鼓足了勇气想问她愿不愿嫁给他,岂料她毫无醋意,甚至鼓励他娶那个女子,看来她是真的对他无意罢,拒绝的这般明显,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问,自讨没趣。

第七十二回 "我一点儿都不觉着喜……"

"怎么?难道那姑娘不漂亮?"苏果好奇问他,"你见过?"

"是我们邻居,长得倒可以,只是,"乌尔木与她自小相识,奈何并无眼缘,"我与她不熟,没有那份感情啊!"

"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嘛!"

乌尔木原本鼓足了勇气想问她愿不愿嫁给他,岂料她毫无醋意,甚至鼓励他娶那个女子,看来她是真的对他无意罢,拒绝的这般明显,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问,自讨没趣。

晚上,福康安没有酒宴,就在府上陪明珠,乌尔木得了闲,就想出去喝酒解闷儿,便去找同乡的一个卫兵。

到他们所住的院落一看,几个卫兵正喝得兴起,那老乡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一块儿热闹,他本不想,奈何盛情难却,只好进屋坐下,却听那些个喝高了的男人谈论起女人来,

"哎你们说,咱这将军府那么多丫鬟,哪个最漂亮?"

"我觉得云霄漂亮!"

"这个甭提!云霄是佐领大人的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唏!"那人不服,"你让评价啊!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头儿又不在这儿,还不许咱们说了?"

坐在旁边一位骁骑校忽然开了口,"我觉着将军夫人身边的那个苏果儿很可人啊!你没瞧见她那双峰,冬日里裹得厚实还不明显,一到夏天简直呼之欲出啊!"

"是啊是啊!我也注意到了!那小妞长得不错,应该还没开过苞儿!"

他们正猥琐地议论着,乌尔木忽然拍桌而起,怒指那两人厉声喝道:"我警告你们!不许打苏果儿的主意!"

那骁骑校不肯示弱,也跟着站起来恶脸相向,"她又不是你女人,凭什么不许我们说?"

乌尔木的老乡怕他惹事,附耳提醒骁骑校,"你少说两句,他可是将军身边的人,惹他没好处!"

奈何那人喝醉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还管乌尔木是谁,不屑耻笑,

"将军身边的人怎么了?还不是奴才?老子可是正六品的骁骑校!他自以为高咱们一等,说白了还不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苏果儿瞧得上他么?那怎么不嫁给他啊?"

乌尔木怒摔酒壶,青筋毕现!不由分说,上前就抡他一捶,那人挨了揍,怎肯善了,吆喝着身边一个兄弟上前去**尔木,没醉的赶忙去拉,撕扯到一处,都受了伤。

博和托闻讯赶来,沉声一喝,"聚众饮酒也就罢了,居然还打架斗殴!反了你们!"

众人一见佐领过来,都停了手,博和托上前,阴着脸掂起一盏茶,泼向那骁骑校。

"博和托,你教的好手下!胆敢惦记苏果儿,还敢说老子是条狗!哼!"乌尔木回过头,怒目圆睁,恨不得杀了那骁骑校,"老子就是狗也有利牙咬死你,而你有什么?"

敛了肃颜,博和托看向乌尔木,温声道:"他们醉了,说话不知分寸,我自会惩处他们,还望你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哼!"拭了唇角的血,乌尔木看向博和托冷笑道:

"差点忘了,你才升了四品的佐领是罢?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他骂我也就罢了,惦记不该惦记的我岂能容他?"回首怒视与他动手的那两人,乌尔木蹙眉嗤笑,"明儿个我会教你滚字怎么写!"道罢随即转身出了房门。

他那笑容阴鸷,看得博和托心中一凛。

冬月一杯冷水在身,那骁骑校已然醒酒,知自个儿闯了祸,赶忙向博和托求助,让他帮忙说情,博和托心知无用,

"乌尔木是怎样的人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即便是那些个二品的副都统,见了他也都十分客气,都晓得唯有巴结贿赂他才能接近将军,只因他是将军身边最得宠的奴才,你们醉了酒忘了天高地厚惹是生非,是想上天与日头肩并肩?"

"那怎么办?"骁骑校一听没谱儿,慌了神,"佐领,我们是死定了?"

博和托无奈叹息,"我尽量,剩下的看你们的造化。"

屋里,听说乌尔木被欺负,福康安特地请了大夫为他查看伤势,诊治上药,心底却是好奇,

"哎呀!也是难得,居然有人敢打你!是瞎了还是疯了?"

眼见主子幸灾乐祸,乌尔木撇撇嘴,十分委屈,"爷!奴才都这样了,您也不心疼,反而有兴致说风凉话?"

"我心疼什么?你又不是我女人!"靠在躺椅上的福康安悠然自得,不时指挥着大夫,

"哎,把他胳膊也缠两道!"

大夫也不多问,应声照做,乌尔木郁闷万分,

"我胳膊没事啊!"

福康安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那也得装腔作势,我好在苏果儿跟前儿夸大其词啊!"

"还是莫要让她知晓我嘴角挨了一拳,多丢人呐!"

"一怒为红颜,却还不想让人知晓,那这拳不是白挨了嘛!"不懂他什么心态,福康安替他叫屈,"有你那么傻的嘛!你甭管,总之话由我来说,保证不令你难堪!"

待福康安回房时,苏果伺候他宽衣洗漱,随口问道:"少爷不是陪着夫人用了晚宴么?怎的又出去那么久啊?难道又有应酬?"

"我身上有酒味儿?"

凑近闻了闻,苏果摇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福康安故意慨叹,"乌尔木被人打了,我去看望他,是以才耽搁许久。"

"什么?"苏果瞪眼奇道:"不会罢?一惯都是他欺负旁人,还有人敢欺负他?"

问得好!说辞都备好了的福康安就等她来问,"正所谓红颜祸水,还不是因为你咯!"

"我?"指了指自个儿,苏果难以置信,还以为是主子在诳她,"我都没见他,与我何干?"

"旁人说起对你有意,被他听到,一言不合就开打,对方是军营中人,乌尔木自然打不过,这不就吃了亏。"

听罢福康安的叙述,苏果吃惊之余又觉自责,"啊?他这又是何必?"

福康安趁热打铁,"你觉着没必要,他却是很在乎!"

苏果又问他伤得重不重,福康安不肯明言,

"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这……"苏果顿感为难,"都入夜了,奴婢怎么能去?"

"唉!可怜乌尔木啊!白受了那么重的伤,人家都不心疼!连看都懒得看!"福康安边叹息边偷眼一瞄苏果的反应,只见她红了脸,瞧了瞧外面漆黑的天儿,扯着帕子十分作难,

"奴婢不是懒,只是……现在去不太方便,还是明儿个再去看他罢!"

"你若觉孤男寡女不方便,可让云霄陪你啊!"

福康安使了个眼色,云霄会意,当即去拉苏果,劝她去看看乌尔木,"好歹人是为你而伤,你若不露面,只怕他疼得一夜睡不着。"

"可是……"

"别可是了,我陪你去!"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云霄拉了她便走。

这会子正躺在床上郁闷的乌尔木听到有人敲门,甚是不耐地下了床,边走边抱怨,"谁啊这么晚了不知道爷睡……"开门一瞧来人,愣出一个"了"字。"苏果?"

听到他的怨怼之辞,苏果颇觉尴尬,"你……要睡了?那我改日再来。"

乌尔木忙道:"不不!这么早也睡不着。你进来罢!"说着打开另一扇门迎她。

天寒地冻的,苏果肯来看他,乌尔木感动不已,正欣喜之际,又见云霄尾随而入,乌尔木的心当即又凉了一截,暗叹自个儿想太多,看来苏果并不是特意来看他。她俩过来也只是出于同府之谊罢!

瞧他嘴角有淤青,苏果问他,"很疼罢?"

"不疼。"乌尔木本想笑笑以示无碍,岂料才扯动唇角就疼得他"嘶"了一声。

苏果对他道:"用热鸡蛋来敷,好的快些。"

乌尔木不以为意,"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何须麻烦?"

本是好心,他却推辞,苏果不由白他一眼,"说到底还是懒!"

乌尔木挠头轻笑,不知所措。

云霄笑道:"我去煮鸡蛋,苏果你陪他坐会儿。"

"哎,我去罢!"苏果不好意思与他单独相处,云霄打趣道:"咱们真是姐妹情深,一点儿小事也要抢着做!"道罢转身出了房门。

约摸一刻钟后,云霄送来两个煮好的鸡蛋,又借口说博和托找她,未等苏果开口她便走了。

无奈,苏果只得一人在此。

见她将鸡蛋剥壳,乌尔木怕她烫手,让她放入水里冰一下,苏果轻斥一声,"这又不是要吃的,烫的敷着才好,不懂就莫啰嗦!"

剥好后她找来干净的纱布包裹住鸡蛋,为他敷这淤青的唇角,惹得他一声痛呼"嘶!"

"现在知道痛了?"苏果不由埋怨起他来,"那会子又何必打架?"

"他骂我狗奴才。"

听他这么说,苏果暗叹上当,"原来少爷骗我!"

"少爷怎么跟你说的?"

既是假的,苏果也没什么不敢说,"他说你是为我与人起了争执,害我自责了许久,原来都是诳人!"

第七十三回 福康安说的才是实情,只是乌尔木不敢在她面前承认而已,"其实我都知道,旁人对我点头哈腰都不是真心敬我,不过是看在少爷的面儿上罢了!表面恭敬,背地里大都骂我是狗奴才!呵!"乌尔木自嘲地笑笑,"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但他说你,我就忍不了。"

苏果很好奇那人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乌尔木大打出手。岂料他却不肯复述,

"男人说女人,大都是些污言秽语的荤话,你不听也罢,免得生气。"

"可你为了一个女子跟人打架,太不值得了罢!"苏果都替他叫屈,"你明知人是六品官儿,你就确定斗得过人家?"

乌尔木才不会顾忌那些,"敢说我在乎的人,我管他几品,照打不误!"

他在乎的?苏果一听这话,红了脸十分难为情,只好岔开话头,"这是有少爷给你撑腰,倘若没有,你铁定倒霉!"

道罢,苏果收了手,"好了!明儿个再继续敷。"

乌尔木闻言惊喜不已,"明儿你还来看我么?"

但听她道:"好歹这伤是为我而挨,我若不照看你岂不是没良心?"

不管如何,她肯来看他,他已是心满意足。

送走了她,躺在床上的乌尔木想着方才苏果温柔地为他敷脸,只觉这伤挨得太值了!

次日,福康安正陪明珠用朝食,小厮来报,说是佐领博和托求见,料想他必是想为手下的骁骑校求情,福康安干脆不见,"你去问他,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后一句是什么?"

"是。"小厮会意,领命退下。

听罢回话,博和托暗叹骁骑校这瓦上之霜他是管不了。随即转身离去,不再空等。

屋内,明珠问他打算如何。

"当然是革职咯!"于福康安而言,这还是最轻的处罚。

他轻松一句,就毁了一个人辛苦而得的前途,明珠只道不妥。

福康安耐心与她解释,"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更何况,乌尔木跟随我多年,我也从不曾把他当作奴才看,区区一个骁骑校居然敢动他,我怎能不为他出气?"

"可此事若传出去,旁人不会在意那骁骑校曾说过什么难听的话,必定会说你袒护家奴,不分青红皂白。

你护他之心我能理解,我只是希望,能找个折中的法子,既替乌尔木出了气,又不让旁人说你的是非。

皇上信任你,派你来此上任,定然期望听到地方官儿夸赞你,若是众人一味说你坏话,纵然皇上英明不会误信谗言,但难保他心里不会不舒坦。"

明珠此言甚是有理,思量片刻,福康安决定妥协,"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不过你若是在乎我的名誉,那我就听你的。"

昨晚他与苏果说起时,明珠便细思过此事,只是他终究是一家之主,他未发话前,她并不想多问,亦不愿多说,毕竟福康安有主见有能力去处理一切,纵然他再宠她,她也不会不自量力的去过多干涉那些官场之事,免得他厌烦或是为难,除非他主动来问,她才会道出她的想法,

"骁骑校的官儿最好不要免,你可以另给乌尔木一个官职,那么众人也就明白,乌尔木在你这儿有多大的脸面,如此既保全了乌尔木的面子,也不至于教旁人说你因私废公。你觉着呢?"末了,她仍将话头抛给他,她只是提议,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福康安,

但见他凝神细思,片刻后看向她,目露赞赏之色,"夫人厉害!的确是两全其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回望着他,明珠温笑道:"因为当局者迷啊!你只顾替乌尔木抱不平了!"

实则他是太了解乌尔木,以往他也曾多次说出给他个一官半职,奈何乌尔木志不在此,一心只想当他的跟班儿即可,是以此次他才没有再提做官儿一事,然而明珠的每一句都滴水不漏,温润柔和,给足了他面子,福康安怎能不欢喜,伸手搂住她欣慰道:

"还是你好,为我着想,同样是反驳之辞,同样是一片好心,可有些人态度强硬,言语不当,说出来的话便如石子砸至身上,令人恼怒,不愿感激。而你的话,婉转直戳人心,便如美玉一般,是以更容易令人接受。"

未料到他有此感想,明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般正经的夸我,真不习惯!"

微侧首,福康安瞧着她,似是不服,"难道我平时不正经么?"

他竟好意思提,明珠反问他,"正经么?"

"你倒是举例说明我哪里不正经了?嗯?"

明珠忍俊不禁,只道:"赖皮鬼!懒得理你!"

果不其然,当福康安说起给乌尔木一个官职时,他当即便拒绝了,福康安劝道: "以往你是孤家寡人,怎样都可,如今既有心娶苏果,你就该有个正经差事,料想苏果看你如此上进,也对你更加放心!"

乌尔木亦觉有理,便笑嘻嘻应承了,但听福康安又道:"只是,那个骁骑校的官职,暂时不能免。"

既得苏果关心,乌尔木倒也不是太计较这些了,

"其实奴才也想过,那人怎么说也是博和托的手下,爷您若罢了他的职,博和托面上不敢有微辞,心里终归不舒服,他一不舒服,云霄也跟着担心,而苏果又与云霄要好,云霄若不开心,苏果也难受不是!"

勉强听他说完,若不是看他有伤在身,福康安真想上去揍他,"扯什么鬼?你把爷都绕糊涂了!什么都能扯到你们苏果,你也是浮想联翩飘飘欲仙啊!"

乌尔木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两人闲聊时,云霄劝道:"虽然旁人常道乌尔木仗着主子的势横行霸道,但我看他对你还是很用心的,你不妨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他又没跟我说什么!男人都善变嘛!以往喜欢你,指不定过几天就不喜欢了呢!"苏果嘟嘴闷闷道:"乌尔木还说他娘想让他成亲,预备给他在家定亲呢!"

在一旁看书的明珠闻言忍不住揶揄,"他成不成亲与你有关么?我怎么闻到了酸味儿呢?"

云霄亦跟着起哄,"好浓的酸味儿啊!"

"哎呀!怎么都笑我,我没有吃醋的意思,你们误会了!"苏果越描越黑,羞的无地自容,双脸通红,小嘴儿一撅直跺脚。她两人瞧着越发觉得好笑,料想这丫头就是嘴太硬!

乾隆四十三年四月,临盆之期将至,福康安提前命人请来接生过双生子的稳婆,又找了几个身子康健,行动利落的奶娘。

明珠早听人说过生孩子是毕生难忘的痛,开始间隔的较长,约摸一刻钟会疼一阵儿,后来半刻钟就疼,额头冒汗她还得强忍着。

男子不得进屋,福康安在外边等的着急,听她痛苦**,实在忍不住推门而入,嬷嬷来拦,却被福康安推开,"莫管我,快去招呼夫人!"

"你不能……啊……"明珠瞧见他身影,忍痛张口道:"不能进来……"

"莫说了!"福康安疼惜道:"我只是想陪着你,不能替你痛,至少我能陪着你,给你勇气!"

无奈,嬷嬷们只得搬来纱帐屏风挡在中间。

看她一直强忍,并不怎么哭喊,福康安心疼道:"明珠,疼就哭出来罢!"

稳婆道:"夫人是聪明人,不哭才好,越哭越没力!留着力气等会儿腹痛时再用力生孩子!"

明珠早就听了旁人的经验,是以才强忍着不去做无谓的哭喊,实在疼痛时只闷声流泪,

给将军夫人接生,稳婆也是一头汗,生怕出岔子,"快了,快了!瞧见头发了!夫人再用力!"

云霄、苏果在旁一直轮流为她擦汗,明珠只好忍痛去使劲儿,"嗯……啊……"

听到一声啼哭时,稳婆终于松了口气,抱起孩子,身旁立即有人拿小棉被来包住,"恭喜将军!是个千金!"

"好!好!可算生出来了!"福康安欣喜道:"明珠不必受苦了!"

稳婆提醒道:"还有一个啊!"遂又鼓励明珠,"夫人继续,这个就好生了!"

约摸一刻钟的痛苦过后,终于迎来第二道哭声,稳婆一看,欣喜道贺,"贺喜将军,是龙凤胎啊!将军儿女双全咯!"

"是么?"福康安喜难自禁,忙去看明珠,抚着她汗湿的头发,握住她的手,他感动又怜惜,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明珠,你辛苦了!"

疲惫的明珠无力一笑,说想看看孩子,一时也瞧不出像谁,但终于平安生下姐弟两人,她也十分欣慰。

稳婆对福康安道:"烦请将军先行离开,我们还要给夫人清洗身子。"

"好,"福康安对明珠安抚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且好好休息,孩子有嬷嬷们带着,你不必挂心。"

安置好孩子,福康安再去看明珠时,她已然睡着,定是太辛苦,才睡得这般快。

一胎儿女双全,老天待他实在不薄,福康安感谢上苍,想着待明珠过完月子后,他们便去寺中还愿。

这一个月讲究甚多,她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终于熬过了满月,可以沐浴的明珠好好洗了身子,沐了发,搬回自个儿房中。

看着镜中的自个儿,她总感觉胖了许多,

云霄为她梳着发,没觉着有多少变化,"哪里胖了?这脸还和以前一样啊!唯一胖的是腹部,一时难以恢复,但是嬷嬷们说,过了三个月,便会瘦下来的。"

由苏果伺候穿衣的福康安接话道:"与以往相比,的确有变化!"

明珠闻言,更觉郁郁,"听听,瑶林都嫌弃我了,云霄你还睁眼说瞎话的来哄我!"

云霄大呼冤枉,却听他又道:"变化就是上面又丰腴了!"

"你……"心知他故意调笑,明珠不意与他多言,免得再着了他的道儿。

第七十四回 闲暇时,福康安要给孩子起名儿,问明珠有什么意见,明珠只道他做主即可,既如此说,他便不客气了,

"我早就想好了!姐姐叫伊贝尔,是咱们的宝贝儿,弟弟叫福珠隆阿,寓意我和你……"

取两人名中一字?明珠也不知合不合规矩,"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我给我儿子起名,谁敢有微辞?"看她面露难色,福康安担心她不喜欢,"怎么?你觉着不好听?"

"也不是,只是,没听过把母亲名中的字加到孩子名儿上的。"

"不管旁人,我只管自个儿,"轻抚着她的发,福康安的眼中尽是宠溺,"我喜欢你,我也要让孩子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百天时,孩子的眉眼已十分明显的能瞧出来像谁了,伊贝尔的薄唇像极了明珠,福珠隆阿的眉目与福康安无异。

男人大都重男轻女,然而嬷嬷们带来孩子时,福康安回回总是去抱女儿,明珠不禁讶异,福康安道:"女儿就该娇生惯养,儿子嘛!不必多哄,哭几声累了他就不哭了!"

厚此薄彼,明珠都替孩子抱不平,"要么都哄,要么都不哄,你该一视同仁,而不是偏袒一个,儿子长大后知道你偏袒姐姐会恨你的!"

"恨我如何?我是他阿玛!他还能吃了我?"福康安解释道:"实则这是锻炼他,得让他知晓,身为男子汉,遇事不是哭能解决的。"

"这女儿呢?哭了就能解决问题?"

"是啊!"至少福康安是见不得她哭,"你若哭了,我依你都依你!"

明珠轻哼一声,甚是不赞同他的鬼话,凑近在他耳畔低声埋怨,"夜里哭着说不要的时候也没见你停!"

"咳咳!"一句话噎得福康安无可反驳,一笑而过,"那个嘛!那是幸福的泪水……另当别论。"

有了孩子后,虽有嬷嬷们照看,但明珠时常去逗弄抱哄,不是抱姐姐就是抱弟弟。被她抛诸脑后的福康安只能默默看着,深感失宠,入夜,他撒娇道:"夫人我也要抱抱!"

拍开他的手,明珠嗔道:"瞎添什么乱!"

风情怎么就成了添乱呢?"你看咱们的孩子出生后我还是最疼你,可你有了孩子都不怎么管我,还说不能厚此薄彼,为何独我例外?为夫不开心!"

瞧他嘟着嘴俨然一副孩童模样,明珠险些忘了这个时常厚着脸皮对她耍赖且丝毫不觉难为情的男人还是人人惧怕的吉林将军!

"孩子小需要哄,你是大人了,需要我管什么呢?"

"需要你哄我睡觉啊!"已沐浴的福康安正想与她亲热,她却起身要出门,"我去瞧瞧孩子们是否睡了。"

关键时刻,她怎能说走就走?"哎,他们还有嬷嬷照看,你就不能抽空多陪陪我?"

明珠却不理会,转眼已行至门口,"你且等会儿,我看过孩子回来再说。"

福康安心中一凉,委屈万分: 这事儿能等么?等她回来只怕都蔫了!

待孩子熟睡后,明珠这才安心回了房,到屋时瞧见福康安已然睡了,而且是占了床里边平日她睡的地儿,她只好放下纱帐睡在外边。

唤他两声,他也不理会,明珠探头一看,发现他眼皮还在转动,料准他是装睡,一时玩心大起,便想捉弄他一番。

遂俯身在他耳畔,学着他曾经欺负她的模样,咬住他耳垂,撩的福康安心中一痒,想起她最近的冷落,狠了狠心佯装没反应。

以往他吻她耳垂时,她都觉苏痒难耐,今儿个他竟一动不动,难道真如他所说,每个人的敏感所在不一样?

明珠不知所措,索性伸手探入他衣襟,指尖掠过坚实,一路向下,期望能令他把持不住继而打破他装睡的假象。

岂料他仍是无动于衷,明珠不免有些泄气,心想再下滑一寸,他若不动那便罢了,谁知手一滑,感觉到不对的她慌张欲抽离,岂料突然被人捉住了手!

抬眼瞧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明珠窘迫不已,"你……你不是没感觉么?"

"欲擒故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带着她去慢慢感受,福康安贴近她道:"如何?算不算长,嗯?"

脸颊绯红的她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按住,加之耳畔萦绕着他低哑的声音,听得她心神微恍,顿感羞涩,

"我……我不知晓。"

假话太过敷衍,倒教福康安如何相信,"时常感受,你怎会不知?"

明珠让他放手,他却不肯,"你若不说,我就不放。"

情急之下,气恼的明珠捏了一把,惹得福康安惊呼出声,"哦!你做什么?要谋杀亲夫,想守活寡?"

心知拗不过他,明珠挣扎着求饶,"我不逗你了,你放开我罢!"

"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放了你。"

明珠怎肯如他意,故意推辞道:"长与短是必须比较才能得出的结论,这又没得比……"

她随口一语惊了福康安,"好啊你!难不成你还想瞧瞧旁人的?"

"我可没说,"本是狡辩之辞,岂料他竟想歪了,明珠正待解释,却听他道:

"看来还是为夫没有喂饱你,否则你哪有力气生出比较的念头?"

看他目光幽深,暗藏的念想呼之欲出,吓得她慌忙改口,"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只是随口一说!"

"那你待会儿要喊得大声些,才好让我知道你对我有多满意!"说着福康安迅速欺上她身。

"啊……"明珠惊呼一声,慌忙推拒,"说好的我回答了你就会放了我,怎的又出尔反尔?"

她竟当了真,实在可爱!福康安坏笑着狡辩道:"我说的是放了你……的手,可不是放了你的人,把狼当成羊,只能怪你太天真咯!居然有胆子逗我,那就该做好必须付出代价的觉悟!"道罢他不再废话,只用实际行动向她宣示着主导权!

辛勤耕耘的福康安在她耳畔轻问,"为夫伺候得你……?"

声音虽小,她却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字她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含糊应道:"嗯。"

这样的答案福康安不甚满意,"不可以用嗯敷衍。"

承受不住的明珠只好投降,轻声呢喃,"嗯……舒服。"

"那就好!我会让你更舒坦。"道罢,随即覆上她唇忘情深吻。

"……瑶林……"紧拥着他,已至云端的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瑶林……"

……

第二天的她,连去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而他却是越战越勇,精神抖擞。

九月,金秋时节,这一年,风调雨顺,百姓大丰收,果子楼里也是预备好了贡品,发往京城。

福康安奉乾隆旨意修建松花江神庙,其他地方修堤赈灾,拨款总是要等许久,分几次下达。一到他这儿,谁也不敢克扣为难,拨款下得很是及时。

不满足于那一点儿拨款的他又特地召来手下官员让他们回去募捐,伯都讷的副都统不服气,念叨一句,"不是有朝廷拨款么?"

"朝廷拨款那是皇上的心意,修建神庙是为保吉林一方平安,又不是保我一个人,难道你们和老百姓不该有所表示么?这跟添香油是一个道理,你若不释出诚意,又凭何让神仙保佑?"福康安镇定自若,丝毫不觉哪里不妥,而后吩咐道:

"吉林、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这五地的副都统,每地负责募捐两千两即可,珲春只要一千五百两,你们的管辖区域也不小,底下还有那么多小官儿,两千两对于你们来说,不算什么罢?"

第七十五回 宁古塔的副都统担心道:"若说募捐,百姓必定有微辞。"

"有微辞再正常不过!"福康安从不担心这些,

"自古官民不一心,老百姓还不想纳粮呐!难道都由着他们?官,即管也,有能力让他们去做不愿做的事,才是你的本事!朝廷给你俸禄让你做官,正是要你左右民众,而不是让民众左右你!"

底下一片沉默,无人应声,对付这些个比他年长的官儿,福康安游刃有余,

"在本将军看来,只要你想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困难终归会有,但你们还有头脑啊!只要肯动,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说到此,敛了说笑的神色,他起身斜睨众官员,沉声道:

"倘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朝廷还养你们何用?十日后,我希望呈在我面前的是银子,而不是借口!"

见他动了怒,吉林副都统率先道:"下官明白!必当竭尽所能,募捐银两,为将军分忧。"

其他人亦跟着附和。

"嗯,"婆娑着手中的扳指,福康安微微一笑,"难得来聚,都留下罢!府上备了宴,还有歌舞助兴,请的都是各个楼里的头牌,陪你们欢饮。"

一听这话,众人十分期待,"多谢将军赏宴!"

"小小心意,何足挂齿,本将军还要仰仗你们的协理,才好保得吉林一方安稳,令圣上没有后顾之忧。"

"将军言重了!能在将军手下办差,是下官等人的荣幸!"

客套过后,请上来舞姬,福康安借口出了厅堂,好让他们自在听曲儿。

且说福康安正在书房看这神庙绘制图,准备最后定夺样式时,乌尔木来禀,说是夫人求见。

明珠甚少会来书房找他,若来必是有要事罢?福康安遂放下手中的图纸,笑嘻嘻到门口迎她,"夫人可是想我了?巴巴的来瞧我?"

却见她也不笑,板着脸走进来关上了房门,到屋里才转身问他,"听闻你要募捐建神庙?皇上不是拨了一万两给你么?"

晌午的事,她是如何知晓的?福康安很好奇,"谁又在你跟前儿嚼舌根?"

"没谁。"其实官场之事她一个妇人本不该过问,只是募捐必定又会苦了老百姓,她才忍不住来问他,看他似是不想说,她干脆也不再多言。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心中难安,"我猜到你想说什么,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怕你烦。"

福康安只觉她的担忧很好笑,"我也想知道我哪天会烦你,也许到死的那天?"

没心思听他瞎扯,明珠说出心中忧虑,"你就不怕皇上知晓此事,责罚你?"

"皇上不会知晓,"福康安料定他们不敢说,"毕竟募捐一事,他们也能得好处,即便皇上真的知晓,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知她不解,福康安欲为她解惑,纵然浪费唇舌,他也乐意,

"我敛财到最后有很大一部分还是要孝敬给皇上,充了国库,不然你以为国库的银子哪来的?

这全国各地,今儿个这儿旱,明儿个那儿淹,救济的粮款大把大把的往下批,如流水一般,指望每年的税收会有那么多银子?国库的大头儿还是靠官员敛财所得。"

他的意思是皇上知情并默许?明珠不能理解,"皇上不是整治贪官污吏么?"

"这是当然,管还是要管的,不然都装自个儿腰包了,那国库怎么办?

世人常言伴君如伴虎,说到底还是不了解皇上的心思。其实只要琢磨透了,便不会惹怒他。

皇上既希望你做个好官,为百姓谋利,又希望你会敛财,又不希望你太贪,引其他朝臣不满。这与夫妻之道如出一辙,一如我,既希望你在人前端庄如贞洁烈妇,又希望你在房中诱惑如铛妇。"

瞧见明珠皱眉,知她不悦,福康安一笑,转了这不恰当的比喻,"总之凡事都有个度,只要掌握好,就不会有事。"

正说着,乌尔木敲门而入,"爷!酒宴已备好,众官员都在,就等着您来开席了!"

"知道了。"福康安微扬首,乌尔木先行退去,他又对明珠道:

"其实说这么多,都是狡辩之辞,我承认,我敛财贪财,我若不贪,仅凭俸禄,又如何养这富察家族?我先去应酬,回来再说。"

看着他坦然离去,身后的明珠不由一声哀叹,然而这细微的一个声响,却也被他听进了心里。

酒宴散后,回屋时,福康安心中有些忐忑。

明珠性子纯良,大约不能理解他所谓的贪心是为了家族,倘若她因此与他置气,他又该如何?

实在不行,他也只有拉下脸面取消这次募捐,心知这般出尔反尔于他威严有损,但面子与明珠,两相比较,还是她的欢心更重要。

打定主意,福康安进了屋,但见披着衣袍的她正在缝制棉袄,

"孩子们的棉袄不是早备了许多,怎么又做?你也不怕累着,才生完孩子不到半年,你该好好将养身子才是,这样亲自做活,如此受累,万一将来落下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今儿个裁缝拿来新进的布料叫我挑选,我瞧着好看,便想着给伊贝尔做成小袄,这次做的大些,来年她会走路时,穿着必然好看。"

无奈摇头,福康安自认拿她没法子,"那批布料是我让他们送来给你做新衣的,你倒好,浑忘了自个儿,净想着孩子!"

明珠但笑不语,继续做着手中活计,他在桌前坐下劝道:"即便你想给女儿制新衣,大可交给绣娘,何必劳你亲自动手?"

"我才是她亲娘,为她做衣服是挖空了心思,变着花样儿,怎么好看怎么来,不怕废功夫,她们怎肯花那样的力气?"

"你说的也是,"叹了口气,福康安道:"我只是心疼你,左右是明年才穿,你就慢慢做,莫熬夜。"

此时苏果端来水欲为福康安梳洗,明珠赶着手中的活儿对他道:

"你且洗着,待你洗罢我也睡。"

"好罢!"

洗漱过后,丫鬟退出房门,明珠亦起身收拾了针线篮子,看着针线,福康安退避三舍,提起当初被她扎过一针,仍是忍俊不禁。

上床歇息时,两人躺在床上,不约而同的默不作声。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尴尬了,最后还是福康安忍不住开了口,"你可是还在为募捐一事怪我?"

沉默片刻,明珠道:"没有。"

"可我感觉你有。"

"你想多了。"

道罢,不听他言语,明珠回过头,看他神色黯然,问他何故这般。

"恐慌," 但见他望着帐顶,缓缓开口,"我收受贿赂不是一日两日了,敛财一向敛得心安理得,今儿个你问起,我才与你解释那么多,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因为觉得我贪财而讨厌我,"心虚的福康安不敢与她对视。

抚上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有汗,明珠温声道:"我整日在家,安享的一切,都是由你辛苦撑起的一片天为我遮风避雨。

你阿玛早逝,十几岁的你便要开始与二哥一同打理富察家族。华丽光鲜的背后,不仅仅是安逸,还有不为人知的风险,这担当,须勇谋兼备,而你做到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出不了什么力,又怎会无端去指责你?你下午说的那些,我都理解,所以不会怪你。"

"真的?"闻言,福康安顿时展眉,心中甚慰,他承受的一切,皆是默默,这些年,他从不曾在明珠面前说过一个累字,苦甘愿自己尝,笑与她分享。

他不希望明珠发觉他的坚辛,也不需要她替他承担什么,只认为他一个人足以应付这世间的风霜,唯一渴望,便是她的理解,"纵万人唾弃,只求你懂我心意。"

"这次的募捐,我心里不支持,却也不会去反对,令你难堪。勒索官员也就罢了,只一样,"明珠看向他郑重道:

"倘若哪里有旱灾水灾,朝廷用来赈灾修堤,关乎民生民命的款项,你不可贪。"

"好,"纵使贪财,他也有限度,伤天害理之事断不会做,"你且放心,我答应你。"

两日后,福康安又收到家书,这已是那拉氏第三次在信中提及想见孙儿,福康安甚感为难。

得知此事,默了默,明珠道:

"奶奶想见孙儿,天经地义,前两次你都以孩子太小不宜长途颠簸而推脱,如今孩子已近半岁,你若再推,只怕额娘不悦。你任期才一年多,也不知皇上何时会调职,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母子先回去罢?"

"这边冬天太冷,我也怕孩子们受不住,趁早回京也好,只是……"

看他左右为难,有所顾虑,明珠问他,"怎的?你担心什么?"

拉住她手,福康安道:"我舍不得你呗!这你都不懂!就你洒脱,说走便走!"

瞧他说的好似她多无情似的,"我还不是为了太夫人,为了孩子,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你?"

福康安闻言笑出声来,"听你与我说些甜言蜜语真是受用!"而后又拥着她叹息道:"唉!想想快要与你分别我就难过……"

第七十六回 晚上他又与她商议,让她等一等,他欲向皇上请旨送她回京,明珠只道不可,"何必大费周章,这请旨又需时日,万一皇上不应呢?"

福康安却笃定皇上必定允准。明珠又道:

"即便皇上准了,等这旨意下来,来来回回又得耽误二十多日,到那时都十月了,天儿越来越冷,孩子们上路岂不受罪?有你请旨的功夫,我们已到达京都了!"

明珠句句有理,福康安无可反驳,只好退而求其次,欲派博和托护送明珠回京。

"他如今已是四品官,你怎能让他护送我?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的命令谁敢不从,再说他巴不得呐!"福康安自有法子令他心甘情愿,"我会告诉他,准他回京与云霄完婚!"

如此还能说得过去,明珠未有异议。

待一切收拾妥当,九月十六,明珠等人从将军府出发,回往京都。

临行送别,在将军府门前,福康安心中不舍,忽然上前搂住她,深深一吻!

当是时,这回京的队伍里,嬷嬷五人,除却云霄、苏果两个贴身丫鬟,随行丫头尚有六人,小厮十人,大夫两人,卫兵二十,以博和托为首,乌尔木亦随行,能陪苏果回京,他求之不得。另有四名大内侍卫,皆是当初福康安来吉林上任时,乾隆派遣护卫他的高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敢做出此等举动,实在出乎明珠预料,感觉到她在推拒,他才放手,松开了她,放心不下的他又一次嘱咐道:

"一路小心,照顾孩子的同时莫忘了照顾自己,到家时记得写信与我。"

"嗯,"被他吻红了唇,明珠羞的无言,双颊火辣辣的,不敢去瞧旁人,也不知众人见此情形会作何感想。他真是胆大妄为!

随后福康安又对博和托道:"保护好夫人,她若有半点差池,你知道后果!"

"是!"博和托拱手道:"卑职定当以命相护!"

上了马车,行驶后,明珠掀帘回望,心生不舍,两人成亲虽有几年,却一直貌合神离,而吉林的松花江上,才算是他们定情之处,她怎能不留恋?

然而京城还有太夫人在殷切盼望,她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与夫君朝夕相对,惟有暂离别,先回京,等他归来。

明珠不在身边的第一夜,福康安很不习惯,翻身想搂人,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都道日久生厌,才分别他又开始想念,也不知此刻的明珠到了哪里,可有客栈歇脚?

明月高悬,客栈中,

孩子们已由嬷嬷哄睡,明珠躺在床上,看着洒进来的月光,回想着福康安温暖宽阔的怀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一路兼程,暂且无话。

当看到城门时,博和托心下一松,长途跋涉了将近一月,终于安全到达京都,不负将军所托。

早有人快马回府禀报,得知明珠已进城,心急的那拉氏亲自到府门前相迎。

下了马车的明珠看到那拉氏与郭络罗氏等人立在大门处,心中有愧,忙上前搀扶,"日头高照,额娘何苦候在这儿,在屋里等儿媳抱孩子去看您就是。"

"我是迫不及待想见孙子啊!在屋里等也是焦急,不如出来的好!"遥望着明珠身后,看着嬷嬷们抱着孩子过来,那拉氏眉开眼笑,

"你们可算回来了!来来!让我瞧瞧我孙儿!哎吆!"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瞧,惊喜的那拉氏直感慨说他与福康安小时候一模一样!

郭络罗氏招呼着众人回屋再说。

到得那拉氏院中,坐定后,那拉氏对明珠尽诉忧心,

"你们出发后瑶林便写了信,十日后我收到信,想着再过十日你们便会归来,却一直不见人影,我这心里头急得啊!

也不知你们是有事耽搁了还在吉林没有启程,还是半路出了岔子,想再写信问问瑶林,你二嫂却道:万一你们已经走了,我再这么问,瑶林那边也跟着担忧,岂不是徒添麻烦?我只好再等等,想着再过两日你们再不回,我就要写信了呐!"

但听明珠解释道:"路遇暴雨,道路难行,加之伊贝尔病了几日,这才耽搁了行程。"

那拉氏一听这话忙问,"伊贝尔病了?什么病?现在如何?"

明珠笑慰道:"只是咳嗽,那几日见不得风,现下已然大好。"

"那就好!"那拉氏又去逗弄伊贝尔,小女孩朝她咧嘴笑笑,那拉氏欢喜不已,"哎吆!知道我是奶奶么?好孩子!也不认生啊!"

郭络罗氏笑道:"我就猜着许是孩子有个小病耽误了,额娘却是忧心难眠啊!"

"可不是!"如今瞧着孙儿们与明珠平安归来,那拉氏心下大慰。

回来许久不见多罗,明珠问起,郭络罗氏笑道:"格格她呀!有喜了!自个儿不知,摔了一跤,这不四弟正让她躺在床上修养,哪儿也不许她去。"

知她一向好动,那拉氏亦感担忧,"你今日归来的消息我也没敢告知她,否则她定又偷偷跑着出来找你!"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明珠也替多罗高兴,"她不能出来,我就去瞧瞧她罢!"

"也好,难为她整日的念叨你。"那拉氏道:"孩子们留在这儿即可,你去她屋里坐坐。"

且说多罗正在屋中郁郁寡欢,一见明珠,既惊且喜,兴奋起身嚷道:"啊啊!嫂嫂竟然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不说才惊喜啊!"

"我还以为你过几日才回呐!知你欲回京,这一月我可是日思夜盼你归来陪我玩儿呢!"

捏了捏她鼻尖,明珠笑话道:"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还想着玩儿!"

"嫂嫂也知晓了?"多罗羞涩一笑,见她一人过来,忙问孩子们呢?"我想看看双生子!他俩长得像么?"

"龙凤胎,多少有些差别。"

多罗直嚷着要去看,丫鬟提醒道:"格格,四爷快回府了,若是瞧不见您,又该训斥奴婢了。"

"要你多嘴!"这几日总被人看着,多罗不免烦躁,"我看嫂嫂的孩子他还能说什么?"

"格格息怒!"丫鬟低首不敢再言语。

"切莫怪罪丫头,"明珠劝道:"她们也是奉命行事而已,再说四弟这般也是在乎你,才格外上心!"

多罗撇嘴道:"他才不是在乎我,只是在乎他的孩子罢了!"

这话说得好笑,"怎么叫他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

突然听到汪汪的叫声,明珠低头一瞧,原来是雪团儿,她去吉林时将雪团儿交由多罗照看,如今再见到它,仍是那么雪白,明珠正想抱它,却发现它腹部下垂,不由一愣,"雪团儿不会是也……"

"是啊!再过一个月她就要下小狗儿了!"多罗不由慨叹,"唉!你说人为何要怀胎那么久呢?为何不能像小狗那般,怀两个月就生下了!"

明珠哭笑不得,"这能比么?"两人东拉西扯,多罗难得开怀大笑。

晚上,灵芝对福隆安抱怨道:"瞧瞧太夫人多喜欢三爷的孩子!抱了一整天也不嫌累!"

福隆安觉着无可厚非,"这是三弟成亲后的第一胎,额娘当然看重,再说龙凤胎本就稀罕,谁瞧见都要多看两眼!"

"同样是女孩儿,姐姐的和三夫人的女儿,太夫人都肯去抱,唯独我的女儿,她从来不愿伸手。"

"那你再生个儿子,额娘她老人家就会抱了!"福隆安不解她何苦计较这些,"左右我疼咱们的女儿就足够了,你何必去管我额娘疼不疼她?"

"我只是不甘心嘛!"灵芝在府中这几年时常觉得委屈,"太夫人这心偏的太明显了!"

她的感受福隆安也曾体会过,"说来我们弟兄几个都是额娘的亲儿子,可额娘明显偏袒三弟,我又能去哪里说理?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亲兄弟,没必要计较太甚,只要我们兄弟情深就好了!"

再说下去只怕他心烦,灵芝适可而止,服侍他上床歇息,心底只盼望能有幸再怀一男胎,才好母凭子贵,保住自己的地位。

宫中,

太后凤体染恙,乾隆过来探视,瞧见永琰也在旁候着,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嗯,"微抬手,乾隆目露赞赏之色,"你这孩子倒是孝顺,回回太后身子不适,你都过来守着。"

"是啊!"太后欣慰道:"老十二是甚少来哀家这儿,独独永琰,最是体贴。"

永琰恭敬低首,温声回道:"这是孙儿应该做的。"

乾隆与太后闲聊时说起福康安,太后叹道:"许久不见瑶林,还真有些想念这孩子了,虽不是哀家的亲孙儿,却也对哀家孝顺至极。"

"瑶林在外任职,自是不能侍奉皇额娘,不过他的夫人倒是带着一双儿女回京了。"

"是么?"太后闻言来了兴致,"先前听闻他得了一对儿龙凤胎,只是远在吉林不得见,而今回来,哀家可要看看瑶林的孩子有多可爱。"

乾隆朗笑道:"那儿子宣旨,让他的夫人带着孩子进宫来,陪伴皇额娘罢!"

"好!好!越快越好!"

口谕下达,明珠本不愿去,那拉氏却道:皇上太后召见,实乃荣幸,不可违抗。

明珠无法,只得在第二日清晨带了两个孩子入宫。

不料竟在宫中遇见皇子,明珠依礼福身,"拜见十五阿哥。"

永琰一见眼前人,心中微怔,状似波澜无惊的眸底,静绽清莲,明珠她,果然来了。

第七十七回 永琰不动声色温声道:"不必多礼。"

看到身后抱着孩子的两个嬷嬷,他问明珠,"这是你的孩子?"

"是。"

龙凤胎,当真是惹人艳羡,可是如他们一般,成亲五六年才有孩子的,也是少数。

永琰上前,想抱那个小男孩,他却闪躲不肯,女孩儿倒是盯着他,身子一纵一纵的,伸手要他抱。

微笑接过她抱在怀里,瞧着她的眉眼很像明珠,永琰问起孩子的名字,明珠回道:

"伊贝尔。她是姐姐,福珠隆阿是弟弟。"

福珠隆阿,呵!永琰叹道:"好名字。"

提到这个,明珠只觉难为情,"瑶林起的,我也没法子。"

"你是去看望太后么?"永琰明知故问,顺水推舟,"赶巧我也要去,一道罢!"

"也好,"明珠对伊贝尔拍拍手,"来,额娘抱,让叔叔歇歇。"

"嗯……"哪料伊贝尔居然不递手,藏在永琰怀中,不肯下来。

这小女孩真逗,永琰浅笑道:"小侄女喜欢我,是我的荣幸,无妨,我来抱!"

"还是让嬷嬷们抱罢!阿哥您身份尊贵,怎能抱孩子?"

嬷嬷闻言上前欲抱走伊贝尔,她却哭闹不已,永琰哄道:"不哭不哭,叔叔抱,好不好?"而后又对明珠道:"谁抱都一样,万莫惹她哭。"

明珠无奈,只得依他。

永琰就这样一路将伊贝尔抱至太后寝宫,暗叹抱孩子真是个体力活儿,走这一路确实够呛!

明珠在旁看着,实在过意不去,"辛苦十五阿哥了!"

众人进殿后,太后见他气喘吁吁,忙问他怎么了,永琰便将经过大概复述,太后笑道:"这伊贝尔居然这么喜欢你,来,让哀家瞧瞧!"

瞧这一对龙凤胎,太后喜不自禁,"双生姐妹,双生兄弟哀家都见过,这双生姐弟哀家倒是少见,瑶林真是个有福的人,夫人和一双儿女都这么可人!"

得太后夸赞,明珠诚惶诚恐,"太后过誉了,他两人能得太后一抱,实乃三生有幸!"

心绪颇佳的太后忙赏了一堆宝贝给两个孩子,明珠不收,太后还不乐意,永琰在旁劝道:"孩子们与太后有缘,这是太后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罢!"

"永琰说得对,瑶林自小被皇上接过来,养在我宫中,皇上一得空便来亲自教导他,所以哀家一瞧见福珠隆阿,便想起瑶林小时候,喜欢的不得了!"

太后如此盛情,明珠也不好再推辞,遂道谢收下。

傍晚明珠要走,太后执意留她住在宫中,明珠无奈,恭敬不如从命。

次日,永琰又过来给太后请安,得知太后正在诵经,他不好直接问明珠还在不在,便问伊贝尔可还在。

太后身边的姑姑道:"将军夫人与她的一双儿女正在后殿。"

永琰随即去往后殿,但见明珠一人立在院中,正瞧着一棵木芙蓉微微浅笑,静默的模样令他心生好奇,很想知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孩子们呢?"

闻声,明珠回首,一看是永琰,福身行礼,

永琰叹道:"你当真礼数十足,特准你以后见了我不必行礼,还有,不必叫我十五爷,唤我永琰即可。"

"那怎么可以?"明珠向来谨慎,不敢放肆,"直呼阿哥名讳,有失体统。"

既如此,永琰也不再勉强,说明来意,"最近我得了一串碧玺链子,可惜我是男儿身,戴不了,听闻你喜欢碧玺,后天又是你生辰,便想着送与你。"说着打开了盒子,

但见他手中拿着一串碧玺塔链,珠子渐次递变,两边颜色与大小几乎一致,晶莹剔透,实属上品,明珠虽然喜欢,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此珍贵之物,我不能收。"

永琰劝道:"闲放着岂不是暴殄天物?"

"阿哥可以送于福晋。"

"呃……"未料她会作此说,永琰借口道:"她喜欢翡翠之类的珠宝,甚少戴碧玺,送了她也不会珍惜。宝物赠与识货爱惜之人,才能彰显其价值。"

见明珠抬眸往后看,似是有人来了,永琰回首看去,是嬷嬷抱着孩子过来,"夫人,小少爷醒了,要找额娘。"

"来,我抱抱!"明珠抱过福珠隆阿,永琰转念一想,将碧玺戴在了伊贝尔颈上,"就当是我送与侄女的见面礼罢!"

"哎,十五阿哥,使不得……"明珠欲上前去取,永琰故意挡在她身前,"难道你嫌这礼太轻,不肯收?"

"岂敢……"

"只要不嫌弃,那就收下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太后既喜欢你,你就在宫中多住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道罢,永琰佯装镇定,转身离去,以掩饰内心的少有的慌乱,却听明珠在身后道:"恭送十五阿哥。"

明珠对他太过客气,而他,不喜欢这种客气。

晨起,早朝过后,永琰被令皇贵妃召见,"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道了免礼,赐了座,又寒暄了几句,令皇贵妃这才问他,"前些日子,皇上赐的那串碧玺塔链,额娘赏给了你,意欲让你赠与你的福晋,你可给了?"

"尚未。"

什么叫尚未?说得好似碧玺还在他那儿一般,令皇贵妃又问,"昨儿个给太后请安时,我瞧见明珠的女儿身上戴着一模一样的塔链,莫不是你赠的罢?"

看来额娘早就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永琰镇定解释道:"伊贝尔才半岁,却十分乖巧,她是我侄女,赠份见面礼也不为过。"

"赠什么不好,偏选碧玺?"如此举动,令皇贵妃不得不猜疑,

"众所周知,一品夫人阿颜觉罗·明珠钟爱碧玺,前些年,就为一对耳坠儿,福康安还与你皇姐起了争执闹到皇宫里来!你这礼究竟是赠她女儿,还是送她?"

他每每看向明珠的眼神,状似无意,却又暗藏波澜,令皇贵妃是过来人,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端倪。

永琰却道:"皇额娘多虑了。"

他不肯承认,令皇贵妃也不好硬生生戳破,惟有旁敲侧击,

"而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额娘不想管太多,只是有些话必须得提醒你,明珠是福康安的妻子,福康安既是你皇阿玛跟前儿最得宠的臣子,又是他的亲侄子。

而你,是你皇阿玛最器重的皇子,六年前,皇上将什么放在正大光明匾后,你不会不知晓罢?万莫因为一时糊涂而自毁前程!"

"儿臣自有分寸,令皇额娘忧心,是儿臣的不是!"

模棱两可的服了软,又陪她用了朝食,永琰这才告辞离去。

得知明珠已出宫,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这枯燥冰冷的皇宫中才有一抹色彩,又要归于暗淡。

唯一能令她入宫的,大约只有皇上的圣旨了罢?

那匾后圣旨嘱立的太子,真的是他么?师傅朱珪教过他:不到那一日,他就必须处处隐忍,不得放肆!

难道真的只能等到登基后,才可为所欲为?可是那一日,何时才会到来?

一阵凉风吹来,永琰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欲雨,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怎能在他心底涌现?妄念可惧,徒生忧虑。

明珠才回府,便听苏果道:"少爷来信了!还送了礼!正赶着夫人生辰呐!"

这么多年,他竟每年都送,从不曾落下,这样的坚持明珠自愧不如,又心甜如蜜。猛然想起回京后尚未给他写信报平安,忙吩咐苏果研磨,欲写回信。

自成亲后,明珠甚少回娘家,于她而言,那里不是她娘的家,也不是她的。这些年来,即便是她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成亲有孩子,她也只是礼至人不去。

知她心有芥蒂不愿回府,明山干脆亲自过来看她,看着他的女儿明珠光鲜亮丽,儿女双全,幸福和睦,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觉欣慰,

"龙凤胎好啊!老夫人对你必然更加疼惜,"说着,明山眼中泛泪,"你娘一辈子没享到的福,都留给你了……"

许久不见,看着眼前人鬓角生出根根白发,明珠的心忽然就软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过去的事,女儿也不再计较。"

头一次听她在他面前自称女儿,明山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好!好!"而后又说起他的一个梦,

"有一日我梦见你母亲,她说……她说她原谅我了!"

明珠不由叹息,"那么多年,母亲对您情深如常,并不曾记恨过您。"

听他说话时总是咳,明珠问起,他只道是**病,"当年与你母亲坠入河中,过后便落下了这毛病,尤其是现在年纪大了,一到秋冬换季便容易咳,也无妨,正喝着药呢!"

明珠只道让他照顾好自己,当下也未说其他,待他走后,次日,她又特意派下人送了许多补品给她父亲,也算尽些孝心。

想着冬月是那拉氏寿辰,乾隆本欲调福康安回京,也好让他为母贺寿。

得知皇上有此打算,永琰劝道:"松花江神庙已然竣工,福康安总管一地,任职有功,治理有方。

若让他回京,无非就是许他一部尚书,军机大臣,似乎有些大材小用,皇阿玛不是说皇叔弘响任职盛京将军时碌碌无为么,倒不如再将福康安调任为盛京将军,整顿军纪,继续为朝廷分忧。皇阿玛以为如何?"

弘响的将军一职,乾隆早就想解了,奈何一直未有合适人选,如今永琰提起,乾隆细思之后倒也赞同,遂着官员拟旨将福康安从吉林将军调任为盛京将军。

圣旨到时,福康安心道不应该啊!依他所料,皇上该调他回京才是,怎会越调越远?难道有人从中作梗?想到此,不由暗骂:娘的!居然敢坑老子!

心有不甘的他飞鸽传书回京,令乌尔木暗中查探究竟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第七十八回 十月二十六,是博和托与云霄大婚之喜。云霄父母早亡,她便从她大哥家出了嫁。

眼见他两人喜结连理,乌尔木心急如焚,他与苏果之事尚未有定论,母亲又催他与旁的姑娘定亲,无奈的乌尔木只得向明珠求助,明珠只道给她两天时日,她会让苏果给个明确的答复。

当明珠与苏果提起此事,苏果支支吾吾,也没个主意,"夫人,我知道乌尔木对我好,只是……我对他,并没有那种男女之间心动的感觉。"

有些感动不能当作感情,明珠也明白,又问她心里可有人。

苏果不意隐瞒,如实道:"以前……是喜欢过博和托,可自从他与云霄定情后,我也断了念想,现下心中无人。"

"其实这世间,能与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的,毕竟是少数。"明珠适时劝道:"说句不该说的,当初我嫁于瑶林时,对他也并无感情,都是婚后慢慢培养的。"

苏果不由慨叹,"如少爷对夫人这般情深意重的,世间少有啊!"

如今的明珠也时常觉得自个儿幸运,"他是可遇不可求。"发觉扯远了,明珠又回归正题,

"我只是觉得,乌尔木是个好归宿,才提议你嫁给他,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你若不愿,我也断不会强迫你。"

"我……"此时的苏果犹豫依旧,"奴婢可以考虑一夜么?明日给夫人一个交待。"

"好,"明珠欣然应允,毕竟姻缘是一辈子的事,草率决定只怕日后生悔。

次日,苏果来侍奉明珠梳洗时告诉她,"奴婢思量了一夜,如夫人所说,他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男子,而我也年岁不小,该嫁人了,奴婢想好了,愿意嫁给他。"

明珠闻言,甚感欣慰,此刻谁也无法预料苏果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实则也不需考虑那么多,世事本就无常,过好当下即可。

当乌尔木从明珠那边得知喜讯,惊得连问三遍,"夫人莫不是哄我罢?"明珠一再点头,他才相信,感恩戴德地道了谢,随即回家跟他母亲说要与苏果定亲。

他母亲一听说苏果是府上的丫头,当即变了脸色,嗤之以鼻,

"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头有几个是干净的?她不是伺候三爷么?说不定已是三爷的女人,你又不是娶不来媳妇儿,何苦捡剩的?"

"娘您说的什么话!"乌尔木闻言甚是恼火,

"苏果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再说我主子从不乱来,只钟情于夫人!左右此事是主子许了的,您也无需反对!"

"可我已经跟人家姑娘家里说好了,待你归来就提亲,你却又要娶旁人,这算什么事儿?你让娘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我管不了,我从来没应过,您应承的,你自己解决!反正我是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省得主子发火,才给的官职再给我革了可如何是好?"乌尔木故意拿官职威胁,他母亲是敢怒不敢言,唯有默许苏果进门一事。

冬月中旬,那拉氏寿诞过后,博和托又奉命赶赴吉林,婚后的云霄无所事事,又继续来服侍明珠。

身边没有福康安的日子虽然不太习惯,但府上人事繁杂,又有儿女作陪,加之有了身孕的多罗时常相伴,明珠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但却苦了福康安,将军府都是男人,纵有丫鬟,他也不愿染指,乌尔木亦回了京,不在他身边逗趣儿,繁忙之余,日子更觉寂寥。

乾隆四十四年四月,福康安请旨回京,只因孩子们周岁,那拉氏欲大摆宴席。

孩子满月时在吉林,虽有宴请,到底不如在京时亲朋众多,热闹欢宴,如今周岁,必然该庆贺,乾隆亦有两年不见福康安,遂准他回京一月。

许久不见一双儿女,久别重逢,这两个孩子似是不认识他一般,直哄了一整天,才许他抱。

明珠让福珠隆阿叫他阿玛,福康安只觉好笑,"他又不认识我,怎肯唤我?"

明珠不理他,又教了一遍,福珠隆阿居然开口喊了一声,"阿玛……"

语气虽稚嫩,却清晰,他的儿子,居然唤他阿玛了!福康安闻声,喜不自禁,直夸儿子聪颖,又叹父子情深!

明珠解释道:"即便你不在家,我也时常教他说阿玛两个字,他纵然不懂,但也说的出来。"

"原来是夫人的功劳!"福康安欣慰一笑,凑近她低声道:"晚上好好犒劳夫人!"

明珠微侧首,但见他眉眼含笑,满溢柔情,料想今晚的自己,大约是在劫难逃了。

哄了儿子又去哄女儿,福康安忙得不亦乐乎,抱着小千金十分开怀,"还是女儿轻啊!不压胳膊!"

看到她颈前塔链,福康安赞道:"哎,这串碧玺成色极好,她这般小,你怎么让她戴?应该你戴才是,等她大了,她若喜欢,我再给她寻便是。"

明珠也喜欢,却不能戴,"这是十五阿哥送给女儿的,我怎么能戴?"

永琰?默了片刻,福康安对明珠笑道:"旁的男人给的,你当然不能戴,你只能戴我送的礼物。"

晚上,洗漱过后,福康安抱起明珠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明珠头一晕,只得抱紧他脖颈,"哎!放我下来,你也不嫌累得慌!"

连转了六圈,福康安才停下,明珠已晕得站不住脚,左晃右歪,幸得他紧抱才不至于倒下,喘了口气,他才道:"不然你说我只抱孩子不抱你!"

就为这个他不由分说便把她转晕?她才没那么小心眼,"我何时说过这样不讲理的话?只有你才会说罢?"

勾唇一笑,将她抱上床,压在身下,福康安低声问她,"告诉我,分别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明珠不好意思回答,反问他,"你呢?"

"这还用问?毫无悬念!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答案!我想你想得夜夜做春梦!"触碰着朝思暮想的身子,福康安热血上涌,声音越发低哑,透着浓浓的情欲气息,"你可有梦见过我?"

一别大半年,这样的温存似是在梦里才偶有体会,敏感的身子被他**的一触即酥,明珠不禁闭上眸眼,拥住他腰身,享受真实而有力的触感,"有。"

"梦见我在做什么?"见她羞怯不语,粉颜娇媚,福康安忍不住吻如雨下,"梦见我这样对你么?嗯?"

这一夜,鸳鸯交颈,翻云覆雨,以慰相思的人儿不知疲倦。

依照圣旨,他只能在家待十天,仍需赶赴盛京。

此次回来,福康安本欲带明珠母子一同去盛京,奈何那拉氏犯了风湿腿疾,整日的扎针按捏,行动不便,她又舍不得孙儿离开,一心希望这对龙凤胎能留在身边,明珠也不好硬是抱走孩子,加之下个月多罗即将临盆,她也希望明珠在旁相伴。

左思右想,明珠便与福康安商议,让他先去上任,待那拉氏腿疾好了,她再带孩子们过去。

计划被打乱,福康安心中不悦又无可奈何,只得勉强答应,"那好罢,过几个月我派人来接你们。"

而后他依依不舍的离了京城。盼再会,又怕再会,再会不久终别离。

五月,多罗诞下一子,众人皆喜,唯有她不开怀,"我喜欢女儿啊!等她长大后教她练武,漂亮的女孩会武功,英姿飒爽多气派!可为什么是儿子呢?"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她还嫌弃?明珠笑劝道:"太夫人喜欢男丁,你生了儿子,在府中地位更高。"

"我才不稀罕什么地位!太夫人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所谓?"在明珠面前多罗向来是直言不讳,

"我是看在诚斋的面上,才对他额娘尊敬有加,她只是我婆婆,又不是我丈夫,她喜欢我于我无益,不喜欢我也于我无损,只要诚斋对我好就行了!"

如多罗这般洒脱的实乃少数,说到底还是她身份尊贵,不怕太夫人,母家地位一般的,只能唯唯诺诺,一身荣宠都寄希望于孩子身上。

六月十五这一夜,狂风骤起,风声呜咽,似鬼哭狼嚎一般。明珠心绪不佳,只因她记起明日是札兰泰的祭日。她不敢将他的死讯告知他额娘与公主,生怕他们无法接受,可让他们这样的空等,是否也很残忍?唉!左思右想也没个主意,只好暂且按下。

想着明晚该给他烧些纸钱,明珠便悄悄吩咐云霄去准备,"明日亦是多罗孩子的满月之喜,我烧纸钱太不吉利,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省得人问了我不好解释。"

"是。"札兰泰之死,明珠只与云霄说过,因为云霄伺候她多年,知道一切内情。

十六,福长安的孩子摆满月宴,身为挚友的永琰亦携礼来贺。

宴罢,外头喧嚣依旧,屋内,明珠与郭络罗氏来看多罗,终于坐完小月子,梳妆过后的她恢复如常,行动利落,完全瞧不出生过孩子,一看见明珠的两个孩子,多罗就忍不住念叨,

"嫂嫂你说我要是也有双胞胎多好,受一次罪,出来两个孩子,现在却只有一个儿子,唉!我好想要女儿啊!"

很简单,明珠掩唇笑道:"那就再继续努力啊!"

闻言,多罗即刻摇头如拨浪鼓,"生一个都好累,我可不想再继续!"

郭络罗氏在旁笑道:"格格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们想要儿子都没有呐!"

第七十九回 午宴后,福珠隆阿习惯性的想睡,人多太吵,他又哭又闹,明珠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伊贝尔见状,挣扎着从嬷嬷怀中下来吵着"要额娘抱!"

"回回一抱小的她就过来争怀!"明珠也是无奈,嬷嬷只好抱走福珠隆阿,伊贝尔在明珠怀中咯咯笑。

郭络罗氏提议带福珠隆阿出去转转,"池里荷花开了,我带他去瞧瞧新鲜,兴许就不哭了呢!"

明珠得陪多罗,不能随行,便请她二嫂照看孩子。

岂料两刻钟后,明珠正在房中与多罗说话,丫鬟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夫人不好了!"

明珠见状,面带愠色,"你这丫头忒不知轻重,小少爷才满月,经不住吓,这般惊慌大喊万一吓到孩子你吃罪得起么?"

丫头不怕这个,怕的是接下来的话她无法接受,"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有要事!二夫人带了夫人您的孩子去赏荷花,二姨娘正好路过,要抱小少爷。却不知为何,抱得好好的,突然脚底打滑,在平桥小径上落入池中……"

灵芝?"什么?"明珠慌的站起身来,放下伊贝尔,忙问福珠隆阿现下如何。

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小少爷呛了许多水,奄奄一息……四爷和十五阿哥都在,正在尽力抢救!只等着大夫过来!"

"我的儿!"明珠再顾不得其他,心急如焚的跑出房门!

多罗跟在身后,丫鬟拦着不敢让她出门,"格格您才坐完月子,外头有风,不宜出门!"

烦躁的多罗一把挥开她,"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们留在这儿,照顾好伊贝尔!"道罢紧跟上明珠的步伐,"嫂嫂等我!"

此时,福珠隆阿已被福长安抱至亭中的石桌上,远远听到明珠呼喊,回头瞧见她过来,福长安面露哀色,

心惊肉跳的明珠扑上前,一把抱起福珠隆阿,"儿啊!"看他浑身湿透,双眸紧闭,紧张的她忙问福长安,"我儿子怎么了?晕过去了?"

福长安看着他三嫂,欲言又止,这样的神色急坏了明珠,焦急催道:"你快说啊!"

见他没勇气开口,永琰只好替他道:"小侄子,怕是……不行了!"

"胡说!"明珠才不信这妄断,"我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大夫!大夫来了么?快叫大夫啊!"

等大夫的时刻,多罗看了一圈,不见灵芝,问她何在,郭络罗氏只道:"她也落水,昏迷了过去,你来之前,二爷才过来带她回了房。"

丫头都替郭络罗氏抱不平,忍不住抱怨道:"二姨娘失足落水,连带小少爷一块儿遭殃,夫人赶忙去救,也全身湿透,二爷来了却只顾抱走二姨娘,不顾夫人!"

在福隆安眼里,她这个正妻,大约只是个摆设罢!苦涩一笑,郭络罗氏自我安慰道:"二爷知我水性好,人没事,而灵芝不会水,才格外关怀。"

明珠听罢愤恨不已,"她为何要抱我孩子?又偏偏落水!是何居心?"

郭络罗氏猜测道:"福珠隆阿像极了三弟,三弟与二爷又是一母同胞,灵芝瞧见福珠隆阿,大约是觉得与自己死去的儿子神似,才想来抱。"

多罗虽进府不久,却也看不惯灵芝平日里仗着二爷的宠爱嚣张跋扈,"她死了孩子那是天意,与人无尤,何苦要来害嫂嫂的儿子!"

此刻的明珠不信任何人的话,只紧紧抱住福珠隆阿,期待大夫到来能将他从鬼门关救回!

大夫来后,看了看症状,摇头叹息,只道小少爷鼻中进了泥沙,早已断气。

"不!不可能!"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出,明珠哭道:"儿啊!你醒醒,你快醒醒!你才一岁啊!还没来及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怎么能先娘而去?我可怜的孩子!"

"弟妹……"酿此悲剧,郭络罗氏愧疚难当,"实在抱歉,都是我的错!不该抱孩子出来!"

"二嫂莫自责!都是灵芝那个贱人作的怪!"多罗劝了几句,又去劝明珠,"嫂嫂,谁也不想这样,奈何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千万保重身子!伊贝尔还等你照顾呢!"

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明珠晕厥过去,身旁的永琰眼疾手快,及时相扶,她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明珠!明珠……"

唤她不醒,永琰只好命丫鬟带路,将她抱回房中。

那拉氏得知噩耗,晕坐在塌上,老来得孙的喜悦转瞬变成了哀痛,悲伤的她不禁暗叹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富察家的子孙竟接二连三的早殇!

从哀涕中清醒过来的她赶忙将此事呈报皇上,以求能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送至远在盛京的儿子。

乾隆闻讯,悲痛不已,即刻传旨,六百里加急,送信于福康安。

多罗本欲陪着明珠,等她苏醒,奈何天降暴雨,电闪雷鸣,丫鬟来报,说是小少爷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多罗无奈,只得与福长安回房去安抚孩子。而郭络罗氏与永琰则留下守着昏迷的明珠。

阿哥在此,郭络罗氏只觉不妥,"有劳十五爷将弟妹送回来,烦您忙活许久,实在过意不去,您还是去客厅歇着罢!"

"无妨,在哪里都一样,"明珠未醒来,永琰不肯离去,"万一她醒来想不开,你一个人大约也拦不住,我在此还能有个照应。"

他执意如此,郭络罗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待她醒转,睁眼便起身要见儿子,郭络罗氏只道孩子的遗体已被送至后院佛堂安放。

不顾雷电的明珠冒雨跑到佛堂,却见那小人儿的身上已蒙了白布,"儿啊!"

明珠跪哭不能自已,泪如雨下!她的孩子啊!上午还活蹦乱跳,在她眼前转悠,叫她额娘,在她怀里闹着要睡觉,转眼居然天人永隔!

见她伤心如斯,永琰也跟着难过,正想劝慰,却见她骤然起身,到佛堂案上翻出一把剪刀,永琰见状,赶忙上前按住她手腕,"你别想不开啊!"

"放心!"敛了哀色的明珠眼中只剩恨意,"我儿大仇未报,我不会轻生!"

"你要去找灵芝么?"郭络罗氏拉住她劝道:"弟妹万莫冲动啊!"

明珠一把甩开她手臂,失去爱子的她已没了往日的风度与理智,"我现在就要杀了灵芝为我儿报仇!不要跟我讲道理!不要拦阻!我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哎……"

听到永琰说话,明珠不愿理会,"即便你是阿哥也一样!当我草菅人命也好,要抓我报官也等我杀了她再说!"

"我只会帮你,怎么可能抓你?"见她这般,永琰越发心疼,"丧子之痛我理解,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明珠不再多言,揣着剪刀毅然出了佛堂。

郭络罗氏怕出乱子,亦跟上前去,明珠也不回头,边走边道:"二嫂还是不要跟来,你毕竟是二爷的女人,待会儿帮谁都不好,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闻言,郭络罗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永琰停下对她道:"二嫂还是回房去罢!权当你不知情,我会看着她。"

道罢,永琰又跟上明珠。

郭络罗氏长叹一声,只盼不要闹的不可开交才是。

雨水打在脸上,这刺痛不及她心痛的一分,而这痛楚的根源,这飞来横祸,都是灵芝所惹!当初对她心软,她竟然恩将仇报!既如此,她再不会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手下留情!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灵芝!"进了屋的明珠不顾福隆安在场,咬牙怒视灵芝骂道:

"贱人终归是贱人!永远不可能改邪归正!我好恨自己当初为何心软,没让瑶林杀了你!而今你居然丧心病狂!害死我的孩子!"

"二爷!二爷救我!"瞧见她手持剪刀,灵芝惧怕不已,忙躲在福隆安身后!

见她一直往床边走,福隆安起身挡住明珠去路,"你干什么?"

这还用问?明珠恨声道:"我要她的命!为我儿祭奠!"

"灵芝又不是故意,"福隆安解释道:"她自己都落水了!"

"那是她的苦肉计!谁都知道她掉下去只会喝几口水,根本死不了!她自己死了儿子便看我儿子不顺眼!偏要害死他!简直毒妇!"同为母亲,她为何不能设身处地为旁人想一想,

"好歹你还有个女儿,你也不想想倘若你女儿被害死你是什么感受?你不会痛么?"说到此,明珠耻笑自己的天真,"不!我忘了!你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

"我真的不是故意!"灵芝哭道:"我只是看他可爱,想抱抱他而已!哪料会……会……"

"少在那儿猫哭耗子!"明珠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想费心思追究是天意还是人为,总之今天我要你为我无辜的孩儿陪葬!"说着竖起剪刀向她刺去!

"弟妹向来端庄,今儿个是疯了!"福隆安护着灵芝,使劲儿推开她,明珠敌不过他的力道,踉跄后退,身后的永琰赶忙扶住她,抬首怒喝,"福隆安!你太放肆了!"

无端被人指责,福隆安心有不甘,"她是我弟妹,我们之间的矛盾是我富察家的家事,十五阿哥凭何插手?"

一句话噎得永琰无言以对,只好搬出他三弟,"福康安不在家,你欺负明珠一个弱女子便算男子汉?"

"我没有欺负她,是她要杀我的女人!我能不管么?"福隆安对明珠道:"才刚大夫来诊,发现灵芝有了身孕,所以你不能动她!"

"好啊你!"明珠暗叹她早有预谋,指着她怒斥道:"你就是算准了!仗着有了富察家的骨肉才敢为所欲为!"

第八十回 "不!我不知情!我也是才知晓我有了身孕,大夫说我惊了胎,我的孩子差点也没命!"

竟还有脸装无辜?明珠看着她只觉恶心,"如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明珠你够了!"看在福康安的份儿上他才一忍再忍,岂料她竟得寸进尺,福隆安怒眉警告,"再敢在我房中大呼小叫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样?"明珠继续上前,扬首与他对视,"杀了我孩子再杀我么?"

这女人实在咄咄逼人!气急的福隆安不愿再忍,抬手便是一耳光,却没能落在她脸上,竟在半空被永琰抓住手臂,只见永琰直视于他,向来温润的眸色变得阴沉陌生,

"福隆安!你胆敢动她一指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看咱们谁要谁的命比较容易!"

福隆安一直当这个十五阿哥是个软柿子,然而就在方才,有那么一瞬,他眼中的凌厉竟似乾隆皇帝一般,不怒而威,令福隆安顿感压迫。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当朝的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大清下一任君主,他若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思量再三,福隆安放下手臂,叹气道:"你带她走,等她恢复理智再说。"

有福隆安护着,明珠无法如愿以偿,永琰劝明珠先走,明珠不肯,永琰只得去拽她,硬拉她出了房门。

这一路明珠不停拍打,又抓又挠,"放开我!你放开我!谁阻止我就是我的仇人!"

到得拐角处,永琰才松开紧拉着的她的手腕,岂料她如此执拗,转身又要往回走,永琰无奈,一把将她扯回,按在墙边,双手穿过她双肩,将她堵在墙角,令她暂时不得再走,"福隆安在这儿,你动不了灵芝!"

永琰的提醒并未被明珠放在心上,此刻的她已被仇恨染红了双眼,视死如归,

"她别以为仗着有身孕就能逃过制裁!这样的侥幸怎能令人甘心?我不允许!正是我当初的心软才埋下祸根,酿成今日的悲剧!现在我若对她再留情,便枉为人母!福隆安护着又如何?我不怕死!大不了玉石俱焚!"

"不值得!灵芝那样低贱的人不配让你为她牺牲自己!你冷静点!听我说!"永琰别无他法,惟有高声呵斥,以求能让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拉你出来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让你等一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等不了那么久!"儿子枉死,她怎能让仇人逍遥法外,"我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你等那么久,她有了身孕,这便是最好的借口,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谁都会有所顾忌,倘若你一意孤行,不但亲手杀了福隆安的女人,还杀了他的骨肉,你可曾想过后果?

福康安毕竟与他是亲兄弟,你让他们兄弟以后还怎么相处?"

几句话惊醒明珠,福康安是她的丈夫啊!一心为她,她又怎能不顾他的处境,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

其实这不是重点,永琰想说的是下面的话,

"当然我不可能就此让你罢休,小侄子那么可爱,这么去了实在冤枉,这口气连我都咽不下去!

此路不通,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灵芝是怎么入府的。"

"她本是府中伺候太夫人的丫鬟,太夫人欲将她赏给瑶林作妾,瑶林以有妻为由不要她,又怕我看她不快,遂将她赶出府,而后福隆安从金川归来,不到三月,竟又将她带回府,说她有了身孕,不顾太夫人反对,硬要纳她为妾。"

听罢明珠的概述,永琰心中已有了结论,看来灵芝也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遂对明珠道:

"十天,你给我十天!灵芝的事,我会帮你查探,只要能抓住她的把柄,谅福隆安也不好再护她,你心力交瘁,莫想这些,等我消息。"

想起福珠隆阿,她又一阵心痛,脑中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霄疼惜的扶着六神无主的明珠,心下十分感激十五阿哥耐心规劝她家夫人,看他手上破了皮儿,不由惊呼,"十五爷!您的手背……"

明珠这才瞥见他的手被她抓得流了血,心中有愧,低眸道了句"对不住"。

"无妨,"永琰淡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明珠让云霄替他包扎,他却道不必,倘若一包更显眼,府上人问起,他总不能说是明珠抓的,干脆就这样,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临走前,永琰暗中解了一块玉佩给云霄,"看好你主子,万一她又冲动,立即带着玉佩来找我,不管我在府上抑或宫中,不会有人拦你。"

"是。"云霄领命收下,心中只觉这十五阿哥对夫人太过关怀,当下也不敢乱说。

六月十六,既是札兰泰的祭日,又是福珠隆阿的死期,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难道是老天记恨她欠札兰泰一条命么?那也该找她偿还,为何要算在她儿子头上?倘若天注定她无福留住这孩子,又为何要让她生下他,再残忍的夺走?

屋外,依旧大雨滂沱,如泣如诉,是哀悼还是嘲笑?看来她还是福薄,第一个孩子滑胎,第二个好不容易生了下来,养到一岁竟被人害死!难道她真的命中无子么?

蜷缩在床上的明珠哭得撕心裂肺,而远在盛京的福康安还不知晓他的儿子已不在人世。

这一夜,噩梦不断,一会子梦见札兰泰冷冷地看着她,一会子又梦见福珠隆阿站在远处喊她额娘,声音空灵又清晰,等她过去要抱他时,札兰泰忽然出现,将福珠隆阿抱起,看她一眼,漠然一笑,而后带着孩子纵身跃入水中……

惊醒后的明珠浑身汗湿,脸上泪迹斑斑,她多么希望,白日里的灾祸才是一场梦,梦醒时,福珠隆阿还在她身边,暖呼呼地笑着要她抱,

而今,母子缘尽,一切竟成了奢望啊,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等不到他长大……

可爱的孙儿溺亡,悲痛的那拉氏命人带灵芝过来问罪,岂料福隆安竟陪她一同过来,一口咬定她不是故意,又说她有了身孕,"额娘真要定罪,也好歹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富察家本就子嗣单薄,那拉氏虽想为福珠隆阿抱不平,奈何灵芝有了富察家的骨肉,她也不好将灵芝母子治罪,只好将她禁足在院中,算是惩罚。

这几日,每个人都来劝她用饭,然而心被堵得没有空隙,又何来食欲?

她总在悔恨,若当时不抱伊贝尔,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着了,大约就能避过此祸罢!然而恼就恼在,可恨的光阴无法倒流,她始终无法避免这灾难来临……

福珠隆阿的小衣衫放了一柜,还有一件尚未完工的,明珠坚持要将它做完,云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好去阻止,绣着绣着,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了……

裁衣将成无处寄,除非焚烧至幽冥。

从郭络罗氏处得知灵芝只是被禁足,明珠满心愤恨无处泄,"禁足算什么?一条命就换个禁足?"

随后欲找太夫人说理,郭络罗氏劝她莫去,"去了也是徒劳无功,于太夫人而言,福珠隆阿已经不在,回不来了,富察家需要更多的子孙,所以即便你去讲理,太夫人也不会在此时动灵芝的!"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怀孕!指不定又是诳人!"

岂料待她找去时,才得知福隆安已将灵芝迁至别院暂住,为的就是防她!

不甘心的明珠寻至别院,府前却有士兵把守,不许她进,

"夫人请回,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倘若您再强入,刀剑无眼,伤到您就不好了!"

"我是将军夫人,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你们谁敢动我?"

这是明珠第一次拿身份压人,却并无任何作用,只听士兵道:"诰命夫人并无实权,没有资格调动士兵。"

没有实权又为何要封?难道她这个诰命夫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戴碧玺么?明珠忽然觉得这个所谓荣耀的夫人身份很可笑!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

忽闻沉喝,士兵抬首一看,但见一人身着金黄色朝服,上绣正龙,负手威颜而至,

士兵见状,跪了一地,"卑职参见十五阿哥!"

永琰也不理会,只问明珠,"你想进去?"

"是。"

默了默,永琰道:"我不赞同,但若你想,我就带你进去。"随即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请。

明珠心下感激,微颔首,抬步进了府,再无人敢拦。

那是头一次,明珠深切体会到权势的好处,她终于理解,为何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只为往上爬,只为抓住那操控一切的权力!

可是十五阿哥又怎会在此?不会只是路过这么凑巧罢?明珠好奇相问,但听他道:

"我跟你的丫头说过,你若冲动,就让她去找我,我才从宫中下朝归来,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听闻她说你要找灵芝,便急忙赶来,多有失仪,还望见谅。"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有苏果跟着她,不见云霄,原是请帮手去了,明珠不由暗叹她这丫头也算机灵,"有劳十五爷,你是担心我冲动杀她么?你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暂时不会动她,只是找了大夫,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身孕。"

"普通的大夫谁敢得罪福隆安?即便没有也会说有罢!你还是让他回去罢!我带了御医过来,是我的人,信得过。"

永琰这么一说,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太幼稚,只好谴退了大夫。

第八十一回 为让她安心,永琰又道:"那件事稍有进展,我的人找到了灵芝的弟弟。"

闻言,明珠并不开怀,"有什么用?我恨的是她,要杀的是她,不是她弟弟。"

"我知道,你不会迁怒无辜,"永琰耐心解释,

"那日回去之后,我反复思量了灵芝的经历,觉得有一点甚是可疑,便想查个究竟,而后派人明查暗访,找到了这个小男孩,我便想在他身上查到蛛丝马迹,毕竟,她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但是那个孩子性子内向,不怎么说话,我也不想让人逼迫他,万一吓到他,适得其反就糟了!只能好言诱哄,所以,还需等待。"

明珠开始还不太明白,永琰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肯用心帮她,后来想起瑶林是皇上的侄子,那么永琰与富察家的兄弟也算是表兄弟了,尤其是老四福长安与永琰年纪相仿关系甚密,想来他也是看在富察家的面上,才愿帮她死去的孩儿讨回公道,

"多谢十五爷劳心劳力。相比之下我就很没用,太夫人顾念灵芝的胎儿不肯为我做主,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灵芝还活在这世上!"

"那只是暂时,你一定能为孩子报仇,她一定会得到制裁,早晚而已。"道罢,他又问起伊贝尔,明珠不由哀叹,"弟弟在时,她时常与他争抢,忽然不在,她也不习惯,直吵着要找弟弟……"

提起孩子,她不由眼中泛泪,这样美好的女子,本该美满幸福,老天又为何无情地要她承受丧子之痛?

看着她脸上的泪珠一颗颗下坠,永琰很想,伸手为她拭去,然而微抬的手,终是没有勇气向前,黯然落下。

他怕自己的举动会吓到她,现在还能与她说话,还能帮她,万一被她发觉什么,只怕她会对他退避三舍罢?

擦了擦眼泪,明珠亦不愿让外人看到她的软弱,尤其是灵芝还没死,她必须坚强!

当灵芝看到明珠进屋那一刻,惊得花容失色,"守卫呢?二爷不是派了士兵把守么?你怎么能进来?"

但听一男声飘然而至,"你以为士兵只听兵部尚书的调遣?别忘了,所有人都得听我皇阿玛差遣!"

"十五爷?……你们……"灵芝吓得直后退,拿出匕首防卫,"你们要杀人灭口么?"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可笑,明珠冷眼瞧她,目光鄙夷,"瞧你吓得!不是问心无愧么?怕什么呢?"

"只是来为你请脉而已,"永琰扬首,示意御医上前,"无需害怕,只要你真的有身孕,便能暂留贱命!"

御医诊罢,断定她的确有了身孕,明珠失望冷哼道:

"我今儿个过来,不是要杀你,瑶林处处为我着想,而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害得他与亲兄弟反目,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而且福隆安也必定会觉得愧对你们母子而对你念念不忘,你这个贱人不值得任何人怀念!"

她相信福康安,待他归来,必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杀了灵芝为儿报仇,又能平覆他二哥的不满。

鄙视又怜悯地看着她,明珠认真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有空多瞧瞧日头月亮啊,花草树木之类的!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了呢!"

明珠转身前的笑容,看得灵芝脊背一凉,难道她的人生已开始倒数了么?不!二爷一定会护着她,她腹中有富察家的骨肉啊!

且说领旨侍卫日夜兼程,四天赶赴盛京将军府,门前士兵拦阻欲询问,那人远远亮出令牌,喝道:"六百里加急!御赐金牌!拦者死,逆者亡!"

士兵一见金牌,皆退让下跪。

彼时,将军府内,丫鬟刚沏了一壶茶,泡好,等正可口时递与福康安,他才接过,品了一口,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将军!六百里加急!"

以为是朝廷有什么要事,福康安本不在意,还让侍卫拆了信,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接过信一瞧:

汝子溺亡,朕心甚悲,特许速速归京,以慰汝母失孙之哀,职务可交由副都统暂代。

当那些字句映入福康安眼帘时,一恍神,手便松了,茶盏落地,一如碎裂的心!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福珠隆阿那稚嫩的脸蛋儿,奶声奶气的叫他阿玛,他的儿子啊,出生后与他相处甚少,本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岂料老天竟无情的夺走那幼小的生命!

他这个父亲,不曾带过几天孩子都这么痛,那么明珠呢?辛苦怀胎十月,又养了一年,她又如何接受儿子不在的事实?

来不及细想,福康安即刻召来手下的盛京副都统,将所有事务交由他暂代管理。遂安排车马,备足车夫,每夜只许休息两个时辰,日夜兼程望回赶!

此刻的他,恨不得如天上飞雁一般,插翅飞回明珠身边,也好让她有个安慰。

十日之期已过,已经第十二天了,也不见十五阿哥过来,兴许是并未查到灵芝的把柄,而不好意思与她说,又或许,他公务繁忙,转身便忘了此事,也罢,本不是一家人,又怎能指望人家为她报仇?

坐立难安的她预备再去找灵芝,才要出门,却听门外有动静,恍惚听到有人在唤她,"明珠……"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他的声音?疑惑的明珠出了里屋,但见一人跨脚进门,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一见他面容,念及福珠隆阿,明珠又是一阵心痛,扑进他怀里哭道:"瑶林!"

"明珠!"七日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身心俱疲的福康安终于在今日归来,紧抱着扑上来的人儿,看她形容憔悴,福康安心疼不已,"明珠,苦了你了!是我不好!你最痛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你回来晚了!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入土……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啊……"明珠说着,泣不成声,福康安紧紧拥着她,无声安慰着。

明珠忽然抬起头,看着福康安,眼中尽是愤恨,"灵芝!杀了灵芝!是她害死了福珠隆阿!我要她为咱们的儿子偿命!"说着又悲恸哭道:"可是你哥拦着,不许我动她!"

福康安收到的信中只说孩子溺水而亡,也未具体说是因何落水,听明珠说起,他才知晓,原来又是那个不安分的贱女人在作祟!这一次,他绝不会轻饶!

"现在我回来了,谁也不能拦阻你为咱们的孩儿报仇!"想了想,他又道:"不,不需要你动手,我自会了结她!"

随后福康安松开她,让她留在家,他一个人去往别院,明珠本想同去,福康安只道:"这一去,我们兄弟间难免起争执,你若跟着,我还得分心照看你,所以你就乖乖待在家,等我消息。"

既如此说,她只好留下,目送他离去。

且说福康安走后,明珠正坐在屋内,静候佳音,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难道是福康安回来了?不会这么快罢?

她刚疑惑起身,但见一人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正是十五阿哥,稳重的男人面上是少有的急切,还有一丝欣喜,

"明珠!我找到证据了!"

"多谢十五爷,"明珠心怀感激,又觉他来晚了,"不过没必要了,瑶林已经去找灵芝了!"

永琰闻言一怔,"他……回来了?"

"嗯,"明珠点了点头,"他回来了,我什么也不怕了!"

那一瞬,永琰分明瞧见明珠疲惫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难得的神采,可惜这神采,不是他给的,大约只有福康安,才能令她有这样的安全感,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帮她,毕竟他辛苦了这么些天,终于抓住灵芝的把柄,有了这把柄,福隆安大抵会倒戈相向!

"可他若不由分说杀了灵芝,他二哥会恨他的!我已经有了证据,能让福隆安也恨她!"

真的可以么?明珠有些怀疑,"什么证据?"

"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好!"明珠遂带他去往福隆安的别院。

别院门前的士兵一见盛京将军归来,无人敢拦,皆退让行礼,福康安怒气冲冲进了别院,小厮瞧见他,欲快跑进屋通报福隆安,却被他厉声呵斥,"想喝孟婆汤你就再跑快些去通报你主子!"

小厮闻言,吓得停步不敢再动。

屋内,灵芝正在给福隆安按捏肩膀,尚不知大祸将临头。

"灵芝,爷来亲自送你上路!"

声带雷霆之怒,骤然传来!灵芝惊诧回首,忽见一人踏进门,目光狠厉,紧瞪着她!吓得她紧抓住福隆安衣衫,如遇鬼魅般慌乱,"二爷!三爷……三爷回来了!"

"三弟?"福隆安瞧见福康安,也是一惊,"你回来了?"

"兄弟回来,该是惊喜,何故惊惧?"福康安冷笑而问,"可是问心有愧?"

这是什么话!福隆安闻言负手正色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之事。"

"你没有,你的女人有!"

"这是误会,三弟你听我说……"

"都是屁话!你不必说,我也懒得听!"此刻的福康安并无耐心听他鬼扯,只觉他这个二哥自从有了灵芝后,已不再像当初那般英明神武,

"二哥向来妾室众多,男人风流可以理解,可沉溺女色甚至被她左右而不分青红皂白那就让人瞧不起了!"

这是一个弟弟该说的话么!福康安眼中那鄙夷的神色惹得福隆安动了怒,"瑶林!我是你兄长,你怎能用这样的态度与我说话?"

原来他还记得他们是一家人!"你若还当我们是兄弟,就交出灵芝,莫管闲事!"

"她是我的女人!我护她何错之有?倘若我要杀明珠你会同意?"

第八十二回 反问不过是狡辩之辞,想起枉死的儿子,福康安恨道:"明珠没有做坏事,没有杀你儿子!"

"灵芝是无心之失,难道就不能被原谅?"

谅解?她配么?福隆安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谅解她,谁谅解我?二哥你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都已十七岁!可我呢?我与明珠成亲七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福珠隆阿才一岁啊!对她有什么威胁?却被她丧心病狂的害死!"

盛怒的福康安掂起桌上的茶盏摔向灵芝,却被她弯腰避开,破碎的瓷片溅落在她身上,吓得她紧紧抱住福隆安,对福康安解释道:

"三爷我真不是故意!"

"好啊!"懒得听她争辩,福康安眯眼与她商议,"我杀了你,再说我不是故意,二哥如果谅解我,我就原谅你!"

福隆安无奈,只得好言劝道:"瑶林,就当给二哥一个面子,灵芝已经有了身孕,你就放过她罢!"

"不可能!"此事没有挽回的余地,"害吾儿者,若不杀之,我枉为人父!"

"那我呢?她怀着我的骨肉,你让我把她交给你,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的孩子宝贵,我的孩子就该死?"眼看福康安态度强硬,福隆安只觉心酸,

"从小到大,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在让着你,好东西都是随你先挑,你要什么,做什么,都是呼来喝去,理所当然!我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只因你是我弟弟,可你呢?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以为只有你为我忍让,我就没有为你着想过?若不是我变着法儿的贿赂那些自命清高的军机大臣,你以为九门提督的职位能轻易落在你身上?"不管他二哥是早就对他心怀怨怼,抑或只是想转移话头,福康安都不会上当,

"你对我哪里不满咱们过后再细算,现下算的是灵芝的帐!只要你肯交出她,咱们还是兄弟!"

"若不呢?"

不?他若坚持己见,他也不会再顾念情分,"恩断义绝!"

他的亲兄弟,竟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几十年的情谊,就能枉顾么?"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不顾兄弟情,要与我翻脸?"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

争执中,忽闻明珠呼喊,"瑶林!"

一见明珠过来,红了眼的福康安当即缓了神色,温声道:"不是让你安心待着么!你不必挂心,我会处理此事。"

明珠信心十足,"我有证据,证明灵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嗯?"福康安不明所以,但见跟来的永琰看向灵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的伎俩不会被揭穿,却忘了抬头三尺有神明!"

灵芝闻言,顿生不祥预感,

微侧首,永琰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出了房门,片刻后,带进来一个人,灵芝一见来人,不由软了腿。

乍见此人,福隆安只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永琰道:"所有始末你最清楚,老实交待。"

"是。"那人低首,缓缓道来:

"小的曾是赌坊看场子的,也负责追债,灵芝他爹是个老赌鬼,欠了许多债,先将他一个女儿卖了,后来又欠,这又想拿子女来抵债,我们收不来银子,只好收人,卖了她才能换银子给上头交差不是!

哪料这丫头毫不惧怕,居然与我们讲条件!她说她藏的有银子,足够还债,可以先把她爹欠的银子给我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让我们杀了她爹,再陪她演一出戏,假装在一个人面前追杀她,事成之后,她会给我们兄弟一百两作为酬劳,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兄弟想着不至于玩不过一个女人,便答应了她……"

他这么一说,福隆安想起来了,过往的一切瞬时被串联,他才恍然大悟,惊愤交加!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那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继而你有了身孕,飞上枝头,再拿着我的银子去打赏赌场之人!

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你被父出卖,楚楚可怜,于是将你接进府中,任你为所欲为还百般相护!殊不知你蛇蝎心肠,居然买通人手杀害自己的父亲!"

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故意害死福珠隆阿,偏他不信,认为她只是仗着他的宠爱而性子娇纵,倒不至于害人性命如此狠心,而今听人指控她谋害生身父亲,福隆安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他以为的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你说!"福隆安阴着脸沉声怒呵,"我给你机会解释!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教唆人将他杀害?"

事已至此,灵芝无可否认,颤声道了句"是",又赶忙解释,"可是我有苦衷!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他简直不是人!

他将我姐姐卖了换银子,我姐姐被迫入了青楼,被人**,羞愤自尽,后来他又想卖我,甚至连我五岁的弟弟都不放过,我听他跟人商议,欲把我弟弟卖给大户人家做养子!

他不喜欢女儿也就罢了,那可是他亲儿子啊!他也不放过!他简直毫无人性!我若不杀了他,我弟弟就要遭殃了!"

弑父之罪,天打雷劈!福隆安始终难以理解,"纵然他千错万错,终究是你父亲,你怎么狠心下得了手?"

"我走投无路啊!"本以为可以永远尘封的阴暗忽然破了窗纸,被人窥探,令秘密暴露无遗,惊慌失措的她退无可退,

"原本在府中做丫鬟,每个月的银钱都会被他抢走,但好歹我能挣钱,又卖给府里做丫头,便是富察家的人,他也不敢乱动我,可自从我被三爷赶出府,成了自由身,他便总是骂我是没用的赔钱货!"想起那段日子,想起那个没有人性的父亲,灵芝至今后怕,

"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痛快的办法!他死了,也算我为我姐姐报了仇,就不会有人把我唯一的弟弟带走了!"

明珠听来未感同情,更觉气愤,"灵芝杀人成性,你还敢说她不是故意害我儿子!"

事实摆在眼前,灵芝再无可辩,只好拽着福隆安衣袖含泪乞怜,

"二爷!就算那时我欺骗了你,使了手段接近你,可是我对你的心是真诚的!跟你这么多年,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我爹的事我是被逼无奈,可福珠隆阿,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他,爷您要相信我啊!"

"心?你这个势力的女人有心么?"下定决心的福康安不再隐瞒,将她的恶行尽数抖出,

"二哥当时在金川,大约不知晓,她是如何到我书房投怀送抱,如何在额娘面前求我收她!我不要她,将她赶出府后,二哥正好回来,她转身又去装可怜勾引你!

哼!她谁都不爱,只是想借二哥的身份过好日子而已!这样的女人还敢谈真心?实在是侮辱了爱这个字!"

自灵芝做了福隆安的妾室之后,为保全他二哥的颜面,福康安本想将这些话永远的烂在腹中,今时今日,迫不得已,他只好火上浇油,好让福隆安看清她的真面目,不再被她蒙蔽!

原来,这才是真相!每一桩,每一句,都与她曾经所言不符!"你还口口声声与我说,你不喜欢三弟,是额娘逼你做他的妾,你的心里自始自终只有我?"这样的话,他竟轻易信了!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贱人!"

猛甩她一耳光,福隆安指着她恨道:"我从来没有少疼你,你却把爷当猴耍?"

"二爷!"灵芝捂着火辣辣的脸,他这一巴掌用尽了力气,疼得她眼泪不止,还试图辩解,"可我跟着你之后并无二心啊!"

"心在你身上,你心里想着谁我怎么知晓?"狂吼一声,暴跳如雷的福隆安一把推翻桌上的茶具,再没耐心听她说话。

看着一地碎片,灵芝花容失色,最后的防护,也没有了么?

漠然看了灵芝一眼,福康安对福隆安道:"我要带走她,二哥还反对么?"

得知真相的福隆安十分烦躁,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扶额叹道:"你先回府,我还要跟她算账!给我一天时日,后天,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为何要等?"明珠等了那么久,耐心早已快耗尽,遂急切地看向福康安,福康安知道她害怕夜长梦多,却也知道他二哥深受打击,需要时间来缓,只好覆上明珠的手,示意她安心,继而抬首道:

"看在二哥的面上,我再让灵芝多活两天!希望到时二哥不再心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否则,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会想尽千方百计了结她!"

道罢,福康安带着明珠离去,走在身后的永琰看着福康安紧握着明珠的手,心中不是滋味,可他比谁都清楚,福康安才是她的丈夫,最有资格牵着她,正伤神之际,忽闻明珠道:

"多谢十五阿哥帮我查探灵芝的过往。"

本以为福康安回来后,明珠便没空理他,突然道谢,永琰受宠若惊,面上一派淡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第八十三回 "明珠无以为报,还请十五爷到府上一坐,我亲自下厨,略备薄宴款待,聊表心意。"

福康安闻言当即不乐意,"这么热的天你怎能去下厨?"

"呵!"看出福康安不太欢迎他,永琰也不屑赖在这儿,遂对明珠笑道:"三哥说得是,劳烦你我怎么过意得去?不过还是多谢你一番好意,今儿个天色已晚,改日得空,必当登门拜访。"

明珠正要再留,忽听福康安道:

"既如此,我们也不强留,慢走不送。"

倒是如了他的愿,永琰也不在意,对明珠微颔首,随即离去。

"哎……"待他走远,明珠看向福康安怪道:

"你今儿个怎么不懂礼数了?十五阿哥辛辛苦苦为咱们,你不该留他用晚宴?"

福康安未觉不妥,义正言辞,"我怕他回去晚了他的福晋担忧啊!"

这也算理由?"左右在富察家,有什么可担忧?十五阿哥又不是小孩子!"

默了默,福康安才道:"我不许你到后厨忙活儿,纵使要做,你也只能做饭给我,不能为旁的男人下厨!"

原是为这个,明珠总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这也值得计较?你不想我做,大可让下人做啊!何故赶人走?"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外人周旋。"

"可他帮了我们,再说他是你表弟,也算不得外人。"

本以为他走了也就罢了,哪料明珠一直与他计较此事,令福康安微感不悦,"你就那么想留他用宴?"

明珠看向他,坦然道:"我只是想感谢他。"

"那很简单,明儿个我就派人给他福晋送上厚礼,这下你不会再觉亏欠了罢?"

"也好,"道罢,明珠并未展眉,

福康安问她可是还在想灵芝的事。明珠点头道:

"她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

揽着她的肩,他柔声安慰,"你放心,今日过后,二哥不会再对她有情!"

"话虽如此,我只是害怕,有变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

"我只等两日,即便二哥最后变卦,我也会杀了她!祭奠我们的孩子!"

两人边走边说,在府中瞧见太夫人身边的丫头,福康安这才想起回来半晌还未去拜见他额娘,遂让明珠先回房,他去给那拉氏请安。

那拉氏一见儿子归来,痛哭流涕,直道对不住他,看没了他的孩子!福康安虽然心痛却不能对他母亲有一句怨言,还要出言安慰,解释这是灵芝作祟,不是她老人家的错。

怕他心中有怨,那拉氏忙解释道:"你莫怪额娘没有杀灵芝泄恨,实在是她有了身孕,你二哥又百般相护,额娘不忍残害富察家的子孙啊!待她产下孩儿,我必定想法子让她消失!"

不意让那拉氏知晓他与他二哥的争执,福康安佯装顺从,"孩儿明白,额娘不必忧心,保重身子要紧。"

晚膳时分,一家人坐在一起,却气氛凝重,并无欢声笑语,多罗也不敢多言,生怕哪句说错,惹明珠不悦就麻烦了。

这期间,明珠只喝了几口粥,夹了两筷头青菜便不再吃了,福康安劝她多吃点,她只道吃不下。

无奈他只好拉了女儿过来,"莫忘了我们还有伊贝尔啊!你该保重身子,为女儿,为我,也得勉强吃一些。"

福康安遂教伊贝尔,"叫额娘,让额娘吃菜。"

太长的话,伊贝尔还不会说,只看着明珠模糊喊道:"额娘,菜……"

将伊贝尔揽在怀中,明珠忍泪道:"好,额娘吃菜,伊贝尔也吃,好不好?"

懵懂地点点头,伊贝尔道:"好!"

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明珠既欣慰,又心酸。

心想她是看着女儿思及儿子,郭络罗氏便叫嬷嬷将伊贝尔抱走,"这些菜伊贝尔吃了怕受不住,后厨特地做了她能吃的,宁嬷嬷,你将孩子抱下去喂罢!"

嬷嬷领命抱走伊贝尔,不愿让福康安担心,明珠只好又勉强吃了些。

晚上,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心事重重。纵然分别许久,却因为痛失爱子而无心缠绵。

回想今日之事,福康安有些许愧意,"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

"什么?"

"我在二哥面前说他的女人曾经对我投怀送抱,他必定觉得很没面子。"

明珠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这是事实,你也没有诬陷她。我明白,你都是为照顾你二哥的面子,才忍了多年,没有告诉他,灵芝为了地位可以如何作践自己,之所以今日说起,也是迫不得已,我相信,你二哥会理解你。"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福康安叹道:"这几日我总是在想,倘若四月我走时坚持将你们母子带走,也许就能避免这灾祸……"

他越是这样说,明珠越难过,"如今说这些有何用?太夫人不让走我能如何?难道现在要我怪太夫人留下我们母子?还是怪你远赴盛京不在家中?你在又如何?灵芝想害人随时都可,这是天意,我不怪旁人,只怪我福薄,留不住孩子……"

说到此,明珠忍不住泪如泉涌,

"你别这么说,这怎能怨你,明珠……别哭了,我在,我再不会离开你……"

她的泪不断,擦也擦不干,看着挚爱的女人忍受着心如刀割的折磨,福康安亦如凌迟般痛苦,只好俯身去吻她脸上滴落的泪珠,吻至唇上,想以柔情慰她心痛,然而明珠无心回应,"不!"躲过他的唇,她低头将脸埋在枕边,瑟缩着哭泣。

福康安怜惜又不知所措,拥着她轻抚,"明珠,我该怎么做,才能抚慰你心中的伤?"

依在他怀中,明珠低声啜泣,"什么都别说,只要抱着我就好……"

"好!"福康安柔声应道:"我不说了,现在我回来了,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安心睡罢!"

今夜,福隆安回了府,歇在郭络罗氏房中。

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然而想起他护着灵芝时的糊涂,郭络罗氏又实在懒得与他说话,躺在床上装睡不理会。

醉酒归来的他吵着口渴,郭络罗氏只好下床为他倒了杯茶,倒罢正想起身回床上,却被他拉住了手,

"就那么烦我?连句话也不愿与我说?"

回首看向他,那是郭络罗氏头一次,在这个风流自傲的男人眼中捕捉到一丝落寞,这个男人,本是她的丈夫啊!却也同样是另外几个女人的男人,从未体会过独宠感觉的她,对眼前的福隆安,其实很陌生,默了片刻,她终是开了口,不温不火地道了句,"晴蕙不敢。"

"不敢?呵!"福隆安心知肚明,"即便灵芝罪大恶极,我也没有即刻杀了她,我知道,你们都恨极了我,恨我包庇她,可我为何如此,根本无人知晓。"

拉她坐下,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孤立无援的心想寻求倾诉,

"我之所以看上灵芝,是因为她像一个人,在娶公主之前,我曾与一个女子两情相悦,她是我教书师傅的女儿,温婉娴静,知书达理。

奈何我额娘嫌弃她家世太一般,硬要我娶公主,三弟娶弟妹那时候,额娘也不同意,他却敢抗争到底,当时我有多羡慕他,就有多恼恨自己!

因为当年的我不够坚持,怕惹祸端,从了母命,尚了公主。然而,就在我大婚那一日,惢儿她……她在家中自尽了。

灵芝的眉眼有几分像她,我才对她格外青睐,额娘知晓我的心事,一直不愿将灵芝许给我,后来她有了身孕,额娘没有法子,才勉强同意她入府。

与灵芝相处之后,我才明白,她也只是容貌酷似惢儿而已,性格千差万别,灵芝总爱斤斤计较,但她静默不说话时,还是像极了惢儿,所以,尽管她时常犯错,有时也会惹我厌烦,可我始终舍不得将她赶出府。"

郭络罗氏原本以为自己输给了他的亡妻公主,却原来,所有他身边的女人都输给了另一个早逝的女人。惢儿,惢儿,也不知她是什么模样,能得福隆安痴心多年不忘。

"爷现在打算如何?"

叹了口气,福隆安不许她再提,"来你这儿就莫要说灵芝了,"而后看向她,醉眼迷蒙,

"你可知,我为何总是歇在妾室房中,而甚少来你这儿?"

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她曾无数次在心底想过这个问题,但当福隆安与她提起时,她却突然不想知晓答案了,只因她怕,怕他即便说了原因,她也无从改变,于是只好故作轻松道:

"这是二爷的自由,晴蕙不会过问。"

就猜她会这么说,没有一丝悬念,福隆安笑笑,突然想与她把话说开,

"因为你……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人情味儿……总是十分正经的与我说话,不苟言笑,不吃醋,不计较,就连欢爱时,你也几乎从不**,似是在我身下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让我觉得……很无趣!"

难道女子成亲后不该规规矩矩的相夫教子,顺从丈夫,孝敬公婆么?"晴蕙自小就被如此教育,大家闺秀理当如此,二爷不说,我也不知哪里不妥。"

第八十四回 "如今我说了,你能……改变一点么?"说着,福隆安将她拉坐到自己怀中,

"比如:与你亲热,不要在我兴致正浓时,让我熄烛,拉帘子,那样很扫兴!偶尔也学着跟我撒撒娇,适当的撒娇,男人不会嫌烦,只会觉得你娇气可人……"说着,他借着酒意吻向她脖颈……

突如其来的温存,令郭络罗氏无所适从,他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只是醉了酒来了兴致,需要一个女人来发泄?如果仅仅如此,她岂不是很可悲?可她终究是他的女人,对于他的需求,无可拒绝啊!

欢爱过后,看着郭络罗氏的睡颜,他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身为他的妻子,却甚少得他关爱,看着他不断纳妾,还得强颜欢笑。

相较之下,他便很可恶了!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而他,究竟爱谁?爱灵芝?不,很多时候,他对她都是不耐烦的,因为她的不懂事,让他经常处于尴尬的地步,甚至于今时今日,还要面对兄弟反目的风险。

爱惢儿?可他终究还是娶了公主啊!说到底,还是他胆小懦弱罢?妻妾成群的日子,看似很风光,其实他也很烦躁,每天不但要处理公务,还要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心无定所,不似他三弟福康安,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他每次与人欢好之后惟余落寞,而两情相悦之人的床笫之欢,才是真正的身心舒畅罢?可惜,他从未体验过……

该如何……才能改变这局面,改变这处境?

这一整日,福隆安都未来别院,灵芝心中焦急万分,奈何被禁足,不得出府找他。

傍晚丫鬟问她想喝什么粥,她只道没胃口,二爷真的要放弃她了么?难道他不顾多年情分,不顾她腹中的孩子了么?

踌躇难安之时,丫鬟忽然来报,说是二爷来了!

"二爷?"灵芝闻言,破涕为笑,忙出门相迎,看他进来,灵芝也不敢如往常一般放肆的去挽他胳膊,只默默观察他的神色。

福隆安进屋坐下后,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灵芝甚感忧心,忙为他斟茶递水的讨好,又小心翼翼地道:

"爷,奴家知错了,当初的确骗了您,可奴家自从跟了您,一直尽心侍奉,从无二心啊!您就大人大量,原谅奴家罢!明日便到期限了,二爷会把我交出去任他们处置么?"

却听福隆安道:"他要护他的女人,我也要护我的女人。"

"二爷……您这是……?"灵芝闻言,难以置信,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起身,福隆安来到窗前,夕阳已落,这天仍热燥得没有一丝风,再犹豫,也终要做出一个选择,这是他必须面对承担的责任,

"罢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以往犯错,也是你爹做的太过,你也只是想保护自己与你弟弟而已。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往后,你断不可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这番话,着实出乎灵芝的预料,"所有人都指责唾弃我,惟有二爷不计前嫌,相信我是清白,奴家真的很感动,也不知我前世修了什么福分,能得二爷眷顾!"灵芝说着,抱住他腰身,埋在他胸膛,心甜如蜜。

愣怔了一瞬,福隆安伸手拥住她,好言安慰了一阵儿。而后又道:

"我记得,头一次吃你做的菜,还是初夜那晚,那道回锅肉做的不错。"

"二爷想念了?"难得他有想吃的菜,灵芝欣喜不已,"那奴家去后厨,做给你品尝。"

"可是你有了身孕,方便么?"

灵芝一笑,娇俏依旧,"炒个菜又不算什么!二爷你先坐,我很快回来。"道罢喜滋滋的去张罗。

晚膳时分,忙了好一阵儿的灵芝额头渗出了汗,福隆安拿她手帕为她擦了擦汗,"你坐着歇歇,让丫头们去端菜。"

"多谢二爷体贴。"灵芝只觉福隆安温柔异常,心里想着以后再不惹是生非,好好与他过日子,不给他添麻烦。

待丫鬟端来菜与绿豆百合汤,盛好之后,口渴的灵芝拿起勺子欲喝汤解渴,

福隆安忽然"哎……"了一声,

"怎么?"灵芝奇怪地看着他,福隆安温声嘱咐道:

"小心烫,你忘了上次,烫到舌头,疼了许久。"

回想起那次的情形,灵芝羞红了脸,低笑道:"烫了也无妨,二爷吻一下就好了!"

看着她满足憧憬的笑颜,福隆安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正喝着绿豆汤的灵芝忽觉心中一堵,有什么从嗓喉中渗了出来,伸手拭了唇角,一片腥红,暗叹终是躲不过啊!

泪,不由自主的滑落,灵芝苦涩一笑,"多谢……多谢二爷……陪我用这最后一顿……"

她心里其实明白的罢?早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又天真的期望,他能在最后关头对她留情,只是可惜,"我始终做不到,像三弟那样,为了自己的女人执着无顾忌,原谅我在兄弟与女人之间,选择了兄弟。"

顷刻间,只觉呼吸困难,腹部绞痛,她的孩子,大约已经没了,灵芝明白自个儿没资格埋怨,"能在……二爷身边……了此残生,总好过……落在……三爷手中。"

浑身无力的她推洒了绿豆汤,趴在桌上,用尽最后力气,想抬手,覆上他的手,"女儿……"

"稚子无辜,你放心,我们的女儿我必会疼爱有加。"

她放不放心也都这样了,无从改变,原来他终究,对她没有那么留恋,也罢,本就是妾,又奢望什么呢?她一心想改变的命运,还是没能向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天意注定她孤苦,期间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片刻后,灵芝永远的闭上了眼,没能触碰到他的手臂垂落在半空,晃悠了两下,归于沉寂。

那道回锅肉,他终是没尝一口,有些美好的感觉,只能埋葬在记忆里。

突逢变故,眼见主子逝去,丫鬟不敢大叫,只是惊得跪在地上,无声啜泣,福隆安起身,不敢再看灵芝,只对丫鬟道了句,

"二姨娘身染恶疾,回天乏术,暴毙。"随后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偶有风,终于亲手了结这矛盾,福隆安是解脱还是悔恨?情绪被凝重的神色敛掩,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思。

身外身悲也欢也已然离魂,

梦中梦哭也笑也难分幻真,

何泣何叹何必再愁与慨,

何必痴傻恨与爱,

人间不过一汪炼狱苦海,

回头岸还在,

人已散,情不待。

回府后的福隆安将一切告知郭络罗氏,默然听罢,她无从评判。

此时此刻,连福隆安都恶心这样的自己,"我是不是一个很懦弱很无情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下得了手。"

郭络罗氏并未这么认为,她知道他也是思量许久才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你知道,就算你不动手,以三弟的性子,迟早会了结她,你好歹会给她一个痛快,落在三弟手里,只会死的更惨。

而且,你终归是兄长,三弟可以为了报仇不顾兄弟情,你却做不到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兄弟翻脸,非得有一人低头,那必然是你,这就是做哥哥必须得承担的责任。"

此前他并未与郭络罗氏商议此事,如今她竟能说到他心坎儿里,让他不再有负罪感,

"你能懂我,我很欣慰。"想起一事,福隆安交待道:"纵然她有错,可她的女儿才两岁,懵懂无辜,以后就劳你多看顾了。"

"她的孩子本就该叫我一声额娘,也算我的孩子,不必二爷说,我自然会多加照看。"抚上他的肩,郭络罗氏立在他身后宽慰道:

"别想了,都过去了。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晨起,福康安已然入朝觐见,明珠只等他归来后再去找灵芝了帐,却忽闻小厮来报,说是灵芝已然身亡。

此讯令明珠难以置信,福康安尚未动手,她怎会死去?难道福隆安忍心亲手杀了她?

疑惑的明珠请了大夫一同到别院去查看灵芝尸身,直到大夫诊定她的确中毒身亡,明珠才松了一口气。

冷眼瞧着她乌紫的遗容,明珠心中不会再有丝毫怜悯,有的只是愤慨的叹息,"儿啊!额娘终于为你报仇雪恨,然而,你却不能死而复生……"

查看过后,坐轿回府的明珠在府门前瞧见一顶轿子停下,轿夫掀帘,但见一人下了轿,不是旁人,正是十五阿哥。

"十五爷!"

闻听呼喊,永琰扭头瞧去,竟见明珠正立在府外东墙边,不由纳罕,"我正要进去找你,怎的你在外面?"

"我去看灵芝的尸身。"

原是多此一举了,永琰笑笑,"我也是为此事而来,正想着知会你,看来你知晓的比我早。"

"有劳十五爷记挂,还是要多谢你不辞辛苦,派人查找证据,揭露灵芝的恶行,二哥才肯大义灭亲。"

"你是打算每瞧见我一次就道一回谢?这般客气是把我当外人罢?"永琰佯装不悦,"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

明珠闻言,掩唇而笑,"明珠谨记十五爷教诲,以后再不啰嗦道谢。"

自福珠隆阿去世后,这十几天,都不曾见她畅快笑过,今日一笑,永琰看在眼里,只觉如沐春风般清丽,她唇角的弧度依然那么美,勾魂摄魄,令人挪不开眼。

酷热炎夏,正沉浸在她清凉的笑容里的永琰忽被一声呼唤无情惊醒,

"明珠!"

福康安?下朝之后他不是被皇上请到御书房了么,本以为他会耽搁一阵子,永琰才借机过来看看明珠,熟料他回得这般快。

瞧见福康安乘轿归来,明珠欣喜走向他,迫不及待地告知他灵芝已亡的消息。

"是么?看来二哥自个儿想开了!"两人终于不必再正面冲突,福康安亦觉欣慰。

大仇得报,明珠感激永琰,再次请他入府。

心知明珠不请他一次不会安心,福康安只好顺水推舟,"既然你三嫂盛情相邀,你就留下罢!莫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面上这么说,心底却十分期待永琰能开口拒绝,岂料这小子并不肯如他的意,竟然应了。

无奈,福康安只好含笑请他入府。

三人并行,上台阶之际,身心疲惫的明珠冷不防腿一软,踩着花盆鞋的她险些摔倒,紧张的福康安与永琰皆去相扶,异口同声唤道:"明珠!"

那一瞬,福康安微侧首,狐疑地看向永琰。

第八十五回 永琰自知失仪,即刻松了扶着她手臂的手,佯装镇定,听着福康安对她关怀备至,明珠只道没事,福康安却是不信,

"看你面色苍白,定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又吃不下饭,才没精神罢?回去好好将养,万莫再东奔西走。"

到得厅堂,请永琰入座后,福康安让明珠回房歇着,她却道不累,要亲自去给永琰泡茶,请他稍坐。

永琰实在不想看她劳累,忙道:"不必麻烦,让丫鬟去即可,你坐着歇息会子罢!"

"无妨。"明珠执意想报答,淡笑离去。

待她走后,屋内一片寂静,两个男人各怀心事,都不愿开口。

沉默良久,福康安先开了口,"我听闻,去年皇上欲调我回京,是你向皇上提议,让我去盛京,却是何意?"

说辞他早已想好,永琰故作真诚道:"因为皇叔在盛京没有作为,而三哥你治理有方,好钢需用在刀刃上啊!"

就猜他会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与他提起此事,也并不是想要他一个答案,只是想让他知晓,任何人在皇上跟前儿吹什么风,都逃不开他的眼线!"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瞧得起我?"

"三哥哪里话,"永琰轻笑道:"毕竟我们是表兄弟,我对你,自然比对旁人亲厚。"

以往他还会信这句,可如今,福康安只觉这笑容太虚假,不客气地警示道:"对我亲厚可以,但是对明珠,你只需敬重,不需亲厚。"

无缘无故,福康安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永琰觉得他必是察觉了什么,果不其然,但听他又道:"

"你应该称她为表嫂,而不是唤她明珠!"

既然他要较真儿,永琰也不愿再顾念情分去讨好他,"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十五爷,而不是永琰!我说的对不对,福康安?"

永琰说这话时看向他的眸中,已没了尊敬,惟余漠然。

犹记得以往他总是跟在他身后,亲热的叫他瑶林哥哥,如今,他长大了,知道了身份之别,呵!当真是好事啊!福康安淡笑应之,"随意。"

话已至此,多留无益,永琰随即起身,不告而别。

待明珠提茶进来时,却不见他人,"哎?十五爷呢?"

"哦!皇上急召,他进宫去了。"

"这么巧?"唉!两次想宴请都不成,明珠心中总觉亏欠。

"你也不需愧疚,他无缘无故帮你,指不定是图什么,须知无事献殷勤……"

下一句他没有说出口,明珠想来只觉难听,"照你所说,这世上就没有善良的人?"

"有!"当然有!必须有!这还用问?福康安当仁不让,"我!只有我对你好是真心诚意,其他男人都是居心叵测!"

"伊贝尔一直很喜欢他,他对孩子也很好,时常陪她玩耍,拉她学走路,送她东西,他对咱们一片赤诚,能有什么祸心?"

看来他不在京的时候,永琰是经常来府上了!福康安闻言更觉窝火,"我的女儿,自有嬷嬷招呼,不需他来照看!"

他这人怎么不领情?"你又不在家,不能陪孩子,他念着你们的情分来看看你女儿,这也有错?"

"我跟他没有情份!"怒火中烧的福康安说话已失了分寸,"他究竟是来看女儿还是来看你?"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明珠忽觉他不可理喻,"我比他大四五岁!我是他嫂嫂!他对我恭敬有加,怎会如你所说?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想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万未料到明珠居然会这么形容他,福康安深感震愤,"他是君子?我是小人?"

最令明珠气愤的是,他居然认为永琰对她有非分之想!"你这么说对我也是一种侮辱你懂不懂!怪不得回回请他吃饭,你都不愿,说什么皇上召见,其实是你故意赶他走的罢?难道你认为我留他也是对他有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水性杨花?"

"你说完了没有?"

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抑或吃醋,岂料待她抬眸看时,他的面上只有眉头深锁的不耐,并无任何玩笑之意,他竟开始厌烦她了么?

以往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神色跟她说话,而今才回来,居然是这样……

他不想听她说话,那她可以走,凉凉的看他一眼,明珠不再多言,即刻起身离去。

待她走出院子,他也未追出来,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么?时隔半年不在一处,他就变得不再像以往那么在乎她,难道他有了别的女人?惊觉自个儿如今竟像个妒妇一般想东想西,明珠很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最后的眼神,凉到他心底,道罢那句话,他当即就后悔了,追到门口,看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他却又没勇气继续追上她,回想她句句都说永琰的好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成了外人一般。

其实他只是吃醋而已,尽管永琰可能对她有意,但明珠又无错,他为何要对她那么凶呢?

回坐在椅子上的福康安懊恼不已,只觉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得了空的乌尔木本想进来与福康安商议他与苏果的婚事,看主子心情不佳,他只好忍住,再寻时机。

午时明珠没有回她院中,而是带了伊贝尔在多罗院中用膳。

多罗得知灵芝已死,拍手称快!"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她终于不能再祸害旁人了!"

明珠却只是看向旁处,目光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多罗还以为她是为了福珠隆阿难过,并不知她与福康安起了争执。

"嫂嫂,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与你提及,怕越提你越伤心,可是,看你一直颓废我心里也难受,人总是要往前走,遇到坎儿,停下徘徊无用,只有忍痛艰难爬过去,日子才能继续。莫忘了还有伊贝尔,她的将来,还需要你的庇护!"

倘若这番话从郭络罗氏口中说出,明珠并不意外,但多罗与她说起,她甚感讶异,心想多罗成亲后并无太大变化啊!即便她如今有了孩子,时常说话还是冒冒失失,今日怎会与她讲大道理,还头头是道?

"何时转性了,怎的学会说起这般文绉绉的话来?"

"哎呀!被识破了!"多罗说来也觉别扭,装不下去的她只好如实道来,

"其实是诚斋看我不开心,知我担忧你,便教了这些话让我说来劝你,你知道我挥鞭子在行,说话却是笨嘴拙舌,总是记不住,只好慢慢背下来,得空说与你听,乱七八糟的,嫂嫂莫见怪啊!"

多罗这般费心劝她,只愿她能放宽心,她再郁郁寡欢,岂不是太没良心?

相比之下,福康安就……唉!强颜欢笑的明珠心底却是凉得透彻,人总是会变的罢?尤其是感情,想起白居易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明珠只觉爱如烈焰瞬化灰。

午时不归也就罢了,晚间也不见她回来,福康安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干脆去找福长安,意欲留下蹭饭,福长安着丫鬟去请她二人过来共宴,哪料明珠与多罗都不过来,许是听下人说他来了,她才不肯出来。

料想哥嫂大约是闹了矛盾,福长安也不敢多言,只与他畅谈其他,"如今和珅入值军机处,飞升速度着实令人惊叹!"

"他的确是可造之才!只是……有些操之过急,在朝中竖敌甚多,"想想自个儿也树敌颇多,福康安浑不在意,

"其实竖敌也不怕,只要你有后台!所以只要皇上看他顺眼,他就可继续嚣张放肆。"

"他总是有意拉拢我,"福长安不知如何是好,借机请教,"依三哥之见,我该不该与他走得近?"

独饮一杯辣心酒,皱了皱眉,他才道:"不必疏远,毕竟他如今也算宠臣一个,但也不可太近,指不定哪天他就湿了鞋,连累你就不好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福长安顿感惆怅,"岂不是很没立场?"

"立场?"福康安失笑道:

"为官根本不需要坚定立场!我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见风使舵即可!当然前提是你得高瞻远瞩,看清局势与旁人的处境,一时的风光不可攀附,一时的失势也不可踩低,凡事皆留余地,需知风水轮流转,荣辱瞬时幻。"

"三哥说的是,诚斋谨记。"为官之道,福长安自知没他哥哥们参得透,做不到像他二哥那样事故圆滑,更没有他三哥那样狂傲不羁的底气。

朝中文臣没几个是福康安瞧得上眼的,他一向敬重武将,一如阿桂、海兰察等身经百战之人,方能得他由衷钦佩。

默了默,福长安又道:"只是,我担心你与二哥……终归是亲兄弟,僵着不太好罢?"

既然福隆安肯大义灭亲,福康安自然不会再计较,兄弟间低个头也不算什么事儿,"放心,我会处理。"

第八十六回 饭毕,又喝了会子茶,福康安这才回房。

本以为待他回去时,明珠早该在屋里,岂料等他洗漱过后,也不见回来,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总不可能歇在多罗那儿罢?人家若问起她又会如何说?

问了苏果,苏果只道不知晓。

瞥她一眼,福康安假意威胁道:"少跟我装蒜!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去哪儿你会不知?真不知那就是失职,罚你月俸!"

苏果一听这话吓得服软,"别啊!三爷!奴婢多无辜!"

"那你快说!"

左右都是主子,哪个都不能得罪,苏果只好如实道:"夫人去了后院佛堂歇息,哎,少爷您可别说是奴婢说的!"

福康安嘴上应承了"好",心里却道:明珠不用猜都知道是你出卖她!

待他到得佛堂后院,正见云霄端水出来,云霄见他福身小声道:"夫人才躺下。"

"嗯。"

识趣的云霄正要离开,福康安忽然道:"博和托受了伤,他不让我与你说,但我觉得你是他妻子,应该知晓。你还是给他写封信罢!"

云霄闻言惊心,忙问如何受的伤,严不严重。

"也不是太严重,手臂骨折,需要修养。"

"那会不会影响他练武?"心知他最在乎什么,云霄很是替他担忧。

"应该不会罢?轻微的,"想了想福康安又故意调笑道:"影不影响行房我就不知道了!"

云霄闻言,当即红了脸,"少爷您真是没正形!……实在不能与您说话!"道罢再不理他,扭身离去。

笑了笑,福康安又觉苦涩,今日他说话语气太重,也不知明珠会不会谅解他。

迟疑着进了屋,见她正侧身朝里睡着,云霄才走,料想她也没有睡着,行至床边坐下,叹了口气,福康安才解释道:

"其实你走的那会子,我也起身了,追到门口,终是没有踏出去。

我明明知道,失去孩子,你心里疼痛,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惹你难过。可话已脱口而出,我也很懊恼。

其实我也很痛,我们第一个孩子,因我而失,第二胎,儿子又出了意外,遗憾的是出事之时我居然不在你们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带你们去盛京!

若是去了,大约就能避开这事故,但如今悔恨又有何用?孩子终究是不在了……"说到此,福康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我再痛,也只能藏心里,除了你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连额娘都不敢,否则她会觉得我在怨怪她。"

本是无声啜泣的明珠听他说罢这些哭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只好坐起身来继续哭,福康安看着她叹道:"你难过可以哭,但我是男人,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道罢,抚着她肩将她拥进怀中,

明珠推开他委屈道:"你心里苦你可以好好与我说,为何要借题发挥,无中生有,将气撒在我身上?"

"我说他是有依据,并不是无中生有!"冷静下来的福康安不再出口伤人,而是温言提醒,

"明珠,不要轻易相信旁人对你释出的善意,永琰是宫廷中人,自小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下,决非善与之辈。罢了,我不说了,说多了你会觉得我是故意诋毁他。

但你要知道,他是继承人,不出变故,将来会登基为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乾隆对他富察家自是恩宠备至,但永琰此人阴沉,福康安始终琢磨不透他的性子,料不准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倘若他真对明珠有心思,那么登基后他会如何……

"你怕丢了高官厚禄?"

她居然这样想?"呵!你说怎样便是怎样罢!"

明珠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他为何懒得解释?是她说错了么?他这语气,是对她太失望?

猜测令人烦躁,明珠回身,看着他,"我要你明确的答案,你只要肯说,我就信。我讨厌模棱两可的回答,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已经厌烦我了。"

回答,他该如何回答?

有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这些勾心斗角,他一人背负就好,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而为他担忧,却又忍不住想给她提个醒,怕她被永琰的表象蒙蔽。

见他半晌不语,明珠赌气挪到床边,欲穿鞋离去,却被他伸手拉住,

"不要一言不合就转身离开我,你这样我也会觉得我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看着你的背影,我感觉我被你遗弃了。

回望着他,沉郁的眼,微蹙的眉,令她心生不忍,然而他的欲言又止又让她无所适从,这不是他的性子啊!

"那你有话直说,你不说我怎么明白你为何那么排斥十五阿哥?"

今日不说,她怕是不会罢休,福康安也不愿两人因为一个外人而起了争执,只好和盘托出,

"去年十月你带着孩子回京,那时候我也向皇上请奏回京述职。原本皇上已经同意,岂料永琰竟然在皇上跟前儿提议,让我去盛京。"

"所以你恨他?你认为你若能顺利回京,也许福珠隆阿就不会出事?"

她说的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永琰看明珠的眼神不是一个表弟看表嫂的神色,尤其是他情急之下唤的那声"明珠",更让他起疑!

然而福康安明知若与她说这些,她定会认为他疑神疑鬼,又会说他不信任她,其实他很相信明珠,他只是讨厌永琰罢了!

不意再提,福康安随即转了话头,"你跟我这么多年,还不知晓我最在乎什么?你是故意气我,还是真不知道?居然说我在乎高官厚禄!你说我能不心寒么?"

她猜得到,只是不愿说,觉得说那样的话有些自作多情,"难道……你在乎的,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是啊!"福康安觉得她的自我形容十分贴切!"那个女人就是没心没肺!常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把我气个半死!而她只要再主动与我说一个字,我又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蹭她!想想都觉得没出息呢!"

蹭?消了气的明珠故意曲解道:"那是雪团儿罢?"

又被说中了!福康安委屈道:"我就是你的跟宠啊!它是小的,我是大的!"

闻言,明珠忍俊不禁,总算逗笑了她,福康安心中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

"都说夫妻意见不合有争执是家常便饭,可我不想跟你闹矛盾,一天我都忍不下,才又半夜跑来找你,我懂你,你懂我么?"

"你不懂我,"明珠嗔道:"你若懂,那会子就该追出来,何苦等到现在?"

原来她也在期待他么?"你的意思是你在等我?一直在等我来找你?"

见她扭头不肯承认,福康安撒娇道:"你就不能去找我一次?"

"为什么?"明珠才不要跟他低头,"你是男人,只有男人哄女人,哪有女人哄男人?"

"我也想尝尝被人哄的滋味啊!"福康安与她约定,"下次我们若有不愉快,你要去哄我,好不好?"

这才刚和好又说下次?这人冷战上瘾么?明珠不悦地瞥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很期待与我闹矛盾?"

福康安喜悦一笑,抱住她道:"我期待你温言软语哄我呀!"

随后福康安欲带她回自个儿院中,"这是佛堂,咱俩都睡这儿佛祖会瞪我的!"

"那你一个人回去,"明珠懒得折腾,"我的外裳都脱了,在这儿住一夜好了。"

"不可!脱了再穿上嘛!"福康安哄道:"你得跟我回去,不然我睡不着!"

有什么睡不着的,"难道你在盛京时天天不睡觉?"

"非也!"摇摇头,福康安笑道:"那时我天天期待睡觉,因为梦里有你啊!"

"好了,少贫嘴!佛祖不爱听。"说着明珠起身穿了衣裳。

本以为很难劝动她,岂料她竟还肯与他说几句玩笑话,对于这转变,福康安微感惊诧,"我怎么觉着你今儿个心情好了许多?"

他也感觉到了么?明珠笑笑,只道这是多罗的功劳,"难为她那么费心的劝我,我也想通了,总是这样郁郁寡欢,谁瞧见我都不好受,你们又不欠我,我怎能给你们摆脸子?"

福康安自愧不如,心道多罗好本事,居然能令明珠振作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是欣慰。"

待明珠穿好衣服,两人出了佛堂,回房路上,夜风清凉,吹得人心情舒畅,想起一事,明珠道:

"灵芝已死,孩子的事无可挽回,也就这样了,那么你呢?还得回盛京罢?"

想到又得分别,明珠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敢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差事,她不愿说三道四,令他有后顾之忧。

实则福康安也不愿再与她分离,

"今儿个皇上召我入宫,商议我的职位,我说不想待在盛京,皇上便许我暂留京中,盛京的差事先由副都统暂代。只是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还得派人将我的家当运回来。"

"是么?"听闻他说不必离京,明珠欣悦一笑,又问他欲派谁前去,"不会要派乌尔木罢?"

"除了他我也不信任旁人呐!又不是只有衣装,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明珠提醒道:"可是他与苏果定亲已久,也是时候成亲了!"

"着什么急?左右已是碗儿里菜!"

他说的倒是轻巧!"乌尔木可是盼了许久,就等着你回来做主,不是你成亲你就不上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福康安怎么可能不管乌尔木,实则他早有打算,"炎炎夏日,成亲不是遭罪嘛!等天凉了再说!去盛京来回也就个把月,待他归来,正好成婚。"

"你看着办罢,反正苏果不着急!"

第八十七回 回房躺下,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明珠只觉眼皮子酸疼,撑不住昏昏欲睡,他说话她都是模糊应声,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嗯嗯"几声以示回应。

无意之举,却惹得他心浮气躁,"这样**是故意勾引我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福康安有些不安分了,想与她亲热,她却不肯,勉强睁开眼推拒道:"我不想……"

"怎么?"福康安不明白她为何拒绝,"不是说已经想开了么?"

"我怕……有身孕,我不想,要孩子了……"一想到这个,她就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我怕……有了身孕,生下他,却又养不大……"

才失去孩子,她肯定有阴影,福康安安抚道:"我懂,不要就不要罢!可是这不妨碍我们亲热啊!"

"同房就会有孕,"明珠恐而生惧,"还是不要了!"

"谁说的,我不让你怀,你便不会。"

"可以么?"明珠偶有耳闻,并不知详细,"我得喝药?"

"总喝药也伤身,"福康安抱着她笑道:"我有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到时候你就知晓了,"说着,福康安俯身去吻她,"只要你不想要孩子,我就不会让你有身孕,除非哪天你说想要。"

他这般说,她便相信。困顿的明珠无力反抗,任他上下其手……

随后的日子,福康安继续在朝中军机处当差,又派乌尔木去往盛京运行装。

因货物太多,来回耽误了一个多月,乌尔木等人终于在中秋之前带个福康安的家当赶回了京。

八月十二,万寿节将至,又得去避暑山庄,明珠本不愿去,福康安却想带着伊贝尔去看看风景,如此,她只好随行。

福康安在庄中陪伴乾隆之际,明珠与多罗便带着各自的儿女在山庄游玩,

看着一岁半的伊贝尔自个儿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多罗对她将近百天的儿子念叨着,"小宝宝快快长大罢!到时候额娘教你姐姐伊贝尔练武,你也跟着学!"

一听她说想教伊贝尔练武,明珠忧心忡忡,"男孩子学武功是理所当然,女孩子该学学琴棋书画。"

"女孩子学武也不多余啊!"多罗是未雨绸缪,"倘若遇到坏人便不会一味被欺负,而是将他打得满地找牙,跪下叫奶奶!"

假使如此,明珠还真怕这女儿将来无人敢娶啊!想着多罗就爱挥鞭子,明珠也不敢多言,怕她认为自个儿嫌弃她,但笑不语。

既有福康安伴驾,不愿与他共处的永琰便借口从乾隆殿中出来,本是要去给太后请安,行至半路,远远瞧见明珠她们在假山处闲坐,又改了道儿,向她们那边走去。

彼时,明珠正与多罗说话,尚未瞧见他,伊贝尔眼亮,瞅见熟人便咧嘴笑,挣扎着要从嬷嬷怀中下来,迈着极不稳当的小步子歪歪扭扭跑向永琰。

见状,明珠不由摇头苦笑,"这孩子……"

永琰迎上前笑吟吟俯身去抱她,"伊贝尔,一个多月不见,还记得叔叔啊!叫叔叔!"

"叔……叔……"

"哎,真乖!"

明珠起身,福身行礼,"十五爷!"

多罗瞧见他哼道:"你好偏心!只抱嫂嫂的孩子,也不来瞧瞧我的孩子!"

永琰看向明珠道:"你该学学多罗,对我从不客气!"

"对你何须客气?"多罗还从未给他行过礼,"客气就见外了不是?"

永琰故意看向明珠轻笑道:"多罗这话很对!"

无可辩解的明珠咬了咬唇,眸光微转,一脸无辜。

笑了笑,永琰又戏弄多罗,"你也叫我声十五叔,我就抱你儿子!哎,你说你都叫我叔了,你儿子应该叫我什么?"

"不能这么算!"心知吃亏,多罗道:"你跟诚斋是表兄弟,所以我儿子还是叫你叔!"

"狡辩!你让明珠评评理!"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的辈分太乱,"明珠是帮理不帮亲,

"不过按理说,多罗嫁进富察家,自然该按富察家的辈分来算。"

"听到了没?"得意的多罗哈哈笑道:"嫂嫂都说了,所以你以后莫要占我便宜!"

"既然明珠替你说话,我也不与你计较,"说着,永琰对怀里的伊贝尔道:

"十五叔抱你去摘朵花戴在头上好不好?"

"好……"

得明珠允准,永琰抱走伊贝尔在不远处的花园中玩了会子,太监有事来请,他才将伊贝尔抱给明珠,"我有事得先走,这山庄风景甚好,天儿也凉爽,你们再四处逛一逛。"

"恭送十五爷!"

待他走后,她们又往湖边去,路上,多罗无意瞧见伊贝尔颈间链子,"哎,伊贝尔这块黄龙玉真好看,还是小兔子,正好应了中秋的景儿!"

黄龙玉?明珠闻言,不觉纳罕,"她没有戴兔子罢?"

遂停下瞧了瞧,才看到伊贝尔颈间多了条红绳,坠着一块雕着小兔的黄龙玉。

想了想,多罗已然猜到,

"我晓得了!定然是永琰!才刚他带了伊贝尔去旁处玩儿呢!好一个永琰!说他偏心真没冤枉他!偷偷给了伊贝尔礼物都不给我儿子!哼!下次见了定要向他讨要!"

永琰时常给伊贝尔送东西,明珠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福康安明确表态说不待见永琰,倘若让他知晓永琰又送了伊贝尔玉坠儿,只怕他心中不悦。但永琰一番好意,倘若她再退还,岂不尴尬?

无奈,明珠取下了那项坠儿,想着先帮伊贝尔保管着,等过几年她长大了再给她,反正府中库房里珠玉多不胜数,到时候即便福康安问起,她也可推脱说日子太久,记不得这玉从何而来。如此两不得罪,是唯一的法子!

十六一早,福康安随乾隆去木兰围场,明珠带着伊贝尔回府,才到府上,便见有阿颜觉罗府中的家奴候在院中,

"怎么?"明珠见状,顿生不祥预感,怕是父亲生病,又暗自祈祷是自己想太多。

"小姐,老爷他……"

眼瞧着他欲言又止抹着泪,明珠更是惊慌,强自镇定道:"我爹怎么了?生病了?"

摇了摇头,家奴低声道:"老爷他……昨儿个去世了!"

"怎么会……"好端端的,怎会如此?明珠愣怔了半晌,喃喃道:"这么突然?"

"老爷早就病了,却不许我们知会您,这两日病情恶化,他念着中秋佳节,料想您与将军定是去了避暑山庄陪伴皇上,不意让您担忧,想着等您归来,再见您一面,怎奈昨儿个实在撑不住了……"

低低哀泣着,家奴遂将一个盒子递与她,"老爷临去前,交待奴才将这个交给您!"

这盒子,是她母亲的命啊!一颗明珠,牵连一段情,又将她带至人世,明珠一辈子都不会忘。然而这毕竟是父母之情的见证,父亲为何不留着陪葬,而要给她?

"老爷说,他要下去见小姐的母亲了,不需要这个,便将这盒子留给您,做个念想。"

收下盒子,抱在怀中,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本对这个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之前还一直怨怪他,婚后都不怎么回府,直到去年,有了孩子,她才理解为人父母的辛酸与伟大,也就原谅了她父亲,本以为往后有的是机会报答,然而,不到一年,父亲竟然……

身上的衣服太过艳丽,明珠回府换了素衣,未有耽搁,即刻带着伊贝尔回了娘家。

看到堂前停着的棺材,明珠黯然神伤,拉着伊贝尔一同跪下,六月失了儿子,八月父亲病逝,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见她进来,门口有人喊报道:"长女盛京将军夫人到!"

次女宝娴闻声抬首,瞥了一眼,"哼!还以为她不会来呢!"

宝娴迈着小碎步向明珠走去,虚笑堆了一脸,"听闻姐姐得了龙凤胎呐!哎,怎么只见女儿,不见儿子啊?"

一旁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海升嘲笑道:"她的儿子命薄淹死了!你还不知晓罢!"

"哎呀!这么惨啊!真是可怜呐!"宝娴佯装惋惜叹道:

"这么多年,姐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子嗣单薄,香火不旺,姐夫会不会后继无人呐?也不知您家的老夫人是如何容你到现在,真是菩萨心肠!

哎,姐姐是不是身子有毛病啊?那可得找大夫瞧瞧才是,我认识个大夫,瞧这个特别有经验!"

"这么多年你的嘴还是那么臭!"嫌恶地看她一眼,明珠冷声斥道:"给我闭嘴!"

"怎么?妹妹是为你好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还训我?这么坏心肠,难怪儿子被天收!"

正是以前的容忍才导致宝娴今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讽刺她,被刺痛的明珠不愿再忍,反手就是一巴掌,

"啊!"被打的宝娴羞愤交加,"你……你居然敢打我?"

"嘴痒就该挠!"怕吓着孩子,明珠看了嬷嬷一眼,示意她先将伊贝尔带至一边,而后又冷眸直视宝娴,"打你都是轻的!"

"明珠你好大的胆子!"宝娴欲讨回这屈辱,却被她丈夫拦住,低声提醒道:"别给我惹麻烦!福康安我可惹不起,你也别惹他夫人!"

第八十八回 "她先动手,是她没理!"

他这夫人不但嘴碎还愚蠢至极!"这是讲理的地儿?这是讲权的!"

胆小怕事的丈夫简直丢人!宝娴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

"我是没出息!你有出息你也嫁个将军!不然就别做长舌妇!挨打活该!"那人道罢,愤然转身离去,不再管她。

"哎……"丈夫走了,明珠又嘲笑,宝娴有火无处撒,干急没法子。

宝静将她拉过来劝道:"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私生女明珠了!你莫要惹她!"

一听这话宝娴更窝火,"姐姐我受欺负,你也不帮我,还让我受窝囊气?"

"今时不同往日,你看姐夫都走了,在座的谁有她丈夫官儿大?姐姐就忍忍罢!阿玛尸骨尚未入土,你们这般争执,实在不好。"

"你怎么不劝她忍忍?"

宝静心道:那还不是你先挑的事儿!奈何她两人一母同胞,她也不好指责自个儿的姐姐,只能宽慰道:"好了,姐姐宽宏大量,莫计较了!"

"难道我这一耳光就白挨了么?"

"那你想如何?"劝得再多,她也冥顽不灵,宝静也嫌烦。

正说着,忽闻门口高声报道:"长女婿,盛京将军到!"

闻声,明珠回首望去,果见福康安进得屋内。

"你不是去了围场么?怎么……?"

"才启程,消息传到皇上那儿,说总督明山病逝,皇上特许我不必随行木兰,归来祭拜岳丈。"

在场的官员一见福康安到场,忙围过来行礼打招呼。

见此势,宝娴心知再争下去必然得不了便宜,遂逞强道:"哼!看在阿玛的份儿,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她再计较一句试试!不屑理她,明珠去向院外看孩子。

丧葬事宜由明山的三个儿子以及叔伯家操持,福康安也不需帮什么忙,人多太喧嚣,伊贝尔一直哭闹,他便提议不要在此用晚饭,早些回府。

在此面对宝娴等人,明珠也没心情,于是随福康安回了府。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么?柔柔的月光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回想起自小与母亲过的苦日子,明珠年轻的心早就历经风霜,被周围人嘲笑欺负的创伤忽然清晰的涌现在记忆中,她想隐藏,总欲盖弥彰。

看她立在窗前恍神,福康安将她拉回床上,"入秋天凉,窗口有风,你也忙了一天,早些休息罢!"

"嗯。"躺下后,回想今日之事,明珠心生感激,"今日多亏了你。"

福康安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听完她的概述,义愤填膺,"居然敢说我后继无人?我去那会子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让她断子绝孙!"

"还不是看在父亲面上?"心知福康安脾气不好,若当时让他知晓,必不会饶她,灵堂之中,怎可乱来,"给她些教训也就罢了,再闹将下去,便是对父亲不敬了!"

"那倒是!"既然明珠不再追究,他也不提这些扫兴之事,想想亦觉欣慰,"即便我不在你身边,我的身份也能为你排忧解难,我很荣幸,不过,我对你来说只有这一个好处么?还有没有旁的?"

明知他想听好话,她却不肯如他意,"没有了罢?"

"真的么?"不肯罢休的福康安继续追问,"你好好想想。"

"暖床?"

这句实在,福康安凝望着她,挑眉坏笑,"我不仅会暖床,还会陪睡吆!"

"不过夏天好像不需要暖床啊!你睡这儿我还嫌挤,太热!"

"是身热还是心热?"说着向她伸出魔掌,自小腿游走到大腿内侧,明珠拍开他的手,"莫闹!"叹了口气,她心思郁结,不理解自己的心态,

"母亲当年去世,我消沉了一年才走出来,而今父亲不在了,我也只是难过了一瞬,作为女儿,我应是痛哭流涕的,可是我,居然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抚了抚她的秀发,福康安十分理解,"你自小没有父亲疼爱,只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后被你父亲接入府上,他却忙于公务,无法照看你,而你也对他心有芥蒂,父女生分也属常情。

哭不出来就罢了,感情是真实流露,在我跟前儿,你不需伪装,只要做真实的自己就好。"

"母亲半辈子没有真正幸福过,空得父亲一辈子惦念又如何?亏欠的,终归弥补不了。"

人来这世间一遭,享受或煎熬,最终皆会幻灭,而这死别,时常无法预料,尽管明珠明白,却突然很怕那一天的到来,怕失去身边人,不舍的拥住他腰身,她闭眸依偎在他怀中,

"我不求虚无的来生,只希望你今生对我好就足够。"

咬了咬牙,福康安欲罢不能又不得不拒绝,"你能不能,别这么抱着我。"

他竟然拒绝她的亲近?明珠抬眸,不敢相信,瞪着他委屈道:"怎么?你嫌我烦?"

"岂敢!只是你得为我考虑一下啊!"福康安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一个,

"我是个正常男人啊!你这样把胸贴在我身上,手又摸我腰,我已经快控制不住气冲丹田想把你按倒!只是……只是你父亲的事……唉!我现在碰你说不过去啊!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罢!"

"谁摸你了!"斥他一眼,明珠即刻收回了手,"那叫抱好不好?"

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嘛!"摸跟抱有什么区别?"

于明珠而言,区别太大,"抱是拥着不动,摸是拥着之后还不老实的乱移乱动!"

"是,你没动,我心在动!"

"不理你了!我要睡了!"说着明珠翻了身,"明儿个还得早起回娘家,就不带伊贝尔了!"

待次日明珠去时,阿颜觉罗家的长子海宁对她道:"阿玛临终前的意思是,想将你母亲的棺木迁过来,与他合葬。"

"以什么身份?嫡夫人还是继夫人?又或者是妾室?"

"这个……"海宁也无法做主,倘若她母亲成了嫡夫人,那么他们的额娘又算什么?便道:"阿玛没交代。"

"那就不要迁,"明珠相信,母亲也不会稀罕这逝后多年才得的合葬,"母亲已入土为安,我不想打扰她!"

她既不同意,海宁也可得清闲,不必再大费周章。

丧葬结束后,明珠离开阿颜觉罗府,心想:所有的牵扯已断,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来此地。

十一月,博和托调职回京,新婚即别,时隔一年,云霄满心欢喜期待与丈夫相见,明珠自是体贴,特许她回婆家,等候博和托归来。

一大清早,云霄买了许多菜回去,与婆婆丫鬟们一同张罗了一上午,等他回府,为他接风。

熟料晌午时,明珠才用罢午宴,正待午睡,竟见云霄又回了富察府,哭成了泪人!

明珠见状心疼不已,忙问她发生何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博和托回来了么?是与婆婆争执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云霄一味摇头,泣不成声,明珠递上锦帕,拉她坐下,待她情绪稍稍平覆,才又问她。

但听云霄啜泣道:"不仅他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而且那女的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云霄会如此伤心。

说着云霄又悲泣道:"我真没料到他是这样的人!"

明珠也觉不可思议,"你们才成婚,他不该变心如此之快啊!"

擦了擦泪,云霄抽泣道:

"七月那时,少爷因为小少爷的事回京,曾与我说过,博和托手臂受了伤,在盛京修养,今日他告诉我,他受伤之际,他一个下属的妹妹经常照顾他,一来二去,两个便熟了。

他看得出那个女子对他有意,明知他已成亲也不介意,依旧待他很好,我又不在他身边,久而久之,他们便……"

一想到博和托背着她与旁的女人做了苟且之事,云霄只觉恶心,"这样的事,他在信中从未对我提及,而今突然把人带回来,让我原谅他!说她已有了身孕,想纳她为妾!"

"唉!"男人呐!明珠听罢只觉心酸,"你不同意?便跑了出来?"

"我没说不同意,"云霄恨道:"我说不要问我,你想如何都随意!夫人,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他既然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就让他们如愿过罢!"

"可你才是他的妻子啊!"

"他跟别的女人上床时是否还记得我是他的妻子?"说来还是二人情投意合才喜结连理,如今竟是这般,实在难堪,

"他不在我身边我没有背叛他,为何他就耐不住寂寞?"

"我知道你的委屈,"同为女人,明珠深感难过,"也罢,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走着说着罢!"

果不其然,晚上,博和托过来请云霄回去,云霄不肯回,"那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云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都怪我一时没把控住,才做了糊涂事,"博和托后悔不迭,却无可挽回,"然而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该如何,总不能让她把孩子打了,无奈之下,只好带她回来。

但我心里爱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呵!"云霄自嘲道:"人家是武将之妹,我不过是丫鬟,根本不配做你这个四品大官儿的夫人!还是她更配你!我祝福你们!"

"云霄,"听她妄自菲薄,博和托更觉愧疚,"你何故说这些话来气我,我若嫌弃你的身份,当初又为何要娶你?"

为何?冷笑一声,云霄斥道:"你瞎了!"

第八十九回 深爱他的人,在新婚之夜将初夜交与他的人,如今竟对他如此鄙夷,都怪他做了对不住她的事,才令她心凉如斯。"云霄,你这样我也很难受!"

"我不难受!你没错,她没错,错的是我,不该以卑贱的丫头身份霸占你!"思量了一下午,下定决心的云霄开了口,"你回去写封休书罢!"

"你说什么?"闻言,博和托如雷轰顶,"你……让我休了你?"

"对!"云霄很肯定。

"你又没错,我为何要休?"

"错没错不重要,我不想做你的妻子,我不想再看见你!"说着云霄打开了房门,"你走!"

"云霄!我……"

"你再不走我找人赶你!"

"云霄,你听我说好不好……"博和托上来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别再碰我!"

随后云霄出了房门,明珠候在院外,但见云霄出来红着眼道:"请夫人赶他走,我不想再见他!"道罢,她转身去了旁处。

博和托追了出来,想再跟上云霄,却被明珠拦下,"你还是先回罢!她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你的话。"

"夫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没脸再说,博和托也不愿推卸责任,"是我有错在先,我承认,只希望她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失去她。还请夫人帮我劝劝她。"

明珠当下也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夜里,明珠辗转难眠,已知详情的福康安叹息不已,"这个博和托……为官治人确实有一套,我倒是挺看重他,才委以重任。平日里并不见他与女子勾搭,还以为他也是个专情之人,我才把你的云霄许给他,万未料到……唉!"

"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无法接受,所以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劝云霄。"

"怎么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福康安听到这种假设就不乐意,"我对你忠心不二!怎么可能纳妾?"

"博和托向来话不多,人又稳重,难道他就长了一张要纳妾的脸?"

看人的确是看不出来啊!他也觉博和托这事儿的确打脸,"好罢!又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在说云霄,你非要扯你自己!唉!"明珠叹息道: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倘若云霄想通之后可以接受,那就还继续与他过日子,毕竟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这个家破碎,假如她实在不能容忍,而博和托又不肯放手,那就只有让你找博和托,逼他写休书了。"

为什么又是他唱黑脸?福康安甚感为难,"我赐的婚,再让我逼人家分开?岂不是很可笑?"

"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其实很简单啊!"法子多的是,单看博和托愿不愿了,

"当初喜塔拉说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不可能因为孩子让她跟着我,那会子我还想打掉她的孩子呢!还好是假的,也不劳我费事了!

但博和托这个,他又不忍心打掉那孩子,想纳个妾,又想让妻原谅,原本也算稀松平常的事儿,只是云霄性子傲,不肯接受,那谁也没法子,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劝动她了!唉!想想我也觉得很头疼!不提了!睡罢!明儿个还要早起上朝呢!"

打了个哈欠,福康安翻身欲睡,搂着明珠抱怨道:"大冬天上朝真是折腾死人!"

下人嘴碎,此事很快就在府中传开,闻讯,才与乌尔木成亲两个月的苏果担忧不已,"怎会如此呢?博和托当初那么爱云霄,如今竟然……"

乌尔木却是见怪不怪,"他有多爱?他们才相识多久?一年多而已,就成亲了,咱们认识多久?都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说着乌尔木好奇问了句,"哎,我若纳妾,你会如何?"

"如何?"苏果扭脸笑道:"问这个作甚?你纳一个试试看呗!"

乌尔木才不上这当,"得了罢!万一把你气跑了可如何是好?"

苏果玩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物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妙!"说着,乌尔木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歇了?"未等她应声,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了身下,开解衣衫……

次日清早,云霄正在给明珠梳妆,忽闻小厮来报,说是有人找她。

"告诉博和托,我不见他!"

"不是佐领大人,"小厮回道:"来了两个女人,有一个说是你婆婆。"

婆婆?闻言,云霄默不作声,明珠劝道:"既是老人家来了,你总不能拒之门外,还是见一见罢!"

纵使博和托有错,但婆婆无错,云霄心一软,便去前厅见了。

老太太一见儿媳,拉着她的手含泪道:

"云霄啊,自你嫁过来,因你父母早逝,我又没有女儿,便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啊!我两个儿子都不常在家,你对我这个老太太也是关怀备至!那么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儿上,原谅他一次!跟我回家,好不好?"

"婆婆,您对我好我知道,可他才是我的丈夫,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原则,我不想将就过一辈子!"云霄自嘲道:

"他要纳妾没有错,错的是我小心眼。您身子不好,莫要来回奔波,还是回去罢!我不会走的!"

老太太正待说话,忽闻身边的女子抢先对云霄道:

"姐姐,都是钰儿不好,破坏了你与相公的感情,然而事已至此,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法子,可相公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你若不回家,他无法安心呢!姐姐是妻,我是妾,妹妹在府里一定本本分分,尊重姐姐,孝敬婆婆,伺候相公,不会惹你生气。"

相公?还未真正进门,她叫得可真顺口,不过也没关系了。妻或妾,云霄都不在乎了。

见她无动于衷,那钰儿忽然跪下,求云霄谅解。

"哎,你这是做什么?"云霄见状,一时不知所措。

"姐姐若不原谅相公,我就没脸起来!"

这算威胁么?压抑了许久的云霄愤恨道:"为什么要逼迫我?我不原谅就是我的错?我都说了让他写休书休了我,我退出,我远离,你们还要我怎样?"

"姐姐……"钰儿还想再说,却被云霄打断,

"莫叫我姐姐,我承受不起!"不意与她瞎耗,云霄扬首道:"你爱跪多久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道罢随即转身离去。

冷眼旁观了许久,明珠忽然开了口,"起来罢!当心跪掉了孩子,失了王牌,被人抛弃就惨了!"

钰儿闻听此言,心里不是滋味,"夫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您认为我是拿这孩子威胁相公才得以入府?"

"什么意思?字面儿上的意思啊!哦!我忘了,"明珠故作恍然大悟状,

"听说你是满族女子,汉文都说得不大流利呐!难怪不懂我的意思!按照我们汉人的习俗,成婚之前就与人苟且有了孩子,此等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是要浸猪笼的!"

钰儿被羞辱,气的直咬牙,却无可反驳。

云霄与她情同姐妹,惹云霄不快的人,她自然也看不惯,又何须客气?自福珠隆阿去世后,明珠发现自个儿越来越没有耐性,听不惯的就想打断,看不惯的就想训斥,再不像以往那般好脾气的能忍则忍。

不愿再理会她们,明珠转了身,想起一事,又侧首嘱咐道:"你们回罢!莫再来了,若欺人太甚,别怪我翻脸赶人!"

心知再跪无用,钰儿起了身,忿忿然扶着老太太出了府。

今夜,苏果没有回乌尔木那儿,而是来陪云霄,见她一言不发的收拾床铺,苏果忍不住道:"咱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你若心里难受莫强忍,哭出来也许会好些。"

"昨天已经哭够,不想哭了,"铺好了床,云霄坐了下来,目光怔怔地道了句,"不值得。"

"唉!"叹息的苏果忍不住道:"这两天,府上好多闲言碎语……"

"无非就是说:我这飞上枝头的麻雀风光不了多久,丈夫就另觅新欢,再不就是说我不自量力,人家大官能瞧得起你就不错了,纳个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又何必闹腾!"

"你听谁说的?"竟然与她听的一样。

"呵!"云霄无谓地笑笑,"猜都猜到了,何须听?"

苏果好心提醒道:"你要想清楚,若真的合离,便会被人指指点点,也许会孤单一辈子,很难再嫁出去。"

她没想那么多,"我也不指望再嫁。只要能远离令我恶心的人就行。跟着夫人,我也会过得很好。"

毕竟曾经相恋过啊!苏果不太理解她为何能做到如此决绝,"你对他,就没有一丝留恋?"

"留恋?留恋我们所谓的曾经,我们的感情?"如今再谈及这些,云霄只觉虚无缥缈,

"来得时候的确热烈如火,可看到他带着的女人,怀着的孩子,我对他的恨意,瞬如冰结,早熄灭了曾经的热情。

其实我也明白,男人有妻有妾很正常,可是,跟着夫人那么多年,看着少爷对夫人一心一意,我也不由自主的期望自己能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恩爱两不疑。若说男人做官儿难免变坏,可他的官儿能大过少爷么?关键还是看他有没有自控力,他不能自控,我也无法容忍,那惟有了断,各不相关。"

看来云霄已打定了主意,苏果也不再多劝,陪她睡下。

第九十回 晚间,博和托归来,一身酒气,直唤着云霄,说想喝茶。

钰儿起身扶着他嗔怪道:"云霄不在这儿,我是钰儿!"

"钰儿?哦!"博和托想起来了,"是啊,云霄还在生我的气,她在夫人那儿,不肯回家!"

连喝了几杯浓茶,博和托醒了酒,钰儿又扶他上床,他只道没事儿,不晕了。

盖好被子,她将要躺下时,"嘶"了一声,见她捂着腿,博和托问她怎么了。

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钰儿低声道:"今儿个我与婆婆去富察家请姐姐回来,我下跪求她原谅,她还是不肯回。"

博和托听闻后甚感头疼,"昨晚不是说不让你去找她嘛!你怎么不听?我去请她都不肯回,你去她不是更生气?"

委屈的钰儿嘟嘴辩解,"我只是想为你分忧解难嘛!"

只怕她越帮越乱,博和托不耐道:"此事你不必管,切记莫再去找她。"

"哦!"躺下后,钰儿心中不是滋味,她的相公,就这么睡了,也不问她是否伤了膝盖,肚子痛不痛!

十一月底,得知苏果有了身孕,明珠让她在乌尔木家安心养胎,不必过来伺候。苏果却不想待在那儿,"闲在家多无聊,奴婢想陪着夫人和云霄姐,伺候夫人的活儿又不累,这才两个多月,不必歇着。"

明珠也喜欢有她陪着逗乐,奈何也得考虑她的身子,"马上就腊月了,这寒风呼啸,又时常飘雪,路面湿滑,你说万一你不小心摔一跤,我可赔不起啊!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住在家里罢!"

云霄亦劝道:"你舍不得我们,我们明白,但一切还是要以孩子为重,待你生产过后,你若还愿过来,夫人自然不会拦你。"

"云霄说的是呢!"

既如此,苏果只好回家住闲,这可如了乌尔木的意。

心知母亲醉碎爱唠叨,又不待见苏果,婚后的乌尔木便没让苏果与他母亲同住,福康安曾赏他一处宅子,一直空着,两人便搬到那儿去,自由自在,无长辈管束。

有了孩子后,怕她辛苦,乌尔木又特意给她请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她。

"这怎么成?"瞧见那些人为她端茶递水,苏果只觉别扭,"我本就是丫鬟,什么都会做,如今反过来让人伺候,我是不习惯!"

"可你有了身孕啊!就该歇着,不能自个儿劳碌!"

苏果心疼道:"请她们不得花银子嘛!你还请这么多!"

"银子的事儿你不必担忧,"乌尔木可不是没有积蓄却胡乱花销之人,

"我跟着主子那么多年,攒得银子多的是,不为你花,难道你要我找个小妾为妾花?你当丫头辛苦那么多年,嫁给了我,自然得过好日子,若还如以往那般辛苦,那你要我这个丈夫有何用呢?"

这话说得实在动听,大冷的天儿,苏果心头一暖,但愿他不只是嘴上说说,想了想她又担心,"万一让老太太知晓,只怕她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就爱啰嗦,你理她做甚,这么多年听她唠叨我都习惯了,当耳旁风呗!"

常听有些女子嫁过去,因与婆婆不合而起争执,丈夫总是帮着亲娘,这乌尔木深知他娘的性子,是从来不站她那边。

对比之下,苏果更觉得自个儿幸运,嫁了个不错的男人,倘若那时候博和托喜欢的是她,两人成了亲,只怕如今要哭的该是她了!

然而世事总无常,谁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变心,惟愿乌尔木像少爷一样,是个特例。假使有一天,他真的要纳妾了,只怕她也做不到像云霄那般果断,说走就走。

只因她已有了他的骨肉啊!抚着小腹,苏果如是想着。

腊月初,一日傍晚,永琰派人去请福长安,想找他喝酒。福康安还在盛京时,他尚可借着去找福长安的由头借机见一见明珠,自福康安归来,灵芝死后,他只在中秋节见过明珠一次,除此之外,再无碰面,今日的他,忽然很想看看她,又不能去富察府,只好邀了福长安过来,饮酒排忧。

到地儿后,福长安一愣,"就咱们两个?"

"不然呢?"永琰调侃道:"你若想找美人相陪,我给你请……"

"哎!甭逗!我若找女人,不说睡觉了,就是喝个酒,多罗必定跟我闹翻天!"

"呵!"永琰笑笑,为他斟了杯酒,"知道你不会,也就没请。"

福长安既来,永琰便叫随从吩咐上菜。

"我是以为还有旁的兄弟呐!"

兄弟?对于这些称谓的定义,永琰分得很清晰,看似他有许多哥哥弟弟,其实都只有血缘关系,并无兄弟情义,

"旁的谁与我亲近?自从六年前,那消息放出去之后,除了你对我一如既往,还有谁是真心待我?惧怕,抑或恭维,比比皆是。"

"友不在多,知心就行。"看出他有心事,福长安也不多问,心知他若愿意说,自然会说,若不愿,那他就陪他一醉解千愁!

菜品上桌,他甚少夹菜,只是一味饮酒,"明知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去喜欢一个人?这是不是叫做犯贱?"

"那是……情不自禁罢!"福长安虽不太懂,却觉得每一份真情都值得被尊重,当然,前提是要适可而止,倘若为得到而不惜一切去破坏,那便真的为人所不耻了,一如府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博和托的小妾。

一心想寻求理解的永琰问他,"你……有过那种感觉么?"

"没有。"这点福长安没有撒谎,是真没有!"我跟多罗,十四岁就认识,你懂的!"

"多好……"叹息一声,永琰又自顾自的灌下一杯。

"永琰,你喝得太快了。"这是他二人的默契,有人时称他十五爷,无人时唤他名。

几杯下肚,身已热,心却凉,本以为酒可消愁,然而这时候的他,却比清醒时更痛苦,"你说我该如何?我喜欢上一个女子,可她……已成了亲。"

"……"成亲了?他还喜欢?默了半晌,福长安忽然问了句,"她丈夫不在了?"

"呵!"永琰苦笑道:"真不在了就好了……他活的好好的……"

"那你为何还要……"福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出下半句,"喜欢她?"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呢?"永琰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执念的因由,"大概……是因为她笑起来好看?"

这……也算么?好罢!也许感情本就不需要理由,福长安不再纠结,又问他,"那她……喜欢你么?"

"不知道。"才说罢,他又改口道:"说不知都是自欺欺人,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不可能有我。"

"她……还不喜欢你?"惊讶了一瞬,福长安又觉这惊叹有些多余,"……好像即便喜欢了也没用罢!你都说她有丈夫了!"事情有些复杂,他也不知该如何评判,"那个……感情之事,我也不太懂。"

"不懂没关系……"他也知道,这本是不该有的情愫,一般人都无法理解,他堂堂皇子,更是大清皇位继承人,怎能爱上一个大自己五岁的有夫之妇?

然而感情总是不由人控制,心一旦放出去,便很难收回,他想收回,又该管谁要?明珠么?不,她无权决定啊!放逐执念的线,其实还是在他手里啊!

又饮下一杯,永琰为自己还有人可倾诉而庆幸,"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你是头一个。"

"那……她知晓么?"

摇摇头,永琰道:"怎敢让她知晓?她若晓得,大约是不会再理我了。"

原来如此,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让她知晓,那种拼命压抑的感觉,大约很难过罢?如若不然,他何须借酒麻痹自己,"其实以你的权势,若真想得到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否成婚,你都能做到。"

"倘若明知不能做到也就死心了!最可恨的是,我可以,但是我不敢,"瞻前顾后的感觉,压抑得令他喘不过气来,"我怕……怕她恨我……我想要她的心,不是只想霸占她的人啊……"

福长安亦如他三哥一般,自小被养在宫中,与永琰一同念书将近十载,是以情同兄弟,这么多年,在宫中历经风雨的他,都不曾这么伤心过,今日却为一个女人而醉,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看他如此痛苦,福长安也觉怅然,"她是谁啊!我认识么?"问罢又感多余,忙道:"你若不想说也就罢了!"

却听迷醉的永琰喃喃轻唤,"明珠……明珠……"

闻声,福长安深感巧合,"你喜欢的人怎么跟三嫂同名啊!也叫明珠?哎?她是哪家的姑娘?"

头很痛,永琰扶额,只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愣怔的一瞬,再睁眸,好似过了许久一般,意识渐失的他模糊道了句,"……阿颜觉罗家……"

阿颜觉罗·明珠?那……那不正是他三嫂的全名嘛!成亲了?笑起来好看?天呐!永琰喜欢的人!不会真的是他三嫂罢?

意识到这一点,福长安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怪不得最近,他三哥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说起,不要与永琰走得太近,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难道,三哥已经知晓永琰的心思?可是永琰说,那女子并不知晓,那么三哥又怎会看穿?

福长安猛然想起福珠隆阿出事那天,三嫂晕倒,正是永琰将她抱回房中,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对三嫂心生好感?

第九十一回 福长安正想再问,他却趴在桌上沉睡再不回答。

假使如此,那可真是孽缘了!他哥嫂二人恩爱异常,三哥不可能因故休了三嫂,三嫂也不可能离开三哥,那么永琰这执念,注定是痴心妄想了。唯有放下,否则,便是悲剧!

而后福长安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永琰送回了府,次日上朝未见他,猜想他许是醉得太厉害。

下了朝,他顺道拐去永琰府中,但见他将将起身,正在喝粥。

见他过来,永琰起了身,招呼他坐下一同用朝食。

"不必了,我不饿。"

"天未亮便去上早朝,跟着又来我这儿,你会不饿?与我还这般客气,是不想我再去你家蹭饭了罢?"

本是自己人,福长安恭敬不如从命,爽朗一笑,坐了下来。

丫鬟为他添置碗筷,盛好了粥,福长安忍不住问他,"十五爷没事罢?"

"好多了。"永琰一个眼神瞟过去,他的福晋便福身退出房门。

见人都离去,福长安才敢畅所欲言,"昨儿个,你与我说了许多……"

"唔……"永琰兀自笑笑,清醒时,他也曾略作回想,"记得一半儿,记不全。"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但是……"

明白他的顾虑,永琰将话说在前头,"你放心,我不会,去破坏她的幸福,从前不会,往后亦不会。"

那就好,他认为永琰也不是那样极端的人,只是事关他的家人,他才格外担忧,"你将来是要肩负大清的,人生不能有污点。"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胃里不舒服,吃不下去的永琰搁下调羹,叹息自他鼻间溢出,几不可闻,"这只是自我安慰之辞,倘若,她对我有意,我必不会在意众人的目光!"

"她不会……"福长安相信,他三嫂不是那样的人。

他自然知道,她不会啊!永琰苦涩一笑,"只是假设……而已……"

腊月初八,傍晚,福康安从宫中归来,一身风雪,伊贝尔正好在屋里,瞧见他便从明珠怀中挣下来,跑过去要他抱,"阿玛!阿玛!"

丫鬟为他解了貂裘,取下顶戴,福康安瞧着女儿笑道:"等拍了落雪再抱你!"

"雪……雪……"伊贝尔欢喜地咯咯笑着。

整理好衣袍,他伸出臂膀,"来!让阿玛抱抱!又重了呢!是衣服太厚了罢?哈哈……"福康安抱着她向明珠走去,伊贝尔却一直抬着小手指向窗外,"雪……吃雪……"

"啊?"福康安一愣,明珠哭笑不得,"那会子雪停了,她非要到雪地玩儿,我便带她去了,哪料她竟然抓了把雪就往嘴里填!怕她吃坏肚子,我只好又将她抱回来,不许她再出去!"

"我说呢!"福康安恍然大悟,"平日里瞧见我都不怎么让我抱,今儿个这么热情,原是你额娘训你了,你才知道来找阿玛呀?连雪也吃?你怎么什么都想尝尝?"

伊贝尔嘟着小嘴儿可怜兮兮的仍嚷着要出去,福康安假装委屈道:"不能出去,外头冷得很!你看阿玛的手,冻得冰凉,你给我暖暖!"

瞪着大眼瞧了瞧他,伊贝尔伸出小爪抱住他的大手,瞬间冰得她一哆嗦,赶忙收回手,惊讶一笑,又不许他抱了,挣扎着下了怀,钻到明珠怀中,"凉!阿玛凉!"说着拽住明珠的手往福康安那边拉。

"做什么呀?"

伊贝尔边拉边道:"暖暖……暖……"

"哎吆!"福康安心头一热,几乎热泪盈眶,"宝贝女儿真会心疼阿玛!"

明珠不由好笑,故意逗她,"为什么要我暖?他那么凉,我才不暖!冻着额娘了怎么办?额娘会生病的!"

一个不肯去,一个手冰凉,伊贝尔站在中间,撇了撇嘴,大家都瞧着她,忍俊不禁,没人说话,想看看她会如何。

低头愣了会子,她紧抱着挂在脖间的暖手捂,犹豫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费了好大劲儿才取下来,走到福康安跟前儿,塞到他怀里,只看了看他,也不说话,转身又回到明珠身边,一直盯着他看。

"给我暖啊?"福康安拿起暖手捂瞧了瞧,"你这太小了,不够我伸两根手指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斥了一句,明珠解释道:"她这兔子暖手捂是云霄做给她的,做好了她就抱着不撒手,可喜欢了,谁哄也不给,连我要都不许碰,居然肯给你,也是怪了!"

几句话听得福康安是得意洋洋,"我女儿嘛!当然最疼阿玛了,是不是伊贝尔?来!乖女儿,让阿玛再抱抱!"

伊贝尔欢喜跑过去,在他怀中蹭了又蹭,仍指着窗外道:"雪……看雪……"

福康安当即一愣,觉得哪里不对,明珠掩唇笑道:"这叫什么来着?吃人家的嘴软……"

云霄亦笑道:"拿人家的手短……"

福康安心道:小丫头片子,不带这么坑爹的罢?

明珠提醒道:"还不去抱人家看雪,不然你以为白让你捂手了?"

"外面还在下雪,可大的雪,"福康安好言相哄,"等雪停了再去看,好不好?"

伊贝尔一听不让去,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暖手捂,跑到明珠跟前儿指着福康安哭道:"阿玛坏!阿玛坏!"

"……"这下福康安彻底懵了,我招你惹你了?居然说我坏?无奈之下,他只好起身去拉她,生气的伊贝尔使劲儿挥手不让他抱,无奈,福康安只好哄道:"看雪,看雪好不好?"

哭声戛然而止,伊贝尔脆声应道:"好!"

晶莹的泪花还挂在脸上,然而抬眸已成笑靥,伸出手准他抱了。

"唉!"抱起她,福康安叹道:"你娘都没这么难伺候!为什么你这么小都要折磨我?我上辈子欠你们娘俩儿的!"

行至门口,丫鬟打开房门,一阵风吹进来,"瞧瞧!多冷啊!有什么好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得抱着小千金出去,不一会儿两人又进来,伊贝尔手里多了个小雪球,冰得她左手换右手,却爱不释手!

明珠想让她放下雪球,福康安只道无妨,"一会儿手就热了,随她罢!"

正说着,丫鬟来请,说是腊八粥备好了,太夫人请众人过去欢宴。

"知道了!"于是福康安带了她们母女去往太夫人院中。

用罢晚饭,嬷嬷抱走了伊贝尔,云霄做好了汤婆子,福康安让她下去休息,睡不着的他想跟明珠说说话,

"札兰泰之死,我与皇上说了。"

"啊?"未料他会突然提起此事,明珠难掩讶异。

"这不是又过节了嘛!皇上无意与我提起额驸失踪一事,说令皇贵妃想让九公主改嫁,奈何公主痴等额驸,不肯听从,我是想着她这般空等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之人,未免可怜,心一软,便告知皇上,札兰泰已然亡故。"

这也合乎情理,瞒了几年,是时候说了,只是她若主动提及,怕他不悦,如今他自个儿与皇上说,也算了她一桩心事。明珠又问他,"你怎么说的?"

"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扯了个谎呗!"晚上吃了许多菜,总觉口渴的福康安又去倒了杯茶,喝罢才回到床上对明珠讲述过程,

"我跟皇上说,我还在吉林时,无意中瞧见他,劝他回京他不肯,他说他过得很好,与一家好心的爷孙俩儿住在一起,后来有一次,那孩子不慎落了水,他为救孩子而不幸丧生。水流湍急,他的尸首我也没能打捞上来……

我还给皇上看了一块玉佩,皇上一眼就认出那是札兰泰的。那本是一对儿,皇上赠与他们夫妇二人的。"

玉?明珠奇道:"札兰泰的玉,你从何而得?"

"你忘了,开船那老头子?那玉佩算是札兰泰给他的酬劳,被我搜了出来。皇上说快年下了,先不与九公主说此事,等过了年,让令皇贵妃找个时机告知札兰泰的家人。消息已传达,旁的咱也不管了。"

明珠点头道:"这么说,倒是真假掺半了,料想皇上也不会真的派人到吉林去打探罢?"

"毕竟札兰泰离家出走,抛弃公主,也让皇上脸上无光啊!皇上只要九公主死心而已,怎会计较真假?"既然敢说出来,福康安便料到了后果,"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追究打探,我也早在吉林安排好了一切,不会走漏风声。"

"那就好,"提起札兰泰的死,明珠不由想起她惨死的儿子,又不愿与福康安提起,惹他难过,只好默然承受,郁郁而眠。

腊月二十二,九公主去延禧宫给她母后请安,令皇贵妃又一次提议让女儿改嫁,和恪急道:"儿臣不改嫁!我丈夫还在!"

"他在哪儿?"回回都是这般回答,饶是性子好的皇贵妃也不由恼怒,痛恨她的痴傻,"失踪那么多年,指不定早去了黄泉!"

"不会的!"九公主最怕旁人说札兰泰已故的言辞,"他那么年轻,不会死的,他肯定还在人世!"

她这女儿,平日里十分嚣张,但关于札兰泰的事,却实在糊涂,自欺欺人的模样令人恼火,"那他为何不回京来找你?"

为何?她等了整整七年啊!等他回心转意,等他归家,却总是奢望一场空,等得久了,她也习惯了,时常安慰自个儿,"大概……还在生我的气……等他消了气,就回来了。"

"你是金枝玉叶!是公主啊!何故如此低三下四的等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男人!"

第九十二回 气急的令皇贵妃也不管这是不是年下,当即吩咐宫女,"去把那玉佩拿来!"

宫女领命进去,不一会儿,带了一个盒子出来,递给九公主,九公主诧异接过,打开一看,欣喜不已,"这……这是札兰泰的玉佩!他回来了?见过皇额娘了?"

"没有。"令皇贵妃冷声道:"实话告诉你罢!札兰泰已经死了!"

闻言,九公主并不相信,她还认为那是她额娘为了让她死心而编的假话,"皇额娘为何这么说?"

"福康安在吉林时捡到这块玉佩,"令皇贵妃将福康安的话转告与九公主,她却如何也不信,

"不可能!他为何不归来?为何要救旁人!不会的!一定是福康安在骗人!定是他与明珠害死了札兰泰,才找个借口为自己洗白!"

她的心被怨恨嫉妒蒙蔽,连最简单的是非也无法辨别,"福康安有那么蠢么?他若当真谋害札兰泰,大可不说出来,远在吉林,无人知晓!又何必跟你皇阿玛提起?"

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倾刻间,九公主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会的……札兰泰……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我信这事实,"令皇贵妃趁机又劝,"你莫再自欺欺人,你还这么年轻,不能为他守寡,有好人家,你就听额娘的话,改嫁了罢!"

接下来的话,九公主根本没有听进去,等了那么多年,居然等到他的死讯,这块玉佩,她一直戴着,如今两块重聚,人却未能重逢,阴阳两隔!

穷其一生,还是得不到他的心啊!真的是她错了么?爱一个人而已,为何是错?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博和托又一次来接云霄,云霄干脆避而不见,待他走后,她求了明珠,让主子去逼博和托写休书。

明珠一再要求,福康安只好硬着头皮与博和托提起此事,博和托死活不肯,"云霄还在气头上,才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等她消了气,自然愿意回家。求主子开恩,我真的不想与她分开!"

"你们这般来回闹腾,不是为难我嘛!唉!"

最是难断家务事!福康安实不愿做坏人,思量再三,与明珠商议,"要不,再等等罢!"

"有什么可等的?"办事需利索,明珠不喜欢推拖,"云霄已然下定决心,再等也不会改变主意。"

"假使现在合离,只怕他们年都不好过,博和托的母亲身子不好,为此事已经卧病在床,倘若决意在此刻了断,万一他母亲再气出个好歹来,云霄也不会好受罢?"为做和事佬,福康安是挖空了心思说好话,

"再让他们给彼此两个月时日,好好考虑,倘若过了年,云霄还是执意合离,那便没什么可说,缘分尽了,这休书算是写定了!"

诸多借口!明珠不由气恼,"我不喜欢听你帮着博和托说好话!你是觉得他做的对咯?"

"冤枉啊!我可没这么想!只是,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姻!更何况曾经的指婚人是我,我当然希望他们能一直走下去。"

"愿望是好,"他的期盼又何尝不是明珠的期盼,奈何博和托不争气,"只是爱若变了味儿,便只剩勉强,毫无意义……"

"我懂,可毕竟博和托是我一手提拔的人,看他那样哀求,我也不忍心回绝啊!你就当卖我个面子,答应了好不好?"

难得他为旁人说好话,明珠也不好再态度强硬,惟有退而求其次,警告道:"莫等两个月之后你又继续往后拖!"

"不会,"福康安保证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博和托说,谅他也不敢有异议,云霄那边你去劝劝。"

明珠遂劝云霄过了年再说,"你不愿回去便住这儿,不想见他,我便不许他一家人再过来打扰你。"

云霄只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节外生枝,"这样拖着有什么意思呢?回不到从前了!"

"我明白你的决心,可是瑶林却怕你是一时冲动,"明珠向她允诺,"且等年后,倘若你还坚持,我也不会再顾忌瑶林的面子,定为你做主,了断这桩姻缘。"

让少爷出面唱黑脸,本就是为难人,旁观者皆是好心,不敢说狠话,也是人之常情,云霄无法,只得暂时应允,好歹将这个年头糊涂过去,之后,她再不会顾忌!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明珠本想在今夜带着伊贝尔去街市上看花灯,奈何孩子前几日得了风寒,这两日稍有好转,太夫人不想让孩子再出去吹风,以免加重病情。

宫中设宴,一品大臣与命妇皆可入宫享宴,福康安便带了明珠进宫。

宴罢,福康安等臣子陪皇上与众亲王看歌舞,命妇后妃格格们皆在另一处陪着皇太后。

期间,明珠离席去如厕。

从乾隆那边溜走,在远处候了许久的永琰瞧见她起身,微感欣喜,只因他得了串珍贵的蓝碧玺,想找机会相赠,然而如今日这般,她会入宫的机会并不多,他便想在此时找个由头送与她。

看她去的方向,应是要如厕,他便立在暗处的大树后等她归来,再上前与她说话。

煎心得等待了一会子,恍然听到动静,他立即拐到前面瞧了瞧,的确是她回来,很快就要上小桥了。

永琰正待过去,忽又瞧见东边走来几个人,正与明珠迎面,停下说话,仔细一看,竟是他的皇姐,和恪九公主!

真是不凑巧,这会子他也不能过去,若让他皇姐知道他送明珠碧玺,只怕她又要说三道四。

计划被打乱,勇气被磨灭,永琰只得又拐回大树后,瞧见有个石凳,他便坐下等候,料想她二人应不会说太久,反正明珠若要回太后那边,必然会从他这边经过。

这边厢,明珠偶遇九公主,忆起七年前,她去她府上闹腾,害她与福康安头一次起了争执而滑胎,明珠对她,难有好脸色,敷衍行了礼,便欲离去。却又被她挡住去路。

知她不待见自己,九公主也不啰嗦,直言道:"你不必对我呆着脸,我也没心思找你麻烦,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在吉林也看到札兰泰了,对不对?他可有……跟你提过我?哪怕说一句恨我也好。"

明珠默然,她又问,"一个字……也没有么?"

那声调,似哭腔一般,明珠侧眸瞧向她,见她形容憔悴,目露哀色,习惯性的心头一软,然而下一瞬,她又收回目光,亦收回同情心。

心知不能与这种女人多言,明珠便道没有。

"你不想说,也就罢了……"九公主示意丫鬟将一物递给她。

丫鬟打开外面的锦帕,露出一方盒子。

但听九公主道:"这颗明珠,他一直留着,我知道他想送给你,而你不肯收。"

下意识接过盒子,看着里面那颗硕大的东珠,明珠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是她十六岁生辰那年,札兰泰欲送她做贺礼,她没有收,他就一直保存了七八年?

那又如何呢?既不爱,便没有理由接受这盛情。也许有些人,注定要辜负罢。

然而这是什么盒子?竟有异香?像是檀木,可是檀木不是这味儿啊?心中纳罕的明珠合上盖子,将盒子递向她,"当日不收,今日也不能收。"

她想要的,他吝啬不肯给,他想给的,人家又倔强不肯要。呵!人生真是讽刺啊!鼻头一酸,九公主以帕掩鼻低泣道:"他又不是送我的,你若不收,我留着何用?"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刚道罢,明珠只觉身子渐软,手一松,盒子掉落草地,那颗东珠滚落水池,溅起水花,而后沉于水底。

"夫人!"静立一旁的云霄见状,赶忙去扶,"夫人怎么了?"

用尽力气,明珠将盒子踢远,"……这盒子……有毒?"

瞬时间,九公主一改可怜状,娇笑道:"瞧你说的,我怎么会狠心下毒杀人呢?不过是销魂散而已!"美眸一瞪,姣容出恶言,"哼!杀了你太便宜你!"

"你简直丧心病狂!"扶着明珠,云霄斥道:"你这样对我家夫人,少爷绝不会放过你!"

"他能如何?杀了我?我不怕!"得知札兰泰死讯的九公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咬牙恨声道:

"明珠,我最见不得你幸福!得了你丈夫瑶林的宠爱也就罢了,为何要抢走札兰泰的心?"

"我何须去抢?"她既然疯了,她也不会再留情,直言不讳,

"他的心,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冥顽不灵,刁蛮任性,害他入宗人府,气死他阿玛,才将他逼走,他才会死于吉林!真正杀他的凶手是你!当初若不是为救他入狱的阿玛,你以为他会娶你?"

"不!"不信明珠的话,恼羞成怒的九公主争辩道:"当初是因为你移情别恋,跟了福康安,他伤心之下才要娶我!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是他说的,还是你自以为是?他只是利用你的身份救他阿玛而已!对你,一丝情份都没有!"猖狂的女人也有软肋,明珠故意挑她的痛处去刺,

"札兰泰曾与我说过,他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被迫娶了你这个疯女人!误他一生!他连一个孩子都不屑给你!"

"若不是你横在中间,我怎会跟他吵架?都是你害的!我没错!我只是爱他而已!得知他的死讯,我本想殉情,可是一想到你还活的好好的我就不甘心!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红了眼的九公主抹了抹泪,夜里一身红衣的她,笑容阴森,

"福康安不是爱你爱到骨子里嘛!倘若他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上了,他又会是什么滋味呢?"说到此,她狠戾的眸中又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哎呀!你猜他还会不会要你?即便要了,心里会不会有芥蒂呢?"

第九十三回 今日晴无雪,但入夜后的冬,偶来一阵北风,也萧寒彻骨,惟有明珠觉得身体十分热燥,很想解开狐领,让寒风钻入衣袖,以慰身子里的辛辣之火。

眼见夫人满面潮红,云霄厉声怒呵,"快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掩唇笑了好一阵儿,九公主才敛色道:"解药就是男人啊!呵呵!放心!一会儿自然会给你家夫人准备解药!"

这时,九公主身后的两个太监上前,制住云霄臂膀,"公主,这个丫头怎么处理?"

"莫动她,"打量着云霄,九公主道:"她的丈夫是德楞泰的亲弟弟,而德楞泰又是我额驸的表兄弟,看在远亲的份儿上,本公主网开一面,打晕即可。"

言毕,云霄尚未开口,已被太监一臂劈中后颈而击晕,又将她拖进花丛后撂下不再管,九公主随即吩咐他们带明珠去偏殿。

"云霄……云霄……"此时的明珠已浑身无力,只能被他们架走。

两个太监将她带至房中,搁在椅子上,识趣后退。

软绵绵的明珠趴在桌上,瞪着她恨声道:

"毒妇!"

光会骂有什么用呢?待会儿就让她知道贵为公主的厉害!

"尽管一逞口舌之快罢!我不介意,"看她蹙眉,似是十分难受,九公主心中顿觉畅快无比,

"是不是觉得浑身热燥呢?你且放心,我这么好心定会救你,"遂吩咐道:"去把我安排的那几个假太监带过来!"

"是!"太监领命退下。

看着下人离去,九公主又回头安抚明珠,"你且等一等啊!很快就会有人来给你消火!"

此刻的明珠满脑子都是福康安,"瑶林……救我……"

"哎呀!你的瑶林正陪着皇上呢!没空管你!等他找到你时,只怕你已被人轮番上了!呵呵!"到时候这自恃清高的明珠便成了残花败柳!"哼哼!想想那场面本公主就开心呐!"

且说永琰等了许久也不见明珠回来,便去瞧了瞧,却不见人影,这不应该啊!明珠若与公主说完话,理当原路返回才是,再往前面是偏殿,并无人住,几乎荒废,只有宫人定期打扫而已。

心急的永琰快步行至小桥那边,环视一周,并无影踪,转来转去的他猛然踢到一物,俯身捡起一看,忙又扔掉,只因那香气太刺鼻!

难道明珠被人算计了?暗叹不妙的永琰赶忙四下找寻,却见有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带了三个人过来,随即上前立在路口,挡住去路。

未料十五阿哥在此,太监一愣,假装镇定,行至他身边施了礼。

狐疑地看着他们,永琰问,"做什么的?"

"回十五爷,奴才们是延禧宫中。"

"废话!"他常去请安,这两个自然有印象,"我问的是他们!"说着,永琰将目光移向小太监身后,

"他们……"小太监顺口胡诌道:"是新来的。"

"也是延禧宫的?"永琰故意诱导,那太监果然上当,道了声"是"。

紧接着永琰诳道:"前些日子,皇额娘还与我说,宫中人太多,想遣散一些去旁处,又怎会再招人进来?"

"这……"小太监当了真,脑袋一懵,不知如何接话。

见他支支吾吾,永琰更笃定自己的猜想,"混账奴才!连爷也敢蒙骗!是不是想去慎行司!"

一听到慎行司三个字,小太监吓得腿发软,"爷饶命!奴才不敢!"

永琰厉声呵道:"还不老实交待?他们从何而来?"

小太监正要招供,忽闻九公主的声音由远及近,"皇弟好大的火气,他们是我的人!"

"皇姐?"九公主果然没走,永琰不禁问她,"你在这偏殿做什么?"

"看风景啊!"

睁眼说瞎话,亏她说的出口!永琰勾唇耻笑,"真有闲情逸致!皇姐莫跟我说,这大冷天的,你是过来吹吹风?"

"是又如何?怎么?碍着你了?"

不意与她废话,永琰开门见山,问她明珠在哪儿。

"谁?明珠?"九公主嗤笑道:"我怎的知晓?"

"少跟我装蒜!"永琰最恨睁眼说瞎话,"我看到你与她交谈!"

九公主就纳罕了,"你找她做甚?"

"与你无关!"

"她在哪儿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的皇弟,对她一向恭敬,今日居然对她这般不客气,又是为何?见他如此紧张地询问明珠的下落,九公主不由起了疑心,

"难道……"想到此,九公主怒气更盛!"哼!这个贱女人!不但勾引我丈夫,又嫁给福康安,婚后还恬不知耻的勾搭我弟弟!她当真是不要脸的下贱娼妇!"

听不得明珠被人诬陷,永琰怒指她警告,"你再骂她一句莫怪我不客气!"

她这弟弟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九公主扬首挑战他的耐性,"怎样?"

威胁不是重点,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明珠!倘若她真的中了什么毒,那么早一刻找到,她便少一份危险!想到这一点,永琰不再逞强,压抑着怒火再一次质问,"告诉我,你把她带哪儿了?"

"那你先回答姐姐,"九公主好奇问道:"你……跟她欢好过吗?"

听到这污言秽语从自己亲姐姐口中说出,永琰一阵恶心,怒斥道:"别再污蔑她,我跟她是清白的!"

"可是你喜欢她!你敢说不是?"

他本没必要跟她说实话,想用"不是"两个字来狡辩,却发觉根本说不出口,"是"这个字,更是没有勇气,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爱得那么卑微,连承认都不敢……

不回答,九公主便当他默认了,好心哄道:"我可以帮你啊!实话告诉你,我给她下了媚药,正等着男人去救呢!你可如愿以偿了!呶!明珠就在偏殿里。"

那么,这几个陌生的所谓太监,就是她叫来的罢!想趁机期侮明珠?同是女人,这样的事她竟然下得了手?他这个皇姐简直是蛇蝎心肠!"你……卑鄙!"恨声斥罢,永琰转身跑进院中!

"公主,这……"小太监生怕自个儿坏了事,被公主斥责,岂料九公主竟道:

"不必管他,这出戏,远比我想象的精彩呐!哼哼!"倘若只是旁的男人糟蹋了明珠,福康安虽然心里不好受,却还有本事杀了那男人,但若是皇子……福康安有胆子动永琰么?痛恨,却无法报仇的感觉,他们夫妇也该尝一尝!

待他心急火燎的进入偏殿推开门,但见她伏在桌上,有气无力,"明珠!"

永琰跑过去叫她,她已快失去意识,满脸通红,十分痛苦的模样。

看她嘴唇干涩,永琰问她是不是很渴,"要不要喝水?"然而环视一周,这里根本没有茶壶。

"热……好热……难受!"

这样歪坐着也不是办法,怕她趴在桌上太久会脖子疼,他便将她抱起,放在西边的床上,碰到她手的霎那,永琰不由惊呼,"你身子好烫!"

看着燥热的她想解狐狸毛领,又手上没劲儿,迟疑了一瞬,他伸出手,帮她解了领口,心疼不已,"这样好一点了么?"

"还是热……水……"无力睁眼的明珠闭眸痛苦哀求,"凉水……浇我身上……"

这感觉,大抵如发高烧一般罢?永琰忆起自个儿发热时,也是头疼身热,期待冰凉的沁润,"可这是冬天啊!不能这样!"

"可是……好……痛苦……"身如千蚁啃噬般痛痒,此刻的她很渴望有人能将她揉碎,将她融化!

"明珠……我……我该如何……救你……"

看她难过的流泪,永琰心疼地抚上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潮红的脸颊十分烫手,正无措时,明珠竟然覆上他的手,紧紧握住!

这是她头一次,离他这样近,柔情似火,"明珠……"

"嗯……"难过的**细细碎碎,自她唇齿溢出,触到冰凉的手指,她赶忙抓住,希望这手能多停留一会儿,缓解她的滚烫。

许是太热燥,她的薄唇,越发红润,他最爱的她的唇,发出醉人的**,近在咫尺,吸引着心神荡漾的他俯身向前。

第九十四回 凝望着朝思暮想的面容,滚动的喉结上下滑动,忍了又忍,却在明珠的手臂搭在他后颈的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如撩了火焰一般,倾刻被燃烧,被瓦解!低首轻触那薄唇,以己冰凉,解她难耐心火。

"嗯……"这吻,柔得好像福康安的唇,他找到了她,来救她了罢?迷乱的明珠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舍不得这清凉温润,无力地抓住他肩膀,任他温存以待……

那红唇,是他梦寐以求的柔软,那么神圣,从未想过会去侵犯,今日竟在他身下!

永琰自认不是好色之徒,然而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惊觉内心深处有什么在一刹那觉醒,那沉睡已久的意念,瞬时升腾,蛊惑着他将她吞噬,融入骨髓!

辗转吻至她耳垂,他忍不住轻唤,"明珠……明珠……莫怪我……我只是想救你!"

"……唔……"这贴近,如及时雨一般,解她心中**,顾不得羞耻的明珠启唇倾诉着心中的欲望,"……要……想要……给我……瑶林……瑶林……"

闻声,永琰猛然惊醒,抬起身子看向她,一腔热切顿感刺痛,"我不是瑶林!不是!"

不是瑶林?身边人竟然不是她丈夫,"你是谁?"惊吓的明珠哭着推他,"别碰我……别管我……求你!别欺负我!"

"可是……"永琰十分担忧,"再耽搁下去……你会没命的……"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宁愿死!"明珠也不要旁人来救她,"除了瑶林,我不要别人!不要!瑶林……瑶林……"

那么刚才,她的回应,他自以为珍贵的温柔,仅仅只是给福康安的罢?倘若他为了救她而强行占有,只怕她清醒之后,不会感激,只会恨他!甚至于……不堪受辱而自尽?

想到这些,永琰心如刀割,"你的心里,只有福康安!"

"瑶林……我想见瑶林……求你……找他过来……"蜷缩在床上,痛苦的明珠揪扯着床单,"瑶林……你在哪儿……救我……"

明明不可能,老天又为何给他接近的机会,为何要让他尝到甜蜜一吻,再给他当头一棒!"只有跟他,你才是心甘情愿罢?"

她却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哭喊着福康安的名字,觉得自个儿燥热的身子快要崩溃!

握了握拳,永琰将心一横,起身道:"你等等,我去找他!"

随后出了房门,在院外叫来一个小太监,取了自个儿指间的满绿翡翠扳指,递与他,命他速去皇上跟前儿带来福康安。

普通事儿若需信物,主子只会拿出配玉之类,而今竟取下扳指,料想定是大事,小太监不敢马虎,即刻小跑前去。

等候过程中,永琰只是守在门口,不敢立在她床前,怕自己忍不住。

且说还在饮酒的福康安一见扳指,也明白不会是小事,可是永琰找他能为何?难道是……明珠?

未及多想,福康安即刻起身,向乾隆禀明有事,随即离开。

路上问小太监可知详情,小太监只道不知,无奈,福康安不再多言,由他带路,快速赶去。

看永琰立在门口,福康安脸色不耐,问他有何事。

"你进来就知道了。"

狐疑地看他一眼,福康安进了屋,骤然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床上的明珠,毛领开解,双颊潮红……

愤怒的福康安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永琰的衣领,抬手就是一拳,"无耻之徒!你对她做了什么?"

自小到大,贵为皇子的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打!抬起首来的永琰抿唇怒吼,"我若要做什么?还知会你来?"

气愤的他正要还手,却听明珠模糊唤道:"瑶林……瑶林……"

闻声,福康安再顾不得其他,立时松开了永琰,跑到到床前,"明珠,明珠……你怎么样?"

"公主……害我……"明珠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心知明珠无力再解释,永琰替她道:"她被和恪下了药…………"

"和恪!这个贱人!"定是知晓了札兰泰的事,而迁怒于明珠,才来害她!

看着福康安紧握着她的手,明珠再不恐慌,再不推拒,永琰越发觉得自个儿很是多余。她的拯救者已经到来,那么他,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你是她的丈夫,只有你能救她。"道罢,永琰转了身,行至门口,迟疑了一瞬,终是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他朝思暮想的,本可以趁机得到,事后大可冠冕堂皇的说是为救她,但他却不愿,得到她时被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待她清醒,只怕会恨死他,会指责他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救她,不如让她去死!

假如亲耳听到她说出这番话,那滋味,必然如凌迟一般痛苦!

是以唯有亲手将她交给福康安,呵!他恨透了自己的仗义!恨自己连做一次小人的胆子都没有!

想象着接下来的情形,永琰的心,痛如刀绞,可是她原本就不属于他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屋内,看着她备受折磨,福康安感同身受,"明珠……"

"瑶林……瑶林……"

"我在!"握住她的手,抚上她额头,他不由惊呼,"这么烫!是不是很难受?"

"救我!"

"明珠……"听说过这药的厉害,今日却是头一次见识,难道真的两人相融就能解?半信半疑的福康安只好俯首去吻她,才覆上唇,便得她热情回应,搂上他肩,感受这热烈,还想更热烈……

落寞的永琰出了偏殿,小太监候在外面,将翡翠扳指送还。

接过扳指套在拇指,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没有感受过温热,便不会懂得,也不会计较身心冷与否。

而一旦感受过,才越发明白,这万丈红尘中的孤寂,有多深刻,那短暂的欢愉,有多不舍。

他之所以喜欢这扳指,是因为它通灵剔透,七分冰冷,三分温润,一如做人,清冷高傲,不卑不亢,有种王者唯我独尊的傲视感。

这难得的冰种满绿翡翠扳指,本有两个,是一位大臣献给他皇阿玛之宝,乾隆十分中意,当即赏了那大臣一座宅院,又将其中一枚扳指赏赐于他。

这代表着皇位的扳指,能在日后带给他无尚权威,却始终无法将一个他爱的女子带到他身边!

思绪黯然的永琰刚走出院子,正碰见云霄在四处张望,瞧她摇摇晃晃,便问她怎么了。

一瞧见十五阿哥,云霄如抓住救命稻草,"夫人……我家夫人出事了,她被九公主害了!求十五爷救救我家夫人!帮我找她!"

"我知道,她已经得救了!"

"什么?"看他毫无惊讶之色,想必是真的已经知道,但是,这么快就得救了?不会是十五爷救了夫人罢?公主不是说,那药,只有男人才能解,思及此,云霄惊吓不已,"可是夫人……中了媚药啊!她……你们……"

料想她是有所误会,永琰便道:"我把福康安叫来了。"

原来如此,胡思乱想的云霄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你呢?她没把你怎样?"

"他们将我打晕,我才醒,便来找夫人。"

"嗯,没事就好。"

瞧他嘴角有一片青色,似是被打了一拳,云霄略思量,便猜了个大概,"可是我家少爷误会了你?"

想起那一拳,永琰心中愤然,"好心当作驴肝肺!"

果然是!云霄忙在旁劝道:"他大约是太紧张夫人了,十五爷您大人大量,请您看在夫人的面上,莫与少爷计较。"

这丫头倒是挺会挑重点说,永琰侧眸,故意问她,"我为何要看你们家夫人的面儿?"

"因为……"话到唇边,她却不敢再说,生生住了嘴。

这就很明显了,两人心领神会,都不拆穿。

盯着她,永琰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是个聪慧的丫头,也希望你一直聪慧下去。"

心下了然的云霄低首恭敬道:"奴婢明白。"

看了看天,永琰道:"你主子今晚大约回不了府,很快宫门就要关了,我送你出宫罢!"

"多谢十五爷。"

想着明珠清醒后看不到云霄大约会着急找她,永琰遂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到偏殿附近候着,若是瞧见福康安他们出来,便告知他们云霄已回富察府。

交待过后,永琰负手前行。

云霄跟在他身后,见他一直向前走着,默默不语,料想他是因为夫人之事而心思郁结,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出了宫门,她本想自己走回去,永琰却说要送她,吓得云霄连忙摆手,"不不!我一个丫头怎么能坐皇子的马车,折煞奴婢了!"

"你一个人要走到半夜去了,万一出什么意外,明珠饶得了我?"

他这么一说,云霄只得听从,随他上了马车。

且说博和托想见云霄,奈何明珠发了话,不许他进富察府,云霄又不出门,他也没法子,得知今日她随主子进了宫,便特意在府门处等候她归来。

等了许久才听到动静,远远瞧着那马车却不像是富察府的,按规制该是皇子的,哪位皇子大半夜来富察家拜访?

正纳罕之际,令博和托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从马车中下来的人,居然是云霄!紧跟着的,竟然是十五阿哥!

再没旁人了,并不见将军夫妇一同归来,这是什么意思?云霄怎会与十五阿哥在一起?

胡思乱想的博和托气愤至极,冲了上去,"云霄!我等你大半夜,就让我看到这一幕?怪不得你死活要与我合离,原是攀上了高枝啊!"

第九十五回 突然窜出一人,永琰斜睨了一眼,转首问云霄,"他是谁?"又想起他方才说了合离二字,大概明白了,"你丈夫?"

云霄无言,算是默认。

"十五阿哥怎会瞧上有夫之妇?云霄是我妻子!"博和托一边斥责一边去拉云霄,

有夫之妇?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想起明珠,想起自己叫来福康安,想起他们此时正鸳鸯交颈,永琰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云霄挣脱着不肯跟他,"你放手!"

"一天没休书,你就还是我的女人!我有资格拉你!跟我回去!"

"放手!"云霄愤怒骂道:"疯子!放开我!"

看不惯弱女子被欺负,永琰沉声道:"住手!"

被他攥得手腕生疼,云霄本能地喊了句,"十五爷,救我!"

博和托见状更为观火!"你还求他救你?我怎么你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居然给我戴绿帽子!"气急的他甩手便是一耳光,还不忘骂道:"贱人!"

"啊!"这一巴掌力道太大,云霄被他打得后退几步,倒在永琰身边,永琰伸手扶住她,"你怎么样?"

云霄眼中含泪,委屈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她曾经看中的男人么?居然开始动手打她!

瞧见她唇角带血,永琰这个外人都看下去,怒斥博和托,"连自己的女人都打,算什么男人!"

想着她跟别的男人睡了,博和托只觉恶心,"她现在是你的女人!"

被诬陷的永琰冷眼凝眸,警示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怎么?敢上还不敢承认?"

看来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蹙了蹙眉,永琰微侧首,身后侍卫上前,准备开打,云霄见状,忙对永琰道:"十五爷!没必要!这样的人,我不想再多看一眼,我只要休书!"

"休书明天就给你!哼!"博和托只觉自个儿被这个女人骗了!表面渴求忠贞,实则爱慕虚荣,

"你还看不起小妾,为了小妾要与我合离,现在还不是自甘堕落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说到底还是人家位高权重,你就等着争宠罢!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我也不会再稀罕!"

听不下去的永琰放开云霄,上前照着博和托脸颊就是一拳,许是带着被福康安打了的恨意,永琰这一拳格外用力!

被打蒙的博和托刚回身,又被侍卫制住,动弹不得。

之前还一直假惺惺的说舍不得她,现在却不分青红皂白,说出这般不堪入耳的话来!假仁假义的男人!脸颊依旧火辣的云霄亦上前,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我凭什么被你打?"

博和托想挣开却逃不脱身后侍卫的牵掣,看他还想再还嘴,永琰吩咐侍卫,"再啰嗦就割掉舌头!"随后对云霄道:"我送你入府。"

"不必劳烦十五爷,都到了,我自个儿进去即可。"

"我有话问你。"

既如此,云霄也不再推辞,任他随着进了府。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皇子走得亲近,博和托无能为力,又是心痛又是气愤!满腔怒火无处泄,感觉快要炸掉!

永琰问她为何要合离,原本家丑不外扬,但看在他帮了她的份上,她便如实说了,

"我与他,是少爷赐婚,成亲不到一个月,他便去了外地任职,我在家中等他一年,回来时,他带回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作妾,我无法接受,不想再做他的妻子,想让他写休书,他却一直拖着不肯,今儿个这事儿过后,他定然愿意写了。"

"你为何不告诉他,你与我是清白的。"

"他既然那样看我,我也没必要与他解释,"在云霄看来,解释代表在乎,解释清楚,只怕博和托也不会愿意写休书了,"他怎样想,我都无所谓了……"

女子最在乎名誉,她却懒得解释,是不屑一顾,还是被丈夫伤得太深?"你看得很开啊!"

"不然呢?"云霄自嘲道:"还能如何?"

将她送至明珠所居院落,永琰停下步子,"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

"今个儿多谢十五爷!"

"客气了!"道罢,永琰转身离去,云霄在身后福身,"恭送十五爷!"

宫中偏殿里,

看着佳人香汗淋漓,福康安怜爱地为她抚顺鬓边碎发,"明珠,你好些了么?"

摇摇头,明珠还是觉得难受,福康安试探着问,"那……再继续?"

后来,福康安终于有些累了,让她过来。

睁眼瞧着她脸颊绯红的模样,撩煞人也!

福康安最是喜欢这般,然而明珠平时并不怎么愿意配合,羞人的姿态会让一切一览无余,是以除非他再三商议,否则她是不愿。

然而今日的她,竟格外放得开。

明珠直喊着慢些,孰料福康安居然停下,故意逗她,"那你不要了?"

“不!”羞涩的她低声呢喃着要……

"要什么?"

明珠紧抱着他轻锤哭道:"坏人!就会欺负我!我要……你……"

听到她说想要的声音,福康安心都酥了!"哦!明珠……"说着又开始吻着心爱之人。

"唔……"快要窒息的明珠躲开他,感受着强烈,一如怒涛拍岸……

怕她再这样下去累着,这回过后,福康安没再给她,迷迷糊糊哄她睡了。

天还未亮时,明珠醒来,揉了揉眼,发现被窝中的自个儿躺在福康安怀中,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屋子,她努力地回想着昨晚的事,

依稀记得,九公主给她的盒子有异香,跟着她便全身无力,被带到一个房间,而后,似乎有人将她抱到床上,再往后,她就记不清了,那个人是谁?是福康安么?

心有余悸的明珠赶忙叫醒了枕边人,"瑶林……瑶林……"

"嗯?……"迷糊睁眼,福康安翻身抱住她,含糊问了句,"你醒了?累了一夜,怎么不再睡会儿?"

心头疑惑重重,明珠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找到我?"

辛苦了一夜的福康安才被唤醒,困顿的睁了眼又忍不住闭上,"有个小太监通知我,说你有危险,我就赶来了。"

"那你来时,我……没有被人欺负罢?"

她似乎是中了药太迷糊而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福康安正好不想与她提起永琰,遂勉强睁了眼对她道:"没有,你一个人躺在床上。"

"哦……那就好……"把头埋在他怀里,明珠至今后怕,幸得福康安及时赶来,否则,她只怕要被人侵犯,那样的话,她哪还有脸活下去?

拥着她轻柔的安抚着,福康安很是自责,"都怪我不好,嘴欠说了札兰泰的事,我真没料到九公主会那般极端,活像疯子一般!一个疯女人,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

料到他有所打算,明珠问他,"你待如何?"

"替你报仇,以牙还牙!"

现在的明珠,不会心善的去阻止,只会提醒他,"得做得干净些,莫留把柄。"

"嗯,我办事,你放心。"随后福康安掀被坐起了身,"天快亮了,宫门已开,咱们回府罢!"

"好,"应了声,明珠亦起身穿衣。

刚要下床站起来,福康安忽然"嘶"了一声,扶着腰缓缓直起身子。

明珠见状,忙问他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福康安扭头怨怪道:"还不是被你累的!"

"这能怪我?"明珠嘟嘴反讽,"谁让你趁我中了药,不知节制!"

"哎哎哎!"福康安大呼冤枉!"到底是谁不知节制!是你一直抱着我不撒手的好罢?"

明珠窘道:"我怎么可能那样!"

"怎么不可能?"福康安想想都觉销魂,"你还一直说要……让我不要停!"

那样羞耻的话怎么可能从她口中说出?定是他瞎编之辞,"我才不信!你少诬陷我!"

"反正我是听到了,你不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哎呀!"神清气爽的福康安不由感慨,"原来我夫人也可以这么……"

话说一半儿,他却突然卖起了关子,明珠不由好奇,"什么?"

"没什么。"

随口一说,却惹急了佳人,"你到底想说我什么?"

第九十六回 福康安趁机讲起了条件,"那你承认啊!承认是你追着我要,我就告诉你……"

"不说便罢!"明珠扭脸一哼,福康安只觉她越发娇俏动人,趁她不防,搂住她在她脸上轻啄一口。

待她穿好衣服,理了理长发,也无丫头给她盘,便随手一挽,两人一同出宫去了。

回府后,明珠命丫鬟准备热水沐浴,"我先洗,而后你再去。"

福康安不依,抱着她哄道:"我要鸳鸯浴!"

"还鸳鸯浴呢!"明珠故意戳了戳他后腰,"不疼了?"

"为夫身强力壮!恢复得快!"福康安朝她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笑,"今晚五次也没问题!"

正说着玩笑,乌尔木忽然来报,"爷!出事儿了!"

大清早的,最忌讳听到这种话,福康安不耐相问,"怎么?"

"博和托他……一脸伤,正拿着休书在门口闹呢!"主子之前交待不许他擅自进府,他今儿个却一直在府门口赖着不肯走,乌尔木甚是为难。

"哎?"福康安闻言顿时讶然,"他不是犟着不写嘛!怎么又写了?逗我玩儿呢?"

但听乌尔木解释道:"我听守卫说,昨儿个半夜,云霄是被十五爷送回府的,恰好博和托在门口等云霄,撞见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云霄,又被十五爷打了!"

"什么?他居然打云霄?太放肆了!"明珠惊讶之余不觉愤然,"闹着合离的当口,他还敢动手,这般妄为,还指望什么让云霄回心转意?"

"他以为云霄是高攀了十五爷,才不想跟他过!"

"云霄怎么可能喜欢十五爷?开什么玩笑!"明珠听来只觉荒唐,"这个博和托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十五爷为何要打他?难道真对云霄有意?不可能罢?"

难断是非的家务事福康安本不愿管,终于硬着头皮去劝了,博和托却又来瞎搅和!

永琰怎么会喜欢云霄?他不是喜欢明珠嘛!可是昨晚还是他知会自己去救明珠,倘若他真对明珠有那个意思,又为何没有趁人之危?这不合常理啊!真乱!

但此刻似乎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福康安随即敛了纷乱的思绪,派人将博和托请进来。

待他进屋,福康安一瞧他嘴角淤青,顿时火冒三丈,"你说你一个四品大员,能不能理智些?首先!不管云霄跟十五阿哥到底有没有什么,你做官许久,规矩都不懂么?怎么能跟皇子正面冲突?你这不是摆明了找亏吃!"

"她是我妻子!我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如何忍得下那口气?试问主子,倘若看到夫人与阿哥在一起,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一句话堵得福康安十分憋屈,"你比谁不好,比我做甚?说你呢!少扯我夫人!你有什么证据?就一口咬定他们有什么?其实昨晚……"

福康安正待解释,忽见一人闯进来,正是云霄。

云霄进来后,趁他不防,拿过他手中的休书,摊在桌上,咬破手指便按了手印!

动作一气呵成,再流畅不过!看得福康安是目瞪口呆!

收好休书,云霄冷眼看着博和托道:"自此后,恩断义绝,再不相关!"

"哼!"博和托讥笑道:"等不及攀高枝么?"

"住口!听我说!"眼见博和托对她误会依旧,福康安忍不住解释道:"昨晚云霄一直陪着明珠,十五阿哥之所以送云霄回来,是因为明珠在宫中出了意外,一时走不了,宫门又快关了,老十五才送她出宫!你怎么就不能耐着性子问问她,听她解释!"

闻言,博和托如遭雷劈,看向云霄问,"昨晚你为何不跟我解释一句?"

"为何要解释?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打女人的男人还真是有种呢!"

"我是嫉妒!"博和托赶忙解释道:"气急才乱了阵脚!我不是有心要打你!"

变脸可真是快呐!脸皮厚得令人佩服!"骂我贱人也不是有心咯?都不重要了!"云霄举着手中的休书道:"有这个,就足够了!"

联想这一切,博和托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故意气我,让我气昏了头,给你写休书!"

故意?难道她有本事算准他昨晚会来,有本事让他先指责,先动手?然而今时今日的云霄,连解释的欲望都没了,"随你怎么想!"

道罢,云霄转了身,博和托追上去,她回身警告道:"现在你我已不是夫妻,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就报官抓你!"

为何,好歹夫妻一场,她的眼里,竟没有一丝留恋,只有解脱,"云霄!你好狠……"

那么又是谁,亲手碎了她渴望一生一世的梦?令她柔软的心变得狠厉?不愿将痛苦展示,云霄只是微微一笑,"谬赞了!"随即转身,再不回首。

眼瞧着两人彻底了断,无能为力的福康安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舍不得她,不想合离,为了不让你们闹翻,我跟明珠说尽了好话,让她去劝云霄。

你他娘的本事挺大性子挺倔!二话不说就写了休书!现在好了,你俩彻底完了!本来很有前途,偏偏你又得罪了阿哥,你也不想想往后你在朝中还怎么混?"

此刻的博和托,里外不是人!失去了最不想失去的,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云霄恨他,母亲怪他,钰儿吃醋,情场失意,官场只怕也要碰壁了!

有心栽培,他却不成气,气得福康安连话都懒得与他说!"你自己好好反省罢!"

随后亦转身离去,不再管他!

公主府中,

才用罢朝食的九公主正在漱口净手之际,忽闻侍女来报,说是十五爷求见。遂起了身,到门口迎他。

瞧他进屋后面无表情,九公主问他,"怎么?皇弟是来感谢姐姐的么?也不带份礼,好没诚意呐!"

"哦?"永琰顺着她的话音问,"皇姐想要什么礼?"

"那就要看明珠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了?玩玩儿而已,得到就甩,还是十分珍惜呢?"

她有必要知道这些么?"有什么所谓?"

"珍惜的话,不必我说,你自当送份厚礼!不过,像明珠那样的女人,也不值得你去珍惜,"提起她,九公主一脸厌弃,"已嫁了人,又不是黄花儿大闺女,皇弟怎会对她真心呢?是也不是?"

明珠所有的一切,他都明了,然而那些身份与年龄,却总是被他自动无视,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好,她的笑,她淡漠的恭敬,她恬静的冷傲。这矛盾的性子,于他而言,都是刻骨的毒药,铭心的煎熬。

不愿回答她的问题,永琰反问,"你给她下药之前,可有想过后果?"

"有什么可想的?她害得我年纪轻轻失去丈夫,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况且,占有她的那个人是你,谅福康安也不敢把你怎样,是罢,永琰?"不过几句话,她的面色已变了几变,无谓,愤怒,甚至于,阴险,

"怎么说也是我助你得了她,咱们,也算是同谋了呢!你不能把责任都推给我罢?

福康安若是来找我麻烦,我会跑去跟皇阿玛说: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只因你垂涎他妻子的美色,威逼利诱我给明珠下药!"

说到此,九公主都忍不住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计谋喝彩。

果如和恪所言,到时候,只怕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猜她心肠歹毒,永琰的心底恨到了极致,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地笑着,"皇姐真是好谋算!以往我怎么没发觉你这么聪颖呢?"

以往,她也是个天真良善,一心期望嫁给札兰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都是被明珠那个贱人害的!"婚后不幸的她,才会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心狠!

这话在永琰听来,实在可笑之极,"敢做便敢当,皇姐何必将自己的狠辣归咎于旁人?你口口声声说她不好,既然你很好,姐夫又为何不喜欢你,为何要离家出走?"

"因为明珠那个狐狸精勾引他!"

此事永琰在他皇额娘处略有耳闻,"是姐夫一厢情愿罢!她有人喜欢,只能证明她人好,相反,皇姐好似就没什么人喜欢罢?"

"住口!我是你姐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九公主厌烦斥道:"我不许你再替那个贱人说好话!"

不说便不说,明珠的好,只消他自个儿知晓即可,不需旁人理解。再者说,今日来的目的尚未达到,他实不该多扯其他,

"那么皇姐,姐夫已不在人世,既然你深爱着他,是不是该为他殉情呢?"

殉情一事,九公主不是没想过,"可我还没看到明珠的下场!我要亲眼看着福康安得知此事的反应,看他如何嫌弃她,抛弃她!让她也尝尝孤独无依的滋味!"

人呐!都渴望世事尽遂己愿,只是可惜,"没机会了!"

沉浸在仇恨中的九公主并未立刻意识到他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她觉得奇怪,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却已被他一把扼住咽喉!

见此状,侍女才惊叫出声,立即被永琰的侍卫捂住口鼻击晕。

"永……琰……"九公主抓住他手腕,又掐又掰,想逃开,却无济于事。

瞧她还能说话,永琰不由加重了力道,

"看在咱们是亲姐弟的份儿上,我奉劝皇姐一句,心底有什么想法,千万莫要先说出来,你若不说,兴许我还会对你心软,一旦说了,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你……"咽喉被紧箍,她想说话都觉发不说声。

第九十七回 "我什么?"永琰微微一笑,假意怜惜道:"说不出来么?我可以替你说!

你来来回回无非就那几句,我是你弟弟嘛!怎么能对你起杀意?

你不该怪我,是你先要诬陷我啊!我是对明珠有意,可我从未想过要霸占她!我并不想让她知晓我的心思,你却说要宣扬出去!你凭什么?

你也不会动动脑筋想一想,你的亲弟弟,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聪明的你就不该与我作对,我自然会给你一切荣华富贵!

你却偏偏傻得撕破脸,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即便将来我登基,皇额娘贵为皇太后时,我也绝不会追封你为固伦公主!你永远,都只是低人一等的和硕公主!"

"呃……咳……"九公主实在不明白自个儿上辈子究竟欠了明珠什么债,这一世,她的丈夫,弟弟,都为她神魂颠倒!

眼见她快要濒临死亡边缘,永琰又道:"顺便告诉你一句,你的奸计并未得逞,我并未侵犯明珠,而是叫来了福康安,所以他两人,恩爱着呢!就算福康安不爱她,还有我!她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到你的痛苦!"

为什么?他喜欢她为何不占有她!一心想看明珠被糟蹋而痛不欲生,纵使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甘愿,然后最后,居然是她失算!永琰为何要对那个女人手下留情!为什么?

被亲弟掐到窒息的九公主,最后一刻还在怨恨,死不瞑目!

确定她已无气息,永琰才松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太过用力而通红,手指被红宝石戒指硬生生硌出一道印来。

看着她不甘心的遗容,永琰心中并无一丝愧疚,"其实你得感谢我,至少留你个干净忠贞的全尸,若是落在福康安手中,轻易的让你死去他怎会甘心?只怕要找人轮你了!"

道罢,永琰回首对侍卫吩咐着,"就当公主府走水了!做得麻利干净点!"

侍卫领命,"是!"

走出房门,行至假山处,永琰取下那颗红宝石,头也不抬,顺手扔至水中,沾染了死人晦气的东西,再珍贵,他也不会稀罕!

忙完博和托之事,想起谋害明珠的和恪,福康安暗中吩咐乌尔木去公主府,找个熟人,再安排自己人混进去,伺机行动。

待乌尔木奉命去时,却瞧见公主府上空乌烟滚滚,一问才知,公主府走水了,而那九公主死于房中,救出来已无气息!

乌尔木不由暗叹,"老天怜我乌尔木啊!这可真省事!"随后赶忙回府将此事告知福康安,福康安闻讯大吃一惊,"死了?你确定?"

"千真万确!奴才还特意溜进去看了!的确是烧死了!"

这就奇怪了,"这种歹毒的女人总不至于放火自尽殉情罢?"

"有可能啊!"有些内情乌尔木知晓得并不详尽,才会以为九公主可能是殉情而亡,"公主那么爱她的额驸,如今得知丈夫死讯,必然痛不欲生!"

福康安却觉事有蹊跷,以和恪的性子,真的会自尽么?

还有昨晚之事,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们姐弟俩,究竟是不是合谋?可若是永琰想霸占明珠,他就不该再去派人请他过去。若不是合谋,那九公主为何会突然死于火难?只有急于灭口之人,才会谋害她罢?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呢?越想越觉头疼,左右她是死了,福康安干脆不再纠结,先将这喜讯告诉明珠,好解她心头之恨!

明珠得知后也觉九公主死得太蹊跷,太便宜她!

但是有关永琰之事,福康安也不想提,只因他实在无法断定,此事永琰是参与者,还是纯粹的解救者。

既无头绪,便装糊涂罢!只要明珠没有受到伤害就好!如是想着,福康安也就释然了。

晚上,福康安故意问她,"还要不要?"

"不要!"

"为何?昨晚不是要不够么,今晚继续啊!"

明珠故意挤兑他,"你不是腰疼么?"

"歇了一天早已恢复,今晚随你要,求饶都不停!"

明珠听来心有余悸,不由打了个寒颤,"还是不要了,都肿了!痛!"

"是么?"福康安贼贼一笑,不安好心地哄道:"我给你揉揉?"

"少来!讨厌!"明珠说着拍开他的魔爪!"睡罢!莫折腾我!"

昨夜五次,的确有些过度了,心疼她的身子,福康安只好乖乖按下勃发的意念,抱着她老实睡去。

而云霄与丈夫合离之事很快就在府中传开,连住在自个儿家里的苏果都知晓,慌忙挺着大肚子来富察府找她。

"她们都说你跟了十五阿哥,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荒谬之辞,云霄也不会放在心上徒添烦恼,"谩说我没那个心思,纵然我有,十五爷贵为皇子,也不可能瞧上我这个丫头。

再者说,我是因为博和托有了妾而离开他,难不成我放着好好的妻不做,再跑去给人做妾?那不是有病嘛!"

苏果却觉两者有大不同,"博和托的妾怎能与十五爷的妾相提并论?你又不是不知,十五爷将来可是要做皇上的,那么他的妾,往后便该是的妃嫔,这可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呐!"

"妃子明面上风光尊贵,实则还不是皇上的妾室?"聪慧如云霄,又怎会被假象所迷惑,"说到底,皇上的女人并不好做,皇后羡慕妃嫔得宠幸,妃嫔嫉妒皇后得权势,都是苦命人!"

"姐姐说的也是,哎!"苏果叹道:"算来算去,也只有咱们夫人是最幸福之人!"

"就差个儿子,"云霄替她期盼着,"夫人再添个儿子,此生便算是真正的圆满。"

脸上有伤,心中有怆的博和托没心思处理公务,便去朝中,预备向上级告几日假,大理寺卿居然说:你既身子不适,那就好好歇着,你这少卿的职务,我已找人暂代,你不必忧心,好生将养便是。"

他今日将将来说,暂代人已找好,看来十五阿哥早就跟他们打过招呼罢!

呵!暂代,只怕等他再来时,这职位已不再属于他!任凭再如何努力争取的,到最后都会失去,那当初又何必要白费心思?

回府后,备受打击的他整日饮酒,钰儿看不得他如此消沉,就去劝他莫再喝了,"没了云霄,你还有我啊!我会好好待你的,不会与你耍脾气,你就忘了她罢……"

她还有脸提云霄?听她啰嗦,博和托更是火大!酒气熏天的他红着眼抬手斥责,"都是因为你!你的存在毁了我的一切!名声臭了!前途没了!什么都没了!"

气愤于他居然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她,心有不甘的钰儿回嘴斥道:"当初是谁搞大我的肚子?现在还怪我?"

"我求你来伺候我了么?你白天在那儿也就罢了,夜里让你回去你又不回,我当了一个月的柳下惠,一次没忍住你就怀了!"人在极度愤怒时总是口无遮拦,此刻的博和托又饮了许多酒,更是不顾后果的胡言乱语,

"说到底还不是你下贱!你若不愿我会强迫你?"

"你……你居然这么说我?"钰儿羞愤交加,转了身就要出房门,"我要告诉我哥!我要回娘家!"

博和托一把拉住她,恐吓道:"动不动就跟你哥告状!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喜欢回娘家,你生了之后留下孩子,就回娘家别再过来!"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罢!钰儿听罢,委屈又愤怒,"博和托!你就只看中这个孩子,根本不在乎我对不对?你的心里只有云霄!"

撕破脸的他也懒得否认,懒得再哄她,"明知故问!有意思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我瞎了眼才看上你!"伤心欲绝的钰儿抬手捶打他。

醉酒的博和托不耐她闹腾,推了她一把,钰儿一个踉跄,正好撞到门框上,腹部一阵疼痛,瘫坐在地上,痛呼出声,"啊……我的肚子……"

看她疼得哭了起来,博和托这才醒了酒,心知自个儿失了分寸,慌着去扶她,又火急火燎的找人请大夫。

大夫来后,只道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胎死腹中,只能喝药打掉。

老太太闻言,心疼不已,"都五个多月了啊!再打掉岂不是遭罪?"

"不然呢?"大夫叹息道:"总不能让死胎留在腹中,更遭罪!"

事已至此,没有旁的法子,老太太只好听从大夫的,让钰儿喝了打胎药,疼得她大冬天的直冒汗,几乎昏死过去!

知她又要抱怨,博和托干脆睡在书房,也不去房中陪她。

那段日子,他也不知每天都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觉得自个儿做人很失败,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斗志。

正月底的一日,明珠正在府中陪着伊贝尔看多罗练剑,忽闻小厮来报,说是她妹妹前来求见。

明珠只问,是哪个妹妹?若是宝娴,她便不见。一听说是宝静,想着她甚少为难自己,才许她进来。

但见宝静并不是一人来此,还带了一个妇人,好像是海宁的夫人。

两人齐齐向明珠行礼,明珠起身道:"免礼,屋里说话罢!"

第九十八回 进得屋中,海宁夫人示意丫鬟送上礼来,明珠见状,猜想她们大概是需要帮忙,见怪不怪的她不愿客套,让她们说明来意。

"我夫君海宁被皇上关了起来,听闻十分严重,无人敢保,我实在无法,只好来求小姑帮忙,让姑爷在皇上跟前求个情!"

此事她竟不曾听闻,"皇上不是下江南了么?何时关了海宁?"

"正是这两日,"海宁夫人低泣道:"皇上游至山东,从那边传来旨意,将他逮捕关押严审。"

刻不容缓,看来不会是小事,"你可知他犯了何事?"

妇人回道:"具体不知,只听说,是与云贵总督李侍尧有关,治了我夫君欺君之罪!"

不知前因后果,她也不好贸然应承,只说:"知道了,等瑶林回来,我会问问。"

如此,便算是应了罢!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感恩戴德地道了谢。

多罗想着,既是三嫂娘家人,便该留她们用午膳。

听到格格出口相留后,宝静瞄了明珠一眼,但见她正漫不经心地瞧着自个儿手指上的戒指,也不应声,佯装没听到多罗格格的邀请。

看出她不欢迎,宝静遂笑道:"多谢格格好意,只是府中还有要事,嫂嫂还需奔波打点大理寺的官员,就不留下叨扰了,改日必当登门拜访道谢。"

道罢,两人告辞离去。

待她们走后,多罗问明珠,"嫂嫂与她们……关系不睦?"

不喜欢之人,明珠不愿与她们废话,这也得仰仗福康安,带给她不必逢迎旁人的尊贵身份,

"我十三岁才到阿颜觉罗家,她们又对我不甚友好,我与她们能有什么感情?"

"这样啊!"原是她多嘴了呢!多罗又问,"那嫂嫂还要不要帮她们?"

这个,还轮不到她做主,"待瑶林回来,问过他再说。"

"好罢!"多罗才坐下,伊贝尔又过来拉她,抓来鞭子递给她,想继续看她挥舞。

有人喜欢,多罗甚感得意,"婶婶累了,让婶婶歇会子,喝口水啊!"

随后她又陪着伊贝尔和自己的儿子玩了许久,直至午宴过后,听闻福康安回了府,明珠便将孩子交给嬷嬷,自个儿去找他。

待她问起此事,福康安哭笑不得,摇头叹道:

"哎吆!你那个弟弟还真是个人才!"

"他究竟犯了何事?弟妹过来也说得不清不楚。"

饮了几口热茶,福康安这才坐了下来,看他一直搓手,明珠便在他身边坐下,伸出热乎乎的手来帮他取暖,

她的手抚来自是温热,但他却心疼,"你不嫌我手凉?"

"嫌啊!但你是我夫君嘛!只要你能快些暖和,凉我也不怕。"

难得听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情话,福康安甚感受用,却还故意道:"汤婆子不是暖更快?"

"哦?"这人和物能比么?明珠嗔目将道:"那你怎么不娶汤婆子?晚上莫要抱我,抱它好了!"

"不!还是你更柔软,"说着,福康安的手不由自主移到她腿上,坏笑着,"不仅可以暖床,还可以热热身……"

"又不正经!"含羞带笑的明珠微嗔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呢!怎么扯起了旁的?"

"哦!对了,海宁!"福康安这才想起来她的问题,笑握着她的手,与她讲述此事的前因后果,

"年前海宁从云南归来,被皇上任命为奉天府尹,预备让他年后去上任。

上任前皇上都会召官员例行问话啊!只因他曾任云南粮储道和贵州按察使,皇上便问他云贵各官员表现如何,说到云贵总督李侍尧时,海宁还算聪明,只一味褒奖,并未道出实情。

哪知他私下与官员欢饮醉酒后,竟抖出不少李侍尧在云南专横跋扈、贪赃枉法之事。

这话几经辗转,又从和珅之口传入皇上耳中,才下江南,行至山东的皇上大为观火,斥责海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立刻传谕军机大臣,以欺君之罪严审海宁!"

海宁起初不敢在皇上跟前说实话,难道是忌惮李侍尧?明珠不由好奇,"李侍尧,是怎样的人物?"

说起此人,福康安也深感佩服,

"他是八旗勋旧李永芳的第四世孙,当年初入官场崭露头角,便被皇上称之为天下奇才!

我出生那年,他已经是两广总督了,三年前又任云贵总督,此人精明干练,颇有才略,过目成诵。又很会驾驭属僚,与人说话,数语即辩其聪慧与否。在老一辈臣子中,李侍尧,与武将阿桂,最得皇上重视!"

"依你所言,他倒是个厉害人物,能力不容小觑,那么贪污一事,又是否属实?"

福康安一笑,明珠已明其意,但听他又道:

"总之海宁惹了李侍尧,便算是惹祸上身了!"

"你不想插手此事?"倘若他不愿,她也不会为难他。

"看心情咯!"福康安略感不解,"话说回来,你为何要帮海宁?你那些娘家人对你不好,你大可不管。"

"不一样,"谁对她如何,明珠心里很清楚,"还有几人,宝娴,海升,这两兄妹时常挖苦讽刺于我。而宝静与海宁,虽对我一般,到底没有过分为难我。"

"那好罢!夫人既开口,我必然尽力。"暖了半晌的手终于热了,说到口渴的福康安瞧见桌上有蜜桔,便喂她一半,自个儿吃了另一半,又与她解释道:

"那也得等他被审讯之后,确认他只是告发,而没有参与贪污,若是贪了,这撞在枪口上,谁也保不了他!

如今皇上派了和珅从山东赶去云南查案,倘若和珅找到证据,最终扳倒李侍尧,那么海宁就算是和珅的福星,不需我出手,和珅必然也会保他,倘若失败,那么李侍尧绝不会放过海宁!"

现下我能做的,只是疏通关系,保证他在审讯期间不会被用大刑,不被谋害,剩下的,看他造化。"

"嗯,"此案已被皇上重视,难以徇私,明珠也不想自己的丈夫无端被牵连,"你看着办罢,量力而行即可,我是无所谓的。"

三月初,春回阳暖,福康安从朝中归来时,瞧见明珠正与伊贝尔,丫头小厮们一道制风筝,又是画,又是粘,忙得不亦乐乎。

一瞧见他,伊贝尔便拉他过来,让他画风筝,福康安一口答应,"好!阿玛给伊贝尔画个最漂亮的风筝好不好?"

"好!"欢喜雀跃的伊贝尔拍着小手很是期待!

做好之后,伊贝尔便想出去玩儿,明珠只道需等待,"才粘好,一飞就散了,等它结实了我们再去玩儿。"

小孩子不懂,说去便要去,开始哭闹,嬷嬷便将她抱走,为她找旁的乐子。

下人们开始收拾工具,福康安与明珠进了屋,净罢手,才坐下与她说起此案的进展,"这个和珅倒是十分精明,难怪皇上宠信他!"

"怎么?他找到证据了?"据他所言,李侍尧老奸巨猾,和珅若想扳倒他,必然得下一番功夫罢!

福康安点头道:"他为了找证据也是煞费苦心呐!听闻他到了总督府宣了圣旨要将李侍尧革职查办,李侍尧坚称自个儿冤枉,和珅便向他示好,安抚他不必过于担心,

说什么:既有人弹劾,皇上也不好装聋作哑,调查也只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后,自然还您清白,但是圣旨在此,下官也是奉旨行事,您也不能抗旨不遵不是?

和珅的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既有安抚又有威胁,李侍尧只得暂时配合。

接下来,他整日的带着下属游山玩水,意在让李侍尧以为他真的只是走走过场而放松警惕,暗中他又派刑部侍郎喀宁阿等人去搜集证据。

然而李侍尧老奸巨猾,为官几十载,自然不可能留着尾巴让人踩,吃瘪的和珅苦思冥想,想到了云南巡抚孙士毅,威逼利诱之下,孙士毅只告诉他,自个儿没什么证据,让和珅去找李侍尧的心腹管家张永受!

第九十九回 岂料张永受也是个愚忠的奴才,软硬兼施之下也只供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根本不足以让和珅拿来做证供。

就在此事陷入僵局之际,和珅忽然接到了皇上那边六百里加急传来的谕旨,皇上知会和珅:张永受曾捎了七千两银子到京城老家,查一查这个狗奴才的银两从何而来!

最终,和珅凭借此事终于撬开了张永受的嘴巴,让他写了供词,又拿着供词威胁其他云贵的官员,说他们都被张永受供了出来,配合从宽,抗拒从严,那些个心虚胆小的官儿受不住吓,纷纷倒戈,控诉李侍尧的恶行!

如今,证据确凿,李侍尧便正式被革职拿问,不日便要押解回京。"

道罢,福康安长舒了一口气,忙去找茶喝,明珠笑他可以去说书了,绘声绘色,十分精彩!

"还不是牵扯到你娘家人,我才派人密切关注此事,否则我才懒得管呐!"

"这么说,李侍尧是难逃一死?那么,海宁就没有危险了?"明珠如是想着,福康安却有异议,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不说暗里,单说李侍尧明面上贪污的款项,便有三万五千两,倘若依法处置,十个八个都不够死,但是,我认为,凡事没有绝对,皇上最终是否会真的处死他,却还是未知之数。"

"何以见得?"

福康安微微一笑,只因他也深谙其道,

"皇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一个总督来说,三万两实在是小菜一碟,只因他知道,李侍尧贪污的银两,有一大半都拿来上贡了,皇上既是受益者,他便十分理解李侍尧贪污的行为。"

"可是这案也是皇上亲自派人去查,闹了这么大动静,已是人尽皆知,如今终于有了结论,难道皇上能就此罢手,轻易饶了李侍尧,这让其他官员做何感想?"

"查,的确是皇上让查,但你莫忘了,皇上也是人,他也会后悔啊!"在福康安看来,这种情形再正常不过,

"皇上是惜才之人,尤其是李侍尧这样不可多得的能臣,更得圣意。三万两,与一个大臣,孰轻孰重,皇上也有自个儿的计较。"

"这就有些尴尬了,"听到此,明珠只觉好笑,"难不成,皇上要出尔反尔?"

福康安但笑不语,明珠未再多问,圣意难测,只能静观其变。

原本只是因为与海宁有关,她才关心此案,如今案件迂回曲折,又难下定论,明珠倒是真的很好奇,皇上最终会如何破解这尴尬的局面。

正胡思乱想着,忽闻福康安吩咐云霄,让她尽快收拾他与夫人的行装,预备出远门。

明珠闻言一愣,问他要去何处。

福康安笑道:"李侍尧被革职,总督之位总不能空着……"

这么说,皇上是派他去云南做总督了,"你要带我去?"

"当然,"福康安看着她郑重道:"我说过,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女儿呢?"明珠自是舍不下孩子,"我想带上她。"

迟疑了一瞬,福康安笑着道了句"好",不放心的明珠嘱咐道:"倘若太夫人反对,你要帮我争取。"

"嗯。"

为何只有一个"嗯"字?明珠不悦道:"感觉好敷衍!"

"有么?"其实他是心里没底儿,才不敢直言保证。

明珠提醒道:"你忘了福珠隆阿的事了么?我不想连女儿也失去。"

"不会的,"福康安好言相慰,"那时候有灵芝作祟,如今灵芝已死,府上人个个都疼伊贝尔,谁会害她呢?"

"我只是害怕,惟有将她带在身边,我才能安心。"

"我明白。"为让她放心,福康安便道自个儿会尽量说服他额娘。

自灵芝之事过后,这半年多以来,福康安与福隆安两兄弟,见面也还说话,却再没有以往那般亲厚,大约是心中都有芥蒂,又不好特意去说,便都藏掖着。

想着自个儿将要远行,归期未知,福康安也不愿让这矛盾一直结在兄弟二人心头,便找来福长安,一同去福隆安院中请他出去喝酒。

福隆安一听说要喝酒,连忙摆手,"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大夫交待少饮酒,我就不去了。"

"就咱们兄弟三人,又没外人,喝不喝,喝多少皆随你意,无人强迫你。"

"可你二嫂已经亲自做了菜,这不才上桌,也别去外面了,就在我这儿罢!"

"酒席早已定好,不去不是浪费银子嘛!"

心知三弟一向不在乎银子,这么说定是为了让他二哥随他出去,晴蕙适时劝道:"无妨,二爷就随他们去罢!难得两位弟弟都得空,你莫扫兴才是。"

福长安亦劝道:"三哥被委任为云贵总督,不日便要离京上任,他这一走,咱们兄弟又不知哪年才能重聚!"

"三弟又要远行?"

"嗯,"福康安点头道:"今儿个才接到圣旨,是以想在临行前与二哥一聚。"

既如此说,他也不好再拒绝,跟晴蕙交待了几句,便随他们去往酒楼。

说是不喝,但知福康安要走,福隆安还是陪他饮了几杯,微醺之际,兄弟三人不知谁起的头,回忆儿时之趣,说到窘处,皆是大笑难止。

后来又提起灵芝,福隆安只道:"过去的,就不提了,如今有晴蕙陪着我,心知她的好,我也不再多想其他。"

福长安笑道:"我也瞧的出来,二哥对二嫂是越发体贴,原先那两个妾都失宠了!这算浪子回头么?"

"以往是我对不住她,今后自当加倍补偿!三弟年轻有为,颇得皇上赏识,实乃咱富察家的荣耀,四弟可要多向你三哥学学!"

"两位哥哥久居高位,都是诚斋的榜样!"

"哎!"福隆安当即提醒道:"风流这点可莫学我!多罗格格可不似你二嫂那般通情达理,你若不规矩,她铁定扒了你的皮!"

"哈哈!那是!"说笑间,众兄弟又举起酒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且说明珠已安排好了随行嬷嬷,也收拾了伊贝尔的行装,孰料这几日却突然变了天,伊贝尔又病了,吹些风总是咳嗽。

但皇上旨意已下,命他在三月底赶至云南昆明,出发在即,总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耽搁行程。

如此一来,太夫人更有理由留下孙女,"初春天寒,若是长途跋涉,伊贝尔必然受不了,不如你们先去,待天暖些,你若想念她,再让瑶林派人回来将她接过去。"

明珠便与福康安商议,让他先行,她留在京城,待天暖时再同伊贝尔一同去云南,福康安却如何也不应允,"你必须随我同去,你若不去,我也不去上任!"

他怎能以此威胁?"做官岂是儿戏?你要抗旨不遵么?"

"总而言之,你若不去,咱们便坐在家里等着皇上治罪!"福康安当即表明态度,不肯妥协,明珠甚感为难,"你这又是何苦?"

"因为我不能丢下你!"

"那你也该理解我不想丢下女儿的感觉!"伊贝尔是他们两人的女儿啊!"你舍不得我,难道就舍得女儿?女儿跟我究竟谁重要!"

"你最重要!"道出这几个字时,福康安直视于她,一派坚定,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闻言,明珠一愣,正想埋怨他不疼女儿,却听他又道:

"伊贝尔是额娘的亲孙女,额娘一定会很疼她,多罗与二嫂也会疼她!但是你不一样,

你娘早逝,你阿玛也不在了,你嫁到我家,却终归不是我额娘的亲女儿,我不信她能待你多好,放眼当下,能保护你的人,只有我!所以,你必须跟着我!"

原本有怨气的明珠在听完他这一番话后,心头蓦地一软,上前拥住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瑶林……"

回抱着她,福康安感慨道:"不管我们有几个孩子,于我而言,你永远在第一位。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一定会是你的好丈夫。"

若说最初她不信他口中誓言,多年夫妻遍历风雨后,她已深信不疑,"我不是信诺言,我只是信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第一百回 再有两日便要出发, 包袱已收拾得差不离,云霄正在左看右瞧,思索着可有忘带之物,忽闻小厮在门口唤她,说是十五爷请她过去。

虽不知到底所为何事,但云霄还是抽空去了,只因她猜得到,十五爷找她,八成是为了她家夫人。

到了后巷,远远瞧见十五阿哥的马车停在西边,有人过来带云霄去到马车旁,请她上车。

车夫掀开帘子, 云霄行了礼,永琰对她道:"不必多礼,上来再说。"

待她上车后,永琰将一串碧玺链子递与她。

饶是在夫人的首饰盒中见惯了好碧玺的云霄,在瞧见这串链子时,也为之一振,只因这是一串纯色蓝碧玺,点缀着几颗粉碧玺。

蓝碧玺异常珍贵,往往多彩碧玺串子中,都少见蓝色,这串竟有这么多珍稀的蓝色珠子!

永琰开口,将话说在前头,"上元节那晚,我正是想将此物送与她,瞧见你们与我皇姐说话,我便在远处等候,过了许久不见你们,只好过去找寻,也幸得我鬼使神差的去找,否则,明珠只怕……

我知道她喜欢碧玺,但她很快就要去云南……怕是许久不得见,我希望你能帮我,但不会强迫你,倘若你不愿,那就罢了。"

身为富察府的丫头,她本不该,帮着旁的男子送礼给夫人,少爷对她一向优待,她这样做,便是对不起少爷啊!

但若不帮,十五爷一腔真挚,遭遇拒绝,岂不是很难堪?罢了,只此一次,就当还了那晚他在博和托面前护她的恩情。

心中思量犹豫,面上不动声色的云霄接过了碧玺。

见状,永琰心中一松,但听云霄问他,

"十五爷希望奴婢怎么说?想让夫人知晓是您送的,还是说,只要她肯戴就好?"

"不必多言,若再让福康安知晓是我送的,必不会让她戴了。"

"奴婢明白。"

永琰喜欢跟云霄打交道,只因她聪慧,一点即透,不必他费唇舌。

收了碧玺,云霄随即要下马车,"我怕出来久了夫人找不到我。"

"嗯,你去罢!"

云霄微福身,匆匆回府,永琰亦放下帘子,。

次日,云霄为明珠梳妆前,故意将那串蓝碧玺放在妆盒中比较显眼的位置,果然被明珠瞧见拿出来观赏,"哎?这串蓝碧玺哪里来的?我竟从未见过!"

"日子久了,奴婢也不记得是谁送的礼,这不是要远行嘛!整理物什时无意中发现的,奴婢瞧着好看,便拿了出来。"

看这长度,作项链似乎太短,明珠便往手腕上试戴,凑成两串正好,不大不小。

云霄不由感叹十五阿哥挺会挑。

"很通透呢!又是难得的蓝色,"明珠很是喜欢,并未再深究这碧玺的来历,云霄总算送了一口气。

梳妆过后,福康安进来找明珠,云霄自觉退出房门,看着少爷,她只觉心虚,但愿此事悄然过去,不会被谁发现质问。

且说苏果得知他们要去云南,很是羡慕,"以往出行都是咱们一块儿,今次我竟不能同去了,以后我该找谁说话呢?"

云霄安慰道: "少爷时常被调任,指不定哪天就又回来了!"

明珠亦笑道: "到时你的孩儿已经出世,可以陪着伊贝尔玩儿了!"

"那倒也是,"哎,博和托小妾的那个孩子没了,你可知晓?"

"有耳闻,"云霄淡然一笑,"不过都与我无关了。"

"我不是想着说来与你解解气嘛!"苏果面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他们这便是恶有恶报!"

云霄倒是无甚感觉,不喜也不悲,不想再提旧事,便换了话头,"我听少爷的意思,是想让乌尔木留在京中陪你,待你生完孩子,再让他去云南。"

"原本我以为他也要随行的,昨儿个乌尔木居然告诉我他不必去,我现在行动不便,整日闷在府上,自然也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为我解闷儿,说起来少爷真是体贴好心呐!"苏果对福康安自是感激不尽,

"到时候生完孩子,我也想随乌尔木一道儿去云南看看,听说那边风景甚好!我自小待在京城,只随少爷夫人去了一次吉林,可那儿比京城还冷……"

几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天已黑,明珠便留她在此用晚膳,想着往后许久不得见,苏果欣然应允,留了下来,与她们再聚一次。

临行前一日,福康安去了博和托府上,看他萎靡不振,全然不似当初那个英武青年,

"我将去云南,你若继续在京做官,只怕十五阿哥会算计你,我是想着,还让你去外地任职,容易立功,你若听的进去,就给我振作起来!若听不进,那我也没必要再管你!咱们主仆情分,就此尽了!"

博和托本以为自个儿已是枚无用的弃子,万未料到福康安会亲自过来,还与他说了这些体己话,为他安排后路,如此关怀,实乃意料之外, "谢主子,没有放弃奴才!"

"云霄之事,已无可挽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男子汉大丈夫你也别总是回头看,多看看身边人,既然纳了人家做小妾,就好好待人家!"道罢福康安又看向他身边的钰儿,

"还有你也是,莫再计较往事,好好与他过日子!家中安宁,他才能安心做官,他飞黄腾达,你也跟着荣耀不是?"

钰儿幽怨地看了博和托一眼,等他表态。

默了默,博和托对她道:"还不谢主子教诲?"

语气总算比以往软了些,终归已是一家人,她也不想一直冷战下去,遂对福康安福身道了句,"是,多谢总督大人教诲"。

他只管做他的安排,尽他的心意,听不听得进去,便是他们的事了!

三月十二, 一大早启程,明珠最后去看伊贝尔时,她还在熟睡中,她也不敢叫醒她,孩子若抱着她哭闹,只怕她更舍不得。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明珠恋恋不舍地起身,狠心离去。

同样舍不下明珠的多罗爬起来送她到府门处, "嫂嫂放心,你离家的日子里,我会带好伊贝尔,定会教她舞鞭弄剑,啊不!是舞文弄墨!"

一句话说得明珠破涕为笑,"舞什么都好,只一点,千万莫太纵容她,我不希望她变成任性刁蛮之人。"

"我懂,"多罗嘿嘿笑道:"嫂嫂放心,她跟着我绝对大大咧咧,不会娇气!"

但愿如此,她这一走,就管不了这么许多了,惟愿伊贝尔能健健康康的成长。

途径洛阳驿站时,福康安正好遇见回京的和珅、李侍尧等一行人。

安顿好明珠, 福康安还特意去拜访李侍尧,和珅却笑嘻嘻道:"他如今贪污罪证确凿,可是朝廷的要犯!"

"所以呢?"福康安斜睨他一眼,眸色渐冷,"本官连个犯人也没资格见?"

"不不不!总督大人哪里话!下官只是,"和珅赶忙笑打圆场,"只是觉得,与犯人相见,不免有失您尊贵的身份呐!"

"和珅,你知道本官最讨厌什么人?"

心知肚明的和珅依旧笑着,"像下官这样话多的?"

"有自知之明这一点,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笑容只一瞬,福康安随即翻脸,冷哼一声,对守卫道:"开门!"

守卫不敢不从,忙打开房门。

待他进去后,房门随即关上。

瞧见李侍尧只戴了手镣,并未上枷锁,福康安更加笃定皇上对他的优待,随即微颔首, "瑶林拜见总督大人。"

一见来人, 李侍尧冷哼道:"知你做了云贵总督,若是挖苦讽刺就不必了!本官不爱听!"

颐指气使惯了,忽然被革职拿问,他心里不舒坦,看谁都不顺眼,也是人之常情,福康安并未因他的态度而恼火,而是撩袍在桌前坐下,温声道: "李大人多虑了,犹记得小时候,每每见了您,皇上都让我叫您一声叔呢!你与我阿玛,还一同出征过。"

"情份?"只短短一月,李侍尧可是看透了这两个字的虚伪,"得势时,谁都与我攀情份,叫爷叫祖宗的都有,一旦失势,谁还记得本官当初是如何提拔他们,没有本官,他们哪有今日的权势!哼!个个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他果真是误会了他的来意, "你认为每个人都是来看你笑话的么?我可没那么无聊,若真想笑,背后笑笑也就罢了,何必跑来浪费唇舌。"

第一百零一回 李侍尧抬眼打量,觉察福康安并无讥讽之意,心底生惑,"何必卖关子,开门见山罢!"

他的确一早就想明言,奈何李侍尧疑心太重,才绕了这么久,"你觉得,皇上会如何处置你呢?"

闻言,李侍尧唇角微动,默了会子,才阴阳怪气地道了句,"圣意难测……"

冷傲的神色难掩内心的恐慌,觉察到他不愿示人的心虚,福康安正色道:"我猜,皇上不会杀你。"

"哦?何以见得?"狐疑地看向福康安,李侍尧暗自吃惊,眼底流露出些许神采,却又怕希望落空,难道皇上特意与他说了什么?

实打实的证据他是没有,只一样,"直觉。你若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

祸福难料啊!李侍尧自嘲冷笑,"倘若我还有命,与你见证这赌局。"

即便早已料到这有朝一日,只怕李侍尧也从未后悔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清官儿难做,贪官儿横行,究竟是世道造就了贪官儿,还是贪官儿污了风气,已无从论断,但皇上对李侍尧的态度已表明了一切,

"瑶林相信,必会有云开月明的一日,李大人静候便是。"

李侍尧忽然有些明白,这个年少气盛的福康安为何甚得皇上恩宠,家世亲戚关系必然有,但他人虽小,眼力却够老辣,颇有气度,"拜高踩低之人,最为肤浅,难成大事,能拨开云雾,审时度势,才是难得。"

这算是对他的赞赏么?旁人称赞,福康安不以为意,能得势均力敌的前辈赏识,他方有一丝受用之感,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告了辞。

出来后,和珅故意问,"关于李侍尧之案,总督大人有何高见?下官虚心求教,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我的意见?"福康安哼笑道:"你不都听得一清二楚么?何必再问?我发觉你这官儿做久了,是越来越滑头,不如你弟弟实诚啊!"

"哪里哪里!这不是情势所迫嘛!"和珅好言赔笑道:"还请大人体谅下官的难处!"

当初提拔他的时,还觉得他与众不同,如今官场混得久了,和珅也变得谄媚庸俗起来!

旁人若想得心高气傲的福康安青睐,必须有真才实干,又不卑不亢,如他这般的世袭贵族,自然瞧不起那些白手起家,凭借皇上一时宠信便沾沾自喜不懂收敛之人,"少跟我打官腔!你会的伎俩都是本官玩儿腻的!"

"是,"和珅也不恼,笑容依旧,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恭敬道:"总督大人慢走!"

而在和珅看来,若不是凭借皇亲国戚,世家庇佑,年纪轻轻的福康安即便有才能,也不定会有机会得此殊荣罢!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家世的确能让一个人少奋斗很多年,如他这般没有显赫家世的,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往上爬,小心翼翼地铺路,等有朝一日,自个儿权倾朝野时,再不必看人脸色!

三月底,福康安等人到达云南边界,再有两三日即可到昆明。

赶了许久的路,也是时候歇一歇,福康安随即吩咐车队在驿站停留一天,而他则带上明珠出去游玩。

不似京城的**肃穆,这里山清水秀,柔美宁静,沐浴春风里,自在天地间。

两人共乘一匹马,踏青河畔,被他圈在怀中的感觉,踏实又惬意,

"秀丽云南,果然名不虚传,比之京城,别有一番风韵。"

福康安问她,是喜欢这里,还是京城。

有些人或地,再好再美,却因陌生而没有归属感,京城于她而言,是刻在心底的牵挂,而昆明,向往憧憬,但疏离。

从京至此,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新鲜,然而一到傍晚,尤其是灯火一燃,明珠便开始格外想念伊贝尔,也不知她走后,伊贝尔会不会一直哭闹要找额娘,在她年幼时不能陪伴于她,实在是作母亲的失职啊!

念及此,明珠心生叹息,"这里再美,终究不是家。"

福康安却觉十分满足,"于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抵达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温言如雨,滋润生花。

知她心里记挂女儿,又知安慰无用,他便想说些旁的,转移她的念头,"大理更美,有空我带你去看洱湖月照苍山雪。"

"好。"她自是十分期待那样悠闲的时光,然而他一旦上任,只怕公务繁忙,是否有空闲带她游玩还是后话。

马儿缓行,明珠坐在前面,看着蓝天之上漂浮着的大片云朵,唇角含笑,福康安自身后环着她腰身,贴着她面颊,看她笑意正浓,问她在笑甚。

"想起最初相识,你教我骑马的光景……"那时候的自己,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回想,只觉缘字巧妙,解释不清的,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罢!

"你说的是白天骑的那种,还是晚上那种?"

福康安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她甜蜜的回忆,明珠先是一愣,待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俏脸一红,捶他一拳,嗔他一眼,"讨厌!毫无浪漫风情可言!"

"懂风月就好,是也不是?"说着,福康安坏笑低眸,覆上她柔唇,辗转相吻,霸道与柔情,令她沉醉,想自拔,却不得其法。直吻得她无法喘息,才松开怀中人。

回想起那时,福康安不由佩服自个儿,"我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就是想见你,想与你说话,即便你不理我,我也从不气馁,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是爱你,不是爱上你!是你爱上我,我才不爱上你!"

嗯?福康安一脸懵懂,反应了半晌,恍然大笑,"哈哈哈!哎呀!我的明珠,居然会说荤话了!"

明珠毫无羞涩之意,义正言辞地道:"被你带坏的!"

"说明你有潜质啊!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哈哈!"福康安心情大好,暗喜自个儿没有白费心思,辛苦教调还是有成果的嘛!明珠现在说起荤话来比之他是更胜一筹啊!

明珠亦是忍俊不禁,两人又嬉闹了一阵儿,才下了马,去坐马车回总督府。

一路颠簸,明珠晕得厉害,半路实在忍不住,还下车吐一回。

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又或者水土不服,福康安赶忙找了大夫为她诊治,岂料大夫竟道:"夫人这是害喜的症状啊!"

"有……有喜了?"吃惊的福康安愣了一愣,扭头看向明珠,她亦是一脸惊诧。

"正是,大约两个多月了,恭喜总督大人和夫人呐!"道罢,大夫去外间为她开调理的方子,福康安凑近明珠,悄声道:"大夫说两个月,看来就是上元节那次……"

明珠记得,那晚过后,第二日,福康安忽然告诉她,只因她太热情,他似乎没有及时退出,情不自禁的在她身子里留了种子,但明珠想着,自个儿月事才结束没几日,也就这一次失误,不太可能恰巧有身孕罢,便也没太在意,哪料会有今日!

开好了方子,大夫嘱咐道:"既有了身孕,夫人行动要格外小心,以免惊胎。"

"今儿个还骑马了呢!"想起马上的甜蜜拥吻,明珠闭口不言,福康安会意一笑。

大夫惊道:"骑马?那夫人可有觉得小腹不适?"

明珠至今无甚感觉,"没有。"

"那就好,只能说这孩子结实啊!这样的震荡都无碍,夫人切记,往后莫再骑马,三个月以内,七个月往后,马车能不坐则不坐,最好是缓慢步行,抑或乘轿。"

明珠一听,不觉讶然,深感大夫有些小题大做,"不至于那么娇气罢?"

"万事小心为上,切莫大意。"

心情大好的福康安当即着随从常运给了大夫赏银,大夫感激谢过,又唤来小厮依方抓药,为她调理。

满面欣喜的送走大夫,福康安转过身,瞧见明珠面露愁容,已猜到她的顾虑。

抿唇默了会子,他来到她身边坐下,终是开了口,"你若不想要,我……尊重你的决定。"

抬眸看向他,明珠微怔,"为何要口是心非?我知道,你想要。"

他当然希望,再有个孩子,然而去年失去福珠隆阿时,她曾哭着说她再不想生孩子,当时他亦亲口答应过她,孩子之事,绝不会强迫她,"可是我也知道,你不想。"

无论发生何事,他总是以她为重,那是因为爱,她心安理得的安享了那么多年,可是他欠她的么?并不是!

若比较两人的付出,连她自个儿有时都会觉得不公平,可他从来抱怨过,这投入的多与少,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值得她同样的去付出,去牺牲?

心思百转间,明珠已下定了决心,"我不能一味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不顾你的处境。我们的确应该,再要个孩子。"

"我很希望,你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但是,"握住她的手,福康安将话说在前头,试图打消她的顾虑,"我不希望你因此委屈自己,除非你是自愿,否则,我不会强迫你要这个孩子。"

第一百零二回 微微一笑,明珠很确定自己的心意,"我是自愿,为你生孩子,怎么会是委屈?"

"当真?"她若愿意,他自然最是欢喜,然而心中仍有疑惑,"可是,你为何转变了观念?之前不是不想再怀孩子么?"

"只因害怕养不大,便不生,那与因噎废食有何区别?"当时丧子之痛太深刻,她才很排斥生孩子,时隔大半载,她已渐渐看开,"是我的想法太稚嫩,而你也从来不说我。"

"说你做什么?我若执着一念,旁人如何劝说也是无用,推己及人,我便不会将自个儿的观念强加于你。"

他倒是会想,明珠忽然心生忧虑,"真怕有一天被你宠坏了,连你也受不了我,那可如何是好?"

福康安深信不会有那么一天,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容暖心,"宠你是我的乐趣,你越撒娇我越喜欢,又怎会厌烦呢?"

她似乎真的不再排斥生孩子一事,这于福康安而言,的确是天大的惊喜,不由眉开眼笑,"你若真的愿意生下这个孩子,我当然求之不得!这样算来,年前我就要做阿玛了罢?哎呀!此等好事,我得即刻写信知会额娘才是!"

道罢他当真转身写信去了,说风就是雨,明珠但笑不语,随他如何。

自知她有了身孕不宜坐马车,福康安便在当地买了顶上好的软轿,挑选了八名壮汉作轿夫,分工轮流来抬,另备四匹马,以便轿夫轮流休息时可骑马歇脚。

明珠说他奢侈,不愿破费,"马上就到昆明,将就两日也就好了!"

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福康安怎肯将就? "你忘了大夫的嘱咐么?万事小心!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光攒不花,却是留给谁?"

"当然是留给孩子们啊!"明珠总觉着他对她的考虑多过于子女,这令她安慰又忧虑。

"我的儿子,难道不会自个儿挣银子?不至于那么窝囊罢!"福康安从不担心后代的生计,

"再者说,咱们家大业大,即便他坐吃山空,也够他吃好几辈!"

回味他方才之言,明珠心中一顿,微感不悦,"为什么是你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不过是随口一说,她竟上心了,福康安笑道:"我有预感,这一胎还是儿子!"

"如果是女儿呢?"问出这句话,明珠稍感后悔,暗叹多余。

"女儿照样喜欢啊!"

尽管他如此说,明珠心里也明白,他需要儿子来继承家业,是以心中亦期盼这一胎是男婴,如此一来,他在他额娘跟前儿也少些压力。

且说明珠走后,伊贝尔的确是哭闹不已,整日嚷嚷着要找额娘,饭也吃不多,太夫人看她日渐消瘦,自是心疼。

多罗将她带在身边,陪她玩耍,尚还好些,一到吃饭,她又闹,看着她哭着要找娘,多罗是心疼又无奈。

这一日,永琰有事来找福长安,正赶上他们夫妻二人都在忙着哄伊贝尔,他便上前,微俯身,看向伊贝尔,问她为何哭。

奇怪的是,伊贝尔瞧见他居然即刻就止了眼泪,被他抱起时还咯咯笑了起来,看得多罗两人是一头雾水,这半晌哄劝不敌永琰一句话啊!

用饭时,永琰亲自喂她,她终于肯大口大口的吃了,

"你额娘去很远的地方给你买宝贝,等下雪时,她就会归来,你要乖乖的听话,等着她,若是你额娘知晓你闹脾气,她一生气,就不再归来。"

伊贝尔扬着小脑袋,巴巴的望天,"雪,下雪……"

"对,"永琰哄道:"下雪时你就能看到你额娘了。"

懵懂的伊贝尔应了声"好……",张口又吃了一勺他喂的鸡蛋羹。

福长安不明白为何伊贝尔对他俩不屑一顾,唯独对永琰言听计从。即便是他三哥在这儿,也不定能震得住她。

那么伊贝尔对他的喜欢究竟源于什么呢?总不可能有血缘罢?

不对啊!三嫂是随三哥去了吉林之后才有的身孕,永琰一直在京城,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被自个儿莫名其妙的想法吓到,福长安敛了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四月初,福康安抵达昆明总督府,自他到任后,底下众官员头疼不已,

"你们说,这新总督上任,咱们身为下属,理当有所表示,可这前任总督贪污一案正在风头上,咱们又怎能明目张胆的送礼呢?"

"若是不送,只怕总督大人不待见我们啊!"

众人议论起来,皆是惆怅,只有云南蕃台笑眯眯道:"此路不通,再寻旁路啊,这男人嘛!一爱财,二爱……"

"色……"有人接口道了句,

蕃台喜不自禁,敲桌赞同,"对呀!实不相瞒,我已悄悄送了美人儿到总督府,这女人又不是银子,不算贪污受贿,总督大人瞧见,必然欢喜!"

他暗自得意,旁人皆不语,面面相觑,笑他自作聪明。

这一日,接见完云南,贵州两位巡抚,福康安才进后堂,猛然瞧见厅中立着一位女子,一见他,柔眸藏笑意,盈盈一拜,"见过福制台。"

这笑容有些过了罢!狐媚的桃花眼,竟有些故意勾人的意味,好生胆大!"你是府里的丫头?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但见那女子毫无惧色,笑容依旧,出口解释,"奴家不是丫鬟。"

"那你是……?"

微低眸,佳人粉脸含羞,"奴家香儿,是云南藩台送来伺候福制台的。"

原来如此,好一个云南蕃台!当真是挖空了心思巴结,却也不提前打听打听,他的喜好与禁忌,当下又问她,"谁许你进来的?"

香儿如实道:"府上的管家。"

"来人!"福康安随即呵道:"把管家叫来!"

"是!"

等待之时,福康安在厅中坐下,香儿甚有眼色地为他斟茶,福康安却道:"不必忙活,你且立在一旁便是。"

"哦!"不解其意的香儿只能默默退至旁边,暗中观察他的神色,不敢贸然多言。

小厮领命带来管家后,福康安厉声质问,"谁许你留人的?"

不知福康安缘何发火,管家大着胆子说出自个儿的想法,"大人,这是女人,不是银财,收了也无妨罢?"

"哼!"说得好似他缺女人,多稀罕一般!不屑一笑,福康安冷哼道:"你还真是会为我着想,你就不知道我的规矩么?"

"规矩?"管家闻言,一头雾水,拱手请教,"小人不知啊!还请大人明示!"

福康安懒得理他,随从常运白那管家一眼,提醒道:"主子什么都收,唯独不收女人!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你却偏偏犯忌!"

管家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慌忙解释道:"我瞧着她姿色不错,才想留着献给大人呐!"

"姿色不错?"他倒挺懂欣赏!先是应酬巡抚,回来本想歇一歇,却又遇上糟心之事,困乏的福康安身子微微前倾,调了坐姿,饶有兴致地道,"不如赏给你罢?"

"啊?"管家一听这话,惶恐低首,"小的不敢啊!"

香儿闻言,柳眉顿蹙,恼羞成怒,"我才不要跟他!我是过来伺候大人您的,大人缘何要让鲜花插在牛粪上?"

"嗯?"闻言,福康安不由侧首,打量香儿一眼,"你可知,有个性的女子的确很容易引起旁人注目。"

听他这么说,那女子不由挺胸仰首,姿态傲然,"我香儿本就不是普通女子!"

但听福康安又道:"只是可惜……"

这话音怪异,女子不由好奇,"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好女色。"

"什么?"还有男人不爱女色?顿悟的香儿惊得以指捂唇,怪异地看着他,"难道你……断袖?"

断袖?"……"默了半晌,福康安沉吟道:"唔!很有想法嘛!"道罢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香儿莫名其妙,却听他吩咐下人将她送走,不由气恼,粉面含怒,似乎不收她,便是对她的侮辱!

但他若真不爱女人,她也没法子啊!不由暗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总督这么英俊,居然爱男人!

一心渴望被福康安赏识的藩台一见送去的美人被送回,叫苦不迭,左思右想,愣是不知哪里出了错,这香儿够美,为何总督大人不收呢?

正苦恼之际,香儿忽然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因为总督有断袖之癖!是以才不爱女色!"

"胡扯个鬼哦!"藩台才不信这瞎话,"那他一对龙凤胎哪里来的?"

"兴许……他娶那夫人只是个幌子啊!如若不然,哪个男人能无视本姑娘的美貌?"

"也是……"香儿之眸,魅惑勾人,男人见了她这样的媚态送上门,哪还把持得住,这福康安为避嫌不收银子也就罢了,怎能将送上门的美色拒之门外呢!唉!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既不成事,她也该回了,临走前,香儿向他索要酬金,却被藩台一口回绝,"未完成我的嘱托,还好意思与我提银子?"

哎?这人要反悔么?香儿急道:"可是先前说好了的!"

"那是说事成之后!"蕃台不由气苦,"如今我这礼没送成,总督大人又不感念我,于我没一分好处,我为何还要给你好处?"

精明的香儿笑着推搡撒娇,"藩台大人不会这么小气罢?"

"少将我!"蕃台不耐挥手欲送客,"不给就是不给!"

第一百零三回 "耽误我几天功夫,理该赔偿!"从不空手而回的香儿在背后嫌弃地瞥他一眼,抱怨道:"我在楼里只陪客人喝茶唱曲儿,一日也能得不少银钱呐!这怎么算?"

说到最后,这藩台烦不胜烦,勉强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掂了掂钱袋,香儿撇撇嘴,不甚满意,但少些总比没有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连云霄都从下人处听闻福总督是断袖一说,明珠得知此事,讲与他听,福康安可真是哑巴吃黄连!不悦的他立即问云霄是听谁所说,云霄不敢明言,支支吾吾没回答。

知他要兴师问罪,明珠替她解了围,"下人们本就嘴碎,茶余饭后闲话罢了,兴许并无恶意,你也莫再追究。"

需知三人成虎,福康安最恨旁人无中生有,"这样的浑话一旦传开,于我威望有损!"

"原本只是闲言碎语,过几日没人提也就都忘了,你若强行追究,反倒会让他们以为你是心虚才恼羞成怒,左右我知道你不是断袖就好了!"

直到明珠上前握住他手掌,与他微笑撒娇,又温言细语说了许多,他才软了心肠同意作罢。

私下福康安又交待常运,警告府里人,若在乱嚼舌根儿,必然要他一辈子开不了口!

迫于总督之威,下人们不敢再大肆议论,加之福康安与明珠十分恩爱,下人皆看在眼里,一两个月之后,也就没人再提。

盛夏六月,明珠已有五个月身孕,时常稍微动一动,便热得冒汗,福康安命人备着冰镇瓜果,她也不敢多吃,生怕腹中孩儿受不住。

丫鬟给他二人扇风,福康安怕不济事,又打开手中折扇为她送清凉。

睡在躺椅上的明珠困顿不已,"不必管我,我想睡会子,你也歇着罢!"

"想睡到帐中,莫睡这儿,睡久了腰板疼!"

"好罢!"明珠随即起身,福康安扶着她去床上,陪她午休,为她扇了会子,他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她睡醒时,瞧见睡梦中的他还握着扇子在手中,轻轻拨开他手指,拿下折扇,好让他睡得轻松,却见他眉头紧蹙,眼皮微动,十分痛苦的模样,料想该是做了噩梦,明珠赶忙推了推他,将他唤醒,"瑶林,瑶林……醒醒!"

"嗯?"听到呼唤,福康安朦胧睁眼,忙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没事,"瞧见你皱眉,以为你做了不好的梦,才唤你醒来。"

想了想,福康安这才忆起,方才的确是梦到了不好的情形,明珠问起,他却不肯说具体梦到什么,只说记不清了。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时常令人感觉很真实,一睁眼只记得有个梦,却如何也记不起梦中的情形,深有体会的明珠只当他是真的记不得,未再深究。

实则他记得很清楚,才刚梦见明珠临盆时难产大出血,吓得他惊魂未定,幸得她及时叫醒了他,梦中那种将要失去她的感觉,痛彻心扉!

这样的梦太不吉利,怕她恐惧,他才不愿多说,翻身又眯了会子,待稍稍清醒,两人才起了身。

地方盐政、铜政向来是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而那些盐商,自然得与总督疏通关系,虽说上头一再下令禁运私盐,但往往还有人为赚银子而冒险,此等情形,官与商心知肚明,盐商惟有讨好,才能令上头睁只眼闭只眼。

这不今儿个福康安便被几个大小盐商请了去,丰盛晚宴过后,时辰尚早,他又被请到了灯火通明的清媚楼。

左右除明珠以外他不会碰别的女人,也就大方应邀,听听曲儿,放松一下也是好的,免得又被人说是断袖!

刚一进去,但见厅中宽敞而热闹,一群男人围在那儿起哄,顺着他们仰望的方向看去,福康安瞧见二楼栏边端坐着一人,本该笑脸迎人的风尘女子,却眉间藏愁,似有心事。

巧的是,此人看起来十分眼熟,但福康安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一旁的常运提醒道:"爷,她不就是上次那个藩台送来的女子,叫什么……香儿的!"

"哦!"经他一提,福康安不觉恍然,原来是她!遂问身旁人,"这般起哄竞价是为何?"

领头的大盐商之子乔二公子为他解惑,"这清媚楼的女子,常会被公开竞价,抢她初夜呢!底价不一,凭女子样貌而定,一般都是一百两起步,再往上抬,听说这个香儿,是三百两起步。"

原来如此,只听那边人群中不时叫着,"五百二十两!"

"五百四十两!"

原是二十两一抬价,福康安暗叹不够刺激,真没意思!想当初为讨明珠欢心去争那夜明珠时,他们可是十万两的加价!

随行的另一位盐商公子人盯着香儿,色眯眯道:"长得确实标致啊!"

当真是没眼色!暗暗戳了他一肘,乔二少看向福康安询问道:"大人若是瞧得上眼,不如我去安排……"

福康安尚未出声,乔二少伸出一根手指,随从会意,当即高声喊道:"一千两!"

声如洪钟,震彻全场!

众人皆侧目,齐齐望向这边,乔二少是嫌这样叫价太慢,才一口抬高,于他而言,一千两实在不算什么,左右如今不敢明目张胆的行贿,倘若可以买下这女子的初夜送与他,也是个好路子。

楼上的香儿见状,惊诧万分,这……这不是福康安嘛!他不是瞧不上她么!却来捣什么乱?

人群中有人不乐意了,"都是这样加价,图一乐呵,你凭什么不按规矩来?怎么?显摆自个儿富有啊?你有本公子富?我爹可是开金铺的!云南贵州都有我钱家的店铺!云南巡抚还是我舅舅!"

原是孙士毅的外甥!年龄不大,口气倒不小,猖狂的很呐!福康安嗤笑一声,负手不愿理会。

乔二少上前与那人打了声招呼,"钱公子,须知一山还比一山高,"

这盐商之子他自然认得,钱大少横行惯了,甚少将人放在眼里,但乔翼梁此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惹,只因他知道,乔翼梁与盐帮那些江湖亡命之徒牵连甚广,他也怕自个儿一旦结下梁子,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钱大少心里虽有顾忌,面上逞强依旧,"乔二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跟我争?"

乔二少正待说话,忽闻福康安开了口,"不是他跟你争,是我。"

"你?"钱大少心道:不是乔翼梁那就好办多了!不由提了提嗓门,趾高气扬地呵问,"你爹是谁?你叫什么?"

"我?"被人审问的感觉实在奇妙,福康安顿觉好玩儿。

盐商公子不由暗叹,这人真是愣头青,仗着自个儿老子有些钱财便目中无人,得罪了贵人而不自知。

福康安也不恼,故意谦和笑道:"我叫瑶林,我爹嘛!是参军的。"

"压根儿没听过!"钱大少不屑嗤道:"无名小子,也敢跟我争女人?"

楼上的香儿看不下去,提着裙裳急急跑了下来,嫌弃斥了他一声,"钱大少有眼无珠么?这是咱们云贵总督,福制台!"

"什么?蒙谁呢!"钱大少打量着福康安,怎么也不信香儿之言,"总督?毛头小子,连胡子都没有,还当总督?"

都提醒了,他还胡言乱语,香儿顿感无奈,走近他压低了声又道:"他叫福康安,先皇后是他姑姑,他是皇上的亲侄子!没胡子照样当总督,你赶紧闭嘴,兴许还能保命!"

那钱少爷一听这话,咽了口唾沫,半晌说不出话来,"不……不是罢?"

立在一旁看戏的花姨得知福康安的身份,暗吃了一惊,赶忙命人去搬来椅子,笑呵呵恭请他入座,"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您请坐!别累着啊!"

这新总督上任几个月,却从不去烟花柳巷,难怪花姨不识得。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一听说这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云贵总督,皆感惊诧,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撩袍倚座,福康安看向钱少爷,"现在还要与我竞价么?"

虽然他一向仗着他那巡抚舅父的势去欺压旁人,然而总督大过巡抚,今儿个实在不敢造次,撇了撇嘴,钱大少忍气吞声道:"既然福总督喜欢,那我就让给您咯!"

福康安轻哼一声,才起身,忽听有人唤道:"香儿,香儿!我带银子来了!"

香儿闻声,赶忙望向门口,一见来人,喜不自禁迎上前去,"封廉!"

"香儿!"那人气喘吁吁,似是一路匆忙。

转悲为喜的香儿微嗔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说过会来,我必不会食言,"虽然迟了些,终究是赶上了,封廉只期望能让她躲过今晚的劫难,"我带了五百两,够不够?"

"这……"

看她迟疑为难,封廉心下一凉,"怎么?不够?"

"五百两够什么呀?"花姨嫌弃地瞥了封廉一眼,抬手示意,"这位爷已经出了一千两买下香儿一夜!"

香儿不情愿地看向福康安,福康安瞧着他俩,似乎明白了什么,方才瞧她紧锁眉头,大约就是在等此人罢,"你相好的?"

第一百零四回 香儿不作声,算是默认。

花姨怕福康安不高兴,忙打岔道:"哪儿能啊!香儿不认识他,是他一直纠缠,今儿个香儿就是您的人了!"随后又对她厉色道:"还不乖乖跟福爷去!"

香儿无奈,欲言又止,却见身边的封廉上前对福康安道:"我为凑银子,是以来晚,在下愿将五百两给你,请你让香儿跟我走。"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花姨耻笑道:"五百两换一千两,亏你说的出口!"

看他模样诚恳,福康安饶有兴致地问,"若不呢?"

但见那人攥了攥拳,定了决心,"那就只有一分高下!"

"别!"香儿急忙拦住封廉,提醒道:"他是总督,不可硬碰,你打不过他那么多手下!"

此刻的封廉已顾不了那么许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

"想比武?好啊!"正有此意的福康安示意身后的一个打手上前,又对封廉道:"你若打得过他,香儿便是你的。"

既有得商量,封廉也不想后果,一口答应,"好!"

"封廉,还是不要打了,我怕你受伤……"香儿想劝阻,封廉却轻松一笑,安慰道:"你得对我有信心,打不过旁人,如何保护你?"

道罢,他松开香儿的手,周围人自觉往后退,封廉与福康安的手下来到中央,一展拳脚。

斜倚在椅子上,福康安坐观好戏,他的护卫皆是从军中挑选而来,训练有素,封廉能接他招,自然也不弱,比武不是为了争女人,而是想借机看看他的实力。

一味惧怕他之人,难得他好感,敢义正言辞与他讨价还价又有实力之人,他自然欣赏。

立在一旁的香儿忧心忡忡,柳眉紧蹙,十分担心封廉的处境,不知福康安到底此举何意。

一刻钟后,尚未分出胜负,但封廉已明显有些吃力,福康安忽然喊了声停,护卫即刻停手,默默退了过来,封廉莫名其妙,微微喘道:"还未决出高下,难不成你要反悔?"

福康安也不回答,起身道:"你们,跟我来!"随后向大门处走去。

香儿与封廉不解其意,随行的常运催促道:"还不快走?等着再被卖一次?"

"哦!"她可不想再被那群男人抢,福康安堂堂总督,总不至于谋害他们,便放心拉了封廉快步跟上福康安。

他们走后,不知所措的花姨忙去问乔二少,"那这银子……"

出出血也没什么,只要福康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运几船私盐也就挣回来了,乔二少大方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她,"少不了你的!放一百个心!"

清媚楼外,随福康安上了马车后,香儿心安理得的坐着,也不多问,封廉却忍不住问他,带他们出来,意欲何为。

香儿一个女子都不怕,他竟担心,福康安未明言,只是问,"君子有什么?"

香儿抢答道:"我知道!成人之美!"

"奈何我不是君子。"

"啊?"真扫兴,香儿垂头丧气,却听他又道:"但我不纳妾啊!我要你做什么?当丫鬟?也不缺……"

这也是香儿的疑惑,"那你究竟想如何?"

微蹙眉,福康安不悦地白她一眼,"就你话多,老抢着说!"

挨了训的香儿嘟嘟小嘴儿,扯着帕子装可怜,"哎呀!好了我不说了!您继续!"

此处没有外人,福康安这才说出自个儿的用意,"既然他对你有情有义,你跟他去也好,从良总比在风月场的好!"

香儿闻言,顿觉不对劲儿,"福制台,您是不是误会了?即便你出了一千两银子,也只能买我一个晚上,花姨怎肯放我自由身?"

为一个女人赎身,还真算不得什么事儿,"这你不须管。"

"福爷,恕我直言,"香儿心中有惑,百思不得其解,"你既不喜欢我,为何要出银子买我,帮助我们?"

"谁要买你了?你没瞧见是乔二少将你送与我,我也是奇怪了,怎么个个都送你!"

"我怎么晓得?"香儿亦感巧合得令人惊叹!

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封廉不愿欠人恩情,遂道:"既然福大人将香儿让给我,我也该遵守诺言,将五百两银子给你。"

"哎!"福康安当即拒绝道:"你不必给我,银子不是我出的。"

提起银子一事,她赶忙问封廉,"你的银子从何而来,你怎会突然有那么多银子?"

但见他低首抿唇道:"我擅自拿了镖局的银两。"

"啊?这一旦被发现,只怕你职位不保,不仅要还,还可能被追打,"香儿心惊胆战,心疼埋怨,"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我只想救你!实在没办法,惟有出此下策。"封廉安慰道:"之后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

听了许久的福康安出声问,"你在镖局?"

"正是。"

如今他这算走投无路了罢!福康安正好趁机给他指点迷津,"可有意向参军?"

"参军?"封廉自嘲地笑笑,"官兵怎会收我们这种绿林草莽之徒!"

香儿闻听福康安之言顿悟,奈何封廉竟未开窍,"哎呀!你怎么傻了?总督大人可是总管地方行政,军政的封疆大吏!他说你可以参军,谁敢说半个不字?"

封廉此人有勇,但这汉子喜欢硬碰硬,不够圆滑,还需**,就该有个香儿这样精明的女子在身边时常提点,

只要是有潜质的人才,福康安都愿培养,"以你的身手,我自然不会让你做个小士兵,但你从未参过军,不懂军政军纪,贸然给你高位,恐难难驾驭,旁人也不服,你先去历练,他日有机会上战场,立了军功,高升指日可待!"

香儿暗叹今儿个真是化险为夷遇贵人呐!忙推了推封廉提醒他,"还不快谢福制台赏识?"

封廉这才反应过来,喜不自禁拱手道:"谢大人!"

"嗯,"福康安安排道:

"明儿个我会派人随你去镖局,就说你已是我总督府的人,你只管把银子还给他们,谅他们也不会为难你,清媚楼那边,我会处理,而后你再择个良辰吉日,与你家香儿把婚事办了,免得她总被人惦记。"

香儿与封廉相视一笑,心中欢喜,再次道谢。

"哎吆!甭再谢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福康安真没他们想的那么善良,他为朝廷征能将,封廉为生计谋出路,只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倘若把他当恩公来拜谢,他实在受之有愧!

到了总督府,吩咐常运将他们安置在后院,福康安便回房去了。

屋里,两人坐在桌前,烛光摇曳,香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底微暖,

"我十二岁便被卖到清媚楼,花姨请人教我琴棋书画,为的就是将来我能替她赚银子,自十五岁开始,我就得为客人唱曲儿,陪他们饮酒,今儿个我十六,按规矩,便不能再做清倌儿!

在这欢场待的久了,见惯了薄幸人,我便觉男人都是如此,只想着日后有幸攀个达官贵人,让他为我赎身,我做个小妾什么的,衣食无忧也就了此残生了。

两个月前,我被藩台大人带去送与福制台,孰料他居然不收我,于是我又回了清媚楼,也幸得我又回去,才能遇见你……"

犹记得那一晚,给客人唱完曲儿,她正要离去,却被客人缠住,偏要她陪着过夜,花姨上来解释,说她现在还是清倌儿,再等两个月才可以陪过夜,然而那人醉了酒不依,紧攥着她手腕不松开,

就在此时,陪兄弟饮酒的封廉路过二楼走廊时瞧见这一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香儿见惯了满身铜臭的公子哥,酸腐书生,又或蛮不讲理的彪形大汉,而如封廉这般威武挺拔,颜朗气佳又身手不凡,还肯为她出头之人,她还是头一次得见。

那一瞬,一颗爱财的世俗之心,瞬时清澈起来,眸里只有他,想着若能得他倾心,此生无憾。

"我喜欢听你说话,不似一般的女子那般扭捏做作,"封廉如实道:"我也一直以为青楼里没有好女子,没曾想,打了自个儿的脸,居然,喜欢了你,不可自拔……"

当时他出手相助,纯粹只是出于正义,并不是看她美不美而选择救不救,平息之后,他本欲就此离去,却被她邀请,请他饮酒,以示感激。

他只道才喝罢,不想再饮,香儿又道:"那就饮茶解酒罢?"

见她诚挚相邀,他也就去了,本以为陌生人相处难免尴尬,但她总能轻易寻到话头与他攀谈,令他渐渐放松下来。

后来一得空,他便会早早的来找她,这样她便不必再去陪旁的客人。

回忆过往,香儿含羞带笑,"与你相识这两个月,是我最开怀的日子。"

封廉心中感激,"今儿个幸得贵人相助,我们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嗯!"香儿点头连连,心怀感恩,"那你去了军中可要好好表现,报答福制台的知遇之恩。"

"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休息罢!"起身看了看,封廉让她睡床,他自个儿睡一旁的躺椅。

"那怎么成?"硬梆梆的躺椅,睡起来怎会舒坦,香儿羞涩提议,"不如,都睡床上罢!"

"这……"闻言,封廉有些尴尬,不敢太放肆,"可是我们尚未成亲……你……愿意?"

第一百零五回 他想的倒挺多,转了转眼珠,香儿忍俊不禁,"谁说睡在一起就要怎样,你不会老实些么?"

"好罢!"

以往两人时常在一起品茶饮酒,谈天说地,每至半夜,他都会离开,倒从不曾在她房中留宿过,今日有此机会,他自然是期待又忐忑。

两情相悦之人躺在一起,拥吻再所难免,不一会儿,封廉自觉浑身热燥,忙松开了她,"还是离你远点罢!我怕我忍不住……"

气血方刚的男儿,要他强忍,岂不是折磨,香儿理解他的难耐,凝眸低语,"那就不要忍……"

"啊?"侧首看向身边佳人,但见她粉脸娇媚,正痴痴地望着自个儿,这么说,她是心甘情愿了?一时间,封廉心潮澎湃,再顾不得其他,翻身欺上她身……

将将进入时,她疼的轻吟出声,封廉心疼地抚了抚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是不是很痛?要不,算了罢!"

"啊?"香儿一愣,"这个时候,你能算了?"

虽是难耐,总比看她受罪强,"我忍着便是。"

铁汉亦有柔情,香儿心下很是感动,羞涩劝道:"无妨,我听姐姐们说,头一次都会有些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不必担心我。"

"可是……"封廉担心,"我怕你这次痛苦,下回就不敢了……"

"等等又如何?终归有第一回嘛!"能将今夜献给心爱的男人,于她而言,是幸福,"为你痛,我不怕。"

"可是……"

香儿忽然觉得自个儿才该生作男儿,这男人哄女人的把戏全被她学了去,而她还要反过来安慰封廉,让他不必顾忌!糟了!封廉会不会嫌她太放得开呢?可是让她假装扭捏之态,她也实在学不来,罢了,还是顺其自然罢!

封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她一口打断,"好了,你再墨迹,我可要生气了,除非,你根本不喜欢我,不打算娶我!"

怕她误会他的心意,封廉慌忙辩解,"我当然想娶你!"

"那还犹豫什么呢?"香儿柔柔一笑,抬手搭在他后颈轻抚着,"男子汉大丈夫,敢当便敢做!"

能说会道的丫头,封廉只觉她说话间那口中的丁香小舌十分诱人,让人想去捕捉……

帐里柔情似蜜甜,不觉晨光霞满天。

昨夜福康安归来时,明珠已然入睡,待她晨起,他才与她说了昨日的趣事,明珠笑他做媒上瘾,先是云霄,又是什么香儿。

"唉!"提起博和托,福康安心中郁郁,"云霄那桩姻缘,最终散了,也就不提了,但愿香儿与封廉两人能白头到老。"

祈愿是好,然,来日方长,变数丛生,皆不是他管得了的,"能不能白头到老是他二人之事,你大可不必瞎操心,媒人只管定亲成亲,断不会管他们能不能生孩子,会不会厮守一生。"

"那倒是!不管旁人,反正咱们定能相守到老,到时候遥看儿孙乐满堂,闲话当年忆过往。"

看着镜中的容颜,明珠期待又害怕,"那时我该老了。"

"你老我更老,"接过丫鬟手中的簪子,福康安亲自为她簪发,"咱们相看两不厌!"

若得相守到白头,不负半生孤与忧。

昨晚吃瘪的钱大少越想越觉憋屈,便愤愤然找他舅父云南巡抚去告状,却被孙士毅一顿训斥,

"你这小子,整日只知道吃喝嫖赌,从不肯正经做事,为你爹分忧!那乔翼梁都知道暗中巴结新总督,而你呢?连福康安都不认得,还跟他抢女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亲外甥!真是绝了!"

"舅父……我……"理亏的钱大少无可辩解,抬起脑袋试探着问,"那我今晚就请他?"

"得了罢!"孙士毅嗤道:"人都得罪了,再请他会去?"

见他脸色不好,钱大少顿生忧虑,"那我该如何啊,舅父?"

烂泥终归扶不上墙,孙士毅也懒得再指点他,只要他不再惹是生非就阿弥陀佛了,真不敢指望他能为自己做什么,"此事你不必再管,切记往后莫再惹他便是!"

"哦!"钱大少悻悻点头,孙士毅深感头疼,

"才走个李侍尧,又来个福康安,都是如狼似虎,不好应付啊!"正说着,下人呈上一封信,孙士毅一看,是和珅寄来的亲笔书信,拆开信看罢,不由叹道:"当真是前走虎狼后有豺豹,进退两难呐!"

且说这花姨不见香儿归来,又不敢去总督府要人,只好去找乔翼梁。

乔翼梁暗叹她向来精明,今儿个却犯糊涂,"那代表福爷看上你们家香儿了啊!这是你清媚楼的荣幸!"

"可是一千两只是包一夜,他若真想为香儿赎身,也不是不可,但是……"花姨动了动手指,呵呵笑道:"总要表示一番罢?"

这话实在好笑,"如今香儿又不在我府上,你暗示我作甚?"

"哎呀二少爷,我不是不敢去总督府嘛!您跟总督大人熟识,我才厚着脸皮儿来求您支招儿不是!"

"要我说,你还是回去罢!权当没养香儿这个丫头!"

"那怎么成?"花姨心有不甘,"香儿貌美如花,我辛苦培养她那么多年,都不许旁人染指,正是指望她日后为我挣一大笔银子呢!"

嗤笑一声,乔翼梁将她道:"如若不然,你这会子就去总督府要银子?"

花姨却是有心无胆,"我这种身份,哪里入得了总督府?即便入了,只怕明儿个我这清媚楼就要被贴封条咯!"

“怕什么?”微抬眸,乔翼梁打趣道:“你背后不是有人撑着嘛!”

两人都心知肚明,花姨也不好装傻,放下茶盏哀叹道:"人都下狱了!生死未卜啊!"

"那就暂且忍忍罢!"今儿个的天着实闷热,乔翼梁挥开折扇,不耐地扇动着,不意陪她多耗,回房有瓜果冰心,有丫头扇风按捏,自在舒坦,何苦闷在这堂中陪她,

"一千两我也没少给你,你旁的女儿赎身,不过也就是千八百两!"

"香儿不一样!我可是把她当花魁培育的!"

乔翼梁但笑不语,话说两遍,未免让人厌烦,瞧出他有些不情愿,花姨识趣告了辞,惹不得,她只好躲,如乔二少所说,她只能当作白养香儿了。

且说封廉与香儿那晚行了房,他便想着该与她成亲拜天地,父母双亡的他也没什么亲人,福康安派人在附近给他们找了一座小宅院,他们两人便打算在此成亲。

成亲前两日,香儿忽然跑来求见明珠,怀中还抱着一个包袱。

明珠只是从福康安那儿听闻她与封廉之事,私下倒没怎么与她说过太多话,也不知她今日来此却是为何。

但见她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除却几件衣衫,还有一个盒子,开了盖,里面装的竟都是金银珠宝!

"你的家当?"

"嗯,"点了点头,她望向明珠道:"香儿自知突然来找夫人很是冒昧,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这是我在清媚楼时私攒的银两,我与封廉将要成亲,我会拿出一些算作陪嫁,但不会全部拿出来,

毕竟,我在清媚楼中,见过的,听过的被男人哄骗抛弃的女子多不胜数,我与封廉算是两情相悦,相识两月便要成亲,虽然我中意他,也信任他,但我不信任男人善变的心……"

说到此,明珠便算明白了,"你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正是!但我无亲无故,实在不知该交由谁保管。听福制台夸夫人是大好人,我才想着过来找您,"香儿颔首致歉,"冒昧叨扰,还请夫人见谅。"

明珠倒觉香儿此举甚是理智,"无妨,你的想法没什么不对,我很赞赏,女人实不该被一时的情感冲昏了头,而倾尽所有,若能得那人同样倾心还好,若是中途变了心,那遭罪可怜的便是女人了。"

云霄想起自个儿当时为了逃离博和托,连放在他家中的一些衣物首饰都未去拿,实在是傻,拿回来送与穷人或是乞丐也比便宜了博和托要好!

相比之下,这个香儿倒是十分精明,再喜欢,也不忘为自个儿的后路作打算。

明珠亦觉她聪颖伶俐,答应替她保管,又留她坐下说话,到了晚膳时分,还让她在此用膳,以致于福康安进门时还以为自个儿走错了地儿,看了看门头,的确是他家啊!不由吃惊道:

"香儿?你怎么在这儿?话比苏果还多,可别烦着明珠!"

"什么嘛!"香儿撇嘴道:"夫人可喜欢与我说话了!"

"是啊!"明珠欣慰笑道:"总算有人能陪我唠唠闲话,我也不至于那么烦闷。"

香儿闻言,欢喜雀跃,"那我以后天天来陪夫人!"

明珠自然愿意,"好啊!"

她还真是自来熟!福康安故意道:"哎,你不是过两日便要成亲嘛!还有空乱跑?"

说是要成亲,可她真的很闲,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我与他皆无父母亲人,这成亲再简单不过!他去找媒人了,我的嫁衣已然做好,我有什么可忙的?"

明珠与福康安提议,"既是没人,你去给他们捧捧场?"

"我?"未料明珠会作此说,福康安深感为难,摊手道:"我堂堂总督,给一个新兵贺喜?这太不合适!"

被拒绝的明珠不悦板脸,"你不去那我要去!"

"啊?”福康安闻言只道万万不可,“你还怀着身孕,这大热天的,万一中暑,可如何是好?"

"你去,或者我去,"明珠敛了愠色,微笑视之,"你决定。"

望了望天,福康安心道:我有的选择么?

福康安若是去了,必然会带份厚礼罢!一想到有礼可收,香儿不由暗喜。

第一百零六回 三日后,封廉与香儿成亲,福康安依照明珠的嘱托去了,当下也无多少人,只有香儿在清媚楼时处的好的那几个姐妹,封廉在镖局时结交的几个兄弟,统共也就摆了两三桌。

镖局那些个男人一见香儿身边的姐妹个个如花似玉,体态娇媚,皆看直了眼,福康安去时虽着了便装,可那些个女子都识得他,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抢着来与他说话。

原本他交待过封廉,不必在他兄弟面前公开他的身份,是以如今这些女子找他搭话,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

开席后只饮了两杯酒,他便借口离去。福康安能来出席,于封廉这个下属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他要走,他便去恭送。

回府后,福康安与明珠抱怨起自个儿被一群女人围着,好不自在!云霄在旁笑道:"这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情形,偏生少爷厌恶。"

对于烟花女子,福康安向来不屑,"那些个庸脂俗粉,我才不稀罕!"

云霄奇道:"香儿就不俗?少爷怎么愿意跟她说话?"

福康安自有他的考量,"我是瞧着她挺逗,性子爽朗,想着苏果不在这儿,有她陪明珠说话消遣也是好的。"

"苏果快要来了呢!"云霄很是期待好姐妹的到来,"她写信说已经生了,满月后就随乌尔木一同来云南。"

"添了个儿子我知道,可是她要与乌尔木同行么?她不在家带孩子,还是带孩子一起来?"他也收到乌尔木的书信,信中却未曾提起苏果。

他的问题可真多,明珠好笑道:"何苦瞎猜,等他们来了便见分晓。"

七月,乌尔木带着苏果抵达昆明,得力随从一到,福康安自然欣喜,那个常运也还算机灵,终归不如乌尔木知他心意。

明珠与云霄一见苏果,格外开怀,"这分离小半年,终于团聚了!"

"不止啊!"苏果记得很清楚,"自我有身孕便没再伺候夫人,好久没能与你们待在一起了!"

明珠忍不住向苏果问起伊贝尔,"你可有见她,她乖不乖?可有找我?"

"当然找!"苏果几次去府里与丫头们闲聊,都瞧见伊贝尔在哭,"你才走那会子,她经常哭闹,后来听闻,只有十五爷去了能哄住她,慢慢也就好了!"

"这孩子一直喜欢永琰,也是怪了,"感慨一句,明珠也未在意,算来女儿也两岁多,必然长高了。

想起苏果得了个胖小子,明珠笑贺道:"之前收到信,说你生了个儿子!可是恭喜恭喜呢!"

苏果瞧了瞧明珠的肚型,猜测道:"我看夫人肚子尖尖,也是个儿子罢?"

"谁知道呢?"明珠也希望是男孩,却也不敢妄断,"生出来才能下定论。"

云霄问她为何不带孩子同来,提起这个,苏果顿感失落,"他奶奶不让带!"

"让他奶奶带孩子,你可放心?"

"原本让她带着我的确不放心,她整日迷恋打纸牌,哪有心思带孙子?"亏得乌尔木将她带出来住,否则又该多生多少闲气,

"只是乌尔木的姐姐年前没了丈夫,成了寡妇,本该留在婆家伺候公婆,但乌尔木的娘不愿女儿受苦,遂将她接回娘家,如今有小姑子陪同照顾,我才放心些。"

若是如此,倒还好些,母亲与孩儿分离,定然难过,明珠安慰道:"不带也可,你与乌尔木反倒清闲。"

"那倒也是。"苏果笑笑,而后拉了云霄陪她在这总督府转上一转,熟悉新环境。

有了身孕的明珠行动不便,整日被困在府里,格外烦闷,眼见她气色不佳,福康安决定陪她出来逛逛街市。

闲转时,瞧见前方有一群人在围观,还以为是杂耍之类,好奇的明珠想去看看,岂料竟是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跪在角落里,看样子是卖身葬父。

忆起喜塔拉之祸,明珠再不愿多管闲事,但是福康安瞧见那牌子上的字,不由驻足,问那女子,

"你爹既是铜厂的工人,出了事故,铜厂没人管么?"

那女子含泪低泣,"我爹才去三个月,他们说,不满一年不算长工,赔了命只怪他自个儿不小心,厂子里并不管这些。"

出了事居然推卸责任?福康安又问她,"是哪家铜厂?"

女子低首回道:"汤丹厂。"

"嗯,"心中有数的福康安随即吩咐随从给了她十两银子,找小厮帮她将她父亲安葬。

素衣女子一听这话,感激涕零地磕头道了谢。

点点头,福康安未再多言,揽着夫人离开人群。

身旁的明珠看着他,欣慰一笑,他虽贪财,但在民生民政上,倒也务实,并不是空拿朝廷俸禄却不为民办事的庸臣,这大概,也是她爱他,能包容他敛财的原因。

回府后,福康安随即吩咐下去,将周边大铜厂的厂主召集五六个来总督府。设宴款待的同时,顺道拿人命说事,

"冶炼铜矿,本就不易,若出了事,你们不管,旁人见此情形,哪还敢再入厂矿做工?"

底下汤丹厂的厂主不服,一脸无谓,张口辩解,"这种事故实难预料,若是出点儿事,个个都赖我们赔偿,那我们还辛辛苦苦开这厂子做甚?"

上座的福康安微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连带着拇指的扳指,发出清脆的响声,面上气定神闲,

"云南僻处边荒,生产甚少,惟矿甲于天下,于是先帝康熙爷本着因滇之利,养滇之民的的善心,在云南放本收铜,"说到此,福康安凌厉抬眸,目光扫向众人,

"你们拿着上头给的银子去开采铜矿,不需本钱净赚,还好意思与我抱怨?"

旁人不敢出头,惟有汤丹厂那位财大气粗,语带不满,"原本说的是我们各厂留两成,其余的上交朝廷,后来却变成一成,这不是欺负人嘛!"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利润为何要放低,你们心里比我清楚!那些个厂费,厂欠,脚费,人工炭火,皆给了你们补给,算来最少也有一成五!"这当中的门道,福康安一清二楚,他们还想糊弄?

"你们不赚银子,难道银子都让长工老百姓赚了?"见他们沉默不言,福康安佯装满不在乎地放话吓唬,"嫌少,大可不做,有的是人巴巴的排队等接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有微辞,

料定他们有所顾忌,福康安这才道:"近日,我会重新拟定铜厂立法,诸如出人命的状况,不论长期短期,必须赔付。拟好便会凑请皇上裁决,圣谕一下,你们皆须按手印。"

"这……"当官的既然决定,他们还能说什么,左右人命也不会常出,即便真的要赔,于他们而言,出那点儿血,实则是不痛不痒,窃窃私语了几句,终是无人再出言反驳。

随后福康安又道:"既是效忠朝廷,你们的利益,我会尽量保持,但我既为父母官,百姓的命绝不可枉顾。往后若再有人命牺牲,你们厂子与朝廷这边,五五分赔!"

一听是五五赔付,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觉得可以接受,原本沉重的气氛瞬时轻松起来,都道起了福制台英明之类的话。

福康安不禁在心中暗笑,若一开始便说五五赔,他们必定仍是不乐意,于是在起初故意让他们以为厂子要付全责,心生压力,而后再提五五一事,相较之下,他们才容易接受他的提议。

折子既上,看了福康安所立的铜厂立法,乾隆甚觉妥当,他提议朝廷再拨款,多建铜厂,以增产量,乾隆皆予以批准。

接到谕旨时,福康安既感欣喜又觉好笑,"铜厂之事,皇上准了,但皇上又给各省督抚下了谕旨,命人针对李侍尧一案,各抒己见。"

坐在一旁的明珠闻讯,亦是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桃子,奇道:"前阵子不是说,皇上已命九卿会审,难道还论不出个结果来?"

结果是有,奈何皇上并不满意,"所有人都坚持斩立决,除了和珅。"

"哦?"这个和珅总不按常理出牌,"他怎么说?"

"斩监侯。"

和珅这般态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不是想扳倒李侍尧么?为何在这节骨眼儿上又要保他一命?"

身为旁观者,福康安心如明镜,"为臣者,做任何决定之前,首先要考虑的不是自个儿的想法,而是皇上的心思。他当然想李侍尧快些死去,奈何皇上舍不得,定然是参透了这点,和珅才力荐斩监侯。"

"和珅一人,难抵众卿之口,是以皇上才大费周章再向地方官员询问意见罢?"明珠问他,"你待如何上折子?也是斩监侯?"

以手支颚,福康安依在桌边笑看夫人,"知我者,明珠也!

皇上故意让群臣发表意见,就等着众人为李侍尧求情,他便有理由网开一面,

然而皇上的谕旨里,对李侍尧先褒后贬,这地方官儿,都不在皇上身边,许多人大约就猜不透皇上的意思了。"

听罢这些,她当真是无言以对了,明明证据确凿的案子,皇上能审半年仍未有结果,既想偏袒大臣,又想做明君不被人诟病,何苦来哉!

七月底的一日,福康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伏热天,两个丫鬟为他扇风也无济于事,他只觉那风都是热浪!

将将起身,忽闻下人来报,说是有个女子在府外跪着,求见总督。

第一百零七回 "什么人?告状,还是为何?"

"她说大人对她有恩,曾给过她银子,让她埋葬父亲,特来报答大人。"

略一回想,福康安忆起那个跪在街头的女子,遂吩咐道:"跟她说,不必报答,让她回去。"

小厮回道:"她说她无家可归,愿作丫鬟,侍奉大人。"

"府里不缺丫头!"

"可是……"

一点小事,至于纠结么?烦不胜烦的福康安没了耐性,怒扔手中信件,高声呵斥,"有完没完?任何人跪着求了我都要见?这总督府何时变成善堂了?立即打发她走!她要跪就随她,不必理会!"

"是,爷您息怒!"小厮恐慌,赶忙领命退下,再不敢来打搅。

次日,将近午时,福康安出府赴宴,行至府门口,竟见那女子仍跪在那儿,不由一震,"她跪了一天一夜?"

侍卫点头称是,他不再理会,转身要走,那女子有气无力地爬过来,拉住他衣袍下摆,张着干涩的唇乞求道:"大人!民女无家可归,求你收留我罢!"

"无家?"福康安斜她一眼,"敢情你原来住大街?"

却听那女子哭诉道:"母亲去的早,我们姐弟与父亲相依为命,弟弟得了病,父亲为给他看病,才去铜厂做工,不幸出了意外,弟弟病情恶化,我没银子,大夫不肯给我抓药,弟弟熬不住,几日前也去了!"

"我不是给了你银两?难道不够?"

"是!可是,待我有银子抓药时,弟弟终是没能熬过那晚……隔壁恶棍看我无依无靠,想占我便宜,我一路逃到总督府门口,他才离开,大人若不肯收留我,让我回去,那我便是死路一条了啊!"说着,那女子悲戚痛哭,紧拽他衣脚不撒手,求他收留!

"恩公给我银子让我尽孝道,我无以为报,唯有作奴作婢,伺候恩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福康安面露不耐,不意听她再哭,只好吩咐常运先带她进府安置。

被收留的女子破涕为笑,连连磕头感恩。

随意应了一声,福康安转身上了轿,去忙正事。

一连闷热了好几日,傍晚时分终于变了天,大风吹不散密布的乌云,暴雨将至的凉爽令人期待,坐在窗边的福康安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处理公事。

正写着信,忽闻有人敲门,说是送茶,待他应了声,丫鬟进门,将茶放在桌边,细声道:"大人请用茶。"

这声音……不似平时啊,福康安疑惑抬首,但见眼前人是前两日才进府那个丧父之女,不由问她,"小桃呢?"

"小桃突然腹痛,不能过来,惟恐耽搁,才找我替她奉茶。"

"哦!"问起她名字,那女子只道她叫星月。

"星月?好名字。"坐的久了的福康安有些腰酸背痛,"小桃会捶背捏肩,你可会?"

星月一怔,目光怯怯,"奴婢试试罢?"

瞧她那模样,难道还怕自个儿吃了她?福康安不由好笑,依靠在椅子上,闭目放松享受。

而后的几日,小桃腹泻严重,福康安特准她休息几日,由星月顶替她奉茶,但她才来,只能端茶,收拾书房的活儿还轮不到她。

底下的丫鬟们难免不服,"咱们熬了那么久,才有资格在大人书房里伺候,她才来,凭什么?"

"凭那张狐媚惑主的脸呗!瞧她那眉眼,整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等着勾搭主子呢!"

"哎吆!"丫头呵呵笑道:"素闻夫人专宠多年,咱们家爷要是能被这个星月勾搭了,我送她一个大写的服字!"

这话传来传去也就传到了明珠耳朵里,晨起用朝食之际,她故意提起,

"听说,你书房里新来了个端茶丫头,长得挺标致?"

一向不关心他身边有几个丫头的明珠突然过问此事,实在稀奇,福康安笑了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就是上次我救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

"怎么?"明珠打趣揶揄道:"她来以身相许报恩公?"

夹了一口菜,福康安默默咽下,对一旁的苏果的笑道:"今天的醋溜白菜真是酸啊!"

“咱这家奴们看了我多年,都看够了,很是期待来个新姨娘呐!”实则明珠说这话并不是跟福康安置气,只是故意说给奉膳的丫头们听,好让她们心中有数,她们在底下乱嚼什么舌根儿,她都一清二楚。

果然,那盛汤的丫头闻言,手微微一抖,暗自祈求少爷莫要追究此事。

福康安却以为明珠是吃了醋,当即笑道:“你若瞧她不顺眼,我即刻打发她走。”

“人都没见过,何来不顺眼一说,只要老实伺候即可,若是有歪心思……”明珠沉吟着,未再说下去。

“哦?”听这话音,福康安饶有兴致地问她,“你待怎的?”

“成全你们呐!”

“然后你默默离开?”见她轻笑点头,福康安趁早打消了她的念头,“甭奢望,你这辈子都没有离开我这个机会!”

苏果抿唇笑道:"这哪儿是酸啊!打情骂俏甜得腻死人呐!"

正说笑着,忽闻门外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大清早的打情骂俏,羡煞人也!"

众人不消看,也知是香儿来了。

红了红脸,不甘示弱的明珠反笑香儿,"我们老夫老妻,哪比得了你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福爷与夫人那是伉俪情深!"

"你们聊罢,我去忙了!"用罢朝食,福康安起身漱了口,净了手,随后去往书房。

待他走后,香儿兴高采烈地将一盒子瓶瓶碟碟拿出来放在桌上,"昨儿个我又自个儿调制了新的胭脂,气味芳香淡雅又持久,很适合这暑天涂抹,我来给你们试试!"

"好啊好啊!"苏果对于凑热闹最为踊跃,赶忙撩裙坐下,任香儿为她擦脂抹粉。

上着妆,香儿提议,"苏果,我觉着罢!你应该换个眉形,兴许会别有一番韵味。"

"是么?"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她的眉型不适合她,她也未曾留心此事,"我成日都是这般画的啊!不会改,你帮我画一种我瞧瞧!"

"好!"香儿脆声应道:"画完保准乌尔木见了你眼前一亮!"

晚上,忙了一天的乌尔木一回屋倒头就躺在床边,未睡的苏果推推他,问他可有看出她有什么不同。

勉强睁开眼瞧了瞧,乌尔木并未发觉有什么异状,刚歪头闭目,苏果却怒哼一声,斥他不关心她!

可怜的乌尔木大呼冤枉,忙来哄她,"的确没瞧出来嘛!你告诉我啊!你不说我怎的知晓?"

"看眉啊!你没发觉变了眉型?比之以往如何?"

以往?乌尔木心中咯噔一声,以往是怎样?想不起来的他只好打哈哈,"好看!只要是你,怎样的眉都好看!"

"贫嘴!"苏果心中一甜,面上仍嗤了一句,"没诚意!"

听说是香儿为她画的眉,乌尔木叮嘱道:"听闻香儿出身风月场,那样的女子你还是少接触。"

"那又如何?"苏果并不觉得香儿有什么不好,"她之前可是清倌儿!"

"出淤泥而不染?呵!"乌尔木才不信近墨者不黑,"你是没瞧见,咱们府上的男人与她打招呼,她都能笑嘻嘻说上两句。"

"她本就爱说话嘛!"这是众所周知的,"少爷都没说她什么,还特许她过来陪夫人,怎么偏你看她不顺眼?"

"反正我不喜欢爱跟男人搭讪的女子,"乌尔木厌恶道:"那些男人都不安好心,一副调笑的嘴脸,她也愿意搭理!"

"怎么?你怕她带坏我,还是想说我话多?"苏果登时恼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何时见我跟旁的男子多说废话?若是不想听我说话,往后我在你跟前儿作哑巴便是!"

"我知道你不会!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乌尔木想解释,苏果却转身背对,任他说破嘴皮子也不理他。解释不清的乌尔木只好罢休,闷头睡去。

这几日乌尔木做事总是心不在焉,吩咐之事时常出错,问他因由,他叹气说是苏果给他脸色看,得知来龙去脉,福康安笑他,

"你也是,苏果一向只爱跟女子说话,男人皆不怎么搭理,香儿如何,又与她何干?你那般说,苏果必定认为你嫌她话多!"

"奴才哪敢那样想,我只是说香儿啊!"乌尔木十分委屈,奈何苏果并不肯听他的解释。

苏果的确是误会了他,在明珠这边抱怨道:

"没成亲之前说我活泼可爱,成了亲便借口香儿之事暗示我话多!我话是多,却只跟丫鬟姐妹们说,又不攀扯男人,哼!他若嫌弃,当初又何必娶我?"

"咱们觉着香儿好,乌尔木认定她不好,观点有异,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看人的眼光与标准,左右乌尔木也无恶意,只因着是夫妻才与你说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你,"明珠心平气和地劝说着,

"你扪心自问,自成亲后,他哪里待你不好?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将就着你?你也该大度体谅些,莫与他闹别扭了!否则他心神不宁,办事不利,瑶林都训斥他了呢!"

云霄亦劝她莫要揪着此事不放,"他说什么,你只管应承,过后该与香儿说话还是照说,我想,如香儿那般洒脱之人,大抵也不会在意旁人的议论。"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众人皆劝,苏果也就释然,不再与他计较,重归于好。

第一百零八回 晌午,日头高照,福康安赴宴归来,下了轿便匆匆进府,乌尔木撑着伞紧跟在身后,为他遮阳。

想起扇子落在了轿中,他赶忙吩咐乌尔木去拿,汗流浃背的乌尔木真不愿再跑一趟,"府里扇子多的是,爷您为何偏要那一把?"

福康安一脸自豪地炫耀着,"那是明珠写给我的字!她亲自动手粘的,爷当然得随身携带!"

"好罢!"乌尔木不敢推辞,只好小跑回去。

今儿午时走的太急,贵州巡抚的一封信,他看完后夹在了书中,并未放盒子里锁起来。路过书房,福康安顺道推门进去,想将它放好,竟意外瞧见星月在房中擦拭收拾,不由冷了脸,

"没人与你说过,你只需端茶,不需收拾书房么?"

星月瞧见他,福身解释道:"莹莹困乏想午睡,我便替她过来收拾。"

"是么?"质疑,是因为福康安看到书案有异状,

原本那书信夹在书中,若不翻书,必然看不到,如今却露出一角,看着她镇定自若地继续擦拭书桌,福康安默然走向书桌,翻开书页,打开信纸,

旁人看完信后时常先横折,再竖折,他却有不同的习惯,总是先竖折,再横折,而如今这信纸,与他走时折叠的方式并不一样。

抬眸,福康安盯向她,"你要怎么解释?"

"……" 怔了怔,星月澄清道:"奴婢才刚抹桌子时,那本书掉在了地上,信纸也掉了出来,奴婢将它捡了起来,又放在书中,并没有看信的内容!"

"没有证据我会诬陷你?"将信纸折叠不同这一处说出来,星月哑口无言。

在桌边坐下,福康安不愿再装傻,将话挑明,"你是不是,该亮明你的身份了?"

星月闻言,满目茫然,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看来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暗中观察她许久,福康安才下了这论断,

"当你拽我衣摆时,我就发现,你染着蔻丹的手指,白皙柔嫩,你不是说你是家里的长女么?你弟弟既然那么小,必定干不了重活,那么家中粗活理该由你做罢?贫家女的手,该是粗糙干燥,你的手,倒像是富家千金一般,

还有,香儿时常到城中各处搜罗脂粉,在这方面很有造诣,她闻过你身上的脂粉气儿,认定这气味只城西一家香坊里才有,而能到那间香坊买得起脂粉的,皆是不缺银子的主儿!

你千方百计要来我府上,究竟有何目的?受谁的指使?"

笃定的语气,质问的压迫,看透一切的目光,逼得星月跪下道:"大人误会奴婢了,奴婢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报答您的恩德!"

废话连篇,福康安已没有去听故事的耐性,"老实交待,我自不会为难你,如若嘴硬,有你好受!"

再一次追问,她仍旧满脸委屈地坚称自个儿是冤枉的。

"不肯说是么?"福康安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撬不开的嘴!当即起身,走向门口,正巧看到院中的乌尔木拿了折扇赶过来,还以为主子去了夫人房中,却不料他会在书房,随即又跑过去问,"少爷,有何吩咐?"

福康安冷漠扬声道:"来人!贴加官儿!"

闻言,乌尔木稍稍怔了怔,未敢多问,奉命下去准备。

星月一听此刑,瞪眸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我是女子,你怎能对我用此酷刑?"

这话问的稀奇,福康安不由冷笑,"用刑又何须分男女?你还指望我怜香惜玉?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贴加官一刑,她只是听闻,从不曾见过,如今居然要用到自个儿身上!

还以为他只是吓唬人,然而片刻后,便见乌尔木带人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架到隔壁屋中,准备好器具,几人上前硬生生将星月绑在躺椅上,令她手脚不得动弹。

"啊!放开我!"星月惊慌失措,羞愤斥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一直把你当恩公,万未料到你竟要屈打成招!你枉为父母官!"

她如今之态,尽收福康安眼底,情急之下,人最容易暴露本性,眉峰微挑,他丝毫不为所动,"现在挺凌厉,能说会道啊!你佯装的柔弱呢?"

目光微怔,星月无可辩解,却仍不肯坦白求饶。

跟着乌尔木从小厮手中揭起一张桑皮纸,覆在她脸,又接过一瓶烧刀子,含了一口,喷在桑皮纸上,如细雾一般,受了潮的桑皮纸很快变软,贴服在脸上,嘴巴鼻孔皆被堵,难以呼吸,星月想挣扎,奈何手脚被制住,越挣越疼。

坐在一旁的福康安享受着下人为他扇来的清凉之风,看着她痛苦挣扎,未有丝毫动容,这是她自找的,所有的冒险都将付出代价,侥幸之心,不过是自以为罢了!

"唔……唔……"这薄薄一层,她尚可勉强呼吸,紧接着乌尔木又贴一张,这种感觉令她崩溃,若是一刀了结,大约还好受些,可这样呼吸不畅,又死不透的感觉快要逼疯她!

她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她的死活,有谁会在乎?

贴到第三张时,眼见她已无力挣扎,乌尔木冷哼道:"感觉如何?还要不要继续?"知她无法言语,他又道:"打算招供就蹬蹬腿儿!"

却见她当真动了动脚,果然,谁都怕死!

乌尔木遂命小厮揭下那些桑皮纸,得以呼吸的星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颊憋得通红,再晚一会儿只怕要窒息而亡!这滋味,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

眼见她吃了苦头,乌尔木趁机哄道:"老实招罢!我家主子是善人,你若招了,他必定保你平安。"

善人?福康安还真不习惯旁人夸他善,实则道出这个善字,乌尔木自个儿都觉别扭,不过为了逼供,他只得昧着良心说假话了!

星月却不信这哄骗,"善良之人会对我用此酷刑?"

她何必纠结于此,凑近她,乌尔木打量着她,如同看蝼蚁般,目光轻蔑,"你有得选择么?"

她的确,总是受人摆布,没得选择。那么,能活一日是一日罢!

"说,你究竟是受谁指使?"

不想就此死去的星月强忍许久,终是开了口,"孙士毅。"

闻言,福康安坐直了身子,"云南巡抚?"

接下来,不消他们逼问,她已自愿和盘托出,"他知你不收女色,便苦心安排了一场戏,好叫我入府,查探监视你的账目,与谁来往频繁,可有贪污受贿。"

居然是他?有几个人都是他怀疑的对象,终归难下定论,如今星月供出,既证实了他的猜测,又令他心生疑窦,

"孙士毅此人,向来没什么立场,从李侍尧一案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畏首畏尾,又怎会有胆子与我作对?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乌尔木又逼问她背后主使,星月只道不知。

"还嘴硬?想再试一次?"

无可奈何的星月瘫软哭道:"我是真的不知!你们要屈打成招我也没办法!"

此事大约只有孙士毅出面,星月不过一枚棋子,他也不会与她说太多,思及此,福康安摆了摆手,"放了她!"

乌尔木略感诧异,这般轻易饶了她,岂不是太便宜她,"爷,她还未供出幕后主谋!"

"我已经猜到了!"福康安当即吩咐下去,让乌尔木派人送她出云南。

却听星月起身道:"我姐姐是孙士毅的妾室,他拿我姐姐作威胁,我才被他利用来你府上,倘若我消失,他必不会放过我姐姐!"

耐着性子,福康安斜眸询问,"你的意思呢?"

"求你让我带我姐姐一起离开。"

这女人实在不自量力,"放肆!"乌尔木斥道:"我家主子肯给你活路已是天大的仁慈,你还敢讨价还价?"

微抬手,福康安示意他莫再凶人,而后沉吟着对星月道:"不是不可以,但要安排,而且,你能保证,她愿意跟你走?"

"我会说服她,"星月不能不管自个儿的亲人,否则她又何必冒险潜入总督府?"如若不然,孙士毅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他的妾室那么多,根本不会因为感情而放过我姐姐。"

"嗯,你先在此住着,等我通知。"

这样算是应承了罢?然而,她并不能真的放心,毕竟,说出了一切的她,已经是颗无用的弃子,他若反悔将她灭口,她也毫无反抗之力,如今的她,大约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大晌午的在书房那边坐了许久去审讯,回房后,福康安只觉浑身黏热,沐了个浴,顿感神清气爽,这才脱了鞋躺在午睡的明珠身边,

看着夫人香肩微露的模样,才凉爽的他又感燥热,奈何她怀着身孕,只能看,不能吃的痛苦他除了默默咽下,别无选择。

"明珠……夫人?小珠珠?"轻轻唤着,等了等,不听她应声,失望的他又不甘心就此睡下,一心想贴近这柔软。

忍不住凑近吻了吻她,大掌又不由自主地伸进衣衫,才覆上把玩,却将她惊醒,福康安赶忙回身躺好,闭目装睡。

睁了睁眼,尚未清醒的明珠又迷糊闭眸,"何必玩火?我又不能灭。"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派事不关己的无谓感。

第一百零九回 望着帐顶,福康安忍不住道:"其实你可以……"

可以才怪,明珠睁眼提醒道:"我有身孕啊!"

扭头看向她,藏着小心思的福康安坏坏一笑,"还有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

回回真让他说时,面对她天真的眼神,他总是难以启齿,越发觉着自个儿太邪恶,只好住了口,"罢了,没什么。"

明珠随口问他赴个宴为何回来这样晚,"我午休都醒了,你才归来。"

"防小人啊!"说着便与她讲述了方才之事的经过,而后又哼笑道:

"起初看到她的手,我也只是稍有疑惑,直到香儿说她身上的脂粉名贵,我才格外留心,故意安排让旁的丫鬟诸事繁忙,好叫她来书房伺候,为的就是看她会不会露出尾巴,而她果然急不可待!"

"贴加官儿?"明珠想想都觉恐怖,"是不是很折磨人?"

折磨是她自找的!"不使些手段,如何迫她开口?"

那倒也是,如今的明珠,自不会埋怨他狠心,一味善良,只会助长旁人的嚣张气焰,强弱不能绝对而论,只能相对而言,若想占上风,必须有手腕,是以福康安此举,虽残忍了些,但她并不排斥,反倒是香儿这次给他提了醒,帮了他一个大忙,

"如此说来,香儿也算有功于你,你合该赏她才是。"

"赏是少不了,但目前还不能让她知晓此事,"她的嘴巴不够紧,福康安实在不放心,"等我召来孙士毅,送走星月再说,免得香儿一不留神走漏风声。"

"嗯,"想着他也累了,明珠让他睡会,自个儿想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不许走,你陪我睡。"

"我都睡醒了!"

"再睡会呗!"福康安柔声拉扯,似撒娇一般。

又开始耍赖了,明珠无奈一笑,只好又躺下陪着他。

轻抚她脸颊,福康安心生满足,"都说喜新厌旧,可我看你那么多年,竟然从未厌烦过,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此话问得稀奇,"合该问你,你的心思,我怎的会知晓?"

"我不知晓,"福康安宠溺笑道:"我只知晓我就是喜欢你,有增无减!你呢?你可有厌烦我?"

"让你睡觉,你怎么这么啰嗦?"

被嫌弃的福康安顿感委屈,"你这是烦我了么?我的明珠居然不爱我了!"

真是够了!听他说起对付星月的狠,再看他此时的天真模样,明珠真怀疑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只听他又抱怨了一句,不耐的明珠忽然凑近他,狠狠地堵住他的唇,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福康安愣怔了一瞬,紧接着心甜如蜜,原来话多有糖吃啊!以后要话更多才是!遂伸手拥住她,反客为主……

两日后,福康安特特请了孙士毅来总督府,说是还有其他同僚,到了却不见旁人,厅中只有总督一人,孙士毅不免惴惴不安,福康安请他落座,他却如坐针毡,

"福制台这是……"

"咱们二人总管云南,也该抽空坐下一聚,聊聊时政不是?"

"福制台哪里话,"孙士毅顿感惶恐,"您是总督,掌管一切军政行政,下官不过一个小帮手而已。"

"孙大人太谦虚!本官有幸得皇上赏识差遣,治理云贵。初来此地,一切还需磨合,而孙大人在云南已久,自然比我更为熟识此地。若你我二人能配合得当,增加云南铜产,皇上必定欣慰!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立场,无可厚非,我这人从不喜欢强迫旁人,在我手下做事的,只需各司其职,我便不会故意找谁麻烦,但若谁想故意陷害栽赃,我也绝不轻饶!"

这弦外之音,孙士毅又怎会听不出来,暗叹必是星月这丫头败露了身份,福康安才会威胁警告他!

"我最后重申一次,这儿不需要妾,巴结也好,监视也好,皆不需要。"说这话时,福康安故意看向孙士毅。

心中惶恐的孙士毅不敢抬眸,只勉笑称是。

怕他抱有侥幸心态,福康安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他后路,"如若有人再犯,我必有法子令他坠入谷底,翻身不得!纵然他京中有人,也未必斗得过本官!若是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这样指桑骂槐的暗示已如此明显,他再装傻也说不过去,再坐不住的孙士毅忙起身道:"制台大人放心!回头我立即吩咐下去,再不许底下官员送女人过来,打扰大人。"

这便算承认了罢?敲山震虎即可,福康安也不意继续追究,想起一事,随口提醒道: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皇上谕旨里说,李侍尧在云南贪污之款项颇为巨大,而你身为云南巡抚,必然知情,却装聋作哑,没有事先弹劾,论罪当罚!"

"啊?"惊闻此讯,承受不住的孙士毅瘫坐在座椅上,这也能受到牵连?他实在是冤枉呐!回过神来,他急切地向福康安澄清,"大人,下官为人谨慎,从不敢收受贿赂,而李侍尧乃朝中权臣,下官哪敢得罪?如海宁那般酒后吐真言的,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

"为求自保,你睁只眼闭只眼也情有可原,"他的行为福康安很是谅解,"然而皇上抓住此事不放,我能有什么法子?"

大难临头的孙士毅忙求他保命,福康安笑道:"你该求和珅才是,你不是与他走得近么?出了事,他理该保你才是。"

看来福康安已知晓他与和珅有关联,故而不肯出手相助,无奈之下,他只好仓皇告退。

出来时,孙士毅满头大汗,这福康安与和珅,哪个他都不能得罪,只能小心周旋,做官的学问,远比科举难多了啊!

而他惨被李侍尧一案牵扯,也不知和珅究竟会不会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情,倘若和珅过河拆桥,他这次岂不是死定了!

浑浑噩噩回府后的孙士毅忙写了信差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傍晚,从管家处得知他的一个小妾,也就是星月的姐姐,无故失踪,孙士毅也无心去管,自个儿的命恐难保全,他哪有功夫管一个小妾!

金秋十月,天儿逐渐凉爽,挺着大肚的她再不必动辄一身汗,胸闷气短。

清晨醒来后,明珠忆起自个儿昨夜做了个梦,被问及梦的内容,明珠至今心有余悸,"梦见一条蛇,在院中花丛里,我正要摘花,看到它,吓得摔倒,赶忙瞧瞧肚子,还好没事……"

"夫人梦见蛇是吉兆呢!"云霄喜道:"我常听人说,有身孕之人梦见蛇,便是要生儿子的预兆!"

神乎其神的说法听得福康安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关联?"

"甭管有什么关联,我也听人说过!"苏果亦点头附和。云霄又道她大嫂当年有孕时便梦见过蛇,后来果真添了男孩。

明珠但笑不语,福康安知她心忧,"好了,莫论男女了。少爷千金我都一视同仁的喜欢!"

"哦!"苏果伸了伸舌头,调皮一笑,"左右这个月也该生了,到时便见分晓!"

十月初五,明珠生辰将至。福康安正琢磨着该给她送什么作为贺礼。回屋却见她黑着一张脸坐在桌边,问她何事不开怀,她嘟着嘴一脸不悦,不肯言语。

他只好去问云霄。

小心翼翼地看了明珠一眼,见她仍不语,云霄这才打开手中红帕给他瞧,"夫人才刚不小心摔碎了翡翠镯子,是以心思郁结。"

这只镯子他记得,也是某年生辰相赠,福康安随即来到明珠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轻抚着宽慰,"不就一只镯子嘛!碎便碎了,我再给你寻!"

"哪有那么容易?"他说的轻巧,她却明白不太可能,"这帝王绿的翡翠实属罕见,百年难得一遇。你好容易得了一只给我,我却摔碎,真真败家!"

一旁的云霄惊魂未定,"这镯子护主呢!才刚夫人绊到凳子,若不是用手腕支撑在桌上,只怕要摔倒了呢!马上要生了,摔一跤那还了得?镯子碎了人无恙,也是万幸!"

"是罢?"几句话听得福康安心有余悸,转过来安慰明珠,"就当破财消灾了!你人没事就好!"

明珠懊恼哀泣道:"我还想着留它一辈子呢!才没戴几年,居然碎了……"

知她心疼又自责,福康安又怎会怪罪?遂好言哄道:"你且放心,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想尽千方百计,也会再寻一只。"

他虽如此说,她却不敢指望。希望太渺茫,不如不去想。

午后,福康安当即吩咐乌尔木,着几个得力的跑腿儿,挨个问问贵州的古玩当铺,可有帝王绿的翡翠。

问了一整天,得来两个,却是以次充好,统统被福康安退回。

三天后,乌尔木又得一只,兴冲冲地拿回府给主子一观,"爷!这个镯子与夫人那只差不离罢?"

福康安眸光一亮,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敛了神采,"这只色泽虽够绿,却有一点瑕疵,美中不足啊!"

"一小点,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料想夫人不会计较罢?"

第一百一十回 "她不计较我计较!"福康安眼中自是容不得沙子,再寻的,必得好于原来之物,他才拿的出手,"有瑕疵之物,我怎能给明珠戴?"

"可是……"乌尔木为难道:"没有瑕疵的帝王绿翡翠实在难寻!奴才们找了许久都无功而返呐!"

"辛苦了?"微侧首,福康安朝他一笑,"要不要给你点儿辛苦费?"

乌尔木见这架势,忙住了口,不敢再抱怨,劲儿头十足地道:"为主子办差,不辛苦!很幸福!"

"少耍嘴皮子!给爷办实事儿!"说着,福康安附耳交代着……

当明珠自旁处听闻此事,心下大骇,生怕惹出祸端的她不顾大肚在身

,赶去书房找他,

"听说你在城中贴了告示,悬赏万金寻一满绿翡翠镯子,可有此事?"

"是啊,"福康安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丝毫未当回事。

明珠却慌了神,"你就不怕此事传到皇上耳中,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官员正等着抓你把柄,这不是落人口实嘛!"

"怎么?"抬眸,福康安哼笑道:"难道咱富察家有一万两金子很稀奇?"

纵然有,也不该铺张浪费,"旁人必会参你一本,说你奢侈!"

爱说闲话之人多的是,福康安懒得去理会,"自家钱财怎么花销也轮得到他们管?"

她却不愿做那祸水的红颜,"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招来非议。"

扶着她双肩,福康安凝视于她,为她释疑,"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事,纵然有人参我,皇上也不会在意。"

"碎了便罢,我不要那镯子,你派人将告示揭了罢!"

心知再解释无用,福康安面上不再坚持,脆生哄着,"好,好!揭了!我揭!"

明珠却觉有诈,狐疑地看着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开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明珠派人去看,那告示依旧还在,她又问起,他却装傻充愣,"是么?我跟乌尔木说了呀!定是他又偷懒!忘了此事!回头我再收拾他!"

瞧出他的把戏,明珠不再浪费唇舌,悄悄吩咐云霄,得空去将那告示揭下。

把守的士兵本要拦阻,一见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不敢做声。

待她走后,才敢派人将此事知会福康安。

福康安闻听此事一愣,不免有些心焦,今儿个已是初九,离明珠生辰越来越近,他要的镯子还未找到,明珠又不许他贴告示,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躁之际,忽闻乌尔木来报,喜滋滋说是有人带来了宝贝!

"翡翠镯子?"此时在福康安眼里,其他都是次要,只有翡翠镯子才是他要寻的宝!

但见乌尔木身后跟着一人,笑呵呵施礼道:"奴才有一珍宝,正是翡翠镯子!"

"哦?"寻了许久皆不见他满意之物,福康安真怕这次又是竹篮打水!遂依在椅子上,懒懒地问他这翡翠怎么卖。

那老头儿微微一笑,"白银五百两。"

"五百两?"闻言,福康安不屑嗤道:

"本官要的是极品帝王绿翡翠,白银二十万两都不定能买来,你这五百两的是什么翡翠?糯种么?"随即吩咐乌尔木打发他出去,"少在这儿耽误本官功夫!"

那老头也不惧怕,依旧笑道:"大人息怒,先看看镯子,再赶奴才不迟啊!"

乌尔木随即从他手中接过盒子,走过去放在福康安面前打开,"爷您请看!"

只斜了一眼,福康安当即坐直了身子,

"这……"急切起身,拿起这镯子看了又看,凭他多年看翡翠的经验,他敢断定,面前这个镯子,正是他要的帝王绿翡翠!且无半分瑕疵!

这倒令福康安十分震惊,转念一想,只有两个可能,"这样的宝贝,才卖五百两?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另有所图?"

那老头儿不肯多言,依旧坚持,"大人明鉴,奴才这镯子,的确只卖五百两。"

"那好,"福康安了然一笑,吩咐乌尔木带他下去领银票。

待乌尔木忙完归来,又被主子指派去暗中打探此人来历及后台,看看是敌是友。

乌尔木打探过后,得知此人与大盐商的二公子乔翼梁来往甚密,颇有渊源,"那个老头儿,是乔二少的舅父。之前开古玩店的,现在已是甩手掌柜,所有家业由儿子们打理。"

这便显而易见了,"看来,是乔二少有这宝贝,又想借机贿赂,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送,只好找了他舅父,来这么一出,便宜卖给我,呵!

我买的,如此,便不算贪污受贿,他日即便被抖出来,也赖不到他头上。"福康安由衷赞叹,"这小子挺高明啊!"

乌尔木嘿嘿一笑,完成嘱托,格外轻松,"管他呢!夫人喜欢就好!"

"哎!"福康安赶忙叮嘱他,不许提前走漏风声,他自有打算,"等到十六,再拿给她看,她一定惊喜!"

于乔翼梁而言,这镯子再珍贵他也戴不了,让他拿去哄女人倒不如卖福康安一个人情来的实在,至少对生意有益。

而福康安得了镯子,纵然面上没说什么,却是心如明镜,如乔翼梁这般聪颖识时务之人,他才乐于打交道。

当明珠在生辰当天眼睁睁看着福康安亲自将这新的翡翠镯子戴到她手腕时,她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这个和碎掉的那个一样,都是难得的满绿!

她的惊喜便是他最想看到的神色,福康安笑着叮嘱道:"戴久了,便会和原来那个镯子水头一样好!"

居然真的让他找到!明珠奇道:"你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

"五百两。"

粉拳一攥,轻锤他一下,明珠扭身怨怪道:"又诳我!"

"冤枉啊!"明明说了实话,她竟是不信,福康安当即竖指,"我敢发誓,五百两!千真万确!"

鬼话!明珠揶揄道:"干脆说是你抢的,再不就是捡的!听来更神奇呢!"

无奈的福康安只得将事情原委说出来,明珠这才了然,却也不认为自个儿误会他有什么错,"谁让你骗我在先,上次说好了揭告示,却是蒙我!"

不意再提此事,福康安嘿嘿一笑,转了话头,"也是赶巧,你让云霄揭了之后,我正惆怅时,就有人来与我交易。得了宝贝我一直收着,就等着今日给你惊喜。"

镯子才碎时,她的确难过,后来想想,不过身外之物,也就释然了,却未料到福康安会如此上心,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真被他寻着,

"就为一个镯子,你何苦大费周章?"

"因为你喜欢啊!我知道,除了碧玺,你就爱这镯子。"这就是原因,满足一切她想要的,是他的乐趣。

于福康安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金银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用权势!当初他若不是凭借权势,也无法取得皇上赐婚的圣旨,更不可能有机会去感化明珠。

只因她喜欢,他便可以动用总督权利,告示全城,在李侍尧一案尚未了结的风口浪尖上,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悬金寻镯。

如此小题大做,他却觉理所应当,一个感激的拥抱,怎足以报他深情?与他的珍视相比,她辛苦怀胎也算不得什么。

看着镯子,她已湿了眼角,几欲落泪,又怕他瞧见,遂笑道:"这个礼物我很喜欢,定会小心珍惜。"

整日的担惊受怕岂不是很累?自身后拥着她,福康安打消她的顾虑,"无需谨慎,碎了我再买!"

惊惧的明珠嗔怪道:"可别乌鸦嘴!"

果不其然,许多官员一得讯,纷纷上折子弹劾福康安铺张浪费,更有甚者,提出追究他金子来源。

那孙士毅,便是其中之一,他怕福康安暗里对付他,干脆小题大做,写信与和珅商议,利用此事,打击福康安。

毕竟李侍尧贪污的账目是三万多两银子,已闹出此等动静,而福康安悬赏的一万两金子,是否也是贪污所得呢?

他们才不信福康安的账目干干净净,只要乾隆肯下令彻查,必定能让他们找到福康安的把柄!

然而,孙士毅万未料到,乾隆听闻此事竟无动于衷,弹劾的折子一律押后不批复。

和珅看此路不通,又怂恿官员在上朝时上述此事。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乾隆帝微感不耐,又不好置若罔闻,却不肯批判,反而夸赞福康安至情至性,对夫人矢志不渝,

"你们在场的,哪个家中不是娇妻美妾,莺莺燕燕,只有瑶林,多年来身居高位,却对他夫人一心一意,从不纳妾,为了给夫人寻镯子,不惜花重金悬赏,当真令人动容!"

底下有官员不甘心,继续咬着不放,"可是他的金子……"

此话瞬时惹得龙颜大怒,"富察家五代为将,守护我皇室,战功赫赫,所得赏赐无数回,区区一万金,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们小题大做?"必得杀鸡儆猴,才能堵了他们的不轨之心,

"云南巡抚孙士毅!李侍尧一案,作为下属,他最该清楚,却未见他及时弹劾,福康安清清白白,他却诬陷上折,着实糊涂!不配再做巡抚!传朕口谕,将其革职,发配伊犁!"

见状,众臣再不敢多言,直呼皇上圣明!和珅暗叹又失了一颗棋子!

远在云南的孙士毅接到旨意已近崩溃,后悔跟错了和珅,然而此时追悔晚矣!狗急跳墙慌不择路的他又悄悄备了厚礼去求福康安搭救。

而今的福康安已懒得理他,看着他带来的珍宝,丝毫不为所动,反讽道:

"你这是贿赂本官?就不怕罪加一等!"

孙士毅诚惶诚恐,明人面前又不敢狡辩,只得如实道明来意,"福制台!下官是诚心归顺于您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指点下官一条生路!下官实在不想去伊犁那种地方啊!"

不长记性之人根本不值得怜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他,福康安语带不屑,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上次唤你来,我是怎么说的?你却不识抬举,反咬我一口,你以为,本官那么容易扳倒?富察家那么容易失势?"

"不不!"孙士毅慌忙解释,"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如今才看到光明大道!请大人宽宏大量,给下官一条生路!"

福康安故意推卸,冷笑提醒,"你弄错了罢?治你罪的不是我,是圣上!"

不必福康安上折辩解,皇上已坚信不移,恩宠可见一斑!孙士毅更加后悔,自个儿有眼无珠,竟以为和珅的特例高升可以与福康安分庭抗礼!才盲眼跟着和珅,如今出了事,和珅为避嫌,根本不肯帮他!

"大人!皇上那么宠信你,只要您愿意为下官说句话,皇上必定会开恩呐!"

第一百一十一回

此人当初上折子时,必定想置他于死地!他又凭什么为他说话?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途中都有回头路可走!"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本官?早干嘛去了?"

眼见他不待见自个儿,慌了神儿的孙士毅跪着磕头祈求,"以往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一定痛改前非!认您为主,绝无二心!只要大人不计前嫌,救我一马,下官必定效忠于您,报答您的恩德啊!求大人救我啊!"

任他再三请求,福康安也不肯答应,不耐烦的他甩手离去,留孙士毅一人悔恨交加,欲哭无泪!

而对于此事,福康安并不觉着自个儿狠心,"当初星月之事被查出时,我已暗示过他,只要他不再与我作对,不与和珅同流合污,我可以既往不咎,偏偏他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落的如此下场,与人无尤!"

乾隆帝的处事之道总使明珠匪夷所思,吃下福康安喂给她的一颗松子,她不禁琢磨着,"皇上为何对孙士毅如此严厉?一道折子而已,至于么?难道……你又暗中捅他一刀?"

"我若想捅谁刀子,何须偷鸡摸狗,明着就捅了!"哎呀!夫人居然怀疑到他头上,实在好笑!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没空啊!

"你算算时日,他的折子递到京城,就算有人知会我,我再作安排,这来回折腾又得几日?纵然我想进言,也没那么快。"

看她疑惑深甚,福康安解释道:

"实则皇上早就有心处置他!李侍尧一案,孙士毅一直知情不报,皇上早对他有意见,舍不得杀宠臣,只好拿手下人开刀。

他不弹劾李侍尧有罪,弹劾我也有罪!他还以为攀上和珅从此前途无量了,孰不知,反而做了替死鬼!眼瞎该他倒霉!"

这处置真真叫人无言以对,明珠只觉太儿戏,"皇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

"哎,总算说到点子上了!"福康安笑道:"这当皇上有时挺为难,有时也可任性,你上哪儿说理去儿?"

若不是为着那翡翠镯子,断不会闹得满城风雨,好端端的巡抚被革职,明珠心中难安,"算不算是我间接害了他?"

"与你无关,他就是与和珅合伙针对我,没有此事也会有其他,你莫多想。"

抚着大肚,明珠有愧不是因为愚善,而是为腹中骨肉考虑,"孩子将要出生,我只是想为孩子多积德,不想徒添罪孽。"

孙士毅自讨苦吃,又怎能算作明珠的罪孽?"他只是被发配伊犁,又不是被斩,这官场浮沉是司空见惯的,指不定哪天他运气好,又被皇上重用了呢?"

"是么?"也不知他道的是实情,还是纯属安慰之辞。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怕他只是为了安慰她才故作轻松,不放心的明珠又问,"皇上真的没有责备你?该不会在外人面前挺你,私下再训你罢?"

"千真万确!"乾隆帝的性情,福康安摸得透亮儿!"我对你的专宠只会让他联想到他对我姑姑的一片深情,又怎会因为一张悬赏告示而怪罪于我?"

又好言劝了一阵儿,明珠才信乾隆真的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临盆之期将近,她只想早日生下孩子,不必再挺着大肚子,然而算好的日子已过了五日,直至十月底,她的肚子还未有动静,不免有些心焦。

福康安看她心神不宁,便与她说了些朝中事,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各督抚上的折子里,只有我和闵鹗元主张斩监侯,其他皆是清一色的斩立决!这个月初三,皇上正式下旨,判了李侍尧斩监侯,而云南巡抚孙士毅,因知情不报,被抄没家产,发配伊犁!"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询问众人之意,"皇上这算是一意孤行么?如此,只会助长贪污之风!"

正说着,明珠忽然蹙眉,捂着腹部"嘶"了一声,"肚子有些痛……"

"啊?是不是……要生了?"

"不知道,"这种阵痛在她生伊贝尔时也有过,大约,今儿个是该瓜熟蒂落了,"呃……也许罢!"

福康安忙唤来在屋外收拾的云霄,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扶明珠去隔壁准备用来坐月子的房中,让她躺下,明珠忍着痛,歇在床上,开始冒汗。

紧跟着他又吩咐云霄、苏果去请在府上待命的稳婆,嬷嬷,末了还不忘交待,"再多唤些丫头过来伺候!"

"是!"两人领命,匆匆而去。

又是预料之中的阵痛,已生过一次孩子明珠心中有数,知这疼痛无可避免,只能暗自祈祷孩子快些降生,少让她受些折磨,"嗯……呃……瑶林……"

"我在!明珠……你且忍忍,稳婆马上过来!"听着她强忍的闷哼,握紧她的手,福康安守在她身边,温声安慰着……

两个稳婆来后,嬷嬷丫鬟们皆备好物品,只等孩子降生。

福康安照例等在屏风这边,心中焦急异常。

头一回,两个孩子很快地顺利出生,这一次,过了这样久,竟还未能生出来!

明珠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他耳畔回响着,他却无能为力,只能隔着屏风向里张望,来回踱步,心焦难耐,

"这是怎么了?不好生?"

一稳婆绕过屏风,来到福康安跟前儿,面色为难地小声询问,"孩子富态,头有些大,不好出来,再耽搁怕没气儿啊!待会儿万一有什么,大人是想保大还是保小?"

这还用问!福康安急切呵道:"当然保大!"

听到此言,疼痛的明珠慌着哭道:"保孩子!我那么辛苦地怀他这么久,他不能有事,一定要平安出生!"

福康安顾不得避讳,急步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你若没了,我该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只会跟在有你的地方!"

他眸间那不容置疑地眼神,令她伤怀又动容,"瑶林……"

不想再说这严肃伤感之辞,福康安温笑着以宽她心,"莫说了,省着点力气!"

"这生孩子没什么讲究,夫人你要用尽全力!"为了能令她快速生下孩子,稳婆直言不讳,"说难听点,就像上茅房一般,腹痛时你再开始用力!"

"夫人……"云霄在一旁为她擦着汗,心疼不已,"夫人洪福齐天,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

"嗯……啊……"看她模样比之前痛苦,料想她又开始疼痛,稳婆忙喊道:"用力!使劲儿!快!看到孩子头发了!夫人再用力啊!"

然而明珠使了几回劲儿,已没什么力气,口干舌燥,面色苍白,这时腹部也没再继续疼,她用力也无用。

那一瞬,明珠翻了翻眼,似要晕厥一般,吓得福康安赶忙握紧她手惊慌呼喊着,"明珠!明珠!不能睡,坚持住!你一定不会有事!"

口中虽这般说着,他的心里,却是没底的,骤然想起曾经那个梦,明珠难产大出血的画面,印上此情此景,压抑的令他窒息!

不!那不是预示,只是胡思乱想而已,明珠需要他的鼓励,他不能兀自乱了阵脚!

"瑶林……"方才那一刻,她也好怕,怕自个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撒手人寰,再也看不到福康安这张令她心安的脸……

艰难抬手,想抚上他脸容,福康安握住她细长的手指,贴在自己面颊上,努力微笑着,"我在,莫怕!"

她本想再说什么,却又一阵疼痛袭来,稳婆的汗不停的往下滴,生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也被牵连,只好稳着性子去引导,

"大人,你站到夫人身后,手臂从她背部穿过来,搂紧她肩膀,好让她借力使力!"

而后又对明珠道:"夫人卯足劲儿!用力!……再用力!孩子快要出来了!"

"啊……呃……"明珠真的是已用尽全身力气去生这个孩子,奈何他还不肯出来!

"快了!夫人!再用力!"

她只觉呼吸都是困难,喘息着甚感崩溃,"我……没力气了……"

"再使一次力就好!夫人不要放弃!"

"明珠……"福康安心疼的乱了分寸,对那稳婆吼道:"不生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明珠!保住我夫人即可!"

这怎么可能,稳婆此刻也束手无策,"大人,这时候也停不了啊!再不用力,可是一尸两命啊!"

听到尸字,福康安震怒大喝,"爷请你们是做什么的?毫无用处!明珠若有事,你们在场的统统陪葬!"

稳婆吓得慌忙跪地求饶,云霄劝道:"少爷,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还是鼓励夫人再用些力去生孩子,万莫吓到她!"

手足无措的福康安低头看着毫无血色的明珠,愧疚失声,"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要这个孩子……否则你也不会遭此劫难……"

"不……关你的事……"他越是自责,她越是难过,暗恨自个儿没用,"是我……我自个儿想要孩子……"

额头一阵冰凉,她才惊觉,那是福康安的泪滴,未及开口,腹部又开始痛了,她听着稳婆的话,拽紧他的手臂,用力再用力!

云霄在旁双手合十,暗自祈祷着老天保佑,保佑她家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渡过难关。

"嗯……啊……"

"哇哇!"千辛万苦地迎来那迟到的一声哭叫,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好了好了!生了生了!"稳婆眉开眼笑,"恭喜大人,是个小少爷啊!"

"是罢?"福康安喜滋滋地转过身来,向明珠报喜,"明珠,终于生出来了,你再不必受苦了!"

还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他诞下子嗣……唇角溢出一丝笑,明珠缓缓闭目……

福康安见状,笑容凝固,"明珠?明珠!"

呼喊得不到回应,他的心跳,似是停了一拍,不可能!梦都是反的,他的噩梦绝不会应验!"明珠,你莫吓我!醒醒,你快醒醒!"

第一百一十二回 "夫人!"云霄目睹这情形,吓得不轻,正想上前,却见福康安趴在她身边紧抱着,这个他挚爱的女人,怎么可以先他而去?

"明珠!不要丢下我!"福康安紧拥着她哭道:"我们才成亲八年,还有半辈子的路没走,你不能离开我啊!"

为何生个孩子就要她的命,那他宁愿不要这孩子!悲恸的他紧贴她面颊哭着央求,"老天爷,我愿折二十年寿命!求你让明珠醒来!"

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云霄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跪在一旁,泣不成声,"不会的,夫人是好人,好人该长命百岁的,怎么会……"

"你要……箍死我……"

忽闻一声说话,福康安立即抬首,怔怔地看着怀中人,但见明珠微睁眼,复又闭上,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我还没死,都哭什么丧……能不能……让我睡会……"

"明珠!你没事?"虚惊一场的福康安破涕为笑,"好!好!你太累了!是该歇歇!"

众人一见夫人醒来,皆松了口气,福康安将啼哭的孩子抱在怀中给明珠看,"你看,我们的孩子像谁?"

凝视着孩子的眉目,疲惫的明珠勉力笑道:"还是像你。"

看着孩儿诞生,福康安不由感慨,"人生真是奇妙,两人成亲,会有孩子,他在你腹中,慢慢长至人形,便呱呱坠地,遗传了我的模样,更是你我感情的见证。"

其实她想说,这孩子好像福珠隆阿,不知是否是她那苦命的孩子投胎转世,又来做她的孩儿。但又觉此刻说这些不吉利,便未多言。

辛苦怀胎十月,时时忌口,处处当心,在鬼门关徘徊了一趟的她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此时的明珠筋疲力尽又深感欣慰。

目睹她生孩子的痛楚,福康安的心,格外柔软,来到她身边安抚着,"明珠,没事了,以后你都不必再这般辛苦!"

前有女儿,后有儿子,老天总算待她不薄,"你可算后继有人了!"

第一个儿子不幸幼殇,如今二十六岁的他才又得一子,着实欣慰,"你是大功臣!"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他心疼不已,"怀个孩子那么辛苦,以后我都不想让你再生孩子。"

"你不是要儿孙满堂么?"

"那是说笑,又不是我生,站着说话自然不腰疼!你两次生孩子我都只能看着,不能替你分担,委实不愿让你再受罪。方才真的吓到我了,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你不知,我有多痛!"

说着,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眶,"那种心痛,我真的不想再尝第二回!"

"我也不忍心,离开你。"这是唯一一个,她想要厮守一生的男子。方才昏迷时,她极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抬不动眼皮,最后是呼喊和摇晃将她惊醒,睁开眼便觉自个儿被人圈在怀里,真的是箍到快要喘不过气来,那么用力,似要将她揉碎一般。

看到福康安红着的眼眶,她猛然想起,头一次知道他哭,是他们因札兰泰而产生误会流产时,曾听乌尔木说过他躲在房中哭了,

再后来,福珠隆阿去世,他赶回京后,不知他背地里可有掉过眼泪,反正当着她面是没落过,大约,是看她太崩溃,才要故作坚强地安慰她。

而今这一次,是她亲眼目睹他落泪的模样,这世上,有一个人,那么舍不下她,她这一生也算没白活。

心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劝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于福康安而言,能让他欢天喜地又痛不欲生的,只有她,阿颜觉罗·明珠,

"我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失去你。"

这些话太过沉重,她不想再继续,闭上了眼,想歇会子。

手指轻轻地描摹着她的眉目,澄亮的眸子温润地注视着她,福康安柔声哄着,"你睡罢,我陪着你。"

"忙了一晚,你都没吃什么,快去用些饭食。"

福康安提议把饭端过来,让她也喝些粥。而此时的明珠毫无胃口,摇头道:"等我睡醒再说,你先去罢,不必管我。"

"嗯,"福康安应着声,却不舍得离开,温润一笑,"看你睡着我再走。"

如此柔情,令她安心,虚弱的明珠很快入睡,心满意足的福康安这才起身去用晚膳。

坐月子期间,待她渐渐恢复体力,福康安饶有兴致地与她商讨着孩儿的名字。

福康安说了几个满文名字,明珠都不甚满意,只因那些名字容易让她忆起早殇的长子,实则她心中已有主意,

"不如,叫德麟罢,麟,光明祥瑞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杰出的人才,德才兼备。

寓意甚好!福康安直叹好名字!

"你没有异议?"

"没有啊!"福康安亦觉好听,"你想的德麟二字很好,我赞同!咱儿子就叫德麟!富察·德麟!"

富察·德麟,明珠不求他能像他阿玛一般文武双全,为朝廷效力,只求他能不出意外,平安康福,德行端正即可。

冬月底,福康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丫鬟端茶进来,正在查看账目的他道了句"搁着罢!"便继续忙自己的。

往往这种时候丫鬟都会识趣退下,而她居然立在一旁不动。正待出言训斥的福康安抬眼一看,瞬时由怒转喜,起身来到她跟前儿,"明珠?你怎的过来了?不是明儿个才满月么?你怎么不卧床休息,反倒出了房门?"

"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所谓?"明珠委屈抱怨道:"让你躺一个月试试,烦不胜烦!"

"好,好,我知道你这一年受了许多罪,往后你想怎样,再不必顾忌。"说着,拉了她手圈抱住自己,又将她揽在怀中紧拥着,之前她有身孕时,他想抱她只能从身后抱,而今终于可以正面相拥,这久违的感觉实在舒心。

娇妻在怀,福康安忍不住俯首拥吻,才吻了会子,他已开始呼吸急促,手也不老实地浑身游移,最后竟然撩起她衣裙,明珠吓得赶忙制止,"哎,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这还用问?福康安低吟着自己内心的渴望,"做许久未做之事……"

知他忍了太久很痛苦,可也要分时辰啊,"晚上再罢?啊?"

"不!"点燃的火已无法消退,"我现在就想要,一刻也等不及!"

"可这是书房啊!"他这样放肆,明珠真怕有人进来撞见。

"没关系,"福康安替她打消顾虑,"他们进来前都会敲门。"

"我不……别……我害怕……"正拒绝着,却感觉芳草处一阵轻颤,已被他长指探触,加之耳垂又被他吻咬,明珠已有些坚持不住,"嗯……别……瑶林……"

感觉到她的预拒还迎,福康安心中微喜,将她翻过身来,让她用手撑在桌上,而他则从她后方贴合,这种陌生的环境与姿态,令她紧张又新奇,很快便攀上巅峰,然而苦撑了许久终于开荤的他并未满足,继续放肆……

幸好在此期间并未有人过来,否则明珠该羞得无地自容了,事后她十分后悔自个儿兴冲冲的跑来找他,反倒被他就地正法。

身心舒畅的福康安紧拥着怀中人儿,久久不愿松开,"明珠……喜欢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她莫名其妙,"什么?"

"喜欢这样么?"

原来是问她的感受,躲在他怀里的明珠故意道了个"不"字。

"口是心非!"福康安调笑道:"你明明喜欢,不然怎么吸那么紧?"

"嘤!莫说了!"明珠羞红了脸,抬首推开他,嗔怪道:"下次再不敢来书房找你!"

她以为不来便能逃开?神清气爽的福康安嘿嘿一笑,"我会回房找你!"

微嗔他一眼,明珠警告道:"下回可不许再乱来!"

"遵夫人的命!"福康安嘴上答应的干脆,心底却是十分期待下一回!

满月后,明珠的腿臂并未发福,惟有腹部,因着才生完孩子,尚未完全恢复,略微松弛,福康安并不介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却深感难为情,幸得香儿为她带来了玫瑰清露,教她坚持涂抹,两个月后,果然肌滑肤嫩,娇美如前。

香儿自豪道:"我还会做利汗香粉哦,是用滑石粉与中药、香料粉末掺合在一起,制成飘香的浴后搽粉,这种搽粉可让肌肤添香,柔美滑白!"

“是罢?好神奇呐!”众人皆起哄,让香儿开个店铺卖胭脂水粉,"你做的胭脂比旁人的好百倍,实该公开来卖,造福大伙儿!"

苏果的提议与香儿不谋而合,"我也设想过哎!只是一直不敢付诸行动,怕开了没人光顾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到时候让咱们夫人帮你牵线拉些贵妇千金去光顾,保准生意兴隆!"

"好主意!"明珠未有迟疑,一口答应。

香儿便想着回去就跟封廉商量,然而封廉听闻此事,并不赞同,说是现下没有太多的银两为她开店。

第一百一十三回 香儿只道银两不必担心,明珠夫人会资助于她,封廉又道女人家成亲后不该抛头露面,"你在清媚楼看人脸色那么辛苦,如今嫁与我,就待在家中好生歇着,我会养着你,现今虽不敢保证大富大贵,但总算不愁吃穿,往后会更好,不必你出去辛劳。"

"你在为咱们的家努力,我也想尽自个儿的一份力啊!"香儿也是忍了许久才敢与他说这些,"整日的无所事事实在无聊得很,卖胭脂水粉只与女人打交道,又不会惹是生非,既能赚银子,又能打发时辰,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连夫人都支持我呢!

再者说,现在我们虽然有些积蓄,但终归不够多,一旦有个小灾小难,又该如何?不多攒些,我都不敢要孩子,我有身孕时若是想吃什么,一想到银子不充足,就不敢随心所欲,待孩子出世,你得养活两个人,负担更重,我若有了店铺,轻轻松松便能帮你分担。"

任她说破了嘴皮子,封廉依旧固执己见不同意,说到最后,香儿恼了,将他推了出去关上房门不许他进屋,封廉无法,只得去了西屋将就睡一晚。

僵持了四五天,封廉看她一味坚持,只好松口,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留了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你拿去罢!"

见他同意,香儿心下微喜,面上淡淡道:"不必了,夫人会先给我银子,等我挣回来再还给她。"

给她银子居然不要?"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啊!"看他神色紧张,香儿强忍着想笑的欲望,佯装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中的胭脂盒。

这些都是她为了开店铺作打算,特地找了老师傅雕刻的几款不同材质与花型的胭脂盒子,预备让明珠她们帮忙选几个中意的,多作打造。

封廉见状心急火燎,"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我怎样,才能不生气?"

"嗯……"放下盒子,香儿反手支颚,沉吟道:"你五天都没在我身边,我要你补偿我,五次!"

一听到她玩笑的语气,封廉总算松了口气,嬉笑道:"七次!连本带利都给你,好不好?"

说着打横将她抱起,惹得香儿惊呼连连,娇媚嚷着,"啊……讨厌!"

与此同时,在京的太夫人得知自个儿又添孙儿,喜不自禁,直盼着能见孙儿一面。

然而因着前车之鉴,福康安再不敢让明珠独自带孩子回京,除非他被调职,否则,他都会留明珠与孩子在身边。

德麟出生后的这个年,明珠过得顺心了许多,唯一遗憾是伊贝尔不在身边。

第一场雪飘飞时,京中的她看着漫天飞雪,问永琰,"叔叔,我额娘呢?"

永琰一愣,恍然忆起他曾说过,下雪时她额娘会归来,这话是大半年前与她说的,她这小小的人儿,居然还记得?

他又何尝不期待她的归来?纵然她在京他也不能与她多说话,至少知道她离自己很近,便已足够。回回来富察府看伊贝尔时,他都会想,这是明珠的家,明珠的孩子,如此想着,他才觉安慰。

然而皇上看福康安治理云贵颇有起色,似乎并未打算将他调回京。他不回,大约也不会许明珠一人归来,这是人家的家事,永琰他,无可奈何。只好又扯了幌子哄了伊贝尔。

乾隆四十六年,二月二,龙抬头,吉日吉时,香儿的店铺凝香坊正式开张。

为表心意,福康安特地命人请来了一帮人在店门前舞龙狮,玩杂耍,热闹非凡。

鞭炮锣鼓齐宣天,明珠怕吓着孩子,便没带德麟,只带了云霄苏果过来捧场。

有人瞧见总督夫妇皆在店内,便想着开店人必定与他们关系匪浅,这一传十,十传百,得知消息的达官贵人皆让自个儿的妻妾过来凝香坊捧场。

加之二月十二这天,福康安生辰,宴请同僚富商之际,诸位贵妇皆在场,明珠提前交待香儿,让她当众给她送来胭脂水粉,好奇的妇人们闻着那香气,忍不住动了心,问这胭脂出自何处,如此一来,她的店铺便更是广为人知了。

瞧着生意颇好,封廉也替她欣慰,只是他一个大男人,终究帮不上什么忙,遂提议她请个帮手,帮她做活,或是送东西到各府,减免她的负担。

仔细思量,香儿也觉有必要请个人,开些工钱总好过她一个人里外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香儿又揣着银子来找明珠,明珠奇道:"开店后的账目,封廉大概都知晓罢,你这样拿出来,他不会过问你的银子去哪儿了?"

但听香儿轻笑道:"开店那会子,他只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其余的,我说是找夫人您借的,其实用的都是我的私房钱,但他并不知情,如今挣了银两,他便催促着我来还给你。

我若不拿银子过来,当初之事岂不是无法解释了?"

原是如此,明珠笑道:"那好,你继续存,我替你保管。"

一旁的苏果看得十分眼红,"我也想攒私房钱啊!"

"你何须攒?"云霄打趣道:"乌尔木跟着少爷那么多年,得过的赏赐与家产多不胜数,不都是你的!"

苏果撇了撇嘴,始终不觉得乌尔木的一切都该归她所有,"那是他的,不是我的!"

"哎吆!"云霄掩帕笑道:"夫妻俩还分什么你我?"

"香儿不也分嘛!"香儿是为自个儿谋算,苏果却是觉得那些都是乌尔木辛苦所得,她没出一分力,又凭何霸占人家的财产?

"那你也把乌尔木平日里给你零用的银子都攒到夫人这儿啊!"香儿这提议吓到了明珠,

"别介!"多了她也怕麻烦,"我这儿成什么了?钱庄?我要不要再给你们些利儿?"

道罢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正说着,嬷嬷抱来了德麟,苏果一见小少爷,赶忙去抱,"哎呀!小少爷都半岁了呢!模样越长越俊,像极了咱们少爷!"

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的明珠笑容幸福。

看着众人都有了归属,日子美满,云霄既欣慰,又心酸,然而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后悔自个儿当初的决定,一时的孤独总比一世的煎熬好。

实则私下里,苏果也曾与明珠商议过,"夫人,云霄姐这样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一个人孤苦一生,还是该给她找个人家,有人陪伴有人疼!"

然而提起此事,明珠深感头疼,"我又何尝不希望她能再寻个归宿,可每每与她说起,她都以没心思推辞,我总不能强迫于她。许是她的姻缘还没到罢!只能顺其自然。"

既如此,苏果也不敢再提,只是想着,云霄是个好女子,理该幸福。

又是一年七月盛夏,烦闷热燥的总督府突然炸开了锅,午睡的明珠亦被吵醒,听丫头们说是府里今儿个运来了大象!

好奇的明珠起身带了德麟去看,果见后院停着几头庞然大物,粗壮的腿,褶皱的皮,长鼻子大耳朵,大约就是传闻中的大象,正由专人看管。

问了护卫,明珠才知,原来这些大象是南掌国使节向朝廷进贡之物。

德麟瞧见这些,很是新奇,指着小手想去触摸,到了跟前儿却又吓得缩回手,一连几次皆如此,格格地笑着,玩的不亦乐乎。

料想此刻的福康安正在忙着接见南掌人,明珠也不去打搅他。

待他忙完,已是午后,见他面无喜色,明珠遂问他,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也算不得,只是不欢而散罢了!"

原来午宴过后,南掌人向福康安讲述他们的辖境常常遭到邻邦交趾国的侵袭,为求反击,国王派来使节,乞求用大象与朝廷换大炮。

明珠听来只觉不妥,"火炮关乎一国兵力,又不是珠宝,怎能随意交换?"

"正是这个理!再者说,我若给了他们大炮,交趾国又该如何?也来换大炮,而后两国对着开火么?"

明珠听来只觉危机四伏,"如此大乱,怕是后患无穷,到时他们若走投无路,甚至还会烧杀抢掠,骚扰边境居民!"

"嗯,"明珠所言,正是福康安所想,意识到这一点,他认为此事不需上报给皇帝等待裁决,先斩后奏,一口拒绝,断了南掌人的妄想,

"所以我向他们表明了大清律法,拒绝交换,打算将大象归还给他们。原本还打算留个大象给儿子玩,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明珠点头深表赞同,"我觉得你的决定很正确,国事重要,万不能因一己私欲而招惹祸端。"

此事奏报朝廷后,乾隆称赞福康安处事得体,时值四川咽匪猖獗,当时的总督文绶纵容姑息,被皇帝怒革其职,随即又将福康安调离云贵改任四川总督,兼理成都将军。

福康安既要调职,封廉自然得跟随,香儿的凝香坊生意正火,却不得不转让于旁人,跟着丈夫同去四川。

知她不甘心,云霄宽慰道:"左右你有这个手艺,无论去何处都能开店铺。"

放弃这铺子,香儿甚是心痛,"可是要招揽客人很难呐!好容易才有了稳定客源,我却又要离开,唉!"

第一百一十四回 "你且放心,"苏果觉着香儿不该发愁,"只要夫人用你的胭脂,众人便会争相抢购!"

想起以往的盛况,香儿这才展了笑颜, "那倒也是!"想开后的她便欢欢喜喜地随众人一道出发去往四川。

福康安到任四川总督后,即奉命逮捕"咽匪"。

所谓咽匪,实则是八年前,清军攻打大小金川时,当中有一次战役失利后,遁入深山的一些败兵加入了四川咽噜党,逐渐形成一股反清势力,他们迫于生计,与那些个无业游民、地痞流氓一道争斗造反,朝廷称之为“咽匪”。

初至四川,观察了两日,再根据乌尔木去平民中搜集的情报,福康安发现了问题所在。

当年平定金川,经历几年艰苦卓绝的战役后,狂妄自大的四川军队就成了骄兵悍将,无法无天,甚至连地方官也镇压不住。

朝廷有明文规定,武官必须骑马,除非有皇帝特许,否则即使官至正一品也得骑马。

而在四川军营,区区一个从三品的绿营游击也敢招摇乘轿,福康安到任后,即以“失仪”为理由杖责一名游击军官,杀鸡儆猴,整肃军纪。

私下里,这些个四川军官议论纷纷,"要说骄悍,福康安认第二,还真没谁敢称第一!咱们还是收敛些,莫做出头鸟!"

"啧啧!"另一人叹息着,至今后怕,"他的手段一向狠辣!今个儿这番杖责,荀老三只怕得丢半条命!"

能捡回一条命也是好的,"纵然是打死了,估摸着皇上也不会过问一句!"

"哎吆!没查到咱们头上就阿弥陀佛了!"

有胆子小些的不敢再议论, 挥手道: "都散了罢!散了罢!指不定这军中还有福制台的眼线,我们这般聚众闲扯,万一被盯上可就麻烦了!"

苦熬许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封廉毛遂自荐去打击咽匪,香儿担心他受伤出事,封廉只道: "既参了军,就该报效朝廷与福制台,一味胆小怕事,岂不是辜负了福制台的期望?"

一番话义正言辞,香儿撇撇小嘴儿终是无可反驳,"那好罢!但你得答应我,千万要小心,我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知道。"抚了抚她的脸颊,封廉不舍离去,随军入深山。

在此期间,香儿又重新选了店铺,继续开她的凝香坊,一开始顾客很少,明珠又费心为她介绍了福康安手下官员家中的贵妇们去光顾,慢慢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欣欣向荣。

这一日,福康安忙完公事回府,刚进院子,恍然听见屋中有丝竹之声,心下奇怪,他又没在府中养乐姬,除非宴请官员时才会临时去请,而屋中怎会有琵琶声?

待他行至门口,当即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见屋中有两个女子身着汉衣轻纱,简单的流月髻上随意挽了根簪子,琵琶伴舞,悠哉美哉!

而那弹琵琶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明珠! 香儿出身清媚楼,会跳舞很正常,令他惊奇的是明珠居然会奏琵琶?

与她成亲九载的福康安竟然从来不知!

身着汉装的明珠更添妩媚柔逸之态,专注弹琵琶的她,纤指拨动,雅丽至极,令他挪不开眼。

此刻他心中的讶然之情实在无以言表!又不敢出声询问,怕扰了佳人雅兴。

待一曲奏罢,他才击掌以赞,听到动静,几人齐齐看向门口,才知是他回来。

香儿媚笑道: "偷听!偷看!福爷该给赏银呢!"

"爷对你没兴趣!我要点她!"手中折扇直指明珠,福康安走近她,故意调戏,"姑娘,陪一夜多少银子?"

但见明珠起了身,放下琵琶,傲然笑道: "银子本姑娘有的是!不稀得!"说着,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倒是你,陪本姑娘一晚,要多少?"

本以为她会斥他轻浮,当众调笑,岂料她居然也入了戏,实在有趣,福康安随即笑道:"只要姑娘功夫好,小爷我免费陪睡!"

"你……"说荤话她自是比不过他,甘拜下风的她红了脸保持沉默,止了话头。

明珠留香儿在此用晚膳,如香儿这般有眼色的,又怎会留在此碍眼?遂扯了幌子回家去了。

而后明珠想换下这身衣裳,福康安却不许,让她穿着,"柔美动人,我想多瞧几眼。"

"比旗装好看么?"

顿了顿,福康安十分怀疑她这样问是不是在给他下套,若说是,言外之意不就成了:她穿旗装不好看!虽然他并无此意,难保明珠不会这样想啊!毕竟无理取闹可是女人的天赋,于是乎,机智的他媚俗一笑,"都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假得不忍直视!不过听起来依旧十分受用,明珠笑了笑,甜似饮蜜。

福康安问起她如何会弹琵琶时,她只道是她母亲的功劳。

"母亲当年是乐坊中弹琵琶的,本该送进宫中御演,却无意邂逅了我阿玛,两人私定终身,乐坊便将她赶了出去。

后来母亲曾教过我弹琵琶,但她去世后,我就再未弹过,今儿个是心情好,才为香儿和上一曲。"

原来如此,生怕提起往事她心中难过,福康安又笑着与她说起旁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而她这身衣裳虽美,用膳时却是有些碍事,必须一手撩着衣袖,否则只怕滴上油水。

福康安见状,夹了菜来喂她,看得背后的苏果与云霄对视一眼,分外羡慕,苏果提议,"要不咱们先出去?"

"怎么?碍眼了?"

云霄道:"不是碍眼,是心酸!少爷与夫人这般甜蜜,倒教我们这些孤身一人的情何以堪?"

"很简单!明儿个给你抛绣球招夫婿!"只要她应一声,给她再找个夫婿简单如写一!

云霄也只是顽笑,并无此意,借口推辞道:"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抛什么绣球!净教人笑话!"

明珠心知云霄不愿再找人家,也就没帮口,继续喝粥。

晚上,洗漱过后,帐中,凝望着薄纱罩身的美人,笑意蔓延在唇角,抬起她的小下巴,福康安微俯身,正要吻上,却被她伸指挡住了渴望的唇。

"拒绝有用么?"她现下这般朦胧姿态,惑得他热血沸腾,想入非非,倒教人如何按耐?

岂料才握住她手指,她居然倾身上前,轻推着让他躺下,语带玩味,"说好了我买你一夜,一百两,够不够?"

夫人这般主动,福康安顿觉好玩,却又皱眉不乐意道:"我才值一百两?"

"你觉得你值多少?"

"香儿一晚都一千两呐!"

他怎能跟人家比, "香儿是美人儿,卖的是第一夜,自然贵些。你呢?都是老男人了!"

"我怎么是老男人了?是满足不了你么?"自尊受挫的福康安听不得这话,即刻翻身将她压住,预备一展雄风!

明珠暗叹自个儿说错了话,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他却听不进去,一心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粉蝶透骨现,衣滑小香肩,

魅影展芳华,春色悦无边。

九月,福康安带夫人去往昭觉寺参拜。

在山门处才停轿,道魁禅师了元携僧众相迎,他曾听闻皇上提起过了元,且对此人盛赞不已。

有心探一探这禅师是否实至名归,于是福康安指着前方立着的弥勒像问,"此佛笑谁?"

禅师未有犹豫,淡然答道: "佛见佛笑。"

明珠闻言,暗叹禅师高明,只因福、佛二字念起来十分相似。

福康安又故意刁难,"佛对你亦笑。"

禅师回道:“佛笑贫僧修积不到。”

"哈哈!"福康安闻言,朗声大笑,这了元禅师如此恭敬却又不卑微,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

心悦诚服的总督随即笑邀禅师进院。

了元禅师自是明白,福康安这个出身贵族的公子哥儿,任性娇纵但服善,想得他认可,必须平常心对待,而禅师修为极高,无论福康安问什么,他皆可对答如流。

至此,他终于相信了皇帝对了元的赞誉,往后一得空,或有心浮气躁时,他便会来此,寻求点化。

回府的路上,福康安问她在佛前许了什么愿。

她的愿望很简单,"祈求佛祖保佑,你与孩儿,身康体健。"

"如此而已?"

"不然呢?"许的多了便是贪心,明珠并不奢求其他。

"你为何不求他保佑我升官发财?"

这话真是好笑, "你已官至总督,还有什么可升?"

可升的还有很多, "侯爷,国公,贝勒,王爷……"

前两个还有可能,后两个嘛!似乎难以实现,"咱们大清如今不是禁封异姓王么?"

自三藩之乱后,祖宗的确禁令,再不许封异姓王,但若皇上愿意,祖宗家法又算得了什么?看向明珠,福康安笑得意味深长, "也许你丈夫我会是特例呢?"

果真如此,只怕招人非议,信奉知足常乐的明珠并不贪恋权势, "顺其自然,我不强求。"

转眼已到十月二十一,德麟周岁,依照福康安的性子,大摆宴席自然少不了。

如今的他,由人拉着已能走几步,每每瞧着他,明珠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福珠隆阿,只因兄弟二人太像。

旁人二三十岁大都儿女成群,而福康安已二十有七,才只得一个三岁半的女儿和一岁的儿子。女儿在京城老家,身边只有儿子,自然宠爱之至,吃穿用度堪比宫中阿哥!

这乾隆喜得侄孙,亦是赏赐不断,诸如金锁翡翠之类,枚不胜举。

第一百一十五回 "我跟嬷嬷们交待,饭前一个时辰不许给他吃点心,他一哭,被你知晓,你反倒又去教训惩罚嬷嬷们,你这不是故意拆我台嘛!"

"你呀!担心太过了!"福康安不以为意,但为了安抚她的忧心,还是愿意妥协,"那好罢!往后你说了算,德麟的事我不再管,如何?"

他轻易退让,又令明珠心中一软,不好再强硬,抿唇柔声道:"我也没说不许你管,说的好似我多霸道一般!"

福康安却是甘之如饴,"我就喜欢你对我霸道!"

几句话哄得她没了脾气,转怒为笑,不再与他计较。

腊月的一天,傍晚时分飘起了小雪,街上行人渐少,香儿早早地关了店铺,坐轿来总督府找明珠,确定福康安这会儿子不在府上,她才从包袱里揣出一本书,递与明珠。

明珠疑惑一瞧,看到封面那几个字时,不由红了脸,但见上面赫然写着[春-宫-图]三个字!

"这?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只听香儿乐呵呵笑道:"我在这边儿开店,竟无意遇见一个姐妹,她以往曾在清媚楼待过,后来被人赎身做了妾,如今她相公在四川做生意,她也在此定居。

我问她过得如何,她说这么多年了,她丈夫依旧独宠她,我问她有何秘诀,她就给了我这个!

我就送一本给夫人看,学以致用,好拴住福爷的心呐!"香儿眨了眨眼,满目坏笑,"这大冷的天儿,就该多动动才暖和,哈哈!"

云霄为她斟了杯茶,笑道:"咱们夫人不需想法子邀宠,少爷对她,已经宠得无以复加了!"

香儿迫不及待地吹了吹,喝了几小口,捂着茶盏暖暖手,"那也无妨,多些情趣,加深感情嘛!哈哈!"

"你这丫头实在坏!我不要这个!"羞涩红脸的明珠欲还给她,她却跑开了,"封廉还等着我回去开饭呐!我走了,夫人留着夜里慢慢看啊!"

"哎……"无奈的明珠只得勉强留下,递给云霄,让她藏起来。

岂料她竟塞到了枕头下。

夜里,洗漱过后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明珠只觉枕头比平日高了许多,动了动枕头,才发现这本[春-宫-图],左右福康安尚未归来,好奇的明珠悄悄拿了出来翻开去看,

书中那些羞人的姿势与解说不禁令她脸红心跳,当她看到炊箫二字的解释与配图时,不由大吃一惊!

犹记得当年还在吉林时,福康安曾与她提过,而她当时竟天真的以为他说的是乐器!原来竟是这个?

正走神的她并未察觉福康安已然归来,静无声息走进来的他本想偷亲她一口,不想竟瞧见她在侧身看着什么,待他悄悄走近一探头,竟意外地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由惊呼,"吆!你居然看……"

声音忽至,吓了明珠一跳,赶忙将书藏在被窝中,福康安却坏笑道:"不必藏,我都瞧见了!"

"嗯……"明珠嘤咛一声,羞得钻进被中躲起来,坐在床边的福康安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趴在床头哄她出来,"实则不必害羞,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看这个也不必躲着我,你想看大可以找我要啊!"说着又是忍俊不禁。

羞恼的明珠掀被斥道:"不许再笑了!讨厌!"

"好好,我不笑!哈哈!"好容易止住了笑意,福康安好奇问她,"哎,这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将被子捂着脸,只露出无辜双眼的明珠如实回了句,"香儿给我的,"被他撞见自个儿偷看禁书,当真羞死人了!

"好看么?"

他又开始逗她,窘迫的明珠实在不想理他,"我不知道,我才看了两页而已!"

"是么?"他才不信!"方才我瞧见你看到了吹什么品什么呢!书给我,让我翻翻是多少页!"

啊?居然看那么清楚,他究竟是何时回来,又在她身后站了多久?气恼的明珠白他一眼,嗔怪道:"偷看我!你是小人!"

"你还偷看书呢!咱们彼此彼此!哈哈!"说笑着,福康安问她要书,她藏起来不肯给,他便来抢。

抢到手后,他在她身边悠然躺下,翻着书与她同观,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你瞧瞧这么多姿势咱们都没试过,往后每天试一个!"

起先她还不好意思与他共看,奈何福康安一直在旁为她讲解,耐不住好奇心的她也偷瞄几眼,翻到炊箫时,明珠忍不住问他,"之前我怀着孩子时,你说也可以同房,可是指这个?"

"是啊!"扭头看向她,福康安心念微动,稍感难为情地笑笑,"但怕你接受不了,也就没细说。"

明珠心下十分震撼,难以想象那画面,"居然可以这样?"

"男女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是男人向往的极致,只可惜,我从未有机会试过……"说这话时,福康安故意瞄瞄她的反应,但见她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你大可找旁人试啊!"

福康安傲然哼道:"我才不许旁人占我便宜!"

明珠心道这话说反了罢?"占便宜的是男人才对罢?"

但见福康安笑眯眯过来抱着她道:"我只许你占我便宜!"

明珠不由打了个颤栗,严辞拒绝,"我不需要!"

"我需要!这么好的书,不可辜负,佳人如花,当需浇灌……"说着抚上她身,吻上她唇,惹得她娇呼出声,"唔……"

轻蹭间她已攀附,微启唇,呼吸急促,她似是也在渴望雨露……

多亏了香儿,福康安才能诱哄着明珠,一偿夙愿,第二日,神清气爽的他便命人备了礼送至她店铺中。

接过礼,香儿先是一愣,一听说是福制台所赠,当即便明白了,本是好心送于夫人,未料到他会感恩,大约是尝到了甜头罢?想到此,香儿娇笑出声,收了礼,又打发了小厮赏银,这才去忙店里的事。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天,一直在府中百无聊赖的明珠抽空带着德麟去了香儿的新店铺,但见她店中有好几个客人在询问,香儿为她们一一解惑,还拿胭脂为她们上妆,好让她们有所体会,直到她忙完,才得空过来招呼明珠。

"此处的生意,比之云南如何?"

看着店中请的两个丫头忙忙碌碌,香儿只觉自个儿的辛劳没有白费,却又生忧虑,"比以往更好,我只是怕,才有起色,福爷又调职,封廉又得随他走,那我的心血又白搭了!"

"无妨啊!"苏果觉得这样更好,"到时各省各地都有你的凝香坊,你这个老板娘可是要名扬天下了!"

"还名垂青史呢!"香儿自嘲地笑笑,"我一个卖胭脂的,养家糊口即可,可不敢想太多!"

正说着,忽有一人闯进来,气势汹汹地骂着贱人!盯着香儿冲过来就是一耳光,"不要脸的贱蹄子!居然勾引我丈夫!"

"啊——"被打的香儿懵了一瞬,登时站起身来,不甘斥道:"疯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只识得男人,自然不识得我!秦英是我大哥!"

秦英?那不是她的好姐妹,琬儿的丈夫?那么这个女人,是琬儿的小姑子?她的丈夫,香儿的确是见过,却是十分不屑!

原是琬儿为了给她介绍生意,便告知小姑子这儿的胭脂好用,小姑子带着丈夫来捧场,哪知她丈夫瞧见香儿长得美,便留了心,几次偷跑过来,约香儿去酒楼,香儿只道自个儿已然成亲,冷脸拒绝了他的邀请。

却不知这女人如何知晓,竟跑来闹事!看不下去的明珠跟着起了身,香儿却示意她好生坐着,这样的女人,她还应付得来!

遂站直了身子与她理论,"是你丈夫来找我,我又没理他,自己男人管不住,还有脸跑来怪我?"

妇人不甘示弱,张着红唇骂道:"还不是你下贱勾引他?他以往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装的罢!现在才露出本性,亏你还信以为真!哼!你是没听到他在我面前如何贬低你!说你是母老虎!睡在你身边都没念想!"香儿为了气她,故意造谣,挑拨离间!

"贱女人还敢狡辩?"那疯妇上去又要打香儿,这一回香儿有了防备,再不会让她得手,撸了撸袖子正准备与她撕扯,忽见她身子不稳,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扶着腰哎吆叫着,低头一看,原是几颗琉璃珠子,怪不得方才脚底打滑!

被丫鬟扶起身的她怒问周围人,"谁的珠子?垫到本夫人了!"

明珠放下怀中的德麟交给云霄,悠悠起身道:"是本夫人的琉璃,被你踩了,是不是该赔?"

"没瞧见摔到我了么?我还要找你算账呢!"那妇人恶狠狠上前,正要再说,云霄故意在旁恭请道:"夫人,是时候回总督府了,总督大人说了,今晚要回府用晚膳呐!"

"总督?"妇人闻言,当即傻了眼,"你……你是总督夫人?"

"我不是,难道你是?"冷了眸子,明珠肃颜厉声道:" 诬陷人还无礼动手,实在可恶!立即给香儿赔礼道歉。"

第一百一十六回 "我没错!"这妇人认定了一脸媚态的香儿是妖精!"本就是她狐媚勾人!"

"嫉妒人家年轻貌美就出言诋毁,你怎么不说是你人老珠黄留不住丈夫心?"明珠毫不留情地嘲讽着,"少啰嗦!要么赔礼道歉,要么咱们官府见!"

妇人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逞强道:"官府也是讲理的地儿,难道因为你是总督夫人,他就故意偏袒你?"

"哼!"还真是有骨气呢!明珠冷笑道:"法理抑或人情,我们都占上风,你若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

遂吩咐门外护卫去报官,而后提醒那妇人,"明儿个公堂见,你可莫要吓得不敢来!"

看来这总督夫人是当了真,可她娘家与官府关系密切,也不会轻易退缩,随即扭脸威胁香儿,

"就这么说定了!谁不来谁心虚!除非你关门,否则我日日来搅得你做不成生意!"道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明珠肯为她出气,香儿很是感激,哪料晚上与封廉说起此事,封廉竟不许她去公堂。

"我为何不能去?又不是我的错!"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晓有男人时常去你店里骚扰你!"

封廉的态度实在出乎香儿意料,"你是觉得丢人么?"

默了默,他闷声说了实话,"自己的妻子被人惦记,终归不光彩!"

香儿却不知自个儿何错之有!"我又没去招惹他!他找我我也未理睬!夫人还为我抱不平,你也不问那男人是谁,也不想着为我出气,反倒觉得我丢你人了?"

一提起这个,封廉有些急燥,"我早说过不希望你开店,女人开店容易招惹是非,你偏要一意孤行!

现在果真出了事,你若真去公堂,纵然不是你的错,可一旦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军营那些弟兄,他们知道了又该怎么看我?

原本他们就在背后议论你的身份,我都装作没听见,若是再生此事,我的脸真的没处搁了!"

"我的身份?你不是不在乎么?"他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你在乎我的出身又为何要娶我?娶了之后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她一直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男子,不会在意世俗,愿意与她厮守,她才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万未料到今时今日这样伤人的话会从他口中冲出!捂着胸口,笑看红尘的香儿头一次体会到疼得感觉!

"封廉!那疯女人打我时我都没那么疼,只当被狗咬了,可你现在这些话令我很心痛!"

"我没有嫌弃你,"封廉不知是自个儿表述错误,还是她理解有偏差,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抛头露脸!有我养活你就好!我一个大男人,不希望旁人说我是靠妻子过活!"

她大约不知道他在外受了多少流言蜚语,怕她听了不舒坦,他从来都是默默承受,不与她说,今儿个心里烦躁,失口说了出来,竟又刺痛了她,实则他心里更压抑!

"难道我不知道在家清闲着有人伺候着好么?我一个女人辛苦开店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单指望你在军中那点银两,我们连个孩子都要不起!"

吵红了眼的两人各自站在自个儿的立场上,都不肯去为对方忍让着想,孰是孰非,已难论断。

激烈的争吵过后,封廉自个儿去了西厢,留下香儿一人哭得失望伤心,她辛苦努力,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排斥厌恶,如今受了委屈,他也不安慰,夫人一个外人,尚且知道为她讨回公道,而她的丈夫,居然要她忍气吞声!她究竟在图什么啊!

第二日,香儿未去公堂,那妇人也没去,后来通过琬儿,她才得知,原来那妇人回去后拉了丈夫回娘家,找她父亲,说要对薄公堂,要给当官儿的送礼,她父亲得知原委,骂这女婿不争气,又训他女儿胡搅蛮缠,数落了一顿将他们夫妻俩打发走了。

没了父亲撑腰,那妇人也不敢造次。毕竟香儿有总督夫人护着,她也怕吃亏。

而这凝香坊关了好几日的门,后来又重新开张,却已没了香儿的影踪。

原是心灰意冷的香儿决定转让,明珠得知此事,悄悄买下了她的凝香坊,她这样做,自有她的打算,"现在你们夫妻有争执,你不想经营也就罢了,只是凝香坊是你的心血,凭白给旁人实在可惜,我将它买下来放着,有朝一日你想开了,想接手的话,我随时可以还给你。"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再没心思为这个家付出,出力不讨好,我何苦来哉?"斗志与希望一旦破灭,人便再没精力去做什么。

封廉也明显感觉到香儿的变化,除非他找她说话,否则她不会主动理他,以往的她常去总督府串门,最近天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看她如此颓废,封廉心里也不舒坦,但他是真不愿她出去辛苦,只希望日子久了,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乾隆四十七年五月,咽匪已被士兵打击殆尽,福康安奏报朝廷时,不忘将封廉的功绩陈述,明珠得知后甚感欣慰,"如此一来,封廉加官,指日可待,待他做了官,日子好过些,香儿与他,大约也会冰释前嫌。"

然而老天总是难遂人愿,明珠正期待他二人和好,却不知他家中飞来横祸!

且说封廉得知福康安在上报朝廷的折子中嘉奖了他,心情甚好的他打算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香儿,却在门口听到屋内有两人争吵的声音,但听香儿叫喊着,"畜生!你放开我!"

难道香儿被欺负了?愤怒的封廉一脚踹开了门,果见一男子在拉扯香儿,上前揪住那贼人便要打,这人不会武功,根本不是封廉的对手,眼见要吃亏,他故意咧嘴嘲笑道:"跟我睡过的女人也值得你动手?"

"少在这儿挑拨离间!"封廉不信他的鬼话,"香儿是我的妻子!不可能跟你!"

"呵!戴了绿帽子还不知罢?"那人瞥了香儿一眼,得意洋洋,"不信你问她啊!"

封廉看向香儿,等待她的解释否认,然而等了的,竟是可怕的沉默!此情此景,他的心,蓦地紧张起来,沉声问香儿,

"为何不说话?"

心知无可欺瞒,香儿悲痛哭诉道:"我是被他强了!那晚我喝醉了,他闯进来欺负我!我不敢告诉你,想着忍忍也就罢了,可他今天居然又来骚扰我!"

他的妻子,居然被人强了,而他毫不知情!再抬眸瞪向眼前的男人时,封廉已红了眼,"呀!"的嘶吼一声,骂了句"畜生",攥拳便是一阵痛打!

那男人还不了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瞧见桌上有削水果的刀子,便想拿着防卫,刚抓到手,欲刺封廉,却被封廉夺过,争执间,刀子插入了那人腹部!

鲜血瞬时流出,那人瘫坐在地上,被打得已无力气挣扎,虚弱唤道:"救我……救我我可以不与你们计较……"

"别信他!若是救了他,他必定报官!"香儿上前,抢过封廉手中刀,蹲下身子又补几刀!盯着他的目光满是愤恨冷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就是你的下场!"

虽说最近时常剿杀咽匪,可那是在军中,奉命行事,不担责任,如今在家中杀人,封廉一时难以接受,可看着他失血过多而亡,他的心里,居然没有愧疚!是他变残忍了么?不!这个无耻的男人玷污他的妻子!就该死!

思量片刻,冷静下来的封廉交待香儿,"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驾马车来!"

马车?变数丛生,香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从惊惧到冷然,他眸色的转变只在片刻间,下定了决心,他不再犹豫,"毁尸灭迹!难道等着坐牢?"

也是,既闹出了人命,总不能傻的去自首,想法子掩盖一切,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随后两人将死尸抬上马车,用被单裹住,香儿又迅速找来破布将血迹清洗干净,跟着与封廉一道将尸体运至远处,扔进河里……

整个过程中,香儿故作镇定,实则她的心与手,皆在颤抖!

夜色中树影斑驳,一如她黯淡复杂的心绪。她希望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却又明白,人在做,天在看,万一疏漏被发现,那么……

纠结后的她下定决心,对封廉道:"假使被发现,就说人是我杀的!我一介妇人,死不足惜,你参了军,前途不可毁!"

尽管愤恨凌乱,然而香儿这句话还是震撼了他,但此时的他,心底不只有感动,还有其他,莫名的情绪,比如,作祟的自尊心,"我不会让你替我担罪名!"

"本来最后几刀就是我补的,不然他不会死!我才是杀人凶手!"

他却没心思与她讨论这个,只是在想着那男人死前的话,烦恼的他看了看深沉如墨的夜色,颓然道了句,"莫再争了!回去罢!"

待回家后,香儿坐在床里,封廉坐在床边,两人皆是沉默,这种安静几乎要令香儿窒息,他是在介意那件事罢?而她,的确是被人强了,不干净了,又该如何辩解?

过了许久,深呼了一口气,他才开口问,"你被欺负,是何时的事?"

第一百一十七回 "半个月前。"想起那天,她至今后怕,每天醒来,都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遭遇,

"不再经营凝香坊后,你时常在外忙着逮捕咽匪,我一直闷在家里,孤独一人,那天突然想饮酒,家里的酒没了,我就出去打了些,半醉时,那个畜生突然闯入,说是在街上看见我,尾随而来,我想反抗,却毫无力气……"余下的,她没脸再说。

当时他还在剿匪,但是中间回来过一次,还在家中住了一天,却不曾听她提过半个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何用,"香儿不由苦笑,"你还不是怕人知晓,只会叫我忍让,息事宁人!"

她还在记恨去年她平白无故被打一耳光时,他不肯让她去公堂一事罢!封廉不明白她怎会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这能一样么?那只是口舌之争,这次是被欺侮!倘若你被人玷污我还不为你出气,我还是男人么?"

事后诸葛亮?香儿听来甚觉可笑,"那时你都嫌丢人,此事不是更丢人!你若知晓,必定会嫌弃我,我又怎敢说?"

"我……"他正待说话,却听她又接着道:

"你可知道,这人就是去年打我那个女人的丈夫!当时你若许我去公堂,夫人必会为我做主,给他们个警告,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他就是看我们胆小怕事,才敢趁你不在家中如此猖狂!"说到此,香儿对封廉,竟生出一丝恨意,又厌恶忍辱而活的自己,

"如今我已是不洁之身,残花败柳!不配做你的妻子。"

"香儿……"

闻声,香儿看着他,其实内心还是很期待他能告诉她,他爱她!他不在乎那些!可是封廉开了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自嘲地笑笑,她只好佯装满不在乎的模样,以掩饰她的失望与不甘,"你在乎,这很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明白香儿一个弱女子,遇见坏人,压根儿无力对抗,被欺负的她实属无辜,可是,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强上,他的心,就莫名急躁,痛苦的封廉扶着额头,剑眉深锁,"你给我些时日去接受。"

一开始就不能接受的话,又何必勉强?香儿无言以对,依在床边,侧脸看向帐里,不再说话。

封廉尴尬起身,抬着沉重的脚步去了西屋。

本以为苦尽甘来,他与香儿终于可以过好日子,岂料天降横祸!他该如何?口是心非说自己不在乎?明明此刻的他很介意,可他也不能弃她于不顾啊!毕竟是真的爱她才会娶!他又怎舍得轻易离弃?

然而究竟该如何抉择,他始终无法做决定。

三日后,香儿忽然来找明珠。已经许久未过来的她突然串门,明珠瞧见她很是喜欢,拉她坐下说话,她却哀着一张脸。

明珠问,"可是家里有困难?若是有,你大可说与我听,我必会尽全力帮你。"

被问及此,一向喜眉笑目的香儿面上,难得显现出哀怨之色,"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是他自个儿过不去那道坎儿!"

这样的语气与神色,令明珠讶然,小心翼翼地问她究竟所为何事。

既打算过来,她便没想着瞒明珠,遂坐定与她道出原委。

听罢此事,明珠惊得久久不能言语,这才多久没见,她居然经历了如此残忍之事!半晌,她才忍不住叹了句,"这便是人生无常么?"

香儿也不懂,老天为何要无情的折磨她,"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才不得安宁。"

"你打算如何?"看她带着包袱,明珠心生不好的预感。

也是犹豫了三天,她才决计如此,"我想离开他。"

果然是,看来香儿真的对他绝望了……

虽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但明珠身为外人,自然是劝合不劝分,"他不是说,让你给他些时日么?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自个儿想开,回头来找你。"

香儿哀怜一笑,"夫人何必安慰我?他现在的态度,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人心中的刺,是拔不掉的。他永远不可能当作那件事没发生过,而我,也不想因此委屈一辈子,处处看他脸色。

实则,在他不许我开店时,我们已经有了分歧!我生**说话,喜欢与人逗趣,而他想要的妻子,是老实在家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我真的,做不到。

闷在家里这三个月,我压抑得快要疯了!却也不想与他说,明知他不会理解,又何必浪费口舌?

如今出了此事,他一再沉默,我告诉自己,给他三天,三天内,只要他来找我,说不介意,还想与我过日子,我便再不计较其他,好好跟着他,若他不来找我,那便是不想再继续,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出口赶我走,

既然如此,我再待下去,实在没趣!不如自个儿走了,不讨人嫌。"

"或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或许他在等你找他?"

"一切可能,这几日我都想过了,不过自欺欺人罢了!真爱一个人,又怎会舍得看她心碎而不去哄?"

香儿说的是,至少她与福康安若是斗嘴,不到一天,他都会来找她低头,断不会等到第二天,而封廉这次,三天不理她,实在是伤了她心。

"我悄悄离去,他并不知晓,而夫人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不辞而别,令您担忧。但我意已决,夫人不必再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香儿潇然道:

"您且放心,我只是,想开始新的生活,并不是看不开,我想,我的离开,对两人都好。"

云霄在旁听着,许久未说话,只因太过动容,她似乎在香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种无奈,她感同身受,但香儿并不悲哀,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想好了自己的路,这就足够,

"夫人,既然香儿已经决定,我们就该祝福她,支持她,若是劝她留下,那么她的余生,便只剩将就!"

云霄的话,说到了她心坎儿里,感动的香儿起身,上前握住云霄的手,冰凉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有你们的理解,香儿不枉此生!"

"嗯,"云霄点头道:"今后,即便一个人走,你也不孤独,因为有我与夫人,还有苏果,在默默地关怀着你。"

香儿终于展颜,慰人慰己,"我不会自怨自艾,我会努力让自己的日子过得精彩!

没有遇见封廉以前,我是笑着的,没道理离开了他,我就活不下去啊!而他……"男人,自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走后,封廉会找谁,也不是她该管的,

"我想,他会遇见他想要的,适合他的女子。"

目送她离去,明珠与云霄皆是唏嘘,福康安得知后当即立誓,"往后我再不会给任何人说媒赐婚!也是邪门儿,促一桩,散一桩!"

瞧他懊恼的模样,明珠只觉好笑,反过来安慰他,"你也是好心嘛!"

话虽如此,然而,"不是好心都有好报。"

笑过后,明珠顿生感慨,忽然上前抱住他腰身,依在他怀中。

如此主动,倒令福康安受宠若惊,喜滋滋悄声问她,"可是想要了?"

明珠不由气苦,除了这个他还会想什么?"天天要?你也不怕伤身?"

除了在宫里被九公主下药那一次,其余的时候,他从未感觉力不从心,"精力充沛,不要岂不浪费?"

"少贫嘴!香儿的事令我心里很不舒坦,"明珠惆怅道:"若说封廉有错,可男人都爱面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能为香儿出手,想来也是在乎她的,只是后来一直沉默,着实伤了香儿的心。"

猛然想起自个儿是个官,福康安提醒道:"等等!你们的重点,为什么都是香儿与封廉?没人在乎那个被他们抛尸河中的人么?一条人命哎,你好像丝毫没放在心上?"

明珠可不觉得他死得冤枉!"那样的畜生就该死!"

她说的是人情,他却得考虑法理,"但你可有想过,好好的一个人死了,家里人不会找么?不会报官,不会调查?"

"可这几天城中并无动静。"三天了,并未听说谁家死了人到官府去闹。

福康安有些不太理解,"也是奇怪,他总有小厮随从,难道就没人知晓他去了哪里?没人去香儿家问?"

明珠也不明白,大概猜测着,"听闻他妻子十分彪悍,上次不还闯进店去打了香儿!许是他做贼心虚,怕府上随从知晓,知会他妻子,干脆一个人悄悄的出去了。"

"这倒有可能。"

明珠倒不担心这个,"管她会不会追究,纵然追究,料想你也能摆平!"

这话说的,好生轻巧啊!愣怔了一瞬,福康安装模作样地强调道:"我可是好官儿,你要我徇私枉法?"

"得了罢!"对他再了解不过的明珠是听不得他自夸好人,"明明是狼,何必装羊!"

"色狼么?"这个他承认,附耳低语,"只对你色!"

没心思与他打情骂俏,明珠哀叹一声,拥着他,更知珍惜,"只能说,世间如你对我这般好的男子,实在少有。"

这算是夸他?美滋滋的福康安暗叹苍天开眼,"明珠,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她又不是第一日知晓,"我一直都知道啊!"

"可你从来不夸我!"

这也值得计较?"你又不是小孩子,还想听夸赞?"

"有夸赞才有动力!"好话听来自然受用,"你每日夸我几遍,我加倍对你好!"

"哦!"明珠故意曲解,眸带不悦,抬首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不夸你,你就不对我好了?"

"哎?我没这个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就被她带到了沟里?

她当然知晓,他的本意,娇羞一笑,遂垫起脚尖,轻啄他唇,却被他揽住腰身,深情回吻……

要多幸运,才能遇见他,得深情,享专宠,福祸无离弃,风雨总相依。

第一百一十八回 第二日,天未亮时,封廉突然求见,彼时明珠还在睡梦中,被他的呼唤吵醒。

揉了揉眼,福康安不情愿地披袍下了床,出了里屋到外头给他开门。

但见封廉火急火燎的,身后跟着的小厮一脸惊惧,"爷!奴才拦不住他啊!"

知他所为何事,福康安也不恼,只是外头太冷,他只好强忍着困意,打着哈欠请封廉进屋来坐。

匆忙行了礼,封廉就问香儿可是留宿在此。

摇摇头,福康安叹道:"她已经走了。"

"走?"才落座的封廉惊得起身,"她要去何处?"

福康安可不愿仰首与人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他才继续道:"她没说。"

"她为何不辞而别?"

果然是当局者迷么?这么简单的事儿还须问,"香儿也是个有性子的,看你不愿理她,她自然不想再继续纠缠你。"

"我没有不理她!"听这话音,福康安似乎知晓内情。也是,香儿在四川,除了他这个丈夫之外,也只与夫人熟识,她若要走,夫人必然会问她因由,夫人既知晓,那么福康安必然也该知情,算起来当年他们的婚事也是福康安一手促成,既不是外人,说了也无妨,抛开顾虑,封廉如实道:

"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想静一静再说,岂料我今儿个去找她,便已不见踪影。"

他所谓的静一静,于香儿而言,却是寒意无边,"你也不想想,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你安慰之时,你却只会沉默,那她会如何想?她肯定以为你嫌弃她,不想要她,是以才离家出走。"

"我已经想通了,她是无辜的,我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这是我作为男人,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

他这话若是早一日说与香儿听,大约就能免了这离分,"你跟我说有何用?可惜待你想通时,她已走了。"

此时的封廉后悔不迭!起身拱手道:"大人,我想去找她!她曾说过,没被卖到清媚楼之前,她也是有老家的!不知她会不会去那里……"

明知他的心已乱,强行留他在家坐着也无用,不如让他去找找,免免心焦,"那你去罢!军营那边我会安排,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到时不管找不找得到,你都要回来!"

"多谢大人成全!"着急的他正要转身,忽听一道女声响起,"封廉,有句话,我须提醒你,你若只是为了责任而去找她,实无必要,最好是你真心放下芥蒂,因为感情,因为舍不得才去找,这才值得!"

原是被吵醒的明珠在里屋听着他们说话,心有所触,才起身穿衣来嘱咐。

闻言,封廉心中已有答案,"之前的确是为了责任,但自从找不到她,那一刻,我真的害怕失去她,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他实在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明珠欣慰一笑,"你能想清楚最好,我也期待你将她带回来。"

"多谢夫人!"得了允准,封廉即刻启程去找寻香儿,然而一个月后,却仍是他一个人归来。

沿途并未碰见她,去了她老家,等了几天,四处打听,也不见人,却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她一个女子上路,半路会不会遇见意外?

找不到人,他这颗悬着的心,始终不能放下,然而期限已到,他不得不回四川,再说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原本期待着香儿只是赌气,过些日子想通后也就回来了,然而回去后,家中仍是无影踪。

她似乎并未带多少衣物,看着屋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封廉那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是承受不住而断开,坐在桌边埋头颤抖……

心念作祟冷佳人,一时错酿半生恨。

又等了一月,仍不见香儿归来,久而久之,封廉似乎已习惯了这等待,静静地期待着,有朝一日,她会突然归家。

夏日炎炎,知了鸣啼,用午膳时,福康安并无兴致,明珠问他为何闷闷不乐,他只是勉强一笑,似是不想多提。

明珠使了眼色,云霄暗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

下人退却后,她再问起,他才叹道:"今儿个挨了训!"

明珠奇道:"除却皇上,谁还敢训你?"

哎!一语中的!搁了筷子,福康安闷声回道:"正是皇上!"

这就怪了,一向爱称赞他的皇帝又怎会训他?"所为何事?跟我说一说。"

不意瞒她,他便如实道:"这四川盐茶道林俊,是咱们富察家的世仆,他爹林国泰曾立过功,是以脱了奴籍。

我念在旧情,跟皇上推荐林俊担任四川布政使,但未说明他与富察家曾有主仆关系,皇上便回信将我训了一顿,还特意下旨,

规定八旗奴仆即使脱离奴籍,成为平民,担任官职也有限制,内用不过五品郎中,外用不过四品道员而止。"

原是碰了皇上的钉子,是以他才敢怒不敢言,"皇上不许便罢,这谁也没法子啊!"

福康安烦躁的是皇上的回绝太出乎他的意料,"可我以往保举的官儿,个个都成,偏这个没被应允,你不知道我当时应得多干脆!"

"因为收了人好处,是以不安?"

他并不是因为收了好而愧疚,"好处可以退,关键是面子挂不住!"

"大约是因他没什么丰功伟绩,皇上才不肯许他高升,"明珠好言宽慰道:"至于面子嘛!我想皇上并不是有意驳你的面子,兴许他老人家只是对事不对人呢?

你帮林俊是情份,没成那是天意,总之你已尽力,也无愧于他,待他往后有机会立功,你再保举不迟。

那林俊也不可能因此怪你,他若不通情理,也不值得你去保举。目光短浅之人,要之何用?"

一直心想事成的福康安忽然被拒,总觉着被打脸,但明珠此番安慰倒也十分合理,他若一味钻牛角尖儿,计较此事,倒显得小家气,实在对不住皇上多年来对他的恩宠。

如此想着,也就释然。

见他展眉,明珠忙夹了一块牛肉放他碗里,受气的福康安寻求安慰,故意撒娇,"夹的不算,我要你喂我!"

"好好好!"他心情不佳,她自该哄哄他,喂罢又起身,亲自为他倒了杯冰镇的乌梅汁,以消火气。

果如明珠所言,林俊此人一直勤勤恳恳,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后来在战场,甘为福康安差遣,屡屡立下军功!最终被破格提升,官至按察使、布政使,虽已是十年之后,却也算异数也,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待到菊花盛放,天气凉爽时,明珠看着将近两岁的德麟在花园中跑来跑去,心中甚慰。

风中不时飘来菊香,重阳将至,每逢佳节备思亲,此时的明珠格外期待能早些回京,让他们姐弟二人见上一面,也不知伊贝尔会欺负他,还是保护他。

晚上,她已洗漱散了发,福康安才从外头归来,看模样似是心情大好,

"哎呀!一不小心我又成了媒人,半月后我得去喝喜酒!"

说好的不做媒呢?"你何时又做媒,我竟不知?"

"我也是才知晓!"苏果为他端了热水,脱了靴子,泡上了脚,他才继续为她解惑,

"今儿个林俊突然携礼过来,说是感谢我为他招了个好女婿,我还纳闷儿呢!一问才知因由。

今年初春时,我不是为秀才们办了诗文大会嘛!那个第一名,你可还记得?"

明珠当然记得那场诗文会,因为她也好奇跟去看了,"记得,诗冠蜀中的四川三大才子之首,张船山,被人誉为青莲在世,只是,其貌不扬,是以自封一号,蜀山老猿。"

福康安不由笑赞,"夫人记性不错!"

不止明珠记得,同行的苏果、云霄都记得,一则是张船山才华横溢,二则是,他的相貌的确很奇特,乍一看,甚像猴子,但偏偏此人才思敏捷,超凡脱俗!所作诗文连福康安都赞不绝口。

而他今日忽然提起此人,难道,那林俊所谓的女婿,便是这张船山?

"对呀!这张船山还是成过亲的,只是可惜,妻子因病去世,而林俊仰慕他的才华,居然愿意将宝贝女儿嫁给他!他的女儿林佩环不知你可有听说过?"

明珠摇头只道不知,福康安便好心为她讲解,

"这个林佩环却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可谓诗词书画,样样精通!二八年华,尚未出阁,乃多少文人雅士,公子哥儿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而她谁也看不上,偏偏在诗文会上被张船山的才华折服,愿意为张船山续弦!既是因诗文会结缘,我自然就被林俊当作了媒人!

他们要成亲的消息传开后,有人传为佳话,有人扼腕叹息啊!"

"是么?"闻言,明珠喃喃道:"有多美?"

本以为明珠听罢后会道一句内涵重于外在,佳人配才子,天造地设之类的感叹,岂料她竟无端想象着那林佩环的样貌,倒令福康安愣了一愣!

意识到失误的他顿感懊恼,立即改口,望向她一派诚挚地道:"呃……没有你美,你最美!"

这语气,假得不忍直视!起了身,明珠来到妆台前,心绪不宁的她拿了象牙梳来梳发,才梳两下,又觉烦躁,甩手一扔,将梳子扔在了妆台上,细长的手指绕着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着。

苏果与云霄掩唇偷笑,福康安眯了眯眼,假意一瞪,示意她们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回 为他擦了擦脚,苏果这才端了水,与云霄一道退了出去。

瞧着明珠这般情态,福康安忍俊不禁,来到她身后,盯着镜子笑话道:"嘴再嘟长点,可以挂油瓶了!"

她是真的生气,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愈加令她恼火,不由拍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讨厌!少来烦我!"

"怎么?"福康安明知故问,"我哪里惹夫人生气了?你说出来我好改啊!"

难道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以往你从未这么夸过人!"

"我没有夸过你么?"福康安恨不得将她夸作天上月!"你眼睛比我大,诗词写的比我好!性子比我冷静……"

这些话他的确拿来夸过她,但明珠现下在乎的是,"你没夸过除我以外的女人,今儿个是头一回!"

"哦!"原来真是吃醋了呢!心下微喜的福康安故作恍然,而后解释道:"那只是复述旁人的评价,并未带任何我自个儿的感情在里边儿!

她纵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天下第一才女,那也是旁人眼中的,在我眼里,你才是我的天仙,最好的女人!稳居第一最重要之人!"

白了他一眼,明珠勾唇自嘲,"我可不会作画!"

那又如何?福康安才不会在乎这个,"那我也照样爱!就像我也有缺点,脾气暴躁,又高傲,可你并不嫌弃我,认为我是天下第一好男人!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对不对?"

嫌弃地看了看他,明珠很适时地向他泼了盆冷水,"我何时说过你是第一?你是自我感觉良好罢?"

闻言,福康安笑容一滞,皱着眉满目惊诧,"我不是第一,谁是第一?你还觉得谁好?哪个才子还是将军?"说到最后已是嫉妒生恨,"哼!告诉我他是谁?爷要找他一决高下!"

也不知他是真没想到还是故意装糊涂,懒得再与他瞎掰,明珠遂道:"他……就是……富察·德麟!"

就猜到会是儿子!福康安佯装恼怒,凑近她哼笑着,"好啊你!居然敢逗我?"

明珠故意怂恿,"你去找他比拼啊!"

"哪里用比?"看着镜子,福康安自信满满地笑着,"肯定是爹比儿子英俊!"而后又扭头看向她威胁道:"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着,已在她脖颈处轻咬一口。

"啊!"轻微的痛感惹得明珠惊叫出声,嗔了句讨厌!

见夫人面上终于有了笑容,他这才松了口气,“现下不生我气了罢?”

明珠也不答话,只嘟嘴警告着,“往后不许你再称赞旁的女人!纵然她真比我好,也不许你在我跟前儿说!"

"遵夫人的命!"

听他郑重且干脆地应了一声,明珠这才消气,正待说话,忽被他揽腰抱起,低语着寻求奖赏。

才行至床边,忽闻外头嬷嬷求见,说是小少爷要来找额娘。

应了声,明珠赶忙挣脱他怀抱,规规矩矩立好。这才许她们进来。

德麟迈着小腿儿快快地跑到明珠跟前儿,"额娘!额娘!"

"哎!乖儿子!"将他抱起坐在怀中,德麟搂着额娘开心地笑着。

福康安立在一旁,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母子俩,妒心又起,"从来没说过让阿玛抱!怎么我的孩子都不喜欢我?"

德麟并未听到他阿玛的抱怨,只因他正研究着他额娘的脖颈,小手指了指那一片红,好奇问,"额娘,红了?"

"呃……"抬眸瞪了福康安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明珠只好诳道:"你阿玛他打我!"

"啊?"德麟闻言,一下子从她怀中挣了下来,摆好架势,攥着小拳头便要去打福康安,"坏人!干嘛打我额娘!"

委屈地看向明珠,福康安一脸你为何要诬陷我的无奈感!

而后也攥起了拳头,与德麟假意比划,"嘿!哈!……你打不过我!……"闹了半晌,父子俩才消停。

玩会子也就罢了,岂料这孩子竟要睡这儿,更可气的是,明珠居然同意了!

福康安却是十分不乐意,"让他回去由嬷嬷照看不好么?为何许他留在我们房中?会不会太挤?"

"你儿子难得睡这儿一回,你还有意见?不愿跟我们睡,你大可去书房,那儿宽敞得很!"

他才不要一个人去书房!

明珠执意如此,福康安也无法,只得勉强同意。

睡觉时,德麟偏要睡在两人中间,还抱着他额娘的脸颊亲了一口,福康安撇嘴看着,甚感不悦。

明珠见状笑道:"你只亲额娘,你阿玛生气了呢!快去亲下你阿玛!"

"好!"

德麟脆声应着,随即翻了个身凑近他阿玛,福康安见状迅速伸手去挡,"不必了!我不稀罕!"

他越拒绝,德麟越起劲儿,抱着他非得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才罢休!亲完又笑呵呵地回到明珠怀中。

嫌弃地擦了擦脸颊,福康安望着帐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道:我要夫人亲,不要儿子亲!

待这熊孩子终于安静睡着时,福康安当即起身将他抱至帐里,让明珠睡在中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抱着夫人睡觉了,岂料刚环上她腰,明珠立时推拒提醒道:"孩子在这儿,你可莫乱来!"

"好罢!"纵不甘心,福康安也只得停手,心想着明儿个可不许儿子再来捣乱。

半月后,福康安应邀去见证了一对璧人的大婚之喜,有幸见了林佩环本人,却并未觉惊艳,大约是传言听得多了,想象时自然也苛刻些,以至于见了真人容易失望。

此时的他很想回去跟明珠说一句,“夫人,她真没你漂亮!”然而回府后公务繁忙,也就忘了。

又过了几日,福康安因公赴宴归来时,瞧见明珠正坐在院中,云霄为她磨墨,她正凝神写着什么。

悄悄凑近一看,但见她才写下一首诗:

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

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看罢,福康安心下欢喜,又故作难为情地笑笑,"你夸我旁的都好,独不该夸我才子,名不副实!"

"谁夸你?"明珠好笑道:"这是说的张船山。"

"啊?"笑容瞬时变得尴尬,福康安再一想,顿觉不对劲儿,心头腾地燃起了妒忌的小火苗!"才子妇?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来夸他!难道你也喜欢那张船山?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会作诗嘛!比我英俊么?个头有我高?家世胜过我?"

联想颇为丰富,明珠也是服他!眼见夫人不想说话,一旁的云霄解释道:"此诗乃张船山的妻子林佩环所作,夫人只是喜欢,抄写而已。"

“啊?”原是误会啊!摸了摸鼻梁,福康安干咳两声,半晌憋出一个不瘟不火的“哦”字。

瞧他方才紧张时醋意大发的模样,明珠只觉好笑,"昨儿个去庙里进香,遇见那传说中的才女林佩环,果真是气质甚佳,与她说了会子话,亦觉投缘。"

咦?她这是在夸赞林佩环?那天是谁在吃醋?今儿个怎么又态度惊转?甚感不服的他借口嚷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夸她,我却不可以?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公平何在?”

当然有差异,端坐的明珠理所当然地道:"女子夸女子,那是由衷钦佩,男子夸女子,那可是……"

"怎样?"

"想入非非呗!"

福康安当即哑口无言,因为他深知,试图与女人讲道理,谈公平,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她的话即为真谛,男人只需附和夸赞即可。但“对对对是是是”这样的回应太过肤浅,当须随机应变,变着法儿的夸她,夫人才会开怀,夫人开怀,这丈夫才能睡个安稳觉啊!

想到此,福康安故意蹙眉,反驳道:“我的看法与夫人不同,他们成亲那日我也去了,也见了那人人称颂的林佩环,可我并不觉着她有多美丽,眼睛不似我夫人这般有神,又大又水灵,嘴唇更不似你有型,薄而微翘,既端庄,又魅惑!"

"好了!少哄我!夸得过了反而假!"明知他是哄人,听来还是受用,想起林佩环,明珠祈愿着,"但愿这次你做的媒可以天长地久。"

明珠忽生此言,听得他脊背一凉,真怕又如以往那般。但以往是他有意牵线,这次却是无意,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罢?纵然出了岔子,他也管不着!反正是她林佩环自个儿选的夫婿,又不是他赐的婚!

九月,福康安因剿匪之功,被乾隆授御前大臣,加封太子太保!赏赐的旨意到达四川时,看着福康安意气风发的模样,明珠顿感皇上此举是有意为之,月前才训示,如今这是打一耳光再给个枣罢!福康安却道皇上是赏训分明。

“训?皇上统共训过你几回?”他这是睁着两眼说瞎话!“纵然你做的过分,他老人家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偏袒这般明显,亏你还好意思说他赏罚分明!”

“怎么?连你都看不下去了?哈哈!”福康安得意郎笑道:“朝臣皆如你这般嫉恨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我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我又扳不倒我的模样!”

天呢!实不愿理他的明珠斥了句“我看你是属黄瓜的,欠拍啊!”便进屋去了。

十月,福康安正在筹备明珠生辰之事,封廉忽然求见,一脸焦急,怀中竟还抱着一个婴孩!

福康安见状一愣,"哎,你把哪家姑娘肚子搞大了,突然当爹?"

第一百二十回

"大人莫说笑,我只有香儿一个女人啊!"封廉的神色又窘又急,还夹杂着一分欣喜,

"今儿个我出门时,猛然间在门口发现这个孩子!眉目与我八分像,这应该就是我的儿子!香儿!肯定是香儿把他送来的!这么说,香儿还过得好好的,我一直怕她出了意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失望太久,突如其来的一丝消息,都能令他欣喜若狂!

失踪大半年,骤然出现,竟是给封廉送来一个儿子。这么说,她并未走远,只是在某个地方安胎?"她把孩子给你送来,人又悄悄离开?"

"应该是,我抱着孩子在周围找了许久,也不见她踪影,大约是放下孩子就走了。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不一起留下。"

实则连同这孩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信,看罢信,封廉才明白,香儿这大半年承受着多少委屈!

原来她一早就知自个儿有了身孕,正等着封廉剿匪归家后再告知他,却遭横祸,被人强了!

命案过后,她未告诉他,正是怕封廉知晓后会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那样的猜疑她怎生受的,不得已才选择默默离去,待到孩子出生,封廉看到孩子的样貌,自然相信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也证了她并未怀别的男人的孩子。

看着怀中婴孩,他心中又甜又涩,甜的是他封家终于后继有人,本以为香儿此生都不会再与他有牵连,哪料老天开眼,她走时,居然怀了他的骨肉,

涩的是,女人有孕皆辛苦,正是该有丈夫照看陪伴时,他却没在她身边,一个人孤独的生下孩子,必然十分辛酸!

而她,居然艰难地挺了下来,但她将孩子留下,人却走了,还是不打算回来与他过日子,还在恨他么?

明珠得知后与福康安商议,欲将他的孩子接入总督府帮他抚养。福康安思量后也觉应该,毕竟要让封廉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大约会手忙脚乱罢!

问过封廉,他犹豫之后,最终决定将孩子先交由夫人抚养。

儿子看起来才满月,他真怕带不好,导致孩子生病可就得不偿失。左右在总督府,他想看孩子随时能去。

将儿子抱给明珠时,封廉说他已经给孩子起了名,叫封云川。他与香儿历经云南与四川两地,如此,也算作纪念。

明珠特地安排了嬷嬷与奶娘照看他,封廉走后,苏果念叨着封云川的名字,笑与云霄道:"这名儿跟你的名儿听起来好像姐弟啊!"

"去你的!瞎说什么!"云霄纠正道:"我是他长辈!"

"反正不会是母子!哈哈!"说笑着,苏果故意逗她,"其实封廉也不错啊!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我不会抢姐妹的丈夫,即便香儿走了我也不会!"收起了嬉笑神态,云霄正色道:"再者说,我对他也没那种感觉,所以你莫要再瞎扯!"

尴尬的苏果不甘示弱,"我就是随口提提嘛!瞧你紧张的!"

"我没什么可紧张,只是不喜欢旁人给我凑对儿!难道我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眼瞧着云霄恼羞成怒,明珠在旁劝道:"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这么多年的姐妹,也值得为几句话起争执?苏果本是好心,奈何好心无意伤人,云霄不想再提婚事,往后都莫再提了,顺其自然即可。"

明珠一发话,两个丫头乖乖点头称是,再不计较此事。

过后想了想,苏果又主动给云霄道歉,云霄亦觉自个儿太过敏感,"咱们姐妹,还说什么抱歉?今儿个过去明儿个也就忘了。"

"那就好!"听她亲口说不再计较,苏果如释负重,也真心希望她能再觅良人。

日子平淡且安稳地过着,很快便到了年下,瞧着最近福康安时常在书房忙到深夜,在纸上写写画画,明珠问他在忙什么,福康安神秘一笑,"思量大工程。"

"是造福百姓,还是劳民伤财?"

"当然是为百姓,"看她如此紧张,福康安安抚道:"你且放心,这次我不会募捐,只让朝廷拨款。"

听闻了他的想法,明珠深表赞同,"修城是好事,既总督一方,也该为百姓做些实事。只不过……"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追问之下,明珠才道出忧虑,"就怕底下官员从中贪污,剩下的银子不够买好砖,便拿残次品来凑数,听闻成都的城墙不好修,历来都是修这片儿,倒那片儿的。"

"这上下多少级官员,贪,是杜绝不了的现象,我若不想他们贪,除非不修城!"

他说的也是,明珠叹道:"总不能因噎废食。"

"是啊!所以为难呐!城还是得修,不能再拖下去,至于如何抑制贪官,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看是否可行……"

"嗯,"明珠洗耳恭听,待他道罢,甚感惊喜,直赞好主意!"今日过后,我对你可是刮目相看!"

然而明珠的惊喜反令福康安很委屈,"说得好似这个主意就不该是我想出来似的!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仗着皇恩才做官儿的草包?"

"你想哪里去了?"明珠笑着解释道:"以往我只是认为你会打仗统兵,并不知你文治武功皆有一套,这才惊喜啊!"

见他依旧不悦,她又来到他身后,为他按捏肩膀,柔声鼓励着,"夫君辛苦,定然劳累,还是早些休息罢!图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画好的,明儿个你再继续。"

却听他小声嘀咕道:“白日辛苦,夜里更辛苦!”

“怎么,”明珠故意笑道:“难不成你力不从心?”

“怎会?”不乐意被人看扁的福康安当即坐直了身子,声音洪亮道:“伺候夫人,为夫一向积极,只要你开口,七次都不成问题!”

“你没问题,我有意见!我又来月事了,你今晚不可造次!”

“啊?”被她柔嫩的手指按捏的动了情,本想抱她去帐中缱绻,她现在居然才说来了月事,坑死人不偿命啊!

无奈的福康安只得起身,和她一块回房去。

才离了书房,明珠不由惊呼,只因她看到院中居然飘着雪花!

若是在京城瞧见雪,再正常不过,但如今是在成都,传闻中七八年才能飘场雪的日子居然被她遇上,实属幸运。

看着她开心地在雪地转圈的模样,福康安亦觉欣慰,朗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在雪中漫步,白雪映黑夜,这拥吻,宁谧香甜,令人深陷……

乾隆四十八年,正月,福康安上折子奏请朝廷拨款六十万两,重修成都城垣。拟由各州县分段负责,按统一规格施工,墙砖皆刻各州县及督工人之姓名,以便考核,防止偷工减料而导致工程不过关,却又无从追责的弊端。

二月初,拨款及人工皆筹备完善,这修城一事便正式开工。

三月底,皇上下旨诏福康安回京任工部尚书,而四川总督一位,则由老臣李世杰补授。

这个消息,永琰是第一个知晓,想着明珠即将归来,他的心,不由一甜,唇角微微上扬,默默期盼着她的归期。

从二儿子处得知此讯,那拉氏喜不自禁,热切盼望了许久,她终于可以得见尚未谋面的孙儿。

明珠知情后亦觉开怀,好几夜都睡不踏实,忙着与云霄她们收拾行装,为归京作准备。

"夫人您歇着罢!"苏果劝道:"这些活儿奴婢们来做就好,左右还有几日才出发,必定赶得及。"

云霄理解明珠的心情,"劝也瞎劝,夫人一听说要回老家,老想着此事,不做些什么她着急心慌!"

的确如此,被说中的明珠但笑不语,伊贝尔,她的乖女儿啊!她走时,伊贝尔才两岁,一别三载,孩子都五岁了呢!真想快些回去,瞧瞧她如此变成什么模样?有多高,胖还是瘦?乖巧还是任性?

带着期待与疑惑,他们踏上了征程。

出了四川城门,马上的封廉最后回望一眼,离了此地,他与香儿,怕是此生再无缘得见。然而她存心想躲,他如何也找不到,但愿,她能过着好日子,也不枉他苦心记挂。

四月下旬,车马终于到达京城。

近乡情怯的明珠开始紧张起来,也不知女儿还记不记得她,会不会认生?倘若伊贝尔不离她,她该如何是好?

下马车后,但见太夫人与府上众人皆在府门前相迎,明珠一眼便看到伊贝尔,长高了许多的她的女儿,正由多罗拉着小手,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福康安带着明珠行至那拉氏身旁,"儿子给额娘请安!"

这一声问安,恍若昨日,盼了许久的那拉氏一见着儿子,不由泪目,"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依礼给太夫人问了安,明珠便着急去抱伊贝尔,而那拉氏则去看嬷嬷怀中抱着的德麟。

"哎吆!我的孙子!来!让祖母抱一抱!"才把德麟抱在怀里,她又瞧见旁边还有一个孩子,不由惊道:"明珠,你们何时又添一个?怎的也不写信知会家里?"

福康安尴尬一笑,解释道:"额娘误会了,这是我手下的儿子。"

"哦,"那拉氏呵呵笑道:"我说呢!怎么不像你们夫妻俩!"

福隆安朗笑道:"额娘是太想要孙子,巴不得你们多生几个呢!"

第一百二十一回 只见二哥,却不见郭络罗氏,明珠顺口问了句,"二嫂呢?"

"你二嫂这几日身子不适,在房中休息。"

原来如此,明珠心想着得了空该去看看二嫂,伸手去抱伊贝尔时,多罗告诉她,"你朝思暮想的额娘回来了,快亲亲你额娘!"

伊贝尔没有说话,倒是让她抱了,三年前,明珠才走时,两岁的她整日嚷着要找额娘,如今时隔太久,竟有些忘了母亲的模样,只是脑海里还有额娘这个称呼。

多罗让她叫额娘、阿玛,她都乖乖叫了,只是神色有些疏离。

看着两岁的德麟,多罗不由惊呼,"他好像福珠隆阿!"

明珠闻言,苦涩一笑,若是福珠隆阿还在,那德麟就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福长安暗中推了推多罗,多罗自觉失言,笑着又说起旁的。

看着他们一大家人和和睦睦,封廉欣羡不已,他的孩子,没有娘亲,所幸明珠很喜欢云川,对他一向优待,德麟也喜欢与他玩,如此,他也该知足。

伊贝尔听说那是弟弟,虽还不懂弟弟的含义,可看他那么可爱,就拉着他去玩儿,多罗的儿子豪雅也来跟德麟说话,小孩子都喜欢跟着大孩子,德麟也不认生,拉着云川随他们去了。

瞧着几个孩子和睦相处,众人皆觉欣慰,进府后,多罗道:"嫂嫂才回来,必定累了,先回房歇歇。"

"嗯,"明珠点头道:"一身尘土,我回房沐浴后再去找你。"

"好!"瞧着那些嬷嬷婆子们都带着包袱,多罗好心道:"你们都先回屋安置罢!小少爷我来照看。"

嬷嬷们齐齐谢过,匆匆回屋打扫。

拜别母亲与兄弟,福康安带着明珠先回房,只等午宴再齐聚。

这边厢,伊贝尔拉着德麟说是要去找茉雅奇,德麟不懂,"那是什么?"

"茉雅奇是二婶的女儿,她的名字是长寿草的意思,她是我们的姐姐!"

豪雅追着伊贝尔问,"那你的名字什么意思?"

伊贝尔摊手抿唇,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无人与我说过,只听说名字是我阿玛取的,天知道他怎么想的!宝贝?但是四婶说,我阿玛心中的宝贝只有我额娘!"

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的多罗听着他们的对话,与丫鬟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才到郭络罗氏院中,便见茉雅奇与小丫鬟在院子角落里的小花园中玩耍,彩蝶纷飞的花丛,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多罗过去问她,"你额娘呢?"

茉雅奇乖巧地唤了声婶婶,压低了声回道:"额娘吃了药,才睡下,嬷嬷们让我们在外头玩儿,要小声些,不能吵着额娘。"

多罗本想带她们去旁处玩儿,怕吵着二嫂,奈何伊贝尔看到园中飞蝶,想逮上一个,自个儿又抓不住,德麟蹦着小个子也想抓,蝴蝶却飞走了。

无奈,多罗撸了撸袖子,准备一展身手,伊贝尔慌张提醒,"婶婶,你可莫用鞭子,蝴蝶会被你抽死的!"

"我知道!"这还用得着她说?被小瞧的多罗不耐道:"婶婶抓蝴蝶的功夫可是一流!"说着不再理她们,专心抓蝴蝶。

待她抓到,伊贝尔与茉雅奇欢呼雀跃,多罗示意她们噤声,小声提醒道:"不要吵!"

茉雅奇恍然大悟,低声对伊贝尔道:"我额娘在睡觉,不能吵……"

待把蝴蝶放进小笼子里,多罗扭头一看,哎?德麟呢?

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心下紧张的她忙要去找,却听腿边的豪雅悠悠道:"弟弟追蝴蝶,去了婶娘房中……"

"啊?"哎吆!天呢!真的吓到了她,虚惊一场的多罗拍拍胸口,让丫鬟留下看着这几个孩子,她去把德麟带回来。

怕吵醒二嫂,她只好轻手轻脚的过去……

屋内,半睡半醒,头疼欲裂的晴蕙恍惚听到动静,睁眸醒来,恍然瞧见屋中立着一个男孩儿,怔怔地看着她,那模样,那神态!这……这不是福珠隆阿么?

那一刻,晴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喉处,浑身冒汗,脊背发凉!张着苍白的唇惊慌喊道:

"不!别来找我!都怪灵芝没抱好你,害你落水,原本我是想下去救你的!可……可我恨透了你和你额娘!我气急了一时糊涂,才将你按进泥沙中……

后来我也后悔啊!日日噩梦,现在身子越来越差,是你要来索命么?你已经死了,别再游荡了!投胎去罢!"晴蕙惊吓起身,跪在床上一个劲儿地给他磕头道:

"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你走罢!别来吓唬我!求求你了!"

慌乱的磕着头,待她再抬头时,却已不见那孩子的身影!

福珠隆阿的鬼魂走了么?他原谅她了?不再来找她了么?

这几年,晴蕙经常梦见他冤死的魂来找她索命,她整个人已濒临崩溃!最近更是夜夜睡不安稳,高烧不止!大夫也束手无策,她暗中请了神婆来看,神婆只道她撞了邪!说她有罪孽,让她给枉死之人烧纸,否则,死祭那天,那人会来找她……

纵然这神婆只是忽悠,却恰巧戳中了晴蕙的心事,心中有愧的她拖着病体半夜悄悄烧了纸钱,本以为自此后可以平安无事,哪料今日竟又撞见福珠隆阿的魂魄!

究竟该如何,才能破解这迷障?

且说那会子,多罗正要去喊德麟,却在门外听到她二嫂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福珠隆阿?泥沙?难道……当年落水的福珠隆阿并未当即淹死,而是被好心下水去救他的晴蕙将他头按在泥沙里,才窒息而亡?

怎会这样呢!福珠隆阿不是灵芝害死的么?怎会又扯到二嫂?二嫂善良温和,怎么可能如此狠心,害死三嫂的儿子?

正凌乱时,德麟自己走了出来,一脸懵懂,多罗二话没说,抱着孩子迅速离开!

将孩子送给忙完的嬷嬷们,多罗便回了自个儿房中,午时一家人欢宴,多罗也借口未去。

心乱如麻的她躺在床上,反复想着上午之事,不知所措。

倘若这才是真相,那她是不是该告诉三嫂,可是三嫂会信么?证据呢?就凭那几句胡话?

用罢午宴归来的福长安看到多罗躺在床上,问她哪里不适,她只道无碍。他便要请大夫,却被多罗喝止,"都说了没事,找什么大夫嘛!"

好心没好报啊!福长安委屈道:"我不是担心你嘛!"

自觉态度恶劣,多罗这才起了身,招呼他过来床边坐下,悄声与他说了她今日无意听闻之事。

听罢,福长安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第一反应是怀疑她听错了而产生误会,

"二嫂是好人呐!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她也是想不通,"起先我也是这样想的,才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去跟三嫂说,但这的确是我亲耳所闻,我与二嫂无冤无仇,不可能去无中生有地陷害她!"

"我知你不会,只是,"福长安沉吟道:"此事太不可思议,你先莫声张,容我想想。"

自灵芝去后,他们富察家再未生过什么大的事端,安稳和睦的一家,其乐融融,倘若突然翻出此事,搅乱池水,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你也知晓,原本二哥是风流公子,灵芝死后,他倒是转了性子,浪子回头,对二嫂十分体贴。倘若突然告诉他,二嫂才是当年的杀人凶手,灵芝是替死鬼,你让二哥如何接受这惊人的转变?

三嫂也一直对二嫂信任有加,她若发现自己尊敬之人居然与她有杀子之仇,又会是怎样的痛苦难断……"

福长安所想的一切,都是事实,然而多罗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你的意思呢?让我装聋作哑,沉默不言?纵然二嫂平日再好,可是动了杀念,那便是天理不容!

抓不到真凶,福珠隆阿依旧是枉死!他是你的亲侄子啊!他淹死的时候你也在场,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就活该被她一时的嫉妒心害死么?"

尤其是德麟归来,一看到他的相貌,多罗总容易想起那可怜的孩子,"倘若福珠隆阿还活着,该有五岁了!为了维护你的家,而让一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你不配他唤你一声叔叔!"

福珠隆阿死去时那张脸,他至今忘不掉,三嫂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也刻在他心里,然而,时隔太久,这旧账,究竟该不该重提?

迷茫的福长安难下决断,只好去找永琰喝酒。

听闻明珠已回府,永琰的眉梢,泛着藏不住的喜悦。然而,当福长安说出多罗的听闻时,沉稳的永琰也不禁哑然失色,

当初他们所有人,都认为灵芝是凶手,丝毫未怀疑过其他,而如今,真相骤然被揭开,竟是如此惊人的不堪!

眼看福长安愁眉紧锁,永琰当下便明白了他的顾虑,"真相与情义,你难以取舍?"

饮下一杯酒,福长安叹道:"是啊!我叮嘱多罗,让她三天内不许说,等我考虑好再作决定。但多罗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我真怕她随时一冲动就跑去告诉三哥三嫂,一旦三哥知晓,我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末了,他问永琰,觉得他该如何选择。

永琰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我只知道,明珠的孩子不能枉死,不管凶手是谁,灵芝抑或你二嫂,只要伤害了明珠,都该下地狱!"

他眸中暗藏的阴狠着实惊了福长安,之所以愿意将家事秘闻说与他听,一则是信任他,二则,是觉着他性子稳当,希望理智的他能给他出个好主意,然而福长安却忘了,于永琰而言,明珠有多重要!

第一百二十二回 此时的福长安十分后悔,不该跟永琰提此事,然而已经说了,怎生挽回?"你要去告诉三嫂么?"

既已知晓,他不可能充耳不闻,"最好是你说,明日一天期限,你若不肯,我一定会去!"

"永琰!"

劝说与道理,他没耐心再听,"不必浪费唇舌,我决定之事,无人可以改变。"

福长安愣在当场,忧思深甚,此事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可是到了第三日,永琰当真来了富察府。

彼时,伊贝尔正带着德麟来找豪雅玩儿,看到永琰过来,欢喜地跑过去伸手让他抱,"十五叔!十五叔!"

"哎!伊贝尔!"抱起她,永琰道:"叔叔今天有要事,不能陪你玩,忙完再过来陪你,好不好?"

一听说他不能陪她,伊贝尔顿感沮丧,苦着一张脸无奈道:"好罢!"

"伊贝尔真乖!"放下她,永琰径直进屋去找福长安,而屋内的他正是听到了声音,才与多罗一道出来。

永琰开门见山,"想好了么?"

"我还是认为不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永琰已不耐烦地看向旁处,"好了!我知道了!"

道罢,他即刻转身。

终于有人与她想法一致且敢去澄清,多罗二话不说,不顾福长安的拦阻,跟上永琰。

心知拦不住他们,福长安只好撒手不再多管闲事。

瞧着他毅然且坚定的目光,多罗由衷佩服,"长这么大我头一次服你!"

空话为虚!永琰目不斜视地道:"叫声叔,我就信你是真服!"

"休想!"才夸他一句,他就开始嘚瑟!多罗哼道:"别忘了你永远小我两岁!"

年龄算什么?"辈分是不争的事实!"

"可三嫂说了,我嫁进富察家,便该按富察家的排辈,不能按皇家的排辈!所以你得管我叫四嫂!"

"还四奶奶呢!你也不怕折寿!"看在明珠的面儿上,他不再与她瞎扯争执,快步赶往明珠院中。

见到明珠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动,那种遥不可及的美好,总能轻而易举地令他注目。

直至她福身行礼,口中规规矩矩唤着十五爷,他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道了句"免礼"。

瞧见多罗随他一道,明珠看着很是稀奇,笑问他二人一向爱斗嘴,今儿个怎会赶在一处。

看了多罗一眼,永琰开口道:"自然是有要事。"

却不知是何事,明珠遂请他们进屋,多罗示意她摒退下人。明珠会意,命丫鬟们先出去,而后问她,"何事这般神秘?"

默了默,多罗不再犹豫,不再顾念后果,大胆明言,"关于福珠隆阿当年溺水的真相。"

闻言,明珠心中"咯噔"一声,笑容瞬时凝固,"真相?灵芝蓄意谋害,这不就是真相么?"

他们都是这般以为,却不知,"实则另有隐情。"有一瞬,多罗忽然觉得自个儿是挑拨离间的坏人,可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未恶意栽赃陷害,想到此,也就释然。

"隐情?"这话疑惑了明珠,"什么隐情?"

永琰看了看多罗,意在问她,"你说还是我说。"

想了想,多罗闷头道:"还是我来说罢!毕竟是我听到的,由我讲述更清楚。"

喝了口丫鬟之前奉的茶,压了压惊,多罗开始讲述那天上午之事。

五月的天,并不算热燥,上午有风,倒也凉爽,然而,这被揭开的真相,却令人浑身躁动!

听罢,原本坐直着身子的明珠已然依靠在座椅上,震心惊情!

二嫂!怎么会是她!她有什么值得她嫉妒?就因为一个男孩儿,她就能做出丧尽天良之事?

犹记得那一天,孩子落水后,晴蕙还说自个儿赶忙下水去救他,后来还可怜兮兮地控诉二哥只顾灵芝不管她,博得众人同情愤慨,然而,最后的真相,居然是她下水亲手淹死了福珠隆阿!

明珠实在想不通,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福珠隆阿去后的日子,眼看着灵芝被众人逼死,晴蕙又怎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与她相处?她不会后悔愧疚,不怕报应么!

那么灵芝呢?是被冤枉了么?当时抱着孩子的她摔落水中,究竟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她故意,又或者是晴蕙在旁做了手脚?

"三嫂!三嫂!"见她愣怔半晌不语,多罗忙去唤她,怕她吓出什么毛病!

回过神来,明珠依旧无言。

早料到她得知后必然又添痛苦,永琰心中矛盾,却不后悔自个儿的残忍决定,

"不说,风平浪静,说了,便是风起云涌。但事关你的儿子,我认为,你应该了解真相,我不是故意想破坏你们妯娌之间的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十五爷言重了,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太出乎意料,忽然有些看不清人心,分不清真相假象……"一时间,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闭目支额,疲惫地道了句,"容我想想……"

"好罢!"她的震惊,永琰很容易理解,"换作谁一时都难以接受。"

众人走后,明珠一人进了里屋,从柜中找出以福珠隆阿的胎发制成的毛笔,握入手中,坐在床边,怔怔地端详着,心思百转。

本想待他大一些,便用这支笔教他写字,却不料,他竟无福等到这一天……

当初以为是灵芝害死儿子时,她一心希望福康安能杀了灵芝为孩子报仇,而他亦如她所愿,为了要灵芝的命不惜兄弟反目!

虽然后来他们又和好,但那件不愉快之事,终归在兄弟两人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疤痕。

而今,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难道她再让福康安去找他二哥,再让福隆安杀了自己的妻子么?

如此一来,他们兄弟二人,怕是真的要反目成仇了。倘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二哥,那么福康安在众人眼里,便是不折不扣的冷血无情人,甚至,当初灵芝被逼死,更成了冤案,福隆安也会恨他!

明珠告诫自己,她得为丈夫着想,不可以这么冲动,这么自私,但,此仇不报枉为人,她绝不会轻易罢休。

正纠结思量间,福康安下朝归来,沉着一张脸问她,"才刚看到十五阿哥从咱们院子里出去,他是来找你?"

"嗯。"明珠未想其他,胡乱应了声。

"他找你有何事?"

明珠认为,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于是随口道了句,"没什么事。"

"无事他来做什么?"对永琰本就有戒心的福康安怎肯善罢甘休,"他找四弟是应该,找你可就奇怪了。"

扬首回望着他盛满怒气的脸,明珠眉目坦然,"他本就是去找四弟,听多罗说起咱们从四川归来,才顺道过来看看。问一问四川云南那边的民土风情,吏治军貌。"

这理由,换作是旁人,他自不会再深究,可偏偏是永琰,让他不得不多想,"这些事,他若真想知晓,合该来问我。"

"他正是来寻你,奈何你不在,他才问我。"

倘若只是如此,明珠的神色,应该很轻松才是,不该这般沉重,是以他料定她有事瞒着他。然而她却铁了心不肯说,以致福康安终于生了气!

犹记得上一次,两人起争执,还是四年前,当时也是因着永琰,今此又是,福康安愤怒至极,却又没道理发火,压抑的昏了头的他,毫无预兆地,行至她跟前,顺势推倒,落下狂吻!

这突如其来的,不是柔情,反倒像是惩罚一般,毫不客气地扯开她的内衫,用力揉捏,任她喊痛他也不停手,

尚未有温热,他已蛮横而行,疼得她直咬唇,即便随后因习惯而适应,但他却只是掠夺,并不似从前那般温柔体贴。若说以往是动情享受,今日便是默默承受,承受他狂野的渴望。

末了,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了口,望向她的眸中不是满足,而是不甘,"明珠,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他究竟在恼什么?恼她不说实话,还是恼永琰的到来?

若是因为她的欺瞒,那她认了,她的确没有与他说实话,若是为永琰,那只能说他杞人忧天,永琰身为皇子,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感情?她可是已经成亲,还年长他四五岁,这想想都觉荒谬之事,福康安怎能放在心上?

没有任何爱恋的不舍,他只是整理了衣衫起了身,大白天的,被他这般欺负,本就心情不好的明珠更觉郁郁,拉了被子遮在身上,没有立即起身,只是侧躺着,手指垂放在唇边,目光怔怔……

回首瞧见她这般模样,福康安消了些怒火,又是一阵心疼,暗恨自个儿太粗鲁,想道歉,又想起永琰,心底一片纷乱,忍不住唤了声,"明珠……"

明珠没有作声,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半晌不出声。她只好开口问他,"怎么?"

岂料他竟道:"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唤她作什么?难道纯粹是为了报复她才刚不说实话?果真如此,那他也太过无聊。

而福康安唤这一声,却是百感交集,提永琰,是小气,不提,他又难受,才刚回屋时,他在路上遇见永琰迎面过来,只打了声招呼,永琰便匆忙离去,而多罗也不似从前热情,问她发生何事,她也闪烁其辞。

今日的三个人,皆是怪异,他很难不怀疑。

心虚的明珠并没有怨怪福康安,只是想着,待一切水落石出,如她所愿,她才会将真相说与他听。

第一百二十三回 次日,福康安上朝走后,天未亮,明珠也跟着醒了,唤来云霄,与她说明一切,告诫她不需讶异,"我想了一夜,已有了主意,而你性子稳当,办事妥帖,我决定找你来帮我,但有一定风险,你怕不怕?"

"不怕。"云霄坚定道:"夫人的主意,必是深思熟虑的,而奴婢为您,为小少爷,做什么都甘愿。"

"难为你了!"明珠欣慰一笑,即刻着手安排。

在此期间,她依旧如往常一般,隔三差五去探视晴蕙,看她身子虚弱,时常安慰她放宽心,天暖了自会好起来。

而福康安这几日也不似平日那般多话,伊贝尔与德麟过来时,他才会逗趣几句,德麟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与他自然亲厚。

这伊贝尔与他分离三年,而今他们突然归来,明珠抱她,她还无甚意见,但福康安若是接近她,她总是挒得远远的,不肯与他多说话。福康安心道:难道我模样很凶么?

明珠时常在忙着什么,又或时不时地与云霄耳语,再不就是发呆看着窗外。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可他也懒得多问,她不肯说,他追着问岂不是自讨没趣,一家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令他十分懊恼,闲暇时只能陪着德麟去打鸟放风筝以消磨光阴。

十日后,一切安排妥当,看着朝霞满天,明珠暗叹时候到了!遂去往晴蕙房中,瞧她能下床走动,便提议带她到后花园走走。

"也好,"窗外暖阳高照,闷了许久的晴蕙亦十分向往,"我这一病许久,躺了大半月,也是该出去散散心,晒晒暖了。"

在后院转了转,怕她累着,明珠遂带她去亭中坐坐,看着亭子对面的池塘,晴蕙心中一凛,面色有些难堪。

明珠问她怎么了。她尴尬一笑,只道是最近老做噩梦,时而清醒,时而头晕。

"大约是二嫂平日里太过辛苦,太夫人如今年岁大了,都不怎么过问府中事,事无巨细,皆由二嫂操劳,是以这一病才格外严重,"明珠笑慰道:"我看这几日二嫂气色不错,渐渐也就好了,咱们府里还等着二嫂主持大局呢!"

"唉!难呐!"

正说着,阵阵风吹来,渐渐由柔变狂,吹动树枝,呼啦啦作响!

才刚还日头高照的天忽然变得阴沉,明珠却是十分期待,"今儿个,怕是要变天了!"

又说了几句,云霄看明珠蹙眉捂着腹部,忙扶着她问,"夫人怎么了?"

"肚子不太舒服。"

晴蕙见状,忙也问她,"好端端的,怎会不适?"

云霄担忧道:"可是早上的粥有些凉,吃坏了肚子?"

"有可能……"忍了忍,明珠只道她去去就来,让晴蕙先在此候着,随即带着云霄离去。

待走远些,明珠悄声问,"那边安排的如何?"

云霄微微一笑,"夫人放心,一切妥当,奴婢已经差人去请二爷过来。"

天越来越暗,荷花池旁,大风吹着,晴蕙心底愈加寒凉,"我怎么闻着一股荷花的香气?"

丫鬟奇道:"夫人,这荷花只是小花苞,还没开呢!"

这味道,太容易令她想起那荷花池下水中的情形……

正疑惑之际,她恍然瞧见池塘边的平径小桥上,咋然出现一个孩子,不是旁人,正是福珠隆阿!

那孩子阴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她,喃喃道:"水里好冷!水里好冷!"

那声音,夹杂着缓缓的颤抖,吓得晴蕙跌坐在地,丫鬟忙去扶她,她却推开丫鬟,让她跪下,丫鬟不明所以,"夫人,您怎么了?"

"住嘴!跪下!"

晴蕙的神色惊悚异常,命令毋庸置疑,丫鬟不敢反驳,只得照做。

却见夫人一个劲儿地向那小孩磕着头,"你还没原谅我么?你怎么又来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且说福隆安才回府,便被小厮请来,说是夫人在池塘边坐着,有些神志不清,担忧的他急忙赶来,却是瞧见这一幕,他赶忙上前去扶她起来,"晴蕙!你这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福珠隆阿!他……他来找我索命了!二爷救我!救我!"

看了看那个孩子,他解释道:"那是德麟,三弟的小儿子,不是老大,老大已经溺水而亡,怎么可能出现?"

"他就是福珠隆阿!你看他的衣服,福珠隆阿死那天,就是穿的这身!"晴蕙记得很清楚,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福隆安不明白她在怕什么,"即便是福珠隆阿,他也该找灵芝索命,而不是你!晴蕙,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起来,我带你回房。"

此时的晴蕙已吓得口无遮拦,不肯跟他走,自顾自地忏悔着,"他恨我!因为我,把他的头按在泥沙里……"想着过往的那一幕,她至今后怕,"他……他来找我报仇了!"

"你说什么!"闻言,福隆安震惊失色,"他不是灵芝害死的么?怎么又扯上你?"

"德麟!"这时,明珠自远处过来,行至荷花池旁,抱起德麟,神色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正巧嬷嬷在此时小跑着赶了过来,"夫人,小少爷!"

明珠不悦蹙眉,看向嬷嬷道:"怎么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紧孩子!再出那样的事故,我不会饶了任何人!"

"是!是!"嬷嬷慌张抱走小少爷,匆匆离去。

转过身,明珠又来到亭中,看晴蕙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故意面露惊奇,关切询问,"二嫂这般惊恐是为何?"

看到明珠与那孩子说话,她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鬼魂,而是明珠的另一个孩子!

才刚,她究竟是怎么了?像被迷了心智一般,认定那就是福珠隆阿!惧怕之下竟说出不该说的话!

看样子明珠并未听到晴蕙方才之言,福隆安松了口气,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着,"大约是病得糊涂,又吹了风,这才严重了。"

明珠假意愧疚道:"是我不好,看二嫂好了些,便想带她出来走走,哪料会如此……"

"无妨,我先带她回去。等她好了再找弟妹叙旧。"道罢,福隆安迅速扶起她,仓皇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明珠暗自庆幸一切顺利,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些。而此时的她,忽觉身心疲惫,身子不由一晃。幸得云霄扶住,"夫人,我们回去罢!"

"嗯。"

回房后,喝了几口热茶,明珠歇在躺椅上,回想着方才,她们立在暗处,听着晴蕙亲口说出的真相,明珠恨不得上去掐死这个伪善的女人!

此时,福康安归来,看她躺在那儿,面色疲惫,忙走近询问,"可是身子不适?看大夫了么?"说着伸手去触她额头。

拉住他的手,明珠示意他坐下说话,"我无碍,只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说着,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会意,福身告退,关上房门。

见这架势,福康安奇道:"何事如此神秘?"

"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永琰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提起永琰,福康安心生不悦,当时他很想知晓内情,她愣是不肯说,如今他不问,她又提起,他便假装没兴致,"你不愿说,我也不能逼你。"

"不是不愿说,而是时候未到。如今,我已达目的,便可放心说与你听。其实那天,永琰与多罗过来,是与我说起福珠隆阿的事……"

当她尽量平静地说完,福康安已是暴跳如雷,"什么?二嫂!不!她若真的害死我儿子,就不配再当我嫂子!"

他的反应,果如她所料,躺着有些头晕,于是她起身与他并排坐着,摇头叹道:"我就知你性子急,才强忍着没有告诉你,你若知晓,必定跑去找她算账,要她以命偿命!"

"那是自然!"福康安不解的是,"对灵芝你都可以让我杀她,为什么晴蕙不能?"

"我不是不让你杀她,而是另有打算。"今日的明珠,不再是遇了悲痛只会冲动,意气用事的小女子,只等着旁人来帮忙解救。人活着,总该有收获,多年来,见过起落,她已学会自己想法子去解围,

"一如当初的灵芝,怀着身孕而死,那又如何?只会让二哥对她心怀愧疚,死了的人,并不痛苦。

如今,真相大白,证明灵芝不是凶手,晴蕙才是!那么你能如何?难道再去让你二哥杀了他妻子?那他成了什么?

假如走到这一步,你们兄弟二人都会难堪,再不能和睦,我不能让你成为害你亲哥哥家破人亡的罪人。如此,只会祸害了你,又便宜了晴蕙!

后来我冷静的想了想,对一个女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锦衣玉食,但得不到爱。

有二哥疼爱的这几年,晴蕙是幸福的,倘若二哥突然不再疼她,这样的落差,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由我们揭发,而应该让二哥自己亲眼目睹她的真面目,这样,二哥不会恨我们,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怕她说多了话口渴,福康安很有眼色地为她斟了杯茶,示意她润润嗓子再说,明珠还真是有些渴,喝了几口,搁在一旁,继续说着,

"于是,私下里,我与云霄赶工,为德麟制了一套与福珠隆阿离世当天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衫,又让云霄想法子在她每天喝的药里下了点五石散,令她身子逐渐康复,头脑却会时不时的昏沉迷离。

得知二哥每天下了朝都会去看她的规律,我便掌握了时辰,约她出来,到池塘附近,当时,我看得出,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我故意借口离去,那亭中,我已事先安排人点了清荷迷香,令她产生恍若当年的感觉,而后,她又看到德麟出现,

果然,已然迷糊的她错把德麟当做福珠隆阿。开始磕头叩拜求饶!二哥正好在此时赶来,听她亲口说出当初怎么谋害我儿子!

我倒要看看,往后二哥还会不会疼她!"

说来容易,安排时却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步出了差错,便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终于道罢,明珠缓了口气,却见福康安正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不由好笑,"怎么?看我这般狠毒,不认识我了?"

"这不叫狠毒,只是以牙还牙。你一直对她敬重有加,若不是她先对不起我们,你也不会如此。不过,你能自个儿做出这样的安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福康安只觉自个儿如听戏一般,"而且,德麟又怎会说那句话?"

"让云霄教了许久,我也怕他露馅儿,安排了嬷嬷适时将他抱走。实在难为了孩子,他这么小,居然被我这个母亲利用。"在此事上,明珠对德麟深感愧疚。

第一百二十四回 拉住她手,福康安抚慰道:"你也是想为他哥哥报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原本还在为永琰来找她而置气,却不知这些日子里,明珠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思及此,福康安愧疚又动容,

"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苦心,成亲多年,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做小女子一般护着,却忘了,你已经慢慢成长,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独立处事,这次,你是为我考虑,才瞒着我,可我并不想你如此辛苦,你是我的女人,安享我的庇佑是理所应当。"

明珠并不觉得自个儿委屈,微笑视之,"你时常为了我,去努力争取,去牺牲,那是因为爱我,而我也想为了你,去做些什么,"这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因为爱你。"

平日里偶有不愉快,于两夫妻而言,再正常不过,并不会因此而影响他们的感情,只因两人的爱已深入骨髓,难以撼动,

"这是我们彼此坚定的信念,无所谓争执或甜蜜,我都在你身边,不会变。"

上前贴近她,拥住,她这一番深情更趁得他斤斤计较,小人之心。他的明珠那么爱他,纵然永琰有什么歪心思,也绝对抢不走她!从最初的一厢情愿,到现今的两情相悦,此路漫长,亦艰辛,却十分充实,

"我的爱能得你回应,便不枉此生!"

既然明珠决定不让太夫人知晓,福康安便装作不知情。如明珠所说,再闹一场并没有多大意义,纵然晴蕙死了,他们的儿子也回不来,看着她煎熬的活着,才是乐趣。

且说那两人回房后,福隆安一直隐忍着没有开口,等她自己解释,晴蕙却默默不语,眼神涣散。

难道她认为,如此模样就能躲过一切?等了许久的福隆安不耐道:"装可怜无用,你始终要给我一个说法!"

心知解释狡辩皆是徒劳,晴蕙将心一横,如实坦白道:"的确是我,亲手淹死了福珠隆阿。"

"为什么?"她二人不是一向要好么?晴蕙又有什么理由暗中害她,"明珠哪里得罪你?福珠隆阿哪里得罪你?"

为何?还不是天杀的嫉妒心!"因为她,得了太多恩宠,她什么都比不过我,却得她丈夫专宠,偏偏肚子争气,又生了龙凤胎!太夫人原本最疼我,后来却越来越喜欢明珠!我不甘心!为什么我从未做过坏事却生不出儿子?总是生女儿?"

“即便你没有为我生儿子,我也从未因此怪过你,丰绅济伦一直由你抚养,你只当他是你亲儿子即可,他也一直对你孝顺有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事到如今,再无顾忌的晴蕙痛哭道:“那是你与公主的儿子,不是我们的儿子!”

"所以你嫉妒?就要害死三弟的孩子?"这样的她,陌生得让人恐惧!

"晴蕙!所有人都认为你心地善良,连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的品行,而你!居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眼睁睁地看着灵芝做了替死鬼!你不仅害死了福珠隆阿,还害死了灵芝,还有她肚里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沾染了血腥的她,就不会恐惧么?她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的?“三条命啊!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怕!当然怕,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做噩梦!"她也是冲动之下做了那样的昧心事,而后又有灵芝成了众矢之的,并无人怀疑到她的头上,她也觉侥幸,心安理得地继续过她的日子。

然而,灵芝因此丧命,她逐渐开始害怕,却又没胆子承认,只能祈求苍天帮她瞒天过海,只是,心底的愧疚生出噩梦,令她日渐崩溃,

"二爷!我真的很后悔,自个儿一时糊涂,做了那样不可挽回的事,我知道,此事一旦揭发,明珠不会原谅我,三弟的性子,肯定会杀了我,二爷大义灭亲,也是情理之中,"她也知自个儿罪无可恕,闭眸道:

"晴蕙自知咎由自取,绝无怨言,求二爷给我一个痛快,好让我得以解脱。"

她说得轻巧,他又该如何下手?"我怎能,杀了自己的妾,再杀自己的妻!天理难容啊!"

"二爷!"睁开眼,看他如此矛盾痛苦,晴蕙更觉心似凌迟。

"现在府里只有我一人知晓,三弟并不知情,你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无法面对时,惟有逃离,万念俱灰的福隆安不知自个儿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他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蕊儿自尽,四公主病逝,灵芝被他毒死,如今才知,晴蕙居然才是杀人凶手!

他的处境,为何如此尴尬!那个丫头,是晴蕙的陪嫁,她信不信得过,留还是杀,都是她的事了,他已无力去管。

次日傍晚,待福康安忙完,随即差了马车陪明珠去福珠隆阿墓前看望,

"孩子,原谅额娘没有手刃她为你报仇,你已安息,我也不想为你徒添罪孽。只愿你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平平安安长大。"说着说着,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福康安无声安慰着。

抬眼看着天边似火晚霞,福康安坚信,日子会越来越好,悲伤会越淡越少。

往后的日子,明珠不再往她的药里掺五石散,晴蕙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忧虑深甚的福隆安却病倒了!

晴蕙去伺候他,他也未赶她走,只因不想让太夫人看出他们夫妻不睦,然而私下里,他再不愿与她多说话。

心虚愧疚的晴蕙开始吃斋念佛,祈求用行动向他明证她的悔过之心,奈何福隆安不为所动。

五月,因福隆安染恙,乾隆下旨,命福康安补授其兄的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掌卫事大臣、盟长、纵观健锐营营官兵大臣等缺。又兼任正蓝旗满洲都统、军机处行走。

而他原本已是工部尚书,另兼其他职位,再接手他二哥的官职,明珠真怕他累着,官多不压身的他却是游刃有余,"做官儿可比打仗轻闲多了!"

晴蕙偶尔来找她闲话家常,明珠亦能做到笑脸相迎,让她误以为自个儿并不知真相。

因晴蕙要照看福隆安,再顾府上大小事务与账目,有些吃不消,太夫人几次找明珠商议,让她学学管账,明珠以不擅长而推辞,太夫人劝道: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我年轻那会子,也是不懂账目,奈何你阿玛常年在外打仗,即便在京,也是忙着朝廷之事,公务缠身。这偌大的家业,总不能不管。

我这身子骨儿,也活不了几年,万一哪天我去了,咱们富察家,总得有个主事人,你主内,瑶林主外,井井有条,我才放心啊!"

"可这些事,一向是由二嫂来管。"

"她病了这么许久,才好些,你二哥又病,这忙里忙外的,难免疏漏出错,这几日,我去账房查了查,许多查不清理不明的,她都没管,瞧她忙得焦头烂额,我也懒得说她,

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妥帖,你若不管,难道还要我指望多罗?多罗是孩子心性,断不能主事!"

太夫人话已至此,明珠只得先应下。暗叹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倒了晴蕙,这琐事竟全都落在她肩上。

后来与福康安说起,他倒是同意,"账目没你想的那么麻烦,也不必事事都有你操劳,进出细账自有账房先生记录看管,你只管每月大概核对,例如府上大的开支,他们得事先找你申报,须你同意,才可执行。"

明珠闻言更觉心忧,"那岂不是又添了许多琐碎之事?"

"莫怕,有什么不懂,我会教你。"知她怕麻烦,福康安也不希望看她劳心劳力,好言宽慰道:

"现在是特殊情况,二哥病了,那个女人忙着照顾他,额娘才指望你,待二哥好了,或者我又调职,将你带走,你便不需管了。"

如此,还说得过去,她只好勉强试试。

福隆安病倒后,多罗曾找明珠问过,才知她的打算与事实,不由称赞她沉得住气,"若是我,才管不了那么许多,定要她偿命!"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再闹一次,那不就证明先前那次是冤枉了灵芝,这不是打自己的脸,打瑶林的脸么?"多方考虑,明珠才打算装聋作哑,"如今,二哥知晓晴蕙的真面目,就足够。"

"那倒也是。"多罗一向意气用事,才不会考虑如此周全,但既然明珠做了决定,她也不多说其他,只管支持就好,私下里,也防着晴蕙,怕她害自个儿的儿子。

六月,乾隆第四次东巡盛京,福康安与和珅为后护大臣,跟随前往。

因着是陪皇上,一两个月也就归来,是以此次他不能带明珠同去。

留在府中的明珠也乐得自在。唯一的烦心事便是女儿!

此次归来,伊贝尔并不像小时候那般与她亲厚,明珠也知道是因为分别太久,便耐着性子哄她,岂料她并不是见好就收,而是变本加厉!

这次她得了风寒,乖乖吃药也就好了,奈何她却闹起了别扭,不肯喝药,偏嚷着要十五阿哥来喂!

"十五叔不来,我就不喝!"

第一百二十五回 这般兴师动众,岂不让人笑话,"你十五叔忙着朝堂之事,怎能为了点小事去麻烦人家?"

伊贝尔一派笃定,"他说只要是我的事,就不是小事,只要我派人去请,他一定会来!"

"那是客套话,你还当了真!"看了看天,明珠更不愿无端生事,"再说外头儿还在下小雨,你不该让人冒雨前来。"

倔强的伊贝尔不肯妥协,蹬腿吵闹着,"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见十五叔!"

想着多罗之前带她几年,了解她的脾性,明珠只好请来多罗哄她,却也无济于事,多罗无奈道:"以往我没招时,非得永琰出马才行。"

僵持之下,明珠只得派云霄亲自去请永琰,以显诚意。

领命的车夫披着蓑衣驾车载云霄而去,下了马车,云霄撑着伞,凭着当年永琰给她的玉佩,顺利得进他书房。

瞧见她来,永琰暗沉的眸中神采顿现,又忽生忧虑,"明珠有事?"

"夫人无碍,只是,"云霄尴尬道:"伊贝尔在府里闹腾,吵着要见您,说您不去她就不喝药。"

"伊贝尔病了?"

"嗯,"云霄点点头,"偶染风寒。"

"我知道了,你且稍后,我回个信就随你去。"

"是!"云霄立在一旁等他忙完,两人才一同赶往富察府。

拐角处,本想去书房给永琰送汤的嫡福晋吉兰瞧见陌生丫头进去,便立在远处静观,待瞧见他们一同出去,心头一紧,这陌生的丫鬟居然能自由出入十五爷书房,不需通报,来头不小啊!

静思片刻,吉兰遂吩咐丫鬟,暗中将此事散布给侧福晋刘佳氏身边的丫头,让她知会她主子,以刘佳氏那冲动的性子,必然会去查个水落石出,如此,不必她亲自出马,既能得知她想要的答案。

富察府里,

正在使性子的伊贝尔一听见下人来报,说是十五爷来了,躺着的她赶忙坐了起来,等着他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唤了声"十五叔!"

意料之中,明珠又向他福身,道罢免礼,他来到床前去看伊贝尔,"听说你病了,叔叔过来看你,可有乖乖喝药?"

伊贝尔嘟着小嘴儿不情愿道:"药太苦,我不想喝,除非十五叔喂!"

刮了刮她的小鼻梁,永琰温笑着应声,"好!"

见永琰答应,明珠随即吩咐丫鬟将温着的药端来,永琰去接,明珠忙道:"还是我来罢!"

知她不愿劳烦他,但是……永琰看着她,笑问,"她肯让你喂么?"

的确是不肯,但让他堂堂阿哥为一个小女孩喂药,实在有失体统,于是又好言来哄,"那会子你说想见你十五叔,现在他来了,你总该乖乖吃药了罢!来,额娘喂你!"

"不!"伊贝尔扭脸不依,"我说了要十五叔喂!不要你们其他人喂!"

闻言,明珠顿感心酸,"怎么我就是其他人了?我是你额娘,是你最亲的人!"

"最亲吗?那你怎么不陪我?"伊贝尔只记得,"以往我生病时都是十五叔陪着我,你又在哪里?你在陪着德麟罢!"

"我……"女儿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深感刺痛,当初离开她,也是不得已,如今女儿虽肯叫她一声额娘,心里到底还是埋怨她,与她生疏。

抬眼瞧见明珠痛楚的模样,永琰一阵心疼,忍不住责备床上小人儿,"伊贝尔!你怎能用这种态度跟你娘说话?你与德麟都是她的孩子,她一样疼爱!"

"那为何她把德麟带在身边,却把我留在家里?"伊贝尔以为她额娘重男轻女,"因为我是女孩儿,她不喜欢我么?"

"以往你问过这种问题,我是怎么回答你的,你忘了么?"冷着脸,永琰再一次重申道:

"当年你额娘本想带你同去,奈何临走时你咳嗽不止,太夫人心疼你,舍不得你,才将你留下,并不是你额娘不要你!为何今日要胡搅蛮缠气你额娘?你再这般任性,往后我都不会再来看你!"

道罢,永琰起了身,面含薄怒,抿唇不语。

伊贝尔见状,吓得软了语气,"十五叔,我错了,我再不气额娘了!"说着说着,已带了哭腔,"我就是不想让她喂药,我想让你喂嘛!她偏要来抢!"

见她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他的反应,永琰心中一软,复又坐下,"我也没说不喂你,你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只是有一点,"怕她记不住,他又特地警示,

"你对旁人怎么发脾气都好,但若对你娘说硬话,惹她生气,我第一个不许!"

点点头,伊贝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记住了!"

见她低头,永琰无奈一笑,这才又接过汤药,一勺一勺耐心喂她。

这样喝着太苦,伊贝尔干脆接过碗,一口气喝下。

才刚还闹着不肯喝,如今居然自己抱着碗,这前后反差看的明珠目瞪口呆。

抚了抚她的头,永琰赞道:"这才乖!喝了药很快就会痊愈,到时候叔叔带你出去玩儿。"

"好哎!好哎!"见他笑了,伊贝尔开心道:"十五叔莫生我气就好!你晚上留下来用晚膳好不好?"

"这……"明珠并未开口,他怎么好应承。

伊贝尔赶忙看向明珠,"额娘,让十五叔留下嘛!好不好嘛!"

"好!当然好!"永琰帮她**伊贝尔,她感激不尽,"不必你说,我也会留你十五叔在此。"

随即安排云霄去厨房吩咐,又亲自给永琰斟茶递水,倒教永琰难为情了,"这几年我时常过来陪伊贝尔,已是这儿的常客,算不得外人,你不必这般客气。"

看着伊贝尔乖乖喝了药,明珠心情大好,温笑道:"还是你有办法,我是拿她无可奈何。"

永琰宽慰道:"你太久不在家,一时摸不着她的脾性。不必担忧,慢慢就会好些。"

伊贝尔想让永琰带她出去玩,看了看天,永琰道:"雨刚停,外头有些凉,你又是风寒,不宜出门,等天好了,我再带你去。"

这话她爱听,"那可说好了,明儿个你还要来陪我哦!"

能有借口来此,永琰亦是欣然,"一言为定!"

"嗷嗷!"伊贝尔拍手叫好,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明珠正在陪伊贝尔玩耍,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十五爷的侧福晋刘佳氏前来拜访。

明珠与她向来没有交情,她怎会突然来此?虽是疑惑,到底不能将人晾在外面,于是让丫头请她进来。

带了礼来的刘佳氏客套地寒暄着,关切地询问着伊贝尔的病况,只因她听身边的丫鬟说,十五爷与这富察府的云霄丫头走得很近,她便想来瞧瞧,这云霄究竟有多美,竟能得主子注目!

这个女人,伊贝尔认得,知道她是永琰的侧福晋,一直不怎么喜欢她,便装着没精神,闭目躺着不愿理她。

明珠猜不透她的来意,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答着。

打量着云霄,刘佳氏也心生嫉恨,来之前,她打听过,得知云霄曾嫁过人,还与丈夫合离,而永琰还当众帮过她打过她的丈夫,不由暗嗤云霄这丫头必是个狐狸精,想攀附阿哥,飞上枝头!

但奇怪的是,三年前,她已与她丈夫了断,永琰若是有意,该一早收了她才是,为何等了这么久迟迟没动静?难不成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才没有当即带她回府,想等此事平息了再说?

那么,这一回,永琰是不是打算带云霄进府了?又要多一个女人与她争宠么?

但当刘佳氏无意中瞥见明珠手腕上的蓝碧玺时,暗暗吃了一惊,只一眼,便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测!

离开富察家,回府后的她坐立难安,去书房找永琰,他却不在,问了小厮,说是出府去了。刘佳氏当即交待,"若是瞧见主子回来,就跟他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是,奴才记住了!"

而后刘佳氏回了房,心焦地等着。直至亥时,才等到永琰过来,"爷,您回来了?"刘佳氏上前,殷勤地为他斟茶,

她面上那别扭的笑容,着实碍眼,永琰实在懒得去看,"笑得那么勉强,不如不笑。"

自己的表现真的有那么明显么?刘佳氏看永琰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正犹豫今晚该不该说时,永琰又问她找他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话到嘴边,她又转了话头,"孩子想你了!"

这样烂俗的借口,她说着不嫌烦,他听着都嫌腻,"回回都拿孩子说事儿,你能不能换换?"

"不然,要我说,是妾身想见您么?这样说您肯过来么?您不来妾身这儿,也不去福晋那儿,时常睡在书房,究竟是何缘故?"刘佳氏眉目娇嗔,试探着问,

"爷是心里藏着哪家姑娘么?若真是,便将她接入府中,免受相思之苦,否则,您一个人睡,妾身瞧着也心疼。"

能将怨恨与不甘说成心疼,这口是心非的本事也真是练到家了,"需不需要找女人,是我的事,你似乎管得有些多了,莫忘了,照顾孩子才是你的本分!"

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永琰道:"明儿个我再来看他。"道罢欲转身离去。

回回说不了几句话就走,心有不甘的刘佳氏慌不择言,"妾身已经知晓了爷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六回 闻言,永琰停步转身,奇怪于她知道什么,除却明珠之外,任何人任何事,他都办得十分妥帖,不应该给自己构成威胁。

驻足了,他果然,是怕了么?

"你最好能说出让我哑口无言的秘密,否则……"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中道:否则她今晚因何而死将会成为秘密!

而被嫉妒冲昏了头的刘佳氏竟不顾后果地戳穿这层窗纸,"妾身本以为,你是对云霄那丫头有意,果真如此,纳进府里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是,那串蓝碧玺,却让我终于明白了真相!

之前我虽未见过那串碧玺,却是听过,几年前,一个负责收拾您书房的丫头,曾在屋里瞧见过那串碧玺,几天后却莫名不见,丫鬟怕丢了碧玺受处罚,向您请罪,您却说无碍,是您拿了碧玺送人。

我当是赠谁,原来,竟是送于阿颜觉罗·明珠!"这般怪异的情感,刘佳氏无法理解,"她是您的嫂子啊!嫁了人的女子,爷您怎会瞧得上?"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质疑那条蓝碧玺的存在,万未料到,时隔三年,竟会被提起!

这情感被云霄察觉,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或生气,因为云霄理解他,不会讽刺他,而刘佳氏,却将他最诚挚最深沉最不愿暴露的感情狠狠地揭开一角!

那态度,是带着不屑的嘲弄,而他此刻,多想大声问一句:他喜欢明珠有什么错!却又清楚地明白,一旦这样的话说出口,便连明珠也害了,她是无辜的啊!她根本意识不到他对她那难以言说的情愫,他也不想去打破这仅存的美好。

喜欢一个人,却连承认的资格都没有,永琰才发觉,自己悲哀之至,闪烁其辞,是他唯一能做的应对,

"难道这世上,就只有一串蓝碧玺?"

"并不是我无中生有怀疑她!我听丫鬟说过,爷的那串蓝碧玺上面还串了三颗粉碧玺,而明珠的也是,不会那么巧罢?加之许多事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多想。"女人的敏感是天性,尤其是碰见与自个儿的男人有关,眼睛便格外锐利,

"伊贝尔不过风寒,就劳您冒雨去看望,咱们的孩子生病,也不见爷您如此关怀!"

她这是无事生非罢!"孩子听话喝药,由你和嬷嬷照看,还需我做什么?"

"那么她的孩子呢,"想起明珠那张无害的脸,刘佳氏便觉她装模作样假纯良,"她不会自个儿照看,偏要别人的丈夫帮她?"

此事怎能怪在明珠头上,她委实冤枉,听不得旁人误会她,永琰忍不住为她辩解,"是伊贝尔闹脾气,不是明珠要找我!"

而这话在刘佳氏听来更觉刺耳,"听听,叫得多亲热,难道您不该唤她一声三嫂,或是阿颜觉罗氏?为何是明珠?"

刘佳氏并不晓得,三嫂这个称呼,永琰死都不愿叫出口,她竟还不知轻重的故意提出来!

他虽未有亲口承认,可是他激烈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刘佳氏抓住了把柄,不依不饶,"事实摆在眼前,爷若不想承认,也就有一千个借口!妾身也没法子!"

她以为他的沉默只是心虚,并未意识到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着,永琰紧攥着拳,骨骼的移动清晰可见,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狠毒的威胁,

"你一个汉女,若不是母凭子贵生下长子,皇额娘会劝我升你为侧福晋?莫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胡说八道!我在乎的是孩子,不是你!他若没了生母,还有嫡母照看!你若不信,大可继续做你的长舌妇!"

一句话,惊的刘佳氏吓破了胆!这么说,他随时会不顾情分置她于死地!

看着他无情转身的背影,刘佳氏的心,如坠谷底!

嫡福晋只有一个女儿,偏她幸运,为永琰生下长子,待他日,永琰登基,那么她这个儿子便是皇长子了!大清传皇位,倒不是一定要嫡出,只要有才能,皆有希望。

为此,刘佳氏时常觉得自个儿高人一等,暗地里笑话嫡福晋生不出儿子,但如今,永琰这句话,令她很惧怕,怕自个儿惹恼了永琰,即便她儿子将来有幸立作太子,而她却无命做太后,那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她决心收敛一些,不再与永琰起冲突,但这事憋在心里始终难受,便忍不住将此事告知嫡福晋,想请她做主。

福晋听闻此讯,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这样的情形,已经超出她的预想,一个丫头倒还好对付,若是福康安的夫人,那此事便牵连甚广,倘若闹将开来,一旦让外人知晓十五阿哥对大臣的妻子有念想,这于他的名声而言,十分不利,她的丈夫若是因此被皇上嫌弃,无法继承皇位,那么她的皇后梦,也会就此破灭!

不!她该冷静,按下此事,保全她的丈夫,她的靠山!

于是不动声色地轻笑道:"许是妹妹多想了,主子说的是,蓝碧玺纵然珍贵,却也不是只一条,兴许是她丈夫送的也未可知。

那福康安向来出手大方,当年,他豪掷两百万两为他夫人买下一颗夜明珠已传为佳话,一串蓝碧玺,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是以妹妹还是莫要纠结此事,胡话传开了,对主子不好,而唇亡齿寒的道理,妹妹不会不懂罢?"

"我也怕主子为那个女人冲昏了头,才想让姐姐去劝劝他。"

福晋心底不由冷笑,是想让我去碰钉子么?遂以"主子自有分寸"而推辞。

刘佳氏看福晋默不作声,似乎不打算找那个明珠算账,既如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上朝归来的永琰得了闲,又去看望伊贝尔,老早就醒了的她期待着他的到来,所幸今儿个天阴未雨,不算热,于是众人相约坐马车去郊外游玩。

到得郊外,多罗有些累了,坐在亭中歇歇脚,明珠原也想歇着,奈何伊贝尔到处跑着摘野花,她只能寸步不离的跟上。

永琰看护着伊贝尔,怕明珠累着,便让她去坐会子,轻喘着气的明珠欣慰笑道:"无妨,我想多陪陪她,今儿个出来,特地不带德麟,只带了她,省得还要分心照顾德麟,倒让她觉得我忽略了她。"

多罗瞧着很自然,知道内情的福长安却是看着很别扭,永琰抱着伊贝尔,立在明珠身边,伊贝尔又那么喜欢永琰,他们看起来竟像是一家人一般和睦融洽,这样的情形,若是让三哥看到,大约会气炸了罢!

唉!难道明珠就没看出来永琰对她有意么?而多罗似乎也不知晓,唯独他,心知肚明,忧虑深甚。

徐风送爽,青丝微扬,而永琰一直抱着伊贝尔东晃西转,瞧见他满头大汗,过意不去的明珠哄伊贝尔下来走路,"伊贝尔乖,下来,让你十五叔歇歇。"

"好罢!"伊贝尔乖乖下来,明珠将自个儿的手帕递给他,好让他擦汗。

永琰接过,心中一动,这微小的温柔举动,都能令他沉醉。

看着池边荷花,想到溺水的福珠隆阿,又想到她与多罗初识那天,便是随福康安来看荷花,那时至如今,已有十二年,悲欢离合,过眼恍若云烟,人生总有不如意,是以福珠隆阿的离去,她也学会释然,珍惜伊贝尔与德麟,才是她最该做的。

奇怪的是,以往多罗最爱跑出来撒欢,今儿个却是没精打采,福长安问她可是身子不适,她奄奄道了句不知。

午时去酒楼,吃到一半,她说难受,要出去,丫鬟跟出去伺候,明珠见状,忍不住道了句,"莫不是有喜了罢?"

"啊?"福长安一愣,竟是未想到这一点,忙差人就近请了大夫过来,为多罗把脉,令她十分难为情,"回府再说不行嘛!偏急着这会子!"

福长安嘿嘿一笑,满心期待,"三嫂这么一说,我也想知晓,究竟是不是有了。"

大夫把脉后,连连恭贺,众人闻言,皆是开怀,伊贝尔默默问了句,"额娘,四婶有什么喜事啊?"

"呃……"愣了一瞬,明珠笑道:"你四婶呀!要给你添个小弟弟陪你玩儿!"

多罗闻言急道:"不!我都有个儿子了!我要女儿!像伊贝尔这么漂亮的女儿!"

"好啊好啊!我喜欢妹妹!"伊贝尔拍手称快,忙与明珠商议道:"额娘,你也给我添个小妹妹好不好?"

多罗闻言笑不可仰,"想要妹妹,得等你阿玛回来才可以!"

"为什么呀?"

面对伊贝尔的疑惑,多罗忽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即无言以对,"呃……这个嘛……"

明珠嗔她一眼,羞道:"小孩子你跟她瞎扯什么?"

原本福长安也被伊贝尔的认真逗笑了,但当他瞧见对面坐着的永琰黑着脸时,顿时敛了笑意,在座的,也只有他了解永琰在想些什么。

在感情上只与多罗一人有牵连的福长安,他理解永琰的痛苦,却实在不太明白,人,为何要执于一念。难道不会觉得没有回报的付出不划算么?

第一百二十七回 晚上,两人单独喝酒时,福长安终是忍不住道:"她不喜欢你,你为何还要喜欢她?不觉得自己默默的付出很不值得么?"

他也曾以为,男人这一生,最该追逐的,只有权势,将相帝王,惟有名载青史,才不枉此生,所谓声色犬马,不过是消遣,爱,更是毫无意义的无稽之谈。

那年明珠女扮男装,在街上喊着有小偷,两人因此碰面时,他只觉得她淡笑的薄唇好看,女人的红唇最容易令人产生意念,而她的唇,却只让他觉得美,那优雅的弧度,看的他如沐春风般平静,并无邪恶的杂念。

在得知她是福康安的妻子时,他忽生懊恼,暗叹无缘,本想着就此错过便罢,却不想会有后来的再相逢,而他惊讶于两年后再见到她时,竟然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心动依旧,莫名的想对她好。

从说第一句话,至如今,已有七年,七年的光阴,他能见到她的日子,大约只有十天,人离散,情难疏,一颗心总是轻而易举的被她牵动。

明知这默默的付出没有结果,从一开始也就没去奢望什么,是以,他并未觉得如今的自己有多痛苦,只要她不知情,只要她还理他,如此,即可。

"倘若感情能如此简单明朗,那这世上,便不会有爱恨痴缠。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利弊权衡,感情的得失,大多是天意,而我们,常常无能为力。"

他既看得透,为何放不下,"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而不开心。"

"没有,"永琰眸底的笑容里是极易满足的淡然,"能见到她,与她说几句话,我已知足。"

但愿,他真的可以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两不相扰,让这秘密永生埋葬,不见天日。

中秋前,八月初八,乾隆从盛京归来,又去往避暑山庄。

福康安离家两月,自然是快马加鞭赶回府与家人团聚。

明珠与他说起多罗又有了身孕,伊贝尔说也想要个妹妹的趣事,福康安听她说着,忍不住凑近她,在她颈间轻嗅她独有的香气,"那咱们也再添个小闺女?"

感觉脖间微痒,明珠想躲,却被他紧紧地圈住,依在他怀中,她轻声问,"你想要闺女?"

福康安不假思索地道了句,"不想。"

问他为何,他只道:"不想再看你怀着孩子受苦,如今儿女双全就挺好!"

磨蹭间,已是杂念丛生,他顺势将怀中人压在了帐里,"啊……"明珠惊叫着,"你做什么?这才是傍晚!"

"怕什么?她们是不会进来的……"说话间,福康安依旧紧贴着她轻蹭,一刻也不愿耽误,这相思之苦,他当真是受够了,迫切地寻求着安慰。

才沐过浴的福康安身上带着清香,沉醉在他温柔的攻势下,明珠不由攀上他脖颈,辗转回吻,动情间满是期待他的充实……

"晚上会想我么?想不想要我疼你……嗯?……"

"嗯……"听出来这只是无意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重重地顶撞着,又问了一次,"明珠……告诉我……想不想我?"

"你明知故问……啊……"

"我就是想听……听你说爱我,说想我……说你要……"

原本凉爽的金秋却被帐中缠绵的人儿渲染的热燥起来……

焚身幸遇泉水潺,妙不可言飞云天。

自福康安归来后,伊贝尔已有五六日未见永琰,闷闷不乐的她只好去找母亲,"额娘,我想见十五叔!"

"他大约在忙,等得了闲,自然会来看你。"

她却是等够了,心中早有了计较,眨巴着大眼睛提议道:"他不来,我可以去找他啊!"

"可是……"明珠心知福康安对永琰有芥蒂,纵然不知因由,到底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任着女儿去找永琰,若让他知晓,又该生闲气。

于是好言相劝,奈何伊贝尔铁了心想去,怎么劝说也不听,正闹着,赶巧福康安从外头归来,见状便问怎么回事。

明珠笑着打哈哈说伊贝尔磨人呢!岂料伊贝尔竟然大着胆子说:"阿玛,我想去见十五叔,可是额娘说他在忙,你派人送我去罢!"

这孩子,什么话都说!明珠心中一紧,果见福康安沉着眸子问她,"你找永琰做什么?"

未意识到危险的伊贝尔如实笑答着,"我想十五叔了,想找他玩儿!"

"府里这么多人,还不够陪你么?你大可去找德麟,豪雅,你四叔四婶!"

伊贝尔却毫无兴致,"我就是想见十五叔!"

负手而立,他语态决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不许!"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愿再为此事多言,福康安当即吩咐嬷嬷将她抱走,她却不肯走,撅着小嘴儿恼道:"以往额娘都许我见,你回来却不许我见!我讨厌你!"

以往?闻言,福康安危险眯眼,"我在不家时,你经常见永琰么?"

"是啊!叔叔隔两天就会来看我!"伊贝尔眸中洋溢着幸福,却不知自个儿已触动父亲的要害,

看来永琰来此是家常便饭了!福康安看向明珠,沉声问,"而你也默许?"

"我……"明珠心下一颤,冷静了一瞬,解释道:"以往咱们不在家时,十五阿哥时常照顾她,她才与他格外相熟。这次是伊贝尔病了,永琰好心过来看望。"

"病了该找大夫,找他何用?"

这话说得太过无理,明珠正想再说,福康安却黑着脸对伊贝尔命令道:"乖乖回去,别再提永琰!"

这般凶狠的态度明珠都看不下去了,"她只是孩子,你这样会吓到她!"

伊贝尔委屈恨道:"我就要见叔叔!叔叔对我好!你对我不好,回来就骂我!我讨厌你!"

她越是哭,他越心烦,指着她厉声训斥道:"我是你阿玛!要叫阿玛!不许说你!"

"你才不是阿玛!哪有不疼女儿的阿玛!"被他这幅模样吓到的伊贝尔倔强哭道:"四叔对豪雅都是又哄又疼,你只会凶我!我不要你做我阿玛!我要十五叔做我阿玛!"

"你说什么?"闻言,震怒的福康安甩手就是一巴掌,伊贝尔那嫩嫩的小脸蛋当即显出指头印!

明珠始料未及,心疼俯身,将哇得一声哭得厉害的伊贝尔抱在怀里,怒视于他斥道:"你这是闹哪般?对孩子动手真有本事!"

"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阿玛也是能换的?"转脸看向伊贝尔,福康安继续质问,"谁教你的?是不是永琰?"

脸颊火辣辣的,娇宠的伊贝尔头一次被人打,委屈得紧,哭个不停,顾不上说话,明珠只觉福康安的想法很荒唐!"永琰怎么可能教她这些?"

"不然她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只是无心之言,你何苦当真?"

福康安却认定了伊贝尔是被人教唆,"只怕是有人故意离间我们父女之情!"

伊贝尔躲在明珠怀里哭成泪人,越加讨厌这个阿玛,居然动手打她!她的十五叔绝不会对她如此凶狠。

明珠亦觉他不可理喻,抱上孩子愤然出了房门,晚上陪着伊贝尔在她所住房中哄她喝了粥,待她睡了,这才回房。

私下里,苏果奇道:"少爷一向好说话,怎么偏就今儿个对伊贝尔这般严厉?我觉着十五爷人挺好啊!"提起他,苏果面上不由洋溢起崇敬之色,

"对孩子有耐心,又高大英俊,身份尊贵,最重要的是,将来很有可能继承皇位!按理说,少爷应该巴结他才是,为何针锋相对?"

云霄自然知晓内情,但隐晦之事,还是糊涂些好,是以她并不打算告知苏果真相,不是不信任,只是保护她,远离是非,旁的她也不多言,只郑重提醒,

"夸十五爷的话,你还是莫再说了,惹毛了少爷,他连女儿都打了,换作我们,必得杖毙!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切记,此事莫提莫问!"

晚上,明珠归来时,福康安正依在院中躺椅上看星星,一旁熏着香,立着丫鬟为他送清凉,好不惬意!

明珠欲言又止,终是没有理他,进了屋去。

几个丫鬟备好热水,云霄备了干净衣衫,立在帐外。

泡在木桶里的明珠想着白天之事,情绪烦躁,依在桶边让丫鬟为她按捏肩膀,这丫头力道适中,按得她十分舒坦,歪在边上昏昏欲睡。

朦胧之际,忽觉力道重了些,而且那柔嫩的手掌似乎变得粗糙,正疑惑间,那手掌竟又不老实地往下滑去,不必猜,她也知是谁,干脆不反抗。

那人却是急了,"你也不怕是坏人占你便宜?"

这个假设不成立,"你在院中坐着,歹徒若能越过你进来,那我反抗有用么?"

在她颈间嗅了嗅,福康安道:"起来穿衣罢!泡久了小心着凉。"

原本还在为女儿之事怪他,听得一句关怀,她又心软了,遂问丫头们何在。

自然是退下了,"我既进来,还有她们什么事儿?"

"那我怎么擦身子?"衣服都在屏风外面,她现在这样,如何起身去拿?

福康安一笑,起身去拿了衣衫过来,明珠让他先出去,等她擦干净,他却不依,一把将湿漉漉的她抱出木桶,"啊!有水!"

水溅他一身,他也不在乎,拿了衣衫将她包住,随即抱回房,两人倾倒在帐中,盛火撩心,一触即燃。

事后,她却睡不着,翻身叹息着,拥住她,福康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已有预感的福康安将话挑明,"若是别的事,你大可直言,若是想说永琰,那就不必了。我们一向和睦,提起他便会有争执,我不想与你闹别扭,是以不提是最好的。"

明珠果然没再说话,

纵然她不言,福康安仍感不悦,"除了他,你就无话与我说了?"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明珠当真是进退两难,"我是想说伊贝尔之事,不是想提永琰,你又想无理取闹么?"

第一百二十八回 "好好好!不说便罢!就此打住,莫吵!"福康安是怕自个儿一火大,又说出重话气到明珠,那可后悔莫及了。

明珠却觉他是烦她,不想理她,才要打住,不理便不理,谁稀罕与他说话!轻哼一声,她翻了个身,不再理他,他又转过身来侧拥着她,怕她生气,轻抚着以示讨好,问她要不要继续,她却拿开他的手,冷声回他一句,"没兴致!"

无奈,福康安只好翻身背对她而睡。

他也不知自个儿究竟是怎么了,伊贝尔说要换阿玛,他就认为是永琰怂恿她这样说,是永琰想抢走明珠,给明珠换个丈夫!

也许是他小人之心,但他对永琰,真的生不出一丝好感!

晨起,福康安已去上朝,明珠正在房中梳妆,忽闻嬷嬷来报,惊慌失措跪地说着伊贝尔不见了!

"什么?"明珠闻言,猛地回首,当是时,云霄正在为她插发簪,她这一动,云霄未留神,发簪咣当掉地,摔碎了一颗孔雀石。

但听嬷嬷讲着,天将将亮时,伊贝尔要去茅房,嬷嬷陪她过去,等在外头,却半天不见她出来,唤人不应,找进去一看,竟然空无一人!又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影,这才慌了神,生怕小主子出什么意外,着急忙慌来上报!

听罢,云霄猜测,"夫人,姑娘会不会去了十五爷府上?"

"极有可能!"明珠也是这般认为,遂吩咐小厮去查一查府上的马车、轿子,除却福康安三兄弟各自用了之外,还无故少了一辆。

"八成是她威胁哪个下人,驾车将她送走。"

"这孩子,实在不让人省心!"但愿她是真的去了永琰府上,否则,找不到女儿,明珠该崩溃了!

若是派下人去找,即便伊贝尔真在永琰府上,只怕下人也拿她无法,思量再三,明珠匆忙安排,决定亲自走一遭,主仆二人即刻乘坐马车赶往永琰府邸。

到得大门处,心急的明珠问那守卫可有瞧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进来,守卫冷着脸只道不知。

难道伊贝尔并未来此?

眼看明珠急得香汗四溢,云霄劝道:"夫人莫慌,大约他们是轮番守门,兴许已经换了一批,不知也正常。"

也是,人一急躁便难冷静,明珠暗叹自个儿失了分寸,想进府去看看,守卫竟又拦着不许,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云霄也懒得与他们解释夫人的身份,遂掏出玉佩,凭这个堂而皇之进了府。

进去后,明珠好奇问她那玉佩的来历,云霄解释道:"当初小少爷出事后,十五爷怕您想不开一时冲动,给了我一块他的玉佩,交待我遇到困难可随时找他帮忙。"

原来如此,"他倒是细心。也难怪伊贝尔喜欢他,奈何瑶林……唉!"甚感无奈的明珠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去找永琰。

当她透过窗子看到永琰正弯着腰认真地教伊贝尔写字时,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女儿在此。

外面身影一晃,永琰侧首一瞧,竟是明珠!她怎会来他府上?这可是头一遭啊!

心底微喜的他当即直起身子绕过书桌,到门口亲自开门去迎她。

"给十五爷请安。"

"免了,快进来罢!外头热。"

进得屋内,凉气顿时来袭,原来里面放了许多冰块,另有丫鬟在旁扇风,室内的清凉与外头的热燥对比十分鲜明。

伊贝尔瞧见她,赶忙蹲在桌子下,藏着不肯出来。

她一定是害怕挨训。这孩子,是被她阿玛打怕了罢!见状,明珠一阵儿心疼。

永琰过去拉她,"怎么瞧见你额娘也躲?"想了想,他顿感不对劲儿,"你不是说你额娘知晓你过来么?"不到一个时辰明珠却找上了门,难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被说中的伊贝尔蹲在桌子下,抱着小身子不敢出来,明珠只好也过去,为她吃颗定心丸,"伊贝尔莫怕,额娘只是过来看看你在不在这儿,不会训你,不会打你。"

勉强将她拉出来,坐在椅子上,小人儿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明珠既生气又疼惜,终是化作一声叹,"你想来,最起码该与我说一声,这样偷跑出来,可知额娘有多担心。"

"说了有何用?"掰着小手指,伊贝尔眉目懊恼,"你们根本不许我来十五叔家!"

闻言,永琰疑惑地看向明珠,明珠尴尬一笑,不想提此事,岂料伊贝尔怕永琰指责她,忙解释道:"不是我故意气额娘,是他们不许我来找你,我阿玛还打了我!可我想见你,只好偷跑出来……"

"什么?"永琰一听这话,又惊又怒,"他为何打你?"

伊贝尔只知道他们不许她找叔叔,已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才挨了打,话已至此,明珠只好说出实情,

"伊贝尔被你带惯了,十分喜欢你,跟瑶林没什么感情,她跟瑶林说,要你去做她的阿玛,瑶林听到震怒,这才失手打了她。"

明珠女儿的阿玛?他倒真是想啊!奈何这个身份永远不可能是他的,他都有自知之明,福康安又何必放在心上?"童言无忌,他不懂么?"

福康安真正生气的原因,明珠并不知晓,只以为他是博不来女儿的亲近而恼羞成怒,"大约是太心急想得女儿的欢心,奈何女儿并不爱理他,他一时糊涂,才生了气。"

而永琰,自然明白福康安在恼什么,当下也不说破,明珠劝女儿回去,她却不肯,"我才来一会儿,不要回去!十五叔在教我写字呐!"

立在桌边的明珠低头一看,但见桌上摊着纸张,上面有工整的字迹,写着伊贝尔,明珠五个字,应是出自永琰之笔,后面跟着的歪歪扭扭的仿照字,该是伊贝尔画的,

"额娘!我会写大字!"说着,伊贝尔掂起毛笔,自个儿写下一个大,拿笔的姿势虽然不甚标准,却也像模像样。

听到额娘的赞美,伊贝尔趁机讲起了条件,"额娘,我想住这儿,只住两天,我就回去,好不好?"

"这……?"这若让福康安知晓,必然要来亲自寻她罢!

可女儿苦苦央求,她若不应,又有些不尽人情,加之永琰也在旁劝说,"既然她喜欢这儿,就让她留下罢!我会好好教她,让她乖一些。"

左右为难之下,明珠拿定了主意,"那好罢!说好了两天,到时我会派人来接你,你可不许耍赖!"

"好哎好哎!额娘最好了!"见母亲答应,伊贝尔欢喜得很,笑着抱了抱明珠,而后又回到永琰身边。

永琰留她用午膳,明珠微笑谢绝,"府里人还在担忧伊贝尔的去向,我回去说一声,报个平安。"

心知她不会留下,永琰也不敢强求,"那好罢!"

临走前,明珠回身交待伊贝尔,"你待在这儿一定要乖,不许和你表叔的孩子们起争执,不许任性惹表叔生气,记住了么?"

"嗯!"伊贝尔脆声点头答应着,笑靥如花,"记住了!"

有永琰照看她,明珠自是放心,遂带了云霄告辞离去。

马车上,云霄甚感担忧,"以少爷对十五爷的成见,大约不会同意罢?万一他去闹……?"

这个问题,方才明珠已然考虑过,"放心,我会说服他。"福康安有时虽然脾气不大好,到底也是讲理之人,毕竟夫妻多年,她相信,她可以,让他冷静下来。

且说福康安回府后找明珠不见,一问才知她为了找伊贝尔去了永琰府上,当即心中窝火,这孩子实在太放肆,待他找到她,必得狠揍一顿,给她些教训,看她还敢不敢再偷跑!

带了侍卫的福康安正要出门却在府门口碰见归来的明珠,知他是要找女儿,便道:"不必找了。"

"伊贝尔可是偷偷去了永琰那儿?"

不愿当众提,明珠只道:"回房罢!我有话与你说。"

见她一路面无表情,福康安甚是忧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儿出了事?"

他还知道担忧,还没忘记自己是她父亲,这就足够了,回望着他,明珠淡淡道:"无事,她好好的。"

"那你为何不带她回来?让我好好教育她!"提起此事,福康安满目愤然,"居然敢偷跑,害父母担忧,实在过分!"

明珠没有正面回答,遣走了丫鬟,心平气和地倒了杯温水,喝了两口,又拿了团扇坐在冰块旁兀自扇着。

等不及的福康安正要说话,明珠顺手拈了一颗冰镇葡萄塞进他嘴里,凉甜的滋味令他舒心了许多,嚼了葡萄吐了皮儿,才见她悠悠开口,

"你总认为,是永琰教伊贝尔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可我去时,永琰正在教她写字,今儿个是她自个儿偷偷溜出去,却告诉永琰是我许她去的,永琰并不知情,若是知晓她偷跑,必然会派人来通传。

她既然想见他,那就让她住几日罢!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想做,等住几日住烦了,她也就没这个念想了。"

她居然要住在永琰家中?而明珠竟然还同意?大吃一惊的福康安煞为观火,一拍桌子登时起身,"你这样是在纵容她,她要怎样便怎样?娇纵过头,你就不怕她变成下一个九公主!"

第一百二十九回 怕!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九公主那般蛮不讲理惹人厌,但她认为伊贝尔不是那样的性子,只是在此事上比较执拗罢了,"可她根本不想回来,也不敢回来,她怕你,她说你会打她,她已经记住那巴掌了!"

福康安并不认为自个儿有错,"我那是教育她,为她好!"

"打就是教育?你有给她讲道理么?你只是不许她去见永琰,可是理由呢?你又说不出原因,如何让她服气?"

理由?他总不能对伊贝尔说他觉得永琰对她额娘别有用心,他才不许她接近罢?而在明珠面前,他也不能说永琰太多坏话,免得没有证据反令他二人闹得不愉快。

见他一时无言,明珠又继续道:

"你也不想想,伊贝尔两岁时我们就去了云南,回来时,她已五岁,她正开始有记忆时,我们离开了,那时她身边只有多罗,诚斋,永琰陪着她,她自然与他们更亲厚。永琰对她好,她喜欢他多一些也无可厚非,

小孩子根本不懂阿玛的意义,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童言无忌,她本无心,你却要与她计较,还打她,她就会认为你不喜欢她,对她不好,如此一来,她怎会对你有好感?"

打都打了,还能如何?福康安微微蹙眉,甚是不乐意,"怎么?难道还要我求她原谅?"

"我不是这个意思,"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般复杂难开解,小孩终不似大人那般斤斤计较,

"孩子的心,记得清楚,忘得也快,那件事不必再提,往后你莫再凶她,对她好一些,多笑一笑,陪她玩耍,慢慢的,她也就肯接受你了。你对我都有耐心,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

"心太小,装不下太多人,除了你,我对谁都没有那样的耐性,凶伊贝尔,那是爱之深责之切!"福康安觉着明珠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大不一样,

"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犹记得你时常与我说,不可太溺爱德麟,可你呢?回京后对伊贝尔也忒纵容了些!我怕她将来变得刁蛮任性,没人愿意娶她。"

"她除了要见永琰时执拗一些,平日里都还好,品行上有我时常在旁教导她,她的坏毛病也改了许多,只要你肯多些耐心,抽空陪陪她,她自然会喜欢你。"

大抵真的是因为不待见永琰,他才会对女儿苛刻了些,也许换一种方式,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夫人耐心劝解,他若不领情,似乎太不通情理,左思右想,福康安惟有妥协,"我试试罢!"

明珠这样冷清的人都能被他打动,更何况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就不信自个儿搞不定!

而明珠也期待着,一家人能和睦相处,不再有芥蒂。

次日,永琰正与他十七弟永璘喝着茶,忽闻丫鬟来报,说是伊贝尔与小少爷打了起来,担忧的他只道让永璘先候着,他去去就来。随即起身赶过去。

路上,永琰问她们为何起争执,丫鬟只道不知,

"原本伊贝尔姑娘与咱们嫡福晋的女儿玩得好好的,后来侧福晋的小少爷过来,伊贝尔过去与他打招呼,奴婢正在给伊贝尔摘葡萄,也没在意,等回过身,却见这两个孩子已打了起来!"

他经常带伊贝尔,自是清楚她的性子,衣食无忧的小姑娘,向来大方,不屑与人抢东西,一般不会与同伴起争执,今儿个却是为何?

到得后花园,但见众人都在,两位福晋似是也闻讯而来,吉兰正问伊贝尔可有受伤,伊贝尔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大约是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盯着那三岁的小男孩!

刘佳氏正在为自己的儿子查看伤势,瞧见永琰过来,委屈道:"爷您瞧瞧!这丫头竟把咱们儿子打成这样,也忒狠心了些!"

却见他正抹眼泪哭着,胳膊上,脖子上都有抓痕,永琰暗叹,这伊贝尔手够狠呐!

一旁心疼儿子的刘佳氏愤恨道:"这丫头是有娘生没娘养么?还富察家的千金,居然如此不知理!来做客还敢动手打人,这样的刁蛮丫头留不得!爷您还是趁早将她送走,免得咱们儿子遭她毒手!"

而永琰只听到她第一句,后面的皆未听进去,"伊贝尔两岁时,母亲便去了外地,一直由我教养,你的意思是,我教得不够好?"

未料永琰会这么说,刘佳氏一时无言以对。

堵了刘佳氏的嘴,他才去问伊贝尔,"为何打架?"

听到询问,伊贝尔看向永琰,并无悔过惧怕之意,如实相告,"我看这小弟弟长得可爱,就过去与他打招呼,喊他过来一块儿玩儿,他却不肯,不肯也就罢了,竟还骂我!他说:他额娘告诉他,说我额娘是狐狸精!不许他跟我玩儿!"

伊贝尔怎么允许旁人说她额娘的坏话,"十五叔,我额娘是好人,她不是狐狸精!他却一直骂着狐狸精,这不是欠揍嘛!不打他我不解气!"

打小跟着多罗的伊贝尔,打人自然不会吃亏,可怜这小男孩被她抓得满身是伤,哭闹不依。

默默听罢,永琰侧首,怒视刘佳氏,"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居然教他无中生有的骂人?"

刘佳氏心知理亏,故意岔开话头,"爷待旁人的女儿,比待自己的儿子好千百倍!儿子受伤,您不闻不问,却偏袒这个丫头!"

永琰却是帮理不帮亲,"那也是你教儿子骂明珠在先,否则伊贝尔断不会如此!"

他的偏袒令刘佳氏嫉妒,一个小女孩,凭何让他如此疼爱?说到底,还是沾了她母亲的光罢?又或者,另有隐情,"难不成,伊贝尔是你与明珠的私生女!"

纵然她妒忌,这样的话,想想也就罢了,居然敢当众而说!他岂能饶她!这一次,他不会再纵容!当即呵道:"来人,将刘佳氏拖下去!割掉舌头!"

割掉?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刘佳氏万未料到,永琰会对她这个为他生养过儿子的女人施加如此残忍的惩罚!"爷!你怎能如此对我?"

"乱嚼舌根,胡说八道,惹是生非!"否则永琰也不会无端惩治她!

吉兰在旁跟着劝道:"爷,怎么说她也为你添了子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饶了她罢!"

不是他不通情理,"我已经绕过她一次!"

然则为了几句话而大动干戈,并不明智,此时的吉兰考虑的不是刘佳氏,而是永琰的前途,"您的侧福晋,被您割去舌头,此事若传出去,旁人必定会追问因由,这三人成虎,加油添醋的,有损你的名声啊!还请爷您三思!"

他委实不想听旁人说明珠的坏话,倘若这一举动更招人非议,那他只好忍着,却终不肯轻饶。

凌厉的目光扫到刘佳氏身上,永琰出言警告,"这是最后一次。"而后又对吉兰道:

"刘佳氏品行不端,不足以以身作则照看孩子,她的儿子,以后就能由你来看顾。没我的允准,刘佳氏不得私自与孩子见面!"

"爷!"被遗弃的刘佳氏再顾不得逞强,跪哭道:"妾身知错,再不敢乱言,爷您宽宏大量,原谅妾身罢!您不能夺走我的儿子啊!他是我的命呐!"

"是么?"她若懂得谨言慎行,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斜睨一眼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人,永琰似是不信,好奇质疑,"我倒要看看,没了他,你还能不能活下去!"

道罢,他不再理会,拉着伊贝尔的小手转身离去。

那种藐视与不屑,令刘佳氏十分心寒,而吉兰,面上安慰,心底却是嘲笑,刘佳氏一向仗着生了儿子飞扬跋扈,不把她这个嫡福晋放在眼里,而今,终于被自个儿的口无遮拦惹出了祸端,可怜么?哼!咎由自取罢了!

得意一时算不得什么,学会隐忍,才是长久之计!如她这般不费吹灰之力捡个儿子,实在是老天开眼!

路上,伊贝尔好奇问了句,"十五叔,那个女人为何说我是你与额娘的女儿?你真的,是我阿玛?"

听到询问,永琰停下步子,蹲下来凝视于她,郑重道:"你记住,我是你表叔,你阿玛,是福康安。那个女人是胡说八道!"

"哦……"伊贝尔眸中难掩失望之色,"我好希望你是我阿玛,这样我就能天天看到你!"

他也希望,可以成为明珠的丈夫,与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奈何今生无缘,幸得伊贝尔与他投缘,也算苍天怜见,"现在也可以,你想来,随时都能。"

府里摆满了菊花,品种繁多,走一路看得伊贝尔目不暇接,"以往在家里,我觉得婶婶最漂亮,后来额娘回了家,我觉得她才是最漂亮的,表叔你觉得呢?"

提起明珠,永琰的笑容格外暖心,"是,你额娘,是最好的女人。"阿颜觉罗·明珠,她不倾城,不倾国,却倾他心。

"太好了,"伊贝尔噢噢拍手,欢喜道:"原来十五叔与我想的一样!"

摸了摸她的小发髻,永琰宠溺一笑。

第一百三十回 晚上,永琰与永璘相约去酒楼,本不该带伊贝尔,但他忧心刘佳氏丧心病狂来找孩子麻烦,才执意将她带在身边。

宴罢,他带着她在夜市中闲逛,新奇的伊贝尔左看右看,逛得停不下来,而只要是她摸过的,永琰统统吩咐随从买了下来。

如愿住在这儿的伊贝尔既开心又忐忑,扳着手指数日子,今儿个应该会被接回府,然而郁郁地等了一天,直到黄昏,也不见人来接,

"十五叔,额娘说过只许我住两天,可今儿个已经第三天了,她怎么不来接我?"

永琰亦觉奇怪,"许是忘了,又或许,她想通了,准你多住几日?"

"真的么?额娘对我好,可是阿玛他……"想了想,心有余悸的伊贝尔试探着道:"不如,您派人送我回去罢?"

哎?小丫头居然自个儿要求回家?永琰笑问,"你不是喜欢住这儿么?怎的又要回去?"

伊贝尔心下胆怯,惆怅满怀,"我怕回去晚了,我阿玛又发脾气……"

"应该不会,"这两日,福康安并未过来找麻烦,大约是明珠已然劝服他,见她忧心忡忡,永琰安抚道:"他若真再打你,你就派人知会我,我亲自去接你。"

"嗯,好!"一听这话,伊贝尔像是吃了定心丸,自在了许多,却还是有些担忧,再三要求永琰送她回府。

临去前,永琰特地交待她,"打架一事,不可与任何人提起,否则你额娘会不开心,不许你再过来,那就麻烦了。"

"嗯!"伊贝尔点头道:"记住了!叔叔不送我么?"

他想见明珠,却不想见福康安,便推辞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放心,我会派亲信送你。"

"好罢!"悻悻应了声,伊贝尔由丫鬟拉着上了马车。

待她回府时,赶巧碰上福康安在院中陪德麟荡秋千。别的秋千都是绳子一绑,一块木板,这秋千却十分独特,上面缠绕着花与叶,色彩清新,惹人注目。

德麟瞧见她,欢喜地下来,拉她去坐,"姐姐,姐姐!坐秋千!"

她是很想去,但瞧见福康安立在一旁,迟疑着不敢过去,却听福康安道:

"还打算让你多住几日,怎么自个儿跑回来了?"

咦?莫不是听错了罢!阿玛不是不许她去嘛!怎么现在又许她多住?不会是诳她罢?如此想着,伊贝尔扬首道:"说好了住两日,便住两日。"

"嘿!倒是挺讲信用!"

这是夸她么?她的阿玛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她还预备着回来挨打呢!岂料他居然笑脸相迎,对她偷跑一事不闻不问,还招呼她过去荡秋千?

这态度转变太快,让她一时摸不着北,转念一想,管他呢!只要不挨打就好,随即不再纠结,欢欢喜喜地荡着秋千,与德麟一人玩一会儿,也不争抢。

屋里的明珠听到云霄来报,说是伊贝尔回了府,随后出了房门,看着姐弟俩玩得不亦乐乎,甚感欣慰。

今年中秋节,因觉带着两个孩子不太方便,明珠未与福康安同行去避暑山庄。

在府上过中秋的伊贝尔一大早爬起来,便翻出那块黄龙玉戴在颈间去找她额娘。

明珠瞧见那黄龙玉不由纳罕,"这玉我不是替你收着的么?你何时翻了出来?"

"之前有一年,我听十五叔提起,说送过我一块玉兔子,可我从未见过,回来后我就让丫头们给我找,最后是在额娘的首饰柜中找到了!"

都过了这么些年,料想福康安也不会特意过问她这玉兔的来历,既如此,明珠也就由着伊贝尔去戴,她喜欢就好。

她虽喜欢这兔子,却更期待着今年会收到什么礼。

然而永琰只认为她们会同去山庄,便将礼带了过去,去后不见人影,但他还得随乾隆去木兰围场,于是嘱托亲信赶回去将贺礼带给伊贝尔。

本想给明珠也备份礼,但一想到蓝碧玺惹出的祸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罢休。

十月十六,明珠生辰,福康安送了她一条琥珀手串,琥珀虽珍贵,但她妆盒里已有几件琥珀首饰,便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夜里,恍然瞧见这黄色琥珀泛着蓝光,还以为自个儿花了眼。

福康安这才笑道:"此乃蓝珀,白日里看着是普通黄珀,昏暗中才能看到内里蓝光。"

"哦?"这般稀奇,她还是头一次见识,不由嗔怪道:"白天你怎的不告诉我?"

"那会子说了你也看不到,不如你自个儿发现,才算有惊喜!"

的确是惊喜,白日黑夜两种颜色的蓝珀,想来必然十分珍稀,遂问他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他却不肯说,"看中了,何必问价?"

那倒也是,只要是他相中之物,何曾因价钱而却步?

凑近她身畔,轻啄美人颜,福康安笑问,"喜欢么?"

"嗯,"明珠点点头,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蓝珀,爱不释手。

"既然喜欢,那是不是该好好报答我?"

"就不能单纯的送个礼?还图报?"嗔他一眼,明珠反问,"你想我如何报答?"

他想的自然有些多,不怀好意地笑看着她,倾诉渴望,"我……想听曲儿……"

已明其意的她故意误解,"弹琵琶?"

"不,"坏坏一笑,福康安搂着她,沙哑低语,"想听箫声……"

说着,已倾覆她身,轻啄浅吻,撩拔她心底那根颤抖的弦,

"瑶林……"

"嗯?"边吻边问,他忙得不亦乐乎。

羞涩只会令她难过,他似是故意逗她一般,总是过门不入,无奈的她只好抚着壮实的轮廓,开口央求,"呃……进……来……"

听到她难耐的邀请,得逞的福康安满足低笑,"遵命,夫人……"

直至冬月,颓废了将近半年的福隆安逐渐看开,身子渐好,可以入朝任职,因着病体尚未痊愈,乾隆遂命福隆安、福康安兄弟二人共同署理兵部尚书事务。

乾隆四十九年,

正月中旬,福康安奉命前往广东,审办盐商谭达元,上诉李侍尧在两广任上敛派公费贪赃一案。

临行前,福康安不由感慨,"这李侍尧死里逃生,皇上不计前嫌,又加以重用,他却仍不识好歹,继续顶风作案,害我又得跑一趟广东,唉!"

明珠听闻此事并不惊讶,仿佛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正月二十一,乾隆帝自京城出发,开始第六次南巡,命十一皇子永瑆,十五皇子永琰,十七皇子永璘随驾。

二月,乾隆下谕旨,命福康安办完案后赶赴江浙行在,同游江南。

到得行宫,福康安与永琰碰面,若有外人在,只打声招呼,不会多言,若旁边无其他官员,便连招呼也懒得打。

在此期间,乾隆询问李侍尧一案,福康安本不想多提,奈何皇上一再追究,他只好道出实情,原来李侍尧要求商人捐银又是为了采办贡品,牵扯到朝廷与国库,福康安不愿大张旗鼓,才想消弥此事。

瑶林这个侄儿很会审时度势,用心良苦,为朝廷着想,游历江南的乾隆帝心情颇佳,这才免了李侍尧的罪责,将他调往甘肃。

三月,京中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福隆安再次病重,乾隆命福康安提前回京看望,惦记兄长病况的福康安得了命便即刻启程。

回府后正赶上他四弟福长安喜得千金。

原本福隆安病了,福长安便想着不为女儿办满月宴,为此多罗还与他大吵一架,斥他不稀罕女孩,福长安大呼冤枉!"儿子女儿都是我的骨肉,我怎会不喜欢?还不是二哥病了,我才不想大张旗鼓!大不了等二哥好了,孩子百天时,我再给她摆宴,如何?"

明珠亦劝她莫要计较,多罗心里虽明白这个理儿,到底还是不舒服,总觉着自个儿的女儿被众人忽视。

那拉氏得知此事,却提议让他们如常为孩子办满月宴,只当为富察家冲点喜气,希望二儿子快快好起来。

如此,多罗才好受些,暗自庆幸自个儿想什么来什么,这一胎终于如她所愿,是个小闺女!

伊贝尔看着棉被子中包着的小婴儿,不由惊呼,"哇!好可爱!她的手那么小,脚也这么小!还伸小舌头啊!妹妹太好看了!"

明珠笑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小小的啊!"

"是么?真好看!"羡慕的伊贝尔央求道:"额娘,我也想要妹妹!给我抱个妹妹罢?"

明珠哭笑不得,这岂是说抱就能抱的?福康安不想让她生孩子,她自个儿也不想再要,只觉着有两个孩子,尽心关爱即可。

本以为福隆安此次只是普通风寒发热,修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岂料他却越来越没精神,人也消瘦许多,食不下咽。

福康安从未见他如此憔悴过,纵然上回病重几月,却还有些神采,这一回,竟是行将就木之态!

心焦的福康安欲为他去请宫中御医,福隆安只道不必,"三弟……二哥这是心病!药石无医,是我自个儿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所谓的坎儿,他大约也明白,"二哥,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想不开的?所有的是非,过去了也就罢了,那不是你的错。"

"我指的,不是灵芝,"福隆安以为他误会了,想趁着还能说话时解释清楚。

第一百三十一回 "有一件事,我瞒了你许久,日日愧不能安。今日若再不说,只怕我死不瞑目!"

"二哥……"福康安想说他知晓,不必解释,福隆安却不许他再说话,"等我说完,你再说。"

看他咳得厉害,福康安不敢再违逆,安静听他来说,

"去年,你们带回德麟,晴蕙她,却将他错认成福珠隆阿,惊惧之下,自个儿道出真相,原来当年,害死福珠隆阿的人,不是灵芝,是她啊……"

坚持说完此事,福隆安已是气喘吁吁,而福康安的平静却出乎他的意料,"你为何,没反应?你不恨她,害了你的儿子?"

"恨,当然恨,"看向他二哥,福康安心有不忍,"但她是你的夫人,所以即便我一早就知道真相,还是被明珠劝住,揣着明白装糊涂。"

"弟妹也知晓?"

"嗯,"福康安点点头,福隆安十分好奇,他们是何时知晓,福康安却笑慰道:

"都过去了,二哥,我说过不会计较,便不会再放在心上,你也莫再自责,此事不是你的错,一切的不愉快都让它随风而去。这个家需要你,额娘需要你,我也期待你快些好起来,咱们兄弟几人,再把酒言欢。"

他日日愧疚,而他们已谅解,可他该如何原谅自己,这败于情场的一生?

原以为解开了心结,他二哥会慢慢好起来,然而,次日天还未亮时,便有小厮敲门来报,哭着说是二爷没了。

闻讯,福康安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昨夜还在一起说话,今儿个竟说没便没了?"

到底是一家人,以往的恩怨,明珠已渐渐忘却,听闻他不在,她也不由叹息,"二哥他,才三十九罢?正值壮年,怎么就……唉!纵善恶有报,也不该报在二哥身上。"

敛了悲情,福康安即刻穿衣起身,去往福隆安院中,睡不着的明珠亦跟着起来。

这一天的富察府,被白色渲染得格外悲切。

那拉氏赶去时,看着福隆安的尸身,哭成了泪人,"我的儿啊!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留我这把老骨头,活在世上多凄凉!"

"额娘,"悲痛的福康安不敢哭出来,他还得安慰母亲,劝她节哀!

长子在战场失踪,多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次子乃朝中重臣,却又活不过四十,"富察家的两个儿子都英年早逝,我到了黄泉如何跟你们的阿玛交待啊!"

福长安亦劝道:"天意难测,也不是额娘的错,额娘千万保重,当心身子啊!"

然而那拉氏又怎能轻易止了这伤痛。

整个屋里,丫鬟小厮跪了一地,皆呜呜小声哭着,那拉氏哭得最悲恸,晴蕙跪在床前,目光呆滞,眼泪一个劲儿的流,却没有声响。

她这一生,平气安稳的日子只有三年,那时的福隆安,眼里怀里再没有旁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相守到老,奈何天网恢恢,恶行败露,美梦瞬成空。

在她看来,福隆安正是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抑郁而亡。

昨夜,临睡前,福隆安仍旧表示不肯原谅她,鸡鸣时分,她才惊觉他已在睡梦中去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没有丈夫的惦念,儿子不是亲生的,太夫人如今只疼明珠,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连几日,富察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纯洁的白色悬在门上,刺目又暗淡,曾经的显赫的九门提督,转眼将入土化白骨。

得知女婿兼重臣的福隆安逝世,乾隆悲痛不已,赐谥号勤恪。又命四公主亲生的长子富察·丰绅济伦承袭其父一等忠勇公的爵位。

下葬这天,出乎意料的,沉默了几天的晴蕙忽然要去撞棺!幸好福长安眼尖,将她拽住,众人也去拉扯,才将她拉了回来。

福康安立在一旁,冷眼看着,默不作声。明珠与多罗对视一眼,皆未上前,左右她身边有那么多人围着,她们去不去,又有什么所谓。

"别拉我!让我随二爷去了罢!我活着也是煎熬!"

"二嫂万莫糊涂,纵然二哥不在了,可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啊!"

孩子之事,她已考虑过,"孩子们都大了,交由你们照看我也放心,就让我随二爷去罢!否则他在下面多孤寂!"

看着身边的两三个孩子,福长安不免为之心疼,"即便我们能照看,终不如二嫂你周全啊!"

丰绅济伦虽不是她亲生,到底由她养大,情份不浅,看她如此,亦上前哭劝,"阿玛不在,额娘就忍心舍下我们兄妹?让我们做那没爹没娘的孤儿?果真如此,我们也舍不得爹娘,干脆兄妹几人都随你们去了罢!"

儿女皆拉扯,哭得晴蕙心头悲凉,愈加不舍。只好止了这念头,擦了擦泪,由着他们扶她起来。

当晚,福康安郁郁难欢,他的二哥,年长他八岁,虽然他自小被乾隆养在宫中,但只要一得空回去,福隆安便会带着他四处打猎,两兄弟并未因距离而疏远,反而格外亲密,大约是平日不在一处,又错开了年龄,是以甚少争抢。

“ 犹记得,当年二哥与四公主大婚的第二天晚上,他关起门喝了许多酒,醉得一塌糊涂,旁人来唤,他皆不肯开门,唯独我去,他才开了,那是我头一回看到二哥哭,问他怎么了,他只沙哑出一句,说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没了,我当时还小,并不懂他的意思,只说二嫂才进门,她不是好好的嘛!他却不再说话,只是边哭边喝……后来,我才知晓,原来,他心爱的女人,叫蕊儿……”

听罢福康安的讲述,明珠才算明白,为何福隆安会看上灵芝,一切的种种,似在偿还孽缘一般,

怔忪间,明珠又听见福康安问她,"以往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我们才饶了她,如今二哥已去,咱们要不要报仇?左右她有追随二哥的心,大家也都看到了,即便她真出意外没了,估摸着大伙儿都会认为她是为二哥殉情。"

"不可!"明珠认为此举不妥,"为了你那几个侄子侄女,也该留住她。"

福康安却觉她已无价值,"纵她去了,我也不会亏待那些孩子。"

明珠留她一命,并不是出于心软或良善,"实则我是有私心,太夫人想让我打理家业,可这家业我还不想管,留着她,就当养个管家了。再者说,失了儿子再失儿媳,我怕太夫人受不了。"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她既有打算,他必然应承,"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有害人之心,我富察家还可容她,若是她再敢生一次事端,我立即送她见阎王!"

"嗯,"舒了口气,明珠忽觉轻松许多,以往福隆安还在时,看在他的面上,不想撕破脸的明珠还对晴蕙强颜欢笑,装作不知她曾经的谋害。如今,她大可随心所欲,不想理便不理,再不必顾忌什么。

闰三月,乾隆到达江宁,接见安南国使臣黄仲政等人,此次前来,使臣进贡了许多珍宝。

乾隆猛然想起福康安的夫人钟爱碧玺,便将那重达三十六两的莲花碧玺慷慨赠于福康安,连同任命他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谕旨一道,派侍卫送入京中。

这碧玺,永琰一眼看中,本欲想法子留下,奈何他皇阿玛先一步赐予福康安。

转念又一想,如此也好,福康安得了这莲花碧玺必然会给明珠,而他本意也是要留给她,只是,这莲花碧玺太过珍稀,即便到了他手里,也难有借口转赠于她,倒不如由福康安给她,只要她能得到她喜爱之物,他便欣慰之至。

四月,甘肃回民田五带头起义,结众为乱,攻入通渭城。西安副都统明善率兵与回军交战,清军陷入埋伏圈,全军千余人均覆没,明善亦毙命。

听闻此事,乾隆震怒,斥责李侍尧渎职懈怠,延误军机!夺其官职,仍留军中效力督饷。

无心游赏的皇帝于四月二十三日,起驾返回京师。

回京后已是五月,为求速战速决,乾隆遂命福康安赶赴甘肃镇压民变,授参赞大臣,会同将军阿桂共同任事。

上朝归来后,福康安当即命人收拾行装盔甲,准备次日出发,看着明珠忧虑却默然的面容,他抚上她脸颊,轻叹道:

"这次是去镇压民变,并不安稳,我不好带你同去。"

如今的情势,她心知肚明,是以才看着她们为他收拾,忍着不说话,直到他过来,这对望,倒令她越发不舍,"我不想跟着你,成为你的负担,可是……"

"可是什么?"

明珠自问不是矫情之人,这次分离却是真的难受,"自去年归来至如今,你在外办公的日子比在家多。时常留我一个人,真不习惯。"

"所以呢?"他期待着她的下文,她却闭口不言了。

"什么?"

明知故问,福康安撇嘴一笑,"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他明明心里清楚,却偏要她说出口,恋恋不舍之辞,酝酿在心底是痛苦,难道宣之于口,就会轻松么?"我……舍不得你走。"

似乎并不是如此,看来说与不说,皆是堵!

"你以为,我就舍得你?"她难过,他不能跟着伤感,逗她开怀才是他做丈夫应尽的责任,是以故作轻松地拍着她肩膀安慰道:

"这不是特殊状况嘛!不过你放心,我看皇上那意思,是想让我做那陕甘总督,待我平了叛乱,安稳做总督时,必会派人回来接你去甘肃。你就乖乖在家,等我好消息!"

既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被他拥进怀中的她紧紧地搂着他腰身,闭眸感受他的温度,珍惜这临行前一天的相处。

这一夜,第一回过后,福康安平躺着,胸膛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激烈战果的余温自然难以消退,明珠又主动拥上他,手指在他身前不舍地轻绕着,

起初他以为她在画圈,后来感觉到她应该是在写字,便也不低头去看,只伸出臂膀,让她枕着,问她在写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回 “你猜……”原本明珠只是故意逗他,以为笔画太多,他不可能猜到,岂料他竟脱口而出,“明珠!”

他怎么知晓?明珠顿时惊讶抬头,只想到一种可能,“你偷看了?”

太小看他了!“需要看吗?”

“可是笔画那么乱,你怎么感觉得到?”这不应该啊,今儿个伊贝尔在她手中写了几个简单的字,她皆未猜中,他又怎能轻易猜到?

微侧首,他又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柔声轻笑着,“刻在心里的两个字,再熟悉不过,你怎么写我都感觉得到!”

“写在你心口,到了甘肃,记得每日都要想我一遍。”虽明白是撒娇的废话,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嘱咐。

看她担忧记挂的模样,福康安心中又暖又甜,搂住她悄声道:“不只想一遍,晚上会想很多遍,梦里都是你……只是,抱不着你怎么办呢?”

抬眸迎上他坏笑的神色,明珠嘟嘴道:“自个儿解决呗,不然你还想如何?请个美人儿到军营么?”

“唔……”福康安假意赞道:“好主意!左右我请了你也不知晓!”

他倒是会想,“那请你做个大骗子,骗我一辈子,莫让我发现,否则……”

面对夫人的威胁,他并不害怕,反而很是期待,“如何?”

至于如何,她还真不愿去想象,“我不愿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纵然你身属于我,心不属也不行,我会如何,你心里清楚……”把话头抛给他,明珠忽然心中郁郁。

而他见她这般模样,竟然张狂地笑了起来,笑了会子才缓声道:“犹记得当初,你对我毫不在乎,额娘让我纳妾你也同意,那么大方,如今,却是小气了!”回想前尘,再对比如今,福康安难免生出得意之色,垂眸问怀中人,“心变小了,只能容下我一个人,对不对?”

回拥着他,明珠心底有一瞬的患得患失,“的确是心胸狭窄了,还奢望你也只有我一个。”

“这词儿用的不好,”福康安不喜欢这个说法,“奢望是不可能或者很难发生之事,而我自始至终只有只有你一个,你的梦已然成真,怎能说是奢望呢?”

原本凝重的气氛又被他一句话逗笑了,来了兴致的福康安让她背过身去,说要给她也写一个,让她来猜,明珠却是害怕猜不出来,哪料他竟威胁道:“猜不出来我可要惩罚你!”

她自然明白惩罚的含义,却实在感觉不出他写了什么,胡乱猜了个瑶林二字,他竟说不对,当即翻过来将她压住,惊叫一声,明珠只正要推他,两只手腕却被他同时钳住,放在枕头两边,动弹不得。

此刻的她还在想着那两个字,执着地问他究竟写了什么,他却笑眯眯望着她道:“手在按着你,没空呢!不如,我用其他东西再写一遍?”

“用什么?”

尚未待她反应过来,他已低首,探柔轻绕,绕得她心慌推拒。

福康安却很喜欢这般逗她,“腾不开手,我只好用舍来写,再猜不出,我可要吃下你这个小笨蛋!”

努力压制着心底渴求的声音,明珠忿忿然,“才吃过,你又来?”

“没吃饱……我们继续……”而后他不再说话,领着她向云顶攀爬……

六月,福康安统兵赴隆德,进攻静宁底店,斩杀数千人,势如破竹!攻破石峰堡,生擒张文庆等人,至此,回乱已解,甘肃逐渐安宁。

京中,乾隆闻讯,龙颜大悦,当即晋封福康安为嘉勇侯!又赏给御用玉韘一枚,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二对。

下朝归来的福长安立即赶往太夫人院中,彼时,明珠正带了孩子来给太夫人请安,这福长安一进门便欢喜笑道:"恭喜三嫂,如今已是侯爷夫人了!"

"啊?"明珠闻言一愣,太夫人已然明白,面露喜色,"可是瑶林打了胜仗,皇上封其为侯?"

"正是!"乾隆的心思,福长安早已看了出来,"三哥做了几年总督,皇上早就想再给他高升,奈何总督已是高官,如今打了胜仗,正好有由头封侯爵。"

明珠本以为要等许久,岂料才一个月,他便打了胜仗,也不知皇上会调他回京,还是让他继续留在甘肃。

且说甘肃一带历来回民习武成风,而从文应试者甚少,武力镇压解决不是长久之计,这三四年大大小小的起义络绎不绝。

考虑到朝廷的长治久安,福康安上奏乾隆,提出“教导回民”的善后事务,建议在循化厅设学堂,既驯化民众,利于统治,又能传承满汉文化,使得落后的边远地区逐渐发展。

此议颇得乾隆帝的赞许,当即拨款兴建学堂,又调度文人去往陕甘地区,为师教学。

七月,乾隆授予福康安户部尚书一职,但仍命他留在甘肃任陕甘总督。这户部尚书的职务暂由和珅兼管。

收到谕旨,福康安随即派乌尔木、封廉等人回京,接明珠来甘肃。

陕甘总督,当年,她父亲也曾担任此职,如今,丈夫亦任,实在巧合。

意料之中,明珠要带伊贝尔同去,伊贝尔却是不肯离京。

八成是舍不得永琰,而今女儿大了,她也不好强迫,只带了德麟与封云川,同去甘肃。

临行前一天,明珠带了德麟去拜别太夫人,那拉氏虽然舍不得孙儿,却也不好强求明珠将两个孩子都留下。有伊贝尔这个机灵的孙女在家陪她,也是好的,

"只是你一走,咱们富察家的事务,又没人管了!"

"不是还有二嫂么?原本也是由她经手,儿媳不过暂代而已。"

站在家族的立场,那拉氏认为,他年她若驾鹤西去,明珠比晴蕙更适合当这富察家的主母,恩威并施,底下人无不敬畏,颇有她当年的风范,

"我却觉你主家主得好!晴蕙的心太小,眼界也狭隘,不如你,高瞻远瞩,"说到此,那拉氏笑着打趣,问她可是得了瑶林真传。

明珠羞涩一笑,"自是有他的功劳,否则我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日内,学会打理事务。"

"唉!也罢!"那拉氏叹息道:"而今我还在,即便你离家,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着晴蕙看顾着点儿,日后我若不在,必得你接手,我才能放心。"

家族重担,明珠实不愿担,也不好推辞,只好劝慰道:"额娘长命百岁!打理富察家诸多年岁,最有经验,自不会指望儿媳们操持呢!"

心知是宽慰之辞,那拉氏听来也颇感受用,又唤来德麟,逗趣了好一阵,才舒坦许多。

那拉氏又说起明儿个起早送送她,明珠只道不必,

"我们一大早便要动身,额娘夜里时常睡不好,就指望早上那一阵儿凉快,能睡个安稳觉,还是莫要起了,德麟若瞧见您,怕是也舍不得走了,徒添伤感,还是不送的好。"

年过半百的那拉氏也是怕别离啊!不去也好,真如明珠所言,送别不会令人安慰,只会更难舍。还是眼不见为安。

启程这天清晨,得知消息的永琰以找福长安为由,假装碰巧遇见她出行的车马。

彼时,明珠正俯身半蹲着,拥住伊贝尔,"额娘不在家时,你一定要乖乖的,按时用饭,不可任性,听叔叔婶婶的教导。"

虽然伊贝尔舍不得离永琰太远而不肯与她额娘同去甘肃,但她毕竟与弟弟德麟相处了一年多,已有了感情,很是舍不得他离开自己,更舍不得温善的母亲,但两相比较,永琰似乎对她更重要一些,是以最终她还是选择留在京城。

"额娘放心,女儿一定听话,等您回来。"

"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伊贝尔。"

闻声回首,立在身后的,是永琰。明珠遂起身,悄悄拿帕子拭了泪水,才勉强对永琰与多罗笑道:"有你们替我看顾她,我再放心不过。"

再依依惜别,也终究要走,明珠狠了狠心,起身离去,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滚滚而去,永琰明亮的心又归于暗淡,才离别又盼归期,奈何无期。

车内,

怀中抱着德麟的明珠心中很不是滋味,何时才能不必来回颠簸,一家人都在一起呢?

一旦嫁于武将,似乎安稳便成了奢求。惟愿女儿长大后,嫁于文臣,免受离散之苦。

然而伊贝尔性子要强,她的姻缘,怕也不会由父母做主,但看造化罢!

一出远门,苏果可是格外开怀,每到一家客栈,明珠点完菜,让她们点时,就数苏果最起劲儿,"咱们沾了少爷的光,可算是游历天下了!"

对比去过的几处,云霄觉得云南最美。

苏果却喜欢四川,"四川好吃的多呀!"

乌尔木闻言扶额,他这媳妇儿就知道吃嘛!

云霄又问明珠,"夫人觉得哪里美?"

于明珠而言,再美的风景也抵不过家乡水,"京城。"

那里是家,而她的良人,却在甘肃,跋山涉水,天涯海角,他许她跟随,她亦愿相伴。

第一百三十三回 到达甘肃时,苏果顿感失望,这里一点儿都不美!好荒凉!

乌尔木却觉甘肃看起来十分辽阔,"云南秀丽,这里大气!到时候带你去敦煌赏景,必定震撼!"

分别三月,夫妻二人再重逢,福康安紧拥着她舍不得松开,"从写信开始,我每天都在算着,你哪天能收到信,何时能动身,哪日能到达。苦等的滋味真不好受,今儿个终于等到你!"

明珠只道在途中时,德麟偶染风寒,又大雨连绵,这才耽搁了几日。

只见德麟,不见伊贝尔,福康安问她女儿怎的没来?

这个问题还有问的必要么?明珠懒懒一笑,不乐意解释,"你猜。"

既如此说,那必是为了永琰,福康安不由摇头叹息,"你呀,又纵容她。"

她也是多方考量,才做此决定,"一是考虑孩子的感受,二是为了太夫人,若将两个孩子一齐带走,太夫人必定难过。"

"唔……"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自愧不如的福康安赞赏道: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我疏忽了,伊贝尔未满周岁便养在府中陪着我额娘,加之她性子活泼,不怯懦,这些个孙女里,额娘格外喜欢她。倘若突然带走她,额娘必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是以思来想去,我也未去强迫伊贝尔同来,只带了德麟。"

几个月不见,明珠盯着他瞧了许久,福康安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为何这样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怕什么?"为何发毛?难道……”明珠打趣道:“你问心有愧?"

"不,我在想,你是觉着我变黑了,还是……"顿了顿,福康安凝望着她,眉眼含笑,压低了声道:"迫不及待地想吃了我?"

明珠闻言笑出声来,轻锤他一拳,"我才不会饥不择食!"实则她是真觉着他晒黑了些,"你这样黑,我都下不去口!"

"大夏天打仗,不黑才怪!”挺直了身子,福康安颇为自豪地问她,“哎,难道你不觉得,黑了更有男人味?"

他倒挺会安慰自个儿,明珠笑笑,伸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黑了更英武,暖个冬天还会变白。"

抚上她的手,一用力,福康安将她揽腰带进怀中,"难得夫人夸我,我得好好报答你。"

明珠羞着推拒道:"我夸人不图报!"

"我也对你无所图,"凝视着心爱之人,福康安眸中的热情未减反增,"即便有所图,也无非是,图你幸福。"

这人生,她已知足,"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

福康安勾唇一笑,故意诱导,"你是说,心里的,还是……身子的?"

回回被挑逗,她也该逗一逗他,于是掂起脚尖,凑近他,附耳呢喃,"身子的……分别许久,我都忘了呢!"

"无妨,"摩娑着佳人香颈,福康安低声诱哄着,"我会一指一寸的唤回你所有记忆……"

心底的渴望瞬时挣脱,叫嚣着释放……

炎炎夏日,漫漫春景,撩心动情,惟合方解……

夫妻久别重逢,心情大好的明珠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眼看到了晌午,仍不见福康安回房,等待的人儿不免有些心焦,

苏果劝道:"夫人莫慌,这天还热,即便温菜也是能吃的。"

"凉了终归口味不佳。"明珠又吩咐道:

"云霄,你去书房瞧瞧,若是他忙得不可开交,我也就不等他了。"

得令而去的云霄却意外地书房碰见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之人。

博和托瞧见她,目光一怔,惊喜之余,又是黯淡,正想说话,云霄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看向福康安,"爷,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正等着您呢!"

居然让她动手?福康安顿感不悦,"暮夏天还热,你们怎么让她亲自去后厨?"

云霄只觉这指责太过冤枉,"夫人想让爷尝尝她的心意,奴婢们怎么拦得住?"

明珠待他稍微好一些,他便铭记在心,感动不已,遂笑道:"好罢!你先回,告诉夫人我随后就来。"

"是。"福身告退,云霄淡然出了房门,仿佛屋里的博和托并不存在一般。

他为何在甘肃?是一直都在,还是少爷将他带来?纵然她心底有疑惑,也只是一瞬,都不重要了,他又不是她的谁。

心有不甘的博和托追了出去,福康安想出声阻止,又觉自个儿多管闲事,毕竟夫妻一场,兴许,博和托也就只是想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左右在他府里,博和托也不敢欺负云霄,想到此,福康安也未吭声,赶着将手中信写完,才好去陪明珠。

出了书房,博和托快步赶上前面的人儿,在月门前挡住她去路,鼓起勇气问了句,"云霄,你……过得好么?"

这话有意思么?"你何必问我过得好不好,不好你帮助不了,好也不是你的功劳!"

是啊!于她而言,他早就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我明白你恨我,我对你也一直深感愧疚,当年是我对不住你,还误会你与十五爷有染,伤透了你的心,都是我的错!亏欠你的,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

不在乎的,何谈爱与恨,再面对他时,她已云淡风轻,"我并不恨你,你不配我记着你,连恨都不配!"

她唇角微勾,含着的,是一丝不屑的笑意?还是故意掩饰心底的愤恨?他曾经的妻子,当真忘了他么?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往的种种幻想就此破灭,无可挽回的,终是无能为力,任你等再久,也不会有转折。

光阴不仅可以酝酿深情,也可以磨灭旧情。一个人心怀愧疚,另一个却已遗忘,这才是最折磨人的惩罚,曾经属于自己的,却被他亲手毁掉,而今放不下,却再也得不到。

伺候主子用膳时,云霄忍不住道:"少爷怎么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博和托在此。"

夹了一口菜,福康安浑不在意,"说了如何?你会狠心留在京城,让明珠自个儿来甘肃?"

那她自然是舍不得夫人。

"这不就是了,”福康安早就考虑过此事,“说了不过是徒添烦恼,只怕你走这一路都糟心。不如不说,最起码你来时还可轻松自在地看山水。"

看她依旧忧心忡忡,福康安又给她吃颗定心丸,“你且放心,有我在,他还敢找你麻烦不成?"

那倒也是,隔了这么许久,也许所有人都放下了,她若计较,又显得小家子气,还是顺其自然罢!

午时,博和托没有回府,而是找了兄弟去酒楼一醉解愁,待他清醒归家时已是傍晚,钰儿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便以帕掩鼻,"又喝高了?跟谁饮酒呢?"

"我哥……"懒懒答了一句,博和托倒在床上,浑身困乏无力,钰儿蹙眉去拉他,"莫睡,晚饭马上就好了,喝些粥再睡。"

博和托翻了身不耐道:"吃不下,莫管我……"

随后她再说话,他便佯装没听到,昏沉睡去。

直至鸡鸣时分,博和托起来上茅房,而后又躺下准备再眯会子,一夜辗转的钰儿瞧见他清醒,再也等不及,出口相问,

"侯爷夫人是不是来了此地?"

博和托无心理她,随口打发了句不知。

"你昨儿个才去了总督府,怎会不知?"

知她是想问他是否见了云霄,博和托故作不耐反训她,"我是去书房见福爷,难不成还跑到后院看看夫人来否?"

看来这样瞎扯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钰儿惟有开门见山,"夫人若来,云霄她,必定也会跟随罢?"

果然还是为云霄,背对着钰儿,博和托伤痛叹道:"云霄她,不会原谅我的。"

这般说来,他们是见过了?钰儿闻言,怒火攻心,忍不住质问,"你还在求着她的谅解?还想与她重修旧好?"

博和托还沉浸在自个儿的悲伤之中,并未意识到钰儿已经开始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她绝不会回头。"

"她不会,可是你想!"他始终忘不了她,这便是钰儿最介意的,

"这些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这个家劳心劳力,难道就不及她分毫?你还是忘不了她?"

说到此,钰儿又恨又痛,忍不住落泪连连。

见状,博和托深感无力,"你为我付出的我都明白,我对云霄是有愧,但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你实没必要把她当作敌人。"

她也不想,去嫉妒另一个女人,原本这几年,他们远在甘肃,想着日子久了,他就会忘了结发妻,未曾料到福康安会来此上任,连带云霄也同行!

这感觉,如鲠在喉,她努力想咽下,却刺得生疼,吃醋?能化解这刺么?并不能!其实她的刺,正是博和托对云霄的在乎,只要他能放心,她就再不必怕,然而他对云霄的愧疚,怕是一生也难开解。

难道要她一辈子都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之下么?当初任性选择的路,为何这般坎坷?

第一百三十四回 中秋将至,天儿也凉爽了许多,明珠带着德麟在花园中玩儿了一上午,准备回去时,路过书房,德麟嚷着要去见他阿玛,明珠哄道:"你阿玛在忙公事,待他忙完再陪你,好不好?"

"我不嘛!我就要阿玛陪我!"说着德麟开始哼唧起来。

书房内,福康安听到外头有动静,起身来到窗前,一见她们母子,便招呼让她们进来,"带德麟来罢,我也无甚要事。"

"嗷嗷!"德麟挣开明珠,快步跑了进去,福康安转到门口俯身抱起他,"我的好儿子,来,让阿玛抱一抱!"

刚到他怀里,德麟就央求道:"阿玛,我想去骑马!"

"骑马?好!不过现在快晌午了,待用罢午膳,你睡会子,醒后我就带你去郊外骑马,好不好?"

"好!"德麟美滋滋一笑,脆声应着,又扭头看向明珠,期待她同行,"额娘也要去!"

明珠温婉笑应。无意瞥见书桌上放着一堆诗词,不禁讶然,"我还以为你在处理公务,怎么却是看诗词?"他一向不喜,又怎会主动去看?

放下德麟,福康安摇头叹道:"这也是公务!兰山书院的山长任兆熙逝世,我还得再选新的山长,便吩咐他们举荐几位,听听生平,看看词作,从中优选。"

原来如此,"可选好了?"

"看中两个,正在犹豫中。"福康安是觉着两人皆可,恰巧明珠过来,便想让她看一看,做个参谋。

接过那些诗词文章,明珠来到一旁的桌前坐下,静心品读。

无聊的云霄也凑过来翻看,旁的她也没在意,只是看到一首【韩城行】时,心,蓦地一疼!

良人远贾妾心哀,秋月春花眼倦开。

忍死待郎三十载,归鞍驮得小妻来。

诗句勾起过往的回忆,她也曾等了博和托那么久,喜待郎归,而郎却带小妾回……

"这吴镇当真是下笔如有神,"明珠之所以这么说,只因她看到了一句,

偶然高枕处,便是到家时。

纵然思念京城里的伊贝尔,却苦隔山水,不得相见,也只有梦回时,才恍若归家。

寥寥几笔,竟让人感同身受,果然,好诗不在词藻华丽,只缘朴实情感。

福康安亦是由衷赞赏,"都说吴镇好,听闻他儿时还被封作神童呐,后来做了官,多年来行善为民,但因太过耿直,得罪了湖南中丞,而被诬陷罢官,走时却是两袖清风,行装中只有书卷字画。"

为官多年而不贪,实属罕见,"如此说来,此人的确有才华,怀傲骨,做兰山书院的山长再合适不过。"

"我也正有此意,准备亲自走一趟,重金聘请他做山长。"

正说着,忽闻一声脆响,众人闻声回首,原是一方砚台碎落在地,墨汁溅落一地,德麟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生怕挨训,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明珠本想发火,可看着他脸上的墨汁,又忍俊不禁,云霄上前用帕子为他擦拭,却擦不掉,遂换来嬷嬷去打水,为他清洗,又着丫鬟来擦地板,众人先行出去。

乌尔木瞧着那裂纹的崆峒山景洮砚,忍不住叹道:"哎吆!几百两就这么没了!"

说着又嘱咐丫鬟们,"都仔细着点啊!屋里的摆件都磕碰不得,有的还是孤品,打碎了,可不只是能不能赔得起的事儿!"

午睡过后,福康安果然带了德麟去郊外游玩,骑马打猎,看着阿玛那么威风,小德麟崇敬不已,也想拉弓,福康安顿感孺子可教,一派欣慰,"回头派人给你制张小弓,教你打兔子!"

"好啊好啊!"德麟拍手赞道:"阿玛最好了!"

随后德麟又想上马,福康安哄道:"再骑一转儿,我们就回府。"

"好!"

抱德麟上马后,福康安亦翻身上去,德麟瞧着明珠问,"额娘也来骑马啊!"

福康安笑道:"她上来会把马儿压趴下!"

什么嘛!说得好似她多重一般!明珠假装生气恼道:"你再说一遍!"

德麟见状,拍拍他阿玛,好心提醒道:"阿玛,额娘让你再说一遍是在训你!你千万莫再说!快哄哄我额娘啊!不然她不理我们了!"

明珠闻言哭笑不得,敢情他这儿子还懂得察言观色呢!

"无妨,哈哈!"福康安不以为意,朗笑道:"咱们去玩儿!"

"可是我想让额娘一起来,"德麟央求道:"再给她牵匹马儿罢!"

"她晚上再骑!"

德麟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晚上?晚上看不到啊?"

福康安哈哈大笑,望向他夫人,明珠无奈地白他一眼,"少胡扯,教坏孩子!"

待到晚上,夜深人静,烛火摇曳时,沐浴过后的福康安来哄明珠,"夫人,是不是很久没骑马了?"

明珠故意呛他,"我怕把马压趴下!"

哎呀!看来她还在为了下午那句玩笑话生气啊!福康安干咳两声,嘿嘿一笑,"我本来就乖乖趴着啊!"

说着便不老实地挑逗她,她不主动,他只好辛苦咯!

咬着她耳朵,他沙哑的声音幽静惑心,"明珠……"

闭目感受着手指与舌尖的游移漂浮,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溢出疑问,"嗯?"

"你最喜欢,哪一种?"

抚上他后颈,紧贴着心爱的男人,嗅着他独有的气息,尚未进入,她已觉心满意足,"你赐予的,每一种姿态,只要是你,皆可动情……"

"我也是,"忍不住在她香肌上吸了一口,他语调微喘,"对你怎么也要不够……"

那便一同坠入深渊,不知疲倦……

次日,福康安亲自携礼,聘请吴镇为兰山书院山长。

嘉勇侯的威名,吴镇自是早有耳闻,本以为此人会如传闻中那般骄横傲慢,岂料福康安竟对他十分恭敬,诚挚相邀。

这出乎意料的态度令吴镇改了安享晚年的主意,答应出任山长一职。

为报福康安知遇之恩,吴镇当即赋诗一首,

《福制府聘主讲书院造次言怀》:

书院传经处,萧闲称老儒。

若云通请谒,何以训生徒。

冰雪文虽少,山林兴不孤。

威名能下士,或返重王符。

作诗之快,令人咋舌,腹中才华,可见一斑。

十月十六,是明珠生辰,二十一又是德麟生辰。福康安一早就备好了礼,今年赠与明珠的,是一对儿玳瑁嵌翡翠碧玺花卉的护甲套。

此乃他特地请人打造而得。明珠自是喜欢,又问他给儿子备了什么礼,他只道保密。

不说便罢,到时自见分晓。

午后,明珠让云霄送些点心给德麟,云霄去时,见他正握着毛笔写写画画,不由赞叹,"小少爷真厉害,会写字了啊!"

"云姨,你看我写的一!还有大!"得意洋洋地搁笔拿纸炫耀着,才习字的德麟期待着夸赞之辞。

"六岁才入学,你这四岁就开始习字了啊!我瞧瞧,"云霄转过来,看了看他的字,少不了一番鼓励。

德麟美滋滋地对云霄道:"阿玛给我请了师傅呐!"

"哦?你师傅在哪儿?"

"等会儿就来了罢!"此刻更令德麟感兴趣的是她手里拎着的食盒,"额娘给我带了什么?"

"都是你爱吃的,后厨才做好的糕点,牛肉粽,还有蜜饯……"

一旁的小丫头们接过食盒,帮着来将吃摆到那边桌上,德麟跑了过去,动手捻了一颗蜜饯。

云霄帮他整理着写过字的纸张,无意瞧见上面有首诗,

河山入目空繁华,

天涯浪迹自游侠。

从此逍遥渡人间,

烟尘荣辱马蹄踏。

为诗句惊叹的云霄问他是谁写的,德麟看了一眼,虽不识字,却记得是他师傅所写。

"你师傅倒是挺有才华!"

"那当然,"德麟便吃便道:"不然阿玛请他作甚?"

正说着,德麟抬首喜道:"哎,师傅来了!"

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一看,但见一个青年人信步朝这边走来,师傅?她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瞧见房中有位女子,像是丫头,却又比普通丫头穿戴好些,青年男子不由纳罕,"这位是……"

"我云姨。"

云霄微颔首,点头致意,"我叫云霄,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哦!幸会!"那人了然回道:"在下吴琼山。"

德麟闻言惊诧道:"哎,不对呀!我明明听到阿玛唤您子峰!"

这孩子记性不错,吴琼山笑道:"子峰是我的字。"

"都是您呐!"德麟嘿嘿一笑,又跑到他跟前悄声道:"吴师傅,云姨夸您诗写的好呐!"

"哦,"那人似是听惯了夸赞,不高傲也不尴尬,从容一笑,"姑娘谬赞!"

姑娘?她才不是呢!不过云霄也懒得解释,福了福身,随即告辞离去。

看她的气度,大约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吴琼山没再多想,转身去看德麟的字,教他改正。

用罢午膳,丫鬟们又上了水果,福康安亲自剥了桔子要喂她,

明珠伸手接过,他却不给,“我喂你,免得你拿着脏了手,还得动身去洗。”

走两步路算什么,明珠顿觉好笑,"待我活到一把老骨头走不动时,你再喂我不迟!"

"到时候你得伺候我罢!男人不如女人身体好,而且常听人说,这男人的寿命大都没女人长,你看我阿玛,英年早逝,留我额娘,主持家业……"

"打住!"闻言,明珠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太吉利,"这样的胡话往后莫瞎扯,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便不能先走!"

第一百三十五回 福康安呵呵一笑,"我就随口一说,你万莫当真。"

勉强吃下他喂的几瓣桔子,明珠只觉桔甜心涩,不意多想,随即强迫自个儿转了话头,"我听云霄说,你给德麟请了个师傅。"

"哦对!太忙了,忘了告诉你,"她一提,他才想起来,

"请这个是吴镇的孙子,吴琼山,去年丧母,在家守孝,不能为官,我便请他来教德麟。"

明珠只道云霄夸他诗写得好呢!

"哦?"说起这个,福康安猛然想起一事,"听说这个吴琼山的妻子前年病逝,只留下一个女儿……"

好端端的他说这些作甚?"你不会是又想……"

啊?明明说过不再做媒,居然忘了,福康安尴尬一笑,"好罢,当我没说!"

明珠却也想抽空见一见这吴琼山,看看品行如何,倘若真不错,跟云霄提一提也是好的,毕竟云霄自个儿都称赞了他,既有好感,便有可能。

在此之后,明珠几乎每日都会让云霄去给德麟送点心。

一开始倒没在意,日子久了,云霄总觉哪里不对,这样的琐事,原本哪个丫头去都可以,恰巧她在,让她去也就罢了,可她若忙别的,明珠也不让旁的丫头去,偏等她回来,再让她去。

仿佛送点心并不是初衷,让她去小少爷的书房才是目的!

感觉怪异的云霄忍不住问明珠,"夫人,您这是为何?"

微睁眼,明珠心虚笑笑,"德麟喜欢你呀!"

这也算理由?"德麟更喜欢苏果呢!夫人怎么不让苏果去?"

"呃……"眼珠轻转,明珠借口道:"她有旁的事要忙。"

很简单!云霄提议,"我帮她做,您让她去送点心罢!"

看来云霄已瞧出端倪,她再不承认也没有意义,眼看着明珠但笑不语,云霄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拉她坐下,明珠悄声询问,"这会子没外人,你就与我说心里话,对那个吴琼山,可有一丝情意?"

云霄如实回道:"敬佩而已,没有其他。"

明珠与她说了吴琼山的状况,云霄一脸诧异,"夫人忘了我曾说过,不想再嫁人么?纵然他再好,再合适,我也不愿去考虑。"

"一朝被蛇咬?"

她却不止怕十年,大约一辈子都不敢再尝试。

"我也没有非要你和他怎样,只是安排你去德麟书房,常与他见见,倘若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自然好,若你不愿,或是他不愿,我也断不会强迫。"

"可是夫人……"

"好了,莫推辞,"明珠温言劝道:"我从不曾命令过你去做什么,今日就当我自作主张好了,往后给德麟送点心的任务就包在你身上!"

"啊?"云霄面露难色,"那要送到何时啊?"

"三个月,"明珠伸指作保,"到明年正月底,你若仍是无动于衷,我再不让你送。"

如明珠所言,她的确不曾为难过她,难得她张口,若是严辞拒绝,拂了她的面子,也不好看。

无奈之下,云霄只得应承,走一步是一步。

上元节这天,众人商量好,不在府里过,大伙儿一块儿出来到街市上看灯。

傍晚,众人也不乘坐马车,步行来到街市,难得出来的德麟兴奋不已,不许嬷嬷们抱,一个人下来跑东跑西,左看右看,皆觉新奇。

瞧见前面的摊子,明珠欣喜指道:"哎,那儿有卖白吉馍的!"

"你饿了咱们现在去酒楼。"

吃东西一定得是因为饿了么?就不能纯粹爱好?"不是饿了,是想吃那个饼。"

"馍馍有什么好吃的!"生在贵族的福康安自是很少尝那些个路边摊。

瞥了他一眼,明珠哼道:"你没吃过当然不晓得有多美味!"

云霄苏果也道好吃,福康安无奈,只得陪她们去买。

"咱们京城也有白吉馍,但听闻这个其实源于陕西,"

那摊主边做边笑道:"这位夫人可算是说着了!我老家就是陕西白骥镇,但是原来那个骥字啊,太难写了,许多不识字的不会写啊!后来就改成了吉祥的吉,而这特产,也跟着叫白吉馍,里面加些卤过的肉,剁成碎沫,再加辣椒,哎呀!特香!来!夫人,你们要的白吉馍好了!您拿好咯!"

几个丫头各一个,唯独这些男人们都不肯吃。德麟正吃着糖葫芦,自是没空看那白吉馍。

明珠让福康安尝一尝,他本不想,碍于明珠的面子才试着咬了一口,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不爱吃,明珠也就没理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孰料福康安居然一直看着她,感觉到异样的目光,明珠边吃边侧首问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却见福康安呵呵一笑,盯着她手中的白吉馍道:"让我再尝一口。"

一句话惹得身边人笑出声来,明珠赶忙离他远些,护着自个儿的美食,"要吃自个儿买去,才刚说给你买你还不要!"

看着大家都在吃,福康安心里不痛快,又不想拐回去买,乌尔木笑道:"爷,奴才给您买去!"

"不必了,"干咳一声,福康安逞强道:"马上就要去酒楼了。"

话虽如此,可到了酒楼,点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他总觉得少点什么,心里还是惦念着那一口白吉馍,这酒楼的肉都没那个滋味啊!

瞧出他的心思,明珠悄声吩咐云霄,出去拉个小厮再去买一份白吉馍。

待云霄归来,呈上白吉馍,福康安终于展颜,佳肴都不看,先尝这风味饼。

德麟也想吃,奈何太辣,他下不了口,看了看桌上的珍馐,说是要吃虾,丫头便去为他夹来剥好。

早早吃过饭,众人又去街上看灯,明珠等人故意加快脚步,让吴琼山陪着云霄在后边。

看到一处有灯谜,吴琼山拉她来猜,高挂的彩色灯笼上,个个写着谜语。云霄面前这盏,谜面是:

头尖身细白如银,称称没有半毫分。

眼睛长到屁股上,光认衣裳不认人。

这个对云霄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小声笑道:"这不就是针么?"

女子常做女红,对熟悉之物反应更快些,吴琼山还愣了一阵儿呢!

然而云霄猜了第一个,却是猜不出第二个,

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

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

吴琼山冥思片刻,温雅一笑,"蜜蜂。"

听了答案,再去对照谜面,惊叹果真如此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明珠这边,有一谜面,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

苏果看了看,好奇道:"这是什么?神仙?"

"怎么可能?"乌尔木嗤笑道:"那我干脆说是鬼?"

这般不屑,分明是瞧不起她!白他一眼,苏果哼道:"有本事你说谜底啊!"

乌尔木悻悻道:"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神仙!"

"不知还好意思说我错!万一我对了呢?"

眼瞧着两人争执不下,明珠掩唇笑道:"是风。"

"风?"两人闻言,停止吵闹,皆是一愣,再看看谜面,乌尔木嘿嘿赞道:"还是夫人说的有道理!"

旁边还有一则:

户部一侍郎,面似关云长,

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

"户部侍郎是谁我忘了,"乌尔木看向福康安,满目崇敬,"我只知主子您还是户部尚书!嘿嘿!"

明珠思索了一会子,却是没有头绪,福康安朗声笑道:"不就是扇子嘛!"

闻言,明珠茅塞顿开,扇字是由“户”和“羽”组成的,而后两句,桃花代春,菊花代秋,寓意扇子是在暮春,盛夏与早秋才用。果真妙哉!

德麟对这个没兴致,瞧见前面有面具小玩意儿,便想去看,明珠随即跟上,嘱咐他小心点。

两人只顾看谜语,待云霄回过神来,却已不见少爷夫人他们一行人。东张西望,奈何街上人影蹿动,找他们不见。

吴琼山看她面露焦急之色,宽慰道:"无妨,待会儿我送你回总督府。"

云霄心道:夫人就没发觉我失踪了么?还是故意将我甩开,丢给吴琼山?

但此时找不到人,云霄也无奈,只能随吴琼山向前闲逛着。

而这一幕,恰巧被同在街上游玩的钰儿看到,钰儿拍了拍身边的博和托,阴阳怪气地笑道:"你瞧那是谁?"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博和托心中一凛!竟然是云霄?而她身边,还跟了一个男人!十分斯文的模样!更可恶的是,两人还说说笑笑,边走边聊!

他的云霄,已经多久没对他笑过了!而今,居然对另一个男人笑!

眼瞧着他脸都绿了,钰儿故意泼他冷水,"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跟谁在一起,你大约管不着罢?即便她嫁给那人,你也只能看看。"

"住口!"博和托一声斥,吓得钰儿一惊心,忿然瞥了一眼,终是不敢再言。

纵然她说的是事实,他也不想去听!

明知两人已断,在她孑然一身时,他还没去多想其他,但当他看见,旁的男人也能逗她开怀时,一种被取代的悲哀感悄然萌生,这个男人,究竟是凭什么,博取她的欢心,替代他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六回 游玩归来的第二天,梳妆时,明珠故意问云霄,"昨儿个如何?"

云霄装傻充楞,"什么如何?没如何啊!"

"你跟那吴琼山……没有进展?他没和你说什么?"

"夫人还好意思说!"窘迫的云霄埋怨道:"你们走得那么快,故意将我留下,实在不厚道!"

苏果放下簪子摊手道:"哎,这怎么能怪我们呢?分明是你们二人聊得太过投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罢!我们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只好先走咯!"

苏果又问她吴琼山可有与她说什么悄悄话,云霄咬紧牙关只道没有。

"哼!谁信呐!难不成你们一路无话,都当哑巴?"

逼问到最后,云霄只得老实交代,"送我回府后,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说今儿个跟我游玩很开心,就这个,没旁的了!"

"哎吆!"苏果笑道:"看来这文人真老实啊!若换做是我,必然得牵牵手,亲一口!"

"啊?"云霄羞涩轻拍,"去你的!瞎说什么?敢情你家乌尔木那时候也是这样对你?"

"他怎会?"当初的乌尔木在她跟前儿也是怯场,"定亲后他才敢拉我手!"

"是么?"明珠奇道:"这乌尔木平日办事挺狠戾,对苏果还这么纯情啊!"

说笑归说笑,云霄心底还是没谱儿,并不希望那吴琼山跟她表明什么。

这天,乌尔木一身酒气,夜半归来,吵醒了苏果,睡着时被打扰的滋味最恼人!苏果忍不住斥道:"跟谁喝酒呢!怎么不住酒缸里,天亮再回来?"

尚未醒酒的乌尔木迷糊答道:"博和托……"

"你跟他一起喝酒?"苏果一惊,登时没了睡意,"你们有什么可聊的?"

"瞎聊呗!"

提起他,苏果不由火大,"他害得云霄孤苦无依,此等没良心之人,你最好少接触!"

"当初我还不让你和香儿走得近呢!你不照样我行我素?"乌尔木不以为意,"人家博和托除了曾经对不起云霄之外,为人还是不错的!"

香儿那一句,噎得苏果无话可说,"好好!你爱跟谁结交我管不着!只一点,醉了莫来喋喋不休地找我说话!烦人!"

"怎么?"乌尔木嘿嘿一笑,"你怕我跟他学,也找个小妾?"

"你随意,我才懒得管!"瞥他一眼,苏果阴阳怪气地笑道:"只要你招架得过来!找十个都行!"

"我行,肾不行啊!"闭着眼,乌尔木还能说话,翻身搂住她问,"再者说,你不会吃醋么?"

她可没工夫吃闲醋!"不会!"

"咦!说的轻巧,"乌尔木才不上当,"我若真找了只怕你要踹死我!"

"瞧你说的,我怎么会踹你呢!"苏果柔声说着,忽然捏住他耳朵扬声道:"我只会阉了你!"

"阉了我你可怎么办?独守空闺么?"说着,乌尔木的手开始不老实地摸索着。

"去去去!少耍酒疯!"闻不惯酒味的苏果推搡道:"一边儿睡去!少粘我!"

乌尔木又咕哝几句,没力气再说,沉沉睡去。

正月底的一天,云霄照例给德麟送了点心,才出门,吴琼山追了出去,唤她等一等。

云霄停步,疑惑回眸,但见他不自在地笑了笑,递出一物,

"听闻明儿个你生辰,好歹相识一场,这个送与你做贺礼,希望你能收下,万莫嫌弃。"

信?也未装信封,要不要当面拆?

看出她的犹豫,吴琼山温笑解释,打消她的顾虑,"藏头诗而已,即拆无妨。"

"哦?"诗词她最是喜欢品读,云霄饶有兴致地打开一看,两行诗映入眼帘:

云浮山巅缈如海,

霄汉何时邀仙来。

却原来,她的名字,也能写出诗句,惊喜无以言表,但是她唇角含着的笑意已经表明了,她喜欢他的文字,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并不排斥他呢?

想到此,吴琼山这才敢鼓起勇气,将一盒子递给她,沉吟道:"其实,这才是贺礼。"

云霄打开盒子,发现是个玉镯,看成色不错,应该贵重,她忙道不能收。

正是怕她拒绝,他才先拿出诗来,缓和气氛,本以为她喜欢诗,也就不会拒绝这玉镯,岂料,还是……

有一瞬的尴尬,而后,吴琼山又强笑着掩饰道:"只是生辰贺礼,没有旁的意思,你就收下罢!当是朋友相送即可。"

普通朋友,断不会送如此贵重之礼,合上盖子,云霄迅速将盒子搁回他手里,"抱歉,我真的不能收,诗我会留着的,多谢你的好意。"

道罢,未等他开口,她已转身跑开。

"哎,云霄——"喊了一声,她也未回首,看着她拐弯消失的身影,吴琼山心中惴惴不安,猜不透云霄不肯接受是心中无他,还是基于女子本能的羞涩。

深思难解的他,犹豫许久,终是找上了福康安,表明来意,

"我本想找夫人,帮我将这玉镯送于她,只是,我贸然去后院求见夫人不太合适,想来想去,只好麻烦福制台。"

实则这一天福康安是等了许久,这个吴琼山,终于有勇气说出心里话了,忙他自然愿意帮,但丑话得说在前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对云霄,真的有意?她的情况,你可曾了解,能否真心接受?"

吴琼山点头道:"我都知晓,也并不介意,而且,我还有女儿,惟愿她莫嫌弃我才是。"

怕他只是一时冲动,福康安又好心提醒,"你要知道,云霄是我夫人的好姐妹,夫人断不会容忍再有人欺骗伤害云霄。"

吴琼山自认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我是认定了心意,才来与福制台说。"

"嗯,东西放这儿罢!我会与她提一提。"

一见他答应,吴琼山欣喜拱手,"多谢福制台!此事若成,您就是子峰的恩人!"

"呃……"福康安忽然有些后悔,一时兴起答应此事,这不又成了媒人嘛!但既应承,此时再反悔,也说不过去啊!

果不其然,当他将这礼盒放在明珠面前时,明珠好笑地看着他,"说好的再不作媒,却是拉了一根又一根的红线!"

"咳……"摸了摸鼻梁,福康安尴尬一笑,"稀里糊涂的就收了,我看他挺有诚意,又是个读书人,吴镇的孙子,品性该不会差,他若敢欺负云霄,我第一个撤了吴镇的山长之位!"

这保证打得有些不靠谱,"关吴山长何事?再者说,八字还没一撇,云霄不定有这心思呢!你少扯远!"

不会罢?"你不是说云霄挺赞赏吴琼山么?"

"是不讨厌,喜不喜欢我可就保不准了。"毕竟不是自个儿的事儿,明珠也不好贸然做主,"晚上我问问再说。"

用罢晚膳,福康安故意带了乌尔木出去溜达一圈,好让明珠借机跟云霄说说体己话。

才过了年,明珠又打算着为德麟做春衫,拦又拦不住,云霄干脆不劝,陪她一起做。

但今晚,明珠的心思并不在针线上,一心只想促成这桩姻缘,"云霄,我不会强迫你为了有个家而再嫁,但若因为心动,我定会支持。"

"夫人,"却不知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云霄低首羞道:"奴婢没有心动之人。"

起身拿了装玉镯的盒子放在桌上,明珠问她,"你为何,不愿收这玉镯。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畏惧感情?"

"我也不知,"此时的云霄心里很乱,"都有罢!"想想又觉不对劲儿,这镯子怎会在夫人手上?

"你拒收之后,他又去找了瑶林,"暗察她的神色,明珠可以肯定,"我能感觉出来,你不讨厌他。"

"是,甚至,有一丝欣赏,欣赏他的才华,书法,"这一点,云霄并不否认,

"但……我并未想过与他在一起,他是官,出身书香门第,而我,只是个丫头。"

心知肚明的悬殊,一早就扼杀了还未萌芽的情愫。

"不必我说,你也该明白,真正的感情,不会因门第而受阻。你忘了当初的我么?不过是个官员之女,而你也明白,我的父亲,当官并不是出类拔萃,未得皇帝欢心,况且,我还是私生女,以我的家世,又怎会配得上身为皇帝亲侄子的瑶林,

但是他愿意,纵使他额娘不同意,他也未气馁,反去求皇上赐婚。"如今再回想这些,明珠只叹缘分天定,成在人为,

"由此可见,男人若是真心,不必你担忧,他必会横扫一切阻碍,与你长相厮守。"

福康安与明珠的感情,从一厢情愿的疏离,到两情相悦的美满,云霄一路鉴证至今,羡慕且祝福,

"当初少爷娶夫人时,夫人未曾将心相付,但阴差阳错,反成就一段奇缘,如少爷这般不纳妾的高官,实属罕见。如今听夫人夸赞少爷,这感觉,当真是恍若隔世。"

那时候不理他,是真不愿理,现如今夸他,也是真欣赏,会心一笑,明珠已察觉她故意换了话头,"拿我作比是为了说你和吴琼山,你又打岔。"

第一百三十七回 停下手中活计,云霄不再瞎说,正儿八经地与她倾诉心中想法,

"相信爱情时,便相信一切,当初我也是以丫鬟身份嫁与做官的博和托,那时候,我还是很欢喜的,相信麻雀能飞上枝头,憧憬着他一心一意,与我白头偕老,然而……终是空梦一场……"

合离时,众人只看到她的果断决绝,又有人几人明白,她有多心酸,多失望,她只是认为博和托不值得她消沉,才故作坚强,还好,如今事隔多年,她已是真的放下那段屈辱的姻缘,奈何,再找不回天真的心,

"如今,不相信,也就没心思去渴望什么。"

看着云霄,明珠一片茫然,没有渴望,究竟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正想着,忽听云霄道:"我觉着,还是应该把这个还给他,若是收下,就代表接受了他的心意。让人家误会,终归不好。"

明珠可以想象,"你若送还,他又该是怎样的失望。"

"果断的决绝总比模棱两可要好,我不想误人。"

话已至此,明珠再无劝解之辞,毕竟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只能提议,不好干涉过多。

又做了会子针线活儿,明珠只觉眼酸,便洗漱就寝了。

睡前,福康安归来,问她什么情况,只听她叹息一声,他便猜到,八成是没戏。

云霄的态度,明珠琢磨半晌,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我瞧得出来,云霄还是害怕,怕再重蹈覆辙,这个吴琼山,又是个书生,为人实在,但勇气不足,未能让云霄生出归属感,我觉着,必须有坚定之人,才可能打动云霄。"

"你的意思是这两人不合适?"

"合适,"身份合适,性格却欠缺,"但,一个合离,一个丧妻,指望云霄主动是不可能了,那吴琼山若是不能再主动点,坚持些,大约也就真没戏了。"

"主动?"像他当初先斩后奏么?"要他去提亲?"

明珠当初是想着反正要嫁人,嫁给谁都一样,是以无所谓,但云霄现今很抵触婚事,所以强行提亲并无用,"我指的并不是提亲,比如,云霄打算将玉镯还给他,换做是你,我若把你送我之物归还,你会如何?"

"不可能!"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我必会想尽千方百计,令你接受!"

吴琼山就该有这种信心,"你这种性子才适合打动云霄。"

"哎,我没兴致哦!"

看他一本正经的解释,明珠轻笑出声,"打个比方,你慌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怕吴琼山脸皮儿薄,云霄一还,他便觉着云霄对他无意,继而放弃,可就真错过了。"

"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是不是该给吴琼山提个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暗自决定了的福康安不再瞎想,抱着夫人做该做之事。

明珠不明白他为何热衷此事,拉住他上下游走的手幽幽看他一眼,"昨儿个才亲热过,今儿个你怎么又来?不累么?"

"昨儿个吃了饭,今儿个你怎么又吃?"

"呃……"他说的好似甚有道理,她竟觉无言以对。

帐外烛光朦胧,如此魅惑的气氛,似乎不做些什么,便是辜负了良宵。

而她,既无力还手,亦无词还嘴,只得任他将她当作夜餐,细细品味,吃干抹净。

次日,云霄生辰,趁着德麟休息时,她过来送了点心,正巧看到吴琼山出了德麟书房,在院中看花草,便想借机将玉镯还给他,遂唤了声,

"吴师傅!"

"云霄?"瞧见她,吴琼山很是惊喜,只是那称谓,太疏远了些,"咱们岁数相当,你唤我子峰即可。"

"呃……"直唤名字,她还真说不出口,只好随意道了句,"吴大哥,我……有事找你。"

难得她来找他,吴琼山喜出望外,温笑相问,"何事?"

"嗯……"看了看四周,这里常有人走,云霄生怕正说着,过来个丫头小厮打岔,可就不好了,于是提议去后花园。

却不知她想说什么,是要将手镯退还,还是其他?但她要去花园,他自当奉陪。

两人徐步行至园中,梅枝清冽,雪后初晴,一片苍茫,疏红点点,自两年前,他妻子去世后,吴琼山有许久未与女子这样单独同行了。

上次在街市上看灯,周围有人,他也未觉窘迫,今儿个仅他二人,立在未化的雪园中,吴琼山的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温情,"子峰只愿,岁岁有今朝。"

如此美好的祈愿,若被她生生打破,岂不是很残忍?可若不说,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信物,却无心相付,更加可恶!不如说明白快刀斩乱麻来的干脆!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觉着,这镯子我真不能收,望你见谅。"

果如福制台所言,她真想奉还,若是事先未得提醒,他必觉气馁,以为云霄不喜欢他,但得了醒,他也就明白,也许云霄只是少了勇气,而这勇气,正需他来给。

"云霄,我明白,你的顾虑,一朝被蛇咬的恐惧,让你不敢再大胆前行,总是瞻前顾后,可你是否想过,也许,老天让你经历那些苦难,正是为了让你遇见真正的良人。"

真正的良人?他在说谁?他么?云霄看向他,对于他能说出这番话始料未及,他一向稳重,对她礼待,从未说过一句过分的话,今日突然说这些,莫名令她心慌。

接过盒子,他打开,取出玉镯,拉过她的手腕,为她戴上,"哎……"

她本想拒绝,抬眸却迎上他真诚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

"昨儿个是我不好,没勇气与你直言,只说是普通朋友所赠,实则,并不是……"

他说不是朋友,那是……?接下来的话,她能猜出个大概,却想不到明细。

但听他不疾不徐地道:"我妻子病逝后,家里也几次提过要我续弦,然而,妻子才去,我也会怀念,那个时候,我心里还容不下旁人,也就不想再娶。

一两年后,我渐渐看开,遇见你时,怎么说呢!"如今再回想当初的情形,吴琼山只恨自个儿没有多看她两眼,多与她说几句话,

"当时只觉你颇有气度,不似一般的丫鬟那样,唯唯诺诺,但我对你,也不算一见钟情,毕竟才见面,也不了解什么,我不容易被表象迷惑,更注重一个人的内在。"

讶异的云霄心道:气度?内在?我有什么内在,我竟不知?

而吴琼山好似能从她细微的神色转变中,看出她的心思一般,接下来的话,便是为她释疑,

"我看得出,你很喜欢诗词,但女子大都没什么读书的机会,但我看你懂得也很多,例如我的书法是仿董其昌,你都懂,我好似,遇见了红颜知己一般,教德麟的同时,开始期待你的到来。"

原本,被夫人安排去德麟书房送点心一事,云霄并不情愿,后来去惯了,偶尔还能看看他的诗词,他还给了她字帖,让她临摹,她的日子,也开始丰富多彩。

很感激老天给予她的这一道阳光,但她却不知,这是朋友之谊,还是男女之情。

正思索着,但听吴琼山又道:"今日突然与你说这些,的确有些唐突,但我是想,让你明白,这玉镯不是随便相赠,而是真心以待。我希望自己,能给你一个家,让你感受到温暖。也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清浅却又灼热,令她不知所措,"我……"

云霄正要说话,忽闻一声沉喝,"云霄!"

回首一看,竟是博和托!怒目圆睁地呵斥道:

"我还记得今儿个是你生辰,好心来给你送礼,你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的手上,的确拿着一个小礼盒,但她又怎会稀罕,冷脸扭头道:"我的生辰,与你无关。我跟谁一起,更碍不着你的事。"

打量着她身边的男人,博和托心中愤慨,"即便你要找,也该找个比我好的!他有什么好?酸腐书生一个!你也看得上?"

恼羞成怒的云霄正要斥他,却见吴琼山上前一步,从容解释,"我有官职,只是守孝停职了而已。"

"哼!"亏他好意思说出口!"小小文官!一抓一把!算不得本事!你会武功么?你能保护云霄么?"

"我没有武功,但我珍惜她,不会伤害她,你会武功又如何?伤她心之人反而是你!"直视于博和托,吴琼山不卑不亢。

"住口!"被戳中痛处的博和托愤而骂道:"我们的事,你一个外人,没资格评判!"

这话连云霄都听不下去,厉色斥道:"博和托,人贵有自知自明,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只会令我恶心!"

曾爱过他的女人,如今竟然说他恶心!"我还不是为你!这些年,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而你呢?"对比两人的心境,博和托只觉不甘,羞愤之下,干脆扔掉手中贺礼,

"凭什么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潇洒转身投进别人的怀抱?"

"我潇洒?"莫名其妙的指责,惹恼了云霄,她本不愿旧事重提,他却咄咄逼人!着实可恶!

"你不纳妾我会离开你?说什么你对我念念不忘,小妾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不是你的功劳,难道会是旁人的?既想风流快活,就莫要将自个儿标榜成情圣!"

第一百三十八回 吴琼山不由一愣,一向温婉的云霄竟也会发脾气?且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反驳之辞一针见血,令人深感钦佩!

被云霄堵上死路的博和托强辩道:"可你始终在我心底,你却要把我撇得一干二净么?"

吴琼山提醒道:"你已经不是她的丈夫,没资格再纠缠她,管她的人生!"

"她是我的女人,第一夜给了我!你算什么东西?"

他以为这样的宣示会让他嫌弃云霄么?当真可笑,吴琼山若是在乎这些,也不会向云霄表明心意,"可惜她心已不属于你!"

博和托心痛又愤恨,这人却加油添醋,一个劲儿的提醒他,云霄与他的距离,怒气冲天的博和托失去了理智,上前拽住他衣领便是一拳,打得吴琼山后退一步,唇角流了血,云霄大吃一惊,忙去扶他,"你怎么样?"

不意让云霄担忧,吴琼山苦涩一笑,咽下腥红,只道无碍。

云霄越是关心,他越是愤恨,加之吴琼山抬眸瞪了他一眼,一脸不服输的模样,更是惹毛了博和托,上前又想动手,却被云霄挡在前面,"你够了!再敢动手我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哦?"博和托耻笑道:"你待怎的?打我为他报仇么?"

"我不许你再打他!"不愿让吴琼山再被连累,她只好澄清,"他是无辜的,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博和托才不信这鬼话!"我看到你对他笑了!上元节那晚就看到了!"

这是什么歪理?"我不对他笑,难道在他面前哭么?你何必在这儿无理取闹!毫无意义!"指着花园口,云霄对他不耐呵斥,"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你就那么讨厌我?"看着她与那个男人一起指责他,博和托怒极反笑,"我妨碍你们了?"

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云霄实在没心情去看,"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多可憎!"

"跟这种人说不清道理,我们走罢!"说着吴琼山拉了云霄要走,博和托却紧拽她手腕不松开。

云霄恨声挣扎着,"你放手!"

"他也拉着你,你为何不让他放手!"博和托不想承认,却终是忍不住质问,"你喜欢他?是不是?"

没有资格的管束,她不屑服从!"不管你的事,放手!"

怕他弄疼云霄,吴琼山让他放手,两人都来拉扯,争执之下,云霄手腕上的玉镯被博和托扯掉,"咣当"一声,碎落在地!

那一瞬,触目惊心,那是他赠出的心意,饱含深情,云霄才戴上,不到一刻钟,竟被这疯子摔碎!

肆无忌惮地践踏旁人的真心,他还不知愧疚,反而得意嘲笑,这样无耻之人,实难饶恕!

恼火的吴琼山也不顾自个儿是否打得过他,疾步上前,抡起拳头朝他打去!

气急的博和托推开云霄,一把攥住他拳头。吴琼山并不懂武功,人倒十分有力气,死死抵住他胳膊!

"就凭你,也敢跟我动手?我就让你尝尝不自量力的下场!"心一狠,博和托反手一拧,拧得他胳膊肘卡擦一声!

"啊!"吴琼山痛呼出声,云霄吓一跳,赶忙去扶吴琼山,"吴大哥!"却见他垂着手臂,痛的额头直冒汗!

抬眸怒视,云霄恨意丛生,咬牙斥责,"博和托!你居然打折他的手!"

"这只是小小教训!"博和托不以为意,瞟向吴琼山,"我警告你,离云霄远点,再不悔改,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冷哼一声,博和托转身离开。

看着他强忍的模样,云霄愧疚不已,"吴大哥!你忍忍,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敢再耽搁,云霄赶忙带他去了德麟书房,让他先坐着,又差小厮去请大夫,还命丫鬟去请少爷和夫人。

"我……没事,"咬牙坚持的吴琼山阻止道:"不必惊动福制台。"

"手折了,还说没事?"云霄都快急哭了,"你是文人呐!笔是你的命!若是不能再提笔写字,我会愧疚死!"

这边厢,福康安闻讯赶来,只听说吴琼山折了手,还以为是德麟调皮,伤了师傅,待听罢云霄讲述,才知真相,深叹了一口气,恨斥那博和托太冲动!

"他简直丧心病狂!"云霄只觉不认识他一般,

这半年来,即便博和托有公务到总督府,也从未去找云霄麻烦,福康安还以为他已经对她彻底死心,不曾想,他今日会闹这么一出,若早知如此,他断不会许他自由出入总督府。

这吴琼山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文人之手怎能有恙?人在总督府出了事,他又该如何跟吴镇交差?

大夫来给他诊治时,福康安亦感忧虑,一旦严重,吴镇那傲气之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请来的大夫看骨折很有一套,为吴琼山揉揉晃晃,痛得他咬牙闷哼冒冷汗,云霄不时在一旁为他擦拭着。

忙活了半晌,大夫这才收手,舒了口气,"关节处脱臼,接,是接回位了,但他手臂处似乎还有骨裂处,必须固定绑好,切忌移动或使力。

伤筋动骨一百天,当须修养,中间要定时敷药换药,百天后,能好则好,不能好,老夫也无能为力。"

云霄忙问,"可以恢复如往常么?"

大夫说话,向来留有余地,生怕被纠缠,只道不敢保证,百天后方能断定。

而那博和托愤然离开后并未回府,一个人骑马去了河边喝闷酒。

倘若当初,他没有一时把持不住睡了钰儿,那么现在,他与云霄,大约也是儿女成群,情深似海,惹人艳羡。

一时错终遗半生恨,过后他也曾想如福康安所说,接受这变故,好好待钰儿,可是她的嫉妒心,一再疯长,对他母亲也总是摆脸色,让他不由拿她与云霄作比,相较之下,他便更觉云霄可贵。

若一直远隔天涯见不到也就罢了,偏又在此遇见,他多想,再续前缘,然而云霄,已不肯将他放心里,这种落差,让他愤愤不平。

尤其是那个男人说那些话来激他时,他就那样失去了仅存的理智!

思绪纷乱地飞转着,发现酒壶已空,此时的他也不想回府,晕晕乎乎骑了马,又跑去喝花酒。

直至第二日,将近晌午,醒了酒,他才回去,便见府里有官兵把守,哪个当官来找他?

进屋一看,原是甘肃巡抚衙门里的捕快,要将他逮捕。

"凭什么?"

"对不住了!纵然是官儿,也得伏法。大人您打伤吴山长的孙子,他告到巡抚衙门,你必须去衙门走一趟。"

博和托不以为意,冷哼道:"不就折个手,至于么?想要银子,赔他便是!"

等在堂中的钰儿慌了神,焦急地问他究竟犯了何事,"你打伤了谁?为何打架?"

不愿回答,博和托让她先出去,担心的钰儿只想知道实情,又小声问了一遍,却被博和托一眼瞪回。

无奈的钰儿只得先行离开。

"不是银子的事儿!"见他夫人走后,捕快这才开口,故作为难地解释,"咱们老爷跟大人您也是有交情的,自然也想化干戈为玉帛,但是那吴镇不买账,偏要找您的晦气!

小的们也是不得已为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陪我们走一遭,到了衙门,咱们再想法子解决嘛!"

诸多借口!博和托怎会信他!"你们老爷堂堂巡抚,连个小小山长都镇不住?"

"关键吴镇是福制台亲自聘请的兰山书院山长,德高望重!那老头性子高傲,誓要为他孙子讨回公道,"怕他不服,捕快又低声道:"这还是福制台亲自下的令,让卑职们来此。"

"什么?福爷?"福康安是一手提拔他的主子,怎会对他不留情面?

"总督大人就在巡抚衙门,您有疑惑大可当面问他。若是动手都不好看,大人您还是请罢!"捕快微俯身,摊手指向门口,博和托心知福康安的命令不得违抗,只得依从,随他们而去。

在巡抚衙门等了许久的福康安本就不耐,一瞧见他更是火冒三丈!遣退了一干人等,想单独与他掰扯,岂料这巡抚还立在屋里未走。

福康安侧首瞧他一眼,那巡抚一愣,"大人,下官也走?"

这还用问,福康安懒懒点头,巡抚担心道:"这危险啊大人!万一他再爆脾气出手……"

"怎么?难不成他翻了天还敢对他主子动手?"福康安心道:这巡抚是高估了博和托的胆子,还是低估了本侯的威信?

忍着怨气,博和托沉声道:"福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再怎么冲动也不会对他不敬!"

闻言,巡抚不敢再多言,悻悻离开,关上房门。

待人离开,福康安这才起身,负手而立,怒视博和托,"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恩人?我一心为你铺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

几年前你为云霄得罪永琰,我费心将你从京城调职到此,疏通关系,让你做个四品的防守尉,如今我来了甘肃,为你撑腰,看你表现不错,正打算越过从三品,直接再将你升为正三品的城守卫,关键时刻你又给我惹是生非!我还如何保举你?"

第一百三十九回 福康安对他,实在没话说,博和托自知自个儿不争气,辜负了他的期望,然而云霄一事,他怎么也忍不住。

"吃一堑长一智!你却屡教不改!我真对你失望透顶!为一个女人,就要毁你一生么?"福康安不明白的是,同样受了情伤,处理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封廉从云南跟着我,当中出了变故,他妻子离开了他,他虽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来也振作起来,不为情所困,这才像个男人!"

委屈的博和托忍不住辩解道:"那是大人与夫人恩爱,倘若您爱夫人,而她心中无你,您不会愤怒着急?"

男人可以愤怒,却更得讲理,"她若真不喜欢我,我若一直打动不了她,我自会放手,不会看到她跟旁人在一起而去阻挠,还打人家!有何意义?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道理谁都会说,遇事谁还记得?"大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敢顶嘴?"你说什么?"

"没什么,"自知失言,博和托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道:"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服气是罢?"原本冷静沉稳的博和托如今怎么偏钻牛角尖?"你自己想想,你打了吴琼山有何用?惹了官司不说,云霄只会更恨你,绝不会再与你重修旧好,还有你那钰儿,她会作何感想,定认为你忘不了云霄,对你凉透了心!"

提起她,博和托没有一丝耐心,"我不喜欢她!跟她在一起只是勉强!"

福康安心道睡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喜欢,想了想又觉不妥,终是忍住了,"可你这样伤害的是两个人!"

"那我的痛苦谁又能理解?"拍拍自己的胸膛,迷茫的他有种走投无路的挫败感,"我错一次就不得翻身么?我后悔了想挽回,云霄为何不给我机会?为何要变心?"

他这般固执己见的在一棵树上吊死,不禁让福康安想起了已故的札兰泰,皆是为爱痴狂,索幸在最后一刻,札兰泰迷途知返,但这博和托,究竟何时才能从自己束缚的枷锁中醒悟,将心解放,

"我只知道你是作茧自缚!你莫打扰云霄,大家都相安无事,这样闹得鸡犬不宁,你以为你能拆散他们?不!只会让他们患难见真情!最后真正受伤的是你,你的家人!"

心凉的博和托除了自嘲还能如何?"这世间根本没什么感同身受,没人懂我的苦!"

当头棒喝还是打不醒他,福康安顿感丧气,"你若觉得我们都是害你,往后我也不再管你,你自个儿解决!"道罢,福康安再不报希望,再不肯浪费唇舌,甩手离去。到门外吩咐巡抚将他押入牢中关十日,让他好好反省自个儿的罪过!

被押入牢中的博和托十分颓废,也不反抗,依墙而坐的他冷漠地看着铁门的链子被锁上,那沉重的哐当声,刺耳,又搅心。

男人本该以仕途为重,他有皇帝身边的宠臣福康安作主子,将军德楞泰还是他的亲哥哥,本该一帆风顺的他,却两次为了云霄一个女人而陷自个儿于危地,他究竟,在图什么啊!

次日,福康安收到消息,说博和托在狱中被打折了腿。

这就奇了怪,谁敢打他?

询问之后,福康安才知,原来那吴琼山的姐姐嫁的丈夫是甘肃盐商之首,家中颇有势力,她丈夫的姐姐又是仪亲王的侧福晋,这亲姐姐得知弟弟被打折了手臂,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人去牢里将博和托打折了腿,左右有后台,又占理,便也不怕,定要为弟弟讨回公道!

若是以往,福康安必不会允许旁人这般欺负自个儿身边属下。

但博和托这次实在是咎由自取,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对他的期望,这般狂妄也是被他惯的,不得些教训,难以悔改。

是以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过问此事。

明珠得知此事,问云霄要不要去看博和托,云霄只道不去,"我若看他,他必定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又生事端。"

看来云霄是铁了心,"不去也好,断就该彻底。"

瞧着云霄忧心忡忡,福康安与她商议,"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吴琼山?"

"我?可以去?"无缘无故,她若过去,岂不惹人非议?

"那有什么?人是为你而伤,你若不去探望,那才说不过去呢!"知她羞怯,他又宽慰道:"左右我也得去看他一回,说起来是在这儿出的事,你就很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即可。"

思量片刻,云霄点头答应,"也好。"

成功说动云霄的福康安朝着明珠眨了眨眼,得意一笑。明珠亦感欣慰,希望经此一劫,能令他二人更近一步,如此,也不枉这场莫名的折腾。

待福康安携礼去时,吴琼山才由丫鬟伺候着洗漱,瞧见云霄随行,心中虽喜,却也只能笑看她一眼,不好当众多言。

吴镇得知总督亲来,忙到孙子房中迎他,

"咱们出去说话,让他安心用朝食。"福康安故意找借口离去,示意云霄默默留下。

众人走后,房中只余他两人。看着他绑着的手臂,云霄更觉愧疚难当,"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吴琼山如实对她道:"只是右手不能动,凡事都得有人伺候,我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

倘若他的手真的废了,她又该如何弥补啊!

看得出她因此难过,吴琼山笑道:"也无妨,大夫不是说,养养也就好了。"

"大夫还说不敢肯定呢!"明知是废话,云霄还是忍不住问,"你会不会怪我?"

摇了摇头,吴琼山坚定道:"是我自己要去说那些话,自然不会后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纠缠,纵然我一介书生不会武功,却也要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

喜欢的?这样直白的话,倒教云霄红了脸。

吴琼山见状,才意识到自个儿太过愤慨而将心里话冲口而出,不过说出来也好,至少能让她清楚自个儿的心意。

才说了几句,门外有丫鬟端了朝食过来,吴琼山不想让丫鬟在此打扰,随即吩咐她退下,"等会子凉了我再喝。"

"啊?"丫鬟作难道:"凉了就不好喝,还是奴婢喂您罢!"

"不必了!"难得云霄过来与他说话,他可不想被打扰,一刻都不愿。

云霄看那丫鬟面露难色,许是担心伺候不好少爷被罚,便安慰道:"无妨,你先下去,我来喂。"

丫鬟抬眸看了云霄一眼,并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少爷既要她走,她只好乖乖听从。

当云霄从容地端起粥要喂他时,他只觉难为情,"还是搁着罢!我左手也能拿勺子!"

云霄微笑却坚持,"你就让我做点什么罢,否则我于心难安呐!"

佳人如此柔情,他若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随后吴琼山不再拒绝,安稳地由她喂着吃粥。明明未放糖,他吃着却是清甜无比。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信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他习惯于将细腻的感情用诗词来表达,却实在不擅长宣之于口,在云霄拒绝收下镯子时,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向云霄表明心迹,而博和托这一闹,反倒成全了他与她,奇巧之事,不由令吴琼山暗叹天意之妙!

从捕快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知他被打伤了腿,钰儿虽然恨他心不在自个儿身上,到底是自己丈夫,想着他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只好花了银钱买通狱卒,才得以请了大夫于夜半时分到牢里为他诊治。

待她去时,看到博和托依在墙角,膝盖流着血,从未如此凄惨过。

听到锁链响动,博和托疲惫抬眸,看到钰儿到此,并不惊喜,干裂的唇迸出的只有冷漠无谓的声音,"我的腿要废了!还看什么!"

她是他的女人,来看他也有错么?然而此时不是质问他的时候,忍着心酸,钰儿劝道:"及时接骨,还能恢复!"

"恢复?呵!"博和托苦笑自嘲,"只怕也无法再练武!"

"能不能练武是后话,先将腿接好再说。"

大夫也道不可耽搁,越早诊治越好复原。

忍着剧痛,由大夫接着骨,博和托愈加痛恨,打那个吴琼山时,他怎么也未料到会有如此下场,一个文人,竟有此等后台,而他的主子,福康安,也真不肯再帮他!

接好了骨,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后,大夫告辞离去。

钰儿打开放在一边的食盒,端出菜来,博和托依在墙角,扭头不愿看她,"你走!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不管你是高官还是乞丐,都是我的丈夫!"

此刻她坚定的眼神于博和托而言却像是一种羞辱,"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

他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没把她当家人,而是外人!"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女人!"

"如今的我,如此狼狈,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官儿!”这样的自己,连博和托都恶心嫌弃,“腿也断了,四处碰壁,没出息,对你也不好,你跟着我,什么也图不来,你走罢!"

第一百四十回 "你认为我当初跟你是图你什么?"他的误解终是激怒了钰儿,

"图你是官儿?我若只想嫁当官儿的,我哥能给我介绍很多,我却不肯做旁人的妻,跟着你做妾,受人冷眼也心甘情愿,还不是因为感念你对我的好!

那年我手上无端起红疹,难看至极,才与我定亲的那家人以为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便背信弃义退了亲,虽然我对那人并无感情,但被人嫌弃,终归心里难过,

正好我在那时遇见你,而你看到我的手,未有丝毫惊诧的神色,还拿了福爷赏给你的宫中御制药膏给我哥,交待他给我涂抹。

幸得有这药,那红疹渐消,手才不至于留下大片疤痕,"如今再看自己的手,虽然还有一丝痕迹,到底不那么明显,"我正是感念你的恩情,后来才死心塌地想跟着你。"

他当年犯糊涂,也是因为不小心受伤,由她照看了许久,才擦出火来,如今又被人打伤了腿,他还有什么用处呢?

"我这次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为云霄,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还在念着她,从未真心待过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忍住心中悲苦,钰儿哽咽道:"

你总说我无理取闹,那是你不懂,女人都有直觉,你是否真的放下云霄我都能感觉到,我嫉妒吃醋才会跟你闹,你若真的不再在乎她,我也不屑于提起她!

你还说我对你母亲摆脸色,那是因为你母亲和你一样,在她心里,只有云霄才是她的儿媳,她一直在期待着你们破镜重圆,她不喜欢我,我又如何对她好?

埋怨旁人的同时,可否先反省自己?人对人的态度,都是相互的……"

她说的都是实情,他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既是如此,我咎由自取落得这般下场,你就不该再管我!"

"我也想就此放手!可我做不到!还不是因为没出息的爱你!"抬手抹了抹眼泪,钰儿也觉自个儿很丢人,一心付出,幻想着有一天他会感动,却不知旧情已铭刻在他心底,挥之不去!"我妄想取代她在心里的位置,实在天真!"

"不需取代,你做你自己就好。"

他们才是结发夫妻,她不过是后来者,怎能消弥他愧疚的深情,"我知道,从此后,不会再奢望。"

奢求的这些年,真的很累,她用尽一切办法,终是徒劳无功,也许真如她嫂嫂所言,"除非男人自己先爱上你,否则,莫要妄想用真心感化他。"

以往她不信这话,坚持跟着博和托,非得到今日,遍体鳞伤时,才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太傻。

往后的日子,博和托每天都能看到狱卒给他端饭菜时还会带来一碗煎好的药,钰儿总是把药熬好送给狱卒,人却不肯再进来,大约是因为不方便,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再来见他。

十日后,苦熬许久的博和托终于被释放回府。

念在以往的交情,那捕快悄悄给他叫了顶轿子,送腿脚不方便的他回府。

才进屋,便见钰儿抱着女儿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包袱,地上还有箱子。

博和托不由蹙眉,"这是做什么?"

终于等到他归来,钰儿也可安心离去,"我已然想好,儿子留给你,女儿我带走。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放,你想要的自由……我……"迟疑了一瞬,她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还给你。"

这话实在稀奇!"我何时说过我要自由,我要你走?"

"我不是傻子,我感觉得到。"提起来又是一阵心酸,不想让孩子看着他们争吵,钰儿放下女儿,站起身来,丫鬟赶忙将孩子抱了出去,关上房门。

没有否认,博和托如实道:"以前的确有过这种想法,希望你走,希望云霄归来,但是现在……"博和托走近她身旁,直视于她的目光一派坦然,

"你不是说女人直觉很准,现在我在想什么,你感觉不到么?"

"想什么?"看着他的眼睛,钰儿有些发懵。

"你猜!"

观察着未有情感流露的面色,钰儿懊恼侧首,回了句"猜不到。"

哼!看来所谓的直觉,不过是诳人!"我心里想着云霄时你能觉察,当我想着你时,你为何猜不到?是不是傻?"

再回望博和托时,他的眸间只有玩味的笑意,回想着方才的话,钰儿十分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又或者是他在逗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亲口所言,他当然笃定,"我很清楚,只有你,还在糊涂!"

不可能!震惊与疑惑,这是钰儿唯一的反应,"为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博和托看向她道:"不想解释,总之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什么,至于往事,不须提。"

当他说罢,她还在愣怔,直至博和托上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腰,低头吻住她薄唇时,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从来不喜欢吻她,以往同房,都只是本能需求,才会找她。而今……这吻,竟如此霸道又缠绵,令她呼吸不畅又渴望继续被融化……

深吻后,松开她时,她已是泪流满面的喜极而泣,为她拭去泪珠,博和托又再次拥她入怀,"钰儿,从前,是我不懂珍惜眼前人,如今后悔,不知算不算晚,你可否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钰儿假装为难,嘟嘴道:"你让我留下我便留下,岂不是很没出息?"

"出息是什么?能吃么?"

一句话惹得钰儿破涕为笑,轻锤他一拳,又被他拉入怀中。

这般温情的场面,时常在她梦中闪现,美梦成真的感觉,好不真实!也许是在狱中的日子让他得以思索,有了转变,他既不愿多提,她也不想再追究。

抬手拥住心爱的男人,能抓住的幸福,再不是空梦。

两日后,博和托又去了总督府,如今的总督府不许他自由出入,他在大门处等了许久,才得福康安允准通传。

福康安本以为他又要为了云霄惹是生非,岂料他竟拱手道:

"钰儿说,想回吉林老家,博和托不自量力,恳求福爷,将下官调至吉林。"

哎?这什么情况?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转变如此之快,是真被触动,还是另有所图?"这次,是真的回心转意?"福康安担心他像上次那样,面上答应放手,心底还是不甘。

"是!求大人成全!"

福康安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他坚定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当年的光彩,于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此,也算皆大欢喜。此事我记下了,会尽快安排,你且等等。"

得他应承,感激的博和托再次拱手,"多谢主子!"

吴府。

这吴琼山才喝了药,漱了口,但见一女子盈盈而入,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姐姐,吴白寇。

自个儿不中用,受了伤,劳亲人记挂,吴琼山实在过意不去,"我的伤好多了,大姐不必日日过来。"

"怎的?嫌姐姐烦啊?"

"怎会?"吴琼山笑道:"只是不想你累着。"

"难得有借口回娘家来探望,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累?"说着,吴白寇在桌边坐下,瞧着她弟弟,沉吟一笑,"我瞧着那个女子不错呢!"

"啊?"突然其来的一句,却不知她在说谁?难道是云霄?大姐又怎会认识她?

"跟姐姐还装糊涂啊!"吴白寇嫣然巧笑,一派了然之色,"我都知晓了,她的情况,我已打听过,总督府的人皆对她赞誉有加。"

"这么说,大姐也喜欢她?我……"犹豫了会子,吴琼山鼓起勇气道:"我想跟她提亲,大姐不反对罢?"

"当然不反对!"他能有续弦的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欣慰还来不及呢!“姐姐觉着你们挺合适。”

然而吴琼山却心生忧虑,"就怕爷爷反对,你也明白他的个性……"

"无妨,"吴白寇无谓地笑笑,"爷爷那边由我去说。"

吴琼山闻言大喜,乐呵呵道谢。

云霄又来看他的这一日,吴琼山想趁早把话说开,也好知晓她的态度,"云霄,有件事……我想与你说……"

岂料她也不抬首,手指捻着汤匙,动作轻柔,边搅着银耳粥边低声回了句,"我知道。"

"你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是他大姐提前泄露,还是?

抬眸,云霄与他对视,并无不悦,"你找人打博和托,我不会怪你,毕竟是他有错在先,是以你不必怕我对你有意见。"

吴琼山闻言一惊,"博和托被打了?"

瞧他的神色,好似并不知情,"怎么?你,不知晓?"

疑惑地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若不是云霄提起,他依旧不会知情。

又或许,这只是吴白寇自作主张?"你姐姐没告诉你?"

"难道是她派的人?"若论实力与胆识,他们吴家,也只有他大姐有这个能耐去动博和托。想到此,吴琼山不禁有些担忧,"福制台可有追究此事?"

倘若他追究,那他姐姐岂不是惹了祸端?

"少爷不曾过问,大约他也看不惯博和托的行径,才睁只眼闭只眼。"

第一百四十一回 "那就好。"想了想,又觉不妥,忙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并不是我找大姐去打他。你……"

瞧他着急的模样,云霄只觉很逗,掩唇低眸巧笑道:"我都说了,纵然是你,我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不是,我怎会不相信你的话?"

"那就好。"看着她清浅的笑容,吴琼山只觉心花盛放,愉悦满足。

云霄又问起他方才想说什么,被她打了岔,吴琼山尴尬一笑,鼓起勇气说出想跟她提亲定亲的打算。

"啊?"愣怔了半晌,云霄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她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的心意。

"我是认真的,"吴琼山郑重道:"云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似诗一般含蓄,又似诗一般厚重,若说没有一丝感动,是谎话,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再去相信一个人,默了半晌,只愣愣问了句,"你家人,同意么?"

她这么问,可是代表同意了?想到此,吴琼山喜不自禁,"家人这边,我会去说,只要你同意,其他都不是问题。"

他为她而受伤,还不知能否痊愈,她若拒绝,岂不是忘恩负义?除了同意,似乎别无它法,又默了默,就在吴琼山以为她会拒绝之际,云霄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你决定罢!"

"好,好!"痴恋许久,终得她回应,吴琼山笑得开怀,一心设想着将来之事。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若成了家,该是怎样的恩爱。

然而吴白寇与她爷爷提起此事,吴镇却是一口拒绝,"你们的母亲才去世一年,三年内子峰不可再成婚!"

这点她自然知晓,"我也没说让他们现下成亲,只是定亲而已。"

吴镇却道:"短期内既不可成亲,又何必定亲?"

"他二人两情相悦,定了两个人都安心呐!等过两年直接成亲就是。"

"两年内会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万一子峰再有旁的心思,再退岂不麻烦,还是过两年再说罢!

任吴白寇说破了嘴皮子,吴镇愣是不肯同意先定亲,说到最后,吴镇只道该午睡了,就此将她打发走了。

出了门的吴白寇不悦撇嘴,"老爷子真是……冥顽不灵!气煞我也!"

丫鬟小枣提醒道:"夫人小声些,咱们还没走远,万莫让老爷子听到。"

"听到如何?我说错了么?"提起来吴白寇就心火又旺,

"子峰定个亲怎么了?那云霄虽嫁过人,到底是个好女子,嫁过来必然会疼子峰的女儿,若真再娶个黄花大闺女,自个儿还不懂事儿,又怎会疼前妻的女儿?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哼!"

事未成,吴白寇黑着脸来到弟弟房中,不好意思张口。

吴琼山看她这神色也猜出了个大概,他早猜到依着爷爷的性子,不会答应让他娶个嫁过人的丫鬟过门,但是这一次,他再不会像以往那般,顶着孝顺的压力去妥协。

当吴琼山亲自找上他爷爷时,吴镇态度依旧,早作好打算的他便以自个儿的手臂做威胁,"爷爷若不同意让孙儿定亲,我便不治这手了,拆了反倒利索!不能娶云霄,我的诗文也不知该为谁而写!"

"你!"一向孝顺乖巧的孙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惊了吴镇,"男子汉大丈夫!满腹经纶难道就为一个女子而活?目光如此短浅,我养你何用?"

任吴镇再怎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吴琼山愣是铁了心固执己见,作势要拆这手臂上的绑带,下人们赶忙去拦,到底没拦住,被他拆散了。

失望的吴镇气急败坏,吹着胡子呵道:"不管了!翅膀硬了都不听话!老夫不管了!你爱怎样便怎样!"

就在吴琼山喜出望外的第二天,吴镇跟前儿的老奴又过来交代,"太老爷说了,即便定亲,也要等到两个月之后,您的手臂伤后一百天,完全复原时,才可与人定亲。"

"为何?"吴琼山急道:"早晚有何区别?"

"哎呀!"闻听喜讯赶过来的吴白寇在旁劝道:"既然爷爷松口,许你定亲,你就莫再计较其他。两个月就两个月嘛!一晃就过去了!"

"那好罢,就依姐姐所言。"此事既有谱,吴琼山亦觉欣然。唯一料不到的,是两个月后,云霄的态度……

此时的他,行动自如,大夫查看之后,确认手臂已痊愈,吴琼山约了云霄出来,再次与她商讨定亲一事。她却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凉了吴琼山的一腔热情,细思之下,悲从中来,

"我受伤那会子,说要娶你,你并未反对,如今我好了,再提此事,你却借口推辞,究竟为何?

难道……那时候你只是因为愧疚想补偿,才答应了我,实则心里并没有我,如今我好了,你不再愧疚,便不想嫁给我?"

心里的感觉,模棱两可,云霄不知该如何描述,"其实,这些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并不想再成亲,觉得下半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一个人终会生出孤独的恐惧,"有个人陪在身边关怀着,终归要温暖些。"

她不怕,适应了的孤独,其实也算一种自在,"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你想想……"

猜到她的顾虑,吴琼山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想说身份么?只要我认定,纵然我家人反对,我也会坚持。"

"不止是身份,"许多事,他不知情,她也觉得没有说给他听的必要,"我怕的太多,心不纯粹,配不上你的情深。"

吴琼山不明白她为何将配不上三个字挂在唇边,"你这是借口!"

"就当是借口也好,总而言之,我……不想定亲,"没有看他的勇气,她惟有看向天边,她与他的纠葛,便如这夕阳,轰动绚烂过,终躲不过沉落,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女子,希望你走出这一段,另觅佳偶。"

本以为手好了,可以正式娶她进门,长相厮守,岂料,竟是这样的打击!

早知如此,他真的宁愿,一辈子折着手,那样云霄就会陪着他,然而,强留的她,也只是出于同情与愧疚,并不是真心爱他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束缚她的感情,那与博和托有什么两样?

痛苦纠结了许久,就在她起身要离去时,吴琼山也跟着站起身来,极不情愿,却又十分坚定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云霄,我对你很认真,但也……尊重你的决定。你不愿,我绝不会强迫你。但我会等你,只要你转身,说愿意,我们立即成亲。"

有一瞬的愣怔,她终是没有停步回首,她怕一回头,再陷进他的温柔……

苏果与明珠都以为这次可以喝上喜酒,岂料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明珠不禁怀疑,"云霄,你真的,不喜欢吴琼山么?"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云霄只道:"吴山长曾来找过我。"

苏果闻言一惊,"那个老头子?找你作甚?"

还能说什么?云霄苦笑,"无非是说,我是嫁过人的女人,与他孙子不配。"

"什么?"苏果闻言顿感恼火,"那吴琼山不也是死了妻子嘛!咱们还没嫌弃他呐!"

这怎能相提并论,云霄深知世情如此,无可怨怪,"男人没了妻子随意再娶,女人若是没了丈夫,活该守寡,谁若娶了寡妇,便会被人指指点点,明知不公平,也无法。"

明珠听罢,全然没了对吴镇的好印象,"那个吴山长,本以为他才华横溢,与众不同,没成想竟又是个老顽固!"

"就是!"苏果附和骂道:"讨厌的老头子!拆人姻缘!"细想又觉不甘,遂问云霄,

"因他一番话,你才决定离开吴琼山么?咱们姐妹自己人,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你就说,到底喜不喜欢他?若是喜欢,咱们让少爷赐婚,看那个老头子还敢说什么!"

云霄也知道,若然少爷来赐婚,吴镇纵然有微辞也不敢不遵,然而她并不想强求,"不必折腾,我不想,总是被人说闲话。"

"怕什么?当初乌尔木他娘还嫌弃我是个丫头呢!我不是照样嫁了,"心宽的苏果才不愿顾忌那么许多,"人活一世,自个儿开心就好,何苦理那些闲言碎语。"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啊!她若不曾嫁过人,也是不怕的,

"有的人能做到洒脱,我却做不到。以往跟着博和托时,年纪小,还天真,也不怕旁人说什么,如今,却是最惧怕被人议论,我不想勉强嫁到他们家,却受尽他爷爷的冷眼,旁人的指点,异样的目光会令我更累,还不如我现在这般自在。"

苏果也怕,"我怕你孤单。"

有这么多人为她着想,她这辈子也值了,"有你和夫人,真的不孤单。"

明珠不由在心底感叹:看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面对钟意之人时,都能像福康安那般,去死缠烂打,吴琼山这样的文人,还是中规中矩的,期待两情相悦,没有太多争取的勇气,本性如此,难以改变。

几日后,吴白寇贸然找上门来,说是要见云霄。

第一百四十二回 她来能有何事,无非是为了吴琼山,云霄不肯出来,吴白寇便坐在堂中不走,到底是吴镇的孙女,明珠也不好让下人去赶她出府。

僵持了好一会子,云霄只得妥协,出来见她一见。

瞧见云霄,吴白寇也懒得废话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跟姐姐说,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我家太老爷来找过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为何突然变卦,不愿与子峰定亲?"

看来她还挺了解她爷爷的为人,云霄却不愿提,望向她一派坦然道:"没人找我,是我自个儿不愿意这门亲事。"

"这没道理啊!"吴白寇不明白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快,"先前你可是同意的!"

"先前是看他为我受伤,出于愧疚,我才同意,如今他大好了,我也可放心,便不想再提婚事。"也不管所说之言是否伤人,此刻云霄只想尽快撇清这段关系。

原来这才是真相!吴白寇闻听此话,竟有种弟弟的真心被侮辱的感觉,"这么说你只是可怜他,对他并无丝毫感情?"

不带任何犹豫,云霄干脆答道:"没有。"

"子峰他哪里不够好?你竟看不上?你不知他待你有多用心,我这个姐姐看了都感动!"吴白寇的情绪似是有些激动,也不顾吴琼山的交待,直言不讳,

"那时爷爷不同意,他便以不治手臂做威胁,才赢得爷爷点头,他还不许我将此事告知你,怕你知道爷爷不喜欢你而不悦,如此为你考虑,你竟毫不动心!"

吴琼山真的如此争取过么?她的确不曾听他提过,若不是今日吴白寇提起,她更不会知晓,然而知晓又如何,她终是无法回应,"感情之事,强求不得,吴大哥人很好,只是,我没那个感觉罢了。"

"你……"话已至此,吴白寇无言以对,只得放弃,"好好好!你既如此绝情,我也不管了!"

既已打算放弃,也不必去可惜,也许感情不够深,她才能轻易放手,了断一切的勇气里,虽免不了有些疼痛,但此刻的她,却又觉无比轻松,终于不再有忧虑与顾忌。也许,她就适合自在。

回府后,瞧见他还在借酒浇愁,吴白寇一把夺过他的酒壶,窝火的她不忍看弟弟这般颓废,毫不留情地斥道:

"喝酒有何用!她不喜欢你,终究不会喜欢,你这样麻痹自己根本无济于事!还是放下执念,振作起来罢!天涯何处无芳草!"

酒杯中还有一口,吴琼山一仰头,尽数饮下,烈酒过喉,从嗓子辣到腹中,呛得他一阵轻咳,

"大姐不必与我讲道理,道理谁不懂?自己陷进去时,听不进去的却都是废话,你回去罢!天天往娘家跑,姐夫会不悦。我自个儿的事,我会调节,你无需忧心。"

写诗时是饮酒助兴,而今,却是酒入愁肠烫心伤。

吴白寇还想说什么,却被丫鬟小枣劝阻,"还是让少爷自个儿冷静一阵子罢!心结难解,总得给他些时日。"

无奈地放下酒壶,吴白寇又忍不住嘱咐了句"少喝点!",这才出去。

回府路上,看着小枣默然不语,吴白寇有些心疼。

在她尚未出嫁时,这丫头就一直暗恋着她弟弟,可惜她不识几个字,不懂诗词,自然入不了吴琼山的眼,眼看着他成亲,有孩子,妻子离世,而后他又喜欢上云霄……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小枣身上,小枣嘴上不说什么,吴白寇却是明白,她是为了他,才至今未嫁。

奈何天不遂人愿,小枣得不到吴琼山的心,吴琼山又得不到云霄的心,唉!孽缘啊!

吴琼山受伤那段时日,福康安另为德麟寻了临时的师傅,原本说好,等他痊愈后再来教德麟。但如今,他与云霄已了断,为免尴尬,福康安不再请他来府里教导。

尽管德麟很想他,也不得再见。

夏去秋来,吴琼山也未再来过,大约是不希望云霄看到他心烦,如此,不相见,不相扰,甚好。

菊月赏花,看着院中仪态万千的美菊,明珠一时兴起,提笔画菊,末了又在画纸上写下宋代诗人郑思肖的一首《寒菊》: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正写着,忽听身后有人吟诵道: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又是突然而至!微侧首,明珠回望他的眼中尽是埋怨,"怎么回回你走路都没个声响?"

"是你太专心罢?"福康安笑问丫头们,"你们可曾听到爷的脚步声。"

几个丫头异口同声地笑着,"听到了!"

"好啊你们……"指着她们,明珠假意怨怪道:"平日里白对你们好了,竟都帮着他来欺负我!"

"她们是帮理不帮亲!"说笑着,福康安将一封信递给她。

本以为是家书,岂料打开一看,越瞧越糊涂,这并不是家人来信,而是海宁所写。

信中提到海升,若不是今儿个瞧见这信,她几乎都要忘了,海升也算是她的弟弟,阿颜觉罗家最小的儿子。

耐心看罢海宁的信,她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是这海升因琐事之争,盛怒之下踢打自己的妻子,不想竟失手将其打死,又怕她们娘家人来吵闹,遂谎称妻子是自缢身亡。

其妻弟乌雅·贵宁认为姐姐不可能是自缢,于是报了官,刑部派左都御史纪晓岚,以及刑部侍郎等官员前往海升府上开棺检验,纪晓岚等人又以自缢回奏。

贵宁不服判果,认为海升是大学士阿桂的姻亲,刑部才故意袒护,不甘心的他得了和珅撑腰,继续到九门提督那儿控告。

海升当时是礼部主事、军机章京,当官的居然打死妻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得知此事而震怒的乾隆帝决定彻查!

再派侍郎曹文植等人前往检验,命阿桂、和珅会同刑部官员再次检验,认定海升妻子并非自缢,这海升走投无路之际,只得交代了殴杀妻子的事实。

明珠不由摇头叹息,"一桩命案,惊动了皇帝,亲派当朝两位军机大臣亲审定案,海升也算闻名天下了!"

小事闹大,自有因由,"明面上只是一起命案,背后却是两大重臣暗中较力!"

"哦?"

看她面露疑惑,福康安解释道:

"阿桂和海升比较亲近,和珅则是贵宁背后的推手,纪晓岚本乃一介儒生,怎懂查案?亦无端被连累。

而和珅认为此乃扳倒阿桂的大好时机,于是暗中贿赂曹文植,许以重金高官,指使他污蔑阿桂,说是国公阿桂授意他偏袒海升。

这曹文植是进退两难,既不愿陷害阿桂,又得罪不起和珅,只好以“母老”为由,辞官了之。

而海升不顾伦常,殴杀妻子,妄图瞒天过海,罪无可恕,以欺君之罪被下令处斩!"

海宁寄来这封信,正是希望福康安看在海升是他小舅子的份儿上,出手相救,在皇上跟前儿为他三弟求个情!

此事于福康安而言易如反掌,但他在乎的是明珠的态度,"不论是非难易,我只问你一句,救,还是不救?"

明珠至今难以忘记,十三岁那年才被她阿玛接进府时,海升与宝娴是如何捉弄于她,偷偷在她的面条碗里放蚯蚓,还好被眼尖的她看到挑了出来,但没瞧见之前有吃下去过面条,一想起来便腹中翻滚,直吐了两天吃不下饭!

这还不算,更过分的是,有一回,海升还捉了一条蛇,趁她午睡时偷偷放到她屋里,幸得札兰泰赶巧来看她,一进门便发现了那条蛇,当即将其拍死!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是条毒蛇,她阿玛得知此事,狠狠地将海升训了一顿,他却狡辩说不知那蛇有毒。

纵有父亲警告,他依旧时不时地去欺负她,这些往事,深刻地印在心底,而今被唤醒,恍如昨日。

但这些事,她并不想告知福康安,只怕他听了反倒要落井下石,教海升必死无疑。

她不想插手此事,帮或害,她都没那个工夫,一切但凭海升造化罢。

深吸了一口气,明珠才道:

"我找不到一个帮他的理由,倘若父亲还在,看在父亲的面上,我可能还会让你出面,但父亲已逝,而且在我回去祭拜父亲那天,海升还出言讽刺,如今他自作孽,于情于理,我都不愿帮他!"

福康安本以为,当年明珠请他帮过海宁,现下同为弟弟的海升出事,她亦会搭救,才让她看了这信。

既然两人有过节,明珠说不,那他更是乐得省事儿,抚上她手,他看着她,眼中惟她,"我只听你的,你说不帮,我绝不理会。"

在他眸中,她总能找到被重视的感觉,漂浮的心,在他这儿才能踏实安稳。

京城,

海宁兄妹几人为了海升之事聚在一处,海升的小妾抹了眼泪问海宁,"二哥,你可有写信给侯爷?"

宝娴闻言,愣是没听明白,"侯爷是谁?咱们谁还跟哪位侯爷沾亲带故?"

海宁不耐解释道:"自然是明珠的丈夫福康安,他因军功封侯,你竟不知?"

第一百四十三回 是么?宝娴心道:老天真是不开眼,明珠那个贱人竟会有如此福气?不愿露出羡慕之色,她只好佯装不屑地撇撇红唇,"又不是我丈夫,我关心他干嘛?"

斤斤计较的妇人,海宁实在懒得理她,"你丈夫要是侯爷,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写信去求明珠,求她丈夫帮忙!"

沉默了半晌的宝静悠悠道:"上次二哥有难,我去求了明珠,她很爽快地答应帮忙,只是这回是海升,却不知她……会不会记仇?"

"记什么仇?"宝娴认为,明珠就该帮海升,"既是阿颜觉罗家的女儿,家人出了事,她好意思袖手旁观?好歹海升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难道她就不念阿玛的恩情?"

什么是理所应当?宝静听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当初她进府时,你们有谁把她当作是阿颜觉罗家的女儿,那时候你和海升是怎么欺负她的,你都忘了?"

"呵!"宝娴逞强哼笑道:"她不会那么小家子气罢?十几岁的事儿还记到现在?没气度!"

一听她瞎掰扯,海宁就来气,指着她呛道:"你有气度,你想法子救老三啊!"

"我……"吃瘪的宝娴无话可说,不自在地扯着手绢逞强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嘛!"

海宁心道:指望你,老三只有等死的份儿!福康安会不会帮忙,大约也就是明珠一句话的事儿,惟看明珠她,愿不愿一笑泯恩仇……

十五阿哥府上,

书房内的永琰正沉声交待下属,"密切关注福康安的书信来往,一旦得知他为海升向皇阿玛求情,立即汇报!"

"是!"下属才得令而去,又闻守卫来报,说是富察家的伊贝尔姑娘求见。

永琰一早交待过,这府中,伊贝尔可自由出入,是以只要她一来,守卫都会自觉将她带至十五爷跟前儿。

守卫才报罢,伊贝尔已从门外蹿了进来,"十五叔!我又来看你啦!"

"这回这么乖,半个月都未过来蹦影儿,在家忙什么?"

"噢!"说起这个,伊贝尔可是入了迷,"四婶教了我一套拳法,我正加紧练习呢!我和豪雅一块儿学,四婶夸我学得比他快呢!"

"那是,"永琰笑赞着,拉她过来桌边坐下,"伊贝尔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旁人快!"瞧见她将一锦盒放在桌上,永琰又问她,

"这是何物?"

"给十五叔送的礼呀!"

"哦?伊贝尔这么懂事,还给叔叔送礼?"能被一个孩子这样依赖和惦记,倒令永琰十分动容。

"是我额娘从甘肃寄回来的,好大的人参!还有鹿茸,额娘写信嘱咐我,让我务必亲自带给十五叔!"打开盒子,伊贝尔继续道:

"额娘还说了,她知晓你贵为皇子,不会缺这些补品,但这是她的心意,望你莫要嫌弃,千万收下。"

明珠?她怎会想起来给他送东西?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额娘这是感谢我帮她照看你?"

"对呀对呀!"惊喜的伊贝尔拍手赞道:"你没看信就能猜到啊!嘿嘿!我就说十五叔最聪明了!"

除此之外,明珠对他,也不可能有特别的情愫,看着伊贝尔带来的礼,永琰忽然心生愧疚,明珠还在感激他时,他却在等着抓她丈夫的把柄,是不是太不厚道!

然而如今的他,已分不清,自己针对福康安,究竟是因为看不惯他人桀骜,得圣宠,还是因为明珠……

只是恍然记得,小时候,他的确是一看到福康安便兴高采烈地唤着瑶林哥哥!

变了的,是旁人,还是自个儿?

福康安最终还是没有为海升求情,而海升在十一月被乾隆下令处死。

乾隆认为,阿桂并未授意刑部官员偏袒海升,但真相未明之际,的确为海升说过好话,是以罚公俸五年,刑部官员因查案不利,皆被降级,纪晓岚因是书生,只挨了训,并未处罚。

得知海升死训,明珠未有丝毫愧疚,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猛然想起贵宁是乌雅家的人,福康安好奇问她,"那么海升的妻子乌雅氏,与札兰泰是何关系?"

"她,是札兰泰的堂妹。"明珠记得这个女子,温婉却胆小,不大爱说话,当年札兰泰曾带他堂妹出来见过她。

两人说话虽不多,往后偶尔再见,还是会含笑致意,不曾想,夫君不疼也就罢了,反被打死!实在可怜!海升活该偿命!

而今再提札兰泰时,两人已无嫌隙,像是说起一位故人一般,云淡风轻。

重阳过后的一日,用罢朝食,待福康安走后,苏果忍不住问,

"夫人,少爷昨儿个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戌时左右,怎么?"

听到这话,苏果心更凉,"最近,乌尔木总是很晚回来。昨晚亥时才回,少爷却比他回来得早,这就不对劲儿了!"

云霄顺口问了句,"他回来后你没问问?"

失落的苏果抿了抿唇,"我也只是奇怪,没有去问,本以为他是跟着少爷耽搁了,夫人却道少爷回来很早,那我也不知是为何。"

这种情形,云霄听来只觉蹊跷,"不会是,外头有人了……罢?"

"啊?"苏果吃了一惊,会么?"

"不会么?"

"可他,不像那种人啊!"苏果还是不愿相信。

明珠在旁提醒道:"我们也只是猜测,并不肯定,不过你还是留心些好。"

苏果甚感为难,"又不能直接问他,我该如何呢?"

思索片刻,云霄提议道:"不如,我们跟踪他,看看他究竟去了何处!"

跟踪?"这样好么?"

看她面露胆怯,云霄有些不明白,一向大大咧咧的苏果,为何在此事上缺了胆气,"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夜里晚归!"

苏果怕的是,"万一被他发现……该怎么解释?"

这有何难?"就说碰巧遇见啊!他出现之地,你就不能出现了么?"

云霄的提议,她很想尝试,又怕是自个儿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见她犹豫不决,云霄只道陪她到底!"他若光明正大,我们只当出去遛弯儿,他若有鬼……你也不能傻得被蒙在鼓里呀!"

犹豫不决的苏果又问明珠,"夫人以为呢?"

明珠自是赞同云霄的意见,"探一探究竟也可,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莫如云霄一般,被人登堂入室,才知晓。"

既有夫人与云霄支持,她也就放心应了。

到了傍晚,飘起了小雨,乌尔木竟又要出去。

两人也不敢打伞,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坐轿走了,云霄招呼提前请来的等在旁处的轿夫过来,两人一同乘轿,跟在乌尔木轿子后面,又交待轿夫,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轿夫收了银子,自当奋力做事,不紧不慢地跟着。

坐了一阵,忽觉轿子停了,云霄掀帘一看,这地方不是旁处,正是翠华苑!

而那乌尔木,下了轿便往里进,门口的姑娘们都与他打招呼,而他也笑嘻嘻回应,好似很熟一般!这……莺莺燕燕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地儿啊!

苏果一瞧见这情形,目瞪口呆,虽然曾经也听他说过,会陪少爷来这种地方应酬,但今儿个少爷并不曾来,他却来作甚?

云霄提议进去瞧瞧,苏果却不敢,"两个女子,人家许你进去?"

"倒也是哦!"想了想,两人决定先回府去,问过夫人,再作打算。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轿顶,听得苏果心乱如麻,云霄劝她先莫多想,"如今只是奇怪,并未有证据证明什么,待水落石出再说罢!"

苏果忐忑道:"云霄,我真的很害怕,你说,倘若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该如何?"

当初看到博和托带了女人回来,云霄不必问旁人该如何,自个儿心里已有了主意,总之就是不想看到他们。苏果如今这样问,只能证明她并没有离开乌尔木的想法,哪怕他真的有二心,她也只是会难过,不会想其他。

也是,每个人的性子不同,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如她这般要强,她们一辈子只能跟着丈夫,或者被丈夫休掉,根本没有主动离开男人的意识或勇气。

想到此,云霄不由笑了笑,既庆幸又悲哀。

明珠知情后倒是没说什么,只问苏果想如何。

"我……"苏果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想去探个究竟……可又害怕……"

"怕撞见不想见的情形?"

"是……"迟疑应了声,苏果泫然欲泣,恼恨自个儿的懦弱,"夫人,奴婢是不是很没用,没一点儿骨气!"

"不,你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她矛盾的心情,明珠很是理解,"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纵然是奢望,也会忍不住去期待这难得的专情。"

"可我一想起他一个人进了翠华苑我就……就心里难受,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可惜我们是女子,进不去那种地方……"

"真想去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不如,扮作男装。"

闻言,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男装?"

点了点头,明珠道:"如此,才好混进去。"

第一百四十四回 此招似乎有谱,然而苏果还是担心,"可我们都未去过,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万一出丑闹了笑话可如何是好?"

几人沉默了会子,云霄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是不是该找个男子带我们去?"

有人带更好,只是,该找谁呢?这种事,不宜大肆宣扬,得找个熟人才是。

想来想去,她们只想到了一个人,封廉!

除了与他熟识,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但当她俩神神秘秘地趁夜将他叫出来说明来意时,封廉却一口拒绝,连连告饶,"两位姑奶奶饶了我罢!我不能去!"

"为何不能,"还装纯良?"你又不是没去过那种地方!"

"我跟乌尔木相识多年,兄弟一场,我却带你们去抓他的把柄?"他有那么傻么?"那我们以后还怎么相处?"

苏果闻言更是急躁,"说的这么肯定,莫非你也知晓他的秘密?"

封廉顿感莫名其妙,女人的思维当真奇怪!他好像没说什么罢?"我不知道,不是你们说要去嘛!我是说万一,万一真有什么,我也在场,多难堪!你们还是找旁人罢!"

道罢,也不等她们再开口,随即借口溜之大吉!

两人无奈,只得又回去找明珠出主意。

旁人不肯去,只能她亲自出马了,"要不,我也扮作男装,给你们壮壮胆儿?"

"好啊!好啊!"有夫人在场,苏果又多了分底气,"只是,少爷那儿……?"

明珠只道不必担心,"明儿个他要去兰山书院,明晚还要去一位老将军府上赴宴。"只要晚上他不在家,一切好商量!

定好此事,苏果回房时已很晚了,又等了许久,乌尔木尚未归来,待她迷糊进入梦乡时,才听到敲门声。

困乏的苏果不情愿地起身给他来了门,也不理他,回房倒头又睡,却是睡不着,几次冲动想问他,又想着夫人的嘱托,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无奈,只得强忍着疑惑与怨恨。

乌尔木不知她心中怨气,还来招惹她,皆被她推拒。苏果谎称来了月事,他也记不清她的日子,只得作罢!

九月十六,秋高气爽,福康安欲往兰山书院视察,明珠也想同往,一赏风景,遂带了德麟与封云川一道儿,此次跟来的,只有苏果,云霄不愿同行,只因不想见那吴山长。

理解她心思的明珠自不会勉强。

到得书院,一众师生来迎,福康安忙着寒暄应酬,明珠很有眼色地带了德麟去往清净之所,等待他忙完过来,再一同去后山。

他忙罢已近晌午,用了午膳,德麟又要睡会子午觉,只等孩子醒来,她们才去往后山。

山上草盛林茂,昨儿个才下过雨,是以格外清新,总督府虽有后花园,到底不如此处遍地奇花异草来的新鲜!

德麟与云川兴奋的跑来跑去,乌尔木与侍卫紧跟在他身后保护着。

野外的风景不由令她忆起从前,"儿时跟着我娘,也会上山,还会下地,煮个玉米棒子来吃便觉好幸福!如今竟是吃什么也难觉满足。"

福康安看着她,却是笑得心满意足,"我吃你的时候最满足。"

正儿八经地感慨,竟又被他调侃,明珠懒得与他再扯,想起最近苏果怀疑乌尔木,更觉人生无常,遂好奇问他,

"假若你是女子,你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这还用问?"调整了站姿,福康安一脸本侯玉树临风的优越感,"当然是嫁给我这样的!才貌双全,文武兼备,有财有势!最重要的是用情专一!不嫁我嫁谁呢?"

亏他说的出口!真不害臊!嫌弃地瞥他一眼,明珠又问,"假如你不幸嫁了不好的男人呢?"

怎么可能那么傻!"我瞎啊?"

他似乎忘了一点,"你该知道,女子大都无权选择嫁于何人,"明珠顺口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当初我也是碍于圣旨才嫁于你啊!"

闻言,福康安凑近她,故意问,"被迫啊!不愿啊?后悔么?"

转了转眼珠,她假意诱导,"是啊!肠子都悔青了!"

"是……么?"拉长的语调,危险的眯眼,福康安不悦撇嘴,醋道:"那你打算嫁与谁?"

待他栽了坑里,明珠才望向他,悠然解释道:"我遗憾的是,老天没有让我早些遇见你,后悔的是,才相遇时一直冷脸相对,如今回想,总觉惭愧,幸得你一直有耐心,不然你我之间,也不会有后来。"她虽不信来生,却也开始期望来生,身边人还是他,

"若有来生,我希望爱你多一些,算作补偿你。"

福康安却觉不妥,"万一我不爱你呢?你岂不是很痛苦?所以还是让我来爱你多一些罢!女人不是脸皮儿薄嘛!我是男人,我可以死缠烂打啊!"

话虽胡闹,却也是这个理儿,明珠正笑着,福康安却又疑惑,"为何突然问我这个?我怎么觉着你弦外有音?"

"没有啊!"本想与他说乌尔木,却又被他带歪了话头,犹豫了会子,想着问他无用,干脆不提。

她说没有便没有罢!他也不再计较,俯身摘了朵花,簪在她发间,明珠也去摘了一朵,别在他耳边,正巧德麟跑回来时瞧见,捧腹大笑,直呼阿玛真好看,又跑到他额娘跟前,也要了一朵花,自己别在耳朵上,而后递给云川一朵,他却不要,

"女孩子才戴花!"

胡说!德麟指指自己,"我也戴了,没变成女孩子呀!"说着硬要给他戴上,云川随即跑开,德麟又去追赶嬉闹。

看着两个孩子和睦相处,明珠心中甚慰,幸得有封廉的孩子陪着德麟长大,不然德麟该多孤寂。

只是不知,香儿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是孤身一人,还是另作他嫁?不论如何,只要她自在过活就好。

傍晚,众人自书院归来,福康安依约去赴宴。明珠几人悄悄装束好,便从后门出发,提前坐轿候在翠华苑附近,看这乌尔木是否今晚还会来此。

原本很希望昨晚只是个特例,但当她看到乌尔木再次出现时,苏果的心,又凉了一截,他果然是这儿的常客!

不敢跟的太近,待他进去一会儿,她们才敢跟上,然而已不见他踪影,苏果跺脚恼道:"跑这么快,必然熟门熟路!"

三人皆未来过此地,沾染了酒气的脂粉香,对男人而言,是致命的毒药,对女人而言,却想作呕,也只能勉强忍着,到楼上转了一圈。

放眼望去,走廊上皆是搂搂抱抱的一对对儿,房间的门皆是紧闭,她们根本不知乌尔木在哪个房间。

且说琴姨刚跟客人打完招呼,发现这三个年轻人,模样甚是俊俏,最重要是穿戴十分富贵,想来又能敲上一笔,于是赶忙上前去笑呵呵询问,"三位客人,是头一回来咱们翠华苑罢?看着眼生呢!"

"正是,"明珠站直了身子,故意扬声道:"慕名而来,却不知哪个姑娘才貌双全,劳大姐介绍介绍!"

"哎吆!公子真是客气!叫我琴姨即可,咱们苑子里的姑娘呀!个个都貌美如花……"

听她说了几个,想来皆是今晚尚未接客的,那就不可能是陪乌尔木的女子,于是明珠又问她,"本公子要头牌,说几个姿色出众的!"

"头牌,有四个,可是点她们需预定啊!"琴姨为难道:"今晚她们已经有客人,公子若是想见,可交些定钱,明个儿我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客人?"明珠顺水推舟,"您倒说说她们陪了谁,本公子认识的大人物多了去了,若是熟人,还可一道儿喝杯酒!"

瞪眸打量着眼前人,琴姨却是不信,"这布政使您还能搭上话啊?"

布政使算什么,明珠傲然道:"总督福康安见了本公子也得礼让三分,更何况区区一个布政使!"

"哎吆!公子说笑了,"琴姨只当此人是胡诌,又不想嘲笑,以免伤了和气,遂打哈哈想圆场,"今儿个总督大人没来,不过他身边的红人可是来了!"

"乌尔木?"

琴姨点头连连,笑嘻嘻道:"正是木爷!"

"哦!"了然一笑,明珠又问,"他是您这儿的常客?"

"也是最近才常来,"琴姨笑得颇为自豪,"还不是我们家谣歌姑娘魅力大!被勾了魂儿呢!"

苏果闻言便恼了,明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而后又假装对美人很感兴趣的模样问,

"谣歌?很美么?"

"当然!"琴姨试探着问,"要不,明儿个给公子安排?"

明珠却是不依,"佳人怎可候?我想今儿个见,乌尔木在哪个房间?"

"这不好罢?"琴姨为难道:"人家两人正喝着小酒,聊着风花雪月,你们去打扰不合适啊!"

"无妨,我跟他很熟,你带我去见他!"

琴姨却不愿冒险,生怕被乌尔木训斥,正僵持之际,明珠无意中瞧见一人,忙挥手与他打了声招呼,

"杨佐领!"

第一百四十五回 明珠所喊的杨佐领正是杨遇春,且说这杨遇春是福康安当初在四川任上的下属,瞧出他与封廉皆属将才,福康安有意提拔,便将他二人带回了京城。

时遇甘肃回民叛乱,福康安举荐他们随军镇压叛民,杨遇春有幸立功,才被升为佐领。是以对福康安感恩戴德,对他夫人亦是恭敬有加,却不想今儿个会在此处相遇,实在尴尬!目瞪口呆,"夫……"

明珠赶忙接口道:"正是我!傅公子啊,我真怕杨佐领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呐!"

"你……"

"我来找美人啊!"尚未等他问出口,明珠已潇然作答。

本以为此人是装模作样,岂料真的认识当官的,琴姨尴尬问道:"杨佐领,你们认识啊!"

"哦……"看了看明珠,领会到她的眼神,杨遇春顺口对道:"认识,我朋友。"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先去忙了啊!"说着,琴姨甩着手绢扭腰离去。

眼瞧琴姨走远,杨遇春这才敢拱手相问,"夫人,您怎会来此地?莫不是查岗罢?侯爷不在这儿啊!"

明珠趁势问他乌尔木何在,他只道不知,"我没瞧见他进来!"

"你们一向交好,你会不知?"

杨遇春一脸诚挚地回道:"夫人!属下真不知!"

瞧他义正言辞的模样,明珠差点就信了呢!"我听说,你才定了亲,预备成亲呢!你说,你那未婚妻若是知晓你来这儿……"他不实诚,就莫怪她出言威胁。

明珠欲言又止,却是吓坏了杨遇春,忙澄清道:"夫人冤枉呐!我是受了总督大人之命,替他应酬客人,我只是喝酒,并未找女人,夫人万莫告状!"

终于怕了?可惜她此刻不愿讲道理,"那你就老实告诉我,乌尔木在哪儿?你只需指指房间即可,不必随我们进去。我们也不会出卖你。"

"真的?"既如此,他只好妥协答应,为她们指了指路,明珠这才放他离去。

到得门前,苏果却不敢上前,"夫人,我怕……"

"怕什么,他还敢打你不成。"说着,明珠上前推门,却发现门里反锁着,只好敲门。

"谁呀?"屋里一道清丽的女声询问着。

云霄装腔道:"回姑娘,是琴姨吩咐奴婢给您送壶好酒来!"

跟着便听到了脚步声,想是来开门了。

待那谣歌开门一看,不由一愣,方才明明是女声,这外面怎么是几个男人,"哎,你们……"

话未说完,云霄推门进去,谣歌想关门,却抵不过几人的力道。

门才推开,苏果便看到屋内坐着一人,果然是乌尔木!

这乌尔木正在饮酒,瞧见门口突然出现一行人,惊得站起身来!"苏果?"

苏果见状,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果然在这儿!佳肴美人,悠闲得很呐!"

"我……"乌尔木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苏果冷笑道:

"不会要与我说你是来谈公事罢?"

说了也是废话,苏果定不会信,无奈,乌尔木只得含糊回应,"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不是那样是怎样?"见他不言,苏果又问,"昨晚也是来谈公事?谈到半夜才回去!"

昨晚?她怎么知晓他昨晚也在此?难道……"你跟踪我?"

他如此恼怒却是为何?"不做亏心事,何必怕人跟踪?"

动了动唇角,乌尔木逞强道:"我是个男人!来这儿喝酒解闷儿怎么了?"

谣歌跟着小声咕哝道:"木爷只是来喝酒而已,又没过夜……"

看不得她这幅无辜的神色,无名火顿冒的苏果瞪向她,厉声呵道:"我跟我丈夫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看不惯的乌尔木斥道:"谣歌又没说错,你凶我就罢了,凶她做什么?"

苏果万未料到的是,有朝一日,乌尔木居然会为了别的女人而斥责她!"怎么,你心疼了?这般护着她!还说你们没什么?"

在家凶也就罢了,在外也是这般,不给他留一丝脸面,实在过分!乌尔木忍无可忍,高声呵道:

"莫再跟我无理取闹!简直受够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改改那脾气,真当我还可以像年轻那时候那么有耐心,一味惯着你!"

认识那么多年,这是头一回,乌尔木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那种嫌恶的眼神,不耐的语调,令她难以接受!

"人都是会变的,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说着,苏果哭着跑开,云霄瞪他一眼,没心思理会,赶忙去追。

明珠见状,忍不住斥道:"乌尔木,你如今可真是能耐了!"

"夫人,我……"面对明珠,乌尔木不敢再强硬,委屈道:"我也没做错什么,不过喝酒而已,怎么你们还这么伪装跟踪找来?"

"你没错,苏果在乎你才是错!"看了那谣歌一眼,明珠又对乌尔木呛道:"美人敬的酒格外香,您请悠着点喝!"

道罢,亦转身离去。

乌尔木顿感头疼,复又坐下,兀自倒了一杯酒。

重新关上房门,谣歌过来陪他坐着,"才刚那个,是你妻子啊?"

乌尔木闷闷点头,谣歌道:"挺漂亮啊!"

看她一眼,他随口调笑道:"没你漂亮!"

"呵呵!"谣歌掩帕巧笑,"木爷真会哄人!"

苦涩一笑,乌尔木未再言语,继续喝着闷酒。谣歌见状,娇声凑近他,"怎么?不开心啊!"

"被这么闹一出,兴致全无!"

谣歌又问,"你不回去,哄哄她?"

"回去还不是吵架?"是以乌尔木懒得回去,

"以往一有矛盾,回回都是我先低头,我哄着她,这次不愿哄了,烦!多大点事儿,私下说不好么?居然带人找来!她不嫌丢人我都嫌!"

"被你宠惯了呗!"

烦躁的乌尔木对谣歌笑了笑,举起酒杯,"我们不说她了,来,喝酒!不醉不归!"

"好!"谣歌娇笑着攀上乌尔木的胳膊,"奴家奉陪到底!"

干了一杯,乌尔木又问,"才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主子。"

"哦,我主子这个人呐……"

回府路上,苏果哭的厉害,三人的手绢给了她,皆被打湿。

边哭边恨道:"果然……男人都……善变!没一个好东西!"

明珠闻言,在心底默默道了句,瑶林还是好的!却也只是想想,没敢说出来,怕刺激她。

原本苏果还想着,假如乌尔木真的背叛了她,她就上去给他一耳光,但真到了那时候,她又怂了,顾虑太多,

"我也想像云霄姐这般果断,可是我……我担心的太多,我娘家人,我弟弟,皆是靠着乌尔木的接济照顾,才过了好日子,倘若我离开他,她们所有的一切都没了,而且,她们会怎么看我?"

云霄的父母不在,她没有后顾之忧,是以当初才断得干脆利落,而苏果不一样,她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苏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无关错对,只能说在乎的重点不同,不管你怎样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沉默半晌,明珠劝道:"还是等他回来,你们单独谈谈再说罢!万一是误会呢?"

"夫人不必说好听的安慰我,"她也想是这般,却深知不可能,"若是误会,他才刚怎么不解释?还态度那么恶劣,为何不追出来?说到底,还是他厌烦了我!"

看着苏果如此伤心,云霄突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错了,不该怂恿她去跟踪?"

"早知道,总比一直被蒙蔽得好,纸终究包不住火。"拉着云霄的手,明珠宽慰着,"你无需自责,我想苏果也不会怪你。"

苏果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姐姐多虑了,错的是乌尔木,你是为我着想,我怎会怪你?"

到得府中,回房后,洗了把脸,洗净了泪痕,苏果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的确不如十五六时那般娇嫩,可人都会老啊!男人看够了,就会变心么?

然而少爷看了夫人那么多年,对夫人的宠爱却是有增无减,为何,乌尔木就烦她了呢?

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女人对衣裳都是喜新厌旧,而于男人而言,女人就是衣裳而已。厌烦,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又何必,哀哀戚戚,他看上旁人,想纳妾,那就迎进来罢!

她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继续伺候夫人即可,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看在夫妻一场,还肯庇护她的弟弟们即可,心是否在她身上,是否对她好,都无所谓了。

如此想着,苏果也就释然许多,躺床上闷头睡去。

乌尔木何时回来,她并不知晓,直到他给她盖被子时,才惊醒了她。

她也不睁眼,也不说话,就那么睡着。

当他的手抚上她脸颊时,苏果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

乌尔木居然还笑出声来,"好了,莫装了!睡不着就起来,跟我说说话。"

只这一句,已惹得苏果委屈地哭了出来,他果然是没良心的!

见状,乌尔木吓了一跳,忙去为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还在生气啊!至于么?你看到什么了?不就跟女人喝个酒嘛!"

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苏果继续哭道:"你随意喝,过夜都没问题,想迎回家也成!左右我是不会拦阻,男人纳妾很正常,我有什么资格计较?"

第一百四十六回 "哎吆!你想哪儿去了?"乌尔木委屈道:"谁跟她过夜了?我哪天没回来?"

回来又如何?"半夜才归,足够你们亲热!"

这万恶的想象力啊!"你看到了?"

苏果抽泣着斥道:"猜都猜到了,还用去观赏?"

"得了罢!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呐!莫哭了,"乌尔木又去为她擦泪,心疼哄道:

"听我说,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难道我乌尔木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受不了美**惑之人?果真如此,咱们家早就姬妾成群了!"

方才在那女子跟前不敢解释,如今回了家才说软话,倒教她如何相信,"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便敢当,我不想听你狡辩!"

看来她是认定了他做了背叛她之事,乌尔木憋屈至极,攥了攥拳头又告诫自己要对媳妇儿有耐心!本来就是自个儿惹她误会,解释也是应该!

"你听我说完再骂我好不好?"

尽管苏果捂着耳朵不愿听,乌尔木还是说了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晓,主子他不收女人,可是那些个官员不死心啊!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变着法儿的找美女接近我,想借机贿赂我,灌醉我,从而得知主子的秘密。

我将此事告知主子,主子便想着将计就计,让我假装被这谣歌迷惑,顺口与她透露些假消息,看看她会汇报于何人,看哪个官儿会拿此事参主子一本。

是以我这些日子才总往翠华苑跑,假装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那会子你们去时,我话说一半儿,还没说完呢!所以你走后我才没追出去。我得把计划进行到底啊!不然有负主子所托,还白被你们误会一场!我多冤!"

果真如此,他之前几天为何只字不提?"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说了我也不会管你!"

他哪里料到她会突然袭击!"你一向不管我,谁料到这次你会较真儿!我牺牲自个儿,出卖色相,为少爷查找与他作对之人,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还被你们误会成负心汉!唉!"

乌尔木仰天长叹,好似自个儿多委屈似的,苏果却觉他是掉进了福窝里!"少爷把这样好的差事交给你,也不怕你假戏真做!"

"哎吆!香儿那样的我都看不上,我会看上这个谣歌?这种风尘女子我向来不会碰,"说着,乌尔木凑近她小声道:"我怕得病!"

"是么?那你们,孤男寡女的,在房间,不会只是饮酒罢?拉手没?"

"呃……"纵使为难,乌尔木还是得实话实说!假话连他自个儿都不信!"拉了,不然,如何让人家觉着我神魂颠倒啊?"

还真拉了!苏果急道:"那亲嘴儿没?"

"这个嘛!"

看他迟疑的模样,她就猜到肯定有!冷脸揶揄道:"什么滋味儿?一定特别甜罢?"

"没!没!"乌尔木忙解释道:

"就象征性地亲了一下,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这被几个男人亲过啊!心里只有嫌弃,哪来的享受!"

"是么?"狐疑地看着他,看他一脸急切的模样,姑且信他一回罢!遂又不甘心地问,"可还有旁的了?"

"没了!"道罢!乌尔木总算轻松许多,"其他皆是饮酒说话,没有过分!"

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生气,乌尔木忙又哄道:"哎呀!苏果,我们成亲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退一万步来说,真有什么心思,我也会老实告诉你,断不会欺瞒哄骗!"

"是否有心思,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她会进门儿的打算!"

"是么?看这么开啊!你不吃醋,不伤心?我于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

苏果一派无谓地摊手道:"随时可让!谁稀罕给谁!"

"哼!那刚才哭的梨花带雨的人是谁?铁定是你以为我变心了,才晓得我有多重要,而伤心哭泣!快说!说你舍不得我!"

"那是!"苏果无奈点头承认,"谁家一百来斤的猪丢了不心疼啊!"

原本苏果点头时,乌尔木乐呵呵地预备听好话,岂料后半句险些把他呛死!"媳妇儿咱能不能不坑人!能不能说句甜言蜜语哄哄我?现在云霄和夫人可都还以为我是负心汉呢!我往后可怎么混呢!"

他为何在乎那么多,苏果故作不悦地瞪他一眼,"旁人如何看你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夫人若是讨厌我,随口跟少爷说一处我的不是!我就死翘翘了!"

"瞧你说的!夫人才不是随意给人穿小鞋的人!再者说,若真是少爷派你去,少爷也会与夫人解释清楚啊!你怕什么?"苏果指着他目露疑色,"难道你心里有鬼?你骗我?"

"哪能啊!不就是逗你玩儿嘛!想让你自责担心我呗!岂料被你识破了,嘿嘿!"

误会开解,两人总算和好,乌尔木搂着苏果甜蜜睡去。

而明珠这边,亦是如此,当她睡不着在福康安跟前儿数落乌尔木,惊讶的福康安赶紧与她说出真相时,明珠也是满目讶然,责怪他不早说。

她们的行动,福康安始料未及!"不过是官场之事,想着过了这两日也就罢了,没想到会被你们发现啊!"

你也是,"福康安摇头叹怪道:"堂堂侯爷夫人,居然扮作男装,跟着她们一块儿跑到那儿胡闹!若被人认出来,可是要传为……"稍稍顿了顿,他还是将笑柄二字改成了佳话!

定是怕她心里不舒坦,他才故意改了口,知他不是真的怪她,她便顶嘴道:"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我去是……"想了想,福康安故意逗她,"看女人,你去看什么?"

明珠一本正经地回望着他,"我看文人公子哥儿啊!"

真真好笑,"公子哥儿们都在酒桌上,抑或美人帐,谁站在走廊里等你看?"

两人又说笑几句,明珠深感歉疚,"如此说来,是我们冤枉乌尔木了,也不知他与苏果是否和好,明儿个我去给他道个歉。"

那倒不至于!"你是主子,给他道什么歉?"

这不是主仆的问题!"错了便错了,我还怕承认么?"

她执意如此,他只能由他!而后交待道:"往后再遇到疑惑之事,可先来问我,你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我们当时认为他背叛了苏果,若果真如此,问你有用么?你是他主子,必然包庇他!"是以她才不问!

"我……"

还想狡辩?"你敢说不会?"

仔细一想,那种情况若然真的发生,他的确会包庇,至少在乌尔木没有坦白之前,他绝不会戳穿!被明珠说中的他也不答话,只是笑笑,意味深长。

次日,苏果笑嘻嘻来伺候明珠洗漱,云霄顿感诧异,"苏果,你这是……怎么了?"

还以为她伤心过度精神异常,岂料众人皆笑,明珠为她讲解后她才明白,"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啊!"

既是误会一场,云霄也替她高兴,"如此甚好,我再不必为你担忧。"

点点头,苏果欣慰一笑,瞧了瞧门外,这才悄声道:"乌尔木候在门外等少爷,都不敢进来呢!"

"怎么?怕我们打他还是吃他啊!"

正由苏果系扣子的福康安忍不住道:"怕你们的目光杀死他!"

明珠对苏果笑道:"让他进来罢,今儿个外头风大得很呢!当心吹个风寒你还得伺候他!"

"是!"苏果应了声,欢喜地跑出去将他叫了进来。

乌尔木刚进屋,便听明珠唤他,

"昨儿个误会了你,害你与苏果生了误会,原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个错,你万莫放在心上。"

"哎吆!折煞奴才了!"乌尔木受宠若惊地笑笑,赶忙澄清,"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你呀!没有对不起苏果最好!"云霄威胁道:"如若不然,我见一次骂一次!"

"云霄姐放心!"乌尔木伸指保证道:"我铁定不会欺负苏果,我可不想被少爷、夫人和你轮番轰炸!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误会就在这欢声笑语中消弥而释。

乾隆五十一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吴琼山立在繁闹灯会上,无心猜谜,几次回首,也无人等在那灯火阑珊处。

去年今日,猜谜言甚欢,

今岁此刻,孤心怨婵娟。

正惆怅之际,又遇福康安一行人,只是,人群中并无云霄的身影。

相离甚近,打招呼是免不了的,寒暄几句,他想问云霄为何没出来,试了几回,终是道不出口。

皆知他爱慕云霄,而云霄心中无他,他再问,岂不自讨没趣。

看着他告辞离去的背影,明珠只觉世事无常,难如人意,云霄也是怕相遇,才不肯出来,果然,就遇上了呢!

如此有缘,为何无份?

天定的缘分,终究,还是败在勇气么?

二月的一天,乌尔木回屋后一直笑个不停,苏果还以为他中邪了呢!

好不容易止了笑,乌尔木才拉苏果坐下,与她讲述趣事。

第一百四十七回 "哎吆!笑死我了,我的牺牲果然没有白费啊!那个谣歌,我不是故意给她泄露咱们少爷的消息嘛!

我与她说,少爷初来甘肃任上,向朝廷请求拨款,扩建兰山书院的经费,都被少爷变着法儿的中饱私囊了!

她居然信了!真以为我被她美色所迷,出卖主子呢!遂将这消息通传给她上头的人,消息传回京里,很快便有人向皇上告主子的状,说主子贪污公款。

皇上本是不愿理会,奈何他们一再上折子,只好做做样子,派人来查,这不查还好,一查呀!吴山长老泪纵横地告诉那些官儿,说扩建经费不够,福制台不愿再跟国库要,于是大公无私,亲自捐款!

好嘛!他们本来想抓主子的把柄,结果挖出功德一件!皇上知晓后龙颜大悦,给主子好一番赏赐!又将那些个进言的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将其中一个降了级!"

真是太解气了!道罢乌尔木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少爷是故意的罢!"苏果也觉这事儿太扯,如听戏一般,"那些人该气得吹胡子了罢!"

"是啊!他们还以为谣歌叛变,再不许她做清倌儿,直接就接客了!"乌尔木心情大好,依在躺椅上得意哼笑,"敢和少爷作对,就等着被摆一道儿罢!"

日子如水,平静流转,转眼重阳又至,来甘肃后,这已是第三回过重阳了。

明珠来看孩子们时,德麟与封云川正在开满菊花的院中习字,花香与墨香,沁人心脾。

瞧见他母亲过来,德麟快快跑了过去,欢喜地叫嚷着终于可以歇息了!"嗷嗷!额娘又带点心来咯!"边跑边招呼封云川过来。

这孩子懂得分享,不会吃独食,倒令明珠很欣慰。

吃了几块点心,又净了手,德麟依在明珠怀中,观赏着她的首饰,"额娘,这是什么宝石?可有法力啊?"

"法力?"明珠忍俊不禁,不懂他为何这样问。

德麟忙道:"师傅最近与我们讲了许多故事,说神仙都有宝贝!可变出想要的物什,还有法力哦!额娘你有那样的宝贝么?"

明珠摇摇头,轻笑着,"我没有,那你有么?"

晃了晃小脑袋,德麟神色失落,"我也没有,"而后又满是期待,"不过我们正在寻找!等我发现,我就成神仙咯!到时候,我给额娘寻那长生不老的仙丹!"

儿子事事想着她,明珠既好笑又感动,应承着"好啊!德麟真乖!"

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今儿个瞧见德麟跟他额娘撒娇,封云川忽然想到自个儿没有娘亲,心底一阵儿失落,转了身看向旁处。

明珠又问他,"你喜欢额娘,还是喜欢阿玛?"

挤眼嘻嘻一笑,德麟抱着她小声道:"我喜欢额娘!额娘不要告诉阿玛哦!"

还秘密啊!明珠故意好奇追问,"为什么呢?"

德麟紧张道:"阿玛知道了会生气的,生气了就不疼我了呢?"

正说着,福康安过来了。

瞧见封廉跟在身后,封云川赶紧过去抱住他的腿。

这孩子一向心大,今儿个这般呆着脸抱着他却不知是为何。问他可是受了委屈,他只道不是。再问他也不说,封廉只得作罢。

见状,福康安走了过去,问他们母子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德麟笑着说没有。

在一旁桌边坐下,福康安不依不饶,"我分明瞧见你们在咕哝,是不是在说阿玛坏话?"

从明珠怀中跳了下来,德麟又蹭到他阿玛怀中附耳悄声道:"额娘问我喜欢你们哪一个。"

"哦?"福康安好奇问他,"那你如何作答?"

德麟又小声道:"当然最喜欢阿玛了!"

"是罢!"与明珠对视一眼,福康安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而后又低首夸德麟,"好儿子!阿玛没有白疼你!"

不用猜,明珠也知这孩子是墙头草!两边儿倒得挺利索!

道罢,德麟又特意交待,"你不要告诉我额娘哦!"

模样颇为认真,福康安忍笑应了声"好!"又问他想不想姐姐。

"想啊!"分别这么久,德麟一直没有忘了伊贝尔,"阿玛把姐姐接来陪我玩儿好不好?"

"不必接,"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福康安提醒道:"你可以回家见她啊!"

"真的么?"

德麟尚不解其意,明珠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眸露喜色,忙问他,"怎么?皇上调你回京了?"

就知明珠知道后定然开怀,点了点头,福康安如实道:"京里来了旨意,皇上要我十月启程回京。可我想九月底启程,走得太晚,怕你生辰时还在途中,早回去还能在家给你庆贺,有女儿陪着你,岂不快哉!"

德麟没听懂他们的讨论,只听清了一句!"额娘过完生辰,很快就轮到我了呢!阿玛!到时候你要送我礼物哦!"

如此期望的眼神他怎忍拒绝,当即脆声应道:"好!一言为定!"

来甘肃两年多,如今终于可以回京,与女儿团聚,明珠怎能不开怀!回房后便急不可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两个丫头。

云霄与苏果知情后亦是欣喜若狂,尤其是云霄,待在此地,有着太多刺痛无奈的回忆,令她压抑不堪,一心期望回京,忘却纷乱前尘。

封廉平日忙着操持军营之事,这封云川便与德麟吃住在一起,皆由嬷嬷照看。

今日看儿子神色有异,他才将云川接回家住一夜。

现下无人,封廉又问,他才肯说,"旁的孩子都有娘亲疼爱,唯独我没有,"以往他也曾问过他爹,有关他母亲之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今日,他有一次忍不住问,"爹,我到底有娘亲么?还是,她已经死了?"

闻言,封廉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胡说!你娘不会死的!"

这么说,他的娘亲还在,"可是她在哪儿?她为何丢下我不管?她不喜欢我么?"

云川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封廉乱了心神,"你娘她,很好,她独自一人,怀胎十月,生下你,受尽了苦楚,是爹不好,爹对不起她,才弄丢了你娘。"

不明白含义的云川知道自个儿也有娘亲很是开心,又问他爹,"在哪里丢的?我们去找娘亲!好不好?爹,好不好嘛!"

纵然孩子撒娇,封廉也没有底气应承,人海茫茫,他又该去何处找她?只能骗云川,说等回京后打探一番,云川这才肯消停,闭眸睡去。

夜深人静,窗外明月高悬,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容,封廉又忍不住思忆妻子香儿,也不知她此刻人在何处,可还记得她还有个丈夫,有个儿子。是怨憎他,还是忘了他?

九月底,福康安一行人启程回京,封廉与杨遇春等人暂且留在甘肃,听候调度,云川虽不想离开父亲,到底还是得听大人的话,乖乖随德麟他们一道回京。只因他相信,他爹说的,年关时会归家。

十月,一行人终于到得京城,看着城门处熟悉的景物,明珠格外期望着马上到家与女儿重逢。

福康安上午才到府上,沐了浴便着急进宫面见圣上。

午宴自然也被皇上留在了宫中,而明珠则在家里,陪着太夫人与多罗她们,欢宴畅谈。伊贝尔又见娘亲时终于不再认生,钻在她怀里就不愿出来。德麟则被太夫人抱着,众人聚在堂中,惬意闲聊。

"儿媳两年不在家,太夫人身子可好?"

"我这身子啊!一向硬朗,平日里没什么大毛病,但每年一入冬,就容易犯那风湿旧疾。看遍了名医,皇上的御医也派来过几回,皆道无法根治,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

那拉氏笑挽着明珠,家长里短的说着,俨然一副对女儿那般和蔼的态度。

晴蕙不免心酸,犹记得当初,明珠才进门时,太夫人一味刁难,如今,却是喜欢得成日夸赞,全然忘了她晴蕙才是叶赫那拉家的亲外甥女!

而多罗是格格,身份尊贵,无人敢给她摆脸子,算来算去,如今,只有她在这个家中地位最尴尬,丈夫去了,儿子不是亲生,两个女儿,又能指望她们什么?

众人欢声笑语,根本无人在意她内心的不平衡,多罗的女儿已有两岁半,伊贝尔对小妹妹十分关切,行走皆拉着她。

晚上福康安从宫中归来,陪着他额娘用膳,晴蕙借口身子不适未去,伊贝尔突然又说起想要个妹妹,明珠尴尬笑笑,却不知是女儿天真想要个伴儿,还是太夫人教她说这些话。

福康安接口道:"现在我们只有你一个,什么都是你的,再有个妹妹,会与你争宠,争东西!"

"瞧你怎么教孩子的!"那拉氏半嗔半笑道:"咱们家缺什么?还怕孩子们争?你们再生五个十个我也养得好!"

十个?闻言,明珠偷瞄福康安一眼,发现他也正好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咽了口唾沫,以示惊讶与抗议。

福康安似是联想到什么,唇角含笑,而后又对他额娘道:"逗她玩儿呢!"

伊贝尔却不怕人争抢,左右她什么都不缺,只希望有个可爱的小妹妹能陪她睡在一起,一起玩耍,虽然德麟是亲弟弟,但毕竟他是男孩子,很多他喜欢玩儿的,她都不喜欢。

而明珠听着他们的对话,似真似幻,时而清醒,时而头晕,福长安一直给他三哥敬酒,而福康安午时在宫中已陪皇上喝过,明珠怕他晚上再喝多不好,便想替他挡杯酒,哪知多罗瞧见不依,硬来给她敬酒,既喝了多罗的酒,她不能只坐着,又起身给太夫人敬,这一来二去,也就晕乎了。

第一百四十八回 酒宴何时散的,她也记不清了,只感觉是福康安扶她回了房。

回房后她直嚷着口渴,一口饮下福康安端来的一杯茶,才稍微清醒些,发现自己坐在桌边,想起身去床边睡觉,刚站起来又觉腿一软,竟又坐下,福康安忙来扶她,"还逞强给我挡酒,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

扭头看向他,明珠不悦道:"我……没……醉!我很清醒,就是……就是脚太重,不好抬!"

说话的音调如此缓慢,不是醉了又是什么?

才扶到床上,她身子一软,便倒下了,云霄与苏果原本想来伺候,福康安却让她们将热水放这儿,退下即可。

少爷饮酒向来脸不变色,这会子却是涨红了脸,想必是抱着夫人时生了念想,才会着急打发她们离开。

待到识趣的两人福身告退后,福康安这才为她脱了鞋子,泡了脚,岂料才碰到她脚时,她竟嘤咛一声,好奇的他又碰了一次,她又缩了缩脚,口中溢出无意识的哼唧,难道脚也是她的敏锐所在?以前竟从未发现!

为防止她乱动溅起水花,福康安只得匆忙为她擦了脚,将她重新放好,好让她睡得舒坦些,而后又动作轻柔地解开她外衫,这才俯身,看着她粉嫩的脸,被酒晕染过,格外迷人,

才碰触,已惹她嘤咛一声,以往她的声音又细又碎,今儿个却是婉转悠长,许是饮了酒无意识的缘故,才能听从内心的渴望,随着他的触探,吟出悠歌,此起彼合。

主动的攀附,酡红的双颊,指尖轻滑,于他而言,都是致命的魅惑,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清晨醒来,明珠只觉浑身酸痛,看了看被中未着寸缕的自己,便知昨儿个又被他吃干抹净,福康安醒来却道他昨晚困顿不已,本想睡觉,是她八爪鱼一般缠着他索取,他才勉为其难地配合。

明珠才不信他,找到肚兜儿在被窝里偷偷穿好,"睁眼说瞎话也不害臊!真当我醉了?我都记得!你还给我沐足,对不对?"

"真记得?"哎呀!那他给她换各种姿势,她也记得咯?

再回想皆是清清楚楚,"所以说什么醉后乱来,不记得的,都是诳人,我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力气罢了!"

"那是你没再喝,继续喝下去,可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明珠不信,问他可有醉得一塌糊涂过。福康安虽是笑着,眸中却闪过一丝苦涩,"有,为一个女人……"

女人?闻言,明珠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心底,除她之外,还有旁的女人?

原本她该问一句是谁,却实在问不出口,怕他说出来的,是她不愿听的。

见她一直沉默,福康安按耐不住了,"怎么不追问?我等着回答呢!"

咬了咬唇,明珠幽声道:"爱说不说!"

若只是赌气也正常,可他却隐约听出一丝哀伤,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心慌的他不敢再卖关子,赶忙解释道:

"那时候我们尚未两情相悦,为了札兰泰之事闹了误会,我一个人闷在屋里喝酒,酩酊大醉,醉得醒不来,后来还吐了血,那么大动静你却不去书房看我,我太过失望,是以第二天你来看我时,我才逞强不见你。"

原是为她啊!明珠听罢松了一口气,而后恼道:"你不早说是为我!害我以为……"

"以为什么?"福康安唇角含笑,明知故问。

她还以为他心中藏着旁人呢!还好是虚惊一场,不想说出来教他看笑话,她又顺着他方才之言继续道:

"你怎知我没去?当时乌尔木过来知会我,我便赶去了,太夫人也在,她心疼你,以为是我害你如此,让我跪下,我不肯,与她争执几句,恰巧你醒来,我才默默离开。"

"还有这事儿?我竟不知!"今日才头一回听她说起此事,福康安讶然之余又开始后悔自责,

"倘若我知道你来看我,第二天断不会给你摆脸子不许你进来!也不会酿成大错……"

若不是当年害她失了孩子,只怕他二人早就心心相印,也不至于蹉跎光阴,冷战多年。

换作今时的他,绝不会再如此意气用事,争一口气,不如多一丝体谅珍惜,以免悔之晚矣!

看他一脸怅然,明珠钻入他怀中,安慰道:"所幸后来我懂你情深,误会开解,只管过好将来即可,不必追悔过往。"

两人正谈着心,忽听丫鬟来报,说是伊贝尔姑娘来了。

福康安顿时仰天长叹,"唉!难得我今儿个不必去上朝,也不让我睡个好觉,又来打扰我!"

说得他很困似的!"你早醒了,还埋怨什么?"

"可我还想在亲热会子呢!"福康安翻身搂着她撒娇道:"你不知道晨起它会有反应么?"

"昨儿个你还没折腾够啊!"明珠推搡着催他起身,"快起来,莫让女儿等太久。"

且说这伊贝尔昨晚就想跟她额娘同睡,母女俩好亲近亲近,奈何额娘醉了,她便被嬷嬷拉走了。

才一进门,她就嚷着今晚一定要住这儿,丫鬟正在伺候福康安穿鞋,福康安不悦抬眸,"你住这儿,那我呢?"

转了转黑黝黝的眼珠子,伊贝尔笑道:"阿玛的书房不是很宽敞嘛!"

"你喜欢?"微微一笑,福康安提议道:"那你今晚住那儿去!"

"不!"伊贝尔当即抗议,"我要跟额娘睡!我想额娘了!阿玛天天跟额娘睡一起,你也不嫌烦!我都没睡几次!"

"她是我媳妇儿!我睡一辈子都不烦!"

知他没有生气,伊贝尔大着胆子跟他杠上了!"她是我额娘!反正我今晚睡定了!"

父女俩一直在旁争执,云霄给明珠梳着发,两人面面相觑,但笑不语,直到伊贝尔来找她评理,让她决定时,她看了福康安一眼,只见福康安目露威胁,一直盯着她,

明珠笑了笑,拉来伊贝尔,悄声道了几句,伊贝尔拍手叫好,这才罢休,不再争执,乖乖陪着父母用朝食。

直到晚上,福康安才明白她们母女两的阴谋!

原来这伊贝尔居然跑去怂恿德麟来缠着他,此刻的他只能带着德麟睡了书房。

以往德麟在甘肃时很自立,从来不会缠着他与明珠,也不知伊贝尔今儿个是怎么哄骗了他,他竟偏要跟他睡!

哼!定然是明珠教女儿的好主意!

才刚孩子还在跟他说话,没一会儿居然闭目睡着了,可真快!

抚了抚他的小眉毛,静静地看着他,福康安轻笑出声,他总会忘了自个儿是个当了父亲的人,平日里时常忙于公务,或者陪着明珠,甚少去管孩子,有时也会觉亏欠,却又觉得男孩子就不该太惯着。

也不知德麟将来,会如何,他尚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而德麟只有堂兄,没有亲兄弟,虽然明珠可以再生,他却不愿让她再遭罪。惟愿德麟平安长大,继承他的优良,光宗耀祖!

入秋后一直有风,难得今日天朗气清,明珠约了多罗,带着孩子们去寺庙祈福,回来后,竟见福康安坐着由大夫把脉。

明珠慌了神,忙问他哪里不适,他只道无妨。

又问大夫,大夫只顾把脉,闭眸不语,眼见她着急又想说话,福康安以指挡唇,示意她先噤声。

她只好坐下,焦急等待着,直等得大夫开了药方走后,才又问他,他却笑得轻松,说无甚大碍。

越是隐瞒,越怕有问题,今儿个才去求佛祖保佑他身子康健,难道他竟得了什么病?为何不肯告诉她?

思前想后,明珠都快急哭了,"有什么不能与我说?是病情太严重,怕我担忧么?我是你妻子,不仅同富贵,还要共患难,你不该瞒着我独自承受……"

明珠此番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惊了福康安,忙到她身边哄她,拉她坐下,"哎吆!怎么要哭了!我真无碍,找大夫只是个幌子,做给外人看而已,实则是我不愿去赴喜宴,才出此下策,对外称病。"

"什么?"明珠闻言,哭笑不得,"你没诳我罢?"

"我骗你作甚?真没事儿!"

"谁家喜宴这般重要,你不想去便罢,怎么还得装模作样?"

"后天十五阿哥福晋的女儿两周岁,大摆宴席。"

闻言,明珠恍然,才忆起前些日子好似听多罗说过此事,只说快了,原来竟是后天,"就为这个,你装病啊?是不是明儿个后儿个都不必去上朝了?"

"反正我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既可以歇息,又不必应酬。"

得知真相的明珠斥他小题大做,"害我以为你得了重病呢!担心了那么久,原来不过是你的伎俩,你不早说!"

"我是想等人都走了再说,还没开口你就哭,"心疼的福康安拥她入怀,哄道:"你一哭,我会觉得自个儿对你很重要,这样我会自负的!"

"不哭的时候也很重要!"

"我没事,乖,莫再伤心了!"福康安轻拍着她哄了好一阵儿,她才平息了委屈与紧张。

傍晚,伊贝尔跑来缠着明珠,说起后天有喜宴,她想同去,早猜到这个情形的明珠看了福康安一眼,见他不吭声,她又转头对女儿道:

"你阿玛身子不适,估摸着后天不能去你十五叔府上。"

"他不去,你代他去嘛!咱们总不能不递贺礼罢!"

这小丫头管的挺多!但听躺椅上的福康安悠然道:"贺礼由你四叔捎去即可,你甭操心!"

"礼都送了,咱们都不去吃宴席,多亏啊!"

明珠忍俊不禁,这穷酸借口说得令人无言以对啊!

扶了扶额,福康安是恨铁不成钢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说这话丢你老子的人!出去别说是我女儿!"

第一百四十九回 吐了吐小舌头,伊贝尔又去到她阿玛跟前,软磨硬泡,"既然贺礼都让四叔捎了,不如把我也捎去罢!后天肯定很热闹,我想跟那些小伙伴们玩儿!整日待在家里多闷呐!阿玛许我出去玩一天,我就一个月不出门!好不好?"

只怕到时候又会找别的借口出去罢!其实福康安早就知晓这孩子肯定想去,即便他不同意,她也会拉上她母亲来说好话,是以拦她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早已同意。

然而,夫妻俩没料到的是,宽容的许女儿去赴宴,竟令她招此祸端!

喜宴这天,伊贝尔欢喜的随着多罗去了。

明珠与福康安才用罢午膳,但听院中有呼喊声,好似是多罗的声音!

她不是随福长安一道去了十五阿哥府上么?这会子应该才开宴,怎会回来?

正疑惑间,房门已被推开,

"嫂嫂!"

来人果然是多罗夫妇,可是福长安怀中,竟然抱着伊贝尔,哭得哇哇直响!

明珠见状,赶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多罗也是急哭了,"都怪我不好,没看好她,她被开水烫了!"

"烫到哪里……?"话未说完,明珠已瞧见伊贝尔脸颊上那红肿的水泡!赫然惊心!

跟来的福康安一瞧,既心疼又恼火,"怎会这样?"若是自个儿不小心,该是烫到手或腿,谁会把水往自个儿脸上倒?遂问她,"是谁害你?"

福长安将她放在躺椅上,伊贝尔才哭道:"是绵怡!"

慌乱的明珠立即命下人去请大夫,福长安只道回来的路上已让小厮去请,估摸着就快到了!

看着女儿遭罪,明珠的泪瞬间就下来了,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感,伊贝尔承受不住哭道:"额娘……痛……好痛!"

握着女儿的小手,明珠含泪道:"乖女儿,娘更心疼啊!你且忍忍,大夫很快就来!"

大夫来后,稳着性子为她清理了烫伤的肌肤,用药膏抹了红肿处,又嘱咐道:

"这会子,姑娘的皮儿特嫩,千万不要人为碰破,明天可能自个儿会起水泡,很痒,很疼,但也不能用手抓,不然会留下小块小块的疤痕。"

明珠又问大夫给的药膏用了什么材料,可能保证伊贝尔将来不留疤,大夫却是不敢肯定,"姑娘已经八岁,可能会留下浅浅的疤痕,但这已是宫中御用的烫伤药膏……"

未等他说完,着急的明珠不耐回身,对福康安道:"你速速派人挨家挨户的去问,我要老鼠油!"

闻言,众人大吃一惊!"什么?老鼠油?"

"对!"明珠解释道:"才出生的小老鼠,身上无毛时,用它泡制的油!"而后又强调道:"必得泡过三年以上方可!"

伊贝尔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我不要老鼠!好恶心!我讨厌!"

"没有老鼠了,只是油,药而已!"

解释不清楚,明珠不再多言,让他立马派人去,众人皆半信半疑,尽管福康安亦是持怀疑态度,但仍照做。

吩咐下去之后,福康安拉她到一旁,问她真的有用么,明珠点头道:"我敢保证,大夫却不敢,所以老鼠油必定比他的药膏有效!"

正说着,伊贝尔又开始哭了,多罗守在一旁,自责不已,好好的姑娘跟她一块出去,回来竟成了这般模样,她实在愧对三嫂!

耐心安抚了多罗,明珠又问伊贝尔,那绵怡为何欺负她,她哭着道:

"我正带着嫡福晋的女儿玩耍,给她喂点心,绵怡跑来说不许我碰他妹妹,要拉走她,可是那小女孩不肯跟他走,就咬了他一口,

绵怡恼了,打了他妹妹,把人家小脸都打红了,我气不过,上去理论,他就掂起茶盏泼我脸上……"说着,伊贝尔又哭了起来。

明珠哄道:"莫哭,才擦了药,流泪不好。"赶忙又拿手绢为她轻轻擦拭。

"绵怡!这个小屁孩!好大的胆子!"立在一旁的福康安暴跳如雷,"我的女儿他也敢欺负!看我不打得他屁股开花!"

见他要出门,明珠赶忙起身拦道:"这会子永琰府上的宾客还在,你不能去闹!"

福康安才不顾忌这些,"我管他有没有宾客!我的女儿不能受人欺负还不敢声张!"

"三哥,这事儿若闹起来,皇上也会知情,绵怡毕竟是皇上的孙子,你看在皇上面儿上……"

福康安却是懒得听他讲理,"皇上的孙子怎么了?伊贝尔还是皇上的侄孙呢!况且是他有错在先,皇上还能偏袒他不成!"

说着他又要走,正在此时,下人来报,说是十五阿哥来了。

他来作甚,是想趁早平息此事?

伊贝尔一听永琰来了,忙仰头张望,

眼瞧他进屋,福康安负手而立,怒眉冷对,"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

"我一直在前厅招呼客人,才听说伊贝尔之事,匆忙赶来。"永琰说想看看伊贝尔的伤势,福康安却道:"你又不是大夫!看有何用?"

明珠正待说话,伊贝尔抢先道:"阿玛,十五叔是担心我,你凶他做什么?又不是他害我受伤!"

"他儿子害的!"福康安瞪向永琰道:"子不教,父之过!"

对于福康安的指责,永琰无可反驳,叹了口气深感自责,"的确是我的失误,对孩子教育不够。"

说着走向伊贝尔,看到她烫伤的脸颊,永琰愧疚又疼惜,半晌,才忍不住问了句,"很疼罢?"

他这一问,豆大的眼泪又从眸中流出,伊贝尔哽咽地点点头,

永琰张口,想说什么,却觉什么话都是多余,"我带了那个逆子过来,让他给你道歉!"

随后永琰唤人将绵怡带进来,福康安一瞧见绵怡上前就想打,幸得福长安及时将他拽住,"三哥!您是大人,不能打孩子啊!"

"做错了就该教训!"盛怒的福康安听不下劝,福长安与多罗险些拉不住他,直到明珠过来,紧握住他手,唤了声"瑶林",他才勉强平静下来,压住盛怒的火焰!

"发生此事谁也不想,想必十五阿哥已经教训过他,他若知错肯道歉,也就罢了!"

女儿受这般伤害,明珠也心痛,恨不得将这个孩子打一顿泄愤,只是永琰在此,他一向疼爱伊贝尔,伊贝尔又在他府中受伤,他心里定然愧疚难当,为他的面子着想,明珠才强压着愤恨去劝福康安。

他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却不想与明珠唱反调,只好努力克制着,往桌边一坐,紧攥着拳头未再言语。

岂料那绵怡竟不识好歹,永琰让他道歉他还别着脸不肯,如此蛮横的态度惹恼了永琰,

"错了就该认!你是难为情还是到现在都不知悔改?"

绵怡不服,狡辩道:"阿玛偏心!以往伊贝尔打我时,阿玛怎么不让她给我道歉!"

"你们还打过架?"福康安却是不信伊贝尔会出手打人,站起身来问她,可有打过绵怡。

"我……"伊贝尔都快忘了此事,这小子居然还记得!

见她吞吞吐吐,福康安只觉事有蹊跷,又问了一遍,伊贝尔只好点点头。

问及她为何打人,她却瞄了永琰一眼,没有回答。她记得,他曾交待过,不可将此事告知她的父母,否则,福康安定不会允许她再去他府上。是以如今,阿玛问起,她不敢回答真相。

她向永琰投向询问的目光,这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福康安眼底,不肯罢休的福康安又去问绵怡,绵怡看他方才凶神恶煞,正犹豫要不要回答,却被他阿玛甩了一耳光!

"逆子!平日只知玩乐,念不好书还做不好人!伤了人又不知悔改!实在可恼!来人!将他带回府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随从领命将不停哭喊的绵怡带走,永琰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生怕这孩子将当年那句骂明珠的话再重复一遍,明珠福康安皆在场,假使追究起来,只怕明珠要开始怀疑他的心思了!

若真如此,那明珠定不愿再理会他!

再留下也是尴尬,永琰无奈,只得对伊贝尔道:"你好生修养,得空我再来看你。"

伊贝尔很舍不得他走,忍不住问,"十五叔,明日来看我么?"

苦涩一笑,永琰应承道:"好!你乖乖听话,这些水泡肯定很疼,但不要抓,按时抹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永琰离去时,明珠与多罗她们皆起身相送,唯独福康安懒得理会,坐在伊贝尔跟前,又问她当初为何要打绵怡,伊贝尔却道记不清了!

"现在才说记不清?方才我看你欲言又止呢!"

"方才在思考啊!"不愿再提,伊贝尔又吵着脸疼,福康安不悦道:"跟永琰说了半天,你就不脸疼?"

"那是在忍着!"

福康安醋意大发,"跟我就不能忍着?"

"忍不住了!疼!"

赶巧明珠回来,轻斥道:"女儿脸疼,你就不能让她歇歇!"

夫人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勉强,只得妥协,"好罢!"

第一百五十回 派出去的人找了一下午,总算找来了老鼠油,伊贝尔闻见那气味,又想着是死老鼠,死活不肯抹,明珠耐心劝道:

"抹了好得快,不会留疤痕,难道你想让你十五叔看你有疤的脸?"

一句话戳中她心弦,伊贝尔不再闹腾,乖乖涂抹,然而皮已起了水泡,涂抹时稍有不慎,便会将水泡戳破,又让伊贝尔疼得哇哇大哭,明珠看不下去,遂亲自为她涂抹,轻轻柔柔,小心翼翼。

那拉氏闻讯赶来,一见孙女毁了脸,心疼得直掉泪,"这好好的姑娘家,破了漂亮脸蛋儿,将来可如何嫁人呐!"

福康安说明珠找来了药,抹后不会留疤,那拉氏半信半疑,这才止了眼泪。

跟来的德麟守在床边,轻轻的吹了吹伊贝尔的脸,明珠问他做什么,德麟天真道:

"有时我摸茶盏时烫到手指,额娘你会给我吹一吹,我给姐姐也吹一吹,姐姐就不疼了呀!"

他可真会想,伊贝尔想笑又扯到脸,疼得她哎吆一声,"好弟弟,姐姐烫伤得太严重,你就算把我吹瞎了我也还是疼!"

"那怎么办呀!"德麟很着急,明珠看她姐弟二人相亲相爱,悲痛之余甚感安慰。

让她用膳她不愿,说是嚼东西脸疼,明珠只好勉强喂她喝一些粥。

夜里,明珠守在她床边,生怕她疼痒时抓破了脸,福康安劝她回房休息,她说不放心,要亲自守着。

"有丫头看着她,不会让她抓伤。"

丫头们并不能令她宽心,"终究不是自个儿的孩子,万一她们受不住困,打个盹儿……"

"你且放心,"福康安自有规矩,"我安排她们两班守夜,不允许女儿有一丝差池,如若照看不周,有一点疤痕,唯她们是问!"

"可是……"

明珠还想再说,福康安不允许她再辩,强行拉她回去,"你休息好了,明儿个才有精力照顾她!孩子已经睡着,我们再争执下去把孩子吵醒就不好了!"

被他拖走的明珠思来想去,也只好听从。

回房后,洗漱罢,明珠躺在床上,虽有福康安抱着她为她取暖,但心还是郁结难解。

孩子遭此横祸,做父母的,自然难过,巴不得替她受罪,若不是心软,许她去十五阿哥府上,大约也不会如此。

正想着,忽听福康安道:"我就说不让她去永琰府上,这回好了,果然出了事!往后我再制止她,你可别再为她说好话!"

他这般抱怨又是为何?"你的意思是怪我咯?难道我想让女儿烫伤?"

自觉语气冲了些,福康安解释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永琰。"

那就更没有理由了,"祸是他儿子惹的,你怪他作甚?"

"怪他没教好儿子!咱们德麟就绝对不会办出这种事!"

他的功劳么?"那是我教的好罢!你管过他几回?十五阿哥更是没空管孩子!"

"你怎么总是为他说话!"他最不喜欢听!

"我不是袒护他,只是讲理而已,"她对谁都一视同仁,不会胡搅蛮缠,"你没瞧见么?伊贝尔受伤他也很心疼,难道我再去指责他么?那叫蛮不讲理了!"

说得好似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能接受,"反正你跟女儿都看他顺眼,就我看他不顺眼!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儿,我说什么都是针对他!"

"难道你不是?"好似冤枉了他一样,明珠举例道:"假如是四弟的孩子豪雅伤了伊贝尔,你会不会责怪四弟?"

这……

明珠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而后两人皆不再言语,话不投机的明珠背对着他睡去,福康安也翻了身,赌气不再说话。

第一天受伤的伊贝尔只顾疼了,未在意其他,到了第二天,她下床照镜子时,才发现自个儿的左脸皱起一层薄皮,恶心得她要摔镜子!

是以听闻丫鬟来报,说永琰来看她时,她赶忙躺床上,翻了身用手帕挡住脸。

进屋后,瞧她还在床上,永琰问丫头们,"不是说她起床了么?怎么还在睡?"

"回十五爷,姑娘的确起了,只是……"

"怎么?"

丫鬟本不敢说,奈何阿哥问话,她不能不回,只好如实道:"姑娘照了镜子后,就……"

原是为此,永琰会意,走向床边,示意丫头们先出去。

摒退丫头后,在床边坐下,永琰又去唤伊贝尔,她却不肯转过身来。

"可是讨厌十五叔了?若是不愿见我,那我走便是了。"

"不是!"伊贝尔赶忙否认。

"那为何不回身?"永琰趁机教导,"你可知背对旁人很不礼貌。"

她当然知晓,只是,"我现在的模样太丑了,我怕……怕吓到你。"

轻笑着,永琰并不在意,"昨日已看过,没觉着丑。"

他定是故意安慰她,才这般说,"今天变得皱皱的,老太婆一样!太吓人了!"

"哦!"永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表叔大你那么多,很快就会有皱纹,你就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才不会!"急忙辩解的伊贝尔忍不住回了头,对上永琰的目光,又吓得赶忙拿手帕来遮,却被永琰拉回了手,"无需遮挡,我不介意。"

是么?伊贝尔之所以怀疑,是因为,"我自个儿看了都恶心!"

"按时涂药,很快会好。"

"万一留疤了呢?"已到了爱美的年纪,伊贝尔很是担心,"奶奶说,若是有疤,就嫁不出去了。"

"怎么会?定然会恢复的!"

话虽如此,她仍是放不下心,"可若将来真的有疤,旁人嫌弃我,不肯娶我,那十五叔会不会娶我?"

"啊?"闻言,永琰一怔。

迎上她天真的眸光,永琰觉着自个儿有些想多了,伊贝尔还这么小,根本不懂嫁娶的含义,也许只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才会这样问。

思及此,永琰微微一笑,道了个"会"字。

听到回答,伊贝尔喜出望外,"真的么?"

"是!"永琰笑容依旧,又劝她不必担心将来,只管按时喝药涂药即可。

得他一句应,伊贝尔宽心许多,也不担心这脸是否能好利索了!开心地嗷了一声,又扯着脸皮,痛得她不敢再有太剧烈的表情。

而后他又亲自为伊贝尔涂了药,伊贝尔直言这药难闻,永琰却道无甚感觉,"良药向来苦口,难闻也正常,只要能治你的伤,何必管它什么气味儿。"

明珠过来时,瞧见永琰在此,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但他亲自动手为伊贝尔上药,倒是令明珠过意不去,欲去接手,永琰只道即刻就好,不必她费事。

只见额娘,不见阿玛,伊贝尔试探着问,"阿玛可是上朝未归?"

这个永琰最清楚,"下朝后,皇阿玛将他唤了过去。"

得知此讯,伊贝尔心下暗喜,跟她额娘提议让她十五叔留下用朝食。

明珠正有此意,亦出言相留。永琰明知自个儿应该拒绝,然而明珠的话竟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应承。

往年也曾有过两回,永琰与众人一道在酒楼,明珠也在场,今儿个却是头一回,没有其他男人,只与她共用朝食,

加之伊贝尔也在旁边,这情形,竟像是一家人一般。纵然他心底已是暗潮汹涌的欢喜,面上也只能尽量平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觉着今儿个的银耳粥格外香甜。

不知福康安何时会归来,用罢朝食,他便告辞离去,只因他不想福康安瞧见,误会明珠。

细水长流,平淡的相处,总比误会弥深刻意的逃避要好。

昨儿个他下令将绵怡禁足后,刘佳氏已来求情,他避而不见。今儿个才从富察府归来,她竟等在书房门口候着他,强行跟进书房。

坐在书桌前,永琰懒得看她,"我说过不准任何人求情,昨儿个吉兰过来都无用,你还不自量力!"

"爷!绵怡是您的儿子啊!他只是犯了小错,至于将他关起来么?"

"小错!泼热水那是要毁容的!这也叫小错?是不是杀了人才叫大错?你的儿子害了人,你也不觉愧疚,反倒认为我罚得重?都是你行为不端,他才有今天!"

刘佳氏不甘辩解道:"孩子跟了福晋那么久,出了这样的事,爷怎么还怪我?"

训斥,自有因由,"绵怡始终不是吉兰亲生,他有不对,她只能教育,并不能打骂训斥,免得你又说他虐待你儿子!说到底还是你把他从小惯成这样!随心所欲,目无王法!"

刘佳氏满脸不服,扯着手绢倔强道:"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爷您就是针对我,对我们母子有偏见!"

"你说是便是了!"永琰懒得与她讲理。

自不量力的刘佳氏趁机要求,"福晋既然教不好,妾身恳求爷把儿子还给我,让我来教!"

她还敢谈条件!被点燃的怒火瞬间烧到她身上,

"让你教,他下一步就该杀人了!你还傻兮兮的跑去跟皇阿玛求情!你不晓得皇阿玛最是看不惯儿孙作威作福么!真是人头猪脑!"

刘佳氏还要再说,永琰已不耐烦,"你再多言一句,母子俩皆禁足!"

狠辣的眼神惊得刘佳氏心肝皆颤!温润的十五阿哥,向来很少发脾气,却独独对她没有耐心,她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竟令他如此唾弃!

再不甘心,她也只能含着委屈忿然离去,不敢再挑战他的耐性。

第一百五十一回 福康安归来时,看望了女儿,又问明珠,"十五阿哥来过?"

他既这么问,想来是在哪儿看到永琰的轿子,心知瞒不过去,明珠随即点了点头。

福康安想说什么,又觉是废话,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不喜欢永琰,明珠是知道的,但永琰好心来看女儿,她总不能赶人家走,并未觉得自个儿有错的她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伊贝尔怕他质问,忙说自个儿脸疼要歇息,让爹娘出去。

出了房门,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屋中,明珠坐在妆台前发愣,福康安憋着难受,便找话与她说,"你怎知那老鼠油有用?"

"母亲给我用过,儿时烫伤了脚,邻居送来的,的确不留疤。"

"那时你几岁?"

"三岁多罢!"她也不敢肯定,"我记不清了,我娘告诉我的。"

"伊贝尔都八岁了,"怕是年纪越大,疤痕越难消,"也不知能不能长得和原来一样。"

福康安的担忧,正是她的顾虑,旁处也就罢了,偏在脸上,那样明显,将来若是耽误嫁人,她该自责一辈子。

见她眉深锁,"希望有用,你也莫担心,先抹这个,实在不行,再换其他的药膏,皇上今儿个也赐了好多药给我,"

"皇上怎会知晓此事?"永琰不可能跑去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与皇上说的?"

"我有那么无聊?屁大点事儿也跟皇上告状?"

不是他?"那会是谁?"

明珠似是不信他,好似他敢做不敢当一般,福康安不悦道:"是永琰的侧福晋,没头没脑的跑去跟皇上求情,皇上才来问我!总而言之不是我告状!"

他这般着急澄清又是为何,"我又没说是你。"

"你怀疑我了!"仅仅只是怀疑,都令他堵得心慌。

"我那是自然而然的联想,不是怀疑,即便是你所言,我又不会怨怪,你怕什么?"

怕的太多,"怕你觉得我小气,认为我昨儿个没机会教训那个小兔崽子,就跑到皇上跟前儿告状,认为我针对永琰……"

福康安郁郁寡欢的模样令明珠哭笑不得,"平日里大方,怎么一遇到跟十五爷有关的事儿,你就变的斤斤计较,像女人吃醋一般!"

本以为她在训他,可一扭头,却瞧见她唇角含笑,这一刻,他可以肯定,明珠并未生他的气,随即松了一口气,主动拉住她手,也不否认,

"我在乎你,才格外在意你对我的看法。你若对我呆着脸,我就觉着乌云密布,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神清气爽!"

明珠委屈道:"我没有呆着脸,是你不理我!"

福康安更委屈,"我哪有不理你,我是怕说错了话,惹你生气。"

实则他们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不说话我才生气。"

"是么?你喜欢听我说话?"福康安顿感欢喜,"那我话多你可莫嫌烦!"

明珠故意气他,"左右都嫁了,烦又如何?能躲么?"

"能!"揽上她肩,福康安宠溺一笑,"躲我怀里,或是床里。"

有何区别?前有狼后有虎!话说开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一个月后,伊贝尔的脸已经长出新皮,只是那一片皮肤相对娇嫩,颜色甚浅,晒了太阳容易红,吹风容易乌紫,明珠嘱咐丫鬟定要照看好她,好了也要按时抹药,方可痊愈。

这一日,福康安下朝归来,并不似往常那般喜笑颜开。看他愁眉不展,明珠问他有何困扰,他却突然将她拥至怀中,

"怎么了?"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不明所以。

"不开心!好烦躁!皇上又让我去甘肃!"

"不是才回来嘛!怎的又去?"

"咱们走时,有人暂代,可惜他没福,父亲突然逝世,如今他不能再代总督之位,一时又没合适人选,皇上便想让我再去。"

那可真是折腾人!然而臣子只能领命,"皇上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

"可我想去台湾!"上战场是福康安心心念念之事,林爽文之事尚未摆平,我应该去战场才对,实不愿再去甘肃当总督!"

明珠观察他的神色,似乎只是不乐意,并没有违抗圣意的打算,那么他要的,该是她的宽慰了,遂对他好言相劝,"不如先听从皇上的安排,等有合适人选,皇上自然会调你回京。"

也只能如此了,福康安极不情愿地道:"吩咐丫头们开始整理我们的行装罢!皇上命我五日内启程。"

我们?明珠闻言愣愣地看向他,"我也要去?"

这还用问!"难道你不去?"

"我也想陪着你,可是……"明珠甚感为难,"伊贝尔伤未痊愈,云霄再不愿去甘肃,苏果才有了身孕,也不能奔波,我不能走啊!"

"那我呢?"福康安顿感惆怅,"你为每个人都考虑,偏不管我!我原本就不想去,现在你又说你不去,那我……"一瞬间,他只觉生无可恋!

"你可以带上乌尔木。"

她的好心提醒令他几欲崩溃!"我能睡他么?"

"好啊你!"明珠恼火地捶他一拳,面含薄怒,"你带我就为了睡我啊?我就只有这一点用处?"

福康安嘿嘿一笑,"不止能睡,还能看,你也知道我脾气急躁,惟有瞧见你才如沐春风,你若不随行,我心烦时又该如何排解?相思时又该如何慰藉?唉!"

想想都觉头疼,然而明珠之言有理,他也不能强求她过去,看来这往后的日子难熬啊!

送他走这天,冬月的日头很暖,却还是很冷,幸得前天雪已化,否则只怕道路难行。

身披貂裘的福康安,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如工笔描摩的脸庞,是一如既往的俊逸。

之所以多看两眼,是想让梦有迹可循,明珠正想夸他两句,然而下一刻,上马车前,他忽然不舍地回身拥住她,"我不想走了!明儿个再走罢!"

"多一天有何区别?"若注定别离,多一天相处也是不安的煎熬,"已经第五天了,你再不走,皇上该问了。"

松开怀抱,福康安凝望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等我回来,"说着,抬手抚上她脸颊,大清早的出来吹风,如此冰凉,他赶忙催她回去,"进屋去罢!外头太冷!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最后这一句忽然就惹得她红了眼眶,他说不想便可不想么?思念总是情不自禁,趁人之危悄然入侵,纵有防备,也无力招架,只能寄情于承载相思的书信。

多罗在旁看着,心酸之余打岔道:"哎呀!羡煞人也!都老夫老妻了,还似新婚夫妇般难舍难分!"

福康安微扬首,语态傲然,"不服?憋着!"

气得多罗伸手搂住福长安,"咱们也恩爱一个给他瞧瞧!"

福长安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又叮嘱了几句,福康安这才上了马车,掀开侧帘回望明珠一眼,狠狠心放下,命令出发。

马车上的他,座位旁是空的,心底是空落落的,好似失了依靠一般,若打仗,他可以不带她,若做官,他真不愿一个人,这些年带她带惯了,就好似爱她爱惯了一般,她若不在身边,他只能按部就班地品尝着无聊的生活,少了期盼与甜蜜,多了苦涩与压抑。

而明珠,亦是如此,顾虑旁人而未与他同行,实则她心里,很是不甘。只是人生何处不离别,旁的夫妻,只怕丈夫外出上任从不会带上妻子,而福康安回回带她,已是难得,

此次无奈分离,也只是暂时,她相信,不久之后,皇上还会调他回京。

怕她难过,多罗还来劝慰,不意让她担心,明珠勉力笑着,只道有孩子打岔,也不觉有多难过。

福康安离家后,伊贝尔无甚感觉,毕竟在她成长的年岁里,他大都不在身边,而德麟则是享惯了父爱,忽然见不着父亲,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当德麟钻进明珠怀中,低落地呢喃着,"额娘,我想阿玛了!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蓄在心底的泪,瞬间就下来了,今岁的她,已有三十,她以为,成熟的自己不会轻易被思念打败,然而福康安走了还不到一天,想念的枝芽已开始疯长,缠得她喘不过气,忽然觉着自个儿好没出息,竟在儿子面前哭了。

德麟不明所以,慌张地为她擦着泪,不敢再说想阿玛的话。

想着他入眠,为的是在梦里团圆,然而清晨醒来,再回想,却并未梦见他,为何梦也要和她作对?

为她梳妆时,云霄发现,她的眼睛已然红肿,想是昨夜哭了许久,

"若不是顾及奴婢,夫人早该随少爷去甘肃,"云霄一自责,苏果亦难过,"都怪我这身孕来的不是时候!才耽误了夫人的行程……"

"两个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若真想去,大可带着其他丫头,说到底还是我自个儿不愿,你们莫再怪自个儿!"

然而夫人与少爷一向情深,她怎会不愿去呢?这么说,不过是安慰她们罢了!

第一百五十二回

自脸受伤后,伊贝尔好似有了阴影,再未吵着要去永琰府上,永琰过意不去,隔三差五的会来看看她,福长安一瞧见永琰与明珠立在一处时,总是莫名心慌,知道的越多,忧虑便越多。

除夕这一夜,守岁的孩子们精神头儿十足,皆不肯睡,多罗困得歪在福长安怀里,明珠看着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府邸,心事满怀。

新婚时,福康安去金川打仗的三四年,明珠对他并无感情,分离也不觉难过,而后的十年,每一年,两人都在一起过年,而今年,却是别离两地。

纵然他的信中诉尽衷肠,她还是渴望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不知远在甘肃的他是否与她一样,相思难眠。

三月初三,本该放风筝的好日子却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滴得福长安坐立难安,乘了马车找到永琰,神色紧张。

永琰问他有何事,他却抿唇不语,眼神闪烁。

默了半晌,他才开口,"三嫂她……"

一听这话,永琰顿时紧张起来,"明珠怎么了?"

"她……她两个月未来月事……"

月事?永琰一愣,有些尴尬,此等隐晦之事,福长安怎么清楚?遂问他如何知晓,福长安只道:"三嫂担忧,告知多罗,无意被我听到。"

"大约是气血不通罢,请大夫了么?让大夫调理调理。"他虽关心她,却终究不是大夫,况且又事关月事,他总不能过去探望,只能暗中帮忙,"若觉民间大夫不好,我可请御医过去。"

"调理什么?女人不来月事,那不是有孕了么?"

怎么可能?"你三哥都走几个月了,明珠哪里来的身孕?"

"所以才来问你!"

看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永琰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你不是……怀疑我罢?"

福长安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永琰顿生无名火,"难道你认为明珠不来月事是有了身孕,而孩子是我的?"

"这阵子你时常去府上,与三嫂接触很多。"而他原本就对明珠有意,是以最有可能。

"我是去看伊贝尔,又不曾与明珠单独相处!"

纵然他否认,福长安依旧持怀疑态度,永琰失望至极,"即便你怀疑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明珠的品行,难道她会背着你三哥与我怎样?哼!"说到此,永琰自嘲地冷笑,"我倒是想!"

永琰说的如此决绝,难道真是他误会了,可多罗从未月事不准过,他三嫂又是为何?难道真的只是月事紊乱,而他杞人忧天?

思量半晌,福长安无言,只好告辞离去。

他不过是去看看伊贝尔,竟又给明珠招至非议。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的压制,从不曾表明什么,也自觉说话行事并不过分。这样的暗恋,也天理难容么?

窗外的雨,和着酒,烫着喉咙流到心底,福长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内心深处,他依旧想把福长安当作唯一的兄弟,知心人,希望他懂自己的无奈与隐忍,

然而,他却忘了,福长安与福康安才是亲兄弟,流着相同的血液,自然为自家兄弟着想更多。

福长安怕他给福康安戴了绿帽子,是以对他有所防备,只要他去富察府,福长安的眼神似乎总是在盯着他与明珠。

之前他总认为是自个儿想太多,今日过后,他总算明白,原来在福长安眼里,他竟是一个会不顾明珠名誉去私下勾搭的无耻男人!

谩说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有,他也只会在能给她名份地位之时,才会碰触,如若不能,他绝不会自私的去占有她!

唯一的知己也没了,永琰只觉心沉似海无人懂,惟酒暂醉不言痛。

这雨,一连下了三四天,今儿个总算晴了,伊贝尔趴在窗边,期盼又失望,"十五叔好久没来看我了呢!"

明珠猜测着他许是在忙,进门的多罗却道,"都病倒了,还忙什么?"

伊贝尔闻言大惊,"什么?十五叔病了?"慌张的她忙爬下椅子,抓住她四婶追问,"你见他了么?他怎么会生病?什么病?严不严重?"

多罗看她这般紧张,只觉好笑,"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很正常,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永琰只是风寒而已啦!"

尽管她如此说,伊贝尔还是放心不下,跑过去央求明珠,"额娘,我想去看看十五叔,可以么?"

"你忘了你的伤?"

她当然记得,却还是想去,"我不多做逗留,只看看他就回来,好不好嘛!"

若不许她去,她怕是不会死心,无奈的明珠决定让云霄陪她走一趟,又叮嘱她快些回来,若是碰见绵怡,不要与他说话,免得起争执。

伊贝尔一一应下,迫不及待地随着云霄一道坐马车去往永琰府上。

天是晴了,永琰的心却依旧阴沉,花香随风袭入窗,不懂思量,似炫春光媚,孤寂灌入肠。

吉兰与刘佳氏皆来看望,想亲自与他喂药,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睡着,让心歇一歇,不理是非。

将将睡着之际,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小厮来报,说是伊贝尔求见。

这孩子怎么来了。

永琰回了声进来,声音很低,伊贝尔听着都觉有气无力,待进去后,瞧见他面色苍白,更是一阵心疼,"四婶还说无甚大碍,可您竟憔悴成这样了!"

"我真没事,只是没精神罢了!"说话间,瞧见她身后跟着云霄,还以为明珠也来了,再往她们身后看,却是再无其他人。

看来是他想多了,明珠又怎会来看他呢?

他失望的神色尽入云霄眼底,不等他问,云霄已福身道:"回十五爷,我家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在调养中,是以未能过来探望您,奴婢临走时,夫人曾嘱托奴婢,让奴婢代她向您问好。"

"是么?"

果不其然,云霄简单一席话,立即令他欣慰许多,甚至,笑容也开始浮现。

伊贝尔自然不明白他因何而笑,但只要他开心,她就会开心。

她虽然想多与他说说话,可是又怕他累着,希望他多休息,又想起母亲的嘱托,不可多留,不舍的她只好告辞,还像模像样地嘱咐他多喝水,按时喝药,不要怕哭之类的。

小丫头这么关心他,也不枉他疼她这么多年。

眼看着她们要走,永琰忍不住喊了声,"云霄……"

云霄闻声回首,恭敬地问他有何吩咐时,他又说不出口,其实是不知该说什么,内心深处渴望提一提明珠,又明知没有理由,是以才尴尬无言。

心知肚明的云霄让伊贝尔先走,说她稍后跟来,伊贝尔虽然心底疑惑,还是出去了。

待她走后,云霄又回到他跟前,低声道:"十五爷的心思,奴婢都明白,您只管安心休养便是。"说着,自鬓间抽出一根簪子递与他,

"这天河石簪子夫人一直戴着,前两日才赏了我,今儿个我才戴着,十五爷若不嫌弃,奴婢斗胆,将这簪子转赠于您,聊以慰藉。"

明珠的簪子?云霄果然最知他心,伸手接过,他空荡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却又担心,

"若是明珠问起?"

"十五爷放心,夫人赠与奴婢的首饰多不胜数,即便我不戴,她也不会过问。"

如此甚好。

怕伊贝尔等得不耐,云霄随即告退,赶上伊贝尔。

伊贝尔自然会问他,永琰和她说了什么,云霄扯谎道:"十五爷说,因为绵怡之事,他没再留你住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是怕你吃亏。"

伊贝尔闻言嘿嘿一笑,"十五叔多虑了,我明白的!"

好再她未继续追究,云霄轻舒一口气,既轻松,又内疚,永琰深情的眼神总容易令她心软,忍不住想去帮他,但回过头再想想少爷,她又不免心中生愧,但一根簪子而已,十五阿哥必然会妥当收好,料想也不会被谁发现。

台湾那边,林爽文起义迟迟难以平定,乾隆面上无光,渐无耐心。

闽浙总督李侍尧请求皇上派武将海兰察赴台,会同将军常青一同作战。

海兰察的确能征善战,却桀骜不驯,除却恩师英勇公阿桂之外,对谁都不服气。乾隆惟恐常青无法驾驭这头雄狮,求益不成反被损。

当年和珅以钦差大臣身份指挥镇压田五起义时,海兰察就曾给过他钉子碰。

思来想去,乾隆最终还是决定调福康安去台湾,当年金川之役,两人曾有过合作,福康安年富力强,于军旅素为谙练,恩威并施,方可驾驭海兰察、鄂辉等战将!

于是,乾隆于六月中旬,调陕甘总督福康安回热河行在待命。

终于可以一展宏愿上前线,意气风发的福康安得令后随即着手安排,带封廉、杨遇春、杨芳等勇士随军出发回京!

七月的一天,明珠正算着福康安何日能到家时,忽闻小厮来报,说是瞧见乌尔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奏报三爷马上到府!

"是么?"喜出望外的明珠赶忙起身相迎,临行前又看了镜子一眼,确定妆容无碍,这才出了房门。

未等她到府门口,已在拐角处看到将将进大门的他!

然而这重逢,竟令她僵了笑容。

但见福康安负手而行,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身后跟着封廉、杨遇春等人,这很正常,但他身边竟还有一位妙龄女子随行,低眉娇笑,如花似玉,更令人惊诧的是,福康安居然也笑脸相对。

他甚少对其他女子露出这般情态,也就很熟的云霄、苏果以及当初的香儿,他才会打趣几句,而今日,他对旁人的笑容竟如此亲切,明珠甚至还能觉察出一丝宠溺!

云霄也觉不对,正要开口,明珠已黯然转身,"回去罢!"只因她瞧见,福康安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她们自个儿院中,而是太夫人的房中。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回到房中,坐在妆台前,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的年岁,的确不如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那般,吹弹可破,她老了,而他,看够了么?

猛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句"反正我找了你也不知晓",当初是玩笑,而今呢?可是玩笑成了真?

等了两刻钟,也不见他回房,福康安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令明珠忐忑不安!

云霄劝她宽心,明珠点头道:"你且放心,夫妻多年,不问清楚,我不会随意下结论。"

第一百五十三回

将近午时,才有太夫人那边的丫鬟来请,"夫人,三爷回来了,正在太夫人屋里说话呢!太夫人请您过去用午膳。"

"知道了!"懒懒地应了一句,明珠并未立即起身,而是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丈夫归来,她面上竟无喜色?丫鬟虽觉怪异,到底不敢多言,只在心里想着,难道夫人不悦,是因那三爷才带回府上的美貌女子?

三爷十几年独宠夫人一个,是众所周知的,难道这一次,要打破这局面了么?想到此,丫鬟不禁暗喜有好戏看了!

坐了半晌,没有拒绝的理由,明珠只得起身前往,云霄知她心乱,干脆不多言,陪她前去,看情形再说。

明珠去时,众人皆已落座,她一眼便瞧见晴蕙的眸色意味深长,似是看笑话一般,果不其然,那陌生女子竟坐在太夫人身边,而挨着她的,是福康安!

福康安身边还有空位,本该由明珠来坐,明珠却绕道行至多罗身边坐下。

那女子望向明珠微笑着,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姐姐",明珠闻言心火顿冒,这福康安还真给他找了个妹妹回来么!不悦的她毫不领情,冲口而出,"谁是你姐姐?"

"啊?"那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凶。

福康安闻言"咳"了一声,对那女子提醒道:"叫嫂嫂!"

嫂嫂?"她是你夫人?"

"恩,"福康安点点头,那女子只觉奇怪,既是夫人,为何不坐他身边?尴尬的她嗔了福康安一眼,又抬眸对明珠解释道:

"嫂嫂勿怪,雅尔檀初来京城,还不识得府中人,我是看您年轻貌美,还以为你是哪家姑娘……"

福康安却觉这话十分别扭,当即不悦打断,"你的意思是我老了,她年轻,我配不上她对不对?"

"哎呀!表哥!我哪有这个意思嘛!"雅尔檀解释不清楚,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索性不再理他!

年轻?明珠却觉她是在故意讽刺!他俩还是表兄妹!他的表妹可真多!先有一个喜塔拉,又来一个雅尔檀!这般亲切,果然是有什么的!

太夫人笑道:"这雅尔檀可真会夸人!也会损人!"

众人正说笑着,福长安赶来时发现自个儿的座位被占,郁闷又不好多问,只得在他三哥身边坐下,

"三哥终于归来!到时候一举灭了那林爽文的贼军,看他还如何猖狂!"

"唉!"福康安不由慨叹,"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皇上一直不愿让我去台湾,一是怕渡海有难,二是觉着一群起义军算不得什么,那么多将军应该能摆平,岂料拖到现在还是抓不到林爽文,起义军的队伍却越来越浩大,皇上这才松口宣我回来!"

宴中,福康安一直为雅尔檀夹菜,甚少与明珠说话,明珠也懒得理他,只等着宴后问个清楚,他若真变了心,她必然会成全他!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宴后他竟然主动提出送雅尔檀回房歇息,说是她初来此地,怕她找不到路!

敢情那些个丫鬟小厮都是瞎子!非得他亲自去送?

而福康安也未去看她的神色,径直送人去了。

多罗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什么情况?表妹一般都……"

那拉氏唤来明珠安慰道:"你放心,儿媳我只认你一个,纵然瑶林有心思,我也绝不应允!

她才嫁入富察家时,那拉氏一心想给儿子纳妾,开枝散叶,如今,那拉氏疼她,不许儿子有二心,倒是明珠的福分。

只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婆婆的袒护,而是丈夫的真心,即便婆婆不同意,一旦福康安有二心,她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晴蕙不禁在心底冷笑,太夫人现在说的好听,倘若那女子有了富察家的骨肉,她会不要自己的孙子么?

多罗在旁劝明珠想开点,"现在三哥什么也没说,也许只是误会呢?"

"可是三弟从未对别的女人这么好过,误会……呃……"晴蕙欲言又止,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也许罢!"

晴蕙的话,明珠虽听见,却不想理会,她与福康安的事,她自会处理,由不得旁人挑拨离间看笑话!

今儿个天阴,甚是凉爽,多罗提议去出去骑马,明珠却无心思,哪儿也不想去。

知她心堵,多罗便带了几个孩子一道出了府,希望在她回来前,他们夫妻俩能将误会消弥。

自上次永琰病后,伊贝尔只见过他一次,这回又是一个多月未见,他未再来过富察府,她讨厌绵怡,无事也不想去他府上,

今儿个出去,她很是想他,央求四婶多罗去永琰府上,看他在不在,请他出来游玩。

多罗去时,永琰正打算午休,却被她硬生生拽了起来,"睡什么睡!晚上还没睡够?难不成夜里纵情过度?年轻人!要节制!"

"不知节制的是你们夫妻罢!"白了她一眼,永琰穿鞋下了床坐在床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皇阿玛吩咐我将他御批的奏折全都再看一遍,是以昨夜熬了许久,这才想补觉。"

"教你看奏折?"多罗惊奇不已,"可是要传位了?"

圣意难测,永琰不愿瞎猜,"莫胡说!"

不说便不说!多罗邀他出去游玩,永琰却推辞不愿去,多罗说伊贝尔在外等着他,他又没精打采地推说下次。

被拒绝的多罗十分不悦,忍不住抱怨道:"今儿个真是诸事不顺!三哥回来居然带了个女人,请你出去玩儿你又不去!诚斋又在忙公务!你们男人真讨厌!"

闻言,永琰惊诧不已,"福康安带了个女人?"

"是啊!"多罗惆怅道:"嫂嫂瞧见别提有多难受了!"

永琰又问,多罗看他来了兴致,趁机要挟,"想知道?跟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明知是威胁,但事关明珠,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只好忍着困意随她出了府。

府外,伊贝尔瞧见永琰眉开眼笑,永琰却是心事重重,又不好一个劲儿的追问,怕多罗看穿他的心思,只能忍着,到得郊外,他才又状似无意的提及。

多罗将大概情形复述了一遍,替明珠愤愤不平,"你说这是普通的表哥表妹么?你表妹若是来了,你会亲自带她去房间?"

他自然是不会,可他料不准福康安,"他不是很爱明珠么,不应该啊……"

"我也觉得不应该,所有人都认为不应该!"多罗真怕这难得的美好被打破,"三哥可是专情的典范!不能有二心!"

不止福康安罢!"你们诚斋也是专情的典范。"

"他?得了罢!"多罗撇嘴委屈道:

"他是没有别的女人,可不够贴心,三嫂生辰,三哥从未忘过,我的生辰,诚斋却是从没记得过,不提醒你就别指望他给你送礼!"

多罗又问他最近为何不来府上串门,永琰并不想说他和福长安的嫌隙,便以太忙作为借口糊弄过去。

沉默了半晌的伊贝尔好似听懂了,"你们的意思是,阿玛要给我再找个姨娘?"

多罗也不好贸然下结论,只道:"不确定,有可能。"

伊贝尔当即不乐意了,"我额娘是最好的女人!我才不要什么姨娘!他若是敢找,我就不认他这个阿玛!"

"可别乱说!"多罗提醒道:"当心他打你!"

上回福康安打她,是三年前,那时她虽小,却依旧记得,但却不怕,"只要他敢欺负我额娘,打我我也不认他!哼!"

午睡了一个时辰,明珠已醒,也不知她是真睡着,还是在假寐。云霄正为她洗漱,仍不见少爷回房。不由暗恨少爷这次太反常!真是误会还好,若他敢对不起夫人,她也不会原谅他!

夫人面上没说什么,心底一定难受,云霄随即悄悄吩咐小厮去打探一下,过了会子,小厮来禀,"云霄姐,小的问过了,三爷被皇上宣进宫了!"

"有多久?"

"大约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恩,知道了,你下去罢!"既是进宫那就罢了,只要不是在那雅尔檀房中就好。

云霄又回去跟明珠禀报了此事,明珠嘴上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但云霄明白,夫人心底定然好受了些,只等着晚上少爷回来,道明因由,也就该冰释前嫌了。

傍晚,永琰被宣入宫时,在宫中晚宴上遇见了福康安,想起下午多罗说的话,他看向福康安的眼神,敌意更深,而福康安与众人把酒言欢,似乎快活得很呐!

御宴散场时,月色正好,永琰却无心欣赏,刻意行至福康安身边,负手边走边道:"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女人?"

不过半日的事,永琰怎会知晓?即便心中疑惑,福康安也不想白费口舌的去问,明知他不会说。

随即冷笑,"我还带了几个男人呢!十五阿哥也要一一盘问么?"

他带谁,并不能引起永琰的兴趣,永琰在乎的,只是明珠的感受,"我只是警告你,不要伤害明珠。"

如今的永琰,竟然猖狂到连心思也不屑隐瞒了么?莫名其妙的警示令福康安怒火中烧,

"你有什么资格警告我?即便我伤害了她,你能如何?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管?"

第一百五十四回 福康安的态度,永琰难以理解,他怎么能仗着自己是她丈夫就为所欲为?

"既然老天安排你作她的丈夫,你就该永远疼惜她,不要让她失望,"因为她幸福,他才从未想过去打扰,"你若做不到,我会拼尽全力拯救她!"

永琰竟然想替代他的位置!他就说永琰对明珠有不轨之心,可惜明珠并未觉察,并不信他,也罢!她不知道更好!反正她的心不会属于除他之外的男人!思及此,福康安不怒反笑,

"对不住了!只怕你永远没这个机会!"

若然他没有,若然他一生不可得,那也是明珠之幸,不甘示弱的永琰沉声回了句,"但愿你不会负她。"

"那是自然,她的幸福,只有我福康安能给!与其妄想痴念,不如静待宝座。"

福康安之言,正戳他心,也许,他可以得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皇位,却是永远没机会得到一个女人的心。由不得选择的,他只能默默承受。

志满意得的福康安道罢随即转身,坐轿回府。

屋里,明珠辗转反侧,一直在等他想问个明白,岂料他一天不见人影,入夜仍未归,怒与怨交织的情绪已快控制不住,真怕下一刻会崩溃!

正盛怒之际,终于听到了动静,

"备热水了么?爷要沐浴!"

果然是他的声音,只听外头的云霄回道:"丫头们已备好,只等少爷归来。"

福康安应了声,转身要去浴房。

"哎!"云霄唤他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少爷不去看看夫人么?"

"她睡了罢!"福康安坏笑道:"等我沐浴之后,再慢慢儿看……"

屋内的明珠终于忍耐不住,坐起身来,怒声沉喝,"福康安!过来!"

外屋的他闻声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看向云霄,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夫人生气了?"

云霄耸耸肩,微微一笑,"夫人没有生气,只是暴跳如雷而已!"

不用她说,他也听出来了!

"少爷,您自求多福罢!"道罢,云霄关上房门,迅速开溜!

"哎……"脚底抹油啊这是!福康安边朝里屋走去边嘀咕道:"你这丫头,忒不仗义!"

将将进屋,迎面便撞见明珠在瞪着他,福康安却笑意深深,"夫人,就这么等不及要见我么?"

没良心之人!亏他还笑得出来!"我不是想见你,我想打你!"

闻言福康安笑得更猖狂,"打是亲骂是爱!看来夫人对我急不可待!"

"少贫嘴!"明珠不吃这一套!直言不讳,"今天之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何事?"

还敢装!冷了眸子,明珠厉声道:"你若想装傻充楞也没关系,只是我没耐心,你不愿说,我即刻就走,绝不管你!"

走?"你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见她真恼了,福康安赶忙妥协,"好好好!我说!不就是雅尔檀嘛!"

他果然心知肚明!"你既然知道,还对她那么好?一个劲儿的与她说话,给她夹菜,还亲自送她回房!一下午不见人影,晚上也不回来!你要气死我么?"恼火的明珠一发不可收拾,顾不得仪态,只管发泄悲愤!

"你真吃醋了啊!"暗喜的福康安又感惆怅,

"这事儿是我失算!我本想送她回房后就回来找你,哪料皇上突然宣我入宫,说是商议台湾战事,刻不容缓,晚上又留我在宫中用宴,我不好推辞,这才耽搁许久!"

进宫可以理解,不需他多言,"我不要后面的解释,要前面!你和雅尔檀是何关系?为何对她好?"

"表兄妹的关系。"

"可你从未对别的女人这样殷勤过!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问出这句话时,明珠面上倔强,心里却是很疼,紧张又恐慌,多怕听到的答案是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见她红了眼眶,福康安不敢再隐瞒,急忙澄清,"你莫急,我老实说了罢!其实,雅尔檀是我姨母家的女儿,她是喜欢了封廉,奈何封廉对她无意。

得知他有个儿子,她便央着我带她来京,看看他儿子,想先跟小孩儿打好关系,她家人本不同意,后来她哥哥也跟来,才许她来京,顺便拜见她姨母,也就是我额娘。"

看他的眼神,明珠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然而还有一点,令她匪夷所思,"既是她喜欢封廉,你一向少与女子搭讪,又怎会与她相谈甚欢?"

提及此,福康安尴尬一笑,"我承认,其实我是故意的,那时候同意带她回京时,乌尔木就担心,说怕你瞧见我带个女人回家会误会,

我又不喜欢她,本该与她保持距离,但我却想看你为我吃醋的模样,才故意与她多说几句话,故意对她好,冷落你。

其实我早看出来你生气了,本想着马上回来解释,孰料下午会有那么多事,耽搁了许久,才害得你恼我那么久!"

听罢他的解释,她本该欣慰的,可眼泪竟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酸涩难忍,"你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疼!我甚至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明珠深蹙的眉和委屈的泪,像是滴在他心上一般,烧得他生疼,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只顾满足自个儿的虚荣心,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实在过分!看到你这样,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说着忙去为她拭泪,却被她一把挥开,

"你没我疼!"她今日,每一刻的煎熬,他怎会懂?

"我比你疼!是我做错了,我没料到后果这么严重,"自责的情绪令他十分懊恼,"往后我再不会耍小心机,至少在感情这方面不会!"

这话不对,美眸微睁,明珠瞪他一眼,"意思是旁处还会了?"

"当然!"福康安笑哄道:"比如生辰时给你惊喜啊!晚上我饿了你却不饿时,还是得我自个儿想办法诱哄啊!"

明珠都快被他逗笑了,却仍觉心中不甘,"不行,我现在还是生气!"

哎呀!媳妇儿还生气,这可慌了福康安,"那怎样你才能不生气?你打我一拳?

明珠嘟嘴依旧,福康安又问,"不然啃我一口?"

想了想,明珠凶巴巴呵令道:"你过来点!"

福康安喜滋滋闭眸凑上前,等着她轻啄他的唇,然后再反吻回去。岂料唇上没感觉,某地儿却开始热燥,睁眼低头一看,原是明珠伸手一握……

纵然隔着衣服,掌心的温热亦能瞬时传来!

夫人主动,难得啊!他却故意问,"你碰我作什么?"

"没什么。"淡定收回手,明珠催促道:"你不是要去沐浴么?快去呀!"

挑了火还想安然而退?福康安忍不住白她一眼,

"你认为我现在还有沐浴的心思?才刚就是怕我若是先进来看见你会控制不住,才想着先去沐浴,再来你身边,你偏要喊我,还敢逗我!这下好了,"

指了指自个儿,他已无法忍耐,"饿醒了,等不及要开餐呢!"

"不!"拒绝的声音没来得及发出,已淹没在他激烈的深吻中,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令她渴望又贪恋,

"瑶林……"明珠轻声呢喃着。

他边吻边问,"嗯?"

鼓起勇气,她倾诉着,"我想你……"

顺着她绯红的脸颊,一路吻至颈间,贴合着梦寐以求的人儿,他柔声回应,"我就在你身边……"

"那也想……很想……"时至今日,她终于松口承认,"后悔没有陪你同去甘肃。"

"我明白,你想去,只是顾虑太多,"她的心思,他都能读懂,

"你不知道我每晚有多煎熬!只能在梦里与你相会……"他有渴望,却始终不愿找别的女人来发泄,情愿痛苦的忍耐,"今天终于触碰到日思夜想的你,我会好好疼你……"

"嗯……"抚上他的背,心火在两人之间熊熊燃烧!热烈又狂乱!

平息之后,她整个人似瘫了一般,翻个身只想睡觉,福康安却坐起身子,对她耳语,"我去沐浴,等我回来,咱们继续……"

"不……"明珠困乏得睁不开眼,"我要睡了!"

"良宵不可辜负,这才刚刚开始,你以为摸人不需要付出代价么?"轻捋她发丝,福康安低声笑道:"等会让你摸个够,吃都可以……"

明珠却是懒得理他,很快就昏沉睡去。

才睡下又被沐浴之后的他折腾醒,明珠只道好困,他却道:"你睡你的,我伺候你。"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嘛?"

"睡不着正好,配合我。"

原本困到不行的她被他一挑,又忍不住轻颤,嘤声呜咽着,没办法,他太清楚她的点了,总能轻易燃起深藏的火苗,令她释放。

次日,福康安醒来时,日头高照,显然他已错过了入朝的时辰,纵使如此,他也得入宫,今日皇上应该会安排军队出发的确切时日。

待他进宫时,早朝已散,守在门口的公公笑呵呵相迎,"皇上正在御书房接见几位将军,侯爷请!就等您嘞!"

微颔首,福康安向里走去。

第一百五十五回 才进御书房,福康安象征性地拱手道:"参见皇上,奴才来迟,请皇上恕罪。"

"无妨,"乾隆笑言免礼,浑不在意地打趣道:"小别胜新婚,可以理解嘛!"

闻言,福康安尴尬一笑,没有否认,算是默认。

立在一旁垂听的永琰见状,心中不是滋味,福康安与明珠和好了么?他昨晚是在别的女人房中,还是与明珠在一起?

思量无解,永琰渐渐走神,以致于乾隆问他话时,他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并不知皇上问了什么。正心虚之际,但听身旁的英勇公阿桂特意抢先回禀,

"皇上,若是调动那么多巴图鲁勇士,是不是太高抬那贼人林爽文?"

心知英勇公在为他提醒,永琰十分感激,向皇上道明自个儿的想法,

"儿臣以为,军队不可过多,毕竟不是陆路,渡海行军不便,是以兵将以精为上,台湾之围,已拖延太久,现下是该速战速决,以解民众之困,巴图鲁勇士越多越好,以一抵十,一举歼灭贼军,好壮我大清军威!"

永琰之辞,正合乾隆之意。

瞧见他皇阿玛点了点头,永琰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向阿桂投向感激的目光。

福康安看在眼里,不由冷笑,这永琰大约是在猜测他们夫妻俩昨晚是否吵架罢!可惜啊!他们好着呢!

当乾隆问及福康安的看法时,清了清嗓子,福康安拱手道:"奴才认为,应派十万大军赴台!"

"什么?"乾隆闻言,有些吃惊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瑶林,你不是畏战罢?"

微微一笑,福康安继续道:"虚张声势,让林爽文等人心惊,按耐不住,便会自乱阵脚!实际上,两万兵力即可!"

原来如此,听罢他的解释,乾隆朗笑称赞,"好!就依你所言,即刻放出风去,就说朕欲派十万兵力!围剿贼军!"

富察府,才用罢朝食的明珠正在漱口,闻听下人来报,说是雅尔檀姑娘求见。

明珠点头应允。

雅尔檀进来时,瞧见明珠对她笑脸相迎,不似昨日那般冰冷,料想应是她表哥已对表嫂道明了真相。

"都怪表哥,是他让我陪他作戏,害得表嫂对我有所误会。"

明珠温笑道:"如今真相大白,我断不会再冷落你。"

"那就好,"雅尔檀这才放心,又大着胆子央求明珠带她去看看封廉的儿子。

明珠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路上,她提醒道:"云川自小没有母亲陪伴,是以性子有些冷清,你万莫介意,混熟了会好些。"

"我猜到了!"雅尔檀可是有备而来,"我已为云川和德麟都备了小礼物,相信他们会很喜欢!"

"是么?"明珠赞道:"你真是有心了!"

到达两个孩子所居院落,德麟欢喜迎上来,云川恭敬行礼。

小小人儿,十分谨慎,雅尔檀注视了他许久,随后让丫鬟奉上礼物,"德麟,云川,我叫雅尔檀,是你们的表姑,初次见面,表姑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德麟也不客气,顺手接过,又了道谢,云川愣愣接了礼物,心中奇怪,这德麟的表姑居然还给他也带了礼!

打开一看,竟是一把麒麟宝剑,剑鞘十分精致,而尺寸也不是大人的,而是少年可以拿的,德麟看了看自个儿的,问这表姑,为何两把剑一模一样。

"宝剑成双啊!免得不一样,你们兄弟争执不是?"

那倒也是!德麟只道自个儿很喜欢,"阿玛一直说要送我宝剑,可他总是只记得额娘的生辰,都不记得我的,表姑这把宝剑我很喜欢,多谢表姑!"

德麟也不认生,亲切地唤着她,雅尔檀很是欣慰,摸着他的小脑袋,不停地夸他聪颖。

然而云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宝剑,雅尔檀还以为他不喜欢,一问才知,原来他正在思索,说是想带这把剑随他爹爹上战场!

雅尔檀闻言笑道:"云川真是好孩子,等你再长大些,就能跟你爹上阵杀敌了!"

陪孩子们玩儿会子,明珠与雅尔檀各自回房,福康安自宫中回去时,瞧见明珠以手托腮,目光怔怔,忙问她可是还在生气,

"没,"叹了口气,明珠说是想起了香儿。

她不会无端提起香儿,难道是有什么心思,"你不想撮合雅尔檀与封廉?"

"姻缘之事,强求不得,我们认为合适的两个人,却不一定能走到一起,一如当初的云霄和吴琼山,到底是错过了,"虽然雅尔檀性子不错,但毕竟先与香儿认识,明珠心底自然偏向她多一些。

踱步到窗前,窗外绿荫成片,却有知了鸣啼,叫得人心烦,

"只是不知,香儿如今是什么情形,倘若她还在等着封廉,而封廉又有了其他女人,她岂不是很可怜?"

"香儿在暗,我们在明,她若真的还想着封廉,大可与封廉写信联系,这么多年了,她都不肯透露音信,想必是又嫁人了罢!"

他的猜想也有几分道理,可明珠仍旧不想多管,但看封廉的态度。

听说他后日便要启程,明珠顿觉怅然,"这么快?才回来两日,又要走!"

"舍不得我么?"自身后拥着她,福康安安抚道:"你且放心,我会尽快了结那林爽文,待我打胜仗归来,便可时常陪着你。"

"之前你去甘肃镇压叛乱时,我还不怎么担心,可这次要渡海,海上风云莫测,我心里不踏实。"

"渡海的不止我一个人,还跟着军队呢!你放心,他们定会小心行驶,不会置我于危险之中,我若有什么意外,整个水师该陪葬了!"

真有那种情况,难保乾隆不会迁怒福建水师,但这话都是安慰明珠,毕竟海上风浪难料,纵然众人有意保他,可若真有什么突来的巨浪,谁也无能为力,这些他心里清楚即可,并不打算告知明珠。

在她脸颊轻啄一口,福康安还想继续亲热,忽闻一道细亮的女声响起,"大热天的,搂搂抱抱!你们也不嫌热!"

原是伊贝尔!无奈松手,福康安不悦轻斥,"你这丫头,忒不懂规矩!进来也不吱一声!"

"我不是说话了嘛!"她明明出声了的!

"进门前吱声!进来后才说顶什么用?"若不是女儿闯进来,他早该亲上明珠了,"万一看到不该看的可就不好了!"

"怪我咯?"伊贝尔很不服气,"这大白天的!您莫做些不该做的,我就看不到了呀!"

嘿!这丫头还有理了!败下阵来的福康安看向明珠,数落道:"瞧你女儿,多会犟嘴!"

"难道我不是你女儿么?"伊贝尔抱臂一哼,福康安懒得跟她再扯,让她转过脸来,看看可有留疤。

伊贝尔却不肯扭脸让他看,径直来到明珠身边,拉着她小声问,"额娘,你不跟阿玛生气了么?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阿玛到底喜不喜欢她?"

女儿还真是爱管闲事,明珠忍俊不禁,告诉她那雅尔檀是她的表姑,喜欢的人是云川的父亲。

"这样啊!"确定她阿玛没有二心之后,她才对他收了成见,规规矩矩与他说话,不再呛人。

明珠又与他说起苏果才添了一个小男孩儿,有两个月大,暑天太热,估摸着她没敢往外抱,福康安便携着她一道去乌尔木家看望。

伊贝尔一听可以出去,也嚷嚷着要同行。一家人便出门去了。

提起乌尔木,福康安只觉好久没见他了,"这乌尔木,昨儿让他回家看孩子,到现在也不回!"

父子情深,可以理解,明珠笑道:"苏果生孩子时他都不在家,现下难得回来,自然是抱不够的!"

明日启程,出发在即,封廉正在家中收拾行装,忽闻一女声唤道:"封大哥!"

封廉抬首,一看是雅尔檀,并无甚反应,只淡淡应了声。

进了门,她却不说话,封廉边收拾边问,"有事么?"

"呃……我……从甘肃走时,在庙中求了道平安符,听闻你明儿个要走,就想把它送给你,以保平安。"说着,雅尔檀拿出那平安符,颤颤地递给他,生怕他不接。

而他果如她所料,并未伸手,只是自顾自地忙着,"命在自个儿手里,神佛无用。"

"只是讨个吉利嘛!"

他明白她的心思,却不想与她有太多牵连,是以果断拒绝,"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就在雅尔檀尴尬之际,封云川进了屋,唤了声"爹"。

瞧见雅尔檀在此,他又唤了声"表姑"。

"哎,"雅尔檀脆声应着,"云川回来了!"

云川对她的称呼惊了封廉,"你怎么唤她表姑?"

不然该如何呢?"德麟这样唤,我跟他一样啊!"

"德麟还唤福爷为阿玛呢!你也与他一样?"

"可是我……"无端被爹爹训斥,封云川低着头,红了眼眶,"是不一样,德麟有娘亲,我并没有……"

心疼不已的雅尔檀忙去哄他,忍不住埋怨封廉,"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儿?"

第一百五十六回 封廉见状,自觉太严厉,又拉过封云川,与他说些旁的,"爹要出去打仗,你在家乖乖听话,与德麟专心念书,等我回来。"

"嗯,"只默默点点头,封云川未再说其他。

看出他不欢迎自己,雅尔檀告了辞,转身离去,却不想,竟被封云川追了上来,小声问她要那平安符。

"把它给我罢!我会将它悄悄塞进我爹的包袱里。"

雅尔檀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多谢你了!云川你真好!"

"不客气,"才五岁的封云川却像小大人一般,就连笑容也是浅浅的,"反正我也希望爹能平安归来,但愿这平安符有用。"

既有云川应承,雅尔檀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八月,乾隆任命福康安为主帅,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大臣,舒亮、普尔普为领队大臣,统兵赴台。

十五年前,两人领兵金川时,阿桂为主帅,海兰察乃参赞大臣,十七岁的福康安是他的下属,为领队大臣。

三年前,镇压甘肃回民起义时,阿桂依旧是主帅,而海兰察与福康安则同为参赞大臣。

今年,征战台湾,老将阿桂在京中部署,嘉勇侯福康安则成了主帅,海兰察依旧是参赞大臣,但福康安深知海兰察的作战能力,是以对他十分尊重,并未有丝毫怠慢。

十月,乾隆所调两广兵士五千先至,本欲继续前往鹿港,但海上有飓风,不可渡,整军于厦门。

科举失利的曾大源、郑光策曾因得罪和珅而无缘仕途,得知福康安军至厦门,便上书福康安,说明一些起义军里的农民是被迫造反,等待朝廷救援,又表明愿随福康安渡海,为反击起义军出谋划策。

福康安礼贤下士,对两人很是尊敬,答应带他们同去。

直等到二十八日,忽得顺风,一昼夜即抵达鹿港。

十一月一日,福康安等人渡鹿港,登岸后由新埤进军。

海兰察只会打仗,不善陈词,福康安的身份也不宜上前,这游说之任便落在了郑光策身上,经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威逼利诱之下,倒真为清军争取了部分民众,其余不怕死的,只能刀戈相向!

而后清军包围诸罗县的农民起义军,双方交战,战至仑仔顶,农民军继续抵御,福康安不意慢战,令军队原地不动,欲亲自上阵。

海兰察不愿让他冒险,"大帅!由老海上阵即可,您该留军指挥坐镇!"

"亲征方能鼓舞气势!你只管顾好自个儿,不必怕我给你添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未等他说完,福康安已下马,高声指挥号令,"其他人观战,巴图鲁勇士跟我冲!"

一呼百应的阵势,容不得海兰察多想,只能先冲锋上阵再说!

说真的,海兰察的确害怕福康安意气用事,若真出了意外他可担当不起,但出乎意料的,士气大盛!没多久,起义军便溃不成军!

诸罗之围旦夕被解,福康安的军队进城时,城中官民皆外出相迎,听说朝廷的军队赶走了起义军,纷纷喜极而泣,喜其来而悲其晚矣!只因诸罗被围,一年多不曾安生过!

粮草将尽,百姓饥饿羸弱竟无人色,许多妇人怀中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奄奄一息,马上的福康安见状,联想自个儿平日锦衣玉食,而这些人受苦受困,将要饿死,大丈夫也不由红了眼眶,心生怜悯,即刻派士兵纷发粮食。

士兵进言,说是行船装运不便,他们的粮食并不充足,若贸然纷发,万一战事持久,他们也将陷入困境。

岂料福康安竟道:"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粮草不够,再申报补给就是,再者说,诸罗被困多年,此仗该速战速决,早日收拾了贼首林爽文,我们也好返京,难不成,你打算让朝廷的粮草养你到明年!"

一番话堵得士兵哑口无言,郑光策暗自庆幸自个儿没有看走眼,福康安果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帅!诸罗百姓亦感激涕零,纷纷跪谢!

而镇守诸罗多时的柴大纪,刚被乾隆封为一等义勇伯,自恃功高,见了嘉勇侯福康安竟不行礼,福康安面上没说什么,却是记在了心里。

次日,便有些年轻的诸罗百姓,到军中投靠,自愿加入清军阵营,誓要打垮林爽文的起义军!

战败于诸罗的贼军退至小半天。此山四面陡绝,易守难攻,十八日,福康安不顾险阻,率将士百道仰攻,大克贼军!

贼军占领台湾以来,清军将领多怯懦,他们便以为官军不足为惧,谁料这福康安之军竟如此难抗!

屡战屡败的林爽文只得带领起义军遁归大里代。

二十四日,官兵追至贼军老巢,几万起义军与清军混战,战至一半,伤亡惨重,林爽文看情势不妙,又召集士兵撤退!

入夜,清兵未撤,埋伏于沟坎间,贼军手握火把索战,海兰察暗笑这林爽文人头猪脑!一明一暗,正适合清军放箭,百发百中!

林爽文暗叹失策,赶忙下令灭火,狗急跳墙的他为鼓舞士气,又击鼓,凭鼓声发号施令进攻!

清兵又从鼓声处攻击,杀敌无数!待到黎明时,此时的贼兵已溃不成军,清军大克其城!

而那林爽文眼见大势已去,仓皇逃走,将家眷藏匿于番社,与死党数十人窜逃深山中。

福康安当即下令,分兵堵截海口及各要隘,

"贼人屡次挫败!今已胆寒,趁夜追击,生擒林爽文!"

腊月十三,清军只抓获其家眷,继续搜罗林爽文。

腊月十八,福长安下朝回府时,带来了福康安的消息,

"今儿个在殿上,孙士毅上的折子里提到一事,说三哥带兵进诸罗城中时,百姓苦不堪言,三哥心中不忍,竟在马上坠泪,而后为百姓纷发粮食。

皇上夸三哥是:心系国家之臣,与朕同心!"

孙士毅此人,明珠记得,当年他因李侍尧一案被牵连,流放到伊犁,又因受了和珅指使而与福康安作对,导致福康安记恨不肯为他求情。

后来他虽戍伊犁,却一直跟福康安通信,逢年过节都不忘送礼,以示归顺之心。

起先福康安并不愿理他,后来看他一直坚持,这才在乾隆面前为他说好话,举荐他跟随纪晓岚编纂[四库全书],书成之际,乾隆将他提拔为太常寺少卿。

而后在福康安的保举下,他又出任山东布政使,四川巡抚等职,是以对福康安很是感激,借机为恩公说好话,也属常情。

"这也值得夸?"虽说丈夫被称赞是好事,但如这般不足挂齿之事,怎的皇上也要提一提?

太夫人最是了解乾隆的脾性,"皇上啊!是对瑶林偏爱,找到亮点赶紧嘉奖!"

富察府除夕夜不似以往那般热闹,少了许多人,众人又担心福康安的安危,面上说说笑笑,心底却是难安。

乾隆五十三年,正月尚未过去,才称赞不久,皇帝竟又下旨训斥福康安。

原来在之前诸罗被围之际,福州将军恒瑞在盐水港观望,拥兵不救,又请旨朝廷另派援兵。

年前冬月时,乾隆已下旨命福康安弹劾恒瑞,问其妄请添兵,摇惑军心之罪,但福康安念及恒瑞是他的姑表兄弟,并未问及此事,

还在奏疏中为恒瑞多方开脱,称他打仗奋勉,仍请将恒瑞留于军营。

在一次奏报军情时,公然将恒瑞的名字写在了成都将军鄂辉之前,令乾隆大怒,下谕命福康安派人将恒瑞押回京城。

恒瑞吓破了胆儿,想遵命回去,福康安却浑不在意,不许他离开台湾,"现在回去,我不在京,你就死定了!留在这儿,立些军功,兴许皇上还能格外开恩。"

"可是皇上已然震怒,"恒瑞此人毫无胆识,哪有抗旨的勇气,"若是因为我的过错再连累表弟,我……过意不去啊!"

连累?他想得太严重了罢!乾隆的旨意一道又一道,福康安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既是一家人,就莫说两家话,跟着我,保你无恙!"

傍晚,金色的余晖泄落海面,看似安详又宁静,但林爽文一日未伏法,台湾就一日不得安宁。

难得空闲,福康安携了一壶酒,一个人来到海边坐下,遥望海峡另一端,思及心尖人,唇角笑意深。

忽闻背后有脚步声,又听那人埋怨道:“有酒也不唤我老海一声,大帅忒小气!”

声如洪钟,正是海兰察无疑。

“需要喊么?闻到酒味儿你自个儿就会过来。”

“那倒是!”海兰察哈哈一笑,放下食盒,坐在他身边,摆将开来,“小酒配小菜,喝着才地道!”说着递给他一双筷子。

福康安接过,摇头笑道:“还是老海你会享受啊!”

喝着酒,他却闷声不说话,海兰察以为他在忧虑林爽文之事,遂劝道:“大帅不必忧心,林爽文逃不了多久,迟早落到咱们手里!”

瞥他一眼,福康安轻笑道:“我能说我是想媳妇儿了么?”

海兰察愣怔道:“敢情不是为公事啊!”

“有你在,我担心什么?他能飞出你的五指山?”

“哈哈!”海兰察一听这话,开怀笑道:“老海我就欣赏大帅你这么自信又有眼光的人!”

福康安哭笑不得,这是夸他还是夸自个儿啊!

想起一事,海兰察忍不住道:“大帅,我这人心直口快,说话若是不好听,你万莫放在心上。”

知他憋不住,福康安喝了口酒道:“洗耳恭听。”

沉吟里会子,海兰察还是决定说出来,“拥兵观望之事,的确是你表弟的错,你这么袒护他,甚至不惜为他违抗皇命,惹恼了皇上,会不会得不偿失?”

“我帮他,自有我的理由。”

第一百五十七回 放下酒壶,福康安回忆道:“小时候,我们几个堂兄弟,表兄弟经常在一处玩儿,那时候我还很小,刚学游泳,水性略差,

有一回大中午的,他们偷偷喊着下河洗澡,我也跟去了,但是呛了水,扑腾着上不来,他们都很害怕,跑上岸喊小厮来救,

当时我二哥不在,他若在,一定会先救我,我大哥跟我不是同胞,自然也不愿管我,只有恒瑞,怕我坚持不住,跑下水来紧紧拽着我,差点我们两个都要淹死,最后小厮赶来,我们才得救……那天若是没有他,我大概早成了落水鬼!”

“原来大帅是感念他的恩情啊!”海兰察听罢,再联想如今之事,竟觉情有可原,“好罢!我也无话可说了!支持大帅的决定,皇上若要降罪,老海陪你一起顶着!”

福康安欣慰于他的理解,拍拍他的肩道:“好哥们儿!”而后碰了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饮罢酒,他又道:“自此以后,我额娘严禁我下河,说敢犯一次,就将我的腿打断!”

“你就真没敢了罢?”

“对,有阴影!"福康安笑了笑,又想起一事,"不过,有一回特例……”

海兰察倒是很好奇,特例是为何,问起时,福康安看向海对岸,笑得格外温柔,

“跟我夫人初遇那天,她的手帕掉到了河里,我竟然脑子一热就忘记了额娘的叮嘱,下去为她捡了手帕,那可是十月啊!差点冻死!”

“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想不到大帅也有晕的时候!”

两人边喝边聊,很是畅快。

海兰察与福康安是莫逆之交,他说什么,福康安都不会介意,但这柴大纪,目中无人,见面从来不肯给福康安行礼,福康安早就对有颇有意见,他还不自量力地跑去怒斥恒瑞种种错行,几次三番要求福康安将恒瑞逮捕至京。

福康安不屑一顾,权当他在放屁,忍无可忍之际,只好密奏乾隆,控诉柴大纪居功自傲,延误战机!

京中的太夫人得知此事,难免心慌,"瑶林这孩子,老爱偏袒亲戚,皇上让恒瑞回来,那就回来呗!左右是恒瑞的错,他这护短也太过明显!难怪皇上会动怒!"

明珠亦是担忧他的一意孤行会惹来祸端,"他若仗着皇上的疼爱而为所欲为,万一皇上盛怒之下不留情面,又该如何收场?"

儿子做的过分,那拉氏也看不惯,但她只是唠叨几句,实则并不惧怕,安慰儿媳道:

"你且放心,皇上不会将他如何,只要他抓获那林爽文,便是功大于过,皇上绝不会再深究其罪。"

明珠暗自祈祷,但愿真如太夫人所言,瑶林可以化险为夷。

且说那林爽文逃至老衢崎,投奔先前的旧部高振。但高振怕事儿,不敢藏匿,密报官兵,清军终于在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于老衙崎俘获林爽文!

福康安派舒亮等人押解林爽文及其亲信送至京师伏法。

乾隆帝原本严厉责备福康安袒护亲戚,本想从重治罪,但因平定林爽文有功,立马改了口风,

说福康安之前冒昧陈奏,是因为台湾风向之碍,未能及时收到谕旨,情有可原。如今是有功之人,一切过失皆可不问。且其功大而过小,岂有转加有功之人以罪之理?

随即从宽免其深究,只传旨严行申饬。又令恒瑞立即回京,而福康安仗着军功抗旨,仍将恒瑞留在军中效力。

明珠从福长安处听闻此事,哭笑不得,“皇上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瑶林袒护表弟,皇上又袒护瑶林,真真是一家人!”

“我就佩服三哥任性!”福长安盛赞不已,“旁人瞧着不服气,奈何三哥有抗旨的资本!那些个将领换了一波又一波,皆抓不到林爽文,三哥一去,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台湾之围,抓获贼首,用兵如神也!”

这一点倒是实情,明珠也时常为有如此神勇的丈夫而深感自豪!

台湾凤山的起义军首领庄大田与林爽文皆为逆贼,福康安未有懈怠,率军于十六日抵牛庄。

庄大田没了援军,对抗不敌,兵力不支,与其党潜匿于负山临海的琅峤。

福康安先遣水师由海道绕而截,而后又不辞辛劳,亲自带兵环山包围,贼军被夹击,无法突围,阵杀数千人,溺海数千人,庄大田最终被捕!

至此,台湾的农民军终于被全部镇压下去!

乾隆闻讯大喜,特封福康安为一等嘉勇公,海兰察为二等超勇公,赐红宝石顶,四团龙补服,赏用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各一盘。

特亲解本日手带汉玉搬指一个,赐于福康安,加赏金黄腰带。

又下旨将诸罗更名为嘉义。命台湾郡城及嘉义县为福康安建生祠塑像,在紫光阁绘二十功臣图像。

赞平台统帅福康安:

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陕甘总督一等嘉勇公福康安。金川领兵,已著伟名。几处封疆,吏肃政成。解围擒逆,能人不能。崇封殊爵,嘉尔忠诚!

五月十日,福康安率军队从鹿耳门出发,乘风而行,凯旋回京。日暮到达黑水洋之际,却在此时风息,船只无法继续前行。

后来风浪大作,又处于深海无法下锚,只能在海上飘荡。

福康安有些晕船,船上食物又不全,大都吃鱼,加之船只飘飘荡荡,吃几口都得吐出来,苦煞人也!

就这么熬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十三日黄昏时,船只抵达大担门,行船者向福康安建议,等第二天黎明时分再向港口行驶。

不论河水海水,他都有阴影,时常待在船舱之中,不愿出来。已在海上漂了两三天的福康安实不耐烦在海上再待一夜,下令继续前进。

行船者不敢冒险,严肃进言,"大担门奇险天成,如果无法根据天灯山等定位,就很可能触礁啊!"

海兰察亦去相劝,福康安却不肯听从,"再待下去,船还未触礁,本官要先晕死了!"

无视劝阻的福康安一意孤行,喝令前行,违令者斩!

行船者无奈,只能开船,暗叹明年今日该是自个儿的祭日,

"自古渡台返厦,从没有夜间进入大担门能获得成功的先例啊!"

"行了!走就走了!别说晦气话!"海兰察心中也怕,却不愿听他抱怨,"大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晓,现在听命走着你还能多活一会儿,才刚你若是再犟,早见阎王去了!"

正说着,大船忽定,不能行,似是触礁!行船者忽然跪在了地上,直哭喊着死定了!

若再寻不正方位,不能及时出海,只怕他们很快便要沉没海底!可这漆黑夜空,茫茫海域,根本辨不清方向,探不出生路!

众人皆惶恐,福康安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战死沙场都不怕,还怕淹死?"

"战死沙场那是荣光,葬身海底却是憋屈!"

恼怒的福康安上前,俯身一把拽住他领口,怒目警示,"不到最后一刻就别急着埋怨我!真出了事儿爷给你陪葬!你到地府再找我算账不迟!"

道罢又将他推在地上,他喜欢跪地,就让他跪个够!

举目望去,海上一片昏暗,茫茫然不知其路,

这一刻,福康安焦虑的脑海中闪现出明珠的模样,忽有一丝后悔,倘若今日真遭不测,明珠岂不是得守寡?

然而后悔只是一瞬,这海上真不是人待的!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旧会选择夜里冒险行进,福康安坚信,吉人自有天相!艰苦的战役都熬了下来,不可能就这般葬于海中!

只是生路何在?以往从没有夜间成功返航的先例,他会成那第一人,还是未能免俗地葬身此中?

这一夜,明珠做了个梦,她从未见过大海,却梦见一片汪洋,当中并无船只,福康安竟飘立其中,她挥手呼喊,他却不回话,只是看着她微笑,渐渐飘远,消失无踪……

惊醒的她满头大汗,知他近期会凯旋归来,可这梦又是何寓意,难道途中生了变故么?

天还未亮,她怎么也睡不着,现下福长安随皇上去了避暑山庄,她认识的人,只有永琰留在宫中,若想打探她丈夫的消息,只能去找永琰。

直熬到天亮,吃不下朝食的她,简单梳洗一番,便央了多罗一道,同去永琰府上。

听闻下人来报,说是嘉勇公夫人与多罗格格求见时,永琰一度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明珠怎会来找他?受宠若惊的他冷静下来后,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福康安。

不论为何,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遂让人请她们进来。

进门后,明珠依礼福身,多罗却是没行礼,拉着明珠就找地儿坐,明珠只觉不太好,永琰忙道无妨,请她入座。

没心思寒暄,明珠开门见山,"十五爷可有台湾那边的消息?"

"说是准备渡海返厦,算着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今儿个也该上岸了!"

只是估算而已,"若是有意外呢?"

说实话,渡海但看天命,永琰心里也没谱儿!

第一百五十八回 多罗见不得明珠伤心的模样,好言安慰了一阵,又对永琰交待道:"诚斋不在家,我们不能及时知晓那边的情形,你若有消息,就派人到富察府知会一声罢!"

"你们放心,我会的。"

感激地道了谢,明珠起身告辞离去。

永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影上,直至吉兰过来请安,他才收回注视。

心知肚明的吉兰只当毫不知情,温柔奉上补汤,状似无意地道:"这福康安又打了胜仗,回京后只怕风头更盛,越发目中无人了!"

默了半晌,永琰才道:"安全回来再说其他!"

"怎么?"吉兰试探着问,"难道那边有情况?"

永琰却干脆地回了句"没有",而后又漠然道:"有空关心他,不如多教教绵怡,这孩子的毛病太多,非得改了,不然迟早惹是生非!"

"是。"听出他不愿多提福康安,吉兰识相告退。

回房的路上,吉兰暗自祈求苍天,千万不要让福康安出事,否则那明珠成了寡妇,天知道永琰会如何!

本以为有了消息,他才会来知会,岂料往后的每一天,永琰皆会派人过来,纵然没有消息,也会通知她一声,

"夫人放心,暂时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主子已经飞鸽传书去打探了,相信不日便会消息传回,请夫人静候。"

"多谢!"依例赏了银钱,明珠又开始继续煎熬的等待。

之前等了几个月,偶有消息传回,她都不怕,可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便静不下心来。

苦等了六日,终于等来消息,永琰收到飞鸽传书,立即亲带字条去了富察府。

明珠急不可待地打开,但见上写几句,"嘉勇公之船海上触礁,幸生还,已在回京途中。"

生还!那就是平安了!但信中说在海上触礁,看来她那天的梦是有预示的,并不是无中生有,好在有惊无险!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明珠直叹老天保佑,"瑶林他没事,没事就好!"

多罗喜道:"我就说三哥吉人天相,绝对无恙!"

"有了消息我就放心了,不然日日难安啊!"

信上的消息并不能令永琰欢喜,而明珠的笑容却能,只要她开怀就好,至少他觉着自个儿终于为她做了什么。

四日后,福康安的亲笔书信也到了府上。

侍卫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比福康安率领的大军快得太多,依信中所说,大概到六月中旬他才能到达京都。

报平安的信里,丝毫没有提及他在海上的遭遇,大约是怕她担心,才不肯说。

六月中旬,福康安的军队终于抵达,乾隆摆驾城郊亲迎,又在避暑山庄赐宴。

山庄离富察府有些距离,乾隆留他住一夜,明儿个再启程回府,他却心焦难耐,宴罢便乘坐马车,连夜赶了回去。

他今天归京之事,明珠也得到消息,本以为他明天才会从避暑山庄回来,是以明珠早早地睡下了,带着甜蜜入梦,等待明天的重逢,岂料梦中竟觉有只温热的手掌在温柔的游走,起初她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春夜一梦,后来又觉那种感觉好真实!

睁眸一看,身边有人!正要惊呼,已被堵住了唇。

当年他从金川凯旋归来时,也是这般悄然潜回屋中,而明珠无情的拒绝了他的亲吻,

如今,相似的情形再现,不同的是,他能得她深情回吻,而后,便是紧紧的拥抱,两人皆是无言,心中感慨万千,良久之后,才松开,

"你终于……回家了!"

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福康安更加内疚,"对不起,明珠,让你担忧,怪我,太任性,险些就回不来了!"

"海上真的出事了?"

听这口气,她似是早有耳闻,"我在信中并未提,你听谁说的?"

不愿在他面前说起永琰,明珠自然而然地解释道:"你不提,也还有旁人奏报。"

也是,关注他死活的人太多,海上发生之事,只怕早有人一字不漏地转达给皇上了。

明珠不知具体情形,询问之下,福康安才将那日之事又复述一遍,

原来船只触礁后,人心惶惶,危急关头,前方骤然出现火光,船队转舵朝火光处驶去,终于顺利进入大担门。

行船者跪谢上苍保佑,又跪拜福康安,称他乃福星,神人也!

夜渡大担门而生还者,他们是首例!

这使福康安大喜过望,上岸后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到天妃宫进香许愿,要在北京城建一座天后宫,供奉妈祖!

听着他的讲述,明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你居然冒险夜进大担门,简直是拿全船人,还有自己的命来作赌!"

她的训斥在他意料之中,做错了事的福康安不敢反驳,心虚撇嘴道:"我就知道会挨训!"

"你也太任性了!"

"可是那几天在海上飘荡,头晕眼花,的确很不舒服!"

"我坐过船,知道坐船难受,可是你也……"深深叹了口气,明珠也不想再数落他,只是紧紧拥着他道:"回来就好!"

她虽未再继续说下去,他也懂她的心,"我明白,你不是想训我,只是担心我出事,当时我只是认为自个儿福大命大!没想着会出意外。

其实我也后怕,仗都打赢了,再死于途中,那可真是委屈至极!倘若因此再也见不到你,那我做鬼也无法安心!"

"莫说晦气话!老天会保佑你的,只是往后,切记不许再任性!不可再拿性命作赌,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明珠的体谅与柔情,令福康安心安,道了声"遵命!",继续才刚的温情……

第二日清晨,永琰着急忙慌赶到明珠院中。

入夏后天气炎热,也就早上凉快些,此时的明珠正立在院中,给花儿浇水,旁的丫鬟正修剪枝叶。

瞧见永琰过来,明珠福身后请他在院中坐下,赶巧有丫鬟沏了热茶过来,云霄接过茶壶,放在石桌上,又进屋去换茶叶,原本给夫人备的是毛尖,可十五阿哥素来爱饮碧螺春,是以他若过来,她便自觉为他奉上一杯碧螺春。

坐定后,永琰说是有好消息,"福康安率军归来,军队昨儿个已至避暑山庄,皇阿玛设宴款待,料想他今儿个应可回府,你不必记挂!"

明珠闻言,浅笑道:"昨夜他已然归来。"

"啊?"永琰闻言一愣,"他不是在避暑山庄么?能赶回来?"

"宴后又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连夜回府。"

"哦……"原来他已经归来,可笑他还巴巴地赶来知会。

"大约是太过思念你,才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永琰胡乱应了一句,以掩饰尴尬。

"那他现在……"不会就在里屋罢?若是听见他与明珠说话,会否误会?

"他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太夫人还不知晓他回来呢!"说到此,明珠是真心感激,

"多谢十五爷,劳心劳力,一直帮我打探瑶林的消息。"

"不必客气,"他们一家人已然团聚,这一刻,永琰只觉自个儿有些多余,随即告辞。

微颔首,明珠在身后福身恭送。

同是凯旋归来,福爷有夫人相候,杨遇春有妻子相伴,惟有封廉,孤家寡人,无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圆满。

封廉回家时,发现大门未锁,猜测是云川知他要回来,从福爷家跑回来等他。

待他进屋后,却不见云川在房中,而他的屋里,被褥茶具,皆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封廉不由奇怪,难道他这儿子已经会帮他收拾房间了?这么懂事,实在令人心疼。

院外一阵风吹来,菜香四溢,封廉只觉不对劲儿,他时常不在家,家里请个丫鬟也无用,临走前,他已将丫鬟打发走了,而云川那么小,不可能会做饭,那么又会是谁在他的厨房?

不会……是……香儿罢?

大胆的猜测吓到的封廉,他的心,蓦地开始紧张起来,即刻转身去往厨房。

边走边期待着老天能给他一个惊喜,就在到达门口那一刻,里面的身影令他瞬间失望,期许的目光倾刻间归于暗淡,

"怎的是你?"

"不然呢?"年轻的雅尔檀笑靥如花,巧笑道:"难道是贼?贼会帮你做饭?"

"你怎么不回甘肃?"

他非要表现得很讨厌自己么?"你管我!我姨母都未赶我走,你干嘛嫌弃我?"

封廉正想请她离开,却见小云川从厨房里边蹿了出来,小手湿漉漉的,随便往身上一抹,就跑过来抱住封廉,激动道:"爹,你可回来了!"

"孩子!"回搂着怀中小人儿,封廉久久不愿松开。

明明是人家父子俩重逢欢聚,她却被感动的红了眼眶,她也好想去抱一抱他,可是她不能,他也不会愿意。

等云川松开他父亲,回头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是拿了辣椒的手不小心抹到了眼睛。云川赶紧跑过去看她,拉她去洗一洗。

"你歇着,我来罢!"说着封廉卷了卷袖子,洗了洗手,上前掂起了菜刀。

云川让她坐着休息,她却不好意思,就过来跟小云川一块儿洗菜。

忙完后,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恍若一家人,然而,这也只是雅尔檀的错觉,封廉并未把她当作自己人。只顾给云川夹菜,丝毫未顾及到她,倒显得她很多余。

反倒是云川,还举着小手往她碗里夹菜,幸得这孩子时不时地跟她说着话,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吃完这顿饭。

第一百五十九回 明珠也是与雅尔檀熟了以后,才晓得她是如何认得封廉。

原来这雅尔檀也是嫁过人的,定亲的那家人为了给病重的儿子冲喜,着急忙慌地将她娶进门,奈何天不怜见,尚未洞房,已然气绝。

婆家便觉她不吉利,又将她遣送回府,她娘家觉得脸上无光,她却无所畏惧,反正那男人已逝,她还是个黄花儿大闺女,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婆家为一个毫无感情之人守活寡!

好在雅尔檀的兄长疼她,一门心思想为她再寻个夫婿,遂将结识了两三年的兄弟封廉介绍于她,悄悄安排两人见了面,

雅尔檀一看封廉相貌英伟,性子沉稳,芳心暗许。起先封廉并不知晓她哥哥的用意,后来发觉,竟冷然拒绝,说自己有妻子,不愿再找女人。

封廉的拒绝令雅尔檀很伤心,但当雅尔檀自表哥福康安处知晓他的妻子很早就离开了他,已失踪多年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更被他的一往情深而打动,决心追随,期望能凭借一己痴心将他的冰冷融化。

有时,雅尔檀会问明珠,封廉是不是很爱他的妻子,她很漂亮么?

明珠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的确是最先相识,感情自然深刻些。"

雅尔檀又问两人为何分开,明珠只道不可说,"封廉没有告诉你,便是有难言之隐,倘若有一天他肯说,也许,就证明他的心结已解。"

"嗯,"雅尔檀点点头,"多谢表嫂,我明白了。" 明珠显然是知情的,但既然是隐晦的秘密,她也不该强迫旁人去泄露,若是封廉肯自愿告诉她,才是她的幸运。

窗外的雨水拍打着院中的花草,草儿被打弯了腰,仍借着风力倔强回挺,而她,雅尔檀,本是府中嫡女,却因嫁了个病秧子而毁了清誉,

如今的她,再不愿傻傻等着旁人安排婚事,既有中意之人,她就该努力争取!

福康安虽是她表哥,能做的,也只是带她来京,封廉虽是他的下属,在公事上,绝对服从命令,但感情份属私事,提个醒无用,他不会再去说第二回。

抱着孩子的苏果过来串门,她倒认为封廉若娶了雅尔檀也是好的,"家里有个心属他的女人,还能帮他照看云川,恰好云川又很喜欢她,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么?"

云霄并不同意这一看法,"封廉若只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后娘而娶她,那便是雅尔檀的悲哀!"

接过苏果的孩子,明珠将他抱在怀里,边逗弄边道:

"云霄说得对,雅尔檀固然对云川很好,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最渴望的,还是封廉的关爱,除非封廉真心愿意娶她,否则便是悲剧。"

苏果笑道:"既然夫人那么喜欢孩子,合该再生一个啊!"

明珠抬眸笑笑,无能为力啊!"我倒是没意见,只是瑶林不情愿。"

云霄提醒道:"你忘了上回,夫人难产……"

"哦!"苏果是真忘了,只因她这两回生孩子都没遭太大的罪,

"也是,生孩子的确是女人遭罪,我本想要个女儿,奈何又是儿子,也罢,我也不打算再生,这两个就挺好。男人的态度,大都是孩子越多越好,只有少爷特殊,心疼夫人不让生呢!"

正说着,福康安走了进来,"谁又再怂恿我夫人生孩子?你们爱生几个随意,我们是不会再要!"

苏果灿笑盈盈,"奴婢也只要两个!"

"是么?"福康安故意吓唬她,"乌尔木可是跟我说,还想要个小女儿呢!"

"昨晚在床上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不乐意的苏果抱臂哼道:"让他找旁人生去!"

众人闻言,哄笑出声。

这恒瑞的母亲富察氏,本是那拉氏的小姑子,又是先皇后富察氏的亲妹妹。此次回京后,恒瑞被皇上贬戍伊犁,他的老母亲还跑来富察府,希望福康安为他表兄求情。

一把年纪了,还得出来为儿子奔波,那拉氏看着都心疼,却无能为力,

"不是瑶林无情不肯帮,之前他为了恒瑞多方开脱,惹怒皇上,险些被降罪,回京后又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尽了好话,可皇上执意如此,他也无法啊!再去求情可就是打皇上的脸了!"

"可眼睁睁地让我这把老骨头看着儿子去受苦,我于心不忍呐!"

"没你想得那么糟糕!”那拉氏好意安抚道:“让去便去,待过了这阵子,皇上的气儿消了,大臣们也不再关注此事时,再让瑶林趁机说说好话,兴许皇上就将他调回来了呢!"

眼看没有转寰的余地,富察氏只得道谢告辞。

回去的路上,富察氏仍觉心有不甘,

"这福康安是皇上的侄子,圣宠优渥,我儿是皇上的外甥,同是皇亲国戚,待遇怎就千差万别呢!

那拉氏说什么皇上处事公正,纵然亲戚犯错,也会惩处,哼!福康安不知做过多少过分之事,皇上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富察氏的女儿忍不住道:"表哥军功赫赫,功大于过,皇上才未追究。"

"说到底还是皇上偏袒他!什么好差事都交给他!海兰察那样的大将给他做后盾,他不打胜仗才怪!"

母亲这是对福康安有偏见!难道她以为这军功都是捡来的么?

"勇将也需帅来点,如海兰察这般的战将,大都自负,并不是谁都能对他发号施令,若换做兄长,他胆小畏战,除了会让朝廷增派援兵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女儿如实辩解,富察氏却听不进去,仍觉皇上不公平,觉着自家儿子实在冤枉!

这一日,下朝归来的福长安闷闷不乐,多罗问起,他才道:

"先前三哥在台湾打了胜仗,官民皆对他感恩戴德,惟有柴大纪,仗着自个儿在三哥未去之前死守台湾之功,竟敢不向三哥行礼!

三哥看他不惯,遂向皇上秘奏,说柴大纪谎报军情,消极怠战。起先皇上还在折子里奉劝三哥,勿生私心,宽以待人。

但后来,侍郎德成亦弹劾柴大纪,皇上这才当回事,命人查办柴大纪,发现他果真贪污受贿,有负君恩!遂下旨将他逮捕归京。"喝了几口茶,福长安继续道:

“此后三哥一直还在台湾,安排善后事宜,对京中柴大纪被审一事并未过问,最终,柴大纪罪名坐实,他还死不悔改,强辩自己冤枉,还说德成是受了三哥指使而诬陷他!

你该知晓,皇上的脾气,当年李侍尧贪污之财多不胜数,但他乖乖认罪,深表忏悔,皇上还是舍不得真取他性命。

而柴大纪不肯认罪,狂妄自大,还诬陷其他官员以及三哥,终于惹恼了皇上,下令将他处斩!"

耐心听罢,多罗不明白的是,"死一个柴大纪,是他咎由自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何不悦?"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三哥因私废公,故意为难柴大纪,才使得他丧命。原本因为台湾一战,皇上很器重他,若不是后来被人弹劾,想来他也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将领。

尤其是永琰,在朝堂之上,公开声讨三哥,说他心胸狭窄,嫉妒柴大纪功高而诬陷他……"一个是亲兄长,一个是真知己,眼看着他们争执分歧,福长安痛心疾首!

"这是怎么回事,"多罗甚感糊涂,"我记得以往,永琰与三哥也算和睦,而今为何渐行渐远,甚至背道而驰?"

稀里糊涂的多罗在闲聊时将此事告知明珠,明珠亦想知晓真相,忍不住与福康安提起此事,

"柴大纪之死,你觉着是活该还是冤枉?"

福康安闻言,脸色瞬变,"你听谁所言?"

朝廷之事,除非很有趣,他才会主动与她提起,否则,他不会无端与她议论朝政,毕竟她不懂局势,又怕她觉得枯燥乏味。

而她今日居然主动问起,福康安难免会怀疑她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

"下人们的议论罢了!"看出他有些不悦,明珠倒也不是一定要知晓,拈起一蜜桔细细剥来,

"随口问问而已,你若不想说便罢!"

剥好递给了他,他却摇摇头说吃不下。

她不意追究,福康安心中不安,犹疑着又问,"可是永琰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

"那是谁?"

明珠不明白,为何福康安总是针对永琰,"总之不是他。"

"那也不会是下人,富察府一向家风严谨,禁止下人议论朝政,以免招惹祸端。"是以他很肯定,明珠没有说实话,"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就告诉你真相。"

被逼无奈,为证永琰清白,明珠只好道出实情,"是多罗。在我面前为你打抱不平而已。" 自家弟妹,料想他也不会去找她麻烦。

多罗怎会知晓,那必是四弟透露了,既是如此,福康安倒也愿澄清此事,

"最初我向皇上状告柴大纪,的确是出于私心,而且他为人狂傲,在军中口碑很差,不止一个人与我控告他的恶劣行径。

我也只是据实陈奏于皇上,后来审出来的贪污等罪行,也不是我诬陷,而是他其身不正,他若行端坐直,皇上也不会因我一份奏折而杀他,

你要知道,起先皇上还是很看好他的,正打算扶持培养他,奈何他性子桀骜,不懂收敛,自个儿断送了前程!"

原来这便是事情原委,如此判断,好似也没她丈夫什么事儿。明珠正想说朝臣冤枉了他,尚未出声,却见他踱步到窗前,怅然喟叹,声音甚是忧郁。

第一百六十回 "众人都认为我嫉贤妒能,看不惯柴大纪被皇上赏识,才暗中给他使绊子,可他们有否想过,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问心无愧,何惧我告状?"这也不算什么,最令他难受的,还是明珠的询问,

"其实旁人如何看待,我都无谓,没想到你也……"

"我只是好奇问问内情,又没说你什么。"明珠起身,行至他身侧,拉住他手掌,眨着无辜的双眼埋怨道:"是你小心眼,又怀疑永琰找我说你坏话!"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福康安就是不服气,"回回说到最后都是我的错,明明我很委屈!"

"这次是我的错,"明珠故意将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对他嫣然娇笑,"我不该问,问了就是怀疑,怀疑就是不对!做妻子的应该绝对信任丈夫!我错了,你莫生气好不好?"

"不好,”他板着一张脸看向她语出威胁,“我生气,要罚你!”

明珠抬眸望着他,目光怯怯,"如何罚?"

福康安趁火打劫!“今晚各种姿势随我摆,不准以害羞拒绝!”

“啊?……”明珠隐约可以预见,今夜他的极乐便是她的地狱……

今年中秋,可谓真团圆!福康安携着明珠以及一双儿女去往避暑山庄赴宴。

算起来,明珠有好些年未来过此地,再来时,大景未变,倒是多了许多小景致,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午后,天气凉爽,习惯了午睡的明珠本想去休息,奈何两个孩子初来山庄,新鲜得很,睡不着的他们一心想着出去游玩,山庄太大,由丫鬟看着她也不放心,只好陪同。

德麟不由感叹,"哇!这里好美!我好想住这儿啊额娘!"

明珠掩唇轻笑,"住三天是可以的,再多可就不好了!"

“为何不能多住?”伊贝尔也很是喜欢钟灵毓秀的避暑山庄!

“因为呀……”

正说着,忽闻有人唤着声"姐姐"。

循声望去,但见一女子正由丫鬟簇拥着朝她走来,一时想不起她是何人,明珠看向云霄,目光疑惑,云霄提醒道:"这是十五爷的嫡福晋。"

那该是在宫宴上曾见过的,只是未曾说过话,也就记不大清楚。

待她到跟前时,明珠福身道:"给福晋请安。"

吉兰虚扶了一把,温言笑道:"姐姐快快请起,不必客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吉兰又请她到亭中坐着说话。

瞧着明珠左手戴的帝王绿翡翠镯子,吉兰很是喜欢,直夸她镯子好看,"难得的满绿,绿得那么正,饶是我也少见呢!"

明珠一笑,满目幸福,"也算瑶林有心,替我寻来的。"

"这镯子的故事,可是誉满京城呢!人人皆知,你丈夫悬赏万金,为求一镯赠夫人,连皇上都赞其心可嘉啊!"

"是么?"她这一说,倒令明珠不好意思了。

随后,吉兰状似无意的看到她那蓝碧玺,佯装很中意,"哎呀!姐姐浑身皆是宝呐!这蓝碧玺,是从何处而得?妹妹一心想要一串,奈何苦寻无果,可惜得很!"

闻言,云霄的心咯噔一声,生怕出什么岔子!

看看这蓝碧玺,明珠深感抱歉,

"不瞒福晋说,我还真不知这碧玺来源何处,不过是丫鬟们收拾贺礼时,从一堆贺礼中发现的,只是府里库房中来往之礼太多,也懒得去查找。"

"那的确不值得大费周章,"吉兰一脸遗憾地交待道:"若是姐姐往后瞧见哪里有这蓝碧玺,千万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看看。"

"一定。"未察觉吉兰心思的明珠笑应着,立在一旁的云霄却是心惊胆战,不知这福晋是纯粹喜欢蓝碧玺,还是别有用心?

又说了会子话,两个孩子想到旁处去玩儿,明珠起身告了辞,带孩子离去。

身后的吉兰望着明珠的背影,目光幽深。

要么就是她真不知晓那碧玺的来源,要么,就是她太会作戏。

同为女人,吉兰也不得不承认,明珠的笑容的确很美,不是媚,而是温和,不浅不深,令人心生如沐春风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十五爷钟意她的原因罢!

幸得她是福康安的妻子,否则,若是被永琰迎进府中,只怕明珠独得恩宠,那么她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若不是有这层隔阂,她还真愿意与明珠交作知己,而今,只能徒叹奈何……

如今的局面,她尚可掌控,纵然永琰心不属她,也未属刘佳氏,府里的女人,还是她最尊贵,如此,足矣!

在湖边坐久了的明珠被风吹得头疼,想回去歇歇,可这两个孩子正在兴儿头上,不愿离去。

明珠无法,只好让云霄去请福康安过来招呼孩子。

云霄领命而去,一路都在琢磨那件事的她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永琰。

待看清面前人时,她赶忙福身行礼,"给十五爷请安。"

看她神色紧张,永琰奇道: "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

"啊?没,奴婢只是,心不定。"

感觉她心中有事,永琰又问,迟疑了会子,云霄才道出心中疑惑,

"才刚,您的福晋与我家夫人在那边偶遇,福晋突然问起夫人的蓝碧玺,夫人只道不知来源。奴婢有些担忧,不知福晋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无意一提。"

想了想,永琰道:"无妨,吉兰是个有分寸的人,纵使她发现什么,也不会说出来,即便她真来问我,我也有法子处理,你不必忧心,此事绝不会连累到明珠。"

有他这句话,云霄也就放心了。

看她行进的方向,永琰问她可是来找福康安,"皇阿玛正在与他说话,探讨天地会之事,这会儿通报不太好,你还是先候着罢!"

"要候到何时?"云霄显然很焦急,"我怕夫人等不及啊!"

一听此言,淡定的永琰亦难免慌神,忙问她明珠出了何事。

"夫人在湖边陪孩子们玩耍,吹了些风,觉着头疼,孩子们又不肯走,福珠隆阿的事令夫人至今后怕,她便让我来请少爷过去,有少爷看着孩子,她才好放心回去休息。"

"可若现下贸然进去唤福康安出来,只怕皇阿玛不悦,"思量片刻,永琰有了主意,"这样罢!我去看着伊贝尔姐弟俩,让明珠回房休息。"

这样也好,反正十五阿哥跟伊贝尔相熟,由他照看,想来夫人也放心。

商议好之后,两人赶往湖边花园。

这伊贝尔看到永琰过来,立马从花丛边跑到他跟前,欢喜地唤着,"十五叔,你来啦!"

"是啊!叔叔来看你,这里好玩么?"

"好玩儿!好玩儿!"伊贝尔拍手赞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庄,好美的景色呢!我巴不得住上一个月!"

"好,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随后永琰走向明珠,道明来意,明珠倒也同意,只因头疼得厉害,很想回房躺一躺。

起身时有些头晕目眩,云霄过来扶她,下亭梯时,她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哎,夫人!"始料未及的云霄扶她不住,永琰赶忙过去帮了把手。

"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啊!"云霄也是疑惑深深,忧心忡忡,"夫人身子一向健朗,今儿个怎会突然晕倒!"

"额娘怎么了?"伊贝尔姐弟两人见状,吓得不轻,忙围了上来。

"大约是太累了,莫慌,我会找御医给她诊治。"

此处离她所住院落有些远,永琰倒是不怕累,能坚持将她抱回去,但这山庄人多嘴杂,他若将福康安的妻子抱上一路,不等明日,今晚怕是就要人尽皆知了!

为着明珠的声誉着想,永琰决定先将她抱回亭中,让她暂时歪在石桌边,又吩咐路过的两个的小太监,一个去找轿子,一个去请御医。

夫人晕倒,云霄怕少爷怪罪,顾不得冲撞,想再去通报,永琰只得又找了太监去皇上那边,"就说嘉勇公的夫人病了。"

临行前永琰又给了太监令牌,否则门前的侍卫绝不会搭理。

用轿子将她送回房中之后,等了会子,御医才赶来,为她把脉。

想着福康安快要回来,若看见他在此,必惹误会,永琰只得先行离去,交待云霄照看好明珠,"若有什么情况,你再知会我。"

"奴婢明白,"云霄感激福身,"恭送十五爷。"

果不其然,永琰才走没一会儿,福康安便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急步行至床前,看明珠仍未醒来,忙问御医,

"我夫人她怎么了?"

御医拱手回道:"夫人这是产后不调的遗留之症,吹不得风,湖边风景虽好,风却太寒凉,吹得久了自然不适,往后注意些即可。"

"那她怎么还不醒?"

"无妨,"见惯了此等症状,御医并不惊慌,"一个时辰内必然醒来,若是不醒,下官再为夫人扎针。"

既如此说,他也不好勉强,只能再等等,"有劳陈御医。"

"大人客气。"

待御医走后,福康安守在床边,看着昏迷的明珠,紧张不已,两个孩子都要在此守着母亲,他却嫌他们在跟前儿晃来晃去的烦心,遂让嬷嬷将她们带走。

起先伊贝尔不肯走,云霄过来劝说,"你们先回房,夫人太累,得好好睡一觉,睡醒自然就好了,夫人醒来我去知会你们,好么?"

好不容易劝走了孩子们,云霄这才转身,为福康安斟了杯茶水,他却挥挥手,只道喝不下。

第一百六十一回 明珠一向无甚大病大灾,上回生德麟时,着实吓到了福康安,但此后这六七年,除却偶尔风寒,倒不曾有其他意外,

此次忽然晕厥,令福康安忧心深甚,握着她的手都渗出了汗,他仍不愿丢手。

所幸半个时辰后,人终于醒了过来。

福康安喜出望外,贴近她面颊,呢喃着她的名字,"醒来我就放心了!"

"怎么了?"看他神色紧张,明珠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并没有,"福康安轻笑出声,安慰着,"你别瞎想。"

真的么?"那你为何如此担忧?"

"都怪我,你不愿来山庄,我偏要带你过来,害你受了风,伤了身子,"福康安是自责太甚,一心想让她多修养,

"明儿个你就不要陪孩子们逛山庄,我会找几个侍卫看着他们。"

从云霄那儿得知自个儿的病因,明珠忍不住笑出声来,嗔怪福康安小题大做,"不就是月子病嘛!没什么大不了!往后我注意些便是。"

而这边厢,永琰回房后便质问吉兰,"你究竟对明珠做了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问,怀疑探究的眼神,令她难以琢磨,猜不透他的意思,"吉兰不知爷在说什么。"

"装算?”永琰带着厌恶鄙夷的目光步步紧逼,“明珠见了你之后,没多会就晕了过去,你对她下了什么药?"

"我只是碰巧遇见,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会对她下药!"他的无端质疑令吉兰震惊又心痛,

"难道在爷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堪的女人?我为何要害她?目的何在?"

明人不说暗话,永琰转身,负手背对,"心知肚明,何须再问。"

冷漠疏离的态度,令她窒息,"您这样模棱两可的指责,吉兰委屈!"

"委屈?”她若真老实本分,他也不会怀疑!不耐回首,永琰愤然横眉,“那我问你,你探问她的首饰,是何用意?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晓?是谁知会他的?明珠?抑或云霄?不得而知的吉兰逞强道:"女人都对珠宝有兴趣,我随口问问,无可厚非罢?"

看来她是不会承认了,心知得不到答案,永琰不再追问,只警示道: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像刘佳氏那么愚蠢,只要你安分守己,莫给我惹是生非,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一切?她怎么可能得到他的一切?"除了……爱?"

算她识相!"对。"

干脆利落的回答,虽在意料之中,吉兰还是觉得被刺痛,凝视着他暗沉的侧颜,那么俊逸又冷漠,她倾其一生,怕也只能遥远地仰视,

"您是我的丈夫,我的一切,我的青天!我从未想过要害您,更不愿给您添麻烦。唇亡齿寒,我比谁都懂!"

"这样最好。"道罢,永琰默然转身,不愿再与她浪费唇舌。

自嫁给他以来,虽说得不到特别的关心与宠爱,两人倒也相敬如宾,无甚矛盾,向来只有刘佳氏被训斥的份儿,而她,一直扮演着明事理的角色。

今日头一回遭受指责,竟是因为明珠!这个女人,当真惹不得么?

八月十三,万寿盛典!百官齐聚避暑山庄,与天子贺寿!

傍晚时分,寿宴即将开始,明珠催福康安过去,他却要留下陪她。

"万万不可!皇上的寿宴,你怎能不出席?"

"可你病了,我要照看你。"

"自有云霄照看,我这又不是大病,你快去罢!当心皇上不高兴!"

明珠坚决反对,福康安拗不过她,只得起身离去,临行前特意交待云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舒坦,不可耽搁,立即回禀!"

"是!"云霄郑重答应,待他走后,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看少爷多紧张夫人!"

明珠但笑不语,对于福康安的关怀,更多的是无言感动。

纵是去了,他也心不在焉,宴上作诗之后,无心赏歌舞的他扯谎说自个儿喝高了,向乾隆告了退,便回房去陪明珠。

看他匆忙离去,永琰不禁忧心,以为明珠病情严重,便想着抽空去看看。

夜里,福康安紧搂着她,不时地问她,头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是否哪里不舒服?听得明珠略烦,“的确头疼,因为有只苍蝇一直在我耳朵边嗡嗡嗡!”

“好啊你!居然说我是苍蝇!我如果那么小,怎么满足你?……”

两人又嬉闹了一阵儿,这才相拥睡去。

次日,明珠被这山庄的鸟语花香唤醒,不见福康安,只有云霄采了鲜花正在琢磨着摆放。

“瑶林呢?”

“少爷给皇上请安去了,嘱咐我不要打扰你,让你多睡会儿。”

看着那些花儿,明珠只觉心旷神怡,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很好,好似头也没那么疼了,就是觉着口渴,但山庄不比自个儿家,房间的茶都是温的,本就在病中,云霄怕她喝温茶身子不适,便让她稍候,她去沏壶热茶来。

路上遇到永琰,问起明珠的情形,云霄如实跟他说了几句,"夫人无碍,只是月子病,在湖边吹了太久的风,才会头疼。"

真的只是月子病?看来的确是他冤枉了吉兰,“无事就好,我就不进去看了,代我问安。”

道罢,永琰才转身,便撞见福康安迎面走来,看样子应是才给皇上请了安。

没有打招呼,永琰装作没瞧见,向左拐去。

云霄暗自祈祷少爷不要问起此事,正要去沏茶,福康安却将她叫住。

"永琰过来做什么?"

低眸不敢抬头的云霄扯了谎,"只是路过,奴婢给他请安。"

"是么?”福康安面带狐疑,“我可瞧见你们不止说了一句话!"

"他……”云霄故作淡定道:“在询问伊贝尔姑娘。"

"哦——”想起一事,他又问,“昨儿个,明珠是在湖边晕倒?"

"是。”

"那么单凭你一人之力,是如何将昏迷的明珠送回房的?"

少爷果然开始怀疑了,亏得十五爷想得周到,云霄才可推脱,"奴婢找小太监,借了顶轿子,送夫人回来。"

本以为没有纰漏,万未料到少爷并不肯就此罢休,继续询问,"那么到门口呢?轿子总不能进屋,谁将她抱回去的?也是小太监?"

迟疑地回了声"是",云霄战战兢兢抬眸,发现福康安看向她的眼神里,已没了当初的信任。

福康安当即冷脸吩咐乌尔木,"去查查,昨儿个送夫人回来的,是哪几个小太监,爷重重有赏!"

云霄闻言,心虚惧怕,不敢再欺瞒,当即跪地道:"少爷息怒,奴婢说实话,昨儿个是十五爷送夫人回来的。"

果然是他!定然是他有心接近明珠,而云霄这丫头,也有诡异!"我夫人生病,你为何找他?莫跟我说他只是路过!说书的都没这么巧罢?"

"夫人说不舒服时,奴婢本是去找您,正巧遇见十五爷从皇上那边出来,说您与皇上正讨论家国大事,不便去打扰……"

如实交待总比被少爷亲自查出来要好,云霄道罢事情原委,福康安并未舒眉,反而脸色更冷,

"所以说,最后是永琰将明珠抱进房中?"

明知少爷计较此事,云霄不敢再隐瞒,颤声回道:"……是……"

听闻这一声是,福康安顿时面色铁青,"那他方才过来,也是问明珠的病情,根本不是问伊贝尔罢?"

她的又一声"是",终于惹恼了福康安,"放肆!现在敢跟我扯谎了?若不是我追究,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福康安甚少对丫鬟发火,今日这般怒不可遏的神态着实吓到了云霄,"奴婢不是存心想瞒您,只是怕您误会。"

"你若一开始如实交待,我还有误会的机会么?"冷哼一声,勃然大怒的福康安疾言厉色地斥道:"你倒是很维护他啊!永琰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敢帮着他接近明珠!"

且说明珠等了半晌,也不见云霄归来,随即穿衣起身,出了院子去寻,"喝口茶怎么就……"

话说一半,明珠愣在原地,只因她瞧见云霄竟然跪在福康安面前。

"这是怎么了?"疑惑的明珠慌着走了过来。

福康安见状,睖了她一眼,云霄随即起身立好。

眼见气氛紧张,明珠向福康安询问原因,他却不解释,只是微笑着拉她进屋,"御医说了要好生修养,你怎的又出来,快回去罢!"

明珠回首看向云霄,云霄只道:"奴婢去沏茶",随即慌忙转身离去。

回屋后,满腹疑惑的明珠又问他,他依旧不肯说,"小事一桩,不提也罢!"

"你都让她跪下了,还是小事?”明珠才不信这鬼话,不满轻斥,“我的丫头,由不得你欺负,你说出来让我评评理,若是她的错,我自会教育她,若是你胡乱迁怒,我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真没事儿,都过去了!”福康安只想一笑了之,“我又没惩处她,你何必计较?"

"我计较?"为何这话听起来那么刺耳?"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我的陪嫁丫头,我都没让她跪过,你却训她,我连知晓缘由的权利也没有么?"

第一百六十二回 原本因为云霄的话,福康安已经很难开怀,加之明珠的逼问,更令他头疼,他不肯说,只是不想让明珠认为他又怀疑她与永琰,他从未怀疑过明珠,只是讨厌永琰而已,忍着怨气,福康安尽量语调平缓地道: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我让她跪,自然有我的理由!但我现在不想说,你再问我也不会说。"

他这不容置疑的态度,是将她堵死了!"好!好!你厉害!"他不愿说,她也不屑死缠烂打!

本以为她就此打住,福康安终于松了口气,万万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她居然不肯进朝食,熬好的药也不肯喝。

云霄才说去沏茶,可送茶的却是旁的宫女,越发令明珠觉着福康安有事瞒他,他不说,她就跟他耗下去!

明珠有很多年未再这般跟他使性子了,而今突然置气,又令他无可奈何,想来想去,惟有妥协,"我懒得说,让她过来跟你说清楚!"

道罢,福康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目忿然地离去。

好一会儿,云霄才过来,讪讪地唤了声"夫人"。

明珠拉她坐下,心疼道:"你跟我说,究竟受了什么委屈,我替你做主。"

"奴婢……没有受委屈。"

"可是瑶林不许你说?"明珠铁了心为她撑腰,"你且大胆地说,有我在,他不敢将你如何!"

心知瞒不过去,云霄只好给个回应,"其实是,早上十五爷过来找我,跟奴婢说了几句话,正巧被少爷撞见,十五爷走后,少爷问我们说了什么,奴婢扯了谎,少爷这才生气。不怪少爷,怪我欺瞒了他。"

"那永琰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瑶林的秘密?"

"他……他说……"

她这样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明珠了!再三追问之下,云霄将心一横,遵守诺言扯幌子道:

"他一直很关心我,可是奴婢自知嫁过人,配不上他,便拒绝了,我不好意思跟少爷说,少爷以为我有什么重要之事瞒着他,才会生气。"

"什么?"云霄所说的真相,着实惊了明珠!永琰喜欢云霄?此事虽令人震惊,但联想之前她与博和托合离之际,永琰一直护着云霄,倒也合情合理。

云霄又为福康安辩解道:"夫人,那会子并不是少爷让我跪下,是奴婢自己跪的。夫人莫要责怪少爷才是。"

明珠微微一笑,倒是替她欣慰,"这样的事,你怎的不早些与我说,咱们姐妹,还需隐瞒?"

云霄苦涩一笑,在明珠看来倒成了羞涩,好言安慰了一阵儿,这才舒了心,喝了云霄给她盛的汤。

今日是中秋,过了今夜,明儿个就可以启程回府了。热闹的山庄,孩子们喜欢,明珠却甚感心烦,住着总觉不自在,加之头疼未愈,吃什么都没胃口。

伊贝尔想出去玩,又担心她母亲的身体,便不敢跑远,只与德麟在附近花园玩耍。

半晌时,云霄去看汤药是否煎好,明珠怕孩子们玩的太疯会肚子饿,便带了点心给她们送去,却见孩子们并未在玩耍,而是规规矩矩坐在亭中石桌边。

亭内还有一人,明珠走近一看,原是十五阿哥,遂福身行礼。

听到说话,永琰才回首,见是明珠,微笑让她免礼。

几个丫鬟皆围在亭中,看着石桌,勾起了明珠的好奇心,"你们都在看什么?"

"是怀表!"伊贝尔起身笑着招呼,"额娘快来看,十五叔送了块怀表给我,可我不会看时辰,他正教我呢!"

"哦?是么?"明珠上前,也过来凑热闹。

这稀罕玩意儿,永琰本是想给明珠,只是怀表乃随身之物,福康安若晓得,必然不会许她戴,思量再三,便给了伊贝尔。

思量间,忽听明珠道:"十五爷,借一步说话。"

她是……在唤他?纵然吃惊,他也只是掩于心底,面上淡然依旧,起身随她出了亭子。

伊贝尔和德麟继续围在一处,新奇地观赏着怀表的走动。

待走远了些,明珠才开口,笑意盈盈,"十五爷真能藏,你若早将你的心事告知于我,大约早成了事!"

"啊?"这笑容,于他是毒药,他是那么渴望看到,只是,笑意中的这句话,听得永琰莫名其妙,他的心事?难道明珠知晓了他的心意?若是知晓,她该厌恶才是,又怎会说成事两字?

明知她不会喜欢他,然而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又令他心惶惶,期待惊喜,又害怕失落,愣了半晌,才惴惴不安地问了句,

"你是指……?"

"云霄啊!”明珠轻笑道:“你既然喜欢她那么多年,合该告诉我,我自会劝她。"

这话实在惊人,呛得永琰干咳两声,"我"了半天,愣是不知如何反驳,只思考着明珠怎会这么说。

"是谁告诉你,我跟云霄……?"永琰猜测是福康安,明珠却道是云霄自个儿说的。

云霄?她是最清楚他的心意,又怎会说假话骗人?是另有心思,还是被人胁迫?

未明真相之前,永琰不好反驳,只能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心想着得空问问云霄,再作打算。

入夜,中秋佳宴过后,估摸着福康安与明珠已然睡去,永琰吩咐小太监悄悄地将云霄请了过来,想问清原委,

"今儿个明珠怎么跟我说,我喜欢你?"

此时的云霄很后悔当初一时心软帮了十五阿哥,以致如今惹来这么多麻烦,

"少爷追问前天是谁将夫人抱回房,奴婢本想欺瞒,却被少爷察觉。"

这个也值得追究盘问?"当时抱明珠也是迫不得已,福康安又不在,难道我将她扔着不管么?总不能让小太监们去抱!"

话虽如此,"可是少爷不这么想,他本就在乎夫人,又对您有偏见,这才生气,奴婢见他动怒,只好跪下,却被夫人撞见,质问少爷为何让我下跪。

少爷不肯说,夫人便赌气不肯进食。无奈之下,少爷又找到我,明着跟我说,不希望夫人知晓他在追究您的事,也不希望夫人知道您抱过她,才让奴婢扯个幌子,将此事拉在自己身上,让夫人以为您喜欢奴婢……"

永琰心道:我又不是第一回抱!但两次都是特殊情形,他并无占她便宜的意思,福康安怎就那般小气!

"明白了,"叹了口气,永琰看向云霄,心中生愧,"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十五爷言重了!奴婢无妨,只要少爷夫人不吵架,让奴婢说什么都可。"

他也实在不愿给明珠添麻烦,遂道:"往后我会注意,尽量与你们保持距离,不会再让福康安找你麻烦。"

云霄只道:"奴婢不怪少爷,他只是太在乎夫人,才怕我背着他跟您串通。"道罢,看永琰神色暗淡,她又安慰道:

"但奴婢也明白,十五爷一片赤诚,处处为夫人着想,从无坏心,是以奴婢很敬重您。"

"我的赤诚,是多余,纵然我没有非份之想,福康安也容不下。"他一早就明白,却还是情难自禁地关注着她,再这样下去,只怕云霄会更为难,

"此事就先这样罢!明珠既然已误会,你也不必解释,只说你心中无我便可。"

"奴婢明白。"说清楚后,云霄随即告退。暗自祈祷十五阿哥可以渐渐地放下执念,否则,将是一生悲苦。

八月十六大一早,乾隆照例从山庄出发,去往木兰围场。

吉兰正在房中坐着,等着丫鬟收拾完行装就回府,忽见小太监过来,说是十五爷有礼物相赠。

“爷不是随皇上去了围场么?”

“是,十五爷临走前吩咐奴才将这些送来。”

好端端的,永琰怎会突然赠礼?大约是知晓了福康安夫人的病况,并不是她做的手脚,才会这般罢?

她是多么期望永琰能稍稍重视她一些,然而今日收到这些礼,她并不能开怀,凭什么,她的荣宠要凭借那个女人?

因她被训,又因她被赏,她真的不甘心!

本该陪乾隆去打猎的福康安担心明珠的病况,不肯去围场,执意要陪她回府。

回去后调养了几日,明珠已痊愈,福康安这才放下心来。

八月底的一天,福康安从宫中办事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将一个盒子递给明珠,明珠好奇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两块怀表。

"一块儿给你,一块儿给德麟。"

他怎的突然想起来给她怀表?"我没说要这个啊?"

还不是怪老十五!"永琰也是!只给伊贝尔送了块怀表,却不管我儿子,害得德麟不乐意,跑来找我哼唧!他能弄来,我就弄不来?非给儿子找一块才行!"

明珠倒是忽略了这一点,"当时德麟也未曾说什么。"

"他与永琰不熟,自然不会当着他面儿说什么,其实心里很羡慕。"

"孩子喜欢就给孩子们," 他这是当局者迷呢! "还说永琰,你自己呢?只记得给你儿子,全忘了云川,再等云川跑去跟封廉撒娇么?"

"哎呀!"还真是!福康安惊呼道:"你不提我浑忘了!"

所以明珠相信永琰也不是故意冷落德麟,只是忽略了而已,"我倒不稀罕这个,你拿去分给两个孩子罢!"

也只能如此了,福康安赔笑哄道:"改日得了再给你。"

明珠只道不必,"比起这个,我更喜欢碧玺。"

果然是钟爱啊!不服气的他又追问,"那碧玺与我呢?你更喜欢哪个?"

第一百六十三回 "当然是碧玺!"明珠一脸嫌弃地道:"碧玺带出去好看,你又不好看!"

"我好用啊!"轻撞了她肩膀一下,福康安洋洋自得,"谁用谁知道!既威猛,又持久,各种姿势随意换!"

"讨厌!"娇嗔一声,明珠笑得羞涩,"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不正经!"

"哈哈!"福康安自嘲笑道:"我是正经里透着点儿不正经,这点儿不正经还不影响正经的那种人!"

这乱七八糟的词儿用来形容他倒是真贴切!"你是白天假正经,晚上不正经!"

还真是他!被说中的福康安忍笑斥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且说林爽文被押回京后,自知生还无路,在牢中自尽。但乾隆命人严刑拷打其余叛党,得知天地会不仅仅是在台湾,包括四川,福州等地,皆有分会和余党,

加之重臣李侍尧因病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乾隆痛心疾首,为追查天地会余孽,遂决定派福康安接替李侍尧,出任闽浙总督。

为明珠与德麟庆生后,十月底,福康安带着家眷前往福州上任,这一次,出乎意料的,伊贝尔居然主动要求同行。大约是在京城闷了这么多年,看众人游历天下,也想跟去看看与众不同的山水。

离上任之期还有一段时日,福康安不必赶路,便走走停停的,带着一家人在沿途中游山玩水。

经过浙江时,明珠向往杭州的美景,想顺道看看西湖,众人便在此地逗留了两日。赏景逛街市,领略民土风情。

给孩子们买了糖葫芦之后,德麟瞧见前面有杂耍,又跑去要围观,众人只好跟上。

耍猴的逗趣,练武的展拳脚,周围吆喝着阵阵喝彩声,表演过后,便是讨赏银了!

德麟很是喜欢,遂问乌尔木要了银钱打赏他们。

众人忙着叫好之际,忽有疾风闪来,杨遇春立在最外围,最先察觉,久经战场的经验提醒他,先拔剑,再回头!

回首的同时,手中剑已出鞘,及时地挡住了刺向福康安的利器!

兵刃相接的声音惊了众人,待他们察觉时,后方又有四五个杀手冲来,直逼福康安!

周围百姓吓得一哄而散,玩杂耍的来不及收银钱纷纷逃开。

封廉、杨遇春即刻冲上前去,杨芳护在福康安近身处,一直养在高门大宅的明珠等人只体会过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从未见识过这等杀人的阵仗!不由恐慌至极!

明珠揽过两个孩子,福康安命杨芳护送这些不会武功的先回客栈,

"可是大人您……"

"不必管我!"福康安说着,迅速俯身,自靴筒处拔出一把匕首。

"瑶林!"

"我不会有事,你们快回!"情急之下,福康安勾出一抹笑来安慰明珠,随即开始与攻击他之人搏斗!

杨芳护着几人急急后退时,有一杀手冲过来欲拉走德麟,被明珠拼命护着,"无良贼寇!连孩子也不放过!"杨芳大呵一声,刺剑上前!

福康安见状,解决了一个,又来护德麟,黑衣人一看福康安近在眼前,挥刀欲砍!

“瑶林!”明珠花容失色,顾不得多想便挡在他身侧,幸好被福康安及时察觉,来不及多想,迅速伸臂揽过她,只是那刀便落在了福康安手臂上!

解决了障碍的封廉赶了过来,一剑刺中黑衣人背部,福康安捂着臂膀,命令留活口!封廉长剑一挽,横在贼人脖领处!

鲜血直流的手臂,看得明珠触目惊心!不敢耽搁的她强忍泪水,跟着众人回到客栈,等大夫来为他清理伤口。

不想让孩子们看到,福康安吩咐封廉将几个孩子带到隔壁去。

贼人下手太重,福康安臂膀上的伤口有些深,清理与上药时痛到心窝里,他却怕明珠担忧,也不叫喊出声,只咬牙坚持着。

饶是如此假装,明珠也能想象这滋味有多难受,不觉落下悔恨的泪水,"都是我不好,偏要到杭州,才惹得飞来横祸!"

"与你无尤,"伸出左手拉住她,福康安安慰道:"他们大约盯了我很久,纵然不在杭州,他们也会出手。"

反握住他的手,明珠感觉到他手心一直在冒汗,他却不怕,反而朝她挤出一丝笑容来,意在告诉她,她的男人,坚如钢铁,并不脆弱,“别哭,只要你安然无恙,有你陪着我,什么苦什么痛,我都受得!”说着伸出手指,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大夫直叹万幸,幸得剑上没有煨毒,此伤才不致命。

抱臂立在一旁的封廉道:"天地会虽是江湖帮派,却多以侠士自居,自然不会用煨毒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煨毒是下三滥,刺杀就不是了么?"在明珠看来,两者一样可恶!

"呃……"封廉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江湖的规矩,只能概述,"刺杀比的是武功,煨毒是卑鄙行径……"

明珠无法理解,总而言之,她此刻只认为天地会的人都是莽夫!愚忠!

杨遇春奉福康安之命将行刺的贼人押至浙江巡抚处,巡抚才知福康安已到此,慌忙穿戴官服,去客栈拜见。

听闻通报,明珠自知该回避,便对他说要去看看孩子,随即离开。

候在门外的巡抚琅衍瞧见屋内有人出来,看那穿戴气度,猜想此女应是传闻中福康安唯一的宠妻,随即行礼,"下官给总督夫人请安。"

明珠微颔首,道了句"免礼",而后离开。

得了通传的琅衍进屋后当即行礼叩拜,"下官不知嘉勇公到此,有失远迎,又累您受惊,是下官失职!还望恕罪!"

包扎好的福康安已换了身衣袍,斜依在塌上桌边,也不说让他起身,只问道:"你可知,杭州有天地会的人?"

"这……"琅衍不敢作声,心思百转,若说知晓,他却未奏报朝廷,若说不知,又落得个疏于防范之罪,究竟该如何回答才能为自己开脱呢?

失措犹豫之际,福康安才道:"起来罢!本官要听实话,不必打官腔!"

"是!"琅衍生怕疏漏,不敢隐瞒,据实奏报,"下官其实有耳闻,但这些人一向劫富济贫,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在百姓中颇得口碑,是以下官无从追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雕虫小技,竟能掩人耳目,"故作好事,博得好感,为的是争取同党,等他们队伍壮大时,便要反朝廷了!"

"是是!"察觉到他的怒气,琅衍赶忙认错,"大人高瞻远瞩,下官糊涂!"

"回头你立即上折子,奏报皇上,说在杭州发现天地会的行迹,皇上自然会给你指示。"道罢,福康安又特意交代,

"至于我受伤一事,你就不必说了,免得皇上问你之责。"

"是!多谢大人指点!"琅衍感激不尽,而后又请福康安到他府上养伤,却被福康安婉言谢绝,

"不必了,本官还要赶路到福州上任,不意在杭州多做逗留。"

既如此,浙江巡抚也不好再勉强,恭敬告辞退下。

才走片刻,便有下人来敲门,说是给总督大人送些疗伤药膏,统共六小箱,乌尔木打开一看,但见上面的确放了几瓶药膏,而下面,则铺满了金银珠宝。

乌尔木向福康安投去询问的目光,福康安闭了闭眸,表示默许。在杭州地界受伤,他未追究已是琅衍的福气,琅衍实该破财消灾。

用午宴时,福康安傻了眼,伤的是右臂,大夫不让动,无法拿筷子,幸好明珠体贴,不让丫鬟伺候,亲自夹菜来喂他,这样的享受还是头一遭啊!

不觉叹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却惹来明珠一记白眼,"傻啊你,受伤还高兴!"

"你能喂我啊!"得夫人关爱,他当然开怀,"平时只见你喂伊贝尔!"

伊贝尔闻言,也忍不住瞥他一眼,"真有出息,居然和自己的女儿争风吃醋,出去别说是我阿玛!"

臭丫头居然嫌弃他?"我离了你能活,你离了富察家,只怕得去做那小乞丐,沿街乞讨!"

伊贝尔肯定不会让自个儿沦落到那种境地,"走之前我一定会带足银两!"

想法太简单,"你一个小女孩,拿那么多银子,也是被抢的多!"

几句话呛得伊贝尔直跺脚,"额娘你看,阿玛总是打击我!"

本以为疼爱她的额娘会帮她说话,哪料明珠竟道:"你阿玛受了伤,你说话悠着点,莫呛他!"

"摆明了是他呛我好罢!"伊贝尔正待反驳,明珠看向她,一本正经地道:

"那你就乖乖听着!"

这个建议令伊贝尔哑口无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敬爱的母亲,半晌说不出话来。

福康安还故意在她委屈之际哈哈大笑起来,深感痛快,他的明珠终于偏向他一次,看着女儿败下阵来,他越发得意!

晚上,洗漱过后,丫鬟们退却,明珠为他解了外衫,只着内衫的他正准备坐下,她又伸手来解他内衫,福康安心念微动,握上她手商量道:"先说好,你在上,我这胳膊得几天不能使力。"

“啊?”明珠先是一愣,在明白他的意图后,忍不住嗔怪道:"你在瞎想些什么?"

他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去想象而已,“你把我脱这么干净,难道不是想推倒我?”

真是服了他!"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是否渗血,怎么就成了女色魔?你流了这么多血,正需要固本培元,我还趁机榨干你?"

第一百六十四回 "这点儿血算什么?"福康安浑不在意,"只当排毒了!"

脱下衣衫,看到纱布上有点点血迹,明珠又是一阵心疼。

抚了抚她紧蹙的眉,福康安安慰道:"渗血正常,明儿个还要换纱布呢!"

"今儿个这种情形,不许再有第二次!"

正说笑着,他突然警告一句,明珠有些听不懂,"什么?"

"当时我再慢一瞬,那刀便砍到你背上了!你怎么能傻得为我去挡!"说着,福康安将她搂在怀中,"你才是我最看中的,你若有丝毫损伤,我该多心疼!"

他就不能设身处地去考虑她的感受,"难道你认为,你受伤我可以做到不心疼?"

"你心疼我,我高兴!"福康安甘愿受苦,"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的,不怕伤,忍忍就过去了,你细皮嫩肉的,可不能遭这种罪!"

说不过他,明珠又直起身子,好奇问他,"你身上怎会有匕首,我竟从来不知!"

"我倒希望你永远看不到,希望它永远派不上用场。"福康安解释道:

"其实我一个人外出时不会带匕首,只因侍卫会保护我,除非有你同行,我才会带上,因为我要保护你。"却不曾想,他的一点私心,竟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有一点,明珠不太明白,"说句不该说的,你就那么信任你的下属,不怕他们有二心?"

怕东怕西,岂不是活得很累,"能近身护卫的,自然是最得我信任之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看着罢!封廉、杨遇春、杨芳他们,将来皆会是大清的栋梁!"

"好罢!"明珠只是太过担心,"经此一事,我有些草木皆兵了,生怕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

"我擒拿林爽文,挫败了天地会,出门便遇刺,如此看来,天地会在江湖的势力不容小觑!必须严厉打击,否则,对朝廷威胁甚广!"

"你呀!为朝廷想得比自个儿都多,"明珠说着,又为他穿好内衫,扶他躺在床上,"如今养伤,不可操劳过度,等你伤好,再说天地会之事。"

道罢,她才入了被,换了内衫,准备换个肚兜儿,却被福康安一直盯着,左手拉住她,将她拉至被中,明珠未提防,失了平衡,歪倒在他身上,"哎,你……我还没穿好呢!"

"不用穿,脱着麻烦!"说话间,福康安已伸出手拥住她光洁的背,明珠吓了一跳,惊慌道:“不可动歪念,你忘了你的手臂有伤。"

"那你还诱惑我?"明明他已经尽力克制,她竟还大胆的在他面前换衣服,引人遐想……

她又不是故意挑今天,"那件我穿了两天,的确该换了啊!"

"换呗!没说不许换,但在换之前,是不是应该……"点到为止,福康安望向她,坏笑着,没再继续说下去,明珠已懂,推拒着不肯,说是让他好好调养。

他却不乐意,"起火了不灭火,这不是休养,是要把我融化!"

"可你手臂不能用力啊!"明珠甚感为难,他却意味深长地笑着,"才刚不是说了么!你主动即可……"

心疼他受伤,又看他忍得难受,大冷天他心火旺得直冒汗,说到最后,她只得依他,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将就他一回……

明珠本想让他将养几日,他却执意要启程,"走路动腿,又不动手,不妨碍!"

"可是坐马车颠簸,对你伤势不利。"

"咱们沿驿站行驶,大路还好,不会太难受。"福康安坚持如此,明珠苦劝无用,众人只能听命启程。

赶了一天的路,眼看太阳要落山之际,乌尔木忽觉马车轮子声响有异,心想可别出问题,好歹等到了驿站再罢工,奈何天不遂人愿,没多会子,马车就无法行驶了!

看他停了下来,福康安的马车也停下,掀帘问他出了何事,他只道轮子有异,封廉、杨遇春等人皆下马来看,似乎有些严重,能修,但工具缺失。

想了想,福康安道:"这儿离驿站不远了,我们先行,留下几人陪你,到了驿站我会安排人过来帮忙修理。"

也只能如此了,明珠唤苏果过来坐她的马车先去驿站,苏果却不肯走,说要陪着乌尔木。

"怎么?"福康安打趣道:"你还怕他采野花么?"

苏果被众人哄笑,强辩道:"我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孤单嘛!"

"还有两头老狼陪着他,他才不孤单!"

杨遇春与杨芳相视一笑,阴阳怪气道:"苏果放心,我们会好好照看你丈夫!纵然今晚走不了,我们也可陪睡!"

福康安口中的老狼正是他二人,因着都姓杨,便被人唤做老杨或是小杨,福康安却道他们不是羊,而是狼!往后大家也都跟着戏称他们为老狼!

"得了罢!我宁愿找女鬼陪睡,也不要你们两个老色狼!"嫌弃斥罢,乌尔木又对苏果道:

"太阳落山后会越来越冷,你在野外挨冻,怎生受的,享福可以,我可不想让你陪我受苦,快随夫人去罢,我随后就到。"

"可是……"苏果还想再说,却被云霄拉走,"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担心你更是烦躁,还是跟我们先走,几个大男人在此,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左劝右说之下,苏果才上了明珠的马车。

一队人马赶往驿站,乌尔木等人留下看着马车。

到得驿站,天已擦黑,开始起风。封廉先下马,进驿站让人安排住处,福康安等在马车里。

不料封廉很快回来,回禀道:"福爷,驿站的人不让住!"

"怎么?"福康安闻声坐直了身子,掀开帘子,一阵冷风瞬时吹了进来,吹得睡在明珠怀中的德麟一哆嗦,明珠赶忙搂紧了他,为他挡着风。

福康安乃朝廷命官,下榻驿站,理所应当,谁敢拦阻?

问及原因,封廉也觉诧异,"他们居然说,驿站里面已经有一位福康安大人了,说我们是假冒!"

"我假冒我自己?"居然有人这么怀疑他!真是闻所未闻!

"等等,他们说里面有个福康安?"看来是有旁人假冒他!

惊诧的他随即下了马车,打算一探究竟。

进得驿站,福康安撩袍在堂中坐下,驿站的驿夫一看封廉又进来,上前呵斥道:"方才没追究已是仁慈,怎敢又来?可是想讨打?"

"是啊!皮痒了,欠揍呢!"福康安看向那厮笑道:"你怎么就确定里边儿的是真,我们是假?"

"他……"驿夫不知如何作答,强辩道:"他们先来的啊!"

"先来便是真?"说到此,福康安敛了笑意,正色道:"他们可有出示官印?"

"这……"的确是没有,"可福制台是朝廷重臣,哪个敢问他要官印?除非不要脑袋了!"

"没有官印也敢说是真人!"真好糊弄!坐直了身子,福康安怒形于色,"你们都是吃白饭的?"

矮个儿的驿夫被他的气势吓到,有些胆怯,另一个高个儿驿夫哼笑道:"那你有官印么?你若能出示,我们便信你是真!"

福康安随即吩咐封廉去外面拿官印,立在他身边的封廉却变了脸色,俯身附耳悄声道:

"爷,官印……好像在乌尔木那儿!"

"什么?"福康安闻言吃了一惊,顿觉面上无光,低声斥了句,"你不早说!"

封廉尴尬道:"属下也是才想起来。"

见他两个交头接耳了半晌,也没个结论,驿夫呵问道:"怎么?连假的官印也没有?还敢出来行骗!"

定了定神,福康安坦然道: "官印在本官的随从手里,他的马车坏在路上,你们派人去将他的马车修好,自然能看到官印!"

"哼!"驿夫像是听笑话一般,不屑一顾,"官印都没有,凭什么指挥哥儿几个?"

头一回有人无视他的命令,这令福康安挫败感顿生,怒气冲天!

"放肆!本官就是嘉勇公福康安!新任闽浙总督!里头住的假冒的又是何方贼寇!把那个不要命的叫下来,与本官当面对质!"

矮个驿夫也想知晓真相,正欲去后院请人,却被高个儿拽了回来,"你傻呀!他让你去你就去?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呢?万一触怒了真神,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兄弟这么一说,矮个儿又不敢去了,高个儿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不愿给自个儿添麻烦,随即对他们斥道:"不自量力的还想假扮朝廷命官!你以为混吃混喝这么容易?识相的快点儿走,否则抓你们报官!"

怒火中烧的他强忍着火气又重复一遍,"本官就是福康安!何须假扮!"

"凭证呢!空口无凭,说了就算么?那老子还是傅恒呢!"

封廉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福爷的阿玛也是他们能调侃的?

果然,福康安冷哼一声,起身来到他们跟前,勾唇笑道:"知道祸从口出四个字怎么写么?待会儿我会用你的血来亲自教你写!"

道罢随即吩咐封廉先去给乌尔木修马车,等拿来官印,拍他们脸上!

第一百六十五回 封廉便去问他们借工具,他们却不肯给,故意刁难,"我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借给你,拿走不还了呢?想要也可以,掏银子买!"

心知讲理无用,封廉冷脸问,"多少?"

高个儿扬脸伸出一把手,"五十两!"

"你干脆去抢!"这破玩意儿一两都不值,他居然要五十两!

无视他的愤怒,高个儿耻笑道:"爱要不要!没人逼你买!"

甩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封廉冷声道:"多的不用找!伺候好我家主子!"

道罢封廉正欲走,福康安让他顺道把明珠等人叫进来,先避避风。

高儿个笑道:"还当我们驿站是避风所啊!"

福康安终于没了扯皮的耐性,冷眸斥道:"收了银子就闭上你的狗嘴!门外的侍卫能在顷刻间要你们的狗命,之所以留你们喘气儿,只是因为本官不想知法犯法!"

哎吆!脾气还挺大,就等着看他拿什么来伪造官印!哼!

封廉出去后道明情况,明珠等人随即下了马车,进入驿站。

云霄接过德麟,抱在怀里,继续由他睡着,福康安怕她口渴,要他们上壶茶,矮个儿看在银票的份儿上给他们上了一壶。

一看不冒烟儿,竟是老早泡好了放着的,而且茶叶居然是柳叶青!福康安不由来火,

"本官会好好记住你们是如何怠慢,等会儿莫爬在本官脚下求饶!"

"好大的口气!”高个儿浑不把他放在眼里,“大话留着等官印来了之后再说罢!"

明珠示意两个驿夫噤声,"声音放小点儿,莫要吵醒我儿子!"

伊贝尔不悦上前,瞪着他们,“臭奴才,若是吵醒我弟弟,待会儿就让你们趴下,给本姑娘当马儿坐!”

"吆嘿!臭丫头还敢跟老子摆谱儿?这儿是老子的地盘儿,我爱多大声就多大声!"

越说他嗓门越高,果然吵醒了德麟,不乐意地哼咛着说困,说要上床睡觉,可这两人又不肯让他们入住,这样睡着怕孩子冻着,明珠与他们商量道:

"我们给银子,先给我们安排一间房,等会子官印便到。"

"你当这是客栈啊?驿站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住的地儿!"

揶揄他也就罢了,还敢揶揄明珠!福康安当即起身,来到他们跟前儿案边,沉着一张脸,目露凶光,

"立马安排一间房!待会儿本官尚可留你们一条生路,若敢言不,官印送到之刻,便是你们命丧黄泉之时!"

那周身散发的威严震住了矮个儿,转身准备去安排房间,却被高个儿拉回,"咱们按规矩办事,见官印才安排住处,何错之有?"

亏他们说的出口!福康安怒拍桌案,吓了他们一跳,"假冒本官的,你们可有查看官印?失职还有理?"

矮个儿低头一瞄,心下有些慌张,忙叫来一个驿夫,给她们先开间房。

而后福康安回身对明珠道:"你先带孩子们进房间歇着,我在此等乌尔木。"

明珠点头应下,带着孩子丫鬟们随驿夫去往后院。

福康安瞪了他们一眼,又回身坐着。

高个儿骂他怂样儿,矮个儿拍拍他,示意他仔细观察,

"你没瞧见,才刚他拍桌子时,手上带着红宝石戒指,还有腰间围的金黄腰带,发尾的金黄辫儿!这都是至高无上的行头啊!若不是皇上特赏,哪个官员不要命了敢用金黄色?"

被他这么一说,高个儿也有些慌张,又强自镇定,安慰道:"也许,只是戏装呢!假的呗!"

此时的矮个儿已经没有底气,只喃喃道:"但愿他是假的,否则咱哥儿两,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高个儿斥了句乌鸦嘴,便没再说话,紧张地盯着驿站外面,大风刮得他心慌……

封廉架马过去时,外头风太大,乌尔木等人皆在马车里避风,听到马蹄声响,赶忙出来,听闻他们在驿站遇到了麻烦,乌尔木仰天长叹,

"这也太巧了罢!我难得坏一回马车,他们就要官印!"

杨遇春听罢满脸愤慨,"那是封大哥你脾气好,若换做是我,早就砸烂他们的柜台,再将那两人胖揍一顿!"

封廉没有动手自有他的考量,"左右是我们理亏,没将官印随身携带,等会儿出示了官印,他们再不敢为难。"

修好了马车,众人急驰赶往驿站,到达后,乌尔木手持官印走在最前面,杨遇春,杨芳与封廉跟在他身后,为他保驾护航,那趾高气昂的架势看得福康安愣怔了一瞬,忍不住轻笑出声。

矮个儿见状,还以为他们要砸场子!但见乌尔木将官印放在柜台之上,打开绸缎,掂起官印让他们看底部,"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是不是嘉勇公的官印!还有上任圣旨,要不要一块儿查看呢?"

两人一看,当即傻了眼!麻溜儿出了柜台,小跑到福康安跟前跪下告饶,"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嘉勇公真身,还望您恕罪啊!"

"大人!小人知错,求您开恩呢!"

"开什么恩?"福康安敛了怒气,故意呛他,"你不是我爹嘛!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是不是瞎啊?"

"不不不!"高个儿欲哭无泪,冲口而出,"您是我爹!"

"哼!”欺软怕硬的嘴脸令人恶心!“把里面冒充的给爷带出来!"

这会子再下命令,他们无不应承,高个儿怕挨训,自告奋勇要去后院带人,矮个儿反应慢,只能继续跪着。

且说那行人正在房中吃着用福康安的身份拐来的好酒好菜,却被驿夫一脚踹开房门,呵斥道:"酒足饭饱,就该上断头台了罢!"

里面的人被打扰,起身怒骂,"大胆!扰了总督的雅兴,该当何罪?"

"谁是总督?让我瞧瞧?"乌尔木饶有兴致地转到前面,看了看一桌人,但见当中有一人,端坐着,抱臂不语,气势比旁人稍胜一筹,但比之他家主子,仍是天壤之别!

遂问,"你就是假冒我主子的?"

身边小厮高声吓唬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福康安福制台!见了朝廷命官还不跪下?"

"哎吆!大官儿啊!"乌尔木笑嘻嘻伸手,"官印呢?拿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啊!"

那厮不防来人会要官印,面色一僵,又强辩道:"放肆!朝廷命官的官印岂是人人都能看的!识相的快滚!趁我们大人没发火之前,滚远点儿!"

乌尔木与杨遇春对视一眼,好笑道:"我还真期待你们大人发威呢!"

沉默了半晌的"福康安"终于开了口,"你可知,冲撞本官,是何下场?"

装模作样也想糊弄人?乌尔木哼笑道:"我的下场你是没命知晓了,不过你的下场我可清楚的很!

我主子天生贵冑,气宇轩扬!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冒充得了!"说着又瞥了高个儿一眼,"也只有眼瞎的才会被蒙骗!"

不意再废话,乌尔木后退一步,示意杨遇春上前,"老狼,交给你们了!"

杨遇春扳了扳手腕兴奋道:"许久不上战场,正愁没地方舒展拳脚呢!"

杨芳道:"你三我四,开战!"说着揪住一人便打,杨遇春不甘示弱,也开始动手,"少跟我抢!各凭本事!"

那伙人一看架势不对,慌忙要逃,却被乌尔木闪到外面,关上了房门,高个儿顺手将门一锁,他们插翅难飞,只能挨打!

没多会儿,屋里就消停了,乌尔木问他们好了没,杨遇春道:"收拾停当!开门罢!"

待打开门,乌尔木一看被押出来的人,个个鼻青脸肿,被打得连娘都不认识了!

杨遇春狡黠一笑,"不好意思,下手太狠!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不?"

"信!"乌尔木点头如捣蒜,笑呵呵道:"正所谓拳脚无眼嘛!收不住手也是正常!"

说着将他们一行人押往前堂。

福康安没看旁人,只问哪个是假冒他的,杨遇春指了指那人,福康安一看,不忍直视,"能不能英俊点!长这样也敢冒充本官?丢我的人!"

乌尔木忍不住解释道:"原先长得还算清秀,被打成这样了!"

"清秀?"福康安冷哼道:"却为何放着正经事不做,竟去做那骗人的勾当!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那人被打的脸痛牙痛没吭声,乌尔木踢了他一脚,不耐道:"主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不想再挨打,他只能如实招来:

原来他们这一伙儿本是京城地痞,有个邻居是富察家的家奴,时常跟他们讲述福康安的光辉事迹,还说这领头的陈大富身形背影很像福康安!

这一来二去的,他们便记住了福康安的一些喜好习惯,又得知他去外地上任时,很少住驿站,嫌驿站伺候不周,他们便想钻这个漏洞,冒充总督住进驿站。

头一回冒充时,他们还很心虚,生怕被识破,可那些驿夫一听是福康安到来,皆是恭敬有加,好吃好喝的招待,甚至在他们刚住进驿站时,便有各个官员贿赂的金银珠宝送来!

尝到了甜头,他们便大胆起来,得知福康安会去福州上任,便先行一步,到驿站坑蒙拐骗,却不想会碰见本尊来此,撞个正着!

"狐假虎威啊!"福康安深感佩服,"啧啧!我敬你胆儿肥不怕死!"

乌尔木俯身询问,"主子,这帮骗子该怎么处置?"

第一百六十六回 "绑起来,交由按察使处置。"

得知了真相,福康安暗叹此行不顺,净出杂事儿。起身正要离去,那人忽起身,滑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福康安!

乌尔木大惊失色,虽离得远,仍是冲了过去,大喊“少爷小心!”

早有防备的封廉几乎在同时出剑,挡住他匕首,直刺他胸前,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及时拔出刀剑,制住其他贼人!

封廉的剑刺破他衣衫,未要他性命,等待主子发话。

福康安这才回首,好似并不吃惊,那人惧怕封廉的剑,不敢乱动,福康安上前,夺过他手中匕首,直刺他腹部,瞋目切齿!

“你们天地会处心积虑的想行刺本官!真当本官是吃素的!最好老实交代你们隶属帮会的哪个堂,分舵在哪儿,谁是主事人,否则,就等着流血至死!”

冷哼一声,福康安随即吩咐封廉将他们带下去绑起来严加审问。

驿夫一看是天地会的人,自知闯了大祸,汗流浃背,赶忙去拿绳子帮着绑人。

想起一事,福康安又交代众人,“夫人若问起,只道他们是贪财的即可,行刺一事都不许提。”

“是!”应了声,几人一道将他们带至一间房中,开始审讯。

收拾了他们,便轮到这两个驿夫了,两人瞧见福康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又开始磕头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不见官印就让住,你们这当差的可真会事儿!居然放了天地会的人进来!"

“大人饶命,小人知错!”高个儿慌着磕头道:“实在是惧于您的威名才没敢查官印,并不知他们是天地会啊!”

福康安随即对乌尔木道:

"吩咐其他驿夫去衙门找几个衙役过来,再让他们知会驿丞,将这两个不长眼的撤职!若是以往,必是死罪,但这个月是我额娘生辰,我得为她老人家积德行善,就留你们狗命!"

两人一听这话,痛哭流涕的谢他不杀之恩!却听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祸从口出的血书必须写!不然不长记性!还有,乌尔木!"

"奴才在!"

盯着两人,福康安饶有兴致地笑道:"去唤我的宝贝闺女出来,说有马可以任她使唤!"

"是!"

驿夫闻言,欲哭无泪,只能听命!

屋里的伊贝尔一听这话,欢喜地随乌尔木去了,到得堂中,便对他们眯眼笑道:“我这个臭丫头又来了,本姑娘想骑马,谁能当坐啊?”

“姑娘!”高个儿哭着趴下,爬到伊贝尔身边,极不情愿又佯装欢喜地讨好,“小人给您当马儿!”

嗤笑了一声,福康安提醒道:“莫忘了让他们用自个儿的血写字!”

“好!”脆应了一声,伊贝尔又喝令道:“那你们就边爬边写,谁写得好,谁就先起来!”

“是是!”两人点头连连,莫敢不从。

侍卫找来了刀子和纸张,高个儿割破了手指,趴在地上先写,刚写了个“祸”字,就被伊贝尔踢了一脚,“写的真丑!本姑娘要看楷书!”

“啊?”高个儿欲哭无泪,只能重新再写,矮个儿一听这话,赶忙尝试写楷书,却也被伊贝尔踹了一脚,“没说让你写楷书,你写隶书!”

这要求也太难为人了罢!矮个儿苦着一张脸道:“姑娘,小人不会,能写对就不错了,不会那么多书法啊!”

“不会就别想起来!”

有伊贝尔教训他们,福康安倒省事。折腾这么久,消停后他也觉饿了,吩咐人备膳,让乌尔木陪着伊贝尔,他去找明珠。

另外的驿夫脆声应着,忙又安排了几间客房给他们,交待厨子备上好的饭菜!

见他进屋,明珠给他倒了杯茶,"忙完了?"

福康安嫌弃不愿喝,"搁着罢!待会儿他们会送好茶进来。"

问及因由,他轻松一笑,只道是贪财的,狐假虎威而已。明珠又问他如何处置那些人。福康安道:

"假冒的送去给按察使,那两个不长眼的驿夫只是撤职。"

"嗯,给些教训即可,毕竟太夫人生辰将至,我们却不能在府上陪她,只好行善为她祈福。"

握上她的手,福康安笑道:"不愧是夫妻,咱们又不谋而合,我也是想着额娘才对他们格外开恩。"

又说了会子话,福康安起身,看了看德麟,已然睡着,"待会儿上菜时就不叫他了,给他备些点心搁着罢!"

"阿玛!"正在此时,伊贝尔推门进来抱怨道:"你儿子睡了,女儿还没睡呢,我也饿了,何时开饭呀?"

"饿了你不会吃糕点?"明摆着撒娇嘛!福康安不吃她这套!"咱们又不是没带吃的!"

"不想吃,"伊贝尔撇撇小嘴儿,嫌弃道:"太干!"

很简单!"干了喝茶!"

"茶难喝!"

"……"这回福康安无言以对了,"啧啧,还真是难喝!"

明珠忍俊不禁,连他自个儿都不愿喝呢!于是福康安又唤来乌尔木,让他去后厨催一催,又问伊贝尔怎么不骑马,伊贝尔瘫坐在他怀里撒娇道:

"太饿了,没劲儿玩,等我吃饱后再去收拾他们!"

一个时辰后,封廉求见,福康安不想让明珠听到担心,随即出去,到另一间房听他汇报。

但听封廉道:“为首的那个不肯说,不堪酷刑,已自尽!”

连工具都没有,福康安奇道:“咱们能有什么酷刑?”

“呃……杨遇春,砍了他手指……”

原来如此,也就属老狼脾气不好,“小小惩戒,也不算什么,看来是铁了心守口如瓶,”遂又问,“其他人呢?也宁死不招?”

“这世上倒没那么多忠心耿耿,比起虚无的道义,许多人还是情愿苟活,有两个招了,上回行刺的,跟他们是一拨人,分头行事,他们的组织就暗藏在杭州,香主名唤韦青山,但人不在杭州,时常浪迹江湖。”

斜倚在椅子上,福康安青筋毕现,闭目沉吟道:“天地会!还真是阴魂不散!”

封廉早年在江湖上亦略有耳闻,“由来已久,根深蒂固,难以铲除。”

默了默,福康安睁眼安排道:“我会将此事密报皇上,今儿个太晚就不必了,明日你去通知杭州将军,让他密切关注此事。”心有不甘的他语带恨意,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为官多年不曾有恙,近日却遭天地会连番刺杀,实在可恶至极!本官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是!”封廉领命退下,福康安这才回房。

明珠见他面色不愈,不由纳罕,“不是已经解决么?为何还不开怀?”

“噢,没什么,”福康安笑慰道:“就是杂事太多,心烦气躁。”

拉他坐下,明珠提醒道:“你手臂还有伤呢!千万小心调养。”

伸出左手,轻抚着她脸颊,他柔声安慰着,“我晓得,你不必担忧。”

丫鬟已将水备好,明珠亲自为他擦洗,伺候他上床歇息。

次日,得知闯了大祸,按察使、驿丞皆亲自赶过来领罪,

驿丞将那两个莽撞驿夫撤换,说让他们过来赔礼道歉,福康安只道不必,"撤就撤了,不想再瞧见他们!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一点,驿站查看官印这一项,太过松弛,才让贼人有机可乘!这一点,驿丞责无旁贷!"

"是是!"被点名的驿丞跪着认错,"下官知错,还请大人开恩!"

福康安让按察使给皇上递折子,道明此事,按察使不敢不从,却又害怕,"皇上知情后,必然责备下官监管不利!下官罪责难逃啊!还请大人指条明路!"

这些个人,平日里偷奸耍滑,一个比一个精明,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懵!睨了他们一眼,福康安不耐道:

"你可以说,是你听闻我到此,想来拜访,那人却推三阻四不见你,你察觉有异,闯了进去,才发现他是假冒!"

这个理由好!如此不必挨训,指不定还能奖赏呢!按察使喜滋滋地道谢,"大人英明!多谢大人指点!下官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没能招呼好大人是下官的不是,为表歉意,特奉上特产一份,望大人展眉!"

说着,按察使示意小厮奉上礼盒,是一对翡翠娃娃!冰种透亮,"此乃特产,又名人参果!"

把贿赂之宝说成吃食,他倒挺懂事,福康安一笑置之,"按察使有心了!"

没被追究的按察使暗自庆幸,饶是如此,回去的路上,他仍将驿丞狠狠地训了一顿,"都是你平日看管不严,纵容手下,才给本官惹了祸端!那翡翠娃娃花了四万两才得来,你是不是该平摊一半?"

"啊?"驿丞的俸禄原本就不高,让他出两万两,等于喝他的血啊!

"啊什么?没让你出全部已算仁至义尽!"见他面露难色,按察使冷哼道:"你能保住官儿就阿弥陀佛了!有官儿做就有银子挣!有什么好心疼的!没远见!"

那倒也是,现如今,驿丞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第一百六十七回 解决了此事,福康安等人继续上路,赶往福州.

按察使将那几个天地会的押至衙门,行刺当朝命官,必然死罪难逃,现已押入死牢,呈报朝廷,就等着皇上勾决!

乾隆得知此事后,大为观火!朝廷命官居然被天地会之人冒充行刺,不必等来年秋后处决,立斩无疑!遂又下旨,特令各地大小驿站,严查官印及任函,官员需配合,不可刁难,驿夫需尽责,不可懈怠,若再生冒充事端,势必严惩不贷!

到任后,福康安招来福建巡抚徐嗣曾,向他询问福建的当务之急。

徐嗣曾回道:"水利是一大工程,之前下官曾向李制台提议此事,李制台只道朝廷拨款难下,就此搁置,

然而每每洪涝过后,河底皆有大量淤泥杂物堆沉,长此以往,影响过往行船,对福建水师更是不利。"

"不就是经费么?朝廷未能拨款,就不能自个儿筹捐?"

"下官倒是想过,只是李制台不同意,下官也不敢越俎代庖。下官只是提议,还请福制台做主。"

"这事儿容易,本官带头儿捐款,为疏通河道筹集经费,我倒要看看,底下的,谁敢不配合!"

得他一句话,徐嗣曾大喜过望,"下官替百姓谢过福制台!"

福康安随即命他拟定方案,召集官员,通达此事。

底下的官儿一看福制台都捐了,他们不能落后啊!只得忍痛纷纷捐出银子。

有了经费,徐嗣曾便着手安排疏浚工程。

腊月初六,福康安正在忙着处理公务,忽有乌尔木来报,说是底下出事了。

原来那侯邑县令逢年过节喜欢敲诈百姓,今年又让衙役去勒索当铺,当铺不肯孝敬的,便搅得他们做不成生意,掌柜们一气之下合计罢工,第二日,全城当铺纷纷罢当,年下这般,急煞百姓!

听罢此事,福康安只想骂娘!"马上年关了,各种盐道、粮道等公文需要我审核盖章,爷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明珠等我用膳我都没空!这狗屁县令居然又给我捅娄子!是嫌官儿小不愿当了罢!传令下去!立即将那蠢材县令革职!"

"少爷,革职需要朝廷文书!"

"忘了!"福康安都要被气糊涂了!"先撤职!回头得空我再给皇上递折子陈述他的恶行!"

正说着,明珠敲门而入,云霄将食盒放在桌上,

行至他跟前,明珠劝道:"再忙你也得吃几口饭,当心累坏了身子。"

福康安正心烦,说话也不免狂躁,"少吃一顿也饿不死!"

明珠也不恼,只是凑近他耳畔低声道:"晚上你若没力气交功课,可莫怪我踢你下床!"

一句话逗笑了福康安,点了点她的鼻尖,开始想入非非,"你放心,三天不吃我也有力气收拾你!"

云霄与乌尔木对视一眼,觉得不该再逗留,识趣退下。

听劝来用膳的他也吃不踏实,"年前上任真是倒霉,自过来就没消停过,先是水利工程,跟着山上起火,我又去督工灭火,

一方面要暗中探究天地会由来,追查余党;另一方面还得整顿水师,布置清剿海盗,等过了年,还有鳌峰书院要甄选学生,我得去督考!

唉!明珠,我好累!才来一个月就忙得不可开交,当总督从没这么憋屈过!"

"诸如监督灭火一事,你贵为总督,本可不必亲至,但你却怕他们办事不利,令火势蔓延,殃及百姓财物,才亲自去督工,

你为百姓办实事,百姓自会感激你。我的夫君这般厉害能干,我也因你而自豪啊!这般想着,委屈也值了,不是么?"

本是好言相劝,岂料他竟冷不丁问了句,"能干什么?你?"

问得明珠哭笑不得,轻锤他一拳,"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哎,别锤胳膊,胳膊疼,想锤锤肩膀,来,"福康安拍了拍肩,特意嘱咐道:"使点劲儿!"

给他按捏放松了一会儿,他才开始继续吃了些饭菜,而后又忙着去看公文,明珠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想了想,福康安道:

"如果你得闲,可以帮我誊写一份实帐,官帐就由我来写。"

"怎么?两份还不一样?"

"官帐是呈给皇上看的,私帐是我自个儿留的,两份的确有出入,上任总督皆会留下亏空,这就需要下任来补,若不愿补太多,就想法子做好帐,再等下任……"

道罢,只见明珠盯着自己,怕她误解,福康安澄清道: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各路官员皆是如此,你想啊!他李侍尧得了好处,卷走钱财,却要我来补,我福康安怎肯吃这哑巴亏?是以我会重新做份帐,争取不亏自个儿!"

"官场之事你驾轻就熟,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也不会过问太多,只管帮你做帐便是。"

夫人的理解于他而言是莫大的鼓舞,相视一笑,随后两人不再多言,专心各自忙着。

期间德麟与伊贝尔想来找额娘,都被云霄拦住,直到晚上,两个孩子才见到父母,伊贝尔抱怨道:

"福州居然不下雪!不能堆雪人,好无趣啊!"

臭丫头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儿的天气比京城好多了,至少没那么冷,你就知足罢!"

"可我喜欢雪!以往在京时,下了大雪后,十五叔就会陪我打雪仗,可好玩儿了!"回忆从前,伊贝尔越发向往,开始有些后悔,一时头脑发热,竟随他们来了福州,当真失算!

一听到女儿夸永琰,福康安就来火,正想说话,不想德麟居然抢先开了口,

"十五阿哥有什么好?至于让你成天念叨?他有我英俊吗?"

"你?"打量他一眼,伊贝尔不屑哼笑道:"小屁孩!你哪有十五叔那么高大英武!"

"我长大后就会长高啊!你喜欢高的,阿玛也很高呢!还做大官,打胜仗!是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好!"福康安听得心潮澎湃,带头鼓掌,明珠斜了他一眼,对于他们父子这般自吹自擂深表无奈!

福康安心道不愧是亲儿子,跟他一样看不惯永琰!太解气了!

伊贝尔不服气,竟然问明珠,"额娘,你说句公道话,阿玛跟十五叔,谁更英俊?要说实话,不可偏袒哦!"

明珠顿感惆怅,这女儿到底是不是亲生?居然拉她下水!当着她丈夫的面儿问她别的男人是否好看,摆明了毫无疑问的,答案只能有一个啊!

堆了一脸笑容的明珠搂住福康安胳膊对女儿道:"当然是你阿玛最好,文武双全,英武不凡!于百姓是好官儿,于妻子是好丈夫,于儿女是好父亲……"

正待继续说下去的她忽被伊贝尔不耐打断,"停停!当我没问!"

她不喜欢听,福康安却是很受用,儿子妻子皆夸他,听起来都甜,惟有这个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喂不熟的白眼狼!算了,权当她是捡来的好了!

因着福康安果断将县令撤任,当铺这才正常营业,县令慌的欲求情,然而他官职太低,无法直接见到总督,即便找人牵线,福康安也不愿见他。

县令不死心,又去贿赂徐嗣曾,徐嗣曾是聪明人,怎会为一个不相干之人而淌浑水,万一惹恼福制台,得不偿失啊!

乾隆五十四年,正月,忙完了公事,总算可以平平气气过个年,福康安闲来无事,便开始筹划修建京城那座闲置的花园府邸。

这花园在明朝时本是皇家庄园,康熙年间曾是康亲王的赐园,乾隆初年,被收回,如今又赐予福康安。

一直放着没动,他便与明珠商议,着手修建。

明珠只道原来的府邸住着挺好,福康安却有他的考量,"可那座始终是阿玛的宅子,虽然由我继承,但住了一大家子,而这庄园,修缮之后便是只属于我们的家。"

"大事你做主,"明珠微微一笑,依在他怀中,看着孩子们在院中你追我赶,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雅尔檀看到这幅情形,羡慕不已,不由将目光转向封廉,然而封廉只顾看着他的孩子云川,他只有看向云川时才会笑,对她,总是吝啬笑容。

他身上的新裳本是她亲自选了布料,亲手而做,只是不敢贸然拿给他,怕他不收,便委托夫人送于他。

年前二十八,明珠将衣物送去时,封廉很是惊讶,幸好她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你时常忙于公务,为瑶林东奔西走,家中疏于打理,也没个女人为你添置新衣,眼看着又要过年了,我与云霄闲来无事,顺手为你做了两件新衣,做工不好,你万莫嫌弃。"

云霄随即奉上新衣,封廉接过,道谢连连,"多谢夫人与云霄姑娘,属下感激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见他收下,明珠这才舒心,总算没有辜负雅尔檀的心意。人总是容易心软,本不想帮,却耐不住软磨硬泡,想着终归不是坏事,便答应了。

看着他两人不温不火,明珠都替雅尔檀着急,她却觉这样挺好,"他什么都不说,总比拒绝的好,证明我还有希望。"

"可是女子,明明应该被呵护,为何要这么累的去爱一个人?对他好也不敢让他知晓?"明珠无法忍受这样低三下四的感情,

"如若是我,必然会亲自找他把话说清楚,他若不爱,那便罢了!"

雅尔檀尴尬一笑,"因为他一早就知晓我的心思,也明言拒绝过,只是我不死心,想用真心感化他。"

默默的付出,雅尔檀甘之如饴,一如现在,她看着自己亲手做的衣服被他穿在身上,便已知足,他以为是谁做的都无所谓,只要他穿着就好。

第一百六十八回 云川无意间看到雅尔檀一直注视着他父亲,便拉了他爹过来,到雅尔檀身边,故意找话说。

午宴摆了两大桌,云川还故意将她拉坐在封廉右边,而他坐在父亲左边,

开宴后,云川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在他爹的碟子里,欣慰的封廉正要夸他,却听他道:"爹你帮我把鸡肉夹给表姑,太远了,我够不着!"

分明是故意的好罢!封廉无奈,也只能照做,雅尔檀吃着心上人夹来的鸡肉,只觉格外美味,侧首偷看云川,发现云川朝她眨了眨眼,两人一笑,心照不宣。

年前,安南国内乱,国王黎维祁战败,慌不择路逃至广西,派使臣进京,请求大清发兵,帮忙镇压叛乱。新国王阮惠为搜查黎维祁,带军攻打至广西边境,严重扰民!

乾隆遂命两广总督孙士毅带军队前往,镇压阮氏王朝。

乾隆五十四年,一月初五,清军在安南战败,皇帝觉得面上无光,即刻下旨,将闽浙总督福康安调任两广总督。旨意尚未到达福州时,得知军情的福康安已自告奋勇,上折子要求前往安南。

君臣不谋而合!“如此方不愧为休戚相关、实心任事之大臣!”无论身在何处,福康安皆是心系家国军情,乾隆其心甚慰,下令将福康安的奏折,发交各省督抚阅看,

"伊等试思同任封圻,何以不能如福康安之视国事如家事,庶其各知愧励,勉副委任。”

正月二十五日,乾隆命福康安替代孙士毅为两广总督,收拾残局。

听说要启程,伊贝尔十分惊诧,"我们才来福州两三个月,怎么又要走?"

德麟却是十分淡定,"我都习惯了,跟着阿玛就是这样,东奔西走,就当游山玩水啦!"

明珠笑道:"多跟你阿玛几回,你就会适应。广东是个好去处,你不是喜欢吃荔枝么?只是京城路途遥远,想吃荔枝不太方便,也不是最新鲜,

而广东有挂绿荔枝,乃是上贡佳品,因外壳四分微绿六分红,每个都有一圈绿线而得名。爽脆如梨,浆液不见,去壳怀之,三日不变。”

明珠几句话,成功勾得伊贝尔的食欲,"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要去广东!我要吃新鲜的荔枝!"

正在忙着交接公务的福康安听后哭笑不得,"我是去平息战乱,你却教她吃东西!"

无可厚非啊!"须知官以功为先,民以食为天!能让每家每户吃饱饭的,便是好官!你女儿认为有好吃的地方,才是好地方!我若不给她一些希望,她又该一路懒洋洋呢!"

"夫人言之有理,冰雪聪明!"福康安趁机亲了她一口作为奖赏,而后又开始忙起了公事。

虽然福康安在闽浙总督任上的时间短暂,但却做了许多为民谋利的好事,福建人皆对他感恩戴德,官民一道,送他离任。

二月,福康安到达广州,搬进两广总督府。

三月十六日,福康安驰抵镇南关。

阮惠听闻过福康安的威名,不意与他交战,只因攻入王城耗损太多兵力,如今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遂派使臣吴文楚去与福康安交涉。

吴文楚向福康安陈述原来的黎氏王朝的国王黎维祁昏庸无能,沉迷酒色,疏于治国,百姓苦不堪言,阮惠才为民起义,

当时为筹集军饷,不得已而骚扰广西边境,现已知错,愿贡岁币,臣服***王朝,但请大清皇帝承认阮惠是安南之王,保证往后再不会骚扰广西。

实则福康安在来之前,也曾探查过,黎维祁声望的确很差,阮惠若能归顺,也是幸事一桩。

遂向乾隆请旨,说安南是个烟瘴之国,无论是征讨还是留守,都要避开瘴气发作的时节,否则军队容易患病伤亡。

原来的安南国王黎维祁昏庸残暴,不得民心,而新王阮惠则愿归顺纳贡。

乾隆心想,毕竟是安南内乱,折损清军实在不划算。他要的,只是边陲小国的顺从,谁做国王,又有什么所谓,于是果断同意求和,但要求阮惠必须亲自进京。

六月,乾隆降旨,册封阮惠为安南国王,遣派广西候补道员成林,出使安南宣旨赐封。

然而就在此时,军机大臣和珅,授意弟弟巡漕御史和琳,弹劾湖北按察使李天培私用漕船拖运木料。

尽管奉旨查办此事的军机大臣阿桂一早知情,想消弥此案,但最终事情还是水落石出:

原来李天培拖运的木料是福康安的。当时福康安忙于安南战事无暇脱身,而京城庄园府邸建造庭院,正需要上好木材,便委托李天培代为购置拖运至京。

李天培用湖广粮船为福康安拖运这批木料。官船私用,向来不许!一经发现,后果堪虞!乾隆未料到会牵扯到亲侄子,但如今此事已公开查办,他不能再多做包庇!

和琳暗中给福康安写信,表示实乃无心之举,被他哥哥所利用,原本和珅让他查李天培时,他并不知晓这背后的关系,等他查出,想隐瞒时,他哥哥和珅已上报皇帝。

福康安知晓这两兄弟素来政见不同,和琳光明磊落,不愿暗中使诈,亦与福康安交好,和珅却总是与他作对!

尽管被牵扯进去,福康安也未怪罪和琳,即刻上书请罪,然而案子到了这一步,百官皆瞩目,乾隆若不罚他,难堵悠悠众口!

无奈之下,乾隆将福康安夺职留任,罚总督俸三年、公俸十年,连德高望重的英勇公阿桂也因包庇他而受到连累。

这盘棋,笑得最深的是和珅,他让和琳出面弹劾李天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目的是要杀一杀福康安的威风,捎带折一折阿桂的面子。争权夺利,不外如是。

而文武百官在听闻皇帝的判决时,无不震惊,只因这是皇上头一回,实实在在的惩罚福康安!

以往那些训戒都不痛不痒,诸如台湾之战时,福康安袒护恒瑞,无视皇命,朝中许多人看他不惯,皇上却仍旧从宽处理,未罚他什么,惹得众臣不满,议论纷纷!

而今,皇上终于下旨处罚,许多官员都认为福康安的好日子到头了,功高盖主又不懂收敛之人,猖狂久了,皇上必然看不惯,开始要收拾他!

就连明珠也怕皇上对福康安真的没了耐心时,他却不以为意,拿着旨意提醒道:"看清楚,是夺职留任而已,两广还是我最大!"

"可是皇上罚你俸禄!皇上从未罚过你,这次居然不留情面!"道罢,明珠又觉不妥,暗恨自个儿太沉不住气,"算了,我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难受。"

"我不难过,一点儿都不难过!真的!"福康安即刻否认,笑容依旧,"你莫忧虑,真不算什么大事儿,皇上也是迫不得已,你以为皇上真想罚我?"

"真的么?"看他笑得从容,好似真不在乎,可明珠不明白,"你何以肯定,皇上对你一如既往?需知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对后妃都可喜新厌旧,更何况是臣子!"

"你不明白,皇上对我,并不只是君臣之情,而是父子之情,甚至超越父子,帝王家的父子,为了皇位,也会撕破脸,但我始终不是皇子,绝不会觊觎皇位,是以皇上对我之情,甚于他的亲儿子们!"

见她仍是疑惑,他又举例,"你想啊!这木头是我让李天培运的,我才是幕后主使人,但皇上却将李天培革职查办,而我仍留任,只是罚俸而已,

你不要以为罚俸是多严重的惩罚,这是最轻的!可以说,在朝为官的,没几个不被罚俸过的!钱财对咱们富察家来说算什么,真如粪土,罚就罚呗!俸禄能有多少?不够咱们喝茶用!"

"可是不好听嘛!"这两天的流言蜚语不断飞入耳中,明珠听着都替他难过,"他们都看你的笑话!"

"笑呗!"福康安浑不在意,悄悄告诉她,"皇上处罚我的圣旨里还夹了一张字条。"

皇上想说什么还不肯光明正大,反倒如此悄密!引得明珠好奇心十足,"写的什么?"

福康安回身打开柜子,找出一张字条递给她,明珠接过,展开一看,但见上写:务必配合,故作忧虑。

看到这个,明珠终于展颜,"皇上真逗!定是猜你不以为意,才告诫你在人前装装忏悔之态。"

"是啊!皇上太了解我了!哈哈!"

看着他朗笑自信的模样,明珠这才免了忧愁,放下心来。

以往不论他在何处做总督,每天拜访他的官员络绎不绝,令他烦不胜烦,自从这回被罚后,居然没什么人过来宴请,倒清闲了许多,这样也好,他终于可以多陪陪家人,闲暇时带她们出去游玩,四处看看。

官船私运木材这事儿,若换作别的官儿,早就革职逮捕了,也只有放福康安这儿能轻易翻篇。

于是有些个慧眼如炬的,看出皇上对福康安的格外开恩,仍对他十分恭敬,时常宴请。

盛夏的一日,福康安在广州按察使府上饮宴。酒后热燥,顺口呵令要冰块。

想是他在京城待惯了,暑夏皆有冰块降温。然而广州常年不落雪,哪里来的冰块,无可储存呐!

可总督既提出要求,按察使不能不照做,却又想不出法子,一时惶恐无措,生怕福康安一怒之下降罪,如今人醉了,他便是有理也说不清啊!

一旁的一个候补邑佐上前,说是有法子,按察使无奈,只能看他如何。

第一百六十九回 邑佐遂命人取来大瓷盆,再放置大块水晶,灌以井水,

醉眼朦胧的福康安也看不真切,加之丫鬟们在一旁扇风,清凉顿生,便以为是真冰块,不再计较,昏昏然在塌上睡了会子。

乌尔木知晓此事,过了两日才与他提起,福康安不由咋舌,朗笑道:"是么?我有那么无理取闹?"

明珠听闻后,笑赞那邑佐灵敏,"井水加水晶的法子,当属神来之笔,也亏得如此,否则,不定你要闹到何时呢!"

福康安未料自个儿醉后会如此过分,讪讪一笑,"我也是醉了,不然绝不会这么刁难他们!不过广东是真热,又没冰块儿,难熬啊!"

"此处时雨时晴,大人倒没什么,就怕孩子易伤风。"

下人因利畏威,每个人都会各司其职, "你且放心,嬷嬷们比你更怕他们有恙,她们担当不起,定会悉心照料。"

直至傍晚,仍是无风,福康安看她一直擦汗,便提议带她出去骑马,郊外兴许会凉快些。

明珠想带上孩子,他却不许,"前几回出去都带他们,你就不能只带我一回?咱们也好清净清净!"

"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想两人单独相处,这般浪漫?"

揽上她腰身,福康安低眸柔语,"成亲再久,感情也没变淡,两个孩子整天缠着你,你也该抽空陪陪我。"

明珠羞涩一笑,"晚上不都在陪你嘛!"

"咱们找找不同的感觉!"说笑着,下人将马牵来,福康安带她上马,两人共乘,驰向郊外。

河边的确有风,甚是凉快,吹的明珠心静了许多,两人坐在草地上,肩并着肩,看夕阳缓缓沉山,这样的静谧,如此难得。

"时隔多年,我总会想起我们才相识时,你教我骑马的场景,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般,"缘分妙就妙在不可预知,

"当时的我真没想到,往后的你会对我这么好。"

"那时候你对我一直冷冰冰,可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总觉得你一定会爱上我!"失败了便是自负,成功了便是自信,所幸他心想事成,

"也许,这就是天赐姻缘,一眼,拴一生。"

心爱的女人依在他怀中,拥吻是自然而然的亲昵,但他的吻越来越强势,令她倾倒在地,福康安伸臂环着她,让她躺的舒适些,又继续索吻,不知不觉,大手上移,开始探索,她连忙制止,

"你别乱来,免得惹火烧心,可如何是好?"

"怎么办?"福康安坏坏一笑,眸中尽是深深的渴望,"就地解决啊!"

"啊?这是郊外!"明珠窘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

"为何不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原野中的乐章,才最动听,"福康安压低了声,故意在她耳畔描摩轮廓,出声引导,"你不想尝试一回么?"

"不想……"拒绝的话才说出口,她已感觉到他火热的形状,才入时,有些不适的痛感,待到贴合后,酥酥的感觉又令花枝轻颤,不由紧拥着他。

福康安明白这动作的含义,她是渴望他更紧的回拥,更深的贯穿!

夕阳西下,风凉心热,狂蜂贪恋花蜜,

害怕又期待的心绪交织着,明珠终于随着他领略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抬眼便是才暗下来的夜幕,没了太阳,依旧亮堂,两人居然会在这里……真令她始料未及!

福康安伏在她怀中,深嗅着她的香气,久久不愿起来,"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爱你,好像永远爱不够,别的男人都会移情别恋,会喜新厌旧,为何我看谁都没你好,只想要你。"

这话问得奇怪,"我也不知我有什么好,你竟如此有耐心。"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听他语气神秘,明珠当了真,好奇问他什么可能。

福康安翻身躺平,侧首看着她,郑重道:"你是巫女,给我下了**,我才只爱你一个,对不对?"

仔细听罢,明珠不由蹙眉,真真讨厌,本以为他说正经的,岂料竟是胡诌,不过明珠也乐得配合他,"是啊!我给你下了蛊,你若变心,就会遭受噬心之痛!"

得意一笑,福康安故作神秘道:"我也给你下了蛊!"

他可真能扯!"什么蛊?"

"魂蛊,我把我的魂种在你心里,哪天我若不在,他会代替我,守护你。"

对上他的眸子,虽知他是胡扯,却仍是忍不住会生出感动,但更多的是抵触,"又说胡话,我不喜欢听,我要你活得好好的,真真切切的,守护我一辈子!"

不想惹她难过,福康安故意揪住她一句话不放,"只有一辈子么?下辈子不要我了?"

"下辈子,"明珠笑逗道:"看你表现咯!"

微抬身,福康安侧躺着,以手支额,饶有兴致地问,"那我方才表现如何?夫人是否满意?要不要再来一回?"那模样,像是学生等待师傅查阅功课一般,认真且期待。

明珠沉吟道:"尚可,有待提高。"

"看来夫人不甚满意,要不要我再将功课重做一遍?"

本以为她会嗔怪拒绝,岂料她竟娇羞一笑,抚上他脸颊,顺手滑过他耳垂,呵气如兰,"也好,难得夜凉如水,那种感觉,很奇特呢!"

不得了!本是他想尝一尝鲜,岂料夫人竟食髓知味了呢!难得她想,他该奋力满足才是……

八月,中秋过后,乾隆去围场打猎,亲猎两只鹿,赏了福康安一份。

待熏制的鹿肉送至广东时,已是九月,当是时,福康安正带了一家人去郊外游赏,采菊东篱,听说皇上送了东西,福康安了然一笑,

"明儿个,咱们府上怕是要被人踏破了,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又该见风使舵了!"

乾隆赠福康安鹿肉一举,果令百官瞠目结舌!都等着看福康安被皇帝厌弃,哪知皇上对他仍是一如既往!

这鹿肉本是大补,皇上亲猎而赏,更是无上荣耀!多少臣子等了一辈子都等不来此等赏赐,福康安被夺职留任,仍得优眷,实属罕见。

次日,门庭果然热闹,诸多官员闻风赶来送上请帖,皆被乌尔木挡在门外,"我家主子最近身子略感不适,闭门谢客,对不住各位大人,改日罢!"

这话一传出去,又陆续有人送来各种礼品补品,乌尔木尽数收下,却仍不让进门,"各位大人的心意,我会代为通传给我家主子,待主子身子好些,再接见各位,太阳这么烈,各位请回罢!莫要瞎等!"

道罢,又命人关上府门。

瞧着乌尔木带回来那一桌子大盒小盒的,福康安懒得去看。

封廉感叹道:"官场就是如此,也怪不得他们。"

杨遇春道:"得势时不攀附,失势时不践踏,才是真朋友!"

此言深得福康安之心,"有你们几个荣辱与共已足够,那些个肤浅之人,我也不屑与他们打交道,不过是利来利往罢了!"

这一日,封廉才回家,便见总督府的小厮在候着他,说是云川病了,担忧的封廉赶忙随他赶往总督府中。

跑进屋一看,云川烫得小脸通红,大夫才开了药方,小厮才取了药材,丫鬟正在煎药。雅尔檀守在床边,亲自为他擦拭着额头。

上前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封廉心疼又无法替代,这孩子一向身康体健,甚少有什么头疼脑热,今儿个怎会病得如此严重?"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热?"

在一旁招呼的雅尔檀解释道:"昨儿个我们和表哥表嫂们一道出去游玩,后来下了会子雨,孩子们贪凉,便立在雨地里,想消消暑气,没想到今天会……"

"没想到?"她就这么推卸责任么?"他是孩子没有分寸,你是大人也跟着不懂事?这样淋雨,不发热才怪,你可以抗住,不代表孩子就可以!"

雅尔檀本就自责,封廉这般训斥,更令她难过,"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生病的是我,不是云川!"

"你若照顾好他,他就不会遭罪!"

封廉这话连明珠都听不惯,"封廉,你莫忘了,雅尔檀照顾云川,是看在谁的情份!

她不是丫鬟,没有义务替你招呼你儿子,只是出于情义才对孩子格外好,谁也不想孩子生病,你凭什么责怪她?"

"她可以不照顾,我没求着她!"

"你……"明珠被他呛得一肚子火,雅尔檀只道算了,拉了拉明珠,示意她莫在为此争论,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发热的云川被他们吵醒,有气无力地握住他爹的手道:"爹,不怪表姑,是我不好,表姑给我们熬了姜汤,我却嫌难喝,偷偷倒掉……"

"听到了么?"明珠怒斥封廉,"雅尔檀比你会照顾孩子,只是云川调皮罢了!你这样无端指责实在过分!你最好去哄哄她,否则枉为男子汉!"

封廉默了默,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追出去,"我要照顾我儿子。"

"好!你随意!"失望的明珠抚袖离去。

第一百七十回 屋里就剩下封廉与云川,云川干着唇道:"爹,表姑一直对我很好,你别怪她。"

"我没有怪她,只是太担心你。"抚了抚他的脸蛋儿,依旧滚烫,封廉红着眼道:"你别说话,多休息,喝几回药就会好起来。"

云川却道睡不着,"表姑不开心,我也不开心,爹,你去哄哄她罢!明明是你错怪了她,师傅常教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错了话,就该道歉啊!"

"我……"心想雅尔檀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封廉不愿去碰钉子,只推说改天,云川不依,"爹你去哄表姑,我就乖乖喝药,不然就烧着罢!"

被孩子威胁的封廉无奈,只好答应前去。

彼时,明珠带了伤心的雅尔檀去她房中,雅尔檀心凉不已,她为封廉和他的孩子默默付出那么多,从来没有奢求他回应什么,也不觉得这付出不公平,

可今日,封廉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那样毫不留情地训斥她,令她无地自容,也许,不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去考虑她的感受。

云霄看不得她这般委屈心酸,在旁劝道:"也许他只是无心之言,孩子病了,封廉一着急,才口不择言。"

"少替他辩解!"明珠忍了许久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云川都已解释,封廉还不肯过来跟雅尔檀道歉,就是死要面子,瑶林绝不会如此固执!男人固执,痛苦的终究是女人!"

雅尔檀自嘲地笑笑,"正如他所说,并没有人逼我,是我自个儿主动。被责备也是咎由自取。"

"既是如此,那便放下罢!好男人多的是,不止他封廉一个!只要你松口,明儿个我就让你表哥给你给你物色几个好的!"

云霄只觉夫人有些太过偏激,按她的性子,是不会说这样过分的话,正想询问,忽见明珠起身,看了看窗外,笑道:

"封廉走了!"

"啊?"雅尔檀闻言一愣,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他在哪儿?"

"才刚我瞥见他过来,才故意说那样的话气他!"明珠是早有预谋,"他定是听到了才走的!"

可这是夫人的院落啊!"他来这儿做什么?"

"想必是来寻你的,"明珠提醒道:"但此刻你不能见他,势必晾他一晾才好!"

雅尔檀局促不安,不停地掰着手指,"可是他难得来找我,听到我们这样说,会不会再不愿理我?"

"怎么?心疼了啊?你忘了他才刚是怎么说你的?"

"我……没忘,只是……"雅尔檀还是会忍不住有所期待,"怕错过什么……"

"若是真心,多久都不会错过!"明珠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对他一直那么将就,他已经习惯了接受,很多习惯一旦养成,他便会觉理所应当,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只因他潜意识里认为你很在乎他,不会离开他,他也就不会反过来将就你。

倘若有一天,一切突然变了,也许,他才能正视自己的心。"

表嫂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雅尔檀似懂非懂,不知所措,明珠拍拍她的手,笑慰道:"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表嫂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忧。"

现下雅尔檀已无主意,明珠好心为她出谋划策,她虽有些疑惑,还是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雅尔檀走后,云霄给明珠捏了捏肩膀,顺顺气儿,"夫人终于决定帮忙了?原先你是不想管的。"

"她这般痴情的女子也是少见,我若是封廉,早被她感动了!这样晾着不是办法,赌一回也好!"

赌?要怎么赌呢?

当明珠与福康安说起今日之事,福康安也替表妹雅尔檀抱不平,"封廉确有些过分了些,得空我会说说他。"

一听就是没谱儿!"你不痛不痒地说两句有何用?我要成效!"

福康安歪头看向她,满目委屈,"可你又不让我赐婚,我能如何?"

"你也就会赐婚!"明珠认为此法用在封廉身上无用,强迫他娶雅尔檀,对两人都不好,试试他的心,才是正事,"你传话下去,说要给表妹比武招亲!"

"招亲?"这可是大事!福康安吃惊问道:"雅尔檀同意么?"

明珠微笑点头,"当然同意!"

"哎?"福康安就纳闷儿了,她怎会同意?"她不是喜欢封廉么?"

"曾经喜欢就得一辈子喜欢?谁规定非得在一颗树上吊死?林子那么大,雅尔檀该开阔眼界,指不定就遇上良人了呢!"

"明珠……"她说话时不屑的神态令福康安愁眉苦脸,"你不会,也不喜欢我了罢?"

"能不能不要在我说旁人时联想自己?"回回都是如此,明珠已懒得解释,只能回他一记白眼。

"可是……"

"哎呀!哪儿来那么多问题,"明珠不肯与他说太多,怕他提前告知封廉,"你只管照做就是,余下的我会安排。"

"好罢!"夫人既有要求,他乖乖听命便是。

晚上,杨遇春来找封廉喝酒,封廉看云川退了烧,沉沉睡去,这才随他出去。

饮着酒,杨遇春问他,"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就奇怪,你真的,对那个雅尔檀没有一点儿感觉么?"

雅尔檀对封廉的好,众人皆看在眼里,"她年轻貌美,又是富察家的亲戚,福爷的表妹!这样的家世背景,本该是众星捧月,被男人追求的娇花一朵,而她却只钟情于你,

但不知你为何瞧不上她,难道……封大哥至今忘不了香儿?"

杨遇春本是在四川与他们相识,自然也认识香儿,只知香儿后来无故失踪,并不知她因何走失。

饮下一杯,封廉灌愁入肠,"你也说了,雅尔檀是个好女子,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我不想,让她下嫁于我,为我照顾孩子。"

"明摆着她不介意啊!"杨遇春都看得出来,封廉不会不明白罢,"她对云川那么好,云川也很喜欢她,料想这孩子也愿意叫她一声娘。"

"可我也……的确忘不了香儿,"提起妻子,封廉悔不当初,"我至今没有她的下落,却还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一声……当年……没有挽留她……是我的错……"

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杨遇春忍不住问,"当年你和香儿,究竟有什么误会?她为何要走?"

仰头缓了缓神,封廉始终不愿再揭开那道伤疤,"兄弟,原谅我,不想再提……"

"我明白,"杨遇春自然不会强求,"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伤痛,这很正常,但是,雅尔檀的确与你很般配,作为兄弟,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听闻福爷要给她比武选婿,这万一她真被人赢走,你可后悔莫及啊!"

封廉没有言语,眉头却皱得更深,应是听进了心里,仰头又是一杯饮尽,辣辣的滋味,烧得畅快!

杨遇春给他倒满,埋怨道:"别只顾着一个人喝,等着我啊!"

这一夜,封廉喝得烂醉,最后还是杨遇春将他扶回家,只希望他别再为了面子而错过良缘。

总督府这招亲的消息一出,许多人争相报名,所有人员,都得经乌尔木看过之后,才能参加接下来的比试。

有过来的,乌尔木看了一眼说不符合,那人央求道:"我功夫好啊!求爷给个机会试试罢!"

"我们不是招侍卫!是给姑娘招夫婿!光有武艺不顶用!"伸伸大拇指指了指后面,乌尔木不耐道:"看清楚!首先得相貌端正!"

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那人不服,"我挺端正啊!"

"鼻子嘴巴是没歪!但眼小得跟一线天似的!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打瞌睡呢!"这人家里没镜子么?乌尔木懒得与他掰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喊着下一位!

躲在后头观看了半晌,苏果喜滋滋回去报信,"不错不错!我看到几个英俊的男子来报名呢!若然赢了,表姑娘嫁了也不吃亏!"

雅尔檀愁眉苦脸,云霄最是明白她的心意,"再好的都比不上封廉!"

越说她越焦急,"表嫂,你说封廉会如何?平日里他都不大理我,更不可能来参加比武罢?若真被旁人赢了,我真要嫁么?"

明珠却觉船到桥头自然直,"若然到了那一刻,他仍不在乎,不怕失去你,那你再继续等下去还有何意义?"

表嫂说的也是,倘若他不爱她,她做再多也无用,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那么,嫁给谁也都没什么所谓了。

思及此,雅尔檀终于静下心来,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是眷顾,还是随遇而安,且看天意。

总督府里筛选了三天,五日后,正式比武招亲!

福康安携着明珠出场,说了两句便坐在台下左侧的椅子上观阵。

雅尔檀来到明珠身侧坐下,众人一见这姑娘真容,纷纷起哄,夸赞漂亮!都跃跃欲试,想赢得美人归!

跟在封廉身后的这些年,不得他眷顾,让她一度很自卑,认为自己有太多不是,否则封廉为何不喜欢她呢?

今日耳闻盛赞,令她很是怀疑,她美吗?别人都认为她容貌秀丽,封廉却从不肯多一丝注目,外人的万句赞誉,都不及他回眸一眼!

可是,他今日会来吗?是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赢走而无动于衷,还是会上台,为她而争取?

后者,怕是奢望罢!

也许今日,便是她死心之刻。

比武开始后,雅尔檀的心思全然不在擂台上,整个人魂不守舍,直到苏果推推她,示意她看台上时,她以为是封廉来了,抬首一看却不是,但听苏果道:

"最后关头了哦!台上这两个,有一个会是你夫君呐!你瞧,那个蓝衣男子相貌堂堂,瞧着很顺眼啊!我选他赢!"

乌尔木闻言不悦撇嘴,"人家选夫婿,又不是你,瞎高兴什么劲儿!"

"哎!评价两句怎么了!真小气!嫉妒人比你高!"

"高有什么好?重要的是真心!"

两人起了争执,明珠示意他们小声点,"等结果呢!莫吵嚷!"

当蓝衣男子胜出时,有人欢喜有人忧,蓝衣男子看向雅尔檀,微微一笑,颔首致意,雅尔檀无甚反应,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苏果竟然激动不已,

"啊啊啊!看罢,他赢了!这个亲招得好,够英俊,不亏啊!"

云霄勉强一笑,不敢说什么,只因她看到雅尔檀神色低落,好似十分难过。

明珠却稳稳坐着,无甚反应,福康安悄声道:"这个气质颇佳,只是不知雅尔檀……"正说着,忽闻一人呵道:"兄弟,别高兴的太早,过了我这关再说!"

第一百七十一回 雅尔檀闻声惊抬首,又一次失望!但见台上又上去一人,不是封廉,竟是杨芳!

杨芳抱拳对蓝衣男子道:"在下杨芳,请赐教!"

"呵!"那人听来只觉好笑,"杨芳?这般柔弱的名字,该不会只懂花拳绣腿罢?"

杨芳朗声一笑,浑不在意对方的嘲弄,只因这话他听得太多,"我爹娘大字不识几个,随意给我起了名字,但既是父母所赐,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不是花拳绣腿,待会儿你就知晓!"

说着拉开了架势,蓝衣男子拱手道了句,"宋孟阳,请指教!"道罢,两人开始比武!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包括福康安,"什么情形?杨芳那小子居然上擂台?怎么没人知会我?他喜欢雅尔檀么?为何从未听他提过?"

疑惑的目光落在乌尔木身上,乌尔木也是一脸惊疑,"奴才更不知晓,这小子藏的挺深啊!"

不对!明明是乌尔木记录的报名人员,"他报名了么?"

"没有!"

那就奇了!"没有这就上去了?没人拦着?"

福康安还要再问,却被明珠握住了手,附耳说了几句,他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后又笑着抱怨道:"你不早说!"

乌尔木也凑着脑袋过来听,却被福康安一把推了过去,好奇的乌尔木又问,福康安只道:

"且看且猜!"

又吊人胃口!乌尔木撇撇嘴,直起身子继续看擂台!

但见宋孟阳渐渐不敌,被杨芳占得上风!

雅尔檀也是满目疑惑,杨芳怎会参加比武,他平日甚少与她说话,也不曾表明过什么,况且他与封廉也算好兄弟,他明知她对封廉有意,又为何上台来呢?

杨芳胜出后,抱拳道了句"承让"!宋孟阳输得心服口服,"兄台技高一筹!在下佩服,改日自当讨教!"

道罢随即下台。

眼看那宋孟阳输了,苏果很不开心,"杨芳这是闹哪样啊!"

雅尔檀终是沉不住气了,侧首问明珠,"表嫂,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给杨芳啊!"

"你看……"明珠示意她看台上,雅尔檀再没心思去看,"不看,杨芳虽好,可我对他没心思啊!这样我以后怎么面对封廉?"

雅尔檀正惆怅之际,却听苏果喃喃道:"封廉!"

嗯?奇怪的她顺着苏果的目光看去,但见封廉已上了台,怒视杨芳,"你怎么能上台比武?"

这质问真是莫名其妙,杨芳嗤笑道:"我为何不能?"

"你明知道她……"封廉欲言又止,杨芳不以为意,

"福爷招妹夫,我又没老婆,正符合条件!你若不服气,咱们拳脚上见分晓!"

"我没……"封廉话未说完,杨芳已冲向他!

底下人看的莫名其妙,"这还有完没完了!怎么那么多人争抢!不按规矩啊!"

"这姑娘好身世,谁都想做福制台的妹夫啊!自然争抢得厉害!"

雅尔檀已经绝望,未料封廉会在此刻出现,这是否代表,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此刻的她喜不自禁,表嫂果然没有骗她,真的逼出了封廉。

而明珠看到这一幕,终于舒了口气,实则她也怕,怕封廉最终都不会出现,那么她该如何跟雅尔檀交待?

这一场赌局,太过惊险,差一点就输了!

封廉无意与杨芳争抢,只是本能防卫,然而一瞬间,杨芳突然倒地,抱拳道:"我输了!"

在底下观战的杨遇春忍不住骂娘,"太他娘假了!这小子能不能走点心,不如让我上!"

围观的见这情形,都忍不住抱怨,"这都行?我岂不是也可以!"正跃跃欲试,乌尔木却上台宣布封廉胜出!

封廉胜得莫名其妙,看向雅尔檀,但见她羞涩一笑,低眸不语。

福康安恍然大悟,"这都是你安排的好戏?居然都瞒着我!"

明珠顿感欣慰,"我也不敢肯定封廉一定会上台,只能赌一把!"

底下人愤愤不平,炸开了锅,"这是内定罢!有后台罢?"

"那咱们来做什么?当绿叶呀?"

但听乌尔木又道:"今日参赛的都是高手,若有意向,明儿个可到军营,另行安排职务!"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还有这等美事,美人赢不来,得份好差事也好啊!"

"这算是条捷径么?"参赛的皆是喜出望外,纷纷按照乌尔木的指示,到另一处再行登记名姓住址。

云川听闻他爹打赢了擂台欢喜不已,难得大笑起来,"这是不是代表,我爹要娶表姑了!"

德麟道:"我听额娘就是这个意思!"

伊贝尔提醒云川,"你以后可不能再叫表姑,要叫娘亲了!"

"好啊好啊!"云川最是乐意,"我就想让她做我娘!以后我封云川就是有娘亲的孩子咯!"

散场后,雅尔檀倒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封廉,转身随明珠去了后院,封廉拉过杨芳问,"你们到底唱的哪一出?"

"我输了,你赢了啊!"杨芳拱手笑贺,"恭贺封兄,赢得招亲赛!"

"那你上台做什么?不是为了雅尔檀?"

"是啊!"杨芳点头如捣蒜,"奈何打不过你,甘拜下风!"

"你少来,装腔作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假装输给我!"封廉只觉自个儿被耍了,

"我以为你喜欢雅尔檀,所以才上去找你问清楚,哪料你不由分说就动手!"

杨芳心道:怪我咯?"擂台是用来动手,可不是用来瞎聊!"

"可是现在却是我赢了,"封廉甚感为难,"我不想娶雅尔檀!"

"不想娶她?"杨芳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在装傻!

"那你为何要上来?看到我赢了比赛,你为何如此紧张?你怕她被迫嫁给我对不对?这么明显的道理,还需要我分析给你听么?"

"我……"其实封廉一直藏在暗处,看着众人比武,看到蓝衣男子胜出时,他甚至还在想,雅尔檀若是嫁给他,也算般配,但就在好友杨芳上台后,他的情绪开始波动,无法想象雅尔檀若是嫁了杨芳,他们再见面,会是如何。

他明知雅尔檀不喜欢杨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赌气下嫁么?

那一刻,封廉意识到,他若不上去说些什么,一切可能真就无法挽回了!一时冲动上去后,之后的情形却在他意料之外,糊里糊涂成了赢家,难道他,真的要服从规则娶雅尔檀?

若是拒绝,福爷会是怎样的谆谆教导,雅尔檀又会是怎样的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被福康安唤了过去。

书房中,茶香四溢,上好的碧螺春盛放在杯中,福康安请他坐下用茶,他却如坐针毡。

将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封廉看了福康安一眼,见他轻叩着扶手,神色莫测,心底难免惶恐。

感觉气氛十分凝重,封廉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忽闻福康安开了口,

"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你不是真心实意参加比武,只是误打误撞?你不想娶雅尔檀对不对?"

"我……"他怕福康安恼怒,却实在没有做好接受另一个女人的准备,"我的确还没有那个打算。"

"那你为何上台?杨芳赢了不是挺好么?就让雅尔檀嫁给杨芳好了!"

"雅尔檀不喜欢杨芳!"

这话说的真顺口,福康安明知故问,"那她喜欢谁?"

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却又陷入了沉默。

"你既然不喜欢雅尔檀,那么,她是否喜欢杨芳,是否嫁给杨芳,都与你无关,不喜欢就没必要关心她是否幸福。"探出了他的心思,福康安故作大度,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是无心上台,那就不作数,赢的还是杨芳,我会安排,让他们尽快定亲。"

"不可以!"封廉忽然就着急了,"雅尔檀不能嫁给杨芳!福爷,您怎能逼迫自己的表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这指责实在莫名其妙,福康安哼笑道:

"我倒是很想让她嫁给她喜欢之人,奈何那个人死活不领情!难道我要逼迫那个人娶我表妹么?你说他会不会迫于本官的威严而同意呢?"

封廉不愿正面回应,只是打官腔,"福爷下令,莫敢不从。"

"哎——那怎么成?"福康安义正言辞地道:"明珠交待过,不许我用自己的身份强行给人赐婚!所以人家若是不愿,我也断不会逼婚!这样明珠会不高兴的!"

封廉本想找个台阶下,岂料福康安一直拆台,不得已,他只好道:"既然赢了比赛,那就按规矩来,否则福爷您的脸面也不好看。"

哪料福康安竟豁出去了,大义凛然地道:"我可以不要脸!"

"福爷,您……"封廉一时尴尬,很想问一句,给个台阶就这么难么?

看出他有些气苦,福康安反问他,

"承认一句就那么难?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喜欢就娶,不喜欢就拒绝!有什么可犹豫的?打仗雷厉风行,怎么一到儿女私情就婆婆妈妈?我看着都着急!"

第一百七十二回 忠言逆耳,一语惊醒梦中人!封廉终于放下心底所有的包袱,说出心里话,"我愿意,娶雅尔檀!"

哎吆天呐!实在难得!逼他说句心里话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福康安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朗声笑着,拍拍他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封廉,够爽快!"

道罢,封廉也觉轻松许多,一改晦暗神色,笑意浮现。但听福康安又道:

"不过终究是姻缘大事,还是要知会雅尔檀的家人,我会尽快给我表弟修书一封,待他们同意,再为你们定亲。"

封廉随即拱手致意,"多谢福爷,为卑职劳心劳力!"

"道谢就太见外了!往后你就是我妹夫,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两个人又喝了会子茶,封廉这才告辞离去,神清气爽!

书房里屋,雅尔檀抱着明珠无声哭泣着,她等了三年,默默付出了三年,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下,依旧坚持自我,坚持跟着封廉,封廉却始终无动于衷,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刻,才听得他一句真心话,得他一句愿意。

明珠知晓,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如此,至少,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雅尔檀照顾封廉的孩子,就像对自己亲生孩子那般,实在难得,自从香儿离开后,封廉孤身了七年,也是时候找个伴儿了!

一个人的痴心是悲剧,两个人的痴心才是传奇!

送走了封廉,福康安掀帘进来,"大喜的时刻,怎么哭了?你该笑才对!"

"我是喜极而泣嘛!"拿手绢擦了擦眼泪,雅尔檀很是感激,"多谢表哥表嫂……"

话尚未说完,已被福康安打断,"甭谢了!才刚封廉才道谢,你又来,非得给我耳朵磨出茧子才罢休?"

雅尔檀破涕为笑,"好好,我记在心里,不说就是!"

此时的她只等着表哥写信到甘肃,知会了家里人,再为她操办婚事即可。

自此后,云川再见雅尔檀,都开始唤她为娘,雅尔檀羞得不好意思应承,"谁教你这么喊的?"

"她们告诉我的,说你和我爹快要成亲,让我改口,"可她为何不应呢?云川不禁有些担忧,"难道表姑,不愿意当我娘?"

"不,我当然愿意!"雅尔檀红着脸解释道:"只是,我尚未与你爹成亲,你这样叫我,我怕你爹听到不悦。"

"不会罢?"云川也不确定,称呼一事,他的确没去问过他爹。

"你还是暂时和从前一样,唤我表姑好了,等我和你爹成亲后,再改口。"

"嗯,好!"她如此说,他便照做。

看着他欣然点头应允,眸中盈满对她的眷恋,雅尔檀很是欣慰,不必生孩子,就能有一个这么乖巧懂事又英气逼人的儿子,想想也真幸运呢!

蓝盈盈的天上飘着几朵洁白的云彩,雅尔檀一心期待着家人的回信,定下此事,才能真正安心。

此事过后,杨遇春求见明珠讨赏,明珠问他想要什么,他呵呵一笑,有些难为情道:

"我想给家里的妻子捎份礼,奈何不会选,不知该送什么,夫人眼光好,不如就赏属下一件首饰罢!我送给她做礼物。"

"也好,"明珠随即吩咐云霄将首饰盒中的一支金玉兰花簪子拿来,赠与杨遇春。

杨遇春小心翼翼地收下,连连道谢。

杨芳见状不乐意了,"夫人,我的功劳最大,还上台比武呢,夫人不能厚此薄彼啊!"

明珠又问他的想法,杨芳嘿嘿一笑,"我没妻子可以送礼物,夫人能不能……给我送个媳妇儿?"

"呵!"明珠掩唇失笑,"我这儿只有云霄未嫁人,你看中意与否?"

杨芳看了云霄一眼,笑嘻嘻道:"只要云霄姐愿意,我是绝对没意见!"

"去你的!"云霄白他一眼,笑斥道:"连你姐姐的主意都敢打!我看你是皮痒了罢?"

苏果跟着笑道:"得了罢!你还没娶媳妇儿就去喝花酒,谁还敢嫁给你呀!"

杨芳赶忙解释道:"我喝花酒那是跟着老狼啊!他带我的!"

"怪我咯!"杨遇春大呼冤枉,"我是跟着福爷,我们只是应酬,又没睡女人,苏果你可别瞎说!你家乌尔木不也去过嘛!彼此彼此了!"

苏果着急澄清道:"他是为少爷办公事!"

杨遇春一仰首,义正言辞,"我们也是应酬!"

闲的无聊,明珠笑看他们争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了,我记下了,得空为杨芳物色个适龄的女子,你可有什么条件?"

"有!"

回答的如此干脆,明珠换了坐姿,正准备听他细说,他却道:"一定要是女人!"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云霄问他为何,杨芳委屈道:"之前我婶子曾托人给我介绍媳妇儿,她跟人家说:给我侄儿杨芳寻个好人儿!

结果那媒婆带了个男人过去!我娘看到说:我闺女才八岁,不着急寻婆家!那媒婆又去问我婶子,你侄女儿杨芳不是十八了么?婶子这才意识到没说清楚!"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儿哄笑!

十月十五日,成林到达安南国都,正式行册封礼,礼成后,国王阮惠大宴群臣!

册封过后,阮惠听闻天朝礼法森严,不敢亲至,福康安为此苦恼不已,对明珠叹道:

"当年缅甸之役也是由我阿玛去收拾烂摊子,结果很多清军染上了瘴病,死了一大半,我阿玛和一些将领也未能幸免,卧病不起。

幸得阿桂截断了缅军的粮道,缅甸求和。双方达成和议:缅甸国王归顺清廷并按时朝贡,清廷则退还先前攻占的缅甸领土。

领土已退,缅甸贡表却迟迟不到,国王也不肯进京,阿玛抱病向皇上请罪,皇上虽然不悦,但见我阿玛身染沉疴,不忍再加以责备。

后来阿玛病情恶化,不治而亡,阿玛一生丰功伟绩,地位显赫,但缅甸一事却是败笔,徒留遗憾。"

明珠清楚他的意思,"如此说来,阮惠必须亲自到京,否则皇上无法安心,你也无法复命,功亏一篑!"

"是啊!可我派人去劝过,阮惠仍是不肯亲往,才讲和,难不成再用兵?"真真苦恼!

"用兵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劳军,"思量间,她已有了主意,"你若信我,不如让我一试。"

福康安闻言大喜!"你有法子?"

虽有想法,却不是万无一失,"不敢保证,试了才知成效。"

事到如今,不妨一试,福康安随即命人招来使臣吴文楚,明珠坐于屏风后,与之商榷,

“大清与安南律法不同,我皇宽大为怀,满汉尚可兼容,又怎会因一些繁文缛节的小过失而诸多怪罪。

接见以示友好,安南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我皇的心愿,是以我皇绝不会出尔反尔,趁机欺压,此等行径,令天下人不齿!

我阿颜觉罗氏虽为裙钗之辈,却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国王平安出入京城。你身负重任,务必力劝安南王到广州来,以彰皇恩。”

吴文楚善辞令,将嘉勇公夫人之辞转告,竭力说服国王阮惠,阮惠心想,一介女流之辈竟有此气度,他一个身经百战之人,再畏惧不前,岂不令人耻笑!

随即答应,入朝觐见。

乾隆听闻此事,龙颜大悦,盛赞阿颜觉罗·明珠聪慧果敢,功劳匪浅!

以往家中的赏赐都是福康安之功,而今她居然也能得皇上封赏,实属意料之外。

对此,福康安颇感自豪,"夫人之荣,亦是为夫之荣!安南国王入京觐见,对我们好处颇多!"

明珠问他有何好处,他却神秘一笑,"卖个关子,到时再告诉你。"

冬月的广东并无寒意,明珠总算不必担心孩子们会受冻生病,奈何伊贝尔最近总是不吃饭,说住够了,吵着要回北京,福康安只好去哄她,

"我跟你说一个关于永琰的消息,你就乖乖吃饭,不许再闹,好不好?"

伊贝尔一听这话,顿时安静下来,满眼放光地看着她阿玛追问,"什么好消息?"

"这个月,皇上下了旨意,封皇十五子永琰为嘉亲王。"

"亲王?十五叔封王了!哇哦!十五叔好厉害!"伊贝尔笑容满面,乐滋滋拍手赞道:"啦啦!真是好消息!"

"别人封王,你高兴个什么劲儿,"福康安斥道:"等你阿玛我封王时,你再鼓掌才对!"

不太可能罢?伊贝尔年纪虽小,规矩却懂,"阿玛不是皇子,怎能封王?"

还不相信?"那你就等着瞧!看看你阿玛会不会成为那第一个异姓王!"

"嘻嘻!阿玛封什么无所谓,只要你永远对额娘好就行了!"

伊贝尔的笑声清脆悦耳,天真烂漫的心愿令明珠心头一暖,这孩子,还真会为她考虑。

福康安桀然一笑,看向明珠,"那是自然,我与你娘恩爱无比,除却生死,谁也分不开!"

"不!"明珠正色纠正道:"跨越生死,因为心在一处。"

握住她的手,两人微笑凝视,惟有彼此,伊贝尔只觉自个儿又被忽略了,耸耸肩识趣离开,"甜掉牙了!我还是去找云川他们玩儿罢!"

待福康安收到雅尔檀家人回信时,已是腊月二十。这信回得也忒慢点,但当他打开信一瞧,不由神色一紧,匆忙去找雅尔檀。

第一百七十三回

原是雅尔檀的阿玛已于冬月病逝,而这信不是从甘肃寄来,而是北京,料想她的家人以为她还在北京,便将信寄到福康安府上,太夫人得知后,又将信转寄过来。

而甘肃那边,可能是府里正乱作一团,也许无暇顾及福康安的信,搁置一旁,也许是看了也没理会。

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雅尔檀也说不清自个儿是什么感受,她的阿玛,除了她额娘之外,还有很多女人,是以,她有许多兄弟姐妹,这回去世,大约府上已闹得乌烟瘴气,忙着争家产罢!

而她,生活虽然富足,但自小并未得到阿玛太多关爱,是以听闻噩耗,倒也没有太过伤怀,只是,身为女儿,她终究该回去一趟,祭拜父亲,以尽孝道。

听她说想回去,福康安琢磨着这会子启程不太合适,"马上就过年了,天也不好,虽说广东无雪,但旁处都有,行路诸多不便,再被风雪阻在途中岂不麻烦。

不如这样,等到过罢年,让封廉陪你回一趟甘肃老家。顺道拜访你母亲与兄长,提一提亲事,就此定下也好。"

"啊?"雅尔檀却不知封廉是否同意,"万一他不愿去呢?"

"怎会?"他这表妹,也太过谨慎,"他都愿意娶你了,去你家拜访也是迟早之事,你无需担忧,我会与他说。"

"好罢!"如今虽有比武招亲的婚约在身,但封廉对她,似乎还如以前那般,也说话,但不是太亲热,感觉还有芥蒂,并未真正放开。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敢追问什么,想着也许成亲后就会好起来,是以此刻并不敢要求他做什么。

表哥既然替她拿主意,那就听从表哥的安排,看看封廉是何态度。

本以为第二日才知结果,岂料傍晚云川便来找她,笑呵呵邀她过去,"表姑,你还没吃晚饭罢?我爹让我请你过去用晚饭!"

"真的是你爹找我?"雅尔檀受宠若惊,封廉从不曾这样主动找她去他家,今天又是怎么了?

"是啊!"云川拉了她便要走,"我爹在做饭呢!咱们快去帮他罢!"

"好!"雅尔檀跟丫鬟嘱咐了几句,便随云川去了。

广东虽无雪,风却干冷,刮得雅尔檀扯紧了袍子,云川却不怕,小脸冻得通红,依旧笑呵呵的拉着雅尔檀。

待她赶去时,封廉已切好了菜,只等着下锅,便让她们准备碗筷即可,不必待在灶前。

不一会儿,饭菜齐备,三人坐在桌前,静静品尝自己动手做的美味。

封廉的手艺真是不错,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炒的菜比她做的好太多,虽然吃了美味,但她的心,还是疑惑深甚,不知他为何突然叫她过来,仅仅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么?

封廉倒是主动给她夹了菜,让她多吃点,却未再说其他。云川吃完一小碗米,便说饱了。

"吃好了你先出去玩,就在院子里别乱跑,等会想住这儿也可,随你表姑一道回总督府也可。"

云川应声拿了小玩意儿,自个儿跑出去玩耍。

孩子出去后,封廉才开口,"你父亲之事,我听福爷说了,深感遗憾,只是,生老病死,人生本就无常,你也别太难过,想开些,保重身体。"

他是怕她为她阿玛太过哀痛,才将她叫过来吃饭罢!其实她并没有,

"封大哥不必担心我,其实我,并没有太难受,我跟父亲,感情并不深刻。他比较喜欢儿子,对女儿一向不闻不问……"

"感情不深,也比没有的好,"忆起往事,封廉自嘲地笑笑,"我甚至……都不记得我父母的样子,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不在了……"

没有父母?"那你小时候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跟我叔父混了两年饭,后来婶婶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嫌我多余,不愿再养我,叔叔不敢跟她争执,只好托人将我带走,那人收了我叔父的银子,却不想管我,将我一个人扔在路边,

我一个人又饿又冻,还当过一段日子的小乞丐,后来有一次,为了争一枚铜板,跟另一个比我年龄大的乞丐打了起来,我个子虽小,却凭着一股子蛮劲儿将他打趴下了,"记忆太深刻,以致于时隔多年,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个给我们撂铜板的男人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打,等我打赢后,他就说要带我过好日子,问我去不去。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所谓的好日子究竟是什么,只是问他,跟着他有没有馒头吃么,他说有!鸡鸭鱼都会有!

我什么也没再问,就跟他走了。"

怪不得他看起来比旁人成熟稳重,原来是处境所迫,听着他的回忆,雅尔檀心疼又好奇,"那他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镖局!后来我就一直在那儿,学了一身武艺,时常押镖度日。"

"哦!"他的经历坎坷又丰富,相比之下,雅尔檀的生活太过平淡,不值一提,她但是很想知道,

"那后来你是如何认识了我表哥?怎么会跟着他参军?"

"后来……"也是因为香儿,他才结识福康安,只是这一段,他不愿再提起,便一笑而过,"在云南认识了福爷,他说我是可造之才,我便跟着他了!"

他没有具体去说,雅尔檀猜测,这里面一定是有关于他原来妻子的故事,也罢,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知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现在,他与她有缘相聚,即为美满。

想起一事,封廉又问她,"对了,福爷跟我说了,开年你想回甘肃?"

"嗯,"雅尔檀也只是按规矩行事,"我是该回去一趟。"

"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纵有侍卫相护,我也不放心,到时我陪你一道。"

不放心?他不放心?雅尔檀甚至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可他好似的确这么说了,他也会担心她么?更重要的是最后一句,"你愿意,陪我回家?"

"理所应当。"淡淡地道了句,封廉抬眼看向她,"除非你嫌我老,拿不出手,我也可以只候在门外。"

"怎么会呢?"突如其来的一句,那么亲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令雅尔檀红了脸,大冬天的,她只觉自个儿的脸好烫,好想去洗把脸来冰一冰,冷静一下,

默了会子,她才羞涩开口,"你只比我大五岁而已,正年轻呢!哪里老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莫想其他,安心在这儿过完年再说。"

封廉的三言两语,真成了她的定心丸,她突然很是憧憬,回家的路程。

年末那几天,贴对联,打扫房屋,炸油条,鸡鸭鱼之类,雅尔檀都过来帮忙,俨然一家人一般,相处也算融洽,只是,封廉从未与她亲近过,连牵手都没有,

这一点,她有些疑惑,也很期待。

除夕夜,封廉亲自到总督府来接雅尔檀去他家吃年夜饭。

其他人则齐聚在总督府上,红灯高悬,盛宴欢谈,好不热闹。

伊贝尔说想念奶奶,问她阿玛何时才能回老家。

抚着她小发髻上簪着的碧玺金钗,福康安好言安慰,"很快,等四月时,我会陪安南国王一道进京,到时咱们便能回家!"

伊贝尔掰着手指头算着,"一月,四月,还有三四个月啊!"

将女儿搂在怀中,明珠哄道:"一晃就过去了,等回了京,只怕你又要想念这里的荔枝了!"

"京里不是也有嘛!"她在京时,每年都能吃到。

"到底不如这儿吃着方便啊!"

德麟是无所谓的,只要能与父母在一起,哪里过年都一样!

与此同时,京城里,

太夫人的面容越来越消瘦,瞧着屋中一堆人,却是孤寂的很!

也不知,自个儿这把老骨头,还能陪孩子们过几个年。她的三儿子,还能否陪她在家过一回年?

且说永琰进封嘉亲王后,最开怀的,当属嫡福晋吉兰,不,如今的她,可是王妃了!刘佳氏这个侧妃,虽也觉荣光,但一直被永琰嫌弃,就连真心的恭贺,他也不愿听。

而永琰,无甚感觉,正月里,天天有大宴,各种应酬应接不暇。越是热闹,他越是沉默,连寒暄的笑容也寂寞。

看着大雪纷飞,他会想,远在广东的明珠,看不到雪,会否想念京城,想起他?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除却明珠,大约也只有皇位能令他动心,过了年,他也有三十了,皇位,他也不知何时才能属于自己,登基后又如何?怀着天下的心,就不会空了么?

乾隆五十五年,正月十五过后,封廉带着雅尔檀,从广东出发,赶往甘肃,云川挥着小受告别,依依不舍。

封廉并未太难过,只因他常年打仗,习惯了分别,但雅尔檀与云川相处了那么久,已有感情,突然分离,很是不舍,马车才走,她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见状,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一时手足无措,"你莫伤心,两三个月之后也就回来了。"

劝了好一阵儿,她才止住哭声,恢复平静。

此次雅尔檀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嬷嬷,封廉带了六名侍卫跟随,护送雅尔檀。

一路上,住客栈时,封廉都会要三间房,侍卫们一间,他一间,雅尔檀她们一间。

第一百七十四回 他对她关怀有加,却有一份客套的疏离,那种感觉就像是,因为他得娶她,他才对她好,而不是因为爱。

雅尔檀也不确定是自个儿疑神疑鬼,还是他真的只是无奈娶她。

女儿家,心思细,难免胡思乱想,封廉并未觉察,对她一如既往。

正月起程,满载风雪,行路艰辛,时常耽搁,幸得有封廉陪伴,否则这一程,该有多枯燥。

即便他话少,只看着他,巍峩如山的身影,也觉踏实安心。

三月初,终于到达甘肃,回到老家时,雅尔檀又有些惧怕,不知她额娘会不会训斥。

身旁的封廉看她脚步迟疑,温声鼓励道:"该来的总会来,我陪你面对。"

有他这句话,雅尔檀稍稍舒心,鼓起勇气向府里走去。

两人在堂中候了半晌,她额娘那拉氏才慢悠悠出来,瞪她一眼,挥袖坐下。

雅尔檀微福身,"女儿给额娘请安。"

封廉也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封廉,拜见夫人。"

"封廉……"念叨着他的名字,那拉氏冷哼道:"我知道你,就是你!拐走了我女儿!"

兴师问罪在他意料之中,封廉正待说话,雅尔檀抢先道:"额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封廉他并没有拐骗我,是我自己愿意追随他。"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走的时候,你是怎么与我说的?说要去京城拜会你姨母,你哥跟着,我才许你前往,可你哥回来时,你为何不回?"那拉氏居高临下,看向女儿的眸中满是鄙夷与厌恶!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京城富察府上,不曾想你竟跟着这个男人到处跑!没名没分你也愿意,实在下作!"

曾想象过归来后,母亲定不会轻易饶她,训斥是少不了的,但当这些难听话真的入耳时,她又觉难堪至极,一心想要辩解,"额娘……"

那拉氏却没耐心去听,"别叫我!我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夫人,她是你的亲女儿,你怎能这样辱骂她?"一直缺少亲情的封廉总认为亲情是多么可贵,父母都将子女视作心尖肉才对,是以当他听到那拉氏如此谩骂雅尔檀时,震惊无比!

"我为何骂她?还不是怪你?"那拉氏怒指封廉,一脸嫌弃,

"你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我女儿,年龄比她大,又娶过妻,还有个儿子!雅尔檀可是本夫人的掌上明珠,断不能下嫁你这等粗野之人!"

她食指上的珊瑚戒指光彩夺目,辉耀刺眼,爆戾的目光,不堪入耳的斥责,如一把利剑,直刺封廉!

未料母亲会如此排斥封廉,雅尔檀心惊胆战,生怕要强的封廉承受不住这侮辱言辞,拂袖离去。

忍着怒气,封廉尽量谦恭,只是不希望雅尔檀夹在中间为难,

"我知道,我身份不够尊贵,但拖福爷的鸿福,如今已是个四品官,纵然不能大富大贵,却也绝不会亏待雅尔檀,希望夫人体谅,成全我们。"

"哼!"那拉氏讥笑一声,金钗上的珍珠流苏轻晃不停,仿佛也在嘲讽一般,

"四品官算什么?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愿意娶雅尔檀的人,身份比你尊贵的多了去了,你何苦霸着她,毁她一生!"

"我陪着她,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她幸福。你让她嫁给不想嫁之人,才是毁她一生!"

封廉的话,惊了雅尔檀,她知道,他一向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却不曾想,有一天,他的担当,也会偏向她,也会为她遮风避雨。

封廉回望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我的女儿,姻缘由我做主!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哦?"她这卦可变得真快!"才刚您不是说,没有她这个女儿么?"

"我……"那拉氏这才想起,自个儿好似的确这么说过,可这人这样拆她台,也太过分了些!"本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少管!"说着,那拉氏瞪向雅尔檀命令道:

"回来就老老实实呆着,婚事我会替你安排!"

"不!额娘,"雅尔檀大着胆子再一次重申道:"我只认定封廉,不会嫁给其他人。"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莫再给我丢人现眼!"那拉氏当即喝令小厮将雅尔檀带下去,雅尔檀不肯走,想去拉封廉,却被小厮拽住胳膊,封廉急忙上前,拉住她手臂,制止小厮,"不许动她!"

"我家的奴才还能听你的话?"那拉氏沉声怒呵,"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护院正要上前,封廉凶狠的目光杀向他们,"我乃朝廷四品命官,你们谁敢放肆?"

那拉氏自负道:"我还是一品夫人呢!"

徒有虚名罢了!封廉丝毫不放在眼里,"夫人只有封诰,并无实权!"

"那又如何?这是我的家事!谁敢来管!"那拉氏管不了那么许多,命护院只管放开了打!

"别打!"雅尔檀被小厮紧紧地拽着,怕封廉被人欺负,哭着向那拉氏求情,"额娘,女儿求你,不要为难封廉!"

"我可没有为难他,是他自讨苦吃!"看出封廉有些倔强,那拉氏已打好了盘算,"我得将他抓起来,等你乖乖嫁人之后,我自然会放他走!"

封廉浑不怕这些人,缓缓出手,拉开架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打架我最在行,不怕死就一起上!"

正要开打,忽闻门外一声呵斥,"住手!"

众人齐齐望去,封廉一看,不由一愣,竟是富勒。

那拉氏一见来人,暗自窃喜,"老三,你回来的正好!把这个拐骗雅尔檀的男人给我抓起来!"

她本想让他的儿子帮忙,哪料他们居然是旧相识,富勒快步上前,神色惊喜,"封廉!好久未见啊!"

实则当年正是富勒将封廉介绍给雅尔檀,只是那拉氏不知而已。

"哥哥!"雅尔檀看向富勒哭道:"哥你救救封廉,额娘要抓他呢!"

富勒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又去问他母亲,"额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雅尔檀不知羞耻,跟着这个男人两三年不归家,我得好好管教她,让她快些嫁人!这个男人,必须关起来,不能让他再迷惑雅尔檀!"

她的儿子武艺高强,那拉氏本以为他回来后可以帮忙制服封廉,岂料他竟道:

"额娘,我敢担保,封廉是个好人,妹妹既然喜欢他,你就成全他们罢!"

这样的反转可是气坏了那拉氏,"住口!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娘真是白养了你们,就不知道为娘争口气!"那拉氏怨恨地瞪着雅尔檀,

"你这个死丫头!也是不争气,不知道心高气傲些,寻个好人家!

你阿玛去后,他的那些妾室都来分家产,人家孩子多,个个都争气,都来欺负额娘!你若嫁个好人家,将来还能帮衬母家,帮衬你哥哥,你懂不懂额娘的苦心呐!"

原来这才是那拉氏打的如意算盘,

"为何一定要牺牲雅尔檀的幸福来成全你们?她只是个弱女子,嫁给她喜欢的人,才是她最大的心愿,女儿幸福,难道不是每个做母亲的心愿?

如果保住你的地位需要她来牺牲,那你也不配做她的母亲!你只是利用她而已!"

封廉的痛斥令那拉氏恼羞成怒,"你凭什么指责我?女儿是我养大的,我比你更疼她!我让她嫁个好人家也是不希望看她受苦!"

她为掩饰私心,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封廉又怎会轻易退让罢休,

"苦不苦,不在家财,夫人锦衣玉食,嫁得好人家,可是你的丈夫妾室成群,对你没有真心,你就幸福么?苦还是甜,只有您心里最清楚!"

被戳到痛处的那拉氏不愿听他再说废话,"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别妄想用你的大道理来改变我!"随即强行命人带走雅尔檀,

"封廉!哥哥!"雅尔檀使劲儿挣扎着,封廉亦被人拦住,情急之下,封廉高声呵道:"夫人!你这样强行拆散毫无用处,雅尔檀已经是我的女人,你认为谁还会娶她?"

"你说什么?"那拉氏咬牙切齿,转身问雅尔檀,"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已经失了清白?"

万未料到封廉会这么说,雅尔檀看向封廉,迟疑着不敢回答,封廉神色紧张,希望她能领会他的意思。

不得已,雅尔檀只好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是",话才出口,一巴掌便落了下来,火辣辣的拍在她脸上,

"不知羞耻!枉我教导你那么多年,居然轻易将清白交出去,实在丢人!"

"够了!"封廉不顾礼仪,一脚踹开拦他之人,上前拉住雅尔檀揽在怀中,

"你不疼她,自有我疼她。这一巴掌,就当她还你养育之恩,从今往后,她都会跟着我,不用你来管教!"

"臭丫头,"那拉氏气得浑身颤抖,厉声警告道:"你若敢再跟他走,那就别再认我这个娘!别再踏进这个家门!"

"我……"

封廉看向她,雅尔檀抬眸,正对上他温润又难以撼动的目光,似山沉,似水深,静谧地望向她,轻吐誓言,

"相信我,我会娶你,守护你一辈子,没有这个家,我会给你另一个家。"

第一百七十五回 那声音,如蛊惑一般,令她安心,这是头一回,封廉郑重的与她誓言,之前她一直不确定封廉是否对她有感情,而这一刻过后,她已经有了答案,满意的答案。

富勒过去劝道:"额娘,为何非要把妹妹逼到这一步?她嫁给封廉也挺好……"

那拉氏怒拍桌案,发泄愤怒与委屈,"不是我在逼她,是你们在逼我!你们的阿玛去了,我一个人支撑这个家有多辛苦?你们谁为我考虑过?"

"还有儿子,"富勒道:"儿子会帮您!"

"你?哼!又是一个不听话的!你娶的妻子我也不满意!有样貌没家世,顶什么用?"儿女都不听话,那拉氏才格外气愤!随后又盯着雅尔檀,似在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你是不是要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所有的一切?你的亲人,你的身份,你的名誉?"

"不,额娘,你说的,那不是一切,"望向封廉,雅尔檀的目光坚定又温柔,"他才是一切!"

"不孝女!不孝女啊!"那拉氏又想动手,却被眼尖的封廉拦住,凌厉的目光扫向她,

"别再打我的女人,否则,就算你是她娘我也会不留情面地还回去。"

"好大的口气!"

不意听她啰嗦,封廉挽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们走!"

浑厚坚定的声音,令她沉沦且信任,家与他相比,似乎已不再重要,她相信,这个男人既然承诺,就一定能给她安全感。

点了点头,雅尔檀心甘情愿,最后拜别那拉氏,虽是无奈,却只能如此,

"不孝女固执己见,令额娘失望,只能离开,望额娘保重身子。"

道罢,她随着封廉转身离开,那拉氏还想上前,却被富勒拦住,"额娘,你就让她走罢,她的心已经不在这儿!"

"我养她那么多年就是等着让人拐走么?"那拉氏心痛不已,捶胸顿足。

往外走去的雅尔檀听到这些话,还是会难受,封廉劝道:"忍住,莫回头,人生总有得与失,坚定自己想要的即可,我不会令你失望。"

"嗯,"雅尔檀含泪点头,尽管她不敢抬眸,不想让他看到,他还是瞧见了,伸出大掌为她擦了擦眼泪。

直到坐上马车,她才忍不住,终于大哭起来,这回走后,她怕是永远不得回来。

知她心痛,封廉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能将她搂在怀中,让她放声大哭一阵儿,

这个肩膀来的很及时,但愿,这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平静下来后,封廉又觉自个儿有些过分,"才刚我拿你的清白说事儿,骗了你娘,你……会不会怪我?"

虽是假话,可那会子雅尔檀听来却觉十分暖心,做他的女人是她的梦想,如今能听他亲口说出,那种被保护的安全感令她惊喜又欣慰,

痴恋终得回应,也算三生有幸!

抹了抹泪,雅尔檀开口时声音已沙哑,"我理解,你也只是权宜之计,不希望我额娘将我嫁给旁人而已。"

"嗯,莫多想,只管跟着我就好。"

当封廉覆上她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时,雅尔檀不由心中一动。

除却上下马车时搭把手之外,他从未真正握住她的手,这一握,竟如暖阳般,将她包裹融化……

回去的路上,没了丫鬟婆子照看,封廉对她的饮食起居格外照顾,甚至在晚上住客栈时,只要了两间房,雅尔檀奇道:"你要跟侍卫们住一间么?那么挤,为何不再开一间?"

一个领头侍卫打趣道:"我们这儿是挤,可是姑娘那儿宽敞,封大人还是去那儿睡的好!"

雅尔檀羞得低首不语,本以为封廉会训斥他们,岂料他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带她进房间后,她以为他会出去,没想到他居然将他的包袱也放下,雅尔檀惊道:"你不会,要住这儿罢?"

封廉比她更吃惊,皱眉咳了一声,神色不自在地道:"你不会真让我跟他们住一处罢?一群老爷们儿,我怕他们饥不择食!"

"可是……我们……"雅尔檀有些不知所措。

她居然害怕?与她娘对抗时的勇气去了哪里?"你都为我跟家人断绝了关系,义无反顾地跟着我,难道,还不敢与我睡一屋?"

"不是,我……"雅尔檀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又羞又窘又略微期待的心情,封廉笑了笑,

"你别怕,丫鬟婆子们都不在,我只是陪着你,保护你而已。"

他的笑容总是能令她安心。何况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与他同住一屋,只是略感惊讶而已。

封廉又担心她饿了,催小二上饭菜,吃过饭,封廉要帮她铺床,她很不好意思,上前抢着做,"我来罢!你歇着。"

"以往都是丫鬟伺候你,你哪里会这些,现在没有丫鬟,我自然会照顾你。"

"可是男人不该做这些琐碎的活儿,还是我自己来罢!"

"那男人应该做什么?"

"啊?"雅尔檀抬眸时,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假装没看到,复又低头铺床,没再敢多说什么。

而后,封廉又给她打了热水端来,看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些,雅尔檀很不习惯,忙接过水放在地上,"封大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我很不习惯。"

这丫头真奇怪,"难道你喜欢我对你冷着脸?"

"不是,只是……"雅尔檀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洗好了脚,封廉让她上去先睡,"我去他们那儿交待几句。"

道罢,他才起身出去。

见他走后,雅尔檀钻进了被窝,没一会儿,封廉就回来了,看了看床上,又盯着她,很奇怪的凑近她,掀开她被子,吓得雅尔檀牢牢拽紧被子,"封大哥,你想……怎样?……"

"你为何不脱衣服?"封廉是看床上没她的衣物才好奇,"我出去就是给你时间脱外亦,穿这么厚,睡着能舒服么?"说着封廉转过身去,"把外衣脱了罢!"

原是她想多了啊!"哦!"应了一声,雅尔檀坐起身来,脱掉了外衣外裤,复又躺下,对他说好了,封廉这才转过身,开始倒水洗脚。

侧躺在床上的雅尔檀看着心爱男人宽广伟岸的背影,一丝甜蜜涌上心头,

看他弯腰擦拭,雅尔檀赶忙回身躺好,收回凝在他身上的目光,望着房顶假装发呆。

封廉看着她,不觉好笑,"房顶有什么可看的?"

雅尔檀逞强借口道:"我看看可有蜘蛛什么的!"

抬首望了一圈,封廉低眸笑看向她,"蜘蛛没有,蜘蛛精倒是有一个。"

"在哪里?"雅尔檀脊背一凉,以往曾听人说过客栈都不干净,封廉这么一说,她真的有些恐慌了!

"可不就是你!"此刻,不管她是装傻还是真怕,封廉都觉她的神色十分有趣。果然是,用心看了,什么都是好的么?

雅尔檀微感不悦,撅着小嘴儿质问,"为何说我是蜘蛛精?我又没害你!"

"没说你害人,"她可真笨!封廉轻笑道:"妖精一般都比较漂亮。"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漂亮么?"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傻,可她还是想问,因为他从未夸过她。

点了点头,封廉回身躺好,不可置否,"他们都说你漂亮。"

原来不是他以为,而是别人说的呀!"谁说的?"

"那两只狼,还有一些侍卫。"想起他们的评价,封廉自嘲地笑笑,

"杨遇春说你漂亮,还说你瞎,居然会看上我!"提起这个封廉有些不服气,"我也不丑罢?只是比你大些。"

"谁说你丑了?"雅尔檀急忙替他说好话,"你比他们都好看!"

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封廉很有自知之明,"我们几个里,最有女人缘的当属杨遇春,年轻有为,家世也还可以,人又英俊潇洒,即便如今成了亲,也还有许多女子巴巴儿地等着给他做小妾。"

"是么?"雅尔檀难以理解,"我怎么没觉着他有多好?"

不好就对了!"你要是觉着他好,还有我什么事儿?"

那倒也是!雅尔檀抿唇一笑,两人笑了笑,又都沉默了,她正思索着该找什么话头,封廉见她不语,以为她是困了,便让她赶紧睡。

一时无话的她只好应声睡去。

待她睡一阵儿醒来,翻身一看,封廉还在睁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还没睡?"

突然听见她说话,封廉惊得侧首,"你也没睡?"

"我是睡着又渴醒。"雅尔檀准备起身去倒水,封廉已经先她一步起身,让她躺下,"我来罢!你躺着,别受冻。"

喝了水,她才又躺下,忍不住问他,"失眠可是想云川了?"

封廉尴尬一笑,"算是罢!"

"很快我们就回去了,你们父子就能团聚。"

"嗯,不用管我,你困了就睡。"

点点头,雅尔檀闭眸睡去。

而后封廉转过身背对着她,不敢再看她精致的脸庞,生怕自个儿杂念丛生。

次日,依旧赶路,雅尔檀却一直打喷嚏,好似是受了寒。昨晚盖的被子太薄,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暖不热,雅尔檀必然更冷。

趁着吃午饭的空闲,封廉为她抓了几副药,可是熬药会耽搁太久,雅尔檀只道身子无妨,等晚上投宿客栈时再熬。

下午,天阴得厉害,还不到傍晚已经暗沉,还起了大风,封廉决定不再赶路,就近找了家客栈入住。

安排了住处,他又让小二多抱床被褥过来,小二却道没有。

封廉不悦道:"银子少不了你的!"

小二哈腰致歉,"爷见谅,不是银子的事儿,这一变天,住店的人越发多,被褥都不够用呢!您这屋里已经有两床,不算少了,嫌薄的话,两双被子铺在一起,也就不冷了!"

无奈之下,封廉只好照做,让她睡下,两双都给她盖着,他去找小二借了罐子熬药。

喝了药,让她吃些粥,她只道吃不下,说是头晕想睡觉,看她困得睁不开眼,封廉只好由着她,

"那你睡罢!咱们带的还有糕点,夜里若是饿了,你再吃些。"

雅尔檀只觉眼皮很重,应声睡去,等封廉收拾好,洗漱完毕去睡觉时,却发现她脸颊通红,手心却冰凉,像是发热的症状!

"雅尔檀?"封廉唤着她,问她可是不舒服,雅尔檀颤声道:"封……封大哥,有点……冷……"

"已经盖了两双被啊!"无奈之下,封廉只好脱了外衣又搭在她身上,而后钻进被窝,顾不得男女之防,翻身搂住她,盖好被子,贴着身子为她取暖。

过了会子,他才问,"这样,可有好一些?"

她似是已经睡着,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就没再说话。

期间,封廉一直触碰她额头,看她可有退烧,直到看见她额头冒汗,不似才刚那么热时,才稍稍安心,随后拿了她的手绢为她擦着汗珠,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然而她还是醒了。

第一百七十六回 困顿睁眸,她看到的封廉正在为她擦汗,神色关切,"封大哥,你一直没睡么……"

"睡了,刚醒。"

封廉的假话瞒不过她,"看你的眼窝都黑了,还骗人!"

他倒不甚在意,"我熬的住,只要你没事就好。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雅尔檀感激一笑,虽还虚弱,到底比之前稍有精神,"出了汗,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渴了罢?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封廉掀被下了床,为她盖好,才转身去倒茶。

喝了茶,封廉又陪她睡下,却没再抱着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平躺着。

看他也红着脸,雅尔檀不禁担心,"你也发热了么?"

"我没有,好好儿的。"

"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雅尔檀半起身,伸手探触,惊了一跳,"这么烫!"

她柔软的手指触及他,令他心中一动,急忙拨开她的手,"别碰我!"

他突然的抵触令她关切的心一凉,感觉他好似很讨厌她。失落的雅尔檀收回了手,蜷缩在被窝里,鼻子一酸,抿唇默然。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封廉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什么,只是……哎……总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欲言又止,她越发怀疑委屈,"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还有所保留?"

封廉暗叹自个儿不是有所保留,而是说不出口,可若不说清楚,她怕是不能安心,不得已,他只好如实道:"

"这不是发热,我是抱着你睡了半天,心火太旺,你离我远点就好了。才刚你用手触碰,我之所以挥开,是怕我控制不住对你做些什么,所以才……"

没再继续说下去,封廉侧首问她,"你……明白了么?"

他说的如此清楚,雅尔檀再不明白就是装傻了,红着脸只"哦"一句就没敢再接话。

只是看他强忍的模样,雅尔檀忽然有些心疼,他一个大男人,如此贴近她,都强忍着没有欺负她,一定很难受罢?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雅尔檀决定跟他说说话,"我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你。"

"怎么?你说。"

得到他的允准,她才鼓起勇气来问,"之前,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现在,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总有个转变的原因罢?

短短几个月,他的转变的确很大,从拒绝,到接受,再到现在这般,主动关注她,皆是默默,她不懂,她疑惑,也是常情,封廉觉着,是时候跟她说清楚,好让她漂泊的心随他安定,

"我一直以为,我会等她一辈子,所以不肯接受身边其他女人。尽管我知道你对我好,对云川好,我也告诫自己不要动心,我时常跟自己说,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耽误你,让你这么小就做后娘。

是以,我总是疏远你,与你保持距离,希望你能疲于坚持,自动放弃。却不曾想,你会跟着我这么久,且毫无怨言。

福爷为你比武招亲时,我还在想,只要你能嫁个适龄的好男人,我也会欣慰。但是,当看到杨芳胜出时,我真的无法接受,无法想象你嫁给他的场景,鬼使神差的就上了擂台,想要问他究竟是何态度,

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夫人安排他们演的一场戏,而我,居然轻易入局了。

当我答应福爷,说愿意娶你时……"说到此,封廉顿了顿,看向雅尔檀,"我说心里话,你可别生气。"

"嗯,"雅尔檀面上淡淡地应着,心里还是有些恐慌,怕他说出她不想听的真相,但话已至此,她也做不到就此打断,毕竟,人都有好奇心。

但听封廉接着道:

"其实那时候,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感情。

大约是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以致于无法判断我还有没有爱的能力。

但就在你回家后,你母亲那样毫不留情的训你,而你依然坚持说要跟着我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心痛,心疼你的一切!你莫名的坚持,义无反顾的跟随,过往的一切,迅速在脑海闪现,

好似那一刻,我才真正用心去看你,同时也看清了自己,当时的我,只想去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你,哪怕我再微弱,有你的信赖,我也会觉得我很强大,足够保护你,不辜负你的信任。"

自顾自地说罢,不听她言语,封廉侧首看去,才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一时手足无措,忙问她怎么了,只听她痛哭道:

"你知道吗?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这么多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多!"

这样的情形令他莫名其妙,"那话多,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

那封廉就更不明白了,"好你为什么还要哭?"

"人家感动嘛!"雅尔檀边哭边抹眼泪,封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缓了会儿,雅尔檀才止住哭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问他,"你的意思是,你开始喜欢我了,对不对?我没有误解罢?"

让他承认,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尴尬一笑,封廉点了点头,"是,有点……"

终于等到他一句确切的回答,雅尔檀欣喜地钻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道:"太好了!一点儿也可以,以后就会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她天真的模样令他失笑,然而下一瞬,他就开始尴尬了,"咱能不能,先松开,你这样离我这么近,我真不敢保证我还能不能忍住……"

他可真逗,都两情相悦了,还在强忍!雅尔檀故意道:

"可是像你刚才那样睡,离我那么远,中间都透风,我肩膀刚才好凉,现在感觉又冷了呢!"

"是么?"她这么一说,紧张的封廉赶忙又为她拉好被子,盖住肩膀,"对不起,是我忽略了!这样盖好点,你就不会冷!"

"嗯!"他这样抱着她,感觉很温暖,暖到骨子里!心甜如蜜的雅尔檀不由将他抱得更紧。

她是舒坦了,却苦了封廉,心里早已开始胡思乱想,还得苦苦忍耐,不想在此时去伤害她。

但她香甜的气息就在跟前,不时的蛊惑着他,撩得他心猿意马,"雅尔檀,我……"

"嗯?怎么?"

雅尔檀一抬首,正对上他渴望的眼睛,她红唇如樱,近在咫尺,只要一低头,他就能一亲芳泽,渴望与理智在挣扎,终于按捺不住而俯首,吻上她……

突如其来的亲昵,令雅尔檀受宠若惊,对于这甜蜜的吻,她其实渴望已久,一直在幻想着,哪一天他会喜欢她,会吻她,

只是这一刻突然到来时,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这是她第一个吻啊!

当他撬开她的贝齿,与她唇舌相接时,她才惊叹原来两个人还可以这样,她一直认为,吻只是唇瓣碰触而已!

酥酥的感觉不断侵袭,她笨拙地回应着,他耐心地引导着,感觉到她并不排斥,他有些停不下来,听从内心的渴望,继续领略……

那一刻的痛楚似乎比预想的更要剧烈,只是采撷鲜红的是她心爱的男人,这痛,她便心甘情愿承受。

所幸封廉虽难自持,却因心疼她而倾尽温柔,给予她足够滋润,才闯入桃花源。

两情相悦,情到深处自然合……

第二天醒来,雅尔檀看到封廉还在紧紧地抱着她,羞涩又甜蜜,凝望着他熟睡的面容,英挺的鼻梁,再回想昨晚的情不自禁,像是经历幻梦一场,美好又飘渺,但这个男人,却真真切切在她身边。

这个睡姿有些累,她本想翻个身,才一动,忽然觉得好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微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封廉,看了怀中人一眼,又闭眸,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醒这么早?不多睡会?"

"睡不着。"

"想什么?睡不着?"封廉打趣道:"可是后悔了?"

"啊?"雅尔檀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封廉低眸,看向她,有些担心,"昨晚我没控制自己,强要了你,你可会怪我?"

雅尔檀嘟嘴假意道:"你说呢!不生气才怪!"

"对不起,"封廉深感歉疚,"我……我的确想控制的,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却听雅尔檀又道:"怪你时间那么久,已经很痛了,让你快点,你还持续那么久!真讨厌!"

原是为这个啊!封廉捏了捏她的鼻梁失笑道:"久了是好事,若是一二三,你才该哭呢!"

"可是太久了,我受不了嘛!"她可是遭了大罪,"到现在还痛呢!"

"是么?"封廉自责道:"那的确怪我,下回我温柔些,尽量不弄伤你。"

还有下回么?雅尔檀闻言,很是惧怕,这一回,已经被折腾的很惨了,下一回不定是怎样的掠夺。

另一个房间里,侍卫们都已穿戴齐毕,用了朝食,仍不见封廉过来下令出发,不由猜测起来,

"我猜有情况,是不是雅尔檀姑娘下不了床啊!"

"不会罢?昨天不是正常赶路么?"

"过了一晚上,也许就……"

"我赌成了!"

"封大人不是那种人!我说没成!"

众人正在争执中,门被推开了,慌得他们立马住嘴。封廉干咳了两声,问他们,"赌什么呢?"

"哦!"领头侍卫回道:"我们赌今天会不会下雨!"

第一百七十七回 他们会这么老实才怪!无视他们的揣测,封廉吩咐道:

"天色还是很阴,雅尔檀的病还没好,正需调养,今天就不要赶路了,放你们一天假,可去街市上转转。"

众人一听这话,已经欣喜若狂,按耐不住,但听他又嘱咐道:"不许惹是生非,时之前回客栈!"

交待过罢,封廉离开后,众侍卫炸开了锅,"我就猜罢!肯定是昨晚……"

其实封廉已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又不能阻止人的好奇心,干脆由着他们。

她是下不了床,却不是因为发热,而是昨晚的纵情导致她浑身酸疼。不由对封廉又爱又恨,平时冷清似冰,一摊上情事,竟是热情如火,连带她也一起燃烧!

在封廉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雅尔檀很快好了起来,众人继续赶路。

四月初,封廉一行人赶回广东。

雅尔檀一回府便招呼着孩子们过来,说给他们带了礼物。

封廉看着被孩子们围着的她,笑意温柔,目光缱绻。

福康安与明珠相视一笑,这情形,一目了然,看来他二人相处的很融洽啊!

"我猜他们两个已经行了周公之礼………"福康安附耳小声嘀咕着。

明珠却是不信,毕竟这关乎雅尔檀的清誉,"瞎猜什么!"

"不是瞎猜,你看封廉看她的眼神,与以往大不一样!"一如当初,他娶明珠前后,眼神也是不一样的,成亲前十分敬重,成亲后,亲密过,则格外柔情,是以福康安十分笃定,"得空我会问问。"

明珠不由掩唇轻笑,她一直以为只有女人闲得无聊才爱探听是非秘密,不曾想原来男人也会有是非心。

随后福康安将封廉唤进书房,雅尔檀则随明珠去了。

待丫鬟斟罢茶退下,福康安才问及提亲一事的结果。

封廉摇头叹息道:"有负主子所望,没成。"

"没成?"不可能罢?"那你怎么还能带她回来?"

必然是有代价的,叹了口气,封廉的目光里,有些深深的自责与怜惜,"雅尔檀为了我,与她家人断绝了关系。"

简述了事情经过,出乎意料的,福康安并没有责备封廉的无礼,反倒称赞他有担当,

"你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其实你带她离开也好,她若待在老家,只会一辈子备受煎熬。"

"可她失去了亲人……"封廉很怕,多年以后,雅尔檀冷静下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怪他。

有舍必有得,"但同时她又获得了亲人,你和云川,还有我们,都是她的亲人。"

当封廉还沉浸在这温馨动容的气氛中时,福康安突然话锋一转,悄声问他,"哎,你们两个,这来回路上几个月,朝夕相处着,可有深入了解?"

封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打哈哈道:"她回来时,没了丫鬟婆子,我自然该好好照顾她。"

"那得住一间客房罢?不然她出什么意外呢?"福康安饶有兴致,封廉又不能不答,只好承认,

"是住在了一起……"以为主子在追究责任,封廉立即表明立场,

"福爷莫恼,我敢作敢当,必然会对雅尔檀负责,这次回来,正打算与她成亲。"

他的担忧委实多余,"我恼什么?你又没占我便宜!"

被福爷打趣,封廉哭笑不得。商议起婚事,福康安一口应下,"成亲肯定会安排,只是现下不合适。"

"为何?"

居然问原因?福康安没忍住白他一眼,

"这人一入情局,就开始糊涂了罢!你算算时日,这都几月了,安南国王是不是该入京朝见皇上?我们是不是该陪同回京?当然,"换了个坐姿,他又道:

"如果你想在半路办婚事,我也不介意麻烦。"

"呃——"主子训得没错,他的确是忘了这一点,封廉自觉理亏,一笑而过,"福爷说的是,那还是等回京再说罢!"

星灿无月夜,福康安与明珠躺在帐中,悄悄核对,

"雅尔檀跟我说没有!"

"封廉说有!"

"你猜谁在诳人?"

明珠沉吟道:"应该是雅尔檀,出于女子的羞涩不敢说实话罢!她虽否认,可说话却是闪烁其辞,又一直红着脸,该是真有什么的。"

"这样也好,"福康安也替表妹觉着舒心,"证明封廉喜欢上了雅尔檀。"

"好是好,只是,"明珠不禁有些担忧,"终归尚未成亲,我真怕再出什么意外。"

"哪有那么悬!"虽说好事多磨,可他们已经磨得太久,是时候幸福了,"再等两三个月而已,等回了京就让他们成亲。"

但愿,不要生出什么变故才好。

与雅尔檀说起,婚事可能得押后时,封廉有些自责,在途中,他与她保证过,说回来便成亲。既然要了她,便该负责,让她安心,可如今,事情又出了变故,不知她会不会不乐意。

岂料她竟无半分怨怼之色,十分爽快地应承了,"无妨,我既然愿意,便是相信你,不会辜负我,

两三个月不算什么,我对你的信任可是一辈子的,若是三个月我都害怕,那又该如何将一生交托?"

她的理解与信任,令他终于安下心来,

拥着她,在月上柳梢之时,

护着她,到地老天荒之际。

因着福康安得陪同安南王一道入京,乾隆考虑着,既是大清重臣,又得陪国王入京,不能寒酸,让人笑话,原先赏赐福康安的一身行头,这红宝石顶戴,双眼花翎,四团龙褂,金黄辫等等,必须得有!

但因木材一案,他已被夺职留任,自然没资格再穿戴,可除了福康安,还有谁有资历陪安南国王入京?

于是乎,乾隆正大光明地将福康安官复原职,又因他在任广东之际,缉拿江洋大盗,整治地方有功,所有前罚总督俸,除已交纳之外,其余皆宽免。

收到旨意,得意的福康安向明珠炫耀道:"官复原职,这便是我说的,安南国王入京,对于我的好处。"

饶是如此,明珠仍耿耿于怀,"总督俸是免了,还有十年公俸要罚呐!"

福康安毫不担心,"放心,很快亦会宽免。"

"银子是小事,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政绩上有污点嘛!"也许是惯受封赏,她便希望丈夫这一生,有功无过。

"我的污点算是少的了,你看李侍尧,那么受皇上器重,还不是在官场浮浮沉沉几十年,包括第一武将阿桂,也被皇上贬过职,也就我阿玛,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将来还会有我,"

说话间,瞧见明珠面带怀疑地看着他,福康安挺直身板解释道:"至少我从未被降过职!"

好罢!夺职不算将职,明珠也只能随他任性!

四月中旬,安南国王阮惠,亲率儿子阮光垂,陪臣吴文楚等人,携带金银、象牙、沉香等丰厚贺礼,准备入京朝见大清皇帝。

此时的阮惠,已正式更名为阮光平!

福康安派广西巡抚孙永清到镇南关亲迎阮光平入广东。

一行人到达广东时,福康安在总督府大摆盛宴,以示恭迎。

三日后,两广总督福康安与广西巡抚孙永清陪同安南国王自广东赶往京城,队伍浩浩荡荡,在春风暖阳中稳缓行进。

回京途中,伊贝尔最是高兴,欢快地哼着歌谣,安南世子阮光垂自瞧见伊贝尔便惊为天人!

随即跑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

打量他几眼,不甚在意的伊贝尔向河边走去,"你先说你的名字,我再说我的。"

小世子跟了上去,对她道:"我叫阮光垂!"

"你父皇叫阮光平?"这与大清的规矩不同啊,"你们父子的名字居然同字!"

阮光垂大惊,慌张提醒道:"不可直呼我父皇的名讳!"

"说了如何?"伊贝尔只尊崇乾隆皇帝,"他又不是我的国王,我乃大清子民!"

"那也不能说,"感觉自己有些严肃,阮光垂又软了声音道:"不过我会替你保密,不告诉我父皇。"

爱说不说,伊贝尔才不在乎。

到了河边,她只管采野花,并没有理会他的好意。

见她不说话,阮光垂又追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伊贝尔,马上快要十二岁了,"想想伊贝尔都觉倒霉,"我的生辰居然要在路上度过,唉!"

"我已经过完十二的生辰了,我比你大哦!"阮光垂又问她,"你哪天生辰?我给你准备贺礼!"

嗅了嗅手中的野花,伊贝尔笑容灿烂,"快了!四月十六。"

阮光垂只觉人比花娇,迎上她的笑容,如沐春风,"伊贝尔,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儿!"

"是么?"如此盛赞,伊贝尔只当是恭维,并未放在心上,"但你不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伊贝尔这般直言不讳,阮光垂有些受伤,但并不气馁,鼓起勇气问她,"那你认为谁好看?"

摆弄着花儿,伊贝尔想起他,忍不住笑意蔓延,"我十五叔!"

"你叔叔?那岂不是很老了?"

"他才不老!他很年轻,最英俊!"阮光垂的贸然猜测惹毛了伊贝尔,小丫头甚为不悦,大大的眼眸瞪向他,满目愤然,"我不许你说我十五叔坏话!"

"我没说他坏话,"阮光垂只是凭称呼论断,"但是叔叔一般都很老啊!"

"他是我表叔!比我阿玛小五岁,是我大清的嘉亲王!"一提起永琰,伊贝尔满目崇敬,"玉树临风,温文尔雅,龙章凤姿!"

以往她还小,不懂如何形容他的好,而今念书后,那些美好的形容词,她觉得用在他身上一点儿都不为过!

此时,正好云霄过来唤他们,"姑娘回来,该启程了!"

有这么好么?阮光垂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好奇,"他在京城么?等到了那里,你可以带我见见他么?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好!"

第一百七十八回 "好呀!等你见了就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虽然你长得还可以,但是比我十五叔可差远了!"

阮光垂不服输,自辩道: "我还小,还是花骨朵,没长开,等我长大,肯定比他高大英俊!"

云霄闻言,忍俊不禁,回头对明珠道:"这小世子好像很喜欢咱们姑娘,姑娘说嘉亲王好,他还吃醋呢!"

明珠轻笑,"这丫头,眼里只有永琰,连她阿玛都没有永琰好。"

说笑着,马车又启程,继续赶路。

途中,伊贝尔生辰之日,阮光垂果真给她备了礼,是一块琥珀,"伊贝尔你看,里面包裹的有个小虫子,还有小树枝,听我父皇说,这可是千年难遇的珍宝!"

伊贝尔只知她额娘有串蓝珀,这虫珀嘛!应该也有,但她没注意,现下看着阮光垂所赠这块,不由好奇, "虫子是死的还是活的?"

阮光垂并不确定,只是猜测,"应该是死的罢!不然成妖精了!"又问她喜欢么?

"嗯,"伊贝尔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并无太多喜悦之色,贺礼再珍贵,相送之人不是她喜欢的,便无意义,若是永琰相赠,纵是一朵花,也弥足珍贵。

她的疏离并不能使阮光垂气馁,相反的,他只会越发的对她好,时刻关怀着。明珠只当他对女儿是朋友之谊,也未加阻止。

乾隆亲旨,国王入京,所到各省地方与各督抚接见,皆应以宾主之礼相待。

到达江宁府时,两江总督乌雅·福嵩亲自接见,福康安带阮光平四处游赏,阮光平被此处的风景折服,

"听闻江宁地广物丰,十分富庶,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福康安负手而立,朗笑道:"大清的富饶远不止于此,民政、军政皆富强,圣上心怀天下,必定会帮助安南国,兴农兴工,繁荣强盛!"

众人皆忙着欢宴,明珠却提不起神,只因才刚她看到了两江总督,乌雅·福嵩。

福嵩乃札兰泰的叔父,明珠的奶奶正是福嵩的姑母,她一向淡薄亲戚,看到福嵩会心乱,一则是因着忆起了札兰泰的死,二则,当年她被父亲带回阿颜觉罗家时,福嵩也来看过她,还与她单独说过话,

那时候,明珠才晓得,原来这个人,也曾爱慕过她母亲,只可惜,她母亲选择了明山。

明珠至今还记得,说起她母亲的死讯时,福嵩泪眼朦胧。

不想如今竟会在此遇见,当明珠福身唤他一声表叔时,福康安还惊了半晌,想想他是乌雅家之人,这才反应过来。

晚上,福康安自然得陪着阮光平及各路官员应酬,待他回来时,听云霄说起明珠今晚未用晚膳,遂吩咐她下去,他去哄哄。

云霄退下后,福康安来到床边坐下,抚着她肩问,"可是怪我许久没能好好陪你?"

"怎会?"明珠也会撒娇,却不会胡搅蛮缠,"你忙着应酬,分身乏术,我自是体谅,不会怪你。"

"真的不怪我么?"伸手抚了抚她柔嫩的脸颊,福康安却是不信,"那为何没有一丝笑容?可是因为福嵩?"

原来他又是明知故问,点了点头,明珠不想让他担心,如实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札兰泰,与我母亲,一时有些难受,睡一觉就好了。"

于她而言,那是噩梦,她不自在,他得为她驱走噩梦,"你不喜欢这儿,那我尽快安排启程。"

"不可,安南国王不是对江宁很有兴致么?看他的意思,是想多住一段时日,你怎能催人家离开?"明珠可不愿做那祸水,

"我不想你因为我得罪皇上的贵客。"

"我有那么傻,直接撵他走?你也太小瞧你丈夫了罢?"福康安狡黠一笑,"我自有妙招!过不了两日,他必然会启程!"

明珠虽疑惑,但还是相信他,说到必能做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福康安回来时告诉她,安南王决定明日出发。

"真的?"明珠喜出望外,问他用了什么法子,福康安笑道:"我跟他说,苏杭一带盛产美人,柔弱无骨,水灵剔透,正适合物色王妃……"

男人皆好美色,安南国王也不例外,他这么一说,那国王必定心痒痒,想尽早赶去,一睹为快!

思及此,明珠故意堵他,"你怎知她们柔弱无骨?莫非……你摸过?"

"听过也不行?"福康安说着朝她压去,"我不知旁人有多水灵,我只知道我家夫人泉水潺潺……"说着已往下探去,却被明珠及时挡住,"讨厌,说不了几句你就犯浑!"

挡是无用的,福康安轻巧地握住她手腕,将她的双手禁锢在上方,又俯首来吻,"夫人这叫欲拒还迎,我清楚的很,若是就此停手,只怕你心里该骂我不解风情,对也不对?"

被他撩拨的心猿意马的明珠决心放弃反抗,微侧首,任他描摹敏锐的颈,滑过清丽的锁骨,一路向下……

"怎么都由的你说,你最有理!我说不过你!"

"那就莫说,"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在她耳畔低吟道:"只管作就好……"

未出发时,福康安已写下亲笔书信,让苏州官员提早安排些懂事儿的清倌儿,预备送给安南王享用。

能不能纳作妃子,但看本事。

到了以后,宴后有歌舞,舞姬个个美艳动人,皆是苏州顶尖儿的美人,阮光平身为一国之君,到底内敛些,只是不动声色地观赏,

而他的大将军,关内侯阮文名,竟是目露银光,笑得十分向往!

宴毕,安南王先去沐浴时,即有两三个美人在池边伺候,撩得他欲罢不能,待回了房,更有绝色佳人,等在帐中。

缭绕轻纱,遮掩曼妙身姿,青丝及腰,一挽郎心。

阮光平暗叹这江南女子果然魅惑人心,比之他的后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走时,阮光平下旨将这女子带在身边,口谕封为婉妃,以充后宫。

阮氏王朝的功臣,关内侯阮文名,此人亦是好色之徒,前两日在苏州风流快活,这些天没了新鲜女子相伴,随行丫鬟又姿色平平,有不轨之心的他竟将主意打在了嘉勇公夫人身边的丫鬟身上。

得知她的名字后,他便趁夜,大着胆子在半路拦截给夫人寻山楂的云霄,直言不讳的与她表明心意,

"云霄姑娘,我乃安南国的侯爷,对姑娘一见钟情,思慕已久,姑娘若是愿意跟着本侯,可保你后半生富贵荣华。"

"多谢侯爷抬爱,云霄只是个丫鬟,无福消受侯爷的眷顾。"声音恭敬且冷清,云霄道罢,抬步欲离。

哪料阮文名不顾云霄的冰冷态度,上前又拦,"云霄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不在乎身份之别,你就从了我罢!过了今夜,你就会知道我的好!"

这种言辞只会令人恶心!云霄瞥他一眼,鄙视道:"既是大清的客人,就该规矩些,你若再胡言乱语,莫怪我告到福制台那儿!"

"呵!"阮文名丝毫不惧,"一个丫鬟,还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本侯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从不从可由不得你!"

说着就上前拉她,云霄正要叫喊,他已快速捂住她嘴巴,欲将她拖走,云霄惊惧不已,万未料到会在此被人欺负!

情急之下,她又抓又掐!阮文名忍着痛不肯松手,将她拖至屋中想来硬的,料想得了她人,她就会乖乖服从。

哪料她誓死不从,一直反抗,就在他拱身想脱她衣服之际,云霄趁机将膝盖向上一顶,直顶他要害,痛得他瞬间冒冷汗,松开了身下人,云霄鼓足了劲儿推开他就往外跑!

一路跑到明珠房中才停了下来,明珠看她衣衫不整,哭着跑回来,吓了一跳,赶忙扶她坐下,问她发生何事。

云霄哭道:"那个侯爷!衣冠禽兽,居然想对我用强,奴婢为了自保,就用膝盖顶了他才逃出来!"

"侯爷?"那安南国的侯爷,似是有一个,明珠依稀记得,叫阮文名。

"啊?"苏果甚感吃惊,"那个人看起来一身正气,原来是个衣冠禽兽啊!"

"太过分!居然敢欺负我的人!"明珠怒唤侍卫,"去请咱们爷过来!说我有要事!"

虎口脱身的云霄一直哭,明珠心疼地为她擦泪,"莫怕,我定会为你做主,你先休息会子,我让她们备热水,"不放心的她又交待道:"苏果,你陪她去沐浴。"

"嗯,"苏果正有此意,为云霄擦了泪,带她去洗一洗,权作放松。

氤氲水气中,云霄泡在浴汤中,心中仍是一阵翻滚。

当年与博和托成亲,也就亲近过两三次,之后博和托便又去了吉林,再回来时,两人就合离了。

时至今日,她对男女之事只停留在当初的一知半解里,决心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她甚至有些抗拒那些接触,尤其是这样恶心的男人,更令她反胃!

这边厢,侍卫去请福康安时,恰巧碰见那边人也去请安南国王,附耳低语了几句,阮光平面色一凛,起身离去。

侍卫这才上前,"爷,夫人请您过去。"

福康安尚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暗叹怎么这么巧,随即回房,去寻明珠。

第一百七十九回 进了门,便见她坐在桌边,抿着唇,脸含薄怒,福康安行至她身边坐下,哄道:"是谁惹我家夫人生气了?我抽他两嘴巴子!"

"抽他都是轻的!阉了他才好!"

"这么狠!不过既然夫人发话,我就照做!"想了想又觉不对,哪个男人能让她想阉?这么恨?不放心的他又问了句,"不会是我罢?"

他是真傻还是装糊涂?"阉了你我岂不是得做寡妇,我有那么傻嘛!"

福康安满意笑道:"不错,夫人懂得为自个儿的幸福着想了!"

"少贫嘴!我正火着呢!这回你必须得帮我出气!"

福康安又问是谁惹她,明珠恨道:"阮文名!"

"那个关内侯?"敛了笑意,福康安蹙起了眉头,"他不要命了敢惹我夫人?"

"他欺负云霄,就是打我的脸!"

原是为云霄,"到底发生何事?"

将云霄的遭遇简单的说与他听,福康安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我走时,安南王也被手下请走,大约是有人回禀,看来,云霄顶得不轻啊!"

"活该!"明珠冷哼道:"废了才好!"

"夫人够狠!于私,我也支持云霄,但于公嘛!"似乎有些棘手," 她这么一闹,只怕安南王不会罢休……"

该追究责任的是她,怎么国王还想倒打一耙?"是那个无耻之徒有错在先,国王就不讲理么?"

理算什么?国王要的,只是有用之人,"那个阮文名,可是功臣,阮光平对他十分器重!"

"你的意思呢?" 即便他说的是实情,可被欺负的是她的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正说着,又有人来报,说是安南国王请他过去。

那必是为了此事,"我先去探探口风。"

听着他的话音,明珠不觉有些失落,他说要走,她也没心思应声。

看出她的不悦,福康安又回身抚了抚她脸颊,"勿忧,等我回来再说。"

俊毅面容上浮现的笑容终于令她安下心来。明珠勉力一笑,以示回应。

福康安这才转身离去。

沐浴回来后,云霄回想着方才,被人强吻脖颈,只觉恶心异常!

苏果坐在她身边安慰着,"莫难过,没被他欺侮就好,就当被狗咬了!少爷定会为你做主!"

虽说福康安对她们这两个丫头一向优待,但云霄却不敢肯定,这一回,少爷还会不会偏向她。

毕竟,冷静下来之后,云霄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明珠忧虑的神色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想,

"夫人,奴婢……是不是闯了大祸?"

"没事,"明珠劝她别担心,但她还是能从细微处断定,夫人的不确定,遂问,

"少爷呢?"

"他……去了安南国王那儿。"

才刚夫人说要请少爷过来,现在少爷又走,大约是此事已然传开,"可是那畜生恶人先告状?"

"也许罢!"那阮文名定会想法子为自己开脱,具体会说什么就不得而知,明珠也不想管那些瞎话,只坚定自己的立场,

"云霄你放心,不论那边怎么说,我都会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任人欺负!"

夫人对她有这份心,已然足够,"奴婢多谢夫人!"云霄心下感激,忽要跪下,被明珠眼尖拦下,

咱们姐妹,不分彼此,更无需客气道谢。你跟我多年,我是断然见不得你受委屈!"

过了会子,福康安回了房,神色不愈,明珠忙问他是何情形,只听他叹气道:

"那个阮文名,正兴奋之际被顶,大夫来看后,说是很严重,能不能再举,还是未知之数。"

"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明珠怒斥道:"看他以后还怎么祸害女人!"

夫人是解了气,情势却不容乐观,"安南王震怒,下令让我将云霄交出去,任凭阮文名处置!"

"不可以!"苏果惊道:"那个畜生一定会折磨云霄姐!少爷不能把云霄姐给他们!"

接下来的话,福康安说不出口,乌尔木虽感为难,还是替他说了出来,"若是不交,安南王就不肯入京,那么咱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等于白费……"

安南王不入京的后果,明珠自是清楚,说好的朝见如若取消,那么皇上折颜,大清无光啊!他居然以此做威胁,实在可恶!"堂堂一国之君,怎能拿国事当儿戏,以此威胁?"

福康安明白安南王的心思,"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就是觉得他的重臣被一个丫鬟所伤,脸上无光,想讨回颜面,才会如此要求。"

安南王这般,是料准福康安会以大局为重而妥协罢?"你答应了?"

摇摇头,福康安道:"我说的是,明日给他答复。"

沉默了半晌的云霄突然跪下,对福康安道:"奴婢虽是丫鬟,身份卑微,但也绝不愿被人随意欺侮,奴婢自知失了分寸,扰了大清与安南交好,少爷不必为难,只管将我交出去便是!"

"交出去你待如何?自尽对不对?我知道你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明珠呵斥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夫人关怀相护,可云霄委实不愿连累旁人,"可若因我之错,而让少爷进退两难,奴婢便是苟活也不安心!"

"不论如何,他都会保你!我相信他做得到!"

她相信他,他却不相信自己,这一回,福康安也是头疼,至今没有主意。在安南王那儿受了气,回来她们又争执,看得他有些心烦,遂招呼众人退下,

"都先回房,稍安勿躁,明日再说,在我未下论定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一时未能有结果,众人只好先离开。出了房门后,苏果只道她今晚要陪着云霄,乌尔木还以为她在恼他,着急解释道:

"我也只是陈述局势而已,又不是我真的想把云霄交出去!"

"好了!莫说了!我知道,"苏果只是怕云霄想不开而已,"我陪姐姐睡一夜再正常不过,你怎么那么多话!"

挨了训的乌尔木瞬间老实,不敢再啰嗦,耷拉着脑袋自个儿回房睡去。

众人走后,丫鬟过来伺候洗漱,福康安泡着脚,面色沉郁,未有言语。

看出他心烦,明珠不想打扰,却又为云霄之事忧思难寝。

躺下后,看她辗转反侧,仍强忍着不肯问他,福康安甚感无奈,

"我明白云霄对你有多重要,她之于你,就如同乌尔木之于我。

若是有两全之策,必然皆大欢喜,可是如今,不怕告诉你,明珠……我真的,束手无策……

安南王本就不愿前来,当初你也是大费周章,苦口婆心的劝说,才令他答应。

我虽为将帅,也晓得和比战好,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打仗,劳民伤财,苦的还是百姓。

若是因为云霄,再令大清与安南闹将开来,那么皇上的苦心,我们的苦心,全都白费,功亏一篑,该有多可惜。

虽说真打起来,大清人多势众,定然赢他。可是边陲的老百姓,又将流离失所,终年不宁,得不偿失啊!"

道理她都懂,可那一国之君,为何不能公正严明?

" 此事若放在咱们皇上这儿,必然对自己的手下严惩不贷!那安南国王怎会如此糊涂?蛮不讲理?"

"你还不明白?唉!"福康安叹道: "是一国之主,要的是面子,不是道理。再者说,咱们皇上敢处置,那是因着将才无数,少一个也不怕,但安南国的将才,却是稀少,他必然得拉拢维护。"

明珠已经懂得了他的意图,"你与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云霄非交不可么?"

"我是希望你理解我的难处。"

望着他的眼睛,她再一次质问,"反正就是要交出云霄对不对?"

不愿正面回答,福康安假设道:"除非谁能再明日之前想出更好的法子,否则,我只能……对不起她……"

默了半晌,明珠幽怨道:"倘若被欺负的人是我,打他的人是我,你也会把我交出去么?"

"这另当别论!"福康安是绝不可能让明珠被欺负还被人威胁,

"你是我夫人,身份尊贵!他若敢动你一根发丝儿,我要他的命!我会反过来找安南王讨说法,让他给我一个交待,而不是等他来牵掣我!"

所以说,还是身份问题,明珠忙问他,"因为云霄是丫鬟,安南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是你的女人,那么该道歉的就是他了罢!"

认真听罢,福康安总觉得她弦外有音。

"你的意思是……让我扯谎?"

"对!"明珠仿佛看到了亮光,"你就说,云霄是你的女人,阮文名一个关内侯算什么?他敢欺负大清嘉勇公的女人,那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该找安南王算账才对!"

这怎么可以!"谁不知晓我福康安只衷于夫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还有一个?我若这么说,安南王该以为我虚伪了!"

虚伪就虚伪罢!"男人这样不是很正常嘛!"

"我的名声啊!"福康安顿感委屈,"你居然不在乎?难道你希望别人说你的男人口是心非,是个伪君子?"

第一百八十回 "只要我知道不是就好了!"他何必纠结于此?"名声与人命,哪个重要?"

那当然是,"人命……"

"这就对了,"想到了主意的明珠霎时间轻松许多。

明珠说的不无道理,可又有些说不通,"假使如此,才刚我就该与安南王说清楚,可我并没有,这于理不合。"

左右是扯谎,也不怕他深究,"你可以与安南王说,你跟云霄是私情,你的夫人并不知情,昨晚诸多人在场,你才没好意思说出来,怕传开来被夫人知晓,夫人会闹脾气,是以才又想找他单独说清楚。"

他说一个漏洞,她就能给他一个借口,堵得他哑口无言,"夫人你扯瞎话的功夫见长啊!"

明珠灿然一笑,"明知是假的,我也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福康安实不愿拿感情说事儿,不悦扭脸道:"我不想背上见异思迁的罪名。"

"为了救人,情有可原嘛!"明珠侧躺在他怀中,紧抱着他,娇声求他应允,"好不好嘛?"

女人在乎清誉,难道男人就不在乎?为什么说毁就毁!一点儿都不顾及他的感受呢?福康安委屈撇嘴,"为夫心里苦!"

明珠抬首,轻啄他脸颊,"好了罢?"

"嘴里苦。"

明珠又吻了他的唇,"甜了罢?"

岂料他又得寸进尺,指了指下方道:"这儿也苦。"

"见好就收罢你!"明珠才不吃他这一套!

福康安假装道:"那我不管了!"

"不管便罢!"她才懒得将就他,"明儿个我亲自去找安南王,找他理论!"

她偏袒云霄,必然会失了分寸,"你去只怕该闹得不可开交!"

他也怕她搅局啊!明珠暗笑道:"你若不想收拾残局,就趁早按我说的去做!"

"就会威胁我,还不给一点儿好处……"福康安正抱怨着,忽被柔软侵袭,贴上他的唇,堵得他说不出话。而后,那丁香小舌竟主动探入,依在他怀中深吻……

好罢!他又败了,这**实在惑心,不过他喜欢,任她好好表现,来取悦他,直至丹田逆流,忍无可忍,才翻身将她拿下……

次日清晨,云霄睡不踏实,早早过来,却不见福康安,"夫人,少爷呢?"

"去找安南王理论了呢!"这回明珠面上终于有了笑容,云霄不明就里,"少爷如何抉择?可是想到了其他法子?"

居然被她猜中!明珠奇道:"你怎的知晓?"

"不然夫人怎会笑得如此轻松?"

哎呀!原是神色出卖了她!云霄忙问是何法子,明珠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只道保密,等会子有了结果再说。

既如此,云霄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果不其然,阮光平听福康安道罢,当即问他,"嘉勇公昨日为何不说清楚?"

"怎么说?"福康安故意压低了声儿道: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万一哪个走露风声,被我夫人知晓,再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该如何是好?"

阮光平闻言甚感惊诧,"敢情尊夫人还不知情啊?"

"是啊!"福康安故作无奈地叹息着,"我们毕竟多年夫妻,她又是个烈性子,不许我找小妾,我唯有私下偷腥……"

说这话时,他都想赏自个儿一个嘴巴子!这龌龊事儿打死他都做不出来啊!

"哦——"阮光平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表示理解,

"上回朕也是看上一个妃子身边的丫头,宠幸了她,我那爱妃知晓后,哭了许久,我一去她就哭,我想哄她都没了耐心!"

"所以说……"福康安终于说到了正题,"这事儿不可宣扬,不能让我夫人知晓,原本那个侯爷欺负了我的女人,我已经够窝火了,又不好说他……唉!真是憋屈啊!"

阮光平沉吟道:"那可就是他的不是了!他不知道那个丫头是你的人,如若知晓,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碰啊!"

"可是昨夜云霄也寻死觅活的,我哄睡了夫人又去哄她,当真是头大!"

福康安故作愁眉苦脸的这么一说,阮光平也不好再为阮文名的伤势去追究,谁让他不长眼碰了不该碰的女人,

"这事儿确是他做的不对,回头朕让他给你赔个不是,咱们各退一步,就此罢休!说多了对谁都不好,嘉勇公以为如何?"

明明已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他还得佯装不甘心地皱了半晌的眉,最后极不情愿地道了句,"好罢!当我吃个哑巴亏,回头多花点心思哄哄云霄。"

"哈哈!"阮光平满意一笑,直夸他明事理!

约摸两刻钟后,福康安面带忧虑归来,众人一见,以为没成,云霄面如土色,咬唇不语。

紧张的明珠忍不住问他,"说不通么?"

福康安撩袍坐下,闷声道:"通了,安南王不再追究此事,还让阮文名与我道歉。"

"真的?"解决了不该喜悦才对嘛!明珠半信半疑,"那你为何……面色不霁?"

福康安仰天长叹,忧郁满怀,"我只是在祭奠我逝去的清誉,须知坏事传千里,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旁人口中三心二意的风流人。"

云霄不解其意,听罢她家夫人的解释,这才恍然!

"啊?"苏果先是一愣,而后笑不可仰,"哈哈!云霄姐和少爷?那怎么可能嘛!"

她们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只是诳外人而已,"只要安南王认为可能就好。"

云霄一直沉默无言,苏果还去劝她,"不用怕,少爷都帮你解决了呢!"

"居然让少爷扯了这样的谎,"云霄太过动容,半晌才缓过来,看向明珠感激不言而喻,"实在委屈夫人了!"

"哎,受委屈的是我好罢!"福康安转脸对云霄道:"切实帮你的人是我,明珠只是出主意而已,现在毁了的是我的名誉,你不谢我谢她干嘛?"

"我的名誉也不好听啊!"云霄尴尬道:"我可不愿做那破坏少爷与夫人感情之人!"

明珠轻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会在乎这些。"

路程才走了一半,已是六月,天气渐热,一路上烈阳高照,偶有一阵风吹来,便觉十分清凉。

到得驿站,明珠先去沐浴,本以为福康安已去陪阮光平,未料等她出浴后,他还在房中等她,

问他为何不去陪安南王,他却不答,只是拉她坐下,关切道:

"你哪里不适?"

明珠莫名其妙,失笑道:"我很好啊!"

想瞒他哪有那么容易,"你悄悄请了大夫,又不许他泄露,还说没事?"

"这你都知晓?"明珠不由气苦,"我就不能有一丝秘密了,举止都被你密切关注着!"

"我是关心你嘛!我看了大夫的方子,像是你以往用的安胎药,你有身孕了?怎么会呢?"福康安深感诧异,

"我一向注意,退的及时,这孩子,怎么就悄悄钻进去了呢?"

"也许不是你的孩子呢?"

"什么?你说什么?"福康安闻言,不由惊呼,心下一抽,欲哭无泪,"不是我的是谁的?"

瞧他紧张的!真呆!明珠笑话道:"雅尔檀的孩子若是你的,我可要找你算账了!"

"雅尔檀?"福康安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笑笑,"原来是她有了身孕啊?"

"不然呢?你也说了,你退的及时,我怎么会有嘛!"明珠忍不住嘲笑他联想太丰富,"真是呆瓜!"

福康安不明白的是,"既是她有了身孕,你为何如此保密?"

"因为她担心,不知道封廉会是何态度,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所以不希望我走漏风声,等她决定时,她会亲自告诉封廉,"说到此,明珠又郑重警告,

"你也不许说哦!"

福康安觉得雅尔檀是多此一举,"封廉都打算跟她成亲了,孩子当然会要,她顾虑什么呢?"

"女人的心思细腻,你不懂,少掺和,说不定她今晚想通就会告诉封廉,那好歹是她说的,总之你不能去说。"

"好好,我知道了!"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还聊得挺起劲儿,"你不去陪安南王了?"

"哎呀!险些忘了!他还说等着我去再开宴呢!"福康安赶忙起身,交待了句你自个儿吃就匆匆离去。

明珠摇头笑笑,恰逢云霄端了碗绿豆汤进来,说给她消消暑。

"孩子们喝了么?"

"给他们加了些冰糖,一人喝了一大碗呢!"

"嗯,天热就怕他们受不了,"明珠对云霄嘱咐道:"交待嬷嬷们,给孩子们的饮食要清淡些,以免上火!"

"是,"云霄过去为她铺床,"夫人先喝着,待会儿晚膳就好。"

"嗯,"想起雅尔檀的孩子,她就难安,也不知封廉,会否担当。

过了四五日,途中休息时,福康安忍不住问封廉,"最近,雅尔檀可有跟你说什么?"

"嗯?"封廉显然有些愣怔,"我们天天说话,不知道福爷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大事!"就是那件喜事!"

"说了,前两日还提起呢!怎么?福爷有什么好建议?"

既说了他也不必再瞒,"没什么,我只是想着,亲事得尽快办,毕竟她有了身孕后,肚子一天大一天,到时候不好看,她一个女孩子,被旁人指指点点也不好!"

"身孕?"

封廉惊诧的神色倒令福康安更郁闷,突然怀疑两人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别说你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一回 "知道了,"封廉怔怔道:"刚知道,夫人跟您说的?"

"你居然不知道?"看来他真的误会了什么,"那才刚我问你,你们可有讨论什么喜事,你说有!"

"我说的是亲事啊!"封廉自觉没说错什么,"亲事不就是喜事?"

"好罢!"福康安算是明白了,"咱俩说的不是一件事!也怪我嘴欠!"答应了明珠居然没做到!福康安赶忙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别说是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福爷居然不想多提,看来定是雅尔檀交待过什么。

这回程路上,人多房少,加之两人原本就打算成亲,是以封廉与雅尔檀也就时常住在一屋,旁人也不会说什么,权当他们是夫妻。

最近雅尔檀以来了月事为由,不许他亲热,可福爷却说她有了身孕,看来雅尔檀是有心瞒他。

心下怀疑的封廉假装平静地问她,"月事还没结束么?似乎好几天了。"

"还没……"雅尔檀支支吾吾,说是快干净了。

"是么?"封廉玩笑着说要检查一番,却吓到了雅尔檀,赶忙躲起来,捂着被子不许他靠近,"这哪儿能检查,你莫要趁机占我便宜!"

然而封廉越想越不舒坦,也就没了嬉闹的兴致,回身坐在床边,沉默下来。

见状,雅尔檀忧心顿生,松开被子挪到他身边,却见他刚毅的脸庞上,那眉头都要蹙到她心坎儿去了!

"怎么了嘛?是福爷训了你,还是跟旁人起了什么争执?"

"都没有。"封廉微侧首,看向她,目光幽深,似有万语千言。

"那是怎样?"雅尔檀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是一声质问,

"你有了身孕为何不与我说?我是你孩子的父亲,旁人都已知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你能想象我那会儿的心情么?"

他似是有些恼怒,提起此事,雅尔檀更觉委屈,这些天,她一直不敢说出来,默默承受着一切,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是夫人跟你说的?"

"她没提,是福爷无意说漏了嘴。"想想封廉就来气,"如若不然,我到现在还不知晓!"

"我是害怕……"雅尔檀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我怕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怕我有了身孕后,你将很久不能与我亲近,就不喜欢我了……"

她的担忧令他吃惊又无奈,"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能有个女人可以亲热,才跟你在一起?如果只是那样,那么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为什么偏是你?"

"可是我们才在一起,而后你就得忍一年,我怕你会……冷淡我。"

"你把我对你的感情想的太廉价了罢?"封廉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那你说之前那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怎么知道?"雅尔檀尴尬地猜测着,"大概……喝花酒罢?"

花酒?"你听谁说过我去那种地方找过女人睡觉?"

雅尔檀无辜地摇摇头,"我想象的而已。"

真会想!"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随便之人?"

"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正常需求呗!"雅尔檀表示不太在乎,"我可以理解!"

"我不理解!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去找过别的女人来应急!我没那么饥不择食!你是我这一生中的第二个女人!"

"是么?"听他这么说,雅尔檀忽然觉得好受多了呢!忍不住抿唇偷笑,封廉一看她笑,更是窝火!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一想到那个,雅尔檀慌忙拒绝,"现在不可以,孩子还在肚子里。"

"我说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她居然能想歪!"大妹子我真是服了你,我不是想做那个,我是想打你啊!我看你是想气死我,你跟着我我得少活几年!"

"啊?你……你不想要我了么?"意识到这一点,雅尔檀泪如泉涌,"我就猜到了,你不想要孩子,不想要我!"

她这一哭,哭得封廉莫名其妙,"我何时说了不要你这句话?"

"你说我会让你少活几年,不就是烦我了,想让我走嘛!"

"就算你气死我,我也没说不要你啊!我情愿折寿行不行?"看她哭个不停,封廉真有点怀疑到底是自个儿表达有问题,还是她理解有问题,也顾不得生气,赶忙凑过去搂着她哄道:

"好好,我错了,是我不会说话,让你误解,我没有讨厌你,没有不想要孩子,就算一年不能亲近,我也一如既往的对你好,不会冷落你!"

止了哭声,雅尔檀郑重问他,"你真的,愿意要这个孩子?"

"咱们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要?”封廉耐心解释道:“女人会不会有身孕,男人是可以控制的,假如我打心眼儿里不想让你怀孩子,你也就不可能怀上,你懂么?"

"不懂……"这还可以控制么?雅尔檀很是好奇,"怎么做到的?"

封廉坏笑道:"再实践一次,我就告诉你!"

真真讨厌,雅尔檀轻捶他一拳,嗔怪道:"你明知道不可以的嘛!还要勾引我!"

"什么叫我勾引你,难道你也很想要?"

封廉说的雅尔檀羞红了脸颊,"我才没有!"

不放心的他又特意嘱咐道:

"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能瞒我,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会为你遮风挡雨,可别让我最后一个知道,真的很尴尬!"

"你才不是我丈夫,"雅尔檀故意逗他,"又没成亲!"

翻了个身,封廉惩罚似的将她压在身下,又怕伤及她腹中胎儿,随即侧身在她身边躺下,捏了捏她的小鼻梁,"孩子都有了,你还想赖账!"

笑了笑,雅尔檀还是无法安心,"可是云川……"

"云川怎么?"封廉不太懂她的担忧。

"我才来,突然就又给他添个小妹妹,不知他会不会难过?"雅尔檀很在乎云川的感受,不希望看到他不开心。

"应该不会罢!他那么喜欢你!"

"喜欢我是一回事,可多一个孩子就不一样了,也许他会觉得多了个外人与他争宠呢?"不放心的雅尔檀与封廉商议,

"不如这样,你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他若不想要妹妹,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他不喜欢你就不要?”封廉震惊无比!“你也太草率了罢?也不顾忌我的感受?"

"他还是个孩子,当然得多将就一些,”雅尔檀一脸无谓,“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我也不着急。"

封廉忽然有种被忽略的失落感,"以往你也很将就我,现在到手了就不稀罕了么?"

"是哎,"睁着凤眼,雅尔檀打量他一番,故作失望道:"发现你也没那么好嘛!"

"哪里不够好?嗯?"封廉欺身吻向她,直吻得她告饶,这才停下,耐不住雅尔檀撒娇,封廉只好答应她,问问云川的意思。

次日启程后,天气依旧炎热,所幸一直有些小风吹来,尚能忍受。

途中休息时,雅尔檀推了推封廉,他才起身,拉了云川去了麦地边儿上。

"云川,你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云川正在吃山楂,酸酸的很有味儿,听到父亲询问,沉吟道:"嗯……我想要个哥哥,不过不可能了!有个妹妹也挺好,我会保护她,要是弟弟我可能会打他罢!"

至于这么暴力?封廉愁眉苦脸,"为何?"

"妹妹好看呀!"好看他就喜欢,"伊贝尔姐姐那么好看,我也想有个漂亮的妹妹,多有面子!"

听这话音儿,他是不反对了,"那么,如果你表姑给你添个妹妹,你会喜欢么?"

"喜欢喜欢呀!"云川欣喜地点点头,四处张望,"在哪里?妹妹在哪里?"

"呃……在她腹中。"

云川闻言,顿时哭丧着脸,"表姑为何把妹妹吃了?"

吃?他以为妹妹是饭食啊!这么咽下去的?奇怪的问题令封廉无法解答,只说过几个月妹妹就出来了。

那边喊着要启程,封廉带云川回去,雅尔檀焦急地等待着,不知结果。

没等她问,封廉就对她道:

"云川问你为何要把妹妹吃了,让你吐出来呢!"

雅尔檀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忍俊不禁,云川道:"娘!我好想看看妹妹的模样!"

"啊?"孩子突然变了称呼,雅尔檀惊得一脸尴尬,"你叫我什么?不是说叫表姑么?"

"我爹让我改口啊!"说着云川松手跑开了,"不说了,德麟喊我呢!"

既然云川也接受,欣慰的雅尔檀再无顾忌,精心安胎。

上马车后,德麟好奇问他,"你爹找你说什么,你又办坏事了?"

"没有啊,是说秘密。"

"什么秘密?”德麟笑嘻嘻哄道:“告诉我,我帮你保密!"

云川看了看周围坐着的丫鬟嬷嬷,想起他爹的嘱托,摇了摇头,"我爹不许我乱说……"

有那么神秘?任凭德麟再如何软磨硬泡,云川都不肯吐露半个字,德麟很想送他一个大写的“服”!

第一百八十二回 七月十五,历时两三个月,队伍终于到达热河。

乾隆在避暑山庄亲候。

明珠本想带孩子们直接回府,小世子阮光垂却想和伊贝尔多相处,央求他父皇,让伊贝尔也同去避暑山庄。

伊贝尔之所以也想留下,不是为了阮光垂,而是她提前打听过,永琰也在避暑山庄。

阮光平与福康安说起孩子的要求,福康安也不好拒绝,遂让明珠带着孩子们同往。

而封廉他们则先回城,准备婚事。

一到山庄,乾隆算好了时辰,在殿中迎接。

福康安等人陪同前去,明珠则带孩子们到住处安置,让他们歇一歇,洗去一路尘土。

伊贝尔才沐浴完毕,就急着找永琰,明珠不放心,便让侍卫跟着。

打听到他的住处,到了之后,门前侍卫都识得伊贝尔,正要跟她说话,她却伸出手指示意他们噤声,而后悄悄溜了进去。找了一圈却发现他不在,只好又去问侍卫,

"十五叔还没回来么?"

"奴才才刚正要说呢!安南王驾临,皇上亲迎,主子身为皇子,当然也得同行。"

"是哦!"伊贝尔一拍脑门儿,暗叹自个儿居然傻了,没想到这一点。

"那他还回来么?难道要陪到晚宴结束?"

"应该还会回来,现下是穿朝服,隆重迎接,这安南王才到,理应到住处洗尘,就不需相陪,想来主子会回房换便服。"

"这样啊!那我等着他罢!你们不要告诉他我来了哦!我要给十五叔一个惊喜!"

"是!"侍卫点点头,又继续立好守门,伊贝尔则进了房间去,端了盘瓜子,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等他回来。

傍晚时分,夕阳西落,平湖碎晚霞,微风拂走热气,渐渐凉爽。

伊贝尔睁眼时发现自己居然歪在角落里睡着了!天呐!也不知她十五叔回来没?还是已经又走了?

屋子里好安静,她正想起身,忽听有人唤了声,"来人!"

这慵懒的声音,正是她十五叔无疑!原来十五叔还在屋里,居然没有发现她!哈哈,一定是她藏得太好了!

于是伊贝尔悄悄放下盘子,行至西房,想过去吓他一吓,

"十五……啊!"伊贝尔尚未喊出口,忽然尖叫起来!

他!他居然在沐浴!惊得伊贝尔赶忙转过身去捂住脸。

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进来,一看屋里还有个小女孩也吓了一跳,"这……"

"伊贝尔?你,怎会在此?"

原本永琰正依在木桶边上,闭目小憩,才将丫鬟打发出去,打了个盹儿,醒来想唤丫鬟过来伺候穿衣,没想到进来的居然会是她!

"我……我早就来了,藏起来想等你回来,没想到睡着了,刚醒就听到你说话,就想过来吓吓你,结果……"接下来的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实在太尴尬了!

永琰倒没觉得难堪,坐在木桶里的他,也只是露了肩而已,"好在我还没站起来,无妨,你先出去等我,我穿好衣服就来。"

"哦!"讪讪应了句,伊贝尔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到外头等他。

待他出来时,已换了身绛色长袍,束着金黄腰带,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通透莹润,一阵风吹来,伊贝尔仿佛闻见他身上有些浴后淡淡的清香。

遂问他用了什么,永琰笑道:"男人用的,跟你们小女孩用的可不一样,反正不会是玫瑰百合。"

看她小脸儿红得像苹果,料想她还在为方才之事难为情,永琰不由轻笑出声,这小丫头,以往大大咧咧,如今也知道害羞了!

"十五叔干嘛这样看我?不认识我了么?"

"算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永琰招呼她过去,"来,让叔叔看看!"

拉着她看了看,永琰又站起身来与她比了比,"吆!快到我胸前了呢!长得真快!"

"我也觉得我长得很快,可是德麟居然快赶上我的个头,我比他大两三岁哎!"

"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长得高啊!女孩儿小巧玲珑更好些!"

"是么?"伊贝尔瞬间改了主意,"那我还是不要长高了!"

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到了赴宴的时辰。

永琰起了身,对伊贝尔道:"我还有事要忙,明儿个去看你。"

"好!"

永琰带着伊贝尔才出了院子,就遇见明珠,几年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华贵风韵。

"给十五爷请安。"

永琰正要答话,却伊贝尔忙着纠正,"额娘,十五叔现在可是嘉亲王了!"

"哦——"明珠这才想起来,赶忙改口歉笑着,"瞧我,浑忘了,给王爷请安!"

"客气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

其实永琰还是喜欢听她那声十五爷,时常回荡在脑海,见不到她时就想一想,那声音与情态已经深深印刻,突然换成王爷,他还真不习惯。

明珠又看向女儿嗔怪道:"你说出来找你十五叔,这都一个时辰了,也不回来,还等我找!"

伊贝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睡着了嘛,额娘找我用膳么?正好我也饿了!"

明珠随即给永琰福身告辞,而后带着伊贝尔离去。

今日在此遇见她实属意外的惊喜,永琰兀自笑笑,心似饮蜜,这才转身去赴宴。

安南王下午才至,晚宴也算家宴。

直到第二日,也就是七月十六这天,

晴空万里映盛世,浮云千朵绘祥和。

安南王首次来京朝见,乾隆大宴群臣,以示恭迎。酒酣耳热之际,乾隆又御诗一章以赐阮光平:

瀛藩入祝值启巡,初见浑如旧识亲。

伊古未闻来象国,胜朝往事鄙金人。

九经柔远只重译,嘉会于今勉体仁。

武偃文修顺天道,大清衽永万年寿。

君臣共庆,歌舞同欢!

且说伊贝尔正在宴中吃着进贡的荔枝,德麟跑过来对她悄悄道:"姐姐,我发现那个小世子老是偷看你。"

"管他呢!"伊贝尔浑不在意,"爱看就看呗!"

德麟观察了一路,发现阮光垂看伊贝尔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怎么知道?再看我也不会喜欢他,他又没有十五叔好看!"

"你就不能说他没我好看,”德麟忿然醋道:“就不舍得夸夸你弟弟?"

又咽下一颗荔枝,伊贝尔边嚼边道:"夸你我怕你骄傲。"

"胡扯!这功课做不好时,能说虚心使人进步,可相貌是天生的,虚心顶什么用,能变好看啊?"

"你们师傅没有教过你们腹有诗书气自华么?"

"我师傅只教过我獐头鼠目,"德麟觉着两者不可混淆,

"有才华和英俊是两回事,才华可以自己争取,相貌却是父母给的,阿玛那么俊朗,他儿子能难看么?"

"哼!"伊贝尔不服,正要再说,忽闻身后有人问她,

"那个就是你的十五叔?"

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阮光垂,却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仰了仰小脑袋,伊贝尔骄傲道:"是啊!气宇轩扬罢?"

阮光垂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服气,"没感觉……"

身后的德麟探出脑袋,幽幽道:"你是男孩,对嘉亲王有感觉那就麻烦了!"

阮光垂看看德麟,又看看嘉亲王,暗自比较着,"我觉得他还没有你好看。"

"是罢?"德麟闻言,喜上眉梢,发自内心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就喜欢世子这么有眼光之人!"

"哎!"不悦的伊贝尔拉过德麟,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没原则,人家夸你一句你就示好,太好说话了罢?"

"像他这么诚实之人少见啊,诚实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懒得理你!走开走开,讨厌!"伊贝尔一个劲儿的推德麟,正巧被如厕归来的明珠看到,便问她什么情形。

"走就走,谁稀罕,哼!"德麟扮了个鬼脸,拉上世子要走,世子还十分不舍地回头看看她。

依在她额娘怀中,伊贝尔将方才之事叙述了一遍,明珠莞尔一笑,"我倒是觉着小世子人不错,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偏见?"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伊贝尔嘟着嘴,一脸不满,"他说我十五叔不好看,我喜欢的,别人说不好,那我就会特别讨厌他!"

"他又不了解你十五叔,只是凭感觉嘛!你就莫要与他计较……"明珠正耐心劝导着,她却心不在焉的抬着小脑袋乱看,去寻永琰的身影。

正好永琰得空,状似无意地将目光略过明珠时,又瞧见伊贝尔正朝他笑着,他亦回之以笑,却被福康安看到,还以为他在对明珠笑,不由忿然。

过了会子,一名宫女走了过来,奉上一盘荔枝,"夫人,姑娘,王爷命奴婢将他的荔枝端过来给伊贝尔姑娘享用。"

"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荔枝了呢!"开心的伊贝尔冲对面的永琰感激地笑笑,又对她额娘道:

"额娘你看十五叔对我多好,他发现我的荔枝被我吃光了,就把他的给我呢!"

"是是!"明珠叮嘱道:"荔枝虽好,却不能吃太多,当心肚子不舒服。"

正说着,阮光垂居然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荔枝,对伊贝尔微笑道:"原来你喜欢吃荔枝啊?我的荔枝也给你!"

第一百八十三回 同是喜欢的水果,但送的人不一样,伊贝尔的态度就大相径庭,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瞥了桌子一眼,淡淡地回了句,"搁着罢!"

明珠看这孩子一腔热情的跑过来,却被伊贝尔冷冷对待,怕他不高兴,忙提醒伊贝尔,"人家给你送东西,你应该说什么?"

既是母亲发话,伊贝尔这才勉强道了句谢。阮光垂听着都开心,"不必客气,你喜欢就好。"

伊贝尔心道:我是喜欢荔枝,又不是喜欢你,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明珠嘱咐道:"世子送来这碟荔枝不能再吃,左右有冰,放到明日也无妨。"

伊贝尔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永琰送的这些,她一定要吃完!

宴后,乾隆又赐予安南王诸多珍宝,古玩,华服,另赏黄金一万两,安南王欣然接受,拜谢大清君王!

本是一场欢宴,却苦了伊贝尔,夜里她就开始不舒服,跑了两回茅房,第二天清晨好了些,可仍觉腹中不适,吃不下朝食。

大夫来看说是有些腹胀,没什么大碍,空空肚儿也就好了。又给她开了些消食的药丸,伊贝尔尝了一颗,吃起来酸酸的,总算不苦。

福康安与明珠赶过来看她时,明珠心疼不已,福康安却忍不住呛她,"还吃荔枝么?"

"不吃了!"她这会儿可是难受得什么也吃不下。

阿颜觉罗·明珠,依例入宫选秀,却被皇帝赐婚于臣子!无谓命运安排的冷清人,莫名遭遇穷追猛打的暖情人,

是耽于皮相肤浅的一时冲动,还是一见钟情最深沉的爱慕?

明珠不悦回首,瞪了福康安一眼,"孩子这么憔悴,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昨晚的情形,他可都看得一清二楚,"还不是怪永琰,给她吃那么多荔枝!"

明珠听不惯,辩解道:"永琰也是好心,看她喜欢才拿过来。世子也给了,你怎么不说世子?"

这能对比么?"世子是小孩子,不懂吃多了不好,永琰也不懂?"

伊贝尔忍不住解释道:"不怪十五叔的荔枝,本来没事的,可我半夜渴醒了,嘴太馋,就没忍住,忘了额娘的交待,又吃了阮光垂给我的荔枝,这才不舒服。"

"听到了罢?"明珠白他一眼,伊贝尔怕他两人再为她十五叔起争执,遂谎称自己昨晚没睡好,现在想睡觉,两人听她这么说,只好离开,让她休息。

起来没劲儿,躺着又无聊,伊贝尔待在床上不知该干嘛,忽听有人唤着姐姐,想是德麟过来看她。

抬身一看,却见不止德麟一个,阮光垂也跟来了。

伊贝尔不由气苦,德麟这小子就这么被人收买了?居然来人来她房中!

听闻她的病况,阮光垂深感自责,"都是我不好,不该给你拿荔枝。"

又要让她解释一遍是自己贪吃么?好讨厌啊!"不怪你,是我自己嘴馋。"

"我们安南有一种叫芒果的水果,闻着都香气醉人,吃起来更香,有机会我带你去安南看看!"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没食欲,再者说,安南那么远,比广东还远,单趟都要两三个月,来回不得半年?"想想都可怕,伊贝尔不由打了个冷颤,

"净坐车了,我才不要去呢!"

"好好!"阮光垂生怕她不悦,赶忙哄道:"你不想去便罢!那等芒果成熟时,我让人运送过来给你。"

这个她倒是没意见。

不知情的永琰又差人送了荔枝过来给伊贝尔,却被明珠扣留,"荔枝不能收,伊贝尔因为这个已经病了,替我多谢王爷好意。"

"姑娘不能吃,那就留给夫人罢!送来再端回去,奴才该挨训了!"

小太监一副胆怯的模样,明珠只好答应,"好罢,搁着罢!"

小太监回去后如实回禀,永琰得知伊贝尔身子不适,又抽空过去看望。

他去时,伊贝尔正愁眉苦脸,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拎了食盒放在桌上,越发惆怅,光看不能吃,是有多痛苦,

"十五叔,你又来诱惑我,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吃啊!"

打开食盒,永琰示意下人退去,而后看向她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能吃,我能,你看着我吃就好。"

"不是罢!"伊贝尔欲哭无泪,她的十五叔居然会坑她!

永琰轻笑出声,"我有那么坏么?逗你玩儿的!"

这下伊贝尔也忍不住笑了,感觉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十五叔还会开玩笑?真难得!"

难得?这话永琰就不爱听了,"说得好似我整天板着一张脸似的。"

"本来就是,那些个宫女太监个个都怕你呢!"

永琰摇头叹道:"那是外人,我何时对你凶过?"

"那倒是,对我还是温和的,但是也很少开玩笑,一般比较正经,我阿玛就不正经,"提起阿玛,伊贝尔就生气,

"老是跟我额娘开玩笑,都老夫老妻了,还被我撞见过很多次他占我额娘便宜,还把我轰出去,哼!"

伊贝尔本是随口抱怨两句,听在永琰心里,却是苦涩之极,不敢想象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只尴尬地回了一句,"他们是夫妻,很正常。"

缓了神色,他将食盒中的吃食端了出来,"这个你能吃,我特意让人做了面籽儿,甩了两个鸡蛋在里边儿,只放了葱花,没什么油水,也问过大夫,说是可以吃,

真饿一天谁受得,饿瘦了你娘该心疼了。"

他平日里虽不苟言笑,但关怀她时却是真上心,多年来一直如此,这也是伊贝尔喜欢他的原因。娇巧一笑,她也不啰嗦道谢,一切尽在不言中,乖乖吃饭,以作回报。

心疼孩子两顿没吃,明珠本打算过来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却道不饿。

明珠甚感忧心,"肚子还不舒服?一天没吃竟然不饿?"说着就要命人请大夫,被伊贝尔拉住了,

"我没事,额娘不用担心,才刚十五叔给我送了吃的,我已经吃过,所以不饿。"

"大夫不是不让乱吃么?你吃了什么?"

伊贝尔深感额娘的担心很多余,"你要相信十五叔,他知道我生病,怎么可能再让我乱吃东西嘛!"

听说是面籽儿,明珠这才放心,"好罢!那我就不再让你多吃,空一空肚子,明日大约就会好。"

伊贝尔也希望自个儿快些好起来,愿意再忍一顿不吃。

得知安南王要长住到中秋,顺道给乾隆贺寿时,明珠甚感惆怅,

"咱们可不能在山庄住那么久,离家两三载,现如今人已到京城,太夫人必定记挂,咱们合该回府才是。"

她既不愿,福康安也不好强留,"那好,明日我跟皇上提一提,就说额娘想孩子了,咱们先行回府,等中秋时再过来便是。"

伊贝尔虽舍不得永琰,可也想念奶奶,便随父母回府去了。

而这边,封廉与雅尔檀的婚事也张罗的差不多,一个是父母早亡,一个是离家出走,无长辈主持,在福康安的提议下,那拉氏便成了最佳人选。

而她老人家也乐得凑热闹,

"我都快七十的人了,还能为人见证姻缘,也是福气!"

伊贝尔欢呼道:"奶奶长命百岁,一定还会见证更多的有情人!"

"我呀!不求旁的,就想等着看看,我漂亮的乖孙女儿,将来会被哪个有福的小子娶走!"说着,那拉氏将伊贝尔搂在怀中,满目期待,

"只是不晓得,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啊!"

"当然能!"德麟算了算道:"姐姐都十二了!再过三年就能嫁人了!"

伊贝尔也十分期待,快快长大,嫁与心仪之人,"到时候他若欺负我,我就回来跟奶奶告状,让奶奶教训他!"

"好!谁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女,我就打断他的腿!"

"啊?"伊贝尔闻言心惊肉跳,"奶奶也太厉害了罢!"

多罗对明珠笑道:"你看你女儿,这还没嫁人呢!都知道心疼将来的夫君了!"

伊贝尔吐了吐小舌头,看了一圈,没见茉雅奇,便去问晴蕙,"伯娘,姐姐怎么没出来?"

"她呀!整天不喜欢跟人说话,这会子大约正在房里做女工,你可以去找她说说话,她也很是想你呢!"

"好,我去找姐姐!"说罢伊贝尔就拉着多罗的女儿乌那希去寻茉雅奇。

福康安看看晴蕙,倒是没说什么,上一辈的恩怨,的确不该转嫁到儿女身上,他也不会特意跟伊贝尔说什么,她喜欢跟茉雅奇玩儿,那就随她,他不会蛮横的去阻止。

当伊贝尔欢欢喜喜地去找茉雅奇时,发现她正望着窗外发呆,连有人进门都不知晓,听到丫鬟问安,她才回过神来,回头见是伊贝尔,忧郁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妹妹回来了?听闻你回京后去了避暑山庄,我还以为你会在那儿住很久呢!"

伊贝尔上前拉住她手,来到桌边坐下,"这不是想姐姐了,巴巴儿地赶回来嘛!"

"姐姐也甚是想你,你不在的日子,可苦了我,难熬极了,额娘不许我出门,又没人陪我说话,一年到头都关在院子里,出不了三回门!"

伊贝尔奇道:"你姐姐也不回来陪陪你么?"

"那个姐夫多情得很,姐姐连姐夫都管不住,哪里有闲心陪我,大哥倒是成了亲,可这一妻两妾,明争暗斗的,没一个知心人!"只可惜茉雅奇不似伊贝尔那般幸运,可以跟着父亲游历,只能困在家里。

第一百八十四回 看着坐在一旁乖乖吃糕点的乌那希,茉雅奇不自觉叹道:

"四婶的小女儿倒喜欢找我玩,就是她年纪太小,不能听我说知心话,我都快抑郁成疾了!"

伊贝尔拍拍她手安慰道:"现下我回来,就有人陪你咯!"

"嗯,"点点头,茉雅奇忍不住又叹气,伊贝尔问她可是有心事,她摒退了丫头,才对她悄声道:"额娘最近在张罗给我定亲事呢!"

"什么?"伊贝尔不禁惊呼,"你才十四岁啊!"

她也觉着自个儿还小,奈何长辈不这么认为,"可是女孩子十五六岁大都该嫁人了,是以额娘已开始为我操心。"

这倒也是,伊贝尔忙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摇摇头,茉雅奇只道没有,"也幸亏没有,我若有喜欢之人,额娘却不同意,岂不是更痛苦?"

"难道你就打算乖乖听从伯娘的安排,不想嫁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伊贝尔可不要旁人左右她的人生。

不然又能如何?茉雅奇抚了抚卧在她怀中的狮子狗,这还是明珠那只"雪团儿"的后代,雪团儿已经不在了,她的女儿也开始老了,这只是小孙女,茉雅奇很喜欢,时常将她洗得白白净净。

"你也知道,我平日里甚少出门,除了哥哥弟弟们,也不认识陌生男子,自然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想着这两年将要听从额娘的安排,离开家嫁进陌生的地方,心里有些害怕。"

"还有两年,不着急,我会慢慢儿地帮你物色,"伊贝尔对做媒还是很有兴趣的,

"或者让我阿玛给你寻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也好!"伊贝尔只听闻她阿玛促成了很多对儿,却不知晓后来也散了许多。若是知道,大约也不敢再去找他说媒!

茉雅奇性格温顺,也没什么主意,伊贝尔这么一说,她也觉人生有了希望。

明日就要成亲,两人现在不能见面,雅尔檀期待又忐忑,半夜就有嬷嬷丫鬟过来给她梳妆,明珠也是睡不着,三更天就起来,说是要去陪陪雅尔檀。

福康安困得不行,一把拉住她,把她按进被窝,"人家成亲,你激动得跟自己要成亲一样!"

"才不是!我成亲那天一点儿也不激动,甚至还想着,你会突然改变主意不娶我呢!"

"可惜让你失望了,"福康安沾沾自喜,"我不仅娶了你,霸占你,还让你爱上我,为我生孩子!"

"是,你是我的意外,当初的漠视变成了现在的珍惜,属你最厉害!"夸他两句,明珠又想起身,他仍是不许,

"不许走,你走了被窝不暖和。"

"你不是困嘛!你睡你的,少啰嗦!"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圈得更紧,"你吵醒了我,就得把我再哄睡。"

"怎样哄?"明珠拍拍他道:"小宝宝乖乖!"

"把我累趴下,我就老实睡觉,"福康安凝视着怀中人,深深坏笑着,眼底的意念毫不掩饰,"你懂的!"

"我不懂,"明珠仰头看着帐顶装糊涂,"我如此纯良,你不要把我带坏!"

"是么?"福康安挑起她的小下巴,兴致盎然,"爷就喜欢你这种纯良的,生涩无妨,爷有的是耐心,好好**你……"

明珠配合地斥了句"下流",福康安故意误解,"是么?底下流了?我看看……"说着就伸指去探,这回她可躲不了,被他擒住吃干抹净,最后累趴下的不是他,而是明珠。

被他折腾完之后,她只想翻个身,缓一下就起床去陪雅尔檀,结果居然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更天,明珠侧首一看,福康安的手正覆在她的雪白上,人还在睡梦中,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竟还唇角含笑。

小心挪开他的手,明珠起了身,简单梳洗后就去了雅尔檀房中,苏果和云霄早就到了,明珠歉笑道:

"我原本想早起的,居然起晚了!"

"无妨,"已经梳妆完毕,着了新娘装的雅尔檀不敢乱动,只招呼她坐下,"来早了也是干等,迎亲也不会那么早。"

"能陪着你也是好的。"

如今雅尔檀已有三个多月身孕,幸得衣裳宽大,旁人也看不出来。

她与封廉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看着他们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明珠心底感慨万千,一直怕他们会出变故,今日终于成亲,亲眼目睹他们拜堂的这一刻,明珠居然忍不住落泪,云霄亦是悄悄抹泪,

女人这一生,能和自己奋不顾身去爱的人成亲,该是多幸运,但愿这幸运能一直延续,到白头。

喜宴上,封廉给众人敬酒,轮到福康安时,他叫了一声福爷,福康安面露不悦,端着酒杯却不肯喝,

"是不是该改口了?雅尔檀叫我表哥,你也得同样!"

封廉尴尬一笑,"叫惯了,不好改。"

福康安却故意为难,"不叫表哥我就不喝酒,你看着办罢!"

众人皆劝,无奈之下,封廉只好唤了声"表哥",实则他很不愿凭借雅尔檀来攀亲戚,底下的流言蜚语他不是没听过,都说他这么多年不再娶,就等着做嘉勇公的妹夫!

好在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年的他,因为在乎流言而葬送了自己与香儿的幸福,如今,不管旁人如何说他与雅尔檀,再多的诋毁,他都可以当作耳旁风,只坚持自己的本心,给雅尔檀与云川一个交待即可。

杨芳羡慕地问,"福爷,您还有没有未出阁的妹妹,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想了想,福康安认真道:"还有一个表妹。"

"是么?"杨芳喜出望外,正要再问,却听他道:

"八岁,你可以等她长大,说不定有机会……"

"得了罢!"杨芳可等不起,"我已二十,等她长大我都成了大叔,她再看不上我,我还得继续打光棍儿!"

杨遇春笑道:"不然你等我女儿长大,我保准让她嫁给你!"

"去去去!说得我娶不来媳妇儿一样,非得等你!"杨芳十二三岁时就开始跟着福康安东奔西走,早些年想着年纪不大,先安心参军立功,有了军衔再找媳妇儿也不迟。

后来家里给他订了一个,只等着他回来成亲,偏偏他又跟随福康安去了台湾,一去甚久,那家人竟怕他战死沙场,干脆让女儿退婚,嫁给了旁人。

耽搁至今,他仍未娶媳妇儿。

一旁的晴蕙闻言,沉吟着对福康安道:"我看这小兄弟年轻有为,也是个可造之材,我娘家姐姐那边,有个外甥女,也到了适婚年纪,倒是可以介绍给他。"

福康安不想跟她多有牵扯,一口拒绝,"杨芳是个将才,只是家世一般,怕是配不上你家亲戚,就不劳你费事儿!"

一番好意被拒绝,晴蕙甚是尴尬,借口有事转身便走了。

杨芳心想,福爷在官场说话一向留有余地,甚少一句话将人堵死,今日这般,必然有他的隐情。

晚上,新郎官儿封廉回房时,他们几个都跟来,说是要闹洞房,明珠她们正陪着雅尔檀,也被他们撵走,半醉的福康安抚了抚明珠的肩道:"你先回,我陪他们热闹会子就回去。"

明珠点头应声,带苏果她们离开,前脚刚走,房门就被杨芳关上。

苏果摇头叹道:"瞧他们迫不及待的,肯定要欺负雅尔檀了!"

云霄一点儿也不担心,"放心,有封廉在,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两人终于喜结连理,明珠今日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雅尔檀能在封廉成熟时遇见他,也算幸事一桩。最后一个,总比第一个,幸福一些。因为他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苏果不太理解她家夫人的看法,"女人不都想做男人的第一个女人么?最纯粹的爱,刻骨铭心!"

明珠不稀罕那种刻骨,刻的都是无可奈何的痛楚,"那又如何?终是败给了岁月,若是我,倒宁愿做最后一个,相伴永久。"

"夫人不必选择,既是少爷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云霄拉了苏果道:"你也不必羡慕,你跟乌尔木也是如此。"

她可不了解乌尔木的过往,"谁晓得他之前有没有。"

"你检验不出来么?"

苏果奇道:"男人怎么检验啊?"

云霄打趣道:"看他熟练还是生涩啊!"

听她这么一说,苏果忍俊不禁,"我又不懂比较……不过已是老夫老妻了,计较这些也没用呐!"

而后两人又将好奇的目光移向明珠,明珠耸耸肩,一无所知,"别看我,我也不确定,洞房那晚我把自己灌醉了,毫无印象……"

几人道罢,都哈哈大笑起来,相拥着回房去了。

回来后的福康安感慨万千,躺在床上回忆过往,"想起我们才成亲那会儿,你还天真的想把我灌醉,呵……"握住身边人的手,他默默算了算,"这一晃,竟有十八年了呢!"

一十八年,浮生闲来凭谁渡,佳人在侧枕上书。

一回眸,你闭眼,梨窝笑嵌,香梦正甜。

浮尘乱,我辗转,路过人间,误入流年。

轻吻她睡颜,福康安拥着她,这么轻,柔若无骨,又那么重,沉似一生。

第一百八十五回 送走了宾客,封廉关上了门,忙碌了那么多天,两人终于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相拥而眠时,封廉不禁自嘲地笑笑,"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今晚却是良宵每刻皆煎熬啊!"

"怎么?"雅尔檀凑近他,用鼻尖在他身边蹭了又蹭,故意逗他,"不愿做那和尚新郎官儿?"

"莫惹火,你以为我真的不能?你现在的情形,还是可以的,"他只是在忍耐而已,

"所以你得老实点儿,莫要勾起我的遐想。"

"人家就喜欢抱着你嘛!"幸福的雅尔檀紧紧拥着他不舍得撒手,"抱着你睡觉才踏实!"

火热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撩得他心火一旺,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看来你是心疼我,好歹是花烛夜,想跟我一起开开荤?"

"啊……没有,我可没说,哎呀……轻点……讨厌啦……"

满室春色,淹没在芙蓉帐中,深入的爱,不知疲倦,倾尽缠绵。

回了老家的伊贝尔格外自在,躺在自己睡了多年的床上,做梦也是香甜。只是她一直操心茉雅奇之事,便打算带她到寺庙拜一拜。

听闻她的意图,茉雅奇有些不太相信,"这……有用么?"

"心诚则灵!就算无用,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你不晓得啊,这几年我与阿玛他们去了好些地方,才晓得原来除了京城的**肃穆之外,真正的美还有许多种,

或灵动或婉约或险峻,山川瀑布,皆可美到震撼,每个地方还有各色小吃,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眼界大开!譬如在京城很难运送的荔枝,在广东可是烂掉都吃不完的,有机会你一定得出去看看!"

伊贝尔说的固然令人心动,但茉雅奇深知自个儿没这个机会,"我阿玛已经不在,不会有人带我四处游历。"

无意戳她痛处,伊贝尔暗骂自己一声,又去安慰她,"无妨,嫁个好夫君,想去何处,让他带你即可。"

习惯了平静的茉雅奇只觉将来的人生无望,除了被安排,似乎别无选择,"哪里来的好夫君呢?"

"一直坐在家里,的确是等不来好夫君,所以我要你跟我出去啊!"伊贝尔拉了她便要走,茉雅奇却不敢擅自出去,"哎,等我禀告了额娘再说。"

"不必,"伊贝尔办事向来妥帖,"我来之前就找了伯娘说过,她已然同意,你放心跟我走罢!"

去大门的路上没见其他人,茉雅奇怪道:"就我们两个么?你额娘放心啊?"

"难道叫德麟啊?我才不想让他跟去捣乱,有杨芳陪着我们,你放心便是。"

茉雅奇只以为杨芳是她的新朋友,也就没多问。

等到了马车处,未见有旁人,她不由张望着问道:

"你说的杨芳呢?"

"属下在此。"

闻声,茉雅奇吓了一跳,居然是个男声,循声望去,但见车夫左边另有一匹黑马,旁边有一人,抱臂揣剑而立,嘴角噙着一根狗尾草,百无聊赖,似是已经等了很久,略显不耐。

"这不就是嘛!你不会也以为是个女子罢?"伊贝尔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茉雅奇甚感尴尬,勉强一笑,埋怨地看向笑疯了的伊贝尔。

杨芳面无表情,看样子已经习惯了旁人的调侃,"姑娘你下回跟别人介绍我之前能不能一次说清楚,说杨芳乃武功盖世的大英雄是也!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好嘛!我记住了!"好容易止了笑,伊贝尔才带茉雅奇上了马车,杨芳则翻身上马,护送她们去寺庙。

在庙中许了愿,抽了签,伊贝尔抽了个上上签,很是开怀,茉雅奇却抽了个下下签,伊贝尔说是不准,让她再抽一回,仍是如此。

无奈只好拿去解签,老者一听说是问姻缘,不由叹息,"姑娘的姻缘之途坎坷,怕是难团圆呐!"

"不会罢?"一听说不好,伊贝尔赶忙问他可有破解之法,老者只道没有,"我只是看签问前途,不会破解。"

道了谢,给了银两,两人挽臂离去,茉雅奇想着老者的话,心中不是滋味,伊贝尔安慰道:

"莫多想,他说的也不定准,兴许只是诳人呢!"

"嗯,"茉雅奇勉力一笑,两人又说想去后山游玩,杨芳看了看天,不甚赞同,"起风了,天也开始阴沉,大约会变天,还是早些回罢!改日再上山。"

"不!"伊贝尔不依,犟道:"我就要去看看,起风正好,凉快呀!"

拗不过她,杨芳只能陪同,才走到一半儿路程,便见电闪雷鸣,吓得伊贝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哎吆我的天呐!还真要下雨啊!"

"你以为我哄你?"杨芳催促道:"快回去!趁没下雨之前,赶紧上马车!"

这回伊贝尔不敢再任性,老老实实听话回去,哪料才行至寺庙前的屋檐下,滂沱大雨说来就来,几人只能立在屋檐下暂避。

等了会子,不见雨停,杨芳准备冒雨到停在山下的马车里去拿纸伞,正要走,却被伊贝尔喊住,"别动!车夫送伞来了!"

有人过来,也就不必他去淋雨。杨芳从车夫手中接过伞递给伊贝尔,她却不肯走,"我才不要下去,山路那么泥泞,会弄脏我的鞋子和裙子!"

杨芳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纠结的,"脏了让丫头们洗呗!养一群丫头都闲着干嘛?"

"这双鞋子是姐姐亲手做给我的新鞋,我第一天穿呢!不能踹泥里,裙子是苏绣!"是以伊贝尔格外珍视!

"所以呢?"杨芳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伊贝尔微微一笑,"所以你应该背我下去,我给你撑伞!"

背女人?不对,背女孩儿?杨芳一脸吃惊外加极不情愿!

"姑娘,我十三岁就跟着福爷,十五岁就随他出征,在军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厮使唤?"

"我没有当你是小厮啊!”伊贝尔觉得这是对他的恩典!“我是信任你才让你背呢!车夫让我背我还不乐意呢!"

车夫暗自庆幸,多谢姑娘嫌弃!

杨芳躲不掉,只能乖乖听从,不情不愿地来到她身前,心道下回再也不会答应夫人看护她女儿,太任性,他管不住啊!

"姐姐你在这儿等着,他背我下去后再来背你!"伊贝尔道罢就纵身爬到杨芳背上。

茉雅奇则与车夫等在屋檐下,手里只有一把伞,她不可能与车夫共打一把,也不能自己拿伞离去,只好等杨芳回来。

杨芳安置好伊贝尔,又来接茉雅奇,准备背她下去,她却有些难为情,"不必了,我不怕鞋湿,自个儿可以走,你跟车夫大哥撑一把伞,我拿一把就好。"说着就径直往下走。

同是富察家的千金,两个人性格差别太大,杨芳也不好说什么,示意车夫跟他一起走。

这段路的确太泥泞,饶是茉雅奇已经很小心翼翼,仍旧滑了一脚,幸亏杨芳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否则她该摔在泥地里了。

只是惊吓间,伞掉落在地,又被大风掀走,她想去捡,眼看跟不上,杨芳道:"别管了,雨太大,我背你罢!快走!"

"不必麻烦,"她仍是坚持不肯,大雨滂沱间,杨芳不意啰嗦,将伞给了车夫,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起,

"啊!"茉雅奇惊呼一声,想下来,却被他制止,"你想大家多淋会儿那就继续挣扎。"

此话一出,茉雅奇不敢再动,车夫跟在后面为他们撑着伞,茉雅奇一抬眸,看到雨水顺着他脸颊流至脖颈,忍不住掏出怀中手帕为他擦了擦,杨芳没低头,只是快步往马车边走去,口中说着,"雨水太多,擦不干,不用管。"

"哦!"既如此,茉雅奇也就放下了手绢。

杨芳将她抱回马车后,自己翻身上马,马车在雨中急驰,赶往富察府。

马车中,

见她鞋子湿了,伊贝尔奇道:"他不是抱你回来的么?怎么你鞋子还有那么多泥?"

不怪人家,怪她自己,"开始的时候不想让他背,我自己走了一段,差点摔跤!"

伊贝尔笑道:"让你逞能,我就说路不好走罢!"

"我也是走了才知道嘛!”想起方才被陌生男子抱起的场面,茉雅奇只觉难为情,红着脸道:

“你跟他熟识无所谓,我跟他不熟,自然不想麻烦他。"

"没关系,"说起杨芳,伊贝尔盛赞不已,"杨芳人很好的,他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其实很热心,你跟他熟了之后就晓得了,他可是我阿玛身边最年轻有为的将领!"

"是么?听他的口气,他好像打过很多仗?"

"对啊!这些年,我阿玛参加的战役里,都有杨芳,他骁勇善战,深得我阿玛信任,还有杨遇春,封廉……"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伊贝尔热情地为她讲述着几人的英雄事迹,茉雅奇听来只觉很传奇,不由对这个姓名像女子的人刮目相看。

第一百八十六回 掀帘看到杨芳骑着马在雨中并驰,雨水拍打在脸上,浑身湿透了的他仍旧身姿昂扬,茉雅奇忍不住回头与伊贝尔商议,“不如,让他坐马车罢?雨太大了!”

“可以啊,”伊贝尔倒是不反对,只是,“你先告诉我,马儿怎么办?”

……茉雅奇无言以对,只好放下帘子,不再说话。

伊贝尔忽然觉得,姐姐好像很关心杨芳哎!

马车到府上大门处时,过来两个侍卫,一个背了伊贝尔,一个为她撑伞。

茉雅奇只道府里路好,不必再背。杨芳便撑伞送她回房。

这一路上,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落在伞上,流到心田。明明周遭是冷冷的风雨,她却觉心暖似火,仿佛有什么在心底冉冉升腾。

回屋后,伊贝尔就赶紧沐浴,之后又喝了姜汤,才坐进被窝暖了会子,又听丫鬟禀报,说是三姑娘来找。

一听说茉雅奇来了,伊贝尔忙唤她进来,

"姐姐换洗好了?怎的还出来跑,也不怕冻着?"

"无妨,这会子雨已停,我还喝了姜汤,你喝了么?"

"喝了,被迫喝的,"她若不喝,丫鬟婆子们可是怕担责任。

看她手里提着食盒,伊贝尔忙问她带了什么好吃的,茉雅奇咬了咬唇,尴尬一笑,"不是吃的,是姜汤。"

"你不是喝过么?怎么又带?给我带的啊?"伊贝尔嘿嘿笑谢道:"姐姐太贴心,不过我已经喝过了呢!"

"也不是,我知道有人给你熬,这是……"将食盒放在桌上,顿了顿,茉雅奇才说实话,"给杨大哥带的。"

"给谁?"伊贝尔闻言一愣,"杨大哥?杨芳啊?"

只见茉雅奇低头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伊贝尔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叹道:

"这求姻缘可真是准,才拜姻缘就来了!"

茉雅奇急忙辩解,"我只是看他因我们而淋雨遭罪,心里过意不去,反正姜汤还多,顺便给他带一碗而已,你想哪里去了?"

"哎,我又没说姻缘是杨芳,你急什么?不打自招了罢!哈哈!"

被她这么一笑,茉雅奇瞬时红了脸颊,恼羞成怒,"你再取笑我,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笑,"怕她真生气,伊贝尔赶忙止住了笑,又明知故问,"姐姐既是给他送,怎的跑到我屋里?"

"我想让你陪我去,我……"茉雅奇借口道:"不知他住哪儿。"

伊贝尔故意逗她,"就在咱们府里,我给你指路。"

借口不成,茉雅奇只好恳求,"你还是陪我一道儿罢!我不想一个人过去。"

看来她还是心虚啊!"怕什么,你只是送姜汤而已,又没旁的意思。"

"哎呀,好妹妹,你就陪我走一趟嘛!"茉雅奇急得羞红了脸,坐在椅子上委屈又失望,

"你若不肯去,那我也不去了罢!"

瞧她真急了,伊贝尔才松口应承,"好罢好罢,就陪你走一遭!"

见她答应,茉雅奇惆怅的面容上这才有了笑容,伊贝尔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子陪她出了门。

到得杨芳住处,敲了敲门,杨芳过来开门,正在系扣子,看样子刚换洗完毕。一见伊贝尔,不由蹙眉,先将她堵死!

"姑娘有何事?我没空!"

"瞧你吓的!才回来难道我还出去啊?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不欢迎便罢!"伊贝尔一扭头,佯装要走,又被杨芳叫住,"哎,等等!"

送东西他倒是很有兴致,"送甚?"

茉雅奇不好意思开口,看了看伊贝尔,伊贝尔替她道:"怕你着凉,给你送点姜汤。"

用不着罢?"我没着凉,不必喝!"

"等着凉再喝就无用了,这是预防!"

"大老爷们儿,怕什么风寒,"杨芳浑不在意,"我从来不喝那玩意儿!"

伊贝尔又提醒道:"我姐姐好心送的,你敢不喝?"

"为什么不敢?"杨芳本是故意气伊贝尔,才顺口溜了一句,茉雅奇听在心里,有些难堪,遂对伊贝尔道:"不想喝便罢,我们走罢!"

杨芳见她神色不对,才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既然拿来,不喝也浪费,我就喝点罢!"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顺便请她们进屋。

端着碗,杨芳憋气喝下,竟发现没有想象的那般苦涩,"哎?不像我娘做的那么难喝啊!"

茉雅奇轻笑道:"加了些红糖熬的,去了辛辣。"

伊贝尔笑赞道:"我姐姐虽是千金贵体,却生了一双巧手,什么都会做,缝衣做饭,样样精通!"

"那真是比你强太多,"杨芳看向伊贝尔由衷赞道:"你就会吃!"

"什么嘛!"伊贝尔锤他一拳,却被杨芳灵敏躲开,不服气的她显摆道:"我会功夫啊!四婶教我的!"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杨芳根本不屑一顾,"不是我吹,一根手指头都能打赢你!"

"又说大话!"伊贝尔拉开架势道:"咱们来比一比!"

杨芳才不会自找麻烦,"我傻啊!打伤了你,福爷该来教训我了!"

伊贝尔保证道:"我不会跟阿玛告状!"

说得好听,等会哭鼻子时,他可哄不住,"信你个鬼哦!"

他们真逗趣,茉雅奇掩帕轻笑,正巧被杨芳瞧见,不由晃了神,遂对伊贝尔道:

"你得学学你姐姐,人家笑起来都那么温柔,你看你,整天凶神恶煞,要不是梳着辫子,旁人会以为你是小男孩儿!"

"我哪里不温柔,只对我讨厌的人凶好罢?不就是温柔的笑嘛!我也会呀!"说着伊贝尔掏出自个儿的手帕,轻轻一抖,展将开来,两指一拈,挡在唇畔,望向杨芳,还给他眨了眨眼。

看的杨芳胃里一阵翻滚,作势要呕,"行了!你还是恢复原型罢,等会儿我要自戳双目了!"

被他打击的伊贝尔很不服气,放下手绢瞥眼道:"有那么难看么?"

为了让她深切地感受他的感觉,杨芳给她打了个比方,"东施效颦你听说过没?就是你这样!"

"讨厌!"伊贝尔一跺脚,正要骂他,却听门外有人问,"谁又惹咱们伊贝尔姑娘了?"

伊贝尔闻声回首,看是杨遇春,连忙告状,"臭杨芳!他老欺负我!说我凶,不温柔,说我难看!"

"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杨遇春忍不住斥责杨芳,"瞎说什么大实话!"

伊贝尔闻言更恼,"你说什么?"

"不不,我口误,他居然敢颠倒是非,叔叔来替你教训他!"说着杨遇春撸了撸袖子,准备开打,

茉雅奇当了真,赶忙上前拦阻,"杨芳只是跟伊贝尔开玩笑而已!"

居然有人站出来帮这臭小子说话?杨遇春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好笑道:"我也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姑娘何故这么护着他?"

"我……"

杨芳看她无言以对,替她解释道:

"人姑娘看你凶神恶煞,以为你不是什么好人要欺负正义的我!"

"我怎么凶了?"杨遇春对自个儿的相貌还是很自信的,"谁不夸我仪表堂堂?当年我也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好罢?"

自负的毛病永远改不掉!伊贝尔嫌弃道:"你们两个,都不正经,没一个好东西!"

"姑娘我是来帮你的哎,你怎的倒打一耙?"说着,杨遇春似是闻到了什么,"好香啊!带了什么好吃的?"

茉雅奇赶忙行至食盒边挡住,"没什么,就是一碗姜汤而已……"

"姜汤不是这味儿!"杨遇春轻手拉开她,硬要打开食盒底层,一看惊呼出声,"呵!这么紧致的糕点!"

伊贝尔凑上去一看,食盒底下果然还放着一层糕点,做工精致似白兔般可爱,看着都想咬一口!

随即拉了茉雅奇到一边儿,悄声质问,"你不是说只送姜汤么?怎么还有糕点?都藏起来不让我吃!"

"哪有!我……我不知道啊,"茉雅奇尴尬辩解道:"兴许是丫头们昨儿个放的,忘了拿出来,盖在下面我没看到呢!"

分明是狡辩!"这重量你能掂不出来?"怪不得她一路都自个儿拎着食盒,她要帮忙,她还不许,原来是有小心思啊!

杨遇春刚要去拿,被杨芳拍了爪,"我的!不许偷吃!"

"姜汤没我的份儿也就罢了,糕点也不许吃?"杨遇春盯着茉雅奇深感不满,

"明明这院子里住了两个人,这位姑娘只给杨芳送,太小气了罢?"

伊贝尔笑道:"你都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还指望别的女子给你送吃食?"

"有媳妇儿怎么?"杨遇春看向茉雅奇,故意打趣道:"难道这点心只给没媳妇儿之人吃?"

"才没有,"不愿被他们挤兑,茉雅奇只得大方道:"你想吃就吃罢!"

听得这话,杨遇春瞥向杨芳,得意一笑,"人姑娘都松口了,你还敢不让?"

嘚瑟什么?杨芳抱臂哼道:"你不过是沾了我的光而已!"

茉雅奇不想留下被人打趣,拉了伊贝尔要走,临走前伊贝尔回头喊道:"杨芳,我记住你的话了!居然敢小看我!改天本姑娘要找你比武!"

杨芳懒懒应了声,"随时奉陪!"

第一百八十七回 出了院子,伊贝尔怎肯轻易放过茉雅奇,"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那糕点是怎么回事?"

被发现的那一刻,茉雅奇已在心里默默地想好了说辞,

"他为我们淋成那样,又背我们下山,定然很累,我只是想感谢他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妹妹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这个词,很有内涵!伊贝尔怎肯罢休,又开始旁敲侧击,盯着她笑意浓浓,"你觉得我会误会了什么呢?"

被她看得发怵,茉雅奇不敢再乱说话,生怕又被精明的妹妹抓住她的把柄,"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干嘛说我会误会呢?"伊贝尔揪着她的话头不放,说得茉雅奇百口莫辩……

而这边厢,两位姑娘走后,杨遇春亦是对杨芳严加审问,"人走了,可以老实交待罢?"

拿了一个白兔糕点,杨芳一口咬掉一半儿,"交待什么?"

"那个姑娘为何对你那么好?"

"感谢我冒雨背她下山。"就这么简单!

"你背伊贝尔了么?"杨遇春想做个对比。

"嗯。"杨芳边吃边点头。

"那伊贝尔怎么不送你吃的?"一个送,一个没送,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嘛?

"她心大的跟男孩儿一样,怎么可能感激我?"杨芳才不敢指望得伊贝尔一句谢,"没恩将仇报都是好的!"

坐在他身旁的杨遇春不禁琢磨道:"可你不觉得,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温柔如水么?"

杨芳才不会自作多情,"人家本来就温柔,不是看我才温柔!"

突然瞧见一个女子对杨芳好,杨遇春甚感惊奇,毕竟杨芳尚未成亲,一切皆有可能,"哎,你对她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你莫多想,茉雅奇才十四五岁,我都二十了!"杨芳此人甚有自知之明,

"人家阿玛当年可是九门提督!我爹……也就是个种地的,虽然我现在小有出息,可是家世相差太远,所以根本不般配,也就不高攀,省得叫人笑话不自量力!"

"那算什么阻碍?"活生生的好例子摆在眼前,

"你看封大哥和雅尔檀,封大哥也比她大好几岁,两人身世也相差很远,雅尔檀还不是义无反顾的跟着封大哥,最终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不同性子的女子,行事完全不同,杨芳又不是傻子,

"雅尔檀性子热烈,人也活泼,敢于追求,这茉雅奇,我今天才见,感觉很温柔,说话都软软的,不可能像雅尔檀那般,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

"软软的?"杨遇春闻言,想入非非,笑眯眯问,"你摸过?"

"你大爷!我说她声音,你想哪儿去了?"回想了一下,杨芳自言自语道:"确实挺软的!"

"咦!"杨遇春才不信一头狼遇上羊会那么老实,"你不是背过她么?手有没有乱碰?"

"我才没有背她!"

"看看!前后矛盾罢?才刚你还说背了!"这小子不实诚啊!

"说错了!"杨芳笑眯眯纠正道:"其实是抱的!"

"更亲密啊,好小子!"杨遇春深感佩服,"头一回见美人都能这般亲热!"

"特殊情况好罢!让你试试,带两个姑娘下山,还下着雨,路又不好,可累坏小爷我了,我还不能表现出累,"是以杨芳认为茉雅奇感激他也是他应得的,

"所以她带吃的谢我完全符合常理,你不要想歪!"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还是疑点丛生!

"那她为何不敢明着给你糕点,还要私藏,明显是佳人有意,你却说人家只是纯粹感谢,我说你不解风情才对!"

"就你解风情!"

"那是,起码我有媳妇儿,比你有经验!"不意瞎扯,杨遇春拍了拍他,正儿八经地提醒道:

"说真的,你也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婚事,你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考虑容易,实践太难,"那也得有对象,不是我想想老天爷就会送个美人到我床上。"

"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嘛!"杨遇春再一次把话头转向了茉雅奇。

杨芳顿感头疼,"你要我说几遍?人姑娘蕙质兰心,我不想高攀,自讨没趣!"

"那我问你,你十二岁那年,可曾想过今日的你会投身军营?"

"十二岁?"说起来杨芳就想笑,"那时候我想练一身好功夫,当个土匪头子山大王!逍遥且自在!"

"所以说,将来之事难料,如今咱们跟着福爷,飞黄腾达是迟早的,"杨遇春怕他没勇气,将他一军,

"你小子平时老与我争功,怎么一遇到感情之事就畏头畏尾开始自卑?你怎么就确定你不能给她幸福?"

说得再有道理他也听不进去,"你他娘的准备改行当师傅是罢?不如我替你跟福爷说一声,你去教德麟好了!"

"我……"不等他说完,杨芳就将他往外推,"话多你去找封廉,别来烦我!"

杨遇春才不想做碍眼人,"封大哥人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去打什么岔?"

"小爷也跟周公如胶似漆!"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去,将门一关,杨芳顿觉世界清净了许多。

"哼!"杨遇春气哄哄离开,狗咬吕洞宾,不外如是!

入夜,月朗星稀,流光倾泻,温柔地淌入心底,而茉雅奇,居然失眠了,再如何辗转反侧,他的影子依旧侵入她脑海,避无可避。

今日只是第一回相见而已,可雨中他抱着她时,那种莫名的心跳,令她慌乱。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淌的模样,更是深深烙印。

也许他无意,但她已有心。

昨儿个伊贝尔问她时,她还说没有思慕之人,今日老天便让她一尝这滋味,真真甜蜜又苦恼。

甜的是他宽广的怀抱,苦的是君心难测,不知他是否有心上人。倘若他心有所属,她便成了苦恋。

枕着期许的烦恼,茉雅奇渐渐入眠,梦里也在期待着下回相见。

看得出姐姐的心思,又心知她害羞不会主动,伊贝尔便想着安排他们再相见。

听闻妹妹说要约杨芳去郊外,茉雅奇心中自是期待,却又怕不妥,

"他一个男子,大约不喜欢与我们女孩子混在一起玩儿罢!定然觉着我们无趣,上回淋雨回来后,我看他都很怕你再喊他!"

"这回不可能就我们三个,我要请大伙儿一块儿去,杨遇春啊,表姑,云川,德麟,四婶,我阿玛,咱们一大帮人一道儿出去游玩,"伊贝尔能呛准,

"就是不喊杨芳,他也绝对会跟去!"

"他们都会去么?"

"只要我额娘同意,我阿玛一准同意,他一带头,大伙儿肯定都会去,放心罢!交给我安排!"伊贝尔嘿嘿一笑,

"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的芳哥哥了!"

茉雅奇又红了脸,嗔她一眼,"莫开玩笑,你再拿姐姐打趣,姐姐可要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

打定主意,伊贝尔便跑去找她额娘,说想出去游玩一事。

"你呀!"明珠宠溺地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是在外地玩疯了,回府就老实不了两天!"

"好不好嘛,额娘,天天待府里,您就不嫌闷?我们很久没跟四婶一块儿玩儿了,带上四婶的孩子们一起,让杨芳他们去打猎,咱们烤野鸡吃!"伊贝尔说着不由伸了伸小舌头,

"想想都流口水呢!"

"真出息!"看她如此期待,明珠应道:"好,这事儿我记住了,回头得跟你阿玛商议着,看哪天他们都有空,咱们约好便去。"

伊贝尔不甚放心,又交待道:"额娘千万记得,跟阿玛说是你想去,若说是我,他可不定会同意。"

这丫头居然会这么想?"你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说的好似他不疼你一般。你阿玛若知晓,又该心碎了呢!"

"不,于我阿玛而言,最重要的是媳妇儿,可不是女儿,"伊贝尔可是深有体会,

"您不吃饭闹脾气时,阿玛可是千劝万哄,我不吃时,旁人都来哄,阿玛却道:不吃便罢,饿她一顿她自己就吃了!"

云霄听着忍俊不禁,明珠保证道:"好,你甭管我用什么法子,总之定让你阿玛答应。"

额娘既答应,绝不会食言。放心的伊贝尔欢呼着跑出去玩了,雅尔檀正好进来,笑问明珠,"她在高兴什么?"

"说想出去玩,叫上大伙儿一起,你也跟封廉说说,现在月份还小,你还能出去走走,往后行动不便,可是哪儿也不能去了的。"

"那好,今晚我跟他提一提,"雅尔檀也很期待能出去走走,"云川定是乐意之至!"

"等你再给他添个小弟弟,就有人与他作伴了呢!"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雅尔檀有自个儿的考量,

"我们已经有云川了,他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一直都把他当自个儿的孩子来养,若是妹妹,他无甚压力,定然也喜欢,若是弟弟,只怕他心里不舒服。"

"应该不会,"云霄经常给孩子们送吃食,了解他们的脾性,"云川不是自私的孩子。"

即便如此,雅尔檀还是喜欢闺女,"就算他不会争宠,我也觉得是个女儿的话,皆大欢喜。"

明珠笑道:"所以说,头一个是儿子的没压力,第二个是男是女都好!"

这话苏果可不同意,"我两个儿子发愁啊!真希望第二个是女儿,万一这两个儿子都不孝,将来不肯孝顺我们,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把我们赶出去,可如何是好?"

雅尔檀觉着她是杞人忧天说笑呢!"打小教育好,他怎会那般糊涂呢?"

"唉!"苏果担心自有她的理由,"这两个孩子都是由他奶奶带的,我和乌尔木常年在外,也没陪他们几天。"

明珠提议,"那若往后再出去,你将他们也带上。"

"我曾提过,可孩子从未单独跟过我,他奶奶也是不舍,我也没法子!"这样的局势,她似乎无法改变,

"老人带孩子,只知道疼,也不管是否有道理,由着他们胡来,唉!"

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云霄道:"再不然,这回再出远门,你就留下,照看孩子。"

"我也说过,可乌尔木不许,说他娘性子执拗,怕我在家为了孩子跟她生口角而受委屈,坚决不许我一个人留下。"

"哎吆!"雅尔檀由衷赞道:"有这样体贴的丈夫,你还怕什么孩子养不养你,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无需担忧,

我哥小时候也是调皮任性,长大后比我还孝顺,孩子们大了自然就懂了,我们再担心也是白搭。"

苏果勉力一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人在无能为力时,除了顺其自然,别无他法。

第一百八十八回 秋夜凉,疏星点点,明珠才洗漱罢,云霄为她拆了发辫,正要去梳,福康安归来,接过梳子,示意她先退下。

见他归来,明珠与他说起此事,福康安难以置信,

"不是罢?女儿真这么认为?我并不是不疼她,只是反其道而行,你越将就她,她越蹬鼻子上脸。不理她,她反倒肯吃。"

"我知道你的用意,可是孩子不懂嘛!所以这回,你必须答应,还得让她认为你是为她而应,不是为我。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得空多哄哄她,她才晓得你关心她。"

在身后为她轻梳如缎青丝,福康安柔声应道:"夫人发话,莫敢不从。"

正梳着,发现一根白发,他起身拿过小剪将它剪断,明珠回身接过,搁在手心看了看,"三十五,也该有白发了,不剪也可,若得一头白发也好看。"

"那我等着,"福康安诺道:"等你满头华发,还为你梳理。那便是真正的白头偕老!"

若得一生圆满,必谢上苍垂怜。

三日后,众人已约好,同去西郊,备好工具,打猎烧烤。

三两马车,数匹马,浩浩荡荡地出发,空中白云朵朵,你追我赶地遮住日头,轻风吹拂,掠过枝叶,哗哗作响,悦耳动听。

马车里,伊贝尔拉着多罗的女儿乌那希一起哼唱着歌谣,德麟时不时地吼上两嗓子打一打岔,云川笑他唱得难听,德麟才不管,继续乱哼着,打扰他姐姐,惹她生气,才是他的乐趣。

到得西郊,绿茵成片,众人下了马车,杨芳等人已备好弓箭,明珠拉住福康安衣袖道:

"让这些年轻人去罢,你歇着即可。"

福康安一愣,回味着她的话,总觉着刺耳,自尊心备受打击,"怎么叫那些年轻人?我才三十六好罢!这就老了?万岁爷都几十岁了,还能打猎呢!怎么我就不能?"

"没说你老,"明珠自觉口误,强辩道:"我是想着你平日里忙着公务,难得空闲,该多休息而已。"

"办公的确枯燥,打猎即是放松,不动动拳脚就真成老胳膊老腿儿了!"从乌尔木手中接过弓箭,福康安之意已决,

"等着我给你打些野味回来,看你还说不说我老!"

才说一句他就觉受挫,明珠只能由他,不敢再劝。

女子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孩子们在附近追逐打闹,由丫头小厮们看护着,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时辰后,男子们打猎归来,孩子们都新奇地围了上来,看起来收获颇丰,野兔,野鸡,居然还有几条鱼!

杨芳得意道:"这可是我脱了鞋下河逮的!"

"啊?"将近中秋的天已有些凉意,茉雅奇不禁担心,"这天下河多冷啊!"

"杨芳身强体健怕什么?牺牲他一个,造福咱大伙儿!"

伊贝尔从来就不舍得夸他一句,杨芳哼道:"听听,搁你这儿我就成了理所当然,还是茉雅奇姑娘好,知道心疼人。"

茉雅奇只是本能的一句话,未料到杨芳会拿她说事儿,一时红了脸,低头不语。

而后杨芳要去刺鱼,乌尔木等人宰兔子,以往孩子们衣食无忧,常被追着哄着吃饭还不肯,今日亲眼见到他们动手宰杀,又害怕又兴奋。

杨遇春时不时地吩咐孩子们拾个柴,搭把手,拿个物什,孩子们乐意之至,都抢着去做。

当他们给洗好的野味涂抹调料与油,放在架子上生火时,孩子们都留着口水,一直盯着火堆,等待着品尝成果。

就连雅尔檀也很是期待,一直问何时能烤好,封廉笑道:"小馋猫,你比云川都爱吃!"

明珠最聪明,干脆走远些,等着熟了再回来。

福康安揽着她走向河边,回想往事,唇边笑意浮现,明珠好奇地看着他,"想什么美事儿呢?"

"咳……"福康安凑近她低声道:"想起在广东那回的野战……酣畅淋漓!"看了看周围,又仰天长叹,"只可惜今儿个人太多,不好下手。"

就猜他不会想什么正经事,"你呀!就对这个有兴致!"说着依树而坐,预备歇歇腿。

"此言差矣!"福康安挨着她坐下,故作斯文道:"我是只对你有兴致。宁可饿死,也绝不会饥不择食。"

说着隔着衣物覆上柔软,明珠惊惧去挡,"可不许胡来,后面一堆人呢!"

"有大树挡着呢!"

"你当旁人瞎啊!"明珠不许他乱碰,生怕被人瞧见他不规矩而笑话。

怀中人欲拒还迎,倒教他越发难以自持,"本来只想摸两把便罢,你越反抗,我越渴望,故意挑逗我,居心叵测!"

"谁逗你了?"怎么又成了她的不是?"是你自个儿自制力太差好罢?"

两人正一攻一防时,乌尔木过来请,"爷,鱼肉该好了,可以享用。"

福康安回眸,不悦地瞪着他,乌尔木这才发现少爷正在占夫人便宜,随即装作自然而然地移开视线,

"要不先给孩子们分罢!少爷您先吃豆腐,等一刻钟再过来罢,另一只很快就好。"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珠拍开他手,又锤他一拳,

"我就说会被人瞧见,这下好了,乌尔木会怎么想?"

福康安丝毫不觉难堪,"我对我夫人耍流氓有什么不正常,爷本来就不是斯文人,乌尔木也见怪不怪了!"

不想再落入他魔掌,明珠转移话头,与他说起了正事,"中秋你还得去避暑山庄么?

安南王准备何时离开?"

"为皇上贺寿之后,大约会离开。"总不可能在此常住。

"你还得陪同相送?"

他还未接旨意,只是猜测,"不出意外,皇上应该会如此安排,我还回广东上任。"

望着天边云朵,明珠没有说话,福康安不太懂她的心思,顿生忧虑,"怎么?不想再随我东奔西走?"

"以往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许是年岁大了,的确不想再颠簸,但因是随你,我才愿意。"

将她揽在怀中,福康安轻拍着,权作安慰,"女人家渴望安定,我理解,只是,在皇上看来,三十出头的我正值壮年,他不可能让我安逸地留在京城。"

"那就听从皇命罢!"明珠向来知理,不会教他为难,

"皇上对你信任又偏爱,你为他的江山效力,也是应该,我只是说说而已,还是会支持你。"

福康安欣慰得正想用吻作奖赏,将将触碰之际,忽被一声"阿玛"吓了一跳!

原是德麟来喊他用膳,说是野鸡已熟,被打扰的福康安也不好冲儿子发火,笑盈盈拉了明珠起来回去吃烤肉,心道乌尔木真是精,怕挨训直接让德麟过来!

丫鬟们早将少爷夫人这份分好,放在碗里,明珠要拿筷子吃,福康安教她用手直接拿腿来咬,"吃野味不需要这么斯文,这样才有气氛!"

多罗也是用手拿,吃得香甜自在,"三嫂试试手撕,吃起来更香!"

明珠实在不好意思,雅尔檀也和她一样,掂起了筷子。

福长安笑看多罗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大大咧咧!"

"怎么?嫌弃啊?"多罗得意哼道:"晚咯!早干嘛去了!"

而这边,烤好后,杨芳用小刀割下一块鸡腿递给茉雅奇,茉雅奇接过,心中暗喜,"多谢杨大哥。"

"甭客气!"说着又去割另一块。

伊贝尔在旁吞着口水候了半天,见状有些懵,

"杨芳你好偏心,居然不先给我?"

"给你你会说谢么?"杨芳就是故意晾她,"谁叫杨大哥我就给谁!"

伊贝尔不悦撇嘴,茉雅奇将鸡腿递给她,她摇头不接,"我争竞的不是肉,是心意,杨芳我算是看透你了!"

杨遇春过来递给她一块兔腿肉,"来,杨叔叔给你大块的!"

伊贝尔感激笑道:"还是杨叔叔最好!"

"嘿!我就纳闷了!"杨芳甚感不服,"我就比杨遇春小几岁而已,为何你总叫他叔叔,却对我直呼其名?"

"因为我比你英俊!"杨遇春得意地看向杨芳,又问伊贝尔,"对也不对?"

"呸!"杨芳损道:"臭不要脸!因为你比我老!"

伊贝尔笑道:"因为头一回见杨叔叔时,他冷着一张脸,冰山一般,我不敢造次,就只好规矩地唤叔叔……"

杨芳饶有兴致地问,"熟了之后呢?是不是发现他就是用冰冷的外表来掩饰肤浅的内心?"

"一切都是假象啊!"伊贝尔真的看走了眼,"不过我已经改不了口了!"

听着他们逗趣说话,茉雅奇只是笑笑,好似插不上话,毕竟与他们都不熟。

杨遇春看出她的尴尬,故意问她,"哎,茉雅奇姑娘,你头一回见杨芳,对他印象如何?"

"啊?"未料他会这么问,茉雅奇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杨芳,总不能当众夸他英俊潇洒罢?思来想去,只能客气道:"也不是很熟,就是觉着,他挺有责任心。"

"责任心?哈哈!"杨遇春忽然拍腿一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这一笑,愣是把茉雅奇笑懵了,她说错了什么?

杨芳不悦道:"笑什么,笑什么?人姑娘在发表意见,你能不能认真聆听?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我不是不尊重她,我只是怀疑她的判断,"杨遇春忍笑道:"她一定也被你的外表蒙蔽了!"

杨芳呛道:"小爷至少还有温善的外表可蒙蔽旁人,你他娘的一看五官就是个大坏蛋!"

第一百八十九回 "那倒是,经常有人认为我是风流的花花公子哥儿!"杨遇春微扬首,自豪道:

"谁让我如此倜傥!不像某些人,说你老实你还天真的以为人家是夸你,其实人家只是委婉的说你憨厚,也就是傻!哈哈!"

几句话噎得杨芳紧攥拳头,气呼呼地问茉雅奇,"我真的长得很老实么?"

"不会啊!"茉雅奇怕他不悦,终于借机道出了心里话,"你神勇威武,剑眉星目!" 旁人只当她是奉承,也不会怀疑什么罢!

"好!"杨芳带头鼓掌,深表赞同,得意地看向杨遇春,杨遇春也问伊贝尔,"叔叔跟杨芳你选一个!"

茉雅奇都夸赞杨芳了,伊贝尔只能给杨遇春打气,"当然是叔叔好看!"

"真乖!"杨遇春本想抚一把她的小脑袋,发现自己手很油腻,只好作罢,笑哄道:"还有个腿儿也给你!"

杨芳瞥眼不服气,"一比一而已,有什么好得意?"

杨遇春又看向明珠,"夫人认为,谁更胜一筹?"

明珠一怔,转了转眼珠看向身边的福康安,温柔一笑,"当然是瑶林!"

福康安心道:算你识相!

不至于这么怕罢?"夫人说句旁人能怎样?"

"怎样?"福康安微微一笑,很简单,"让她明天下不了床!"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偷笑,明珠捏他一把,怨怪道:"说混话也不分场合!"

伊贝尔双眼微懵,悄悄问杨遇春,"什么意思啊杨叔叔?"

"呃……"这可为难了杨遇春,该怎么解释呢?

杨芳笑他倒霉,想看他怎么圆场,杨遇春想了想,只好用胡诌来打发伊贝尔,"就是,你阿玛要将你额娘禁足,不许她出门!"

伊贝尔信以为真,"怪不得额娘要夸阿玛呢!"

杨遇春才将目光移向雅尔檀,雅尔檀摆手连连,"别问我,当然是封廉!"

"瞧你们这点出息!"杨遇春不禁摇头叹息,"有了夫君连实话都不敢说!"

杨芳看向多罗道:"格格也不用问,肯定是四爷最好!"

"哎,我就等着你们问我呢!"多罗可不像她们那般,对丈夫唯命是从。

"是么?格格好胆识!"杨遇春竖了竖大拇指,又问了一遍,

多罗思量片刻,认真道:"我觉得,还真是瑶林气质最佳!"

福康安一本正经地看向多罗斥道:"你说你这诚实的毛病何时能改改?你这样分明是陷我于不义,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福爷的气质可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输给福爷我心服口服,"瞥了杨遇春一眼,杨芳心情大好,

"只要不是输给他,我就没异议。"

众人哄笑一堂,茉雅奇但笑不语,只觉杨芳此人爽朗不扭捏,不由对他好感倍增。

饱餐之后,众人一对对的相携着去附近游转,杨遇春怕杨芳跟茉雅奇没话说,就想留下陪着,却被伊贝尔拉到一旁,

"杨叔叔不会这么没眼色罢?"

杨遇春可是好心一片,"他甚少与女孩儿接触,我不是怕他不会跟人搭讪嘛!"

"多余的担心!这事儿不需要教罢?自学成才!"

听伊贝尔这口气,感觉有谱!"哎,你那个姐姐,是不是对杨芳……"

伊贝尔本想说是,又怕泄露姐姐的秘密,是以装傻,"什么?"

这孩子一向利落,"关键时刻,怎能装算?"

伊贝尔甩着辫子天真道:"我才十二岁哎,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还少?"杨遇春心道:不说便罢,我也瞧得出来!

"那杨芳呢?他是什么态度?"

"什么?"杨芳开始学她一般装懵,"我不懂!"

"哼!别想让我求你,"小脸一扬,伊贝尔甚少服软,"你不说,我回头去问杨芳!"

问他也是浪费唇舌,"他一向嘴紧,肯告诉你才怪!"

伊贝尔骄哼一声,也不理他,去找德麟他们。

众人走后,杨芳的确不知该跟茉雅奇说什么,只能沉默地走着,茉雅奇惟有找话与他说,

"那个芳,是你的名,还是字?"

"名儿,我其实有字,是福爷给取的,可他们都爱笑我,有字不叫偏叫名儿。"杨芳耸耸肩,深表无可奈何。

"是么?"他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三叔给你起了什么字?"

"通达。"

"杨通达,"茉雅奇念了两遍,倒是挺顺口,寓意也好,"这个字不错呐!"

"我也觉得不错,可是没人肯唤。"杨芳又问她的名字是何意思,但听她道:"是长寿草的意思。"

杨芳觉着很绕口,但还算好听,"你们满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啊,听着都很吉祥。"

"是啊,诸如四婶的女儿,叫乌那希,正是传家宝的意思。"

听听旁人的名字,再对比自个儿,杨芳欲哭无泪,"我家儿子太多,我娘只想要女儿,奈何一直不如意!竟然给我起了这么个鬼名字,唉!"

得闲的杨芳又与她讲了些儿时的趣事,茉雅奇很有兴致,凝眸聆听,他说什么都是声情并茂,她越发觉得此人说话逗趣,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自信且张扬的魅力。

以往不论他说什么,伊贝尔与杨遇春最爱拆台打断他,如今难得有人仔细听着,不时地好奇询问着,还一脸崇敬地看着他,令他自豪愉悦,越说越起劲儿!

正说笑间,忽觉水花四溅,抬首一看,原是几个孩子从远处的桥上跑到了河对岸,拿着小石块投向河中,激起水花,

溅到了茉雅奇身上脸上,打湿了睫毛,茉雅奇本能地捂住了脸,孩子们依旧在继续扔着石子,杨芳伸袖为她遮挡着,又瞪眸训斥孩子们,

"谁敢再扔,让我逮到,拎起来打!"

伊贝尔见状,跑了过去,拉走德麟,"臭小子!打什么岔!"

豪雅见德麟走后,也跟着走了,云川扔下手中的石子也跑开了。

"怎么了嘛!"德麟不愿走,还想再玩儿,伊贝尔拉他到旁处,"想玩儿去北边,不许对着人打!"

孩子们走后,杨芳见她在揉眼睛,问她可是伤到了眼。茉雅奇只道没事,

"只是水进眼里了,有些酸,没什么,过会子就好了。"

她的脸上还有水渍,杨芳拉过她手帕一角,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水滴,茉雅奇顿时红了脸,抬眸看向他。

杨芳一低眸,正对上她一汪柔眸含秋波,流转间似是情意绵绵。

发现他正望着自己,茉雅奇慌张侧首坐好,松了手帕,尴尬地道了句,"多谢杨大哥,我没事。"道罢起了身,向南边大树下走去。

杨芳手中还遗落着她的手帕,随即又跟上前,封廉他们却在此时走了过来,杨芳不想让人误会,迅速将手帕塞进衣服中,想着得空再还她。

傍晚时分,众人相约着,又去了酒楼,摆了两桌大宴,喝到尽兴,这才回府。

回房后,明珠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然而白天游玩,一身尘土,必须沐浴,她只得勉强洗了洗。

沐浴后,才倒在床上,又被同样沐浴归来的福康安抱住不撒手,明珠以困推辞,他却道:

"今晚必须证明!"

疲惫的明珠也未睁眼,顺口问了句,"证明什么?"

福康安兴致盎然,"证明我没老,可以一夜三次!"

还有完没完了?白天念叨至夜里,她才发现她的夫君如此记仇!"没说你老,你干嘛诬陷我?"

"你心里想了。"

胡搅蛮缠罢?明珠翻了身背对着他,不太想理他,"我心里想什么你会知晓?"

福康安沉吟着坏笑,被中的手已不老实地覆上高耸,肆意揉捏,"你在想:夫君快压我!用力!"

鬼扯!"我才没有!是你想被压罢?"

"是啊是啊,我承认,"福康安毫不掩饰,一脸期待,"夫人快来压我!"

"我没劲儿,我很困!"明珠真的是不愿动,连**也不愿!

"那还是我来罢!"福康安不意放过她,极尽所能地挑逗,待有泉水时,才亲密贴合……

明珠昏昏沉沉地配合着,直至次日醒来,浑身酸疼,她才忆起昨夜的疯狂,不由嗔怪,

"三十多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岁,何苦那么卖力?三四天一回皆属正常,你偏要一两天就折腾,也不怕纵情过度。"

"怎么?你怕往后我不行?"

"是啊!"轻柔地抚上他脸颊,她依在他怀中,娇声提醒道:"为长远考量,要固本培元!我听多罗说,她与四弟,一个月也才两三回而已。"

"不会罢?"福康安奇道:"四弟比我还年轻,又是正常男人,不可能没念想,怎会才两三回?"

明珠望向他,摇头同感诧异。

思量间,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是……在外头有人了罢?"

闻言,明珠心中一沉,"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多罗没提,我也不敢多嘴,怕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福康安顿感忧心,"多罗不是一般女子,贵为格格又性子极烈,老四可不能胡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九十回 "希望不是,否则多罗该多伤心。"毕竟是一家人,两人又格外亲密,她可不想看到多罗难过。

"我明白,"福康安心中有数,"得空我会问问他。"

即便是有,终归是私事,"他会说实话么?"

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抚着她柔顺的发丝,福康安让她放心,

"我是他亲兄长,即便他会瞒多罗,也绝不会瞒我。"

也许罢,若是犯了错,妻子可能不会原谅他,兄弟却会,是以福长安不会怕兄弟知情。

忧心此事的福康安生怕事态严重,想趁早解决,次日就去找了福长安,说想喝酒,找他相陪。

"好啊!"三哥相邀,他断不会拒绝,"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提前备酒菜。"

哪料福康安竟道不想在府上,"下人众多,说话不方便,还是去酒楼的好。"

福康安笑的意味深长,福长安越发好奇,"哦?三哥想说什么?如此悄密?"

他却不肯透露半分,只道去了再说。

到得酒楼雅间,福长安不由感叹,"三哥常年在外地上任,回来时日总是有限,咱们兄弟二人,许久不曾单独喝过酒了。"

"这个雅间,以往二哥最喜欢来……"环顾四周,二哥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却再不可能与他们坐着把酒言欢,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摒退了下人,福康安亲自斟了三杯酒,纵使福隆安不在了,也会给他留个位置。

"富察家四个儿子,如今只剩我们两个……"

"那个预言……"福长安也听过,想起来便心有余悸。

"我乃天命富贵,定会打破预言!不说这些扫兴之事,"掂起酒杯,福康安半真半笑道:"看四弟最近红光满面,可是走了桃花运?"

福长安的眼神明显一滞,而后强笑道:"三哥说笑了,我能有什么运?"

"她是不是很年轻,温柔可人,一笑嫣然?"

说的如此相符,福长安不禁怀疑,"三哥怎么知晓,难道……蓝灵儿找你跟踪我?"

"多罗还不知晓,这种情形不必看,一猜便中,"福康安不是神算,此乃常识,

"难不成你会迷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

"也不是迷恋,就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才刚的福长安已经暴露,再想继续说谎,似乎很难自圆其说,况且在他三哥面前,他也没必要再遮掩,

"她很天真,柔情蜜意,没说两句就粉脸通红,娇美如花,含苞待放,又十分善解人意,让我不自觉的想去见她,跟她说说话。"

每个女子年轻时都是如此诱人啊,"这种感觉,多罗当年应该也曾给过你,虽然她不甚温柔,对你却足够体贴,唯一不同的是,她老了,

肌肤不再似从前那般吹弹可破,人也变得偶尔啰嗦,她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再没有任何新鲜感,对不对?"

福康安之言,正是他的感受,"难道三哥也感同身受?"

"不,我从未嫌弃过明珠,我跟你说的,是大部分男人的看法,还有一样,大约被你忽略了,"定睛看着他,福康安不禁反问,

"你觉得她不再年轻,那她呢?会不会认为你不似当年?

才成婚时,你可以一夜几次,现在,又是几夜一次?那时候你对她呵护备至,现在你是否还关心她,记得在她的生辰时给她惊喜么?你嫌弃结发之妻时,她可有嫌弃你?"

这个问题,他竟是从未思量过,今日他三哥说起,福长安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不由自主地拈起酒杯,一口饮下,眼神迷茫,心中更慌。

看他面露愧色,福康安趁热打铁,

"多罗与你成婚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这个家,再美的容颜也躲不过岁月的洗礼,为何她可以忍受你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你仍旧一如既往的专一,而你就不能包容她?"

几句话说得福长安无地自容,"三哥,我……"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酒水自壶嘴儿倾斜入盅的声音,清泠泠作响,虽悦耳,却难解惆怅。

为他斟罢酒,福康安继续道:

"我是你兄长,不是你妻子,按理说,不该管你感情上的私事,可我与多罗,也算是打小相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被人欺瞒。"

欺骗,他的确不擅长,"其实我也很矛盾,总是想见那个女子,可回回见了她回来之后,再面对蓝灵儿,时常愧疚难当,如同作贼一般,寝食难安。"

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样的福长安,并不快乐,却又不知该如何。

"男人纳妾,本属正常,可也得看情形。"福康安耐着性子为他分析着,

"二哥当年娶四公主时,碍于公主的身份,即便花天酒地,也只是在外头,从来不会带回府来纳作妾,也是后来,公主病逝,二哥又娶了晴蕙,才敢大张旗鼓的纳妾。

蓝灵儿是多罗格格,身份尊贵,也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温善好说话,她绝不可能容忍你纳妾!

除非你可以保证,那个女子永远不会纠缠你,而你偷吃又能将嘴抹干净,一辈子不被多罗发现,否则,一旦让她知晓,后果堪忧!你的家,大约都得散!"

"不!"福长安闻言惊了心,赶忙表明立场,"我不想跟蓝灵儿分开,我从来都没有抛弃她的打算。"

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摇了摇头,福康安再次提醒道:"等她发现,那就不是你抛不抛弃她的问题了,而是她要抛弃你。"

"唉!"本以为藏掖着无人知晓,岂料他三哥一眼看穿,句句在理,令他生愧又困惑,福长安不由苦叹,"我该如何是好?"

说了这么多,他竟还在犹豫?"才刚我说的你还没明白么?"

"明白,了断或者冒险……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怕割舍不下这份心动,又怕辜负多罗的深情久伴。

两难全的犹豫很痛苦,奈何福康安能做的,只是指路,并不能替他抉择,"我不会逼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摆明状况,剩下的,你自己决定。"

默了良久,福长安叹道:"容我想想罢!"

"嗯,不论如何,莫后悔就成。"只希望他能快刀斩乱麻,不要犹豫太久。

兄弟二人又碰了一杯,酒入磊落之心,是豪爽,入愁肠,则是苦闷。

午时才喝罢,晚上,心乱如麻的福长安又去找了永琰。

除却有大宴时,众人同聚,两个似乎很久没再单独喝过酒,上回他的质疑,永琰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福长安并不知晓。

看他的模样,似乎有困惑。相交多年,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遂问他因由。

福长安便将自个儿的矛盾说了出来,除了担忧他和明珠太过亲密以外,其他的事,福长安从未瞒过他。

他说的女子,永琰好似见过,应是一个王爷宴请时,他们一同去了酒楼,王爷安排了几个女子过来相陪,当中的一个。

福长安点头称是,"正是她。"随后又将他三哥的话说与永琰听,福康安的看法倒令永琰很意外,

"他竟会这么想?"

这又什么好奇怪的?"三哥对我三嫂一直很专情,大家都晓得好罢?"

永琰却是不信,"他就从未偷吃过?"

"没有,"福长安坚定摇头,"至少我从未发现过!"

"也许是他藏的好。"

福长安最不喜欢的,便是永琰针对他三哥,"你能不能,别把我三哥想得那么坏,他对我三嫂的好,我敢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男人能做到!"

谁说只有福康安可以?他也可以做到!"话不能说的太绝对,倘若我能娶她……我也会一辈子对她好。"

说得太过轻巧,永琰似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将来你可是要做皇帝的!"

如此也不影响,"那我定会立她为后!"

以福长安对明珠的了解,他相信她不是崇尚地位的女人,

"她不会在乎这些,关键是你能做到后宫无妃么?"

哪个皇帝可以无妃?碍于各方压力,都必须充实后宫,福长安这么一问,堵得他哑口无言,"我也许做不到,但她必定是最重要。"

"女人皆爱生是非,你越宠她,旁人就会想方设法陷害她,她就越危险!"福长安是认定了三哥与三嫂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总而言之,我三哥能给她的专情与安全感,是你永远也给不了的!"

永琰不甘心,还想再辩,却被福长安皱眉打断,

"再说她已然嫁到我富察家,你的假设不成立,再论也是妄想。现在最头疼的是我的处境,咱们能不能先讨论我该如何抉择?"

"当然是我那多罗侄女儿最重要!"虽然她从来不肯唤他一声叔,"你得保住你的家!野花,还是趁早掐了罢!"

"我真的,说不出口。"毕竟也曾甜蜜过几个月,突然抛弃,太过残忍。

永琰不似他这般优柔寡断,他若决定之事,绝不会犹豫,"你若觉难以启齿,我可代为转达。"

"这……"虽然不必他亲自出面,但似乎很不大丈夫,

"也不太好,敢作便敢当,要了断也该我亲自去说,她才能死心。"

"呵!"苦笑一声,永琰掂杯至唇,却未饮,幽声慨叹,"男人啊!总是这样,既风流,又专情……"

第一百九十一回 这不就是他么?福长安心虚更听不得这话,不由瞥向他,满脸气苦,"指桑骂槐?"

永琰苦笑,"自嘲呢,没说你,我是不在乎吉兰如何看我,她也不会和我闹,多罗却不一样。

所以说,赶紧解决了此事,就当是场幻梦,你还是她的好丈夫。"

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又干一杯,心头那如弥漫如雾的困惑似乎开始渐渐消散,他明明知晓,该怎么做的……

总要踏出那一步,怕有何用呢?

决心已定的福长安抽空找上萦儿。

她总是这样,莺声细语,低眉浅笑间,眼波流转,令他的心变得柔软,那种悸动,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沉醉在她的柔情蜜意里,无可自拔。

然而今日再见她的笑容,他已清醒许多,只因他想起了他三哥的话,想起了多罗。

当初虽是多罗喜欢他多一些,他只是顺势而娶,但成亲之后,懂了男欢女爱,两人也十分甜蜜,他性子本就温顺,多罗虽是大大咧咧,对他却是极好,从不摆格格架子。

两人又有一儿一女,也算是恩爱夫妻。

直到遇见这萦儿,他才算头一回体会到,原来感情可以如此炽热,令人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只是,自从听了兄长之言,他再见萦儿时,便有了后顾之忧。不再是纯粹的谈情说爱,而开始顾虑家人,思来想去,他已下定决心,与她明言,

"萦儿,今晚来之前,我找过莲姨,给了她银票,为你赎身,从这一刻起,你便是自由身了。"

"是么?"萦儿闻言,难以置信的看了他许久,又想笑,又忍不住想哭,柔软的身子依在他怀中,紧拥着他,感动不已,

"这个惊喜太大了,四爷对我的大恩大德,萦儿无以为报,奴家往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您!"

没有回拥,福长安声音很低,且漠然,"你已从良,不必再伺候谁。"

"您是我的恩人,我该一辈子侍奉您,"抬眸,萦儿幸福一笑,却不见他以笑回应,心中难免失望,

"难道……四爷为我赎身,不是打算带我入府?"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一早我就与你说过,入府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他说过,他的夫人不想看到他纳妾,自知失言,萦儿忙又改口,

"四爷,求您留下萦儿,不入府也行,你在外头随便给我安置个住处即可。我从来,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想过要破坏你的家,只是想陪伴您而已!"

"不可,"福长安不愿看她再抱希望,只得狠了狠心,断然拒绝,"不能让我夫人看到你,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有过去。"

任她拽着他手腕苦苦哀求,他始终都不肯松口答应,萦儿顿感无望,"难道四爷忍下抛下我,对我毫无眷恋?"

不忍,是有一丝,可又明知不该再有纠葛,

"我们这样下去,没有结果,我不会纳你为妾,不能给你任何名分,就不该再继续霸占你,你从良后,还可找个好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我不在乎名分,我只在乎四爷!只要四爷心里有我,我就是一辈子不能见光也无谓!求四爷收留我罢!"见他转了身,萦儿赶忙上前,环住他腰身,她已泪眼朦胧,表明心迹,

"萦儿舍不得离开四爷,只想跟着您,求您不要离开我!"

已经说开,她为何不能干脆利落的放手?纠缠,只会令他为难而已,

"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偷偷摸摸,这若让我夫人发现,我的家就不得安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赎身,其他的承诺,我给不了。"

实则他也很纠结,却明白再拖延下去对两人都不好,抬指,覆上她的手,他狠了狠心,将她嫩白的手指一一掰开,

"萦儿,我有结发妻子,她对我情深似海,我不能再与你继续纠缠,这样很对不起她,我也不会开心,只留痛苦矛盾,我不值得你眷恋,给不了你依靠,忘了我罢!"

道罢,福长安毅然转身离去,徒留萦儿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没再回头。

出了此地,福长安顿觉轻松许多,那一切,就当是一场梦罢!梦醒后,还是该珍惜眼前人。

释然后的他,心绪不再像往常那般压抑,回府后再面对多罗,终于不再心慌,担惊受怕,想着最近冷落她与孩子们太久,得抽空多陪陪她们。

此时的福长安是真心忏悔,却忘了,错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乌尔木打听到消息之后立即向福康安回报,"听闻四爷为那女子赎了身,将她打发走了,不再联络。"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选择了维护自个儿的家,"这令福康安深感欣慰,

"否则真有事发的一天,连我都不会帮他!"

明珠却是如鲠在喉,一点儿也不欢喜,"他居然真的在感情上背叛了多罗……"

背叛这个词,很严重啊!福康安忍不住为他四弟辩解道:"这不是及时回头了嘛!在多罗尚未发现之前,趁早抽身,还是可以原谅的。"

白他一眼,明珠呆着脸道:

"你能原谅,我无法原谅,纵然他最后选择了多罗,终归之前心里有过那个女子,你若是心里有了旁人,纵然没带回家,那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我……"说着明珠已是气急败坏,"我想想都觉恶心!"

听得福康安是委屈万分,"哎,你经常告诫我,说别人时,不要拿自己做比!我何时心里有过旁人,就让你恶心了?"

自觉太偏激,明珠给他道了歉,"好罢!我错了,不该说你,总之我就是无法接受!"

"那是他,不是我,"福康安知道,明珠的心很小,容不下一粒沙,"总之你丈夫永远不会背叛你,身心皆不会!永远是你的忠诚守卫!"

那是必须的,"倘若你敢有二心,那你就不举!"

未料她会做此说,福康安由衷赞道:"够狠!"而后又嬉皮笑脸地搂着她,"不过我喜欢!就爱你对我霸道!"

说着压上她身,在她耳畔吐气低语,"已经举了,夫人是不是该安抚一番?"

"说好的三天一回呢?"明珠伸指拦住他唇,娇嗔微拒,"昨天才……"

"三个时辰还差不多,三天?你真以为我不举啊?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能禁?讨厌你总是以为我老了!"隔着衣物重重地一撞,看着她涨红的脸,福康安甚为得意,

"必须用实际行动向你宣告……"

"瑶林……"

"嗯?"柔软又热烈的唇如火焰一般,吻着她绯红的脸颊,滑过香颈,轻呢惑心,"想要了么?"

"为何总是这样,禁不起你挑火?"

她本以为只有晚上在帐中才可行礼,可后来,福康安一次又一次的冲破礼法,不分白天黑夜,甚至在郊外都敢,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回回都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挑起兴致,令她颇感难为情,

"你会不会觉着我……太放,浪?"

"人前是贵妇,人后嘛,是只属于我的……妇!"那个字,他故意轻飘飘地灌入她耳中,好教她更加**,忍不住抬臂攀上他。

"你越主动,我越喜欢……"敢咒他不举的女人,他得让她知晓他能举多久!

中秋将至,夕阳沉山后,不再像往常那般热燥,月上柳稍时,夜凉如水,杨芳却无法安眠。

这两日,茉雅奇那双秋水盈眸的眼睛总是浮现在他脑海,手帕在他身边放了几日,他想去还,又不知去找她会不会突兀,毕竟她是富察家的千金,也许根本不在乎一条手帕,他这般贸然找去,总怕不合适。

可若不去,他总是惦记,杨芳不禁奇怪,自个儿何时竟也变得婆婆妈妈,以往他可是雷厉风行之人!

想到此,他决心不再犹豫,明儿个就去还手帕。

次日,用罢朝食,杨芳出了院子,暖阳初升,照耀在身上,人的心情也明媚起来。

屋内,茉雅奇正与伊贝尔坐在一处,她正绣着手帕,伊贝尔做不来这细活,只顾着吃肉包。

边吃边赞,"姐姐亲手包的小包子,又好看,又好吃,将来谁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会下厨有何用?须知男子都喜欢貌美的女子,只有秀丽容颜才能拴住他心,但容颜易逝,他们便会始乱终弃……"这样的故事,她听过,也见过,她的姐夫,正是这样一个人。

包子尚未咽下去,伊贝尔忍不住嘟囔道:"不要看那些不幸福的人,看看我阿玛和额娘,几十年恩爱如初!"

"三叔和三婶的故事,我也常听下人们说呢!"只是,那样的传奇,又怎会在她身上上演?

"也只有艳羡的份儿!"

好容易咽了下去,伊贝尔去喝了一大口银耳粥,顺了气儿,这才笑道:"若然跟了杨芳,他必然也会待你很好。"

茉雅奇羞嗔道:"莫瞎说,他从不曾与我表明什么,我也不敢奢求。"

伊贝尔不明白她怎会作此想,"若说奢求,该是他对你罢,你比他身世好太多!"

"不能拿这个做比,我虽出身在富贵家,却是什么也不懂,而杨芳经历过许多,上过战场,跨过生死,这才是值得崇敬的经历。而且,"在杨芳面前,茉雅奇总会生出自卑感,

"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活泼开朗的女子,大约不喜欢我这种,闷闷的人。"

"姐姐才不是闷,姐姐漂亮又温柔,我若是男子,定然要与杨芳一争高下!"

正说着,忽闻丫鬟来报,说是杨芳求见,在院外候着。伊贝尔一听,手舞足蹈地欢呼着,

"看看,他居然来找你!我就说他对你有意罢?"

他的到来的确令茉雅奇很惊喜,又怕是空欢喜,强自镇定道:"也许只是有事呢?"

第一百九十二回 本想请她陪同出去,伊贝尔却要藏起来,"他来找你说话,看到我怕我笑他,必然不敢明言,我还是不露面,偷听即可。"

既如此,她也不好勉强,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彼时,杨芳正负手而立,候在院中桂树下,听闻一声"杨大哥",这才回首,

阵阵清风来袭,桂花落云鬓,看着花下佳人,杨芳只觉饮了桂花酒一般,眉目皆醉,如梦如幻。

女子发上有落花是美态,可杨芳发上沾桂花便是好笑了,茉雅奇轻抬指,拂过那朵黄花,放在手心,而后又轻轻一吹,将它吹落。

桂花香飘四溢,却是金贵,在此处瞧见,令杨芳很意外,"京城居然也有桂花树,听说很难养。"

"的确是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一般在王府大院,细心照料,倒也能活,这一棵,听闻是皇上赐予太老爷的。"

富察家能有这些,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桂花让他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他娘亲,成都也是遍地桂花啊,花开时,香气醉人,杨芳忽然问她,

"你喝过桂花酿么?很香甜。"

"没喝过,"茉雅奇面露遗憾地摇摇头,"我很少饮酒,额娘不许。"

"我娘作的桂花酿很好喝,有机会让你尝尝,桂花不仅好看,喝起来更美味。"

有机会?她真的有这个机会,随他去四川么?他这话,究竟是有意暗示,还是无心之言?

正琢磨思量之际,忽听伊贝尔的声音响起,"杨芳我要吃糖葫芦!"

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杨芳一跳,回头一看是她,不由气苦,"你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伊贝尔嘻嘻笑道:"石头缝!"

这孩子是[西游记]看多了罢?"猴子啊你!"

"富察·悟空,哈哈!"伊贝尔又说要吃糖葫芦,让他出去买,杨芳道:"买的有什么好?我也能做出来!"

"是么?"伊贝尔一脸置疑,"别是吹牛罢?"

杨芳最烦旁人怀疑他的能耐,敢说必然是有把握,"我若能做,你待如何?"

伊贝尔扬脸保证道:"做出来我给你找个媳妇儿!"

"好!"杨芳一口答应!"你说的,别耍赖,娶不来媳妇儿我找你要!"

茉雅奇莞尔一笑,跟随他们一道去了后厨,借了口锅一用,

"小爷不仅会做山楂糖葫芦,还会做枣,香蕉,频果滚糖,要做就多做点,把孩子们都叫来,尝尝小爷的手艺!"

看他撸起袖子像模像样的做着,茉雅奇随即吩咐小厮去将府上的其他孩子都叫来。

不一会儿,厨房院外就被围满了,不止那些小少爷,小千金们过来,连下人那些孩子们也都被吸引前来,馋馋地盯着他。

杨芳暗叹自个儿太招摇,这下可苦了他,只怕手要累残,茉雅奇洗了手,帮他熬了一大锅糖稀,有她打下手,他倒轻松许多。

孩子们围得太多,怕混乱,伊贝尔便立在最前头,指挥着让他们排好队,等着挨个领!

"杨叔叔真厉害,"终于做好后,德麟拿着一串糖葫芦,边吃边赞!

孩子们甜到了心里,可苦了杨芳,忙完后,他只觉手要断了,饱了口福的伊贝尔甚是满意,笑眯眯地说要请他喝好茶!

好容易走到伊贝尔院中,杨芳瘫坐在椅子上,"太累了,下回再不逞强,你们吃得尽兴,小爷累得要命!"

伊贝尔讨好道:"我已吩咐下去,给你备了丰盛午宴,权当犒劳,满意罢?"

"不满意,"杨芳抱怨道:"骨头要散了,除非你来给我按捏按捏,松松筋骨!"

"我才不会!"伊贝尔笑嘻嘻看向茉雅奇,"我记得姐姐会呢!是罢?"

"我的确会,"茉雅奇倒不抗拒,低声道:"杨大哥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按一会儿。"

"不不!"杨芳只是逗逗伊贝尔,没想到茉雅奇会当真,"不必麻烦,我就随口一说,怎能让你伺候我?"

"无妨。"看他辛苦,她也心疼,若能令他放松,她也欣慰,随即来到他身后,先是轻柔按捏肩膀,问他力道如何。

杨芳本想拒绝,然而肩膀酸麻,被她一按,的确舒服许多,又舍不得让她松手,便试探着客气地道了句,

"再重些更好。"

"嗯,好。"应了声,茉雅奇又加重了力道,伊贝尔嘿嘿一笑,过去给他递上一杯茶,"两个人伺候你哎,多大的架子!"

"别对我这么好,"杨芳猜到她别有用心,趁早打消她的念头,"没有下回了!"

"过两天嘛!"伊贝尔好言与他商议,

"等你歇够了,再给我们做一回呗!下回我不叫那些孩子们,你只给我和姐姐做,少做点就好!"

杨芳不应,伊贝尔又道:"是姐姐想吃!今天孩子太多,分不过来,姐姐一直在帮你的忙,都没吃到!"

"我没……"茉雅奇正想解释,却见伊贝尔看向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莫拆台。

"这样啊!"杨芳犹豫道:"那好罢!我就勉为其难再做一回,说好了,悄悄的,不许再喊那群小祖宗!"

听他应了,伊贝尔假装醋道:"咦!偏心得那么明显,我想吃你不给做,姐姐想吃你就同意?"

他同意也是有原因的,"人家一直在帮我忙,你只会看,只会吃!"

"哼!"伊贝尔气得牙痒痒,终是无可辩解,"看你说的是实情,我也就不计较了,肯做就好!"

伊贝尔的神色很憋屈又无奈,杨芳回头,与茉雅奇相视一笑,而后他坐直了身子,让她歇着,"感觉好多了,你也歇歇喝口茶罢!"

瞧着他二人,互相疼惜,伊贝尔觉得有戏,趁茉雅奇转身去洗手的空闲,她凑到杨芳身边问,

"哎,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了我姐姐?"

"我……哪有?"杨芳闻言,反应剧烈,急忙澄清,伊贝尔更加笃定,"我随口一说,瞧你吓得!莫不是心里有鬼罢?"

看她洗完手向这边走来,杨芳低声道:"你姐姐过来了,万莫再瞎说,当心她听到误会,不理我了。"

"她不理你便罢,你就那么稀罕?还说没什么?"鬼才信他!

杨芳咳了两声,不再理会她。为掩饰尴尬,遂问午膳何时好。

茉雅奇以为他饿了,让伊贝尔拿着糕点出来,伊贝尔故意呛道:

"马上就开饭了,吃什么糕点?吃完又吃不下饭,岂不浪费?"

杨芳呵呵冷笑,"姑娘说的是!平日里福爷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今儿个竟来揶揄我!"

几人吵吵闹闹,茉雅奇只希望光阴能停在这一刻,慢些,再慢些……

万寿节将至,福康安、福长安带上一家人赶往避暑山庄。

看着多罗夫妻二人恩爱如常,福康安深感欣慰。明珠却是过不去那道坎儿,但也绝不会告知多罗,

惟愿此事平息,那个女子永远莫再出现,莫再生风波,多罗一辈子不知晓此事,权当福长安对她专情一生。

到山庄后,伊贝尔正想去找永琰,却被阮光垂拦住,原来他听闻伊贝尔今日会来,特意候在山庄门外等她。看见她下了马车,欣喜相迎,

"妹妹怎么回家那么久?快一个月了呢!我很是想念你,天天盼你来。"

"哦,是吗?"伊贝尔不温不火地应了句,径直向山庄内走去。

女儿不理人家,福康安只好与他说说话,打打岔。

随后他要去拜见皇帝,明珠与多罗带了孩子们去住处安置,阮光垂竟也跟了过来。

明珠看他对女儿十分关心,也不好赶他走,由他在此。

德麟倒是挺喜欢阮光垂,唤他出去玩儿,他说要陪伊贝尔,伊贝尔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便起身随德麟他们去了。

阮光垂见状,也跟上前去。

几个孩子在一处玩木头人,玩累了,伊贝尔跑到亭中坐下歇息,宫女奉上茶果,伊贝尔拿了桔子,阮光垂从她手中拿了过来,说帮她剥。

这般殷勤,令她无所适从,"我说世子,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又不是下人,干嘛伺候我,将就我呢?"

阮光垂暖暖一笑,心甘情愿,"我喜欢对你好!"

"可是你这样,我觉得很不习惯。"

"伊贝尔,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要不,我跟父皇说,让他向你们的皇帝请旨,为我们赐婚罢?"

原本对他很不耐烦的伊贝尔正东倒西歪地坐着,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赐……赐婚?"

阮光垂见状,赶忙去扶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有摔到哪里?"

"没……没!"伊贝尔赶忙推开他,挒得远远儿的,"你别逗好不好?我们才十二岁哎!怎能谈婚论嫁?"

"只是定婚嘛!指腹为婚都可,十二岁为何不能?"

她才不要被限定!"我额娘说了,姻缘一事不会强迫我,等我长大后,看我喜欢谁,再行定亲。"

阮光垂真诚地拉住她手保证道:"伊贝尔,我会对你很好,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

"我才不会喜欢上别人!"伊贝尔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甩手跑开。

"哎!"留下阮光垂莫名其妙,不知自个儿做错了什么,她为何就是不肯对他笑一笑呢?

德麟过来,搭上阮光垂的肩,"怎么了,兄弟?我姐姐又给你甩脸子?"

阮光垂低着脑袋,十分懊恼,"是我不好,惹恼了她。"

他是鬼迷心窍了么?"我真不明白,她那么凶,你喜欢她什么?我们大清的姑娘,温柔漂亮的多的是!"

阮光垂也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伊贝尔就对她印象很好,喜欢她灵动的双眼,毫不拘泥的飒爽情态,那么纯真美好,吸引着他,

"我就是喜欢她,微笑生气都喜欢!"

他既如此执着,德麟也无话可说了,心想姐姐这么霸道都有人喜欢,怎么就没有小姑娘来喜欢他呢?

第一百九十三回 逃开后的伊贝尔心思郁结,想去找她额娘,奈何她们几个命妇正坐在堂中说话,她不好去打扰,想找她阿玛,他又在陪皇帝,更是不得闲。

思量着阮光垂的话,伊贝尔恶寒顿生,她才不要嫁到安南去!

正郁郁之际,撞见永琰,她只顾低着头踢着石子,尚未瞧见,惊觉对面有石子回扔过来,她才愤怒抬头,正待发火,一看是永琰,不觉笑逐颜开,

"十五叔!"

小丫头欢呼着跑过去抱住他,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永琰问她,"怎么?可是谁欺负了你?"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伊贝尔这才抬首,看向永琰,目光急切,"十五叔得救我,要为我做主啊!"

说得如此严重,永琰甚感担忧,忙问她出了何事,伊贝尔嘤嘤哭道:

"那个安南国的世子,一直喜欢找我,我也只能把他当朋友而已,岂料他今日竟与我说,要请皇上为我和他赐婚!吓死我了!十五叔,我不要嫁给他,我不喜欢他!"

"赐婚?你们都还是孩子,他不会是开玩笑罢?"

"若是开玩笑就好了,可我看他很认真的模样,"伊贝尔忧心忡忡,

"你说万一他真的让他父皇找咱们皇上说起此事,皇上为了两国交好,同意把我嫁过去,我可如何是好?"

"这……"伊贝尔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永琰不由陷入了沉默。

看他神色凝重,伊贝尔很确定自己并不是杞人忧天。

"果真如此,皇上会答应,对不对?"

点了点头,永琰叹道:"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给他!不想嫁到安南,不想离开十五叔!"伊贝尔说着,又哇哇哭了起来。

蹲下身子,永琰为她擦着眼泪,"先莫担心,你既不愿,十五叔便会想法子,阻止此事。"

"真的么?"

永琰温然一笑,捏捏她鼻尖,故作轻松道:"我何时骗过你?"

"嗯,"伊贝尔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十五叔肯定会帮我,绝不会食言!"他也不希望她嫁给别人罢?如此想着,伊贝尔才安心许多。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永琰立起身,拉她去玩儿,"不开心的都抛诸脑后罢!我会处理此事。"

"好!"脆声应着,伊贝尔沉闷的心情畅快许多,只要跟永琰在一起,她就格外舒心。

既是永琰应下,伊贝尔便毫不担心,也不打算告知她父母。

中秋那晚,阮光平果然在群臣大宴上提及想为儿子定亲一事,也算和亲,以修永世之好。

福康安闻言,当即一愣,酒杯僵在半空,万未料到安南王居然要求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至安南!

明珠亦是愣怔,她虽看出世子喜欢找她女儿,却不曾想,这么小的年纪,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万一皇上应下,金口已开,君无戏言,又该如何是好?

焦急的她看向福康安,福康安正要说话,却听乾隆沉吟道:

"和亲是好,只是,伊贝尔恐怕不行,她已与郑亲王的世子定下婚约,安南王若是有意,朕可再为世子选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女子,与之定亲。"

得了永琰应允,伊贝尔浑然不怕,料定他会替她摆平,是以一脸云淡风轻。但当她听到皇上说什么郑亲王之子时,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阮光平一见无望,不再坚持,"哦,皇儿他只中意富察家的伊贝尔姑娘,若是无缘,也便罢了!"

福康安心中百般疑惑,本想问一问,又觉不妥,诸如此类重要之事,皇上通常会事先与他商议,不可能贸然下旨,今日这般,必有因由。

伊贝尔急着问她额娘,"什么郑亲王之子,什么定亲?我从未听阿玛提过,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要嫁给乱七八糟的人!"

"额娘也不会将你随意许给谁,"拉过她小手,明珠安抚道:

"只是今日之事蹊跷,当众也不好问皇上,以免拆台不好看,过了今日再说,我必会让你阿玛问清楚。"

父母皆不知,难道这是她十五叔的主意?即便她不想嫁到安南,也不想嫁给旁人啊!他怎能将她推给外人呢?

她看向永琰,希望能得他回应,他却并未看她,正在与旁人说话。

究竟是为何啊!得不到一个满意的解释她绝不会罢休!她的姻缘,定要由自己做主!

宴席散后,伊贝尔本想去问永琰,奈何他又被皇上召去,看来今晚是无法得知真相,只能失眠。

次日,八月十六,按照惯例,乾隆本该去围场,但今年安南王在此,去围场的行程只能推迟。

给皇上请安时,福康安顺口问起此事,

"皇上,伊贝尔那桩亲事……?"

乾隆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然你还能想到更好的拒绝理由?"

"啊?"看皇上当时的神色,气定神闲,并不像临时决定扯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难道皇上一早预知安南王会求亲?"

"是老十五与朕说的,说这孩子求了他,不想嫁到偏远之地,让他帮忙求情。

伊贝尔活泼可爱,朕也很是喜欢,将来要嫁人,也该留在京城。可安南王扯到和亲,朕不好拒绝,除非找个借口,而定亲,是唯一的选择。"

永琰?看来伊贝尔一早就知晓,居然找了永琰帮忙,而不找他这个父亲!一想到这点,福康安就来火!但听乾隆又道:

"朕已跟郑亲王打过招呼,亲事只是权宜之计,两个孩子的事,先搁置着,等他们十五六岁时再论。"

忍着怒气,福康安依旧道谢,"多谢皇上!"

回房后,福康安闷声不语,明珠生怕已成定局,难以更改,一问才知,不过是个幌子,总算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女儿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往后她的事我不再管,她爱找谁,就让那人一直管到底!"

明珠才舒心,忽听福康安怒气腾腾地抱怨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丫头忒过分了些!"我听皇上那意思,伊贝尔老早就知晓安南王会要求和亲,她却不告诉我们,只跟永琰说,让永琰帮他,把我当什么了?干脆认永琰当爹好了!"

明珠白他一眼,不悦道:"你又把我当什么?想让我改嫁?"

"呸呸!"一想不对劲儿,福康安赶忙改口,"说错了,他才没这福气!"

如今的伊贝尔对她阿玛已无芥蒂,应该不会故意隐瞒疏远,思量片刻,明珠叮嘱道:

"女儿未跟我们说,兴许是有什么原因,你不许对她发火,待我问清楚再说。"

"随你,反正我是不管了!"挥了挥手,福康安坐下喝闷茶,

"在她眼里,永琰比我好太多,我关心她十句,不抵人家一句!"

"女儿将来终归要嫁人,会遇见她所在乎之人,你又何必瞎吃醋!"怕他继续生气,明珠安抚道:

"在我眼里你总是最好的,这还不知足么?"

夫人一哄,他又忍不住转怒为笑,"也是,儿女自有他们的归宿,永远属于我的,只有你一个。"

见他笑了,明珠又道:"再者说,永琰也是真心帮助伊贝尔,你就莫恼了,等我问清楚再说,啊!"

又提,福康安撇了撇嘴,"别提他,我还会高兴些!"

唉!明珠不由暗叹,他们永远都是水火不容!

得了空,明珠去找女儿,却在半路碰见阮光垂,

"小世子,可是来找伊贝尔?"

"嗯,"阮光垂闷闷点头,满目失落,"不过她不想见我,让我走。

我问她,是否真的定了亲,她说我很烦人,希望我以后不要找她。"想起她绝情的眼神,阮光垂伤怀不已,

"我究竟哪里不好?她为何这么讨厌我?"

看得出来,世子是个好孩子,不敢说以后,起码现在是真心对待伊贝尔,也许小孩子的喜欢并不是爱,却也是真诚,一片赤诚被嫌弃,难免失落。明珠忍不住温声安慰道:

"大约是她心情不好,等我哄哄她,也就好了。"

"真的么?"但愿她只是心情不好,而不是讨厌他,明珠这么一劝,阮光垂终于挤出一丝笑意来,恭敬告辞,而后离去。

见到母亲,听她转述皇上之意,伊贝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长舒一口气,"不是板上钉钉就好!"

将食盒里的糕点拿给她,明珠又问,"可你为何事先不与我们说,你阿玛很生气呢!"

"我想说啊,可是那天你们都在忙,我正好遇见十五叔,就顺口说了,我想着他能解决,就不麻烦你和阿玛了呀!"

看来明珠没有猜错,女儿的确不是有意隐瞒。

伊贝尔奇道:"阿玛在恼什么呀?我又做错了?"

明珠坐了下来,看向她解释道:"他是你父亲,自然希望你有事会第一个想到他,帮你解决困扰。"

"我的确想到阿玛,奈何他当时正陪着皇上。"听她额娘这么说,伊贝尔有些担心,

"那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跟他解释一番?阿玛那么小气,一恼再不理我可如何是好?"

她还担心这个么?"明珠故意道:"不理就不理呗!你怕什么?多的是人跟你玩儿!"

"他肯定以为我喜欢十五叔比喜欢他多,他这人自尊心那么强,会不高兴的,可我真不是故意忽略他,"伊贝尔可不希望被阿玛误会,

"不行,我得去跟阿玛解释清楚!"

"哎,"明珠喊也喊不住,只能跟上。

她说了,女儿现在是在乎他的,他还不信!

第一百九十四回 两人在小花园的亭中找到福康安,伊贝尔正想跟他说话,福康安将脸一别,也不理会她。

伊贝尔回头看了看她额娘,明珠深表无奈,小丫头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堆着笑容凑近他,

"阿玛,我想去湖边玩儿,额娘又不能去,你陪我呗!"

想也不想,福康安一口拒绝,"找你十五叔去。"

"我找他干嘛?他又不是我阿玛,只是叔叔。"

"哼!"福康安呛道:"定亲的事都找人家了,亲阿玛浑然不知呢!"

"那是个误会!"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伊贝尔感觉好累,她可是难得这么好脾气。

"是么?"

"好了!"明珠走过去小声提醒道:"见好就收罢!"

说着又示意女儿再来说两句软话,伊贝尔很有眼色地跑了过去,蹭在她阿玛怀里,"我知道,阿玛是最疼我的。"

算她还有点良心!"你知道就好,对你弟弟我也没这么娇惯!"

这语气,看来已经消气了呢!伊贝尔又道:"你知道阮光垂怎么说么?他说在山庄住了这么久,也见了许多王公大臣,觉得除了皇帝之外,只有一个人,气度最非凡!"

看她神色得意,福康安心中一滞,微感不悦,"不会又是你十五叔罢?"

摇摇头,伊贝尔道:"我也不知为何,阮光垂并不喜欢我十五叔,他说的那个人是阿玛你啊!说你和额娘,一个是丰神俊朗,一个是皎洁如月,所以才会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儿!"

"该不会是你编的罢?"福康安略感质疑,这丫头,惯会哄人,让人难辩真假。

"我有那么无聊嘛!编这些作甚?你不信大可叫来阮光垂一问,"话一出口,伊贝尔又后悔了,"算了,还是莫叫了,我不想见他!"

明珠趁机在他身旁低语,"不管真假,女儿肯花心思哄你,你就知足罢!"

"咳"了一声,福康安示意知道了,这才软了语气与女儿说话。

那会子伊贝尔去找过永琰,他有事不在房中,待他归来听闻汇报,又来找伊贝尔,不想竟撞见她们一家人,乐也融融在花园中,谈笑风生。

那么他的出现就显得很多余了,他本想就此离去,刚抬步,竟被眼尖的伊贝尔看到,唤了他一声。

一声十五叔,引来众人注视的目光,不好就此离去,他只能暗中又移回脚步,装作神色自若地向她们走去。

明珠福身行礼,"给王爷请安。"

原本坐在福康安怀里的伊贝尔瞬时蹦了下来,跑向永琰。

臭丫头!说好的最爱阿玛呢?

福康安微蹙眉,却是动也不动,也不打招呼,兀自喝着茶。

永琰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不悦,现在都这般目中无人,难道将来他登基之后,他也如此无礼么?

伊贝尔仰着小脑袋感激道:"多谢十五叔帮我解围!"

"举手之劳而已,跟表叔不需客气。"

犹豫了会子,福康安忍不住问了句,"郑亲王的幌子,是你提议,还是皇上的主意?"

这态度,更像是质问,而不是询问,原本解释一句也没什么,可他忽然就不想说,故意呛道:"想知晓你可以去问皇上。"

若能问,他早就问了,还用来问他?

感觉到两人在拗劲儿,明珠拉了拉福康安,打岔问道:"起风了,看样子要变天,你的手臂疼不疼?"

在杭州遇刺之后,他的伤口,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还稍稍有些痒,这会子倒无甚感觉,但一想到永琰在此,他便故意撒娇道:

"是有点,不如我们回去,你帮我看看,涂点止疼止痒的药膏?"

"也好,"再让两人待在一处,真怕他们会吵起来,明珠顺他意欲离去,又对伊贝尔道:

"你在这儿陪你十五叔说会子话,我跟你阿玛回房上药。"

伊贝尔是巴不得她们快走!好轻轻松松地与她表叔说话。

然而永琰看到明珠如此关心福康安,心里难受得紧,这样柔声细语的关怀,他何时能得,哪怕一分?以致于伊贝尔再与他说话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觉察到他情绪低落,伊贝尔忙问,"十五叔,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呢!"

"哦,没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永琰借口道:"大概,是这两天太累。"

安南王觐见,永琰身为皇子,理该陪同,必然辛苦,这话半真半假,伊贝尔信以为真,心疼道:

"我听闻,皇上寿宴过后,安南王就会离开,待他们走后,你也可歇一歇。"

"嗯,"伊贝尔的关怀令他心中一暖,明珠心里无他,吉兰最看重的其实只是地位,皇上儿子太多,更何况,皇上对福康安都比对自己亲儿子好,

他的母亲,已然离世,生前,也只是希望他规规矩矩做个皇子,从来不会在乎他喜欢什么,兄弟姐妹更不用提,勾心斗角,比比皆是。

算来,真心诚意喜欢他,为他着想的,也只有伊贝尔这么个小可爱了。这个小侄女,也算没有白疼她一场。

如此想着,欣慰了许多的永琰在亭中坐下,又问她,"那你呢?还要随你阿玛去广东?"

"我不去了,"伊贝尔可不想再来回颠簸,"我要留在京城,不想和十五叔分开那么久。我在外地时,经常梦见你呢!"

永琰轻笑出声,"你舍得你娘,舍不得我?你额娘知晓了,会伤心的。"

"额娘有阿玛疼她啊!我去了又如何?阿玛还是陪额娘最多,不像十五叔那样疼我!"上回跟去,她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出去一回,就不想第二回了,"所以我要留下!"

道罢,伊贝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她阿玛不在,这才安心。才刚还跟阿玛说好话呢,这会儿若然让她听到,她还是喜欢永琰比较多,一定会宰了她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永琰没再说话,不想让伊贝尔担心他,随即起身,拉着她四处走走,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十五叔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好,你会如何?"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伊贝尔有自己的认知,不会随波逐流,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不管你对别人怎样,我只知道,十五叔对我,是实实在在的关怀,那时父母不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都是你在陪着我啊!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她的笑容,如清爽的风,每每瞧见,他的烦恼也会被吹得烟消云散,能得此信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十七过后,福康安一家人又回到富察府,安南王确定的归期是在八月二十六那天,他们也该收拾行装,准备一起出发。

回府后的伊贝尔哪儿也没去,先去找茉雅奇,这次去山庄,杨遇春跟去了,封廉与杨芳未同行。伊贝尔很想知晓杨芳与她姐姐可有进展。

但当看见茉雅奇依旧愁容满面时,她便猜到了,"那个杨芳,不会这么不解风情罢?还没跟姐姐表露分毫?"

原本已经很失落的茉雅奇在听到她的询问后,望向窗台上那盆菊花的目光越发幽怨,

"连我自己都觉着,我太不善于伪装,对他的好感表现得很明显,也许不是他不解,只是,不愿接受,又不好意思拒绝罢!"

若然他也有同样的心思,又怎会一直沉默,从不主动地表达呢?

"要不我去问问他罢?"

茉雅奇闻言,惊慌制止,"不要,我害怕他的拒绝。不如就这样罢!不说破,让我存有一丝幻想也好。"

"姐姐这是折磨自己,"感情之事,怎能优柔寡断呢?

"我虽然还没到那个年纪,但还是觉着,有困惑应该问清楚,要么幸福在一起,要么死心。干脆利落!"

"唉!"茉雅奇叹道:"你小小年纪,比我看得开,又或许,是你还没有遇见那个人,才会如此潇洒,等真的遇见,也会有顾虑。"

"我有喜欢的人啊,"伊贝尔仰着头自豪地道:"十五叔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这个怎能作比?"傻丫头,那只是喜欢,依赖,不是爱。嘉亲王可是你叔叔呢!"

"叔叔怎么了?"谁规定不能喜欢?

茉雅奇轻笑道:"哪有叔叔跟侄女在一起的?"

"表叔而已!"又不是他阿玛的亲兄弟!

"那也不太可能,你只是从小太依赖他而已,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说多了怕她不明白,茉雅奇干脆扯开话头,

"哎呀!现在说你可能还不太懂,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

伊贝尔却觉自己很明白啊!为什么都认为她不懂呢?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茉雅奇和杨芳的事!姐姐不敢,又不许她去说,没招的伊贝尔只好去请她额娘帮忙。

额娘一向心善,也乐得做红娘,本以为她会一口答应,岂料她只有惊诧没有喜,神色也犹豫起来,喃喃道:

"茉雅奇喜欢杨芳?"

这样说好似姐姐单相思一般,"也不单单是啊!我觉着杨芳也对她有意,只是没勇气表明罢!"

消息来得突然,明珠未来得及考虑,只是本能地道了句,"他们不能在一起!"

第一百九十五回 "为何?"额娘一直说感情应该自由,不改被人干涉,可今日她怎会贸然评判旁人?

"她……"伊贝尔问因由时,明珠才察觉自己口误,于是自然而然地借口道:"杨芳比她大!"

"真成的话,杨芳也可以再等等她嘛!"

明珠又道:"她额娘不会同意让她嫁给一个普通人。"

这一点,小丫头早已料到,"所以才来请额娘和阿玛帮忙啊!"

帮忙?怎么可能呢?"你阿玛他更不会管晴蕙家之事。"

这就怪了!"阿玛不是一向喜欢牵红线嘛!"

"那也得看人。"若不是晴蕙家,只要伊贝尔张口,他必会尽力而为,偏不凑巧,杨芳喜欢谁不好,居然是茉雅奇!

"他们挺般配啊,杨芳正好没娶亲,之前额娘不是还说,得空给他物色一个,现如今有现成的姑娘愿意,额娘只管牵线即可。"

明珠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只能暂时敷衍,"等你阿玛回来,问过他再说罢!"

"哦!"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得不到准确答复的伊贝尔悻悻离去,也不好意思再找茉雅奇。

果如明珠所料,福康安听闻此事,坚决反对!

彼时,窗外正飘着雨,明珠已然躺下,他刚拿了一颗红枣,听罢这话也吃不下了,"我才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娶晴蕙的女儿!"

"我明白你的厌恶,你的顾虑,可是伊贝尔呢?"明珠最惆怅的,是该如何与女儿解释,

"难道要我告诉她,是晴蕙害死了她同胞弟弟?那她往后与茉雅奇该怎么相处?"

不就是一个伙伴么?可有可无!"即便没有茉雅奇,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和多罗的孩子玩儿就好!"

他说得轻巧,却不知一个玩伴在儿时有多重要,

"话虽如此,我却不希望女儿过早的知晓人性的阴暗面,况且,茉雅奇也不知晓她额娘的罪状,她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告诉伊贝尔,让她仇视自己的姐姐。"

为何要为旁人考虑那么多?福康安摇头叹道:"你太心善了!"

明珠扭身不看他,怪道:"你又训我!"

福康安莫名其妙,"我哪有训你?"

"说我善。"

这是训?"这是无可奈何的夸赞!"

"我听着就是贬义!"明珠越来越不喜欢善良这个词,正是她当初的善,才成就了旁人的恶,

"现在的我,不会再对坏人施舍善意,留着晴蕙也是因为她有用,可以在我们离家时照看太夫人,这次也纯粹是为女儿考虑,才不想跟她明言我们与晴蕙的纠葛。"

"不能说清楚,那我该如何?"福康安也不愿委曲求全,

"你要知道,封廉成亲那天,晴蕙明说想把她一个外甥女介绍给杨芳,我当场拒绝。

难道现在要我放下脸面跑去求她,把女儿嫁给我的下属?你觉得她会同意?"

明珠摇摇头,她也明知,几乎没有可能。晴蕙是一个十分功利性的女人,自然,女儿的婚姻,也得听从她的安排,断不会由孩子所愿。

实则同不同意并不是重点,"即便她同意,我也不会主动找她说好话!"

若真是杨芳,茉雅奇也算有个好归宿,如若不然,"那么茉雅奇,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除非瞎猫碰见死耗子,但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王孙公子,没几个规矩人。"

"咳!"福康安略感委屈地看向她,"然而我也是贵族出身,我不规矩么?"

"你对我规矩?"明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头一回送我回府时就想偷亲。"

……福康安当即闭了嘴,又急忙张嘴,"我解释过很多次,那次真是意外,真的!我准备悬崖勒马时,马车突然晃动,你为何总是不信我?"

面上虽是抱怨,但他心里其实正洋洋得意,实乃天助我也!

明珠的唇角动了动,终是没再提这件事,听着窗外风吹雨打的声音,她明明喜欢雨声,今儿个却烦躁起来,

"总而言之,晴蕙的女儿,是她的筹码,她定会让茉雅奇嫁到对她有利的家族去,而不是嫁一个好男人。"

"你明白就好。"所以他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光明白有何用?"可是伊贝尔已经开口,我该如何回绝,才算合理?"

思量片刻,福康安轻笑着,来到她身边坐下,"也许,不需要你回绝。"

"嗯?"明珠疑惑地看向他,他听到这声音,却是心中一动,覆上她身,"再拉长些,我是最喜欢,你这语调,惑死人不偿命……"

她可无命相赔,轻声商量着,"偿情,可以么?"

他要的,远不止于此,"不,情债,当须身偿……"

低哑又飘渺的声音,似在耳畔,又在心间,吹得酥**痒,好想抓住什么来慰藉这紧张与跳动。

纵然成亲多年,他依旧有法子令她脸红心跳,譬如此时,那搅动的手指,不依不饶地霍乱她的神智,令她心甘情愿地奉上樱唇,任君采撷……

沉睡中的杨芳尚不知他的主子已做了决定,直至次日,他被唤到书房时,仍是一头雾水,

"福爷是准备安排启程之事?"

点了点头,福康安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但凭福爷吩咐!"

"算不得吩咐,"福康安故作好意道:"只是,明珠给你寻了个好女子,想安排你见一见。"

这都要走了,见了有何用?杨芳遂问,"京城的女子?"

"当然。"

杨芳笑笑,不是很有兴致,"那还是不见了罢!没几日咱们就要去广东,这山高水远的,大约也成不了。"

"唔!"福康安状似才了悟的模样,感叹一声,"倒也是,我竟忘了这一点,那不如,等到了广东再说。"

杨芳一笑,不甚在意,"无所谓,也不急在一时。"

"我得让明珠好好斟酌,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子,需知那大府里的千金一向娇惯,估摸着你也受不了那脾气,还是找个性子温婉的好一些,懂你,体贴你,才最重要。"

不知福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总觉得似乎在暗示什么,福爷不会是想说,他配不上茉雅奇罢?可是他和茉雅奇,也没有如何啊!

大约是他多虑了罢,杨芳不再乱想,回过神来。

福康安又交待了几句,杨芳这才告辞离去,刚出来,便遇见了伊贝尔。

该不会是额娘已经与阿玛说了此事,而阿玛已经同意?想到此,伊贝尔欣喜地拉了杨芳到一边去,悄声问道:

"哎,我阿玛他找你作甚?"

杨芳也不瞒,直言道:"安排启程事宜呗!"

不会罢?"就这个,没有其他?"

"还能有什么?"

伊贝尔试探着问,"比如,一些私事?"

"你阿玛和你额娘的私事?"杨芳玩笑道:"我倒是很有兴趣,可惜福爷吝啬,不肯说与我听。"

"去!没正形!"跟他真是,说不上三句正经话!看来,阿玛真的没提婚事,为什么呢?

等伊贝尔瞪走了杨芳,去询问时,福康安竟道:"杨芳说了,不想娶京城的女子,太远。"

这也算理由?"喜欢一个人时,还在乎远不远?"

福康安一脸无辜地看向女儿,"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逼他硬娶不成?"

难道杨芳,真的不喜欢茉雅奇?

然而伊贝尔不晓得的是,福康安连茉雅奇的名字提都没提,杨芳也不认为福爷会将自己的小侄女嫁给他,是以果断拒绝。

尽管茉雅奇不许伊贝尔去问,但是妹妹的急性子她还是十分清楚的。一整天不见她过来,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她已经问过,有了答案,怕她伤心,才不与她说?

事实正是如此,只不过伊贝尔不敢说实话,便扯谎说,"我本想去找他,奈何快要启程,杨芳太忙,没功夫理我。"

茉雅奇愣道:"你们要走?何时?"

"二十六。"

那真是快了,只余七八天而已,他们这一走,她就看不到杨芳了……

就此过去了么?为何会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妹妹,我想问清楚。"

伊贝尔正在惆怅之际,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着实吃了一惊!"姐姐!是你病了,还是我耳朵有毛病?"

红了脸的茉雅奇顿感后悔,"大概是我一时冲动,当我没说。"

伊贝尔却是来了兴致,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杨芳,"姐姐,既然有想法,就该实践,不然,等他走后,你可是得抱憾终身呐!"

想和做是两码事,茉雅奇看向她,神色微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不敢!"

"怕什么?我帮你把他约出来,你想啊,拒绝就拒绝呗!反正没几天他就走了,大家互不相见,也不尴尬,"伊贝尔鼓励道:

"表白还是要有的,万一他喜欢你呢!"

她灿烂的笑容仿佛有感染力一般,明媚了她恐慌暗潮的心,也许,真有也许呢?

不说话就当她默认咯!伊贝尔随即就跑去找杨芳,"我和姐姐上回去寺里上香,她许的心愿实现了,今个儿想去还愿呢!"

"什么愿,这么快就实现?"杨芳玩笑道:"要不我也去许愿求个媳妇儿?"

这么说他是同意陪同前往咯?"指不定今天就有哦!"

"唏!"杨芳才不信那么神,"果真如此灵验,我叫你一声姑奶奶!"

"好!一言为定!"输了她不吃亏,赢了她占光啊!

当茉雅奇真的在上马车之时见到杨芳时,她又开始怯懦,伊贝尔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慰着,

"妹妹在呢!他又不能吃了你。"

的确不能,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她就不敢直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如此这般,待会儿又该如何表白?

她心中恐慌,面色却是如常的端庄,是以杨芳并未察觉她的不自然。

第一百九十六回 去寺庙时,杨芳果然跟了进来。

上香许愿。

茉雅奇本想问问,他怎么也拜,又觉寺庙是**之所,由不得他们嬉笑多言,于是忍住了好奇。

上完香,伊贝尔又说要去后山时,杨芳眉心微跳,"能不能,不玩我!"

前次的惨剧还历历在目,伊贝尔当然不会记得,因为她是最享受的一个,没淋!

"昨晚有晚霞呢,今天肯定不会有雨,真有我也不会让你背,你可以放心地跟我走罢?"

不等他应承,伊贝尔已转身大摇大摆地向山上走去。

茉雅奇看了他一眼,也不好等他,随伊贝尔走了。

除了跟上,他还有得选择么?这个任性的千金,他真的无可奈何。相比之下,茉雅奇却是那么温顺乖巧……

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时,杨芳被自己吓了一跳,晃了晃脑袋,仰头望了一眼从树枝缝隙透下来的阳光,明亮刺目。

他所求的姻缘在哪里?难不成,真要一辈子打光棍儿?

走了一段路,前面十分开阔,有几棵枣树,贪吃的伊贝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杨芳上去给她摘些枣。

杨芳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只得从命,摘罢枣,又在小溪里洗净,这才递给她,"给,小祖宗!"

伊贝尔满意地伸手接过。也不道谢,杨芳早已习惯了她对他故意的不尊重。

他果然,很疼妹妹呢!对待她,就客气疏离了许多,茉雅奇如是想着,不免有些气馁,觉得不该冒险,自取其辱。

待他负手走过去时,茉雅奇没敢看他,她是落花,他是流水,何必,去舍弃尊严,主动表明?

即便他会走,将一丝矜持的印象留给他,岂不更好?一定要让人家觉得她很随意轻浮,才罢休么?

怔忡间,他忽然伸出的手掌出现在她眼底,竟是几颗大红枣!

茉雅奇讶然抬眸,杨芳冲她眨了眨眼,悄声道:"留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给你,可别跟她说!"

她还以为,他忘了她的存在呢!原来没有!

接过枣子,轻轻一咬,清脆香甜,茉雅奇只觉,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枣。

他统共就藏了三个给她,她却又递给他一个,"真的很甜,你尝尝。"

杨芳伸手去接时,有些犹豫,看了看茉雅奇,才接住。茉雅奇不懂他在犹豫什么,"怎么,怕不干净?你不是洗过么?"

"不是,"看着枣子,杨芳笑了笑,"按照伊贝尔的性子,给她的东西,她是不会再给你。她是小主子,我们是下属,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所以你递过来时我才不自觉的惊诧,原来你并没有把我当奴才看。"

他居然会这么想?她从来没有看低他,相反,还十分敬重,"听说你战功赫赫,我一直把你当大哥哥一样尊敬。"

"哥哥……?"原来啊!只是哥哥……

那一刻,茉雅奇好似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落寞,是她的错觉么?然而只有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玩世不恭且自信。

看两人眼神交流着,伊贝尔觉着时机已成熟,便借口腹痛要去方便,遂带着丫鬟离去,留他二人一个清净的表白之地,心中暗自祈祷着一定要成事!

想起表白之事,她有开始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好的开头有好几个,此时此刻,她竟将每一个都否定,若说出来,被拒绝时会是怎样的尴尬与疼痛,可若不说,怕是再没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思及此,茉雅奇将心一横,"我有些话……"

"有件事我想……"

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尴尬一笑,又不约而同地来了句,"你先说!"

沉默了片刻,杨芳不自在地开了口,"呃……那个……二十六那天,那个……我们会启程。"

说话一向流利且条理清晰的杨芳居然也会结巴?伊贝尔若在场,必然会笑他!

满心的期待霎时间幻灭,"就这些?"

"是……啊……"显然,不止这些,可他,说不出口……

果真是她想多了,还以为他会说些令她惊喜的话呢!唉!

杨芳又问她想说什么,茉雅奇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似有千言万语,终难开口,她该编什么,来圆这个谎?

"我能说我忘了么?"除了掩饰,她似乎别无选择。

感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压抑令杨芳不适,本能的想逃离,"我去找找伊贝尔。"

就算找借口,也该找个靠谱点的,才能令人信服啊!茉雅奇忍不住提醒道:

"她说腹痛,去找茅房,有丫鬟陪着,你去做什么?"

"也是哦!"杨芳暗叹自个儿一着急,说话都失了分寸。

两人一直站着,难免手足无措,杨芳提议去小溪边坐坐。茉雅奇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默默走着。

来到溪边,茉雅奇顺手摘了朵野花,手中的花瓣被撕扯着,飘落水中,两人皆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句话,却都认为自己是落花。

溪水的气味混合着周边花草,清香淡雅,茉雅奇逐渐放松下来,理了理思路,还是忍不住探究。

"你……可有喜欢的人?"茉雅奇笑着问出这句话,掩藏温柔,佯装好奇。

"呃……"他本来不敢开口,可她既然问了,他顺水推舟也无妨罢?"好像……有一个。"

一听这话,茉雅奇顿感失望。原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杨芳本在等她继续问,她却默不作声,这不合常理啊!"你怎么不问问,她,是谁。"

有必要么?茉雅奇只顾失落,哪里还有心思问那么仔细,"你之前一直在外地,才来京城,那你所说的姑娘,肯定是外地的,我又不认识,问了何用?"

原来她,又误会了。

想了想,茉雅奇掩住落寞的神色又问,"那你为何不娶她?"他已经该成亲了呀!

"我……"杨芳尴尬一笑,"不知她喜不喜欢我,而且,身份有别,悬殊太大。"

"她家世很好?有多好?"除非是王爷皇帝之女,否则在茉雅奇看来,都不算好。

好得令他自愧不如,"她父亲,曾是九门提督。"

这么巧,"我阿玛也做过九门提督!你说的那家,姓什么?她父亲是谁?若是京城大官的千金,兴许我还认识。"

居然是京城的人?茉雅奇忽然很不甘心,很想知道她究竟输给了哪个姑娘!

她还不理解?杨芳只好再继续说清楚,"富察·福隆安。"

看他的眼神,似乎这份喜欢已经沉淀了许久一般,"你该不会,喜欢我姐姐罢?可她已经嫁人了啊!"

哎吆我的天呐!茉雅奇可真会想,"你姐姐不仅嫁了人,还比我大十多岁,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只听过,见都没见过好罢?"

"难道是我那些姨娘的女儿?"茉雅奇居然不知,他还跟谁接触过?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杨芳真是服了她!她是真糊涂,还是装傻?

"啊?"他说,是她!真的么?才刚听到他说有喜欢之人时,她一直想成了旁人,却忘了自己,难道,她不是单相思,他也对她有意?

她的眸子里,只有惊讶,毫无半点柔情蜜意,看来,她并无心,心中微堵的他不敢再奢求,故作轻松地笑笑,"算了,是我自不量力,当我没说!"

原本就不想说,居然轻易被她的问题引诱,说了出来,实在失算。

看他起身要离开,茉雅奇忽然上前拉住他,脱口而出,"杨芳,我喜欢你。"

杨芳的脚步顿停,缓缓回首,难以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手,居然拉着他?

茉雅奇顿感羞涩,急忙收了回来,羞得无地自容。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实在见不得人了!

"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又不是聋子!"听不清便罢!"

她哪里来的勇气,能再说一回呢?才刚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大约,是怕看到他因误会自己无意而失望?

最后,居然还是她先表白了,可他,似乎无甚反应,他不是说,他有心上人,是福隆安的女儿么?究竟,是自己,还是旁人?

喜欢抑或拒绝,他是不是,该说一句,而不是一味沉默呢?

"你……怎么不说话,无言以对?"一时冲动扯出心事,但当茉雅奇向他询问答案时,他又退缩了,满脑子都是福爷似有若无的提醒,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压抑得他无法喘息,

"你是富察家尊贵的千金,我只是一个武将,勉强认识些字,诗词都不会作,你我之间,天壤之别。"

他何必考虑那么多?"倘若抛开这些呢?抛开那些世俗,只说感觉,你对我……可有一丝……"她说不出口,料想他应该会懂。

有,没有,似乎并不重要,"人活在世,就会跟人接触,开始有了高低之分,既然活着,就会在乎很多,不可能抛开一切,单纯的只顾自己,为所欲为,你懂么?"

她已说的那么直白,他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这便算是拒绝了罢?那么刚才所谓的心上人,只是逗她罢?

她的心思那么明显,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他就逗她一逗,她居然当了真,还傻傻的去表白,实在可笑!

那一刻,茉雅奇的心好痛,鼓足勇气燃起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最后的一刻,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脆弱,倔强一笑,

"我……懂了,谢谢你的直白………"道罢转身跑开。

"哎!"杨芳忍不住追了上去,挡住她去路,"茉雅奇,我……"

第一百九十七回 看着她泪流满面,杨芳一时手足无措,慌了神,"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茉雅奇一个劲儿的抹眼泪,仍是泪如雨下,心底的委屈与酸涩不断上涌,痛得她无法喘息。

她本以为感情应该是细水长流,从未想过会对谁一见钟情,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她对他,就有那么深的感情么?为何被他拒绝时,会那么难过?

"我拒绝,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是那么美好的姑娘,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一看到你这样哭,我的心……就犹如针扎一样,"杨芳忍不住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她挥开,哭得更厉害,

"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对我温柔,这样只会让我误会,越陷越深越痛苦!"

心痛的杨芳忘了顾忌,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中,"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敢去喜欢,我有太多顾虑,我想让你好,才不敢去表明什么,可看你这么痛苦,我又后悔了,

我恨自己没有担当,心里明明和你一样,至少你一个女子都有勇气说,我却连勇气都没有!太窝囊太憋屈!"

"你和我一样?"又一滴眼泪落下后,回味着他的话,她惊喜抬眸,问得小心翼翼,"这个,算是表白么?算是接受我了么?"

"不然呢?"总不能把心挖出来罢?"难道不算?"

"可是伊贝尔说,男子喜欢一个人,就会……"

杨芳奇道:"会怎样?"

迟疑了会子,茉雅奇声小如蝇,"会……亲吻她。"道罢当即红了脸,不敢抬首看他,暗骂自己好蠢,居然又说了傻话!

杨芳闻言,哭笑不得,"伊贝尔真是个小人精!她才过十二岁啊,什么都懂,你比她大那么多,你还听她的啊?"他心里没谱儿,又问她,"真的只有亲了才算么?"

"我也不知道,听她说的而已,"抬起迷蒙的泪眸,茉雅奇尴尬问他,"你应该知道罢?"

"我也不晓得,"杨芳是真不懂,"我一直跟着福爷,军营里连只母蚊子都少见,哪里有空跟人热恋?自是不懂这所谓的形式规矩。"

可是看着她微抿的红唇,心底仿佛有什么在升腾,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贴上去,感受一番。

意识到他渐渐俯身,茉雅奇既期待又恐慌,不知所措地低着眸,等待心心相印的那一刻,

原来……这就是被吻的感觉,那么柔软,令人心动。

而杨芳,本想浅尝辄止,却意外沉迷……

墨迹了半天,伊贝尔这才归来,本想看看情况,却意外地目睹了这甜蜜一幕,若不是及时捂住嘴,险些叫出声来!

这进展,也太快了罢!果然是两情相悦啊哈哈!自己居然成了小红娘哎!

生怕惊扰了他们,伊贝尔蹑手蹑脚的离去,坐在一颗大树下,等着他们甜蜜过后来找她。

一想到成了一对儿,她就心满意足,笑逐颜开。

直等了好一阵儿,他们才过来唤,大树后的伊贝尔懒懒伸出手臂晃了晃,"我在这儿哎!"

只见杨芳走过来时神采奕奕,看到伊贝尔又板着脸数落道:"上个茅房这么久!"

他还好意思嫌弃她?伊贝尔叉腰怒斥道:"是你们亲吻太久好罢!我差点以为要等你们等到天荒地老,你们也不怕窒息!"

她居然,看到了!茉雅奇闻言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说话,杨芳咳了一声,训道:"小丫头居然偷看?"

"谁偷看?"伊贝尔也不觉自己有错,"谁让你们这般正大光明,也不藏好些,我已经识趣回避了!"

"我们在说话而已,"不意多说,杨芳催着下山。

看着姐姐红光满面,伊贝尔也不多言,直待上了马车才质问她经过,"坦白从宽哦!"

茉雅奇甚感尴尬,"回去再说罢,他在马车外呢!"

"又听不到,怕什么呢?我等不及想知道呢!"

本就是因她牵线,两人才走到一起,她倒没想隐瞒,只是杨芳在马车外同行,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耐不住伊贝尔的软磨硬泡,只好压低了声,老实交待了经过。

听罢后,伊贝尔羡慕不已,"原来杨芳真的喜欢你,我就说我没猜错罢!他居然还不敢说,平时那么大胆狂妄,遇到感情还发怵啊!"

小手支着下巴,她不由幻想着自己的感情,"第一个吻我的人,又会是谁呢?"

茉雅奇笑道:"你才十二岁,还早着呢!"

的确还早,她也不着急,想到他们好事将成,伊贝尔得意自夸,

"这可是我的功劳啊!他日成亲时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包!"

"说成亲为时尚早,我还不到十五呢!"茉雅奇倒不曾想那么远。

"可是杨芳已有二十,他该成亲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今日才确定两人的心思,杨芳未提亲事,总不能让她来提,即便提了,也不知她额娘会不会同意,想到此,茉雅奇又叮嘱伊贝尔,

"不可让我额娘知晓此事,我怕她反对,杨芳会知难而退。"

这能瞒多久?"可她总会知晓。"

"过段时日再说罢!"谁晓得往后会如何呢?他只是喜欢,还是想娶,她并不确定。

"好罢!"伊贝尔不懂,只能听她的。

回府后,伊贝尔蹦蹦跳跳,跑去与她额娘说起今天的喜事,本以为母亲会和她一样开怀,岂料母亲竟是眉头深蹙。

"杨芳居然也喜欢她……这可如何是好?"

"额娘在担忧什么?好似杨芳喜欢茉雅奇是坏事一般。"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杨芳也喜欢茉雅奇?"门口有人惊呼一声,是阿玛的声音,伊贝尔回首抱怨道:"阿玛居然偷听我们母女俩说悄悄话!"

福康安心道:怪我咯?"你跑来我们的房间,还敢说我偷听?再者,你们的声音那么大,也叫悄悄话?"

伊贝尔猛然想起茉雅奇怕母亲不同意得隐瞒此事,倘若她阿玛去说媒,定然能成罢,若能定亲,那一对儿有情人就不必再偷偷摸摸了,也是功德一件!如此想着,伊贝尔跑去挽住她阿玛的手臂撒起了娇,

"阿玛,想请你帮个忙。"

"没空。"

遇见大忙人,伊贝尔只得妥协,"不定非要现在,等你得空也可,好不好嘛?"

"不好。"

太过干脆的拒绝,毫无道理可言!不悦的伊贝尔松了手,声音不再温柔,抿唇抱怨,"我还没说呢,你就断然拒绝!"

没有悬念的对话,根本不需要询问,"猜得到,我不同意。"

为何父母都不同意,诧异的伊贝尔要一个原因。叹了口气,福康安沉声问,

"你还记得福珠隆阿么?"

她听旁人提过,说福珠隆阿是她的同胞弟弟,在一岁左右溺水而亡,奈何那时年纪太小,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

"记不清,只知道是我弟弟。"

"当年他……"

"瑶林!"

忽闻一声沉喝,福康安只好住了口。

面色不愈的明珠来到他跟前,该说他什么好呢?午时有些热,她不过就去里屋换了件衣衫,出来就听见福康安欲提当年旧事。

"那天我怎么交待你的,转身就忘?"

明珠的性子一向温顺,甚少这般指责他,意识到她真的生了气,福康安只好起身,不再继续那个话头,语带烦躁,"女儿要我给她一个原因,你不让我说,那你跟她解释。"

道罢,置气转身去里屋换衣。

"到底怎么一回事?"伊贝尔隐约感觉到父母有事瞒她,明珠却打定主意不肯说,

"没什么,茉雅奇之事,你阿玛和我都不会管,原因也不会说,也不会刻意阻止。但看他们造化罢!"

伊贝尔还想再问,却被她额娘打发走了,"再问只是浪费唇舌,你先回去,你阿玛心情不好,我得哄哄他。"

看来还是丈夫比女儿重要!都要晌午了,额娘居然也不留她用午膳,还下逐客令!哼!太过分了!

骄傲的伊贝尔也不愿死皮赖脸,当即扭身离去。

待她走后,明珠回身进了里屋,福康安才由丫鬟伺候着换了身衣裳,看她进来,也不理会,只说要喝茶,丫鬟过来桌边,尚未摸到茶壶,已被明珠挥退,她要亲自来倒。

将茶递给他,他默然接过,喝了两口,又搁在一旁,没有说话。明珠只好找话与他说,

"该用午膳了,我吩咐她们上菜罢?"

他哪有心情!"不吃,气饱了!"

果然是计较了呢!轻笑一声,明珠柔声哄道:"才刚说话着急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底,放在肚子里,所以很饱!"

小气鬼!"你恼我作甚?我只是怕你一时嘴快说了出来,才呵了一声,声音也不是很大,还能震到你?"

"我才忙完公事回来,又被女儿烦,在她心里,我这个阿玛是无所不能的,可我这次却得拒绝她,还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再想起儿子的枉死,你又训我,你说我能高兴么?"诸事堆积在一起,他只觉压抑。

第一百九十八回 "朝堂有许多事,我不可能每一样都为所欲为,也会遇到阻碍,其实我也会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与你抱怨而已,其实也不怪你,大约是平日里看惯了柔情的你,忽然凶我,我不太适应罢!"

"恰巧我又在女儿面前说你,没有顾忌你在孩子们跟前的威严,你才格外不舒服。"

的确如此,福康安没有接话,苦涩一笑,坐了下来。

立在他身后,明珠为他按捏减压,"我懂的,所以才撵走了女儿,过来哄你呀!女儿走时可是很酸呢!"

"是么?"她的捏柔很舒坦,十分解乏,偶尔手指触碰脖颈,那温暖的柔软总令他想入非非,福康安只觉奇怪,"为何丫鬟跟我按摩时,我从来没有感觉,你一按,我就……"

明珠忍俊不禁,"不是生气么?怎的又胡思乱想?有没有点儿骨气啊?"

"不吃饭才叫有骨气么?那我不吃饭,吃你,好不好?"说着,福康安拉着她手,将她转过来,带入怀中,让她坐于他腿上,拥着柔软腰肢,挑起她下巴,神色暧昧。

明珠可不想在饭点跟他嬉闹,心慌推拒道:"莫闹,吃我只会更累。"

"吃完你,再吃饭。"亲了她一口,福康安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在她面前,的确毫无原则,

"明珠,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好话来哄我,你只要笑一笑,我的心就能开出花来。"

"这么容易满足?"她还以为,她得继续哄,他才能消气。

"唔……"福康安瞬时联想到其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平时是这样,床上可就很难满足我咯……"说着在她颈间深深呼吸着,不由将她抱得更紧!

"又使坏!"明珠怕他真的停不下来,忙哄道:"别……我饿了,先用膳,吃完再说。"

"吃完你陪我睡午觉?"

口中虽应承着,明珠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真的只是睡午觉么?只怕待会儿很难睡着罢!

自寺庙归来后的杨芳心绪不宁,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除非有福爷做主,否则,必难成眷属。

只是福爷,他会愿意帮忙么?上回,茉雅奇的额娘想将她的外甥女介绍与他,都被福爷一口拒绝,心明眼尖的杨芳又怎会看不出来,福爷与那个女人,似是有很深的芥蒂,虽不知晓因由,也大约猜得到,

福爷不想与她攀上亲戚。

那么他,该是孤身奋战了,如何是好呢?

今儿个已是八月二十一,启程之日将至,明珠派人准备给伊贝尔收拾行装时,她却道不想再远行。

"可是还在生娘的气?"明珠以为她在赌气,伊贝尔嬉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被你和阿玛忽视惯了,女儿已经不在乎。"

"既不是为此,那为何不想去?"

"为十五叔呗!"道罢自觉不妥,伊贝尔又嘱咐道:"额娘可不要告诉阿玛。"

说与不说都一样,"我不说,他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阿玛自行想象,总比我明言的好,总之我不想去广东,太远,更不想跟那个世子同行。"想起阮光垂,伊贝尔愣是生不出一丝好感!

孩子的意志,明珠不愿强求,伊贝尔常年在家,也就上回随他们出了一趟门,不习惯长途跋涉,她尚可理解,但德麟也不愿去,真在意料之外了。

原来是因着雅尔檀得留家待产,封廉在外地任职,不好留在京城,云川想留下陪着,而德麟看云川不走,亦不愿走。

如此一来,就剩明珠了,福康安知情后甚为忧心,孩子们都不去,那么她呢?"别告诉我,你也要抛弃我?"

看着他一脸委屈担心的模样,明珠不敢说话,她心里的确也退缩了。

这是什么神色?福康安顿感沮丧,似乎周遭一片灰暗,没了希冀……

原本还在逗鸟的他现下听到鸟叫声只觉心烦,挥手示意乌尔木将鸟笼提走,目光哀怨地看向明珠,

"都不去,那我岂不是孤家寡人?"

正是料到了他失望的神色,她才做了决定,"我是不想,但还是会陪你。"

"莫不是哄我罢?"惊喜的福康安可不允许她反悔,"说了就得作数!"

"自然作数!"她笑容清浅,柔如花瓣落心田,那一瞬间,仿佛天更蓝,花更香,两人相依着静立在院中,

盘龙碧玉菊高雅华贵如明珠,梧桐树沉稳忠贞如福康安。两人相依多年,若非征战,不愿分离,纵然颠簸,也要同行,身相伴,心相缠。

这一次分离,那拉氏从未这般不舍,福康安心中不忍,好言劝道:

"今年又不能在家给额娘过生辰,是儿子不孝,明年是额娘七十大寿,儿子定会再归来,亲自为额娘贺寿!"

那拉氏含泪道:"但愿,为娘能等到那一天。"

"额娘长命百岁,必然能!"明珠怕她难过,又说起孩子来打岔,"茉雅奇与伊贝尔这些孩子们尚未成亲,都等着额娘您来把关呢!"

"我老了,眼光不够好,"那拉氏破涕为笑,明珠真真是个意外,

"当年还不喜欢你呢!而今才发现,你才是最好的儿媳!"

"那我呢?"多罗故意来嬉闹争宠,"儿媳不好么?"

"你也好,晴蕙也好!"那拉氏感慨万千,"我的儿子,个个都出类拔萃,儿媳也是善解人意,实乃老天眷顾啊!"

晴蕙不禁在心中冷笑,头一句才是真心话,后面的,不过都是敷衍之辞罢!

启程这天清晨,晴蕙自然不会来送,太夫人年纪大了,福康安不许她老人家再折腾,也不让来,雅尔檀带着云川来送封廉,依依不舍地叮嘱他一路小心。

茉雅奇亦起身来送,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向杨芳,但也没有遗憾,只因两人昨夜也见面话别。

杨芳让她等他一年,明年她过了十五岁,他也会陪福爷回京贺寿,到时便提亲。

德麟与伊贝尔抱着他们的额娘不撒手,伊贝尔时常经历着别离,德麟可是头一回与父母分别,不免难受。

福康安心道:为何没人抱我?

"男孩子可不能哭,"明珠压抑着心底的酸涩,哄劝着,"既留下,那就好好在家陪着太夫人,有你们逗趣,太夫人的日子也舒心些,还是要好好念书,记得么?"

"嗯,"德麟乖乖点头,"额娘放心,儿子谨记。若是阿玛欺负你,你要记得写信告诉儿子。"

说得好似他欺负过她一般!"嘿!"福康安反手赏了他一个栗子,"告诉你你待如何?"

"我……"抬头仰望着父亲,旭日下的他威武英挺,"不自量力"四个字瞬时在脑海闪现,德麟只好默默咽下要为母亲出气的后半句话。

"儿子只是说说而已,你跟他较什么真?"

伊贝尔才不担心她额娘会受委屈,"弟弟放心,只有阿玛被欺负的份儿,他是万万舍不得欺负咱们额娘的!"

明珠心道:他欺负我时你们看不到而已。

福康安心道:我这人只在床上欺负我的女人!

告别之后,马车渐渐远去,想起杨芳说的会与她保持书信联系,茉雅奇总算还有一丝欣慰。

随后,车队到达避暑山庄,与安南王的队伍汇合,由乾隆亲自送别,再一道出发,赶往广东。

回途中,少了许多人,没有孩子的队伍,似乎格外安静,阮光垂一直盼着伊贝尔的到来,等来的却是她并未同行的消息,连眸光也暗淡下来,一路没有精神。

来时花漫路,去时已荒芜,

花开不为君,徒留香如故。

途中的一个凉夜里,入了帐的明珠粉面含羞,柔情缱绻,勾住他脖颈,送上香吻,倾诉心愿,

"瑶林,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福康安只想到一点,坚决反对,"你已过了三十,生孩子有危险。"

"我可以好好调养,不会出事。"

"德麟已十岁,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年太惊险,我不想再经受第二回。"

回回都拿这个理由挡她,明珠得寻找突破口,"可是德麟没有兄弟,我怕他将来有事,无人帮衬他。"

杞人忧天!"我的儿子,能有什么事儿?即便有事,他老子我也会替他解决。"

子嗣太单薄,想起太夫人,明珠只觉心中有愧,况且她本人也很喜欢孩子,"总觉得他们姐弟二人太孤单,你也没有妾室,没有其他孩子。"

"我不在乎,"吻了吻她,福康安心满意足,"一儿一女很圆满。"

唉!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他不同意,她也没法子,只好暂且搁置。

然而一个多月后,还在行程中的一天,明珠忽然呕吐不止,云霄端了茶为她漱口,担心她是有了身孕。

福康安喊停了队伍,命人请大夫过来诊看,担心又忧虑,心想着不应该啊!他明明回回注意,多年来不曾失误,这回怎会特例呢?

明珠倒是很希望是意外的惊喜,在大夫把脉的过程中暗自期待着。

第一百九十九回 然而大夫却道:"大约是吃了油腻,喝了风,才想呕吐。"

不是有身孕么?"明珠有些不相信大夫的诊断,"你确定?"

"不是,"大夫很肯定,"即便有孕,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反应不太可能在一个多月时就反应强烈。"

还好不是!福康安终于舒了一口气,明珠却在想,居然不是!害她空欢喜一场。

既无大碍,马车继续前行,看她神色黯然,福康安也犹豫了,"你真的,那么想要孩子?"

咬了咬唇,明珠神色哀伤,又带着些许埋怨,"我就是喜欢孩子,想给德麟他们再添个弟弟妹妹,倘若你不喜欢,也就罢了!"

"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希望再让你冒险,你的一切要求,我都想满足,可是,这一个,我不能答应,"福康安坚持己见,不肯妥协,

"即便你恨我,我也不能。"

生孩子最好是你情我愿,明珠也不想刻意去强求,假如再大出血,只怕她不会再幸运一次,如果代价是要与他死生别离,那么,她宁愿放弃。

"不要就不要罢,也不是非要不可!"

不知她的妥协是真心还是假意,福康安轻叹着,握住她的手,没再说话。

明珠的生辰也是在途中渡过,纵然福康安给她精心准备了贺礼,看着那珍贵的天然花珀,她也只是笑容勉强,并不舒心。

他以为她还在想着要孩子的事,却不知她只是思念自己的孩子,德麟由她带大,突然不在身边,令她无所适从,所幸云霄、苏果能陪她说说体己话,否则她真怕自己抑郁寡欢,忧思难解。

让夫人忧伤的丈夫不是好男人,福康安总想做点什么,弥补这个遗憾,答应让她生一个,是绝不可能,那么,是否应该另辟蹊径?

颠簸了两个多月,十月底,队伍终于到达广东,福康安派广西巡抚孙永清送安南王到镇南关。

分别之际,阮光垂对明珠道:"以后我还想给伊贝尔写信,可以么?"

"当然可以。"他的好意,明珠不忍拒绝,笑着应承。

阮光垂又请她写下具体所在,揣进怀里,十分珍视,这才与她挥手告别。

明珠不由感慨,"其实世子人挺好,奈何伊贝尔不喜欢。"

"她连像我这样英俊的阿玛都瞧不上,不喜欢小世子也属正常,"女儿眼光颇高,他是知晓的,福康安却觉不喜欢更好,

"若真喜欢,你该哭了,你舍得让女儿嫁那么远?"

"只要她喜欢,我再不舍得也会同意。"她尊重女儿的选择,不会强行阻止。

这样的感慨似是有些多虑,"小世子才十二岁,现在对咱们女儿念念不忘,不代表以后还会一往情深,走着说罢!"

目送他们离去后,明珠才进了总督府。虽然离开半年,但府里每日都有下人打扫擦拭,她再入住,依旧是干净整洁。

只是,孩子们的房间空了,也不知德麟会不会后悔未随行。正如福康安所说,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黏着额娘的小男孩,他有自己的朋友,有书可念,有事可做,自然也就不会有太多时间去想念母亲。

孩子们都长大了,不用她再费心,这是好事才对,可为何,她的眼睛那么酸呢!

缠着你时,嫌他们烦,终于离开了,又无所适从,唉!父母啊!总是如此,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无雪的广东感受不到冬月的来临。福康安忙于公务时,明珠只能感受到干冷的风和无边的孤独,备受宠爱的她,从来不会生出这样的感受,这一回,却特别强烈。

后花园中,有长青的树,也有萧条的枯叶,她就坐在冷清的池塘边上,忽然就想到了太夫人。

太夫人年轻时,大约也是个传奇,一生享尽富贵,可惜丈夫早亡,那么多儿子,却都四处为官,不能在身边尽孝,看似荣华的老人,内心其实很孤寂罢?

福康安找到她时,看到披着长袍的她,背影是说不出的寂寞,他的女人,不该有这样的心绪。

轻步走过去,自身后拥住她,福康安心疼入肝脾,"明珠,这样的你,令我愧疚,我觉得我这个丈夫做的不尽责。"

抚上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明珠也不想看他不痛快,"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念儿女罢了!"

"你的心思,我懂,"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福康安沉着温声道:"今晚,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原本想到时候再说,可看她这般消沉,他就忍不住,给她提个醒,好让她有所期待。

"什么惊喜?"

她怎么能现在问呢?"说明了还算什么惊喜?"

珍贵珠宝?还是……"难道,你要给我一颗种子?"

"啊?"愣了一瞬,福康安在想,什么种子?看她羞涩一笑,他才顿悟,了然坏笑,"哦——你想要?"

她是想要,奈何,"你不舍得给。"

"给了你的肌肤,滋润你啊!"吻了吻她的唇,福康安揽她离开,"回屋罢,外头太凉,我怕你会头疼。"

本以为惊喜会在晚膳过后,岂料尚未开膳,福康安就回来了,一脸欢喜地向她走来,

"明珠,快亲我!"

看了看丫鬟们都在,明珠甚感难为情,"不必这么着急罢?晚上再说……"

云霄与苏果准备开溜,福康安却将她们叫了回来,"不须回避,我有好消息带给夫人,说好的惊喜!"

看来真不是晚上那点事儿了!明珠暗叹自个儿已被他带坏,经常不由自主地往歪处想,实在尴尬!

但见福康安抬手一拍,唤了声"乌尔木",乌尔木便进了屋,身后跟着一个嬷嬷,抱了一个婴孩。

明珠不由一惊,"谁的孩子?雅尔檀?"好像不对,"不应该啊!她应该是年后才生……"

福康安神秘一笑,"你的孩子……"

"我的?"开什么玩笑?"哪里蹦出来的孩子?"

"你不是一直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么,我就给你变出一个来。"真给她时,她倒反应不过来了。

明珠恍然大悟,"给我收养一个?"

"不喜欢?"福康安瞬时泄了气儿,为何,她的面上有惊无喜?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接受。"其实她也想过这种方式,但她以为他们富察家对血脉很重视,是以没敢去提。

"为何不能接受?"

"关于血脉,你能允许?"

"你喜欢,我无所谓,"福康安任性,却有分寸,"如果是男孩,我额娘可能无法接受,女孩儿应该没什么意见。"

所以这是女孩咯?明珠走过去,从嬷嬷怀中抱过孩子,看起来像是百天大的婴孩,卷巧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粉嘟嘟的,惹人恋爱。

她看向孩子的目光满是慈爱,笑容温馨,福康安总算松了口气,终于,博她一笑。

但听她又问,"这女孩是捡的,还是买的?"

福康安遂道:"让乌尔木寻了几个,挑了个漂亮的,听说是个姑娘的孩子,未婚生子,孩子生父却是个负心汉,不肯娶她,她便悲愤自尽了,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邻居。"

看着女婴的眉目,明珠不禁猜想,"这孩子的母亲定然也是个美人。"

"可惜遇人不淑,不过她这孩子也算有福,被我们选中抚养,自此富贵一生。"福康安瞧着也挺顺眼,最重要的是明珠喜欢,给她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云霄与苏果分别抱了抱,直夸这孩子可爱,"有了孩子打岔,这回夫人再不会觉着无趣了!"

"嗯,"欣喜之余,明珠又是深深的感动,"瑶林,多谢你,这般为我考虑。"

原本笑着的福康安闻听此言,甚感别扭,多少年没听她对他说起这个字眼了,"谢?明珠,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

看他眼中放光,笑得意味深长,所谓的约定骤然在脑海浮现:她若说谢,他就会吻她。

那也只是她未将心交付之时,他耍的赖皮。如今,还有兑现的必要么?他可是肆无忌惮的想吻就吻,想做就做呢!

苏果好奇地探究约定的内容,明珠一脸无可奉告,福康安也不愿将属于他两人的小秘密公诸于众,一笑而过。

逗弄着孩子,她想给孩子取个名儿,问福康安,他却让她来定,

"德麟的名字就是你取的,寓意很好,这个小闺女,也由你来起名罢!"

取什么好呢?孩子到来在她最孤寂的时刻,一如冬日的阳光,温暖她心,"不如,就叫冬阳罢?"

不消她解释,他也明白她的意思,"好,小冬阳从此不再是弃婴,而是有父母的孩子了!"

上晚膳之际,福康安吩咐嬷嬷将孩子抱下去,他能明显感觉到,这顿饭,明珠终于有了食欲,自己肯吃,还殷勤地给他夹菜,自始至终,笑意不减。

能让她笑容再现,是福康安最大的自豪,然而用罢晚膳后,他才忽然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有了小闺女的她,睡觉都不踏实,临睡前定要去嬷嬷房中看一眼孩子,留他心头徒燃一团火,只能慢慢熄灭。

明珠一去许久,归来时,福康安已定了神,看着佳人褪去外衫在他身边躺下,他盯着她,目光忿然!

第两百回 "有了孩子忘了夫君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除了他,她就不能关注旁人么?"吃醋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病了,"改了就是不爱你,你愿意?"

侧躺着想了想,明珠微微蹙眉,"不愿意,无法想象,突然有一天你会不爱我,也许,会生无可恋。"

以往,她想的是,假如他变心,她会成全,高傲离开,可如今,年岁越久,她才惊觉自己越陷越深,掉入他编织的情网里,只能被包裹宠爱,一旦网破,无路可退,无心可收。

开个玩笑又惹她伤怀,福康安翻了个身,将她带进怀里,让她贴近他胸膛,感受他的炙热,"死了也会爱,下辈子,我也只要你。"

近乎起誓的语气,听得明珠既想打他,又想哭,"你好讨厌!"

他又说错了什么?"哪里讨厌?"

"这里……"被窝中,明珠伸指触了触,"顶到我了……"故意出言误导,只是不想再继续悲伤的氛围。

"我能说是故意的么?"说着,福康安又磨了磨花蕊,"看完了孩子,是不是该哄哄夫君,嗯?"

樱唇被俘虏的那一刻,她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最终,她还是会臣服在他身下,除了轻吟,再发不出旁的声音……

乾隆五十六年,正月,雅尔檀如愿诞下一个女婴,消息传到广东时,已过了将近二十日,雅尔檀在信中写了几个名字,希望封廉来做决定。

多年后再次当父亲的封廉喜不自禁,可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哪个好,便请福康安来挑挑看。

看了看信,福康安沉吟道:"青梅煮酒,青梅好。"

彼时,明珠正抱着五个月大的小冬阳,立在福康安身侧看了一眼,不甚赞同,

"梅雪好,梅与雪,皆是高洁之物。"

"那就梅雪好!"

封廉不禁腹诽:我说福爷,咱能不能有点儿立场?

不过云霄与苏果都说梅雪好,封廉念了念,也觉顺口,"梅雪?封梅雪,不错,我这就去给雅尔檀回信!"

封廉将要告辞,杨芳又跑来问,"京里可有我的来信?"

摇了摇头,封廉表示不知,等不及要去回信的他没工夫与杨芳多说,转身就走。

福康安饶有兴致地问他,"谁会给你写信?"

"亲……戚啊!"杨芳结巴地回了一句。

"哦?我却不知,你在京城有什么亲戚?"如此没水准的诳人实不该用在他身上,这是侮辱他的判断能力!"莫非……是心上人?"

迟疑着,福康安还是笑问出了这句话,

"哪有,"杨芳笑得极不自然,"福爷说笑了!"

"走,"福康安起身对他道:"咱们去书房继续说笑。"

不会是要严刑逼供罢?想到此,杨芳只想借口逃离,"呃,福爷,属下突然想到还有桩要事得办……"

"唔——"福康安向来体贴下属,"公务繁忙啊?那你赶紧去,书房有封不知是谁写给你的信,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看看。"

信?一听有信,杨芳即刻驻足,恭敬笑道:"福爷经常教导我们劳逸结合,我还是先陪您说说话,再办事不迟。"

明珠与两个丫头忍俊不禁,得逞的福康安气定神闲地往书房走去。

小冬阳开始哭闹,大约是饿了,嬷嬷随即抱了过去,给孩子喂一喂。

书房里,

福康安自然不会轻易地将信给他,得问出点儿什么才行,

"自打回京归来后,最近你的信件来往颇为频繁,可是情书?"

"呃……"杨芳正要开口,福康安先给他提了个醒,

"你的信我不能拆,但是你拆开之后,我要看署名,你若瞎编,只是浪费唇舌。"

何必这么认真呢?杨芳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是他的眼神,却仿佛看穿一切那般通明,令他不得不考虑,说谎的后果……

罢了,终归瞒不住,杨芳将心一横,干脆实话实说,"应该是,茉雅奇的来信。"

"所以呢?你们,两情相悦?"

除了默默点头,杨芳还能狡辩么?福爷都要查信了,他惟有束手就擒。

福康安喟然长叹,"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倘若福爷说的是: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呢?也许杨芳会沾沾自喜,但事实不是,福爷好像很不看好他,这令他很懊恼,

"福爷,我就那么差劲儿?"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不是你差,而是……晴蕙的女儿,不该喜欢我的人。"

您的女人,还是您的男人?歪想了一念,杨芳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又试探着问,

"福爷可否明言,您一直不太支持的因由,我是您一手提拔过来的,对您敬重有加,从不愿忤逆您的意思,但是,我对茉雅奇,也是真心相待,希望能有个结果,却也明知门不当,户不对,还想仰仗福爷来为我说情,可您,似乎并不看好。"

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通透,"明知我不看好,你就不该再多想。"

"可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杨芳那一丝倔强,令福康安无奈又感慨,真心?哪个真心愿意轻易屈服?当年的他不愿屈服于母亲,如今的杨芳似乎也不甘心因门第而放手,要争取,没有错,而他,对两人的姻缘有偏见,是不是太过固执?

见他许久不语,杨芳不怕死地拱手再问,"求福爷给个明确的答案!"

他本可以扯谎,随意搪塞,可是他不愿,敷衍一颗真诚的心,是以只能翻开记忆,让杨芳明白,他这次不肯成其好事的原因,

"因为厌恶,厌恶茉雅奇的母亲……"

仔细聆听着,杨芳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虽没有孩子,却也觉得任何孩子都是可爱的,而那个晴蕙,披着最温柔的皮,却做着最歹毒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福爷会恨她,没杀了她已是极尽仁慈!

细想之下,他也就明白了,福爷当日为何拒绝晴蕙将外甥女介绍给他,如今不肯帮他,也是因这层嫌隙,

让一个人跟自己的仇人去提亲事说好话,的确是很为难,尤其是福爷这强硬性子,更不可能。

他再去要求,便是过分了!

虽不甘心,杨芳终是不愿再强求,"属下懂了,福爷自有您的难处。"

"你待如何,放弃么?"福康安心知,没有他的助力,杨芳绝对娶不到茉雅奇。

"不,茉雅奇待我很好,很真,她在盼着我回去提亲,"他心里没谱儿,却有勇气去坚持,

"即便胜算很小,我也不想放弃,不想辜负她,我会尽全力争取,但看天意,怜不怜惜。"

这小子,够硬气!差一点就心软了呢!然而还是做不到,不计前嫌的大度,他真的没有,

"我只能说,不帮,不阻,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看你是否有那份运气罢。"

"能得福爷栽培,便是此生的幸运,我相信,我还会继续幸运下去!"豪言壮语,就当安慰鼓励自己,人不怕输,就怕没勇气。

"假如有一天,封廉叫我表兄,而你唤我三叔,啧啧……"福康安没再继续说下去,想想都觉得开心呐!

杨芳的眼角抽了一抽,那他岂不是小封廉一辈?想想都觉可怕呐!杨遇春那家伙一定会笑死他!

干冷的风呼啸着,福康安回到屋里搓了搓手,丫鬟顺手关了房门。

明珠迎向他,握住他的手,为他暖暖。

热乎乎的感觉真好,天阴沉的厉害,福康安连午膳也不想吃,只想着抱夫人到被窝里取暖,却又怕她会饿,便吩咐人尽早备膳,吃罢好午睡。

他们在书房说了那么久,明珠还以为他会改了主意,福康安笑了笑,"我没你想的那么善,冰释前嫌这种举动,我做不来。"

见她不语,福康安又问,"可是对我很失望?"

摇摇头,明珠其实并不介意他性子里固执的一面,正是这偏执,才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福康安!

"其实你心软了,想帮他,但就是无法原谅晴蕙,不想跟她低头说好话。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会支持你。"

福康安的面色终于轻松了些,"你的理解都快要淹没我对杨芳的愧疚了。他理解我,我却不能帮他,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的膈应!

杨芳能理解,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跟杨芳说了真相?"

"说了,假如没有信服的理由来堵,大约他会有所怨怪,"道罢,福康安看向明珠,有些担忧,"你不会怪我先斩后奏罢?"

细想想,这也是无奈之举,明珠清楚福康安的顾虑,"说了也好,了解真相,如此杨芳就不会对你有所误会,芥蒂,是很可怕的存在。"

"嗯,"这也正是他的考量,想起一事,他又道:

"我准备跟皇上请旨,今年冬月之前赶回京,贺额娘七十大寿,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外地奔波,不曾有机会给额娘庆生,这一回,我要亲自操办,大摆寿宴,让她老人家享尽尊荣!"

"嗯,皇上也是孝子,必然赞许你的孝心,定会准你回去。"

第两百零一回 毋庸置疑的,乾隆答应了福康安的请求,上谕:

本年十一月,系福康安之母七十生辰。兹距十一月之期尚宽,但粤省现无要务,福康安若豫行来京,更得从容就道。

著传谕福康安接奉此旨,即行起程。将总督印务交与郭世勋署理,并谕郭世勋知之。

听闻皇上命福康安提前回京,六月即可启程,明珠大喜过望,

"每一回,在我认为皇上对你已经特别优待的同时,他老人家总会再好上加好,令人目瞪口呆!

十一月的生辰,九月启程即可,他居然让你六月启程!你拿着总督俸,却由郭世勋代理,真不公平!"

"这还不明白?"福康安可是心如明镜,"皇上就是希望我在中秋之前赶回去,顺道给他贺寿呗!"

"哦,"皇帝就是这么简单,这么任性!

不论如何,能早些回老家,明珠还是十分期待的,可以见到孩子们,还可以将小冬阳带回去给伊贝尔作伴。

如今的小冬阳已经十个多月大,粉嫩的脸蛋儿漂亮又爱笑,福康安也很是喜欢,时常逗弄为乐,待他们回京,也就该满周岁了。

但愿,他们不会排斥这个孩子。

封廉渴望见到雅尔檀与小女儿梅雪,杨芳渴望见到茉雅奇,杨遇春本想约着他一道回趟四川老家,看看家人,他却不肯去,一心想去京城。

"好罢,看在你是去拐个媳妇儿的份儿上,我也就不拦你。"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说得好像老子坑蒙拐骗一样,小爷奉的是真心好罢!"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娶到手再说,"杨遇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没有弟妹调戏的日子很无聊,快领一个回来。"

杨芳推开他手臂,嫌弃斥道:"你大爷!敢情老子娶老婆是供你调戏的?滚远点,你媳妇儿还等着你回家一解相思之苦呢!还不麻溜儿的滚回四川!"

"再会咯!兄弟!"杨遇春上了马车,先行启程。

"祝你一路顺风,半路遇妖精!"杨芳才冲着离去的马车喊了一声,杨遇春就从车窗边扔出一块糕点砸向他!

杨芳灵敏躲过,又高声喊道:"有本事砸银子啊!"

"想得美……"杨遇春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多年来,几人跟着福康安,共同进退,虽说吵吵闹闹,也是乐在其中,此回突然分别,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此刻的杨遇春还不知晓,很快,他们又会战场重聚,一展雄风!

一路无话,紧赶慢赶,福康安一行人终于在中秋前回了京,年年都是这般来回折腾,明珠也觉吃不消,时常腰疼。

与之相比,更令明珠头疼的是伊贝尔的态度,得知她额娘带回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伊贝尔也没说什么,但当她听到这孩子居然咿咿呀呀地唤着"娘",又伸着小手要她额娘抱时,她蹭地从母亲怀里蹿了下来,黑着脸问,

"这黄毛丫头凭什么叫娘?她又不是你和阿玛的孩子!"

"自她三个月大时,我就开始带她,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伊贝尔看得出来,母亲看向这个小女娃的眼神里满是柔情,曾经只属于她和德麟的母爱,现在又要被一个外人分享,她怎能愿意?

"所以她要做我妹妹?我才不要妹妹,又不是亲的,不要!"

红着眼睛,伊贝尔气呼呼地跑开,明珠想去拉她也拉不住,多罗劝她不要再此刻跟女儿讲道理,

"伊贝尔被大家宠惯了,突然多个妹妹,定然不适应,给她些时间罢!"劝罢,多罗抱过小冬阳,很是喜欢。

"这孩子长得不错呢,那么爱笑,多讨人喜欢!"

她果然是不喜欢呢!明珠深感无奈,德麟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也不会跟小女孩儿玩耍,妹妹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委屈的伊贝尔跑去找永琰,哭诉着母亲的偏心,"额娘居然给我带回个妹妹,臭丫头,我才不要妹妹!"

妹妹?明珠她,和福康安又有孩子了么?

永琰正疑惑间,却挺伊贝尔愤声道:"还是捡来的野孩子,凭什么霸占我阿玛和额娘!"

原来是捡来的,听闻这话,他才松了口气,又深知自己没资格计较什么。

"你怕什么?怕你额娘只疼妹妹,不喜欢你了?"

"十五叔不要乱说,我才不承认她是妹妹!"

"你呀!永琰都不知该怎么说她,"有时那么大方,有时又斤斤计较,我的女儿你都能喜欢,天天叫妹妹的带着她玩儿,怎么就不能对旁人一视同仁?"

"您的女儿终归不会管我额娘叫娘亲,不会与我争宠,但是那个小丫头不一样,以前额娘只疼我,以后可能更疼她呢?我不就失宠了嘛!想想都可怕!"

女人争宠会让永琰很反感,伊贝尔这般却是可爱之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永琰拉她坐下,耐心解释道:

"你懂什么是血缘么?那是骨子里的东西,磨灭不掉的,你是亲生,那个女孩只是收养,毫无可比性。"

"我阿玛也不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却对他疼爱之至啊!"

伊贝尔只是想反驳他的观点,却不知已经触动了永琰最介怀之事。他不得不承认,皇上对福康安的恩宠已经到了让他嫉妒的地步!

然而他也明知,伊贝尔并不是故意戳人伤口,现下最重要的,是哄她才对,怨念什么的,还是先放一放好了!

永琰正要再说,塔娜却过来了,要找伊贝尔玩耍,吉兰也跟了过来,永琰便由她们玩着,没再多提。

女儿一去许久,明珠有些担心,派人去接她,她却不肯回府,

"我要住在嘉亲王府,陪塔娜妹妹玩儿!"

塔娜一听这话,欢喜叫好,"哦!哦!姐姐留下了!我好久没跟姐姐睡一块儿了呢!"

"这……"下人甚感为难,永琰起了身,走近他,立在他身畔,负手低声道:"

"回去告诉你们夫人,请她宽心勿忧,我会劝说伊贝尔,让她接受这个妹妹。"

"是。"下人领命告退,永琰回身,看向两个孩子,相处的那么融洽,不由欣慰一笑。

明珠听了汇报,也不好再去寻伊贝尔,多罗劝她只管把心放肚子里,

"永琰既应承,必然帮你办妥,伊贝尔不听你的话,还能不听永琰的?"

这倒是实话,伊贝尔信任永琰,似乎已到了无条件听从的地步,同一个道理,她说没用,永琰开口就事半功倍,明珠不禁怀疑,难道她的阐述能力有问题,还是说,听从仅仅只是因为信任和喜欢?

塔娜是个很温顺的小女孩,像极了她的母亲吉兰,还对伊贝尔有种莫名的崇拜,大约是觉着她胆大聪颖,敢为人所不敢为。

伊贝尔住在此处很开心,但一想到还要回家,就烦躁异常。

永琰将蜜饯罐子递给她,她捏了一颗放入口中,是挺甜,可是咽下去还是苦,心里苦。

天知道她有多不希望自己母亲的注意力被别人带走,额娘爱阿玛,这个她已经接受了,

额娘爱德麟,没关系,弟弟是男孩子,只有她这个女孩子才能跟额娘更亲密,比如,她额娘会经常帮她沐浴,却不会给德麟沐浴。

但是,如今多出来个小丫头,额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会对那个小孩很好,而她,就会被晾在一边罢?

好残忍的画面,她已不敢去想。

永琰却对她道:

"她是被遗弃的孩子,才被你额娘捡到,她那么可怜,你额娘只是同情她而已,

收养的,终归不如亲生的,这一点,你额娘比你更清楚,绝不会因别人而冷落你,你只管放心。"

最终,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永琰亲自将她送回了富察府。

伊贝尔瞧见母亲,也没说什么,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明珠担心她还在计较,永琰只道无碍,

"我想,她反应如此剧烈,大约也只是希望博取你的注目,小孩子也和大人一样,也会变着法儿的争宠。"

"那我该如何,总不能把冬阳扔了罢!"一对上任性的女儿,明珠的理智全然没了,只想着赶紧哄好她,可是,这个孩子虽不是亲生,到底养了大半年,也有些感情,若再丢弃送人,她于心何忍?

她似乎把此事想得太严重了些,"不必,你喜欢,养着就好。也没必要逼着伊贝尔非去喜欢这个孩子,小孩子哪有博爱的念头,都只顾自己开心,

你只管一如既往的对伊贝尔好,让她明白,你不会因为新来一个孩子而冷落她,她永远是你最珍贵的女儿,如此,即可。"

这般想来,也是她操之过急了,"多谢王爷指点,我一着急,就容易糊涂。"

永琰轻笑,无可厚非,"都是这样,关心则乱。"

然而回回,只要他过来,就能碰见福康安,巧得不能再巧,永琰不禁纳闷儿,这福康安没事就不能多去酒楼应酬?偏往家赶?他真的只是一个,只爱明珠的专情男人么?

第两百零二回 但他此番过来,的确只是为了伊贝尔,又不是特地来看明珠,两人只是立在院中说话,连屋都没进。

而他福康安,大约也是在院外听了会子话,才出现的罢?

那他若再怀疑什么,便真是胡搅蛮缠了!

看着两个男人对视的眸光不善,明珠也不敢再开口请永琰进去喝茶,她若敢请,福康安必定火大,没办法,她的丈夫,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而她,甘之如饴。

不松不紧的管教,会让人觉得是宠爱,而不是固执,福康安恰如其分地把持着那个度,并未让明珠反感,必要时霸道,感觉过分了,就赶紧去哄,会哄媳妇儿的男人,才是聪明的男人。

明珠适时而退,"呃,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孩子。"

跟他有什么好聊的!两人皆如是想着。

虽如此说,永琰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伊贝尔最近情绪不太好,你多宠着点,莫让她觉着自个儿被忽略了。"

"那是自然,"福康安不甘示弱,反而示威,"我的宝贝夫人和女儿,我会宠到极致,就不劳王爷您费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永琰转身,不再理会他。

他与福康安,早已剑拔弩张,永远没有和好如初的机会。

眼看明珠哄不好女儿,福康安便自告奋勇地去了,"我的女儿还是我来收拾!"

此言一出,吓了明珠一跳,还以为他要打她,福康安笑道:"儿子是用来打的,女儿是用来哄的,这我懂,你放心便是!"

安抚了明珠,福康安才去找伊贝尔,看她趴在自己床上闷闷不乐,随手递过去一个小仙女的彩绘泥人给她,笑逗道:

"我的宝贝女儿美得如同小仙女一般!"

"少诳人!"伊贝尔倒是想信,奈何太假,"你的仙女是我额娘!"

"她是大仙女,你是小仙女!"

"是么?"伊贝尔翻身坐起来,严肃问道:"那我和额娘,谁更漂亮?"

"呃……你!"一本正经地道罢,福康安心道:夫人可别怪我说了违心话,实属被逼无奈!

"我和德麟,你最疼谁!"

"当然是乖女儿你!"毋庸置疑的模样,应该很容易令人信服罢?福康安如是想着。

"我最好对罢?"伊贝尔抱臂扬脸道:"那请阿玛把那个小丫头送走!"

福康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女儿很会抓重点,这点儿随他!干得漂亮!

但是,能否不要用心计来对付自己的老子?

讨好不行,那就煽情一下博取同情罢!

"去年我们走时,你和德麟都不肯再去广东,你额娘一个人太孤寂,我时常忙于公务,不能陪她,她都抑郁得了病呢!

我太过心疼,才想着抱个孩子来给她打打岔,小冬阳的身世十分可怜,"福康安又顺道给她讲了讲孩子的来历,末了又道:

"你看看,她生父抛弃她母亲,她母亲又自尽,她又被遗弃,如今已经一岁,马上就会说话了,咱们再丢了她,她会一直哭,你额娘也不忍心,万一再因此令你额娘生病,你就很开心么?"

她哪有那么坏心眼!"我当然不希望额娘生病。"

"你要记住,你是嫡女,是我和你额娘的骨血,她只是养女,说句不好听的话,她不配与你争宠,你若因她气恼,便是小瞧了自己,我福康安的女儿,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么?"

父亲一说这话,伊贝尔很振奋,"对,她不配!我才是亲生,我不会低估自己的!"

意料之中的凑效,福康安顺水推舟,"那你还要跟你额娘置气么?"

"嗯……"伊贝尔沉吟道:"我考虑考虑罢!"

还考虑?"我警告你哦!我的女人不能惹,不管是谁,我都不会留情面!"

"哼!"这么快就变卦!伊贝尔感觉自己被骗了,气轰轰道:"才刚还说我最漂亮!"

"比你额娘漂亮的人兴许有很多,但我中意的,只有一个她。"

无时无刻都不忘夸额娘的阿玛!好讨厌!好嫉妒!又好感动啊!她将来一定也要嫁个对自己这么好的男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玛的伎俩,就是先哄再威胁,明明看得透彻,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中了计,怪自己蠢咯!

此次归来,茉雅奇见到杨芳,自是欣喜至极,如今的两人,不需伊贝尔帮着约,便会自动见面。

奈何她还不敢让她额娘知晓,只能偷偷约见,杨芳有些心慌,不知该等到何时,

"总不能一直悄悄见,我们是真心,应该被祝福。"

"我想等太夫人寿宴之时再提,好日子,大家都心情好,兴许我额娘就同意了呢?"

她既这么说,杨芳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能陪她等着。

这次中秋,明珠并未带冬阳去避暑山庄,只带了德麟与伊贝尔,伊贝尔暗自欢喜,觉得母亲还是很疼她的,但是她面上还是不像从前那般,会与母亲撒娇。

想起永琰交待的,急不来,明珠也就释然,当年伊贝尔比现在更倔,她依旧凭借耐心将她感化,如今女儿只是吃醋而已,只要一直对她好,相信她会慢慢明白。

封廉归来时,他的女儿已经七个月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儿女双全,夫复何求?

云川这个大哥做的很称职,时常带着府里的一群孩子来陪妹妹玩儿,

德麟实在不想跟小孩子玩耍,整天告诫云川,说跟婴孩玩儿会让人变得愚钝,云川说他不懂,这是亲情!

等他自己有了妹妹,他还是体会不到亲情的魅力,并不是很想跟小冬阳玩儿,但是小丫头会跑了,看到他过来,会追着他,有时她想拿东西,爬来爬去够不到,德麟摇了摇头,觉得很烦,但还是帮她去拿,

"好笨啊!你快点长大行不行,老是麻烦我!"

尽管他训她,冬阳还是冲他咯咯地笑着,居然叫他"哥哥,哥哥……"

德麟吓了一跳,赶紧跑屋里喊他母亲,"额娘,这丫头会叫哥哥了哎!"

一脸惊奇的模样,逗笑了明珠,感情,都不是凭空而生,日渐相处的过程中,嫌恶也许可能会变成喜欢,钟爱也可能变成厌烦。

诸如明珠对福康安,诸如德麟对小冬阳,那么伊贝尔呢?会不会潜移默化?

多罗看这小冬阳如此可爱,突然就很想再生一个,便在夜里跟福长安撒娇,

"诚斋,咱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倒是无所谓,再有多少个富察家也养得起,只是,"你不怕怀胎辛苦么?"

"不怕,有你宠着我,必然不会让我太辛苦。"抱着心爱的男人,多罗很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我就觉得小冬阳好可爱,乌那希也需要一个小妹妹来陪她啊!"

他这个妻子啊!就喜欢女儿,也不想着生儿子争宠啊争家业之类的,幸好是个格格,没人敢欺负她,也幸好遇见他,不会带小妾进门来膈应她。

想到此,福长安忽然想起一年前,他犯的错误,只觉愧对多罗,幸得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让一切烟消云散,如今,一家和睦,他很知足。

敛了回忆,他打趣道:

"万一是小弟弟呢?"

"那就如了你的愿呗!你喜欢儿子,我喜欢女儿。所以是什么都好。"

既然她想要,他就得更卖力咯!

月余后,多罗满心祈祷着,莫来月事,让她再怀个小可爱。

推迟了两天没来,她便想着,若是十日后还不来,她就请大夫过来看看,是否有喜。

明珠晓得她的小心思,"也是,这会子请的早了,也瞧不出来呢!唉!你倒是能如愿,瑶林却不许我再生。"

"小冬阳也挺好,你瞧乌那希,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呢!而且伊贝尔,也不似往常那般排斥她,这是好兆头。"

看着几个小姑娘围在一处踢毽子,多罗越发希望自个儿再添个女孩儿,漂亮的女儿惹人疼!

正说笑着,忽闻侍卫来报,

"格格,有人求见四爷。"

多罗随口道:"四爷不在府里,让他改日再来。"

"可她定要求见,说要等着。"

当差那么久,还不会事儿?多罗面露不耐,"你不会打发了么?想见四爷的人多了,个个都等着,当富察府是善堂?"

侍卫为难道:"奴才也拦了,只是她手里拿着四爷的信物,还抱着一个孩子,奴才们不好动她。"

"信物?"多罗不由纳罕,"什么信物?"

"是块玉佩,奴才见过,确是四爷随身之物。"

"那么人呢?可曾来过府里?"

"不曾,"侍卫不敢将话说死,又补充道:"至少奴才没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多罗惊诧不已,她还以为是个男人想求福长安办事呢!

当明珠听到侍卫说有人抱着孩子找四爷时,心惊胆战,不会……是那个女人罢?

瑶林不是说,福长安已经将那女子打发走了么?已经平静了一年多,怎会突然冒出来?又或者,他还有其他相好的?

心思百转的明珠不敢多言,只因多罗已经准人进来。

她倒要看看,福长安会将自个儿的玉佩给哪个女子!

第两百零三回 隐隐不安的明珠悄悄招手,唤来云霄,低声吩咐道:"找个小厮,去寻三爷回来,不管人在哪儿,让他即刻回府!还有,带孩子们先下去。"

她心里忽然很怕,万一当初之事被捅出来,多罗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她真怕自己压不住多罗,必须得由福康安来震。

"是。"云霄应声而去。

说话间,那个女子已经进院,果真是抱着一个孩子,还背着包袱,淡施粉黛,模样娇巧,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可多罗如何也生不出怜惜之情,只因她看到,那女子手腕上,还挂着福长安的玉佩!

太阳底下,摇摇晃晃,似是炫耀一般,直刺多罗!语气也难和善,

"你是何人?求见我夫君作甚?"

但见那女子拜了拜,有些怯懦地看了她一眼,不敢直视,又低眸望着自己怀中的孩子,神色无助,"民妇萦儿,求见四爷,想请他救救我的孩子!"

这就很怪异了,"你的孩子,为何要他来救?"一个念头猛然冒出,多罗强自镇定,希望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等待着她的解释能推翻自己可怕的猜测!

然而萦儿却没有为她解惑,只是抬眸怯怯问,"四爷在何处?我等他回来。"

座椅上的多罗虽已三十出头,却珠圆玉润,风华正茂,七分傲气,三分华贵,与生俱来,饶是年轻貌美的萦儿,在她面前,也稍逊几分,

"有事可以与本格格说,我会替你转达。"

默了默,萦儿怕吃亏,不打算直言,"见了他,我才能说。"

不信任?她要掩藏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而一早知情的明珠心如明镜,正思量着该如何应付她,却听多罗呵道:

"来人!叫四爷回来,刻不容缓!"

凉爽的九月天,明珠却能感受到,多罗的心火在熊熊燃烧,若是真如她们所料,那么,要强的多罗又怎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一刻,明珠只希望,福长安慢些回来,至少跟瑶林一起,否则,只怕他吃不消啊!

然而福长安,终是一个人先回来了,进院便欢欢喜喜地唤着蓝灵儿,却在看到眼前女子的那一刻,戛然止步,

"你……"

他们果真,是认识啊!福长安眸间的慌乱,尽落多罗眼底,莫名刺痛,他在慌什么,怕什么?难道他与这个女子,真的有牵连?

福长安显然没料到萦儿会出现在此,给他送信的侍卫,是多罗自王府带来的家奴,路上他问过,府里出了何事,那侍卫并未明说,以致于福长安还以为是多罗有了身孕,喜不自禁地想与他分享。

万未料到,回来后,竟会是这么一个尴尬的场景!

萦儿!一年多不曾出现,他以为她已经远离,有了新的生活,或者从良嫁人,又怎会突然出现在他府上?还当着他夫人的面儿?这是要做什么?摊牌?

来不及细想,多罗的质问已赫然降临,"她与你,究竟有何牵连?"

未等福长安开口解释,萦儿忽然朝福长安跪下,

"四爷,求您原谅萦儿,萦儿也是迫不得已,原本不想打扰您的日子,想独自将孩子养大,可这孩子一出生,便被病魔缠身,大夫说他肺不好,得时常调理,

为了孩子,我也心甘情愿,可这都四五个月了,孩子一直没见好,当初您留给我的银两,都给孩子买药,已快没了,萦儿不得已,才来寻四爷求助,求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你们……的孩子!"多罗怒起身,浑身颤抖,已是站立不稳,明珠赶忙去扶,福长安见状,也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

"别碰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惊得她怀疑这只是一场梦,上一刻她还沉浸在期待有孕的幸福里,这一刻,孩子就来了,竟是他与别的女人的野种!他究竟瞒了她多久?

"福长安!你好能耐啊!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苟且!还有了孩子!"

骤然而来的变故令他无所适从,福长安急道:"蓝灵儿,你听我说……"

废话她不想听,早已火冒三丈的多罗红着眼睛怒视于他,"你只说,她是不是你的女人,那个是不是你和她的孩子?"

"我……"

见不得他犹豫,多罗跺脚恨道:"是不是?"

孩子的事,他真的不知情,怎么就突然多了个孩子,福长安看向萦儿,几近崩溃!"你何时有了孩子?"

顿了顿,萦儿实话实话,"去年七月那回……"

看来是真的了!事实摆在眼前,再没什么误会的可能,心中坚不可摧的信任坍塌在一瞬间,多罗忽然就笑了起来,艳艳红唇,冷冽又悲伤!

"好,好!我最敬爱的夫君,我一直认为他老实又专一,不解风情,不会惹什么情债,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却原来,他竟是个伪君子!一面哄着我,一面又去勾搭旁的女子!

你想纳妾你说啊!为何要瞒着我?连孩子都有了!你把我当什么?傻子么?"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最终还是发生了,明明一早就想结束了,老天为何又突然开个玩笑给他,真的不好笑,很想哭,

"蓝灵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多罗冷笑道:"你的确不是我想得那样!你虚伪,我眼瞎!"这样的落差,她如何能接受?若不是今日此女找上门来,他还打算瞒多久?一辈子这样左右逢源么?

这样虚伪的男人,再多看一眼都是痛!

"蓝灵儿!"眼看她要走,福长安去拉,多罗却怒目切齿地直视于他,"别用你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我嫌脏!"

那样嫌恶的目光,令福长安心中一沉,无地自容!人在做,天在看,他曾侥幸的以为可以瞒住过错,如今才懂,苍天从不会绕过谁!

明珠快步跟上她,看她向大门口走去,忙去拦她,"多罗,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要回王府!"

她不能回去啊!"你这样回去,你母妃定然会问你出了何事,难道你要说你和诚斋闹矛盾了么?那你母妃会来兴师问罪的!"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他跟别的女人亲热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想过我的感受?"

多罗愤而甩手,险些推倒明珠,好容易才立稳,明珠又追上她,"你不可冲动!"

无论她怎么劝,多罗都铁了心要走,拦都拦不住,明珠只好出言威胁,"你要走可以,我不会让人给你备马车。"

多罗并不稀罕,"不备便罢,我走回去!"

"你不嫌累?万一被打劫呢?"

多罗冷笑赌气道:"劫财还是劫色,随便!本格格不在乎!"

这是豁出去了啊!

眼看拦不住她,明珠焦急不已,幸好到大门处时,一顶轿子停了下来,明珠一看,忙唤道:

"瑶林,快帮我拦住多罗!"

轿夫压了轿,从里面踏出一人,果然是他!

听到夫人呼唤,福康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看着两人面色不对,不由好笑,"你们在门口拉扯什么?着急唤我回来,就是看你们打架?"

实则明珠派出去的小厮并未找到福康安,他只是恰巧归来,是以并不知情。

"多罗要回王府,我拦不住,你拉着她!"明珠两手死死地挽着她胳膊,都能被她带得往前走。

福康安上前,一把拽住她胳膊,多罗果然就挣脱不开,不给情面地怒吼道:"放开我!"

"怎么了这是,四弟招惹你了?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这一回,并不是小吵小闹而已,"即便你收拾他,我也不会原谅他!"

"为何?那么严重?"

明珠凑近福康安,低语道:"四弟的事暴露了,那个萦儿,抱着孩子找来了!"

"什么?"福康安闻言大惊,女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幸好他洁身自好,从来不招惹。

"所以呢?"福康安看向多罗问,"有人来闹事儿,你就吓跑了?"

"谁吓跑,我是恶心!"多罗不愿想,一想就会忍不住浑身颤抖,想打架!"不想看见那对狗男女!"

这是有多恨?什么难听话都能骂出来!"瞎说什么?你这一骂可是骂了一家子!"

"别跟我扯别的,"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他都有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再爱他,我要回我家!"

福康安激将道:"你走了,那个女人正好鸠占鹊巢,你就这么好心,让她的如意算盘打响?"

"不然怎样?留下跟她争宠么?哼!"多罗不屑冷哼,

"本格格可没那么低贱,不屑与人争抢共用!"

"就算你生四弟的气,你也不能回去,你这一走,太夫人立马就该知情,她一向身子不好,你再吓到太夫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福康安发誓,他只是想勾起她心底的柔软,奈何适得其反……

"为何要我顾虑那么多,谁来顾忌我的感受?"所谓的关怀劝说,都不是真正的关心她,他们在乎的只有大局罢!多罗越发觉得委屈!

第两百零四回 "我被丈夫耍得团团转,野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你让我怎样?笑着接纳,叫她妹妹?打死我都做不到!"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回想起萦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多罗上前,恶狠狠地揪了一把,不断撕扯着!

跟花斗气,何苦来哉!"我明白你心里痛,"明珠心疼劝道:

"可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不可冲动回家,你若不想见他,先去我院里,无论如何,嫂嫂都会站在你这边。"

没用的!多罗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你们对我再好又如何,我要的是他的一心一意,可他已经背叛了我,我实在无法接受,跟他的日子,也到头了!"

"再如何,你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安慰之辞,她实不想听,"孩子都有了,还误会什么?嫂嫂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三哥,你还能淡定处之?"

"为何坏的都拿我作比?"真和明珠一模一样,老爱奚落他!"这不是我的作风好罢?"

"他若是有,我就阉了他!"

福康安闻言受到了惊吓,"明珠,我说你安慰人能不能冷静点儿?你这是教她阉了老四?"

多罗闻言哭笑不得,她曾经最爱的男人啊!她还真想阉了他!变心的男人,不需留情!

明珠也就是嘴上逞强而已,真给她一把刀,她也下不去手啊!不过逗多罗一笑罢了!

"好了,先跟我回去再说!"本以为她笑了便是没事了,岂料她固执依旧,

"我不想回去!"

客气好像没用,福康安只好来硬的!"要么自己走,要么我扛你,请选择!"

多罗不愿被他胁迫,"别逼我,急了我可就六亲不认!"

"哦?那又如何?动起手来难道我会吃亏?就算你三哥我不好跟你动手,"福康安又指了指身后,

"还有杨芳呢!"

杨芳松了松手腕,一脸期待,"格格要不要练练?"

多罗还真想冲上去找人打一架,以解心头之气,正好杨芳撞在了枪口上!

随即将手一伸,侍卫顺手递上鞭子,心火正旺的多罗一甩长鞭,唰在地上一声响,吓得明珠不自觉后退两步,福康安揽上她安抚道:

"咱们离远点儿!"

说好的劝架怎么成了看戏?"你真让他们打啊?"

但听福康安高呵道:"多罗,先说好,输了你就得给我回府!"

"打赢本格格再说!"

多罗又挥一鞭,直冲杨芳而去,杨芳也不畏惧,既然福爷想让她回府,那他必须得赢,不必留情。

而大门里边,伊贝尔虽被云霄带走,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唤了茉雅奇过来,不想竟撞见这一幕,

"打起来了哎!你猜谁会赢?"

"不晓得!四婶的鞭子很厉害呢!如今已经炉火纯青。"茉雅奇很担心杨芳会受伤。

伊贝尔倒不认为杨芳会吃亏,"杨芳的剑法也不是虚的,就看他敢不敢伤四婶了!"

多罗一出手,杨芳便能感觉到,心思紊乱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她毕竟是格格,身份尊贵,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伤她,自找麻烦。

但多罗心中有恨,只想宣泄,也不管杨芳是否无辜,就是想打!

杨芳一剑过去,走神的她竟未如他意料中那般避开,吓得杨芳赶紧收手,将剑偏向旁处,多罗却不领情,趁机甩他一鞭,杨芳的手臂顿时被鞭子唰伤,破了衣裳,渗出血来,

这女人发起疯来真够狠呐!杨芳恼羞成怒,一剑挥向她,多罗不甘示弱,伸鞭缠上剑身,想将他手中剑勾带过来,岂料杨芳一反转,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划断了她的鞭子!

茉雅奇心惊肉跳,想过去看看杨芳的伤势,却被伊贝尔拉住,警示道:

"你不是不希望你额娘知晓此事么?你若是这样冲过去,当众关心杨芳,万一有人与你额娘告密,你该如何?"

"也是,"看了看远处的杨芳,血染衣衫,茉雅奇都替他痛,"可是杨芳他受了伤……"

"哎呀!知道你心疼,"伊贝尔笑慰道:"等等罢!等我额娘把四婶劝回来,杨芳回了屋,你再去看他不迟。"

无奈之下,茉雅奇只得先老实躲着。

多罗的鞭子可是特制,甚少有剑能一招劈断,看着手里断裂的鞭子,多罗火冒三丈,"混账!你居然敢断了本格格的鞭子!"

"你还伤了我手臂呢!咱们扯平!"杨芳毫不惧怕这位格格,也不在意自个儿的伤,只是摩娑着这把剑,眸中满是惊喜,"多谢福爷赐的宝剑,用来甚是顺手!"

原来是福康安的宝剑!多罗怒视于他,"赔我鞭子!"

福康安这才上前,"你跟我回府,赔什么都行!"

本以为她会再犟,岂料她眸色一黯,神色忽然变得恍惚起来,

青葱岁月里,她遇见了他,便鬼使神差地冲进了皇宫,

"谁是福长安?"

"你三哥让我送个东西给你……送个朋友啊……就是我!"

那时的她,笑得清脆,而他,眸光纯净,不解风情,她以为,两个人一爱便是一生,像三哥与三嫂那般,此生惟你,不离不弃,却不曾想,苍天眷顾了她半生,又陡然将她摔落,毫无预兆,便将她信任托付的感情击得粉碎,那么仓促,又可笑!

心中的痛似要抑制不住一般,汹涌袭来,她招架无力,"你能赔我一个身心干净的福长安么?"

"好啊!只要你开口,让我杀了那个女人和孩子都行,我都会帮你!"福康安是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个所谓的孩子,富察家子孙多的是,不少那一个!

"杀了有何用?"多罗只觉身心俱疲,她最在乎的东西碎了,即便再碎掉其他给她陪葬,也是枉然,

"他的心已经不属于我。"能被偷走的心,是廉价的悲哀,她不稀罕……

痛已令她失去理智,明珠不能任她胡来,"多罗,莫再赌气,你走了,你的儿子女儿呢?你也不管不顾?"

她当然会管,"我会带走。"

"太夫人会允许?"她这是意气用事,明珠耐着性子继续劝道:

"你若还认我这个三嫂,就跟我回去!你不想见他也可,先跟我住,我保证不许他骚扰你。"

骚扰?这么久了,他都没有追出来,只怕他心里巴不得她走罢!好给那个野女人扶正么?多罗不禁在心中冷哼!

福长安,你既无情,我也无义!我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最终,改了主意的多罗还是跟明珠回了府。

而福长安,见多罗走后,本想去追,却被萦儿拉住,怀里的孩子一直哭,萦儿很怕,"四爷救救他罢!我带孩子赶了一路,药已用完,他已有两天未用药了!"

福长安无奈,只得命人去请大夫,又不好带她去他与多罗的寝房,只带她去了客房安置。

到得房间,萦儿道了谢,将孩子放在床上。

福长安本想去追多罗,萦儿忽然就晕了过去,倒在床边,孩子又一直哭,福长安见状手足无措,只得先抱起孩子,又命人请个奶娘过来。

看着怀中的孩子,是他的儿子么?为何他并无半分欢喜呢!她说的时日,应该他们最后一次亲近,过后的半个月,包括为她赎身那天,他都没再碰过她,怎么就怀上了呢!明明很小心的,实在是造孽啊!

这下多罗铁定恨死了他!唉!他该如何是好啊?

丫鬟见主子不会抱孩子,先接过孩子来哄,等奶娘过来,才转交给奶娘。

直至大夫过来,逐一诊看,才说大人只是身子太虚弱而晕厥,过会子就该醒来,而孩子,是先天的肺叶未张开,尚需要一年半载的调理,尽量莫惹他哭。

随即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既然无甚大碍,福长安也可去找多罗。

正待走时,萦儿却醒来,启唇弱弱唤着,"四爷!"

福长安闻声回首,看向她的眸光里满是无奈,萦儿看出他的不悦,心中恐慌,

"四爷可是怪我,擅作主张?"

他的确在怪她,不明白她找上门来是何居心,

"即便你有困难,也该私下找我,你要多少银子,我都会给你,你这样闹到我家里,真的令我很为难!"

"可是我……一个人照顾孩子,真的很辛苦,我独自怀胎十月,又养他半年,半年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失去孩子,他是你留给我唯一的纪念,我真的,不想失去他,"提起辛酸往事,萦儿悲泣不已,

"我也是无奈,想保他一命,才带他过来。萦儿只希望,四爷能念在旧情,帮我照看孩子,只要四爷同意,萦儿可以离开!萦儿不求名分,只求你保住我们的儿子!"

她这样说,令他越发愧疚,明明已想了断,为何又多出个孩子,多了牵扯。这个孩子,多罗又怎能接受呢?

"你也看到,我夫人的态度,她不会允许我们之间有第三个人!"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离开,只求四爷收留孩子,萦儿感激不尽!"

"她也不可能容忍孩子啊!"唉!他自觉已经说的够清楚,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的意思,似乎是连孩子也不想管,这样的态度,令萦儿心寒至极,

"难道四爷就不能发发慈悲救救他么?他可是你的骨肉啊!您不会如此狠心抛下他不管罢?"

第两百零五回 当他无情也好,狠心也好,"我可以给你银子,丫鬟,奶娘,都可以,但是你和孩子,不能留在富察府!"

"四爷……"萦儿还想再求,忽听门外有人唤道:"四弟!"

是三哥的声音,福长安即刻望向门口,但见福康安已经进来,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尴尬地唤了声"三哥",料想他必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有人进来,萦儿摸了把眼泪,从床边立起来,规矩福身,唤着"三爷。"

福康安看她一眼,却并未理会,只看向福长安道:"我有事找你。"

随即转身,出了房门。

幸得三哥搭救,福长安这才顺利出去。

到了外头,秋深寒重,风乍起,吹得福康安颈间的银狐毛领如波轻摆,丰厚硕大的毛领,愈显俊逸华贵,

两兄弟并肩走着,福康安边走边问,"她就是你的萦儿?"

福长安现在是丝毫不想与她有任何牵连,野花也有野心,他怎敢再采?

"三哥莫呛我,从去年我答应你开始,就已经决心与她断了,我为她赎身,让她去从良,她就不是我的人了!"

这话好笑,"你给人家留个孩子,让人怎么从良?谁愿意喜当爹?"

"我不晓得啊!"福长安也是莫名其妙,"明明我很小心,不该令她怀上的。"

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老天就喜欢与人开玩笑,拍了拍他肩膀,福康安提醒道:

"自制力不够强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吆!"

福长安忽然很好奇,"哥你失手过么?"

"从来没有,我是不会再让明珠有孕,怎能失手?万一她有了,定然舍不得打掉,那就麻烦了!"道罢又觉说偏了,忙提醒道:

"哎,现在讨论的是你的孩子,你怎么想?"

想什么?想多罗啊!耽误了这么久,她一定恨死他了!"不行,我得去找蓝灵儿,她肯定回娘家去了!"

"差点就回了,幸好我们拦得紧!"

没回去?那还好,"她人呢?我想见她!"

说见就见?"见她说什么?你考虑好怎么处理了么?"

这正是他头疼所在,"萦儿说孩子有病,需要调理,想把孩子留在府上,她会离开,可我不希望孩子留下,蓝灵儿看见孩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她离开?哼!"这把戏大约只能骗得了福长安,福康安才不信这鬼话!

"她若只是想把孩子给你,就该如香儿一般,放下孩子直接走人!"

福长安愣道:"香儿是谁?"

"我妹夫前妻。"重点不是这个,是萦儿的意图,"所以她说什么她可以走,纯粹是装可怜!"

"三哥你好懂啊!"福长安深感佩服佩服!

拍马屁无用,他也帮不了他,"你的打算呢?"

"我想给她银两,丫鬟,奶娘,让她带孩子离开。"

"离开?去哪儿?你保证她不会回来?你知晓自个儿还有个儿子,不会偷偷去看孩子,看孩子母亲?再旧情复燃,偷偷幽会?"

"三哥!"福长安气恼道:"我说的真心话,你别拿我打趣好不好!"

"没打趣,我说的都是事实,都是可能发生的,你那么心软,难道不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是没人相信他的决心了,"那我应该如何?"

福康安得先确定他的想法,"你还爱多罗么?"

福长安忽然觉得,三哥好废话啊!"当然爱!我不能让她离开我。"

"萦儿呢?也爱?"好纠结的四弟,福康安都替他头疼!

"她……"沉吟了会子,福长安道: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烦躁,从断绝那天开始,我本来以为会很难受,才断的那一个月,偶尔也会想起她,可是渐渐的,居然就忘了!

我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好像也不是那么深刻,可有可无,担惊受怕之后再恢复平静,我很庆幸,自己在蓝灵儿发现之前放了手,更珍惜现在的生活,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回来,也不跟我说,径直找上门!"

证明她不傻呗!心机满满的!"她这是不想给你退路,若是私下找你,你必然想法子将她打发了,惟有先在多罗面前捅出来,你才无路可退。"

她的行为已超出福长安的认知,"可她当初一直保证,说她不会干涉我的生活,她若一早说想做妾,我也不会与她有牵连,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嘛!"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也许最开始那会儿,她的确没有占有你的想法,后来,可就不一定了,也许,她爱上了你,也许,她贪恋其他……"

喜欢时,总觉得她千依百顺,怎么看怎么顺眼,即便她偶尔撒娇,他也觉可爱,然而自方才在院子里看到她那一刻,仅剩的一点愧疚都变成了厌烦,

将自己陷于困境的人,他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福长安只觉自己很被动,"哥,我想见蓝灵儿。"

他也就是想想罢!福康安警告道:"她不想见你,你去了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儿!"

打骂也得去啊!"可我总得向她表明我的心罢!"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也是,你不去她肯定认为你不在乎她。"

"所以啊!我必须去,"福长安忽然就死皮赖脸地央求起来,"哥,你帮帮我罢!"

"但是明珠已经答应她,不许你骚扰她,她才肯留下。"

福长安看向福康安,用眼神乞求,"三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福康安甚感为难,"可以让你见,见完我就等着被两个女人轮番数落呗!"

"谢谢哥!"福长安忽然上前给他一个感激的拥抱,福康安一愣,腹绯道:

我好像并不喜欢男人抱我罢?等等,我还没做出选择,你谢个什么劲儿?

可是人都谢了,他再拒绝不合适罢!算了,死就死罢!谁让他摊上个这么,多情又专情的四弟,如果是二哥,几个都能搞定,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

这边厢,明珠正在屋里安慰多罗,多罗才洗了脸,止了哭,心里只有怨恨。

福康安从外头进来唤明珠,"杨芳的事,我得跟你说说。"

"怎么?"还以为是有关茉雅奇,明珠也未怀疑,便出去了。

岂料刚到门口,她就看到福长安立在门外,明珠正待惊呼,福康安眼疾手快,捂住她嘴巴,

"嘘!我们先出去,让他们说说话。"

明珠发不出声音,瞪向福康安,福康安委屈撇嘴,心道:夫人见谅,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啊!

看她安静下来,他才松手!福长安双手合十,拜了又拜,意在求她不要声张,好歹许他进去见见多罗。

明珠白了福长安一眼,无话可说,只得随福康安离去。

刚出院子,明珠张口便斥责,"你怎么回事?我才答应多罗,给她清净,你就带人过来,故意拆台么?你这样捣乱,多罗还会信我么?"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福康安满目委屈地看向明珠,"再说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说是不想见他,他若敢不来哄,只怕又该说四弟不在乎她了!"

他们想得太容易了,"多罗这回是真的生气伤心,不是赌气冷战就能解决的。"

福康安坚信,"只要两人之间还有感情,就有挽回的可能,劝合不劝分!"

"可是他都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明珠实在无法接受,福长安这么一个规矩的人,居然也能做出这种事!

"你不能接受,不代表别人不能。"

也是,那么多女人的夫君都有妾室,她们不是都好好的活着么?福康安太过宠她,以致于她认为天下男人都不该纳妾,她甚至忘了,纳妾是常情,诸如福康安这般不纳妾的贵族才是异类!

而屋内,福长安好不容易让多罗冷静下来,跟她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但他还算聪敏,没说是三哥让他断的,只说自己幡然醒悟,一心想了断。而多罗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恨他!

"瞒了我那么久,你可真能伪装!亏我还一直在人前夸你深情专一,原来,都是虚情假意!"回想过往,多罗只觉眼瞎心瞎!

"抱着我之时,你早已有了另一个女人,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爱我?你怎么做到的,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福长安被她说的惭愧不已,无地自容,"蓝灵儿,我承认我当时色迷心窍,做了对不起你之事,可是现在我后悔了,真心忏悔,希望你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哼!儿子都有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可以纳妾,没有错,错的是我小气,无法接受,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咱们还是散了罢!"

散?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福长安无法接受这变故,"蓝灵儿……"

"别用这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我,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般!"多罗自认无错,

"福长安,我爱你的心一直很坚韧,可是你却亲手毁了我对你的信任,破碎的心,是无法再拼贴完整的,原谅一个人,这种心软没骨气的事,我做不到!"

他正想再说话,忽听多罗又冷声道:"我知道,我若将孩子都带走,太夫人不会同意,所以,我只带乌那希。"

第两百零六回 她竟然连后路都想好了!真的是不要他了么?吓得福长安慌不择言,"蓝灵儿,你怎么能抛弃我?"

他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她?"这话亏你说的出口?是你先背叛我的!"

"我知错,"福长安不能睁眼说瞎话的否认这个错误,"只是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怎么能重新开始呢?人生何来回头路?"多出一个女人和孩子,我们无法再回到从前。"

福长安即刻表明自己的态度,"你不想看到她,我可以送她们离开,给她足够的银子,将她打发了,那个孩子我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她要的是名分,不是你的钱财就能满足,"最重要的,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更何况,你的移情别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就算她永远不再出现,我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可是错误已经发生了,他该如何消弥?"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他该做的,不是寻求她的谅解,而是负责,"让她进府,让我走,才是你该做的。"

"不!"福长安绝对做不到!"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福长安,你留不住我!"她的夫君,一直是个温善的男子,从不会说什么霸气的话,今天终于说了一句,那么霸道,她却不是欣慰,而是悲哀,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而你,一直把我当朋友,对我并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就连我们的婚事,也是我想了歪招骗了你,你才娶了我,

你根本,不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只是认为,我是你妻子,你才会对我好,换作任何一个女人,你都会这样对她,我并不是你的非你不可。

直到你遇见那个女人,你才体会到爱情的滋味罢?"说到此,多罗自嘲一笑,

"青梅竹马,其实是寡淡的白水,她才是你的炙热,你的不顾一切,你的真情流露!"

"原来我也以为是这般,可是现在我很清楚不是,"时至今日,福长安才看清自己的心,

"那只是一时冲动,我喜欢的只是她的温顺,一旦她有逆反心态,我就开始讨厌她,跟她已经分开一年多,今日再见,完全没有当初那种心动的感觉,

被戳开后,我考虑的不是她有多委屈,多辛苦,而是你会有多心痛,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想看你心痛的样子,你的痛苦,于我而言是凌迟,她怎样想,我根本无暇顾及,我终于明白,对她,只是一时新鲜,一次糊涂,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好感人的告白啊,她是不是该热泪盈眶呢?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证明爱的存在呢?而她,又怎会有勇气再去相信他的话?

"是不是爱,都不重要,你与她睡了,有了孩子,我想起来都觉胃里翻滚,福长安,是你打破了我们的美好,残缺了,就不可能再拼凑如前。"

"蓝灵儿!"福长安拉着她还想再说,却被她狠狠推开,倔强道:

"你走罢,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若再逼我,我连三嫂这儿也待不下去,立即回娘家!"

"别!好好,我走。"福长安只想留住她,不敢再惹恼她,只好顺她的意,"我不打扰你,你先冷静,安心在此住着就是!"

懊恼地出了院子,福长安瞧见候在院外的三哥,哀叹一声,濒临崩溃,

"哥,我该怎么办啊?"

明珠看他出来,赶忙进去守着多罗。

"问我?我说了你敢做?"福康安一直没给他出主意就是因为两人性格相差甚远,

"如果是我,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即便真的发生,我也会让她们母子从这世上消失,不会让我妻子有后顾之忧,我舍得,可你舍得么?"

"杀人?"他还真下不去手……

那他就没法子了,"所以别问我,我的行为太极端,你学不来也别学。"

唉!此刻的福长安是后悔莫及啊!自己犯的错,再痛也得承担!

且说明珠劝了多罗回府后,茉雅奇便随着伊贝尔去看杨芳,可福康安请了大夫为他诊治,有大夫在侧,她纵然心疼,也不好说什么,直等大夫走了,才敢来到他身边,轻触着他包好的伤口,眉头深蹙,红了眼眶。

伊贝尔本就是陪她前来,如今消停了,她也该识趣离开,随即关上房门,让他两人好好说说话。

抬手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杨芳轻笑出声,"我没事儿,你莫哭,你若再哭,倒不晓得是你心疼我,还是我心疼你了!"

虽有他安慰,她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可是伤口一定很疼。"

"男人不怕疼,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才刚大夫为他包扎时让他脱了衣裳,这会子茉雅奇怕他冻着,忙拿了他的外衫,想帮他穿上,却无意触及他光着的臂膀和胸膛,

这样的接触还是头一遭,红了脸的她想松手,又怕他手臂疼,自个儿不好穿衣,只得忍着羞涩,别着脸,不敢正视他,勉强替他穿,

哪料才穿好一只胳膊,竟被他拉住了手。

杨芳猛地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茉雅奇一个倾身,坐在了他腿上,惊慌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颗芳心突突地跳个厉害,

"我……你……衣服,还没穿好。"

"别动它,"杨芳可不希望她再左碰右碰,挑战他的忍耐力,"再动,我该脱衣服了……"

他本来就没穿上衣衫,还能脱什么,难道脱裤子?想到此,茉雅奇脸更红了,吓得想起身,却被他紧紧圈住,茉雅奇慌乱推拒,触到他伤口,杨芳咬了咬牙,倒是忍着没出声。

茉雅奇见状,顿感歉疚,"对不起,我……"

"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嗯,"茉雅奇抬眸,看向他,无辜地点了点头。

"那你躲什么?好似我是个坏蛋,要欺负良家少女一般。"他有那么可怕?

"我……"此时此刻的情态,令茉雅奇十分尴尬,"你不是,衣服没穿好嘛,这样,不太好罢!"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到我不穿衣服的模样,你可以先习惯一下。"

这有什么可习惯的,茉雅奇总觉得他的笑容坏坏的,但愿只是错觉,她的杨大哥可是好人呐!

她羞怯的神色,最能触动他的心,抬手抚上她的发,揽住她后颈,他微微倾身,想靠近,茉雅奇本能往后倒,杨芳轻声提醒道:

"这可是受伤的手臂,你再挣脱,伤口该开裂了。"

一句话说的她不敢再动,只能垂着眼眸,任他靠近,

杨芳的鼻梁轻触她鼻尖,随即侧脸,吻上她樱唇,触及的那一刻,茉雅奇心尖一颤,

不自觉地伸手去挡,小手覆上他胸膛,杨芳只觉她的柔软要将他融化,燃烧,心中似有烈火,团住他,想要拥紧她,以清凉解难耐,却发现,越深拥越燥热,随即骤然分开,低低的喘息着。

"你怎么了?手臂痛?"茉雅奇不明所以,忙去看他的伤势。

"有点,"其实这痛能忍,他只是用此掩盖方才的失态。

也不能让她再坐怀里,否则他只怕无法平静,于是借口说渴,让她帮他倒杯茶。

茉雅奇点头起身,斟来茶水递与他,"小心烫。"

想起今日之事,茉雅奇不太理解,"其实男人有妾很正常,四婶为何看不开?我阿玛就有几房妾室呢!"

"可是三爷没有,四爷也没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格格大约是被宠惯了的,才不能接受四爷移情别恋。"

话说回来,女人不都希望自己独享专宠么?怎么茉雅奇还能理解四爷?她就不会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我有妾呢?你不会哭么?"

摇摇头,茉雅奇似乎并不在意,"不会,已成定局,只能接受。"

"傻丫头,爱得深了便想独自占有,你居然不在乎?"杨芳忽然有些担忧,"一定是不够爱!"

"我怎会?"后面的话,她竟说不出口。

"怎样?"最喜欢看她着急的模样,杨芳故意逗她,"那你说,你爱不爱我?"

难以启齿的茉雅奇只能装糊涂,"我不知道。"

睁眼说瞎话啊?"当初是谁跟我表白的?"

茉雅奇也不知自个儿当初是如何鬼使神差的与他表了白,现今再让她说,实在羞于开口,

"讨厌,老是揭我短!嘤——"茉雅奇羞得埋起了脸,杨芳却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又道:"你若是觉得吃亏,大不了我也主动与你表白一回。"

如此也算扯平了,茉雅奇很赞同,期待着他的表白,杨芳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小雅,我,很爱你。"

声轻,却沉。重重地落在她心湖,泛起涟漪,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中意之人也爱她,无比幸运。而她,最喜欢听他唤着她的名字,那样的温柔与宠溺,令她深陷。

这丫头,光会听,不懂得回应么?"你爱我么?"

"我……"茉雅奇犹豫了会子,才羞涩开口,"喜欢……"

"只是喜欢啊?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你,而你只是喜欢?"杨芳呶了呶嘴,颇为不满,"忧伤啊!"

一定要让她说出那个字么?"你知道就好了,干嘛非让人家说出来?"

"我想听呗!就想听,你说说能怎样?这么小气!"杨芳抱着她开始撒娇,"你说不说?不说我咬你!"

说着作势往她香颈咬去,感觉到他牙齿的力量,然而下口却变成了吮吻,绵延悠长,又轻又重,**不已,竟惹得茉雅奇轻喘起来,"嗯……杨大哥……"

"小雅……"吻着她的杨芳呼吸越来越重,似是快要把持不住,火热的气氛似要延续下去,忽被一阵敲门声打破,"杨芳!"

惊得茉雅奇慌忙推开他,心火正盛的杨芳懊恼不已,这才松手,握了握拳头,起身过去开门,一看是封廉,不由暗骂,兄弟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巧!

第两百零七回 "我听说你受了伤,给你拿了……"好意过来看望的封廉正举着药瓶,一看茉雅奇也在,嘿嘿一笑,"看来我多余了啊!茉雅奇肯定给你带了好药膏。"

"无妨,"茉雅奇尴尬道:"封大哥的心意,他自会收下。"

无意瞥见茉雅奇脖颈上的红痕,像是才留下的,封廉忍不住道:"你这屋里还有大蚊子?"

杨芳先是一愣,而后赶紧回头看看茉雅奇,果见她颈间有痕迹,而茉雅奇未经人事,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啊,我们要逮蚊子了!"杨芳接过药膏,随即将他推出去,"封大哥慢走,改日自当登门道谢。"说着关上了房门。

这么着急赶人,看来,他来的很不是时候啊!封廉了悟转身,兀自离去。

看了看房间,茉雅奇怪道:"这都入秋了,哪里有蚊子?"

这丫头,还不懂,杨芳拉她过来,到镜子前,指了指她的红痕,"封廉说的是这个!"

眼看这镜子里有两片红痕,十分明显,茉雅奇不禁吓了一跳,"啊?这是怎么回事?我被什么咬了?"

"我!"

想起才刚他的吻,茉雅奇不由红了脸,"那样也会留下痕迹么?"

"要不这边再试试?"

茉雅奇却是不敢,吓得捂紧领口,"还是不要了,万一被我额娘看到,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一提到她额娘,杨芳不觉心头一黯,"小雅,我想娶你,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不想总是防着你母亲和那些外人,好像作贼一般。"

"我明白,"他不止一回的提过此事,她也懂他的焦躁,却不敢贸然去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太夫人大寿时,再提婚事。"

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假若提了,她们不同意呢?你是否就会听从她们的话,放弃我?"

她可是乖乖女啊!她敢反抗么?她若放弃,一个人又该如何坚持?想到此,一向坚强的杨芳忽然就体会到心痛的感觉,那么剧烈,令他顿生懊恼,

"果真如此的话,当初你就不该表白,我们没在一起,也就罢了!"

不该?茉雅奇听到他的话,心寒之至,"你什么意思,后悔了么?不想再继续?"

鼻头一酸,她险些要哭出来,杨芳见状,赶忙搂住她,心痛的她想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不肯撒手,

"我是怕,你没有反抗的勇气,她们不同意,你就要放弃我时,我该怎么办?爱了,就怕失去,你懂不懂?

你闯入我心里,这里已经给你留了位置,满满的都是你,倘若你再狠心离去,那么心就空了一块。会很痛的!

小雅,我想与你在一起,却不想强迫你去做选择,倘若家人与我让你两难,你选择家人的话,我也不能怪你什么,只能默默离开。"

"我不许你走!"被他拥着的茉雅奇忽然好怕失去他,伸手将他拥住,低声承诺着,"只要你爱我,我就有勇气!"

"小雅……"他俯首,抵着她额头,心中盛着的爱意,化作烈吻,绵长而深情。

两人拥吻着,忽然,杨芳又松开她,皱着眉,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不止一次了,茉雅奇看得出他的隐忍,虽对周公之礼不太了解,却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动了念想。

随即上前,拉住他手,杨芳一颤,又退后远离她,"别靠近我,你让我冷静一会儿!"

这一次,茉雅奇却没有顺从他,而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他,依在他怀中,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杨大哥,我……愿意做你的女人。"

扶起她,杨芳望向她,十分震惊,"小雅,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么?"

点了点头,茉雅奇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若是你的人,我就不能嫁给旁人,你也会对我负责的,是不是?"

她居然这样想?"傻丫头,我要娶你并不是被责任牵绊,而是真的喜欢。"

"这是我的决心,我想要你知道,除了你,我不会嫁给别人。"茉雅奇鼓起勇气道:"所以,我愿意……"

"小雅……你这是诱惑我,明知道我快要坚持不住……"说到最后,杨芳的声音已是低哑难耐。

诱惑?她有么?她只是想表明决心而已,那一瞬,茉雅奇忽然觉得很难堪,紧拥着他的手瞬间就松开了,咬唇退后一步,窘迫道:

"杨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瞧不起我?"

"怎会?我没有那样想,"她又误会了,"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我都说了自己的决心,你为何还是不信我?"茉雅奇委屈得红了眼眶,只觉他不明白她的真心。

"我信你,可我不想伤害你,但我又想要你……唉!"其实杨芳也很矛盾啊!

看了他一眼,茉雅奇更是难过,委屈之极,她都不顾一切说愿意了,他还在找借口,大约是怕她以后会缠着他罢!也许,他根本还没有考虑他们的将来,也许,他娶谁都可,不是她也行……

灼热的痛,烫着心,含着泪,茉雅奇转身离去,杨芳不忍看她这般,快步上前拉住她,又重新拥她入怀,紧紧抱着,再不肯丢手,

"小雅,我爱你……我要你……"不等她回应,他已吻上,抱她至床前,轻轻放下,视如珍宝,随即俯身拥吻,似乎要把她融进骨子里,而她,喜欢他的热烈,仿佛非你不可的热爱!

抵在她身前时,他提醒道:"小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了下一瞬,你就永远是我的女人了!"

"你还问,讨厌!"茉雅奇羞愤锤打道:"衣服都被你脱掉了,我后悔有用么?你都看光了!"

杨芳一笑,不再逗她,"就算你说后悔,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那你还问……"

"哦——"杨芳得逞一笑,"想以此证明我是个好人,没有强迫你啊。"

"你才不是好人,你是狼!"茉雅奇忽然想起旁人对他的评价,"他们说的很对,你就是一匹狼!"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必须是狼!"那我得让你感受下,做狼的女人的感觉……"

后来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她果然是,想得太过简单,只是,已下了决心,又怎能反悔,痛也得忍着啊!

如梦般恍惚地渡过后,她似是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终于彼此拥有过,杨芳心里踏实了许多,看她一声不吭地窝在被里,他有些担忧,"不会真的后悔了罢?"

点了点头,茉雅奇尴尬道:"我一直以为,成为你的女人,就是拥吻,躺在一起,就算是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

怪不得她自告奋勇,原来是一窍不通,杨芳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我岂不是,拐骗了懵懂少女?"

"没办法,"茉雅奇也不好怪他,"是我自己上了贼船嘛!"

小小的人儿,为了证明心意,那么勇敢的去承受,杨芳心生怜惜,暗叹自个儿方才不够温柔,"是不是很痛?"

"嗯,"羞涩应了声,茉雅奇又抬眸关怀起他来,"你也很痛罢?"

"我……"他怎么会痛?不过为了让她感觉平衡点,他还是假装道:"是哎,被加得很痛,不过还想再被加一回!"

说着又泛起了渴望,才拥住她,茉雅奇看了看窗外,天色不再亮堂,有些害怕,"太阳要落山了,我该回去了!"

知她胆小,他也不强留她,随即坐起了身,茉雅奇一看他没穿衣衫,赶忙别过脸去,杨芳好笑道:

"都已经那么亲密了,还不敢看我?方才的勇气哪里去了?"

"老爱取笑我。"茉雅奇让他背过身去,这才穿衣下了床。

杨芳嘱咐道:"你先去找伊贝尔,跟她串通好,别等你额娘问你去了哪里,你又答不上来。"

"我有那么笨么?"不必他交待,她也想得到好罢!

"在帐中是很笨啊!你什么都不懂,我都感觉我在犯罪!"明明是爱意,可是她惊恐的模样,好似他在欺负柔弱无力反抗的她一般。

不好意思再跟他瞎扯,茉雅奇开门离去,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杨芳感叹自己何其幸运,能遇见这样真心真意的好女子,实不该辜负。

茉雅奇去找伊贝尔串词儿时,伊贝尔吃惊地盯着她,"天呐!我还以为你早回去了呢,这都一两个时辰了,你们真能聊啊!"

想了想,伊贝尔坏笑道:"他是不是吻你了啊?"

茉雅奇想否认,又觉得太假,只好拧着衣摆不做声,伊贝尔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瞧你脸红的,肯定是啦!放心罢,我会替你瞒着的!"

"多谢妹妹!"茉雅奇搂着她,十分感激。

傍晚,风起,永琰披了黑狐袍,坐轿离府,

来赴约时就猜到,福长安一定是遇见什么麻烦了,见面之后,看他的神色,更加确定。

"只要我们坐一起喝酒,不是我有事,就是你有烦心事,何事才能把酒言欢一回?"

以往不论悲欢,都能聚在一处,而今,却只在悲伤时才想起对方,幸,还是不幸?

无所谓了,他这不是来了么?没有找借口推辞,就代表在他心里,还是认福长安这个朋友。随即坐下,聆听他的苦楚……

福长安说起萦儿归来,神色疲惫,想怨天尤人,却也明知是报应不爽。

"啧!"听罢,永琰摇头轻叹,"女人,果然很难掌控么?说好了互不干涉,硬要纠缠,那就不可爱了!"

第两百零八回 "真没料到她会反咬我一口。"天真的女子忽然有了心机,那么便不会惹人怜惜,而是该防备。

" 这样的女人,不能心软,谁知道她以后还会捅出什么事来!"永琰沉吟道:

"福康安说的法子我也赞同,只是你下不去手。"

"难得啊!"福长安满目惊讶地瞧着他,"你们也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为何不能?都是当机立断且心狠之人,是以从前,他还是很崇敬福康安的,当然,也只是从前,

"你不对她狠,她就会牵掣你。你狠不下心,可是因为余情未了?"

"余情真的不剩分毫!不想动是因为天性的仁慈,别说那是我的孩子,即便不是,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婴儿痛下杀手!"毕竟都是无辜的,他可以送走,却不能杀害啊!已经是个负心汉,难道还要再做一个刽子手?

仁慈,真的是绊脚石,除此之外,那就只有迎她进门,"所以你的主意呢?"

"呵!"福长安不由苦笑,"有主意我就去解决了,不会坐这儿喝闷酒。"

他在乎的太多,所以顾忌,而永琰,是浑然不怕的,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没有犹豫,就说了出来,"要不,这锅,我替你背了?"

"嗯?"怎么背?

"就说萦儿是我的女人,孩子也是我的,我不想让吉兰知晓,不许萦儿进门,她才找你帮忙。"

主意虽好,但是说不通啊!"你认为谁会相信,嘉亲王是个惧内的主儿?"

"……也是,"多罗也不是傻子,而萦儿,一定会拆台。

但永琰愿意替他背罪,福长安还是很动容,感谢的话梗在喉间,却发不出声音,他们似有芥蒂,又似没有,纵然站得再高,他还是愿意帮他,不问对错,不需理由。

千言万语,凝聚在酒里,举杯共饮,企图以辛辣淹没惆怅。

正喝着,忽闻下人来报,"四爷,太夫人说,不论多晚,您回府后,务必得去见她。"

这么晚还要等他,能有何事?"额娘知晓了?"

"应该是,太夫人去了四爷您的院中,看望那个孩子。"

闻讯,福长安面上是少有的气急败坏,"我不是嘱咐过,不许泄露给太夫人么!"

"这……"下人无言以对,他只是来传达消息而已,并不知当中的曲折是非。

永琰劝道:"府里人多嘴杂,何况是这种事,传得更快,追究也无用,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你额娘罢!"

"完了!额娘那么重视子嗣,一旦被她知晓,那么,我想赶她们走都不可能了!"福长安扶着额,瘫坐在椅子上,眼底满是绝望,

"我能不能去你那儿借宿啊!真不想回去,没一个好脸色,蓝灵儿又不肯见我,我快要崩溃了!"

"可以,"永琰是无所谓,"住一年半载都行,到时候,多罗大约已经抱着孩子改嫁了!"

"啊——"福长安忍不住吼了一声,此时的他已是六神无主,

"为何要犯错,早知如此,打死我我也不会招惹那个女人!"

后悔无用啊!"千金难买早知道。"

又饮一杯,福长安只觉头在蒙蒙作响,"生无可恋!还不如一死了之!"

拍拍他的肩,永琰只能往好的方面去说,"天无绝人之路,也不需那么悲观,多罗现在不想见你也正常,你得给她时日接受,我相信明珠也会劝她。"

"劝她离开我罢!"他是不敢指望明珠会帮他,

"你没看到三嫂的眼神,恨不得撕了我,她被三哥宠成那样,自然见不得别的男人有妾,尤其是她与蓝灵儿要好,定然也同蓝灵儿一般讨厌我!"

这么严重?"那要不,我去劝劝多罗?"

好像也是个办法,不管是否有用,能试试也是好的,"如果你愿意,我求之不得,但是她现今住在三嫂院中,你若过去,最好避开三哥。"

"……"永琰愣了一瞬,觉得很委屈,"我是去劝多罗,又不是看望明珠,身正不怕影子斜!"

"首先,你得身正……"

好像,也的确不怎么正,但是永琰也尽力了,"我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我的心我自己都管不住,你要我怎样,挖出来丢弃?"

说笑着,两人竟似回到了从前一般,只是,笑过之后,福长安还得回府,面对众人的责难。

太夫人屋里,

已经躺下的她,听说老四过来,又让嬷嬷扶她起来,

看他进屋请安,那拉氏没了好脸色,"安?如何安生?"

"额娘,"饮了酒的福长安委屈道:"我也不想添麻烦,谁知麻烦偏找我。"

那拉氏倒不觉得男人风流有什么错,"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该承担责任。"

"您不是……想留下她们罢?"其实他已猜到母亲的心思,明知故问,只是自欺欺人,希望额娘能站在多罗的立场上,多为这个儿媳考虑,然而那拉氏似乎并不在乎多罗的态度,

"既是富察家的子孙,难不成我还赶走?人家那姑娘,独自为你生下孩子,已是不易,又含辛茹苦地养到半岁,你怎能用银子来打发了呢!"

不用银子,难道用情?可惜他对萦儿,已生不出情愫,"额娘,我不想她留下。"

母亲都做主了,他不应该欢喜才对么?还怕什么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是格格不同意?"

同意才是奇闻!"她很生气。"

"她那边由我去说。"

等等,额娘好像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他没有说清楚?"额娘,不止蓝灵儿不同意,我也不希望萦儿留下,我对她,没有爱恋之情。"

"没感觉,能生出个孩子来?"

一句话噎得福长安说不出话来,虽然难听,却是事实,但若萦儿将孩子当作筹码,那就大错特错了!

"孩儿一时新鲜,鬼迷心窍,现在就是不喜欢,反正儿子不想纳她为妾。不想让蓝灵儿伤心。"

真是没出息啊!那拉氏白他一眼,指责道:

"我看你就是怕你那格格媳妇儿!你就不能像你二哥一样,从来不怕女人,多为咱富察家开枝散叶!"那拉氏说着,心酸难忍,

"你二哥不在了,你三哥又心疼明珠,不肯多要孩子,不肯纳妾,你这好不容易给我添了个孙儿,我不能丢下不管!可是有损阴德的!"

福长安心道:我还怕折寿呢!这萦儿和孩子不走,他更不可能求得多罗原谅,多罗若是离开他,他的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那拉氏才不管什么夫妻感情,"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不管你的心属于谁,既有了,我必须护着,由不得你胡来!"

任凭福长安说破了嘴皮子,太夫人就一句话:孩子必须留下,萦儿也不能走,大夫说了,孩子不能经常哭,只有萦儿哄得了他。

福长安还想再说,那拉氏却已困乏为由,让他离去。

无奈之下,他只得拱手,"是,额娘早些休息。"

出了院子的福长安,看着夜幕,朦胧如他迷茫的心。

袭面而来的风,越发冷清,路过一口井,他忽然想跳下去,但也只是一瞬,他不能轻生啊!多罗还没有原谅他,他纵使死也无法瞑目。

躺在床上,身边没有多罗,福长安很不习惯,额娘的话,他虽不赞同,但有一句是实话,做了,就该承担。

他必须,做出选择,让多罗看到他的决心才行,否则,又凭什么让她原谅?

而多罗今晚霸占了床上原本属于福康安的位置,丫鬟退下后,她才抱着明珠哭得稀里哗啦,

"嫂嫂,我恨死福长安了,亏我爱他那么多年,他居然背叛我,我再也不要爱他了!"

可是爱情啊!是你说不爱,就能不爱的么?她会哭,只因疼,疼,还是因为爱,若是能放下,又怎会在乎?

自欺欺人,她得怎么劝,劝合,她听的进去么?劝分,反其道而行之,会不会太冒险?

心里没有主意的明珠决定先不说福长安什么,只提了那个女人,

"那个萦儿,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她不是省油的灯,你也不可以示弱,被她欺负,纵然你很四弟,却也不能让那个女人好过!除非,你愿意让你的孩子管她叫姨娘。"

"呸!"多罗抹了眼泪斥道:"她不配!本格格的男人,只有我不要的份儿!不能被人抢!丢脸!"

这就对了,只要她还有愤怒,没有消沉,肯斗,那么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永琰向来言出必行,第二天便来了府上,在明珠院中找到多罗,说是想请她出去喝酒。多罗虽肯见他,却还是对他有所防备,

"你就是他派来的说客,我才不出去,出去他也在。"

永琰默默喊冤,"我是真想带你单独喝酒,没有他的份儿。"

多罗坐着不肯走,"男人都不可信!要喝酒就在这儿,我才不出去。"

在这儿,他倒是愿意,只是,福康安会同意让永琰在他的院子里喝酒?

他当然同意!为了多罗,福康安豁出去了!怕什么呢?把明珠直接拉走呗!

是以,当福康安带着夫人找到封廉院中,说要蹭饭时,封廉毫无防备,原本是打算跟杨芳喝酒的,就这么被主子扰了。

杨芳手臂有伤,茉雅奇担心他,才跟过来,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伊贝尔,可她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自己的爹娘。

第两百零九回 小脑瓜儿一转,伊贝尔瞬时明白了,"可是四叔去找四婶,额娘才出来?"

"今儿个是你十五叔去劝。"

"十五叔?十五叔来了?"伊贝尔一听到永琰的名号就忍不住炸了起来,瞧见她阿玛正不悦地盯着她,她赶忙规矩坐好,心中有些失望,对母亲抱怨道:

"他怎么不顺道来看我呀!额娘,我想见他!"

"不可,"这回可不能由她胡闹,"他是受了你四叔的委托,来劝你四婶,你不能去打扰。"

"好罢!"她虽调皮,却也是分轻重的,既然如此,伊贝尔只好留在这儿。

后厨忙着备菜,茉雅奇也亲自上阵,做了两道拿手好菜。

她是个十分规矩的女孩,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她原本不打算上桌,奈何这里全都是宠妻狂魔,哪有不让夫人上桌的道理,最后她也被杨芳拉了过去。

听说这香干回锅肉是茉雅奇做的,封廉夹了一块尝尝,赞不绝口,"啧啧!杨芳真是有福之人啊!"

杨芳闻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看向茉雅奇,道了句"辛苦了"!

茉雅奇并不觉得累,"无妨,闲坐着也是闷。"

雅尔檀倒是想炒菜,奈何厨艺不精,天生不是那块料!听着封廉夸赞,好生羡慕,央求茉雅奇教她做回锅肉,茉雅奇一口应承,

"表姑不必客气,能教您是我的荣幸。"

封廉一听这话,心情颇好,看向杨芳打趣道:"以后该唤我表姑父了!"

杨芳脸一黑,甚不甘心,交待茉雅奇,"往后见了封廉,唤声哥,见雅尔檀唤嫂子即可。"

茉雅奇怎敢造次,"我额娘若是听到我没按规矩喊,该问我了,我怎么回答?"

那倒也是,杨芳一时无言,这样不能公开,实在痛苦,不由看向福康安,福康安瞬时移开了目光,他真的无力回应啊!

明珠无心听他们玩笑,一心想着多罗那边,也不知永琰能否劝动她。

多罗以为永琰过来就是劝人,也就对他有敌意,可他一直给她斟酒夹菜,扯些趣事,就是不提福长安,倒令她很奇怪,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只等她半醉时,永琰才切入正题,

"你与诚斋,十三岁相识,如今都三十五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怎能说垮就垮?"

难道这是她希望的么?掂着酒杯,多罗一饮而尽,辣到心里,泪光盈眸,"是他先背弃我!"

"他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你想啊,除了你之外,他就没怎么接触过旁的女人,遇到这萦儿,也是一时新鲜,新鲜过后,还是明白你最好,"毕竟也是一路见证了他们的感情,永琰并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美好消逝离散,

"人生在世,总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他知道悔改,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哼!说得好听,"多罗怎能服气?

"你们男人,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是我跟哪个男人有了牵连还生了孩子,你看他能不能接受?"

"能!"

"才怪!"多罗只认为永琰是哄她,并不相信,"你们男人都好面子,怎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做对不起你的事?"

想起她,永琰唇角含笑,甘之如饴,"真爱一个人,就不会计较她是否成亲,是否有孩子,只想与她在一起。"

谁能做到那么高尚?"你们都大度,算我小气,我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也许是你爱得不够深。"怎么他就能接受呢?爱得太卑微?又或者说,他是个怪胎?

"我爱他还不够深刻?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的感情有瑕疵,"说到此,多罗才收拾好的心又开始痛了,

"做彼此今生的唯一不好么?为什么他要跟别的女人有染?破坏我们这么多年纯洁的感情!"一想到他的背叛,多罗只恨自己眼瞎,又恨福长安虚伪,竟被他蒙蔽那么久!

"事情已然发生,诚斋也很后悔,昨晚找我喝了很多酒。也许是他一直对感情较为木纳,没有对比,也就不晓得,究竟哪种才是爱,晓得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质问无用,当务之急是该解决这个矛盾,

"我认为,你应该给他个机会,他若决心与那个女人了断,你们还是可以回到从前。"

"了断,于你和三哥而言,也许容易,于诚斋……"多罗了解他的脾性,

"他心太软,太夫人若是要孙子,他必然无法反抗。爱?我不认为他爱我,我一直以为他的世界里只有我,直到萦儿出现,看着他们的孩子,一想象到他们亲热的场景,我心如凌迟!永琰,你不会懂得那种感受……"

情感的奴隶,不止她一人,"我也不想懂,可偏偏也体验了……"

多罗闻言一愣,"谁背叛了你?嫡福晋,还是侧福晋?"

"没有谁,"她说的女人,都不是永琰在乎的,"即便她们背叛了我,我也顶多只会将她们处死,并不会难过。"

"才刚还叫我原谅诚斋,你这都要处死了?……"还好意思来劝她?说到这个,多罗咬牙切齿,

"我也想把他千刀万剐,看看他的心里,究竟有谁!"

永琰一晃神,这才意识到口误,不由懊恼,又解释道:"那是因为不爱,若是爱着,她再伤我,我也舍不得动她。"

"哎,"有些醉了的多罗忍不住凑近他问,"永琰,你身边那么多女人,你到底喜欢哪个啊?是不是风流之人,都无心,哪个漂亮年轻,就喜欢哪个,喜新厌旧?"

永琰苦涩一笑,这个问题,他还真是没有办法回答她,总不能告诉她,我喜欢你三嫂罢?

见他不语,多罗叹息,"若诚斋如他二哥那般,也是个风流人,我大概也不会那么难过了,专情之人,突然变心,那种滋味,更痛苦。"

她还能置气,大概是因为还拥着着,并不害怕,又或者,已拥有过,不必可惜,如永琰这般,从未得到过的,才格外珍惜。

"这世上,有许多事,难以如意,我只知道,能相守,便是莫大的缘分,原谅包容一个人的过错,虽然会很痛苦,但总好过,彻底失去,无法拥有,再也见不到……"

他说的,她似懂非懂,"我对他,对我们的将来,已经没有信心,看不到希望,只余黑暗。我讨厌勾心斗角,不想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跟她争宠……那样真的很累!"

她顾虑的,只有这些么?"如果他能扫清这些障碍,你能否,原谅他?"

等待着她的答案,她却一直手支额头不说话,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她醉了……就这么醉了,她的酒量不是很好么?

那么他说了那么多,不会白说了罢?不应该,微醉的人,醒来后也会记得所有事,每一句话。

用过午膳后,明珠早早回来,就想看看多罗,却发现永琰才将她安置在床上,

"醉了?"

"嗯,"点点头,永琰叹了口气,"她还是在乎诚斋的,只是无法接受这变故。"

这很正常,"瑶林若是跟谁有牵连,我也无法接受。"

永琰看向她,心里忽然更加不安,"所以,她不应该留在你这儿罢?"

"你怕我劝她离开四弟啊?"他的担心太过多余,明珠掩唇轻笑道:

"自个儿是一回事,劝旁人又是一回事,那些场面话,我还是会说的,我也不希望他们这个家散了,毕竟,孩子可怜,而那个女人,居心叵测,我实在不想看她得逞。"

"那个萦儿,我也小看她了呢!"还以为她真的是柔弱规矩的一个人,

"真没想到,她忍了一两年,能忍出这一招。孩子,的确是太夫人的软肋。"

就怕太夫人阻挠啊!"希望诚斋别再拖泥带水,短刀斩乱麻。"

"但愿罢!"不想给明珠添麻烦,永琰没再留下,颔首告辞。

才出院子,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十五叔!"

不消猜,也知是伊贝尔。

只是,她不该随她额娘进屋么?为何一个人在外头?"你怎的在此?"

"等你啊!"背着小手,伊贝尔歪着头为他解惑,

"额娘怕我打扰你劝四婶,让我留在院外,她先进去瞧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说完话啊!"

揉了揉她的发,永琰笑道:"越来越懂事了!"说着往外走去,伊贝尔跟上前,打算送他出府。

一路上,看她心情大好,永琰问她,"遇见什么喜事,这么开怀?"

"嘿嘿!说出来十五叔肯定不信,我做了一回小红娘哎!"伊贝尔得意忘形,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哦?你?"永琰的确难以置信,"小丫头片子,你还会做媒?"

"那当然!"伊贝尔自觉眼力很好,一眼看穿他俩有戏,"我把茉雅奇姐姐介绍给了杨芳,现在他两人可是两情相悦,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杨芳,永琰也听说过他在台湾战事中的英勇表现,他虽看不惯福康安在军中挥霍无度,高傲自负,但说句公道话,福康安挑人的眼光,还是很毒,只要是他看中的,哪怕你是无名小卒,接连晋升和封赏,都不在话下!

而偏偏,他提拔的,十有八九都能成才!譬如杨遇春、杨芳,连永琰都很欣赏。

只是,伊贝尔所说的茉雅奇,不是福隆安的女儿么?明珠与晴蕙仇深似海,福康安又怎会让自己的属下,跟晴蕙的女儿走得近?

"你阿玛,他同意杨芳接近茉雅奇?"

"不同意哎,"道罢,伊贝尔不由一愣,"哎?十五叔怎会晓得我阿玛不同意?"

第两百一十回 十五叔又不在富察府,又不与她阿玛交好,怎会如此熟知这里的事?为何众人都是这般态度?好似茉雅奇与杨芳就不该在一起,一如天生的仇人一般!

伊贝尔忍不住问他,这当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因为……"因为晴蕙的伪善,他也是知晓的,而伊贝尔,与茉雅奇那般要好,想来,她的父母并未将真相告知于她,而他,也不该擅自揭开。

孩子们都是美好的,他不忍心将阴暗的人性展现给她们,令她们姐妹心生芥蒂。

所以他必须找个借口,来堵住伊贝尔的疑惑,"我的意思是,他们有身份悬殊……"

出口的,终不是真相,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捅破晴蕙假面具的后果,想象着伊贝尔知情后的震惊与质问,他只怕难以应对,再耐心的安慰,都无济于事,干脆继续掩盖!

"十五叔怎么也会有世俗的眼光?居然和我额娘说的一样!"她一直认为她的十五叔是一个超凡脱俗,不被腐旧观念束缚的人,

"纯真美好的感情,怎会因身份阻碍而放弃?"

明珠也是这样的反应么?看来,她果真还是介意那件事!

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居然一本正经地与他讨论感情?那么义正言辞,他无可反驳,"是,爱,真的可以跨越一切。门第,年龄,世俗……"

听他这么说,伊贝尔忽然觉得心安了许多,"年龄没有关系的,对罢?"

"是。"永琰的微微一笑,是因想到了明珠,而伊贝尔,却有自己的理解。

目送他坐轿离去,伊贝尔心花怒放!好想快快长大!再长大些!

听永琰的意思,多罗应是对他还有感情,只是恨他背叛而已,如此,福长安心里总算有谱儿,安慰了许多,越发希望尽快与萦儿做个了断,好一心一意去哄多罗。

思量一夜,半梦半醒间,都是那些令人头疼的琐事,如藤蔓一般,缠得他喘息困难。

上朝时,福长安眼圈颇黑,永琰瞧着,忍不住问他,"多罗动手了?"

假如是打的,也该是发青,而不是发黑!福长安长叹一声,垂头丧气,

"倘若打我一顿她能消气原谅我的话,我宁愿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奈何,她根本不愿见我,

昨晚我又去三哥院中找她,她避而不见,话都不肯与我说一句。"

默了默,永琰终是想不出法子来劝多罗,"深表同情,但无法替代,想必多罗要的,还是你的态度,我们说的再好听,也无用。"

"我明白,"对于他们的帮助,福长安已然知足,

"你们能劝她留在富察府,我已是感激不尽,一旦她回了娘家,只怕王妃根本不会许我再见蓝灵儿。余下的,我会自己想办法。放心罢!"

必得等到两人和好如初那一天,永琰才能真的放心啊!

明明身心疲惫,但归府后,他如何也睡不着,昨夜的想法不能在耽搁,必须实施才行!

当福长安决定悄悄将萦儿母子送走时,却发现她们不见了,难道她自己想通离开了?

想想又觉不可能,问了下人才知,她们居然是被太夫人接了过去!

匆匆赶去时,太夫人却不许福长安见萦儿,

"她们母子俩在我这儿很安全,你不想管,我会管到底!"

太夫人如此袒护,他又该怎么动她?于是借口道:"额娘,孩子生病哭闹会吵着您休息。"

"我不怕,况且,这孩子也很听话,只要萦儿哄着就无妨,所以萦儿必须一起留下。"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额娘之前又没见过萦儿,就因为一个孩子如此护着她?太不可思议了!

晴蕙亦在一旁加油添醋的说着,福长安恍然大悟,萦儿来那天,他明明嘱咐下人,不许将此事告知太夫人,三哥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不可能去说,但晚上,太夫人便知晓了,他还在纳闷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一想,八成是晴蕙!

如今她在府里,势单力薄,二哥不在后,他和三哥等人更不待见她,明珠与多罗亦不愿搭理她,她便想拉拢这个看似柔弱的萦儿么?

否则,素不相识,怎会一直为她说好话呢?

他必须得问清楚!思及此,福长安请求道:"额娘,我想见她,有话跟她说。"

早已看穿他的意图,那拉氏面色警惕,"怎么?又想吓唬她么?我可不许你胡来!"

这都能想到?福长安对他额娘真是拜服!可是话,必须说清楚,无奈一笑,他佯装退让,

"这是您的院子,我能对她如何,额娘不放心的话,派人在门外守着便是。"

既如此说,见便见罢!

随后,那拉氏果然派了嬷嬷过去跟着。

福长安过去后,嬷嬷还想跟进去,却被四少爷一记瞪眼给吓了回去,只好守在外面,默不作声。

关上房门,福长安径直走了进去。孩子仍在熟睡,萦儿正在翻看太夫人赠与她的衣物,听到动静,一看是他,转身迎了上去,欣然笑道:

"四爷,您来了!"

一个是相思盼相见,一个是置气来质问,寒暄都懒得!"为何要搬出我额娘来?"

还以为他是来看望她,未料出口竟是指责,萦儿笑容一僵,"爷,您误会了,是太夫人找过去,坚持要我过来,不是我提出要来的。"

"是么?"这个萦儿,他已经看不透了,心知问不出实话,福长安不再啰嗦,干脆直言,

"你认为太夫人能护你一辈子么?萦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倘若我要你,太夫人不同意我也会想法子让你进门,倘若我不稀罕,即便太夫人护着你,留着你,也毫无用处,你只能守活寡!"

萦儿实在不明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孩子都有了,你却突然对我这般冷淡?"

男人想要的,只是惊喜,她却给他一个惊吓,"你的所作所为已超出我对你的预想,倘若以前还有怜惜,现在,也被你耗光!"

这么说,他只是生气了,并不是对她无感罢?萦儿低眉致歉,以求同情,

"四爷,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悄悄把孩子带来,可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你就看在我救子心切的份儿上原谅我罢!萦儿往后一定听你的吩咐,不给你惹麻烦。"

"你这个麻烦我已经震得我招架无力,还以后?没有以后了,"既然没有了感情,就该明言,福长安也不怕她伤心,

"我的女人,只有我妻子,蓝灵儿一个人,你,不过是一次迷路,路边的风景再诱人,歇够了,还是会奔向回家的路。"

福长安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用最柔和的声音,说着最绝情的字句,萦儿不信她没有这个魅力,只怀疑他是被迫与她断绝,

"您不是说,格格一点儿也不温柔么?说你对她已经没有当初的感觉,为何不能接受我呢?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四爷,你究竟在怕什么?怕你的夫人?所以才不敢接纳我?"

"对你,那不是爱,是迷恋,新鲜,尝到了,得到了,就不稀罕了,你懂不懂?"委婉的拒绝,被她当作了余情未了,非得把话说死,难听到伤人自尊,她才懂么?

"我给了你退路,你为何非要踏进泥沼?萦儿,你是风尘女子,难道不懂男人的薄幸?何必傻傻的陷进去?"

"你薄幸么?那为何对你的夫人那么在乎?"萦儿似乎已经懂了,却还在妄想,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是怕她的身份,对不对?"

"以富察家的威望,男人若想纳妾,不会害怕一个格格,我娶她,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我不让你进门,也不是因为惧内,当初我就与你说过,不要涉足我的家,我不想让蓝灵儿知晓你的存在,不想让她伤心。

她才是我的妻子,我最在乎的女人!纵然会烦,也只是一时,你以为,我跟你的半年,能抵得过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一场游戏,你要较真,究竟是你天真,还是我无情?"

他自认做错,不想再继续,而她,何必执迷?

终是不过如此啊!可是萦儿她,的确是假戏真做,动了心,奉了情,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被遗忘,被抛弃,成为过去,一个失败者!她必须要让他懂得,她的委屈和无奈,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不会打扰你,可是偏偏就有了……"

有了又如何?"你不会打掉?"

这样干脆利落,这样绝情,听得萦儿心尖一颤,"这是我与你的孩子啊!你就没有一丝怜惜?"

看了那孩子一眼,也不知为何,他就是生不出那种疼爱的感觉来,"不要用孩子来绑架我的怜悯,我和蓝灵儿也有孩子,我不稀罕你这个。"

曾经,他是那样温润的一个男子,对她柔情缱绻,如今,连看她一眼都嫌厌恶!酸涩交织,萦儿绝望又无助,抬起泪眸,痛彻心扉,

"萦儿不懂,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你若不招惹,我还是一个风尘女子,无心地浪迹,偏偏,你给了我柔情与希望,却又不肯给我责任与安稳,只留动荡,你于心何忍?"

第两百一十一回

那一瞬间,福长安忽然发觉,骨子里的仁慈与善良,好似被狗吃了,什么谴责,他统统不怕,连愧疚都消逝殆尽,看向萦儿的眸光里,只余冷漠,

"你就当我是负心汉,在一个对你无情的人面前,指责或装可怜,再怎么软硬兼施,他都无动于衷!你还是省省罢!别妄想用你的眼泪征服我!"

萦儿无计可施,只能拿孩子威胁,"你别忘了,孩子是你的!太夫人喜欢他!"

挑起她轮廓优美的小下巴,福长安再生不出一丝意念,带刺儿的花,他没有兴趣!

"你以为,太夫人在乎孩子,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你最好按我说的,主动要求太夫人,拿一大笔金银离开,总算有所收获,如若不然,你就以命来赌,看是你狠,还是我狠!"

警示过后,福长安毫不留情地甩开她,转身离去,徒留萦儿一个人,悲愤交加!痛斥苍天!

哭过,痛过,冷静的思量过后,最终,她还是决定殊死一博,将福长安的威胁尽数告知那拉氏。

太夫人听罢怒气丛生,万未料到小儿子会这般心狠手辣,遂又安慰萦儿,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定然护你们母子周全!我就不信,诚斋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祟!他若是敢造次,我就家法伺候!"

有太夫人这句话,萦儿就安心了。她倒要看看,福长安这个孝子,要如何忤逆年事已高的太夫人!

而这几日的福康安,已是忍无可忍,正拉着明珠抱怨,"天天让我睡书房,你好狠的心!"

明珠心道:怪我咯?"这不是多罗置气,不想见四弟嘛!"

"她住咱们这儿可以,你也可以来书房陪我啊!灵活变通,会不会?"

"那不行,"明珠可不敢冒险,现如今的多罗正在气头上,"我得看着她,万一她想不开,跑了,或是出什么意外呢?你负得了责任么?"

"那谁对我负责,整日的让我独守空房,为夫委屈!"难得两人独处,不动动手脚太亏!福康安正想在书房将她就地正法时,下人却在门外报着,说是四爷来了。

福康安恨得牙痒痒,只得松开明珠,努力压制才升腾的火焰,"我说这个老四,忒不懂事!晚上害我,白天也不让我如愿!"

明珠这才起了身,暗笑福长安来得及时,否则她又逃不得。

本想就此离去,让他们兄弟二人说话,岂料进了门的福长安却将她叫住,

"三嫂莫走,诚斋有事请你帮忙。"

"怎么?"明珠疑惑停步,福长安便将萦儿搬到太夫人院中之事和盘托出,福康安闻言,顿感不妙,

"额娘的动作也忒快了些!"

明珠只觉疑惑,"不应该啊!额娘挺喜欢多罗,怎会突然这般护着一个外人?"

"还不是为了孩子,没有孩子,萦儿是外人,一旦有了,便是富察府之人。"福康安提醒道:

"你忘了,当年额娘也不喜欢灵芝,最后还不是因她怀了孩子才让她进府。"

原本明珠还想请太夫人做主呢!看来是不能了!"多罗若是知晓额娘这般,必定难受。"

"此事还是先瞒着她罢!"明知三嫂不待见他,福长安也得央求,"我与萦儿已经断绝,再无丝毫感情,心里只有蓝灵儿,还请嫂嫂帮我劝劝额娘,我自己也会尽量想办法,尽快处理。"

"嗯,我会去见见额娘。"毕竟是一家人,她能帮则帮。

当明珠去往太夫人院中一探究竟时,出乎意料的,晴蕙居然抱着萦儿的孩子!还十分欢喜地逗弄着,

"这孩子,小模样长得真俊!长大了必定也是个美男子!"

她讨厌的,她就喜欢,晴蕙与她,还真是水火不容呢!

明珠给太夫人请了安,那拉氏笑着招呼道:

"明珠,你过来瞧瞧,这孩子多乖巧,偏生得了病,受此折磨,而今认祖归宗,我自会请名医将他看好。"

一旁的晴蕙对萦儿提醒道:"这位是你三嫂。"

萦儿福身,和和气气地唤了声"三嫂。"

她配么?明珠微微一笑,纠正道:"唤我三夫人即可。"

萦儿闻言,笑容一滞,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恭敬称是。

明珠本不想抱,晴蕙却主动凑过来,将孩子递给了她,"瞧瞧这孩子多可爱。"

接过孩子抱在怀中,明珠暗自叹息:再可爱又如何,只可惜,投错了胎,她无法生出怜爱之情。

打量这孩子一眼,看到他的耳朵,明珠心下一惑,怎会这样?

诧异也只是一瞬,明珠未明言,遂将孩子给了嬷嬷,转身对那拉氏道:

"额娘,儿媳有话与您说。"

那拉氏交待晴蕙,"你带萦儿到府里转悠转悠,这会子日头正暖,让孩子见见太阳也是好的,若是遇见老四,不必理他就是。"

"是。"晴蕙随即福身,带着萦儿与孩子退了出去。

她们走后,那拉氏才问,"瞧出了些什么?"

明珠只觉太夫人话里有话,"额娘,您也看出来了?"

"嗯,"那拉氏了然于心,点了点头。

"那儿媳就不明白了,您为何……?"

那拉氏一笑,意味深长,"轻举妄动,可不是我的作风。先沉住气,替我安抚住多罗,我自有主张。"

"辛苦额娘了。"既如此,明珠也觉轻松许多。

"都是为了咱富察家啊!"笑叹了一句,那拉氏招呼明珠过来,

"她们备了好些料子,预备着为我做寿诞那天的盛装,你瞧瞧,哪个颜色适合我?"

……

自太夫人院中归来后,明珠去看多罗,云霄说格格早上未用朝食,而云霄又劝不动她。

"多罗性子犟,还是我去劝罢!"

刚进了屋,听到里头有动静,明珠才发现,福长安又来了,两人似乎正在争吵,云霄耸耸肩,示意拦不住,

"少爷带四爷过来的,奴婢也没法子。"

又是福康安!真不让人省心!"瑶林人呢?"

"不知少爷忙什么去了,让奴婢守在院外。"

明珠正寻思要不要劝劝多罗,忽听里面福长安的声音很急切,"蓝灵儿!蓝灵儿!"

只有他的声音,听不到多罗回应,明珠一慌,赶忙推门进了里屋,但见多罗已晕厥在福长安怀中,不明情况的明珠心下焦急,难免语气不好地质问他,

"说过不让你来见她,我会慢慢开导,你怎么就沉不住气?非得伤了她,你才高兴?"

福长安愧疚难当,看着怀中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又慌了心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来见见她,没想到她会晕倒。"

"她这几日都只是勉强吃几口而已,今儿个早晨还没吃东西,又伤心过度,唉!"身心疲惫,又看见令她伤怀之人,不气晕才怪!

"都是我不好……"福长安随即将她抱到床上,明珠转身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待多罗悠悠醒转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让她恨不得再晕过去,

"蓝灵儿,你终于醒了!大夫才刚为你把脉,说你有了身孕呢!"福长安面露喜色,一个劲儿的感谢苍天保佑,他与多罗,总算还有牵连!

"身孕?"为什么?一直想要,终于有了,却是这样尴尬的境地,多罗只觉头痛欲裂,心如刀割。

闻讯赶来的福康安也在旁劝道:"这是天意,此时有了孩子,证明你们夫妻缘分未尽。"

多罗却苦笑,"什么缘?孽缘!"

"蓝灵儿,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天作之合!"怎么就成了孽缘呢?这样的话,太伤他心。

"你也说了,是曾经,如今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一心一意对妻子的福长安,而我,也不是只想为你生儿育女的蓝灵儿。"触了触小腹,多罗痛定思痛,

"这个孩子,我不要。"

众人闻言一震,明珠慌了神,忙劝道:"多罗,别说傻话!"

萦儿的孩子,福长安是无所谓,但多罗与他的孩子,他十分珍视,"蓝灵儿,这孩子是我们的骨肉,必须留着。"

冷哼一声,多罗讥笑道:"你想要孩子,现成的就有,不必等。"

福长安再次强调,"我说过不会接受她们母子俩,请你相信我!"

光说顶什么用?多罗懒得听他废话,"拗不过太夫人你就没脸说话!"

她的意思呢?"只要让她们离开你就原谅我么?"

那也不可能,"无法原谅,你们的曾经。"

说到底,她还是不能接受他的错误,"蓝灵儿,纵然我错,我对不起你,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不要他啊!"

他的恳求,在多罗听来,竟成了要求!事到如今,他又凭什么来命令她?

侧脸怒视于他,多罗怨恨吼道:"这是我的肚子,我留不留下,你没资格管!"

"多罗,"福康安怎么也得帮弟弟说句话,"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四弟也有份儿啊!你不能一个人定他生死!"

"他要是能生,我就让他决定!"

福康安很想顺口说一句:能生还要你干嘛?又觉太不尊重女人,不能为了逞口舌之能而得罪两个姑奶奶啊!明珠听到一定会抽死他!只好乖乖闭嘴,看向明珠求救。

第两百一十二回 料他再说也无用,明珠忍不住劝道:"诚斋,你先回去罢!这儿有我,我会照顾好多罗。"

福长安只恨自己无用,没本事哄住多罗,总是要依靠旁人来帮他,错得太离谱,连自己都无底气,该如何求她原谅?

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若再留下,只怕又惹她动怒,再惊了胎,伤了她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看四弟这般情凄意切,福康安于心不忍,抬步送他出去。

福长安走后,明珠又坐在床边劝道:"有了孩子是喜事,难得又怀一胎,你可不能犯傻!"

"我现在已经不稀罕了,一个负心汉,凭什么做我孩子的父亲?他不配!"怀胎的喜悦,多罗已经体会不到,只余糟心的烦恼,

"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受苦,不如不来!"

"你可知打胎有多伤身?"

伤身算什么,这几天,她痛得还少么?"总比伤心好。"

想了想,明珠只能退而求其次,"等等罢!这才一个多月,打不得,要打也等两个月再说。"

"我不想等!怀着他的孩子我难受!"

哎,她是任性惯了,这次不能由她啊!明珠只好苦口婆心地去劝,

"多罗,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听我一次,再等一个月,到时候太夫人的生辰过了,你要打胎还是怎样,我都随你。

现今不可任性,万一气到太夫人可如何是好?你也知晓,她老人家身子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唉!"不吉利的话,她也不好再说,料想她也明白,

"你不顾老四也就罢了,就当为一个老人家考虑,暂且忍一忍,让她和和气气地过个生辰,也算了桩心愿。"

多罗只觉过意不去,"可我总不能天天住这儿,打扰你和三哥。"

"那算什么事儿,你三哥浑不在意,他还特地嘱咐我,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是罢瑶林?"

说着,明珠看向刚送完老四又返回来的福康安,福康安心在暗骂反驳,人在微笑赞同,一脸深明大义的模样,

"是是,你安心住着便是,我睡书房即可,一个月而已,我忍忍也就过去了。想你三嫂了,还可拉她到书房一诉衷肠,你不必觉得不方便。"

三哥这般通情达理,多罗越发感动,更恨福长安移情别恋,

"多谢哥哥嫂嫂收留。如今那个院子,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她的心,好似无家可归一般的空荡。

"怎么不是?"福康安好心提醒道:"那女人不在那儿,在额娘院子里。"

多罗闻言大惊,"太夫人?把她接去了?"

"瑶林!"气急败坏的明珠睖了他一眼,说好的不泄露,他怎么又捅篓子!

福康安瞠目结舌,才发现说顺了口,居然忘了隐瞒!

然而多罗已经听到,他还能如何圆回来?尴尬一笑,福康安希望她能谅解,"多罗,你要知晓,额娘年纪大了,难免心软。"

苦笑一声,多罗并未怨怪,"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一家之主,在乎的只是子嗣,她的感受,又算了什么?出身王府的多罗,自然更明白人情冷暖,不会指望太夫人为她做什么主。

"出去,"明珠拽着福康安,怕他越说越糟糕,不悦斥道:"烦人!"

"哦!"理亏的福康安不敢违逆,乖乖听从夫人的话,转身离开本属于他的房间。

心想今晚大约又得独守空房,好可怜!明珠也不来抱抱安慰他!

过了会子,丫鬟端来了大夫让熬的保胎汤药,云霄让她搁在一旁,等待夫人劝好格格,否则只怕她不会愿意喝药。

明珠又与多罗道:"许多事,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个样子,即便你不信旁人,也该相信三嫂,我是为你好,风雨来了不怕,总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一个月不算长,我会陪着你,断不会让你被谁欺负。"

明珠对她的耐心,令她很感动,"三嫂放心,我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欺捏,让我不顺心的,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原本她的确想一走了之,可现在,她又变卦了,那个女人敢来添堵,她又为何要让她如意呢?

劝顺了她,让她喝药吃饭,也就容易许多。

那拉氏本以为,今年她的三儿子总算可以陪她过个生辰,如此,这七十大寿也算圆满了,然而老天最擅长的,不是让人得尝所愿,而是让人措手不及!

廓尔喀屡次侵藏,驻守清军屡战屡败,又一次侵略后,军情刻不容缓,乾隆只能食言,调福康安带兵去西藏。

御书房中,乾隆颇感为难,

"本来说是让你给你额娘贺寿,岂料横生枝节,朕也是无可奈何……"

福康安对待战事的委派,一向是万死不辞,"无妨,国事永远重于家事,皇上信任奴才,才委派奴才出兵,奴才万死不辞,必当给廓尔喀一个狠狠的教训,叫他们翻身不得!"

尽管福康安时时以家国为重,不会违抗圣旨,但这一回,乾隆是真心愧疚,只因他清楚的知道,共庆大寿,这是那拉氏的心愿,他可以不顾众人非议将她的儿子提前调回,最终却又败给了外战,

"阿桂与海兰察,皆被委派,但你也是必须亲往!阿桂年事已高,有威望,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坐镇,海兰察可以冲锋,到底无法总领大局,

但凡能找出一个人代替你,我也会尽力而为,让你留京,全你母亲的一个心愿,但,终是找不到!纵观我大清将才,实难找出一个能与你在军中威望和能力抗衡之人。瑶林啊!朕,只信任你。"

这份信任,弥足珍贵,尽管沉重,他还是愿意挺直脊背,勇敢担当,至少对得起皇上的期许,遂郑重道:

"奴才,定不负胜望!"

乾隆的眸光放着光华,异常期待着胜利,"瑶林,只要你能赶走廓尔喀,打一场漂亮的仗,震惊满朝文武,功成之后,朕将封你为王!"

"皇上,"福康安闻言,惊耳骇目!"奴才不是宗室,不可封王!"

"朕认为你有资格,你便有,朕早有此意,却是碍于人言,迟迟不好封赏,所以这一役,只能成,不许败,你的成功,是朕封住那些是非人的最好借口,"这个念头不是突然而生,而是谋划了许久,

"金川,甘肃,台湾,西藏,所有的战役,朕命你参与,都是为了铺路,所幸,你没有让朕失望,

朕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是以,出征后,你不可任性妄为,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万莫留有一丝遗憾与污点,一旦落人口实,朕会很难将你顺利封王,你懂朕的苦心么?"

其实福康安已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用意,但今日亲耳确定,还是震撼无比,乾隆对他的关怀,深沉到无以复加!不需多言,是君臣二人的默契,"奴才都明白!"

"好孩子,朕喜欢你的聪明,永琰与你的嫌隙,朕看得出来,偏见一旦形成,便是根深蒂固,朕无法干涉,但是放眼那一群儿子,也只有他,有逸群之材,"说到此,乾隆不由一声叹息,

"最是可惜,你不姓爱新觉罗,那么朕的江山,也只能交给永琰,所以朕想封你为王,他年朕若不在,也不许他因为私心残害你。"

原来皇上不动声色,其实早有安排,"皇上之佑,细致入微,奴才何德何能,其心有愧!"

偏爱,总有起因,"起初,因为你是她的儿子,又因为你貌似端慧太子,后来,只因为你是你,是我满洲的雄鹰,大清的战将!"

一时无言,福康安心中是说不出的哽咽,他明白皇上的心,不是媚哄他,而是发自真心的疼爱,一如当年,他阿玛去世之际,乾隆所诺:汝儿吾子定教培!

皇上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做到了!而福康安,也一直不遗余力地回报着皇帝的恩宠!

默了默,乾隆终是又忍不住嘱咐道:"你回去后,替朕给你额娘道个歉,但愿,她也能理解朕的无奈,不要怪朕。"

"是,奴才领命!"

退出御书房,蓝天白云下的紫禁城,格外庄伟!

福康安心怀感念,但一想到他额娘,又心怀愧疚,如今是十月初,下个月就是额娘生辰,他却等不到那一天,必须出征。

回府后,福康安心潮澎湃又小心翼翼地与母亲说起此事。

那拉氏听闻此讯,果然愤恨,"皇上就不能换换人,偏偏选你?说好的保证让我在寿辰之际看到儿子呢?都是诳人!哼!我就不该信他!"

又要征战?明珠正在身后,为太夫人松着筋骨,那拉氏闻言,惊得直起身子,明珠也就收了手,想问什么,又觉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

福康安好言劝道:"额娘,战事谁也无法预料,皇上也是无奈之举,这不是信任儿子嘛!"

"我不稀罕他信任,"那拉氏毫不领情,"让他换人!"

看母亲如此动怒,福康安又哄道:"皇上还特意嘱咐,让我替他给您致歉呢!皇上也对您歉疚,您就甭怪他了罢!"

"一句道歉就想让我谅解?他蒙谁呢!"那拉氏自然清楚这当中利害,

"西藏那是什么地方?不比其他的战场,又是冰雪,又是高原,你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自京至拉萨,路途艰辛,有些地方,连坐马车都不能,只能步行!我可见不得我的宝贝儿子受这样的苦!"

第两百一十三回 他若怕苦,十八岁就不该选择从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这不是能不能吃苦的问题,"这孩子,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一仗的艰辛啊!

"我听你阿玛说过,咱们是平原,那边是高原,咱们的人上去,身体差的,都会有很痛苦的反应,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不是额娘唬你,额娘真不希望你拿命去冒险啊!"

为了让母亲同意,福康安透露了皇上的意思,"额娘,皇上说了,打了胜仗,就封我为王!"

"什么?封王?"那拉氏闻言,动魄惊心,

"当年的平西王吴三桂犯上作乱,大清自三藩之乱后,祖宗严令,禁封异姓为王,富察家不是宗室,怎能封王?"

"能人所不能,便是皇上器重儿子的原因。"皇上对他,一向盛宠优渥,福康安的眸中不自觉地闪着异常的光芒!

"旁人吃不得的苦,儿子能忍,额娘放心,来年给您贺寿,雷打不动!"

"我才不信!"她的儿子,她还是很了解的,"到时若再有战事,只怕你仍是义无反顾的离开!"

福康安失笑道:"除却严重战事,我绝不会再失信于额娘。"

儿子决定了的事,不可更改,那拉氏也知道,明知再劝无用,只能答应,好让他安心。

其实在这期间,明珠一直在场,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听着他们母子的话,那拉氏想说的,即是明珠的心里话。

她的沉默令他有些忐忑,两人一同告退,出了院子,福康安才忍不住问她,

"你,没什么想说的?"

"额娘都说了,我再重复啰嗦一遍也没有意义,打仗不是儿戏,皇上已然安排,我不能动摇你的心。"明珠边走边说,假装淡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不舍得,怕自己忍不住出言阻止。

每一次出征,是他的冒险,亦是她的煎熬,劫后余生的荣耀,她真的,不稀罕,宁愿平平静静,就这样相守到老。

可是,劝阻无用,只会令他徒添矛盾与烦恼。所以她只能默许。

"明珠……唉!你这样通情达理,我都不知说什么了。"她懂他,他又何尝不懂她?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但是,我想去,不是因为皇上对我的许诺,即便我打赢了这场,我也料想得到,文武百官绝不会轻易松口让皇上封个异姓王。

有没有王位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对我的私心,超越所有臣子,我希望替他分忧!"

这是他的心甘情愿,所以她支持,

"你得答应我,不可像在台湾那次,那般任性,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打仗需用心,但是,一旦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身体承受不住高原的刺激,你就要主动上报,要回来,不可硬撑!"

怎么感觉他老态龙钟一样?"我还没四十呢!至于那么差劲儿?"

她的夫君一点儿也不差劲儿,而是勇谋兼备,然而,"额娘都说了,上高原可不是单单凭借勇气就能做到,倘若身体不适应,再年青强壮也无用!"

"好好好,我记住了!"妥协,是福康安对待夫人唯一的态度,揽上她纤腰,他温柔一笑,"真不舒坦我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明珠微感不悦,"态度很敷衍!"

福康安拉住她手讨好地问,"那怎样才不敷衍?"

樱唇微弯,明珠望了他一眼,又看向旁处笑得深沉,"看你今晚表现咯!"

"夫人是要抓紧机会么?"两人居然不谋而合,这令福康安异常兴奋,"我还有三天出发,一天三次好不好?"

"不好!"

难道嫌少?"那五次?"

明珠故意逗他一逗,"不是说一夜七次狼嘛!为何你只敢说五次,是不是不行了啊?"

士可杀不可辱!夫人居然怀疑他的能力!"你说谁不行?"

明珠正要还嘴,福康安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往书房屋里走去,"我倒要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明珠慌道:"这还没到晚上呢!"不会又要在大白天折腾她罢?

福康安才不管什么早晚,"先预热!"

最近由于多罗之事,害他不能尽兴,很快又得分离,他不能辜负,当需珍惜……

晚上,云霄陪着多罗,明珠留在书房陪他。只因她白天不要命的开了句玩笑,现下福康安怎么也不肯放过她,直累到她求饶,他仍然继续……

"不要了,瑶林……我不行了!"明珠满头大汗,启唇告饶,福康安却兴致大发,深入着,越加勇猛,"你不是说我不行么?我得向夫人证明啊!"

"你厉害,放过……我……啊!坏死了,别来了……唔……"细碎的声音被撞碎,语不成调,又被吻住,无法再反对……

得知杨芳要随行去西藏,茉雅奇很是不舍,"听闻去西藏的路很艰苦,马上就要过冬,更是难捱,你过去,不是明摆着受罪嘛!"

"不管到哪儿打仗,从来都不是去享福的,我已然习惯,身强体健的,你不必担忧。"

她怎能不担忧?"可是沙场无情,刀剑无眼……"

"从征是兵将的宿命,我能令你欣赏的,不就是那份英武么?我若像我的名字一样,弱不经风,你会喜欢我么?"

明明很沉重的事,却被他一笑代过,"说得那么有道理,我都无法反驳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你,"茉雅奇自觉好啰嗦,"我是不是很烦人啊?"

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好姑娘,明明该自卑的人是他,为何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看来她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谨小慎微的模样,惹他心疼,

"不会烦,你关心我,我该偷笑才是。小雅,你在我心里,是如兰般高贵的女子,美好纯良,是我最珍重之人,你不该妄自菲薄。"

听到他这样说,茉雅奇才露出了笑容,

"未与你相遇之前,我以为,我会听从额娘的安排,糊里糊涂地嫁人,也许那个人不务正业,是个纨绔子弟,又或者姬妾成群,风流无心,我都认了,觉得那是女人的宿命。

却从未想过,老天对我如此优待,红线连了你与我,让我能体会到被人珍爱的感觉,这是我额娘都不曾给过我的关怀。"

杨芳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呢?以往也不曾被哪个女子关心过,茉雅奇是头一个,"往后我的爱都给你,爱到你烦我,我也停不下来!"

想起亲事,茉雅奇不由叹息,"说好了等奶奶生辰时提一提亲事的,你这一走,我还怎么提?"

"我走后,你若是提,你额娘八成不愿,那时候也没人支持你,保护你,"那么她一个姑娘家,必然吃亏,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

"也罢,先不说,等我打胜仗归来,若能立功,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到时再提亲,也有些底气,虽然你额娘也不定瞧得上眼。"

"不管她,我就是觉得你好,没有家世背景,自己一个人,二十岁走到这一步,已是难得,是金子总会发光,只是迟早的问题。"

看着她的笑容,杨芳总会觉得温暖,"我定然努力,不辜负你的期望,"抚上她小脸,他似承诺般地凝望着她,

"你在家要乖,"好像有点废话,"其实你已经很乖了,要多吃肉,你太瘦了,得空我会给你写信,那边寄信件或许不易,但我一定会给你写,你就不必给我回信了,行军居无定所,无处可寄。总之,你好好的,等我回来,就娶你。"

"嗯,"茉雅奇点点头,心意已决,"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嫁。"

她会等他,给她新的生活。祈愿总是美好,她却忘了,那支下下签……

三日虽亲近,却不踏实,明知福康安将要离开,明珠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担心。

十月的天上路,只怕启程后,便是风雪兼程了!

十月十七,乾隆授嘉勇公福康安将军衔,督办西藏军事。海兰察、台斐英阿等为参赞大臣,率黑龙江索伦、达呼尔兵丁千名,征讨廓尔喀。

陕甘总督勒保、青海办事大臣奎舒奉旨预为筹办乘骑、运畜、粮秣、柴薪、台站、向导等事宜。

且不说这一仗如何,光是这一路,都是殊死考验,福康安行程惯坐轿子或马车,可这一程,路不好,有些路段只能骑马,甚至步行,苦煞人也!

饶是如此,他也绝不会耽误行程,宁愿多赶一段夜路,也要保证行军速度!

福康安启程之后,多罗依旧不肯回自己院子,与明珠同住,所幸有明珠震着,她未再提打胎一事,福长安也算暂时安心。

最近多罗都不肯去太夫人房中请安,不想撞见福长安,明珠却对她说,

"四弟也没怎么去呢!估摸着是不想看到那个萦儿。"

这又是做给谁看?多罗嫌恶哼笑道:"人家姑娘年轻貌美,勾了他的魂儿,现如今送上门儿来,他躲什么,装什么?"

"男人大都喜欢温顺乖巧的,这萦儿,也许曾经是吸引过四弟,但现今么……"仗着孩子,妄图掌控福长安的意愿,实在不够明智,

"若是蛇蝎美人,可没几个男人会喜欢。"

她要赌,但看命。

然而萦儿的成败,多罗并不感兴趣,心爱的男人,沾染上别人的印记,是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刺青,逼着她面对,是最残忍的方式。

第两百一十四回 这一日,晨起,多罗忽然提出要与明珠同去请安,明珠讶然回望着她,"想开了?"

阴冷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难得一现的暖阳照耀着草木,令她向往,想要踏进日光中,任由那一缕温暖,驱散黯然与寒冷,

"没什么想不想得开,就是在院子里闷的太久,想出去走走。"

真这么简单?不管为什么,她露出了笑容,肯出去就是好的。明珠不再探究她的想法,欢喜地拉了她一同过去。

那拉氏瞧见多罗过来请安,愣了一瞬,倒也没多问,仿佛此事不曾发生过一般,照旧对待。

早早过来的萦儿瞧见多罗,有些意外,格格大约是对她很反感,不想见她,才一直不过来给太夫人请安,今日怎会突然到来?

晴蕙见状,最是乐得看好戏,多罗不服输,萦儿又有太夫人撑腰,毕竟萦儿比多罗年轻太多,又娇柔温和,男人大都喜欢这样的,两个人,将来谁更得宠,还两说呢!

不明真相的晴蕙想的自然简单,殊不知,萦儿是步履维艰。

萦儿心中虽惑,到底不敢多言,依规矩向着多罗唤了声"姐姐"。

斜了她一眼,多罗不屑冷哼,"不要跟本格格攀亲戚,不是谁都能叫我姐姐的!"

无助的萦儿可怜巴巴儿的看向太夫人,以求相护,太夫人却未指责多罗,只对萦儿道:"正式进了门再说,免得乱了规矩。"

进门?要到何时?现下都忙着为太夫人大寿做准备,她的事只能搁置,最快,也到腊月了罢?这一个月,她又该怎么熬呢?

终归她是外人,再委屈,也得先咽下,若是贸然抱怨,只怕太夫人厌恶。如此想着,萦儿随即敛了委屈的神色,装作忍气吞声,若无其事的模样。

众人用朝食之际,福长安意外地赶来了,

几日不见儿子,今日得见,那拉氏甚感惊奇,"老四,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

"哦,我去三嫂院中看蓝灵儿,听丫鬟说她来了额娘这儿,我就过来了。"

"噢……"那拉氏佯装醋道:"敢情不是给额娘请安啊!"

福长安暗叹自个儿瞧见夫人太开心,竟忘了哄额娘,遂改口道:"正是给额娘请安,顺道看看蓝灵儿。"

捏着汤勺的多罗故意呛道:"看我是否惹是生非,欺负弱质女流?"

她又误会了,唉!福长安在她身边坐下,想哄哄她,她却将脸一别,不愿理他。

丫鬟为他加备了碗筷后,福长安殷勤地为她夹菜,"吃块山药。"

多罗并不领情,直接夹回给他,"不喜欢!"

"怎会?"即便想骗人也太假了罢?"以往你最喜欢吃山药啊!"

"人都可以变心,我为何不能变口味?"讥讽的语气,听得福长安心头一阵刺痛,也明知是自己自取其辱,不敢反驳什么。

"这人呐!总爱尝鲜,一道菜吃得久了,难免腻歪,想尝尝旁的,但无论配什么菜,终归还是要喝上一口白粥,温热暖心,清淡爽口。"

那拉氏也不明言什么,只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几句,明珠听得懂,这是当家主母的大气,可若换作她,心里也还是会膈应,多罗亦是如此。

萦儿听着这话,像是在为两夫妻劝架,又像是在说,她这个外人,不值一提。究竟是她的错觉,还是说,太夫人想劝多罗格格,大度一些。

不管怎样,她有孩子,而且太夫人很喜欢,这就对她很有利。

心情大好的萦儿讨好地夹了一块鲜嫩的鸡蛋给福长安,

多罗没事找事,故意呛道:"诚斋对鸡蛋过敏,你还让他吃?是何居心?"

"四爷对这个过敏么?"

"我……"福长安也是今天才知晓,自己居然对鸡蛋过敏啊!

但是难得夫人跟他说话,虽然不是对他说,好歹提到了他的名字,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嗯!不能反驳,不能拆台!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是对鸡蛋过敏。"说着,福长安将那块鸡蛋自碗中夹出去,撂在桌上。

这般不给面子!真心被践踏,萦儿赌着气,强装柔声道:

"是么?那以往,四爷与萦儿把酒言欢之际,也曾吃过鸡蛋啊!四爷为了讨妾身关心,连过敏也不怕,真是难为您了!妾身很是感动,定然谨记,往后再不会给您夹这道菜。"

福长安懵了一脸,这石头砸得自己的脚好疼!

多罗本是诳人,想挤兑萦儿,反被这女人将了一军,着实气恼!不甘认怂的她又扭脸对福长安温柔一笑,

"昨夜你受累了,又早起去上朝,太过辛苦,还是回房补个觉为妙。"

昨夜?他根本见不到她,仍是独守空房,何谈累字?要累也是心累,不是身累啊!

不过,这样容易让人误解的话,福长安还是很爱听的!忙润声应合道:

"好,我先回房,你用罢朝食,过来陪我。"

多罗心道:陪你大爷!心里虽在爆粗口,面上仍是笑意缱绻,应了声好。

萦儿见状,酸涩不已!丫头们不是说,两人并未住在一个院落么?难道,福长安夜里又去找她了么?

他就这么在乎,这个格格夫人么?

如此蜜意柔情的笑靥,何时才能对她绽放?

心满意足的福长安将筷子一搁,起了身,向太夫人颔首,"额娘慢用,儿子还有公务要处理。"

饭也没用完,就要走,只怕是夹在中间难做罢!那拉氏也不为难他,应声许他离开。

临去前,福长安又对明珠道:"三嫂若是得空,劳烦你陪蓝灵儿四处走走,别闷着她。"

当着萦儿的面儿这般关心妻子,总算给足了多罗面子,明珠欣慰一笑,"嗯,你去忙罢!"

他又忍不住看了多罗一眼,依依不舍,"蓝灵儿,我先走了。"

多罗敷衍一笑,看也未看他一眼。那拉氏也不作评价,仿佛已经习惯了多罗格格的傲气。

自始至终,他都未看她一眼,萦儿咬了咬唇,不敢做声,忍泪自吞。

一顿朝食,用得十分畅快,临走前,多罗瞥了萦儿一眼,傲然离去。

晴蕙在旁做好人,"妹妹不必难过,格格就是这样的脾气,是以四弟时常受委屈,你可得大度些,莫让四弟为难,四弟才会越发疼你呢!"

"多谢二嫂提点,萦儿感激不尽。"

那拉氏只当没听到,漱了漱口,说是乏了,想回房歇息。

起身恭送后,晴蕙又陪着萦儿回房,逗弄孩子去了。

心情大好的多罗随明珠回房时,竟见福长安等在屋中,当即冷了脸,"你来此作甚?"

"等着你啊!"又错了么?

方才的示好只是权宜之计,他莫不是当真了罢?多罗赶忙撇清,"逢场作戏而已,万莫当真。"

这一刻,福长安忽然感觉,自己像是风尘人,多罗调戏他一番,利用完之后,就狠心将他抛弃!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么?

悲哀啊!不过他心甘情愿!哪怕多罗只是为了气萦儿才假装关心他,他也甘之如饴。

"无妨,你肯与我说话就好。"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不屑斥道:"我不想浪费口舌!"

福长安还想与她说什么,多罗面露不耐,挥挥手斥道:"你走罢!我困了,要歇息。"

大清早的,还困?就不能想个好点的理由来敷衍他么?

唉!夫人的命令,福长安不好反驳,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她动怒。

三哥走后,他只觉自己是孤军奋战,幸得三嫂安抚了多罗,劝她等太夫人大寿过后再解决此事,他才能暂得安宁,然而太夫人那边,对他十分防备,压根儿不许他单独再去见萦儿,大约是怕他动什么手脚。

福康安临走前,也交待过福长安,莫要轻举妄动,一切以母亲身体为重。

两厢压制之下,福长安只能按兵不动。

月余后,已是冬月,太夫人七十寿诞将近。

说好的大寿之后再提萦儿进门一事,那拉氏却忽然改了主意,在寿诞三日前,决定要让萦儿的孩子认祖归宗。

此乃她盼望已久之事,萦儿当然喜出望外,再三拜谢太夫人之恩!

这一日清晨,明珠唤多罗同去,多罗不肯,酸涩得紧,"她们认祖归宗,我去做什么?听她叫姐姐么?"

"就当看热闹了,也许有意外惊喜呢?"

事到如今,于她而言,再不可能有什么喜,不由苦笑,"惊吓罢?"

"听嫂嫂的便是!"明珠不肯放过她,定要拉她一同前往,"额娘突然改了主意,定有因由,我们不能错过好戏。"

"是么?"半信半疑的多罗还没来得及思索,已被明珠拉走。

反过来想想,见证这一刻也好,富察家接纳了她,还有那个孩子,从此后,萦儿就是福长安的女人。

而她,就要告别了。有尊严的离开,总好过委曲求全的争宠。

家眷集合后,一众人正准备去往祠堂,上座的那拉氏却未起身,忽然开口道:

"险些忘了,去之前,还有一样重要之事待办,滴血验亲。"

这段时日,太夫人一直对她很亲切,萦儿感觉她老人家已经把孩子当成了亲孙子,万未料到,关键时刻,她会要求这般!不由一凛,心疼道:

"孩子岂不是得割手指?大夫交待过,不能惹他哭啊!"

那拉氏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安抚道:"只要一两滴而已,又不是要一碗,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放心。"随即让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第两百一十五回 而福长安,他本不想来,熟料昨晚明珠莫名找上他,让他今日务必到场,问及因由,她却不肯说,只道明日才见分晓。

看着福长安割破手指,多罗亦心如刀割,从此以后,她的丈夫,会是别的孩子的阿玛,不,她已经不稀罕这个男人了,背叛她的男人,不配做她的丈夫!

只为给明珠一个面子,三日,再忍三日,太夫人寿宴过后,她一定会,打掉腹中骨肉,与富察家断绝关系!

滴入后,福长安苦涩难当,额娘真要认了这个孩子,他又该如何跟多罗交待?明珠说她会劝多罗,真的劝的住么?

正惶恐之际,却听周围惊呼一片,但见众人皆在看着那碗!

福长安低眸,定睛一瞧,大惊失色,那两滴血,居然,没能融合!

什么情况!"这……这孩子……不是我的?"

"不!"萦儿退后摇头,似是不可置信,"不可能,这水有问题!"

见此情形,明珠微微一笑,果不其然啊!

"有什么问题?"那拉氏见状,沉声怒呵,"难道,你还怀疑我会做手脚?"

"不是的,萦儿不敢怀疑太夫人,只是,这个法子,真的灵验么?"萦儿慌不择言,开口要求,

"让格格的孩子也来测一测,我才相信!"

多罗闻言震怒,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上前厉声呵斥,

"简直混账!谁给你的熊心豹胆!居然敢测我的孩子?难道我会像你一样不知廉耻,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混乱?"

萦儿逞强依旧,坚持道:"我的孩子就是四爷的!水有问题,这个法子有问题,我不相信,我要看看你的孩子能不能相融!"

"让豪格过来罢!"

说话的,居然是太夫人!多罗震惊之余,亦觉伤心,"额娘,她胡闹,你也由她?"

明珠拉住多罗,低声道:"太夫人只是想让她死心!"

"凭什么?"多罗一把挥开明珠,谁的劝也听不下,瞪向身侧的男人,怨恨之极!

"福长安,你是不是也要豪格来测?"只要他敢应承,她就会答应,但测完后,她与他立即断绝一切,再不管什么太夫人大寿!

所幸福长安并没有这个意思,看向太夫人的神色颇为不悦,"额娘,豪格就是我亲儿子,有什么可试的?"遂又斜向萦儿,咬牙斥道:

"你骗了我,还敢拿孩子博取太夫人的同情心,实在可恶!"

不论福长安再怎么指责,萦儿都坚持道:"孩子是你的,我没有骗人,我可以对天起誓!"

起誓,不过是侥幸心态罢了!那拉氏没耐性听她的誓言,当即吩咐,"明珠!"

明珠会意颔首,"是,额娘。"

随即转身,吩咐了下人几句,不一会儿,两个侍卫便押着一个人进得堂内。

萦儿一见来人,脸都绿了!险些站不稳,那人唤了声"萦儿",低着头没说其他,一脸愧色。

福长安不觉一震!看来事情有些复杂,这个男人,难道才是她孩子的亲生父亲?不然萦儿为何会是这般惊恐的神色?她居然带着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来哄富察家?胆大包天!

太夫人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见侍卫按着那个男人的手,拿匕首一划,瞬时,血滴在碗里,那拉氏又命人将萦儿的孩子抱过来,萦儿忙上前去拦,"孩子才哄住,不能再伤!"

"这个家,是你说了算的么?"那拉氏冷眼一瞥,威严摄人!

萦儿当即被人推开,侍卫又将孩子再割一刀,孩子哇哇哭了起来,萦儿心疼不已,赶紧抱住孩子去哄。

众人顾不得看她,都去看那碗中血,竟见那两滴血果然缓缓地融合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已毫无悬念,孩子,不是福长安的!

方才看到两滴血未能相融,他只顾惊诧,如今真相大白,福长安终于与萦儿撇清关系,实属惊喜!疲惫一笑,看向多罗。

出乎意料的,多罗忽然上前,走向萦儿,甩手就是一耳光,

"你和福长安那点儿破事我就不想说了,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怪他风流,可你居然敢拿孩子来骗人,还敢让我的儿子也来测验!实在下作!自取其辱!"

萦儿似乎被打懵了,孩子又哭个不停,再没有嬷嬷肯给她抱孩子!一刻钟的功夫,她的境遇已是天壤之别!

为什么,本该拥有的一切,突然就乱了套,瞬间失去,猝不及防,失去理智的萦儿泪眸怒视多罗,眼神怨毒,

"格格有什么了不起,四爷曾与我说过,他娶你只是因为你母家的地位,是你死缠烂打,他才被迫娶你,他根本不爱你!"

这些话!她可以自己这样想,却不允许这个女人这样羞辱!气势,多罗从来不差!

"他爱不爱我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你可知,他在我跟前如何说你?

说你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下作女人,不知跟多少男人有过关系,玩玩而已,你还不自量力的以为他会娶你?简直愚蠢!"

万未料到多罗会去挤兑萦儿,还是一些无中生有的狠毒之句!福长安很惊讶,不!惊喜啊!懂得回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人能同仇敌忾,是不是代表多罗原谅他了呢?

气急败坏的萦儿故意挑她痛处来戳,"总之你的男人就是跟我睡过!"

不要脸的女人!居然敢跟她叫板!多罗随口呵道:"睡过就睡过,我不在乎!"

漂亮!福长安忍不住称赞多罗,上前握住她的手,"蓝灵儿,你真的原谅我了?"

假的!多罗本想甩开,但一想到萦儿还在等着看笑话,只好生生忍住,没有吭声,假装默认。

萦儿气得浑身颤抖,咬破了唇也无话可说!

看罢了戏,那拉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瞧向那男人道:"将来龙去脉交待清楚,否则,便将你们这群骗子送交官府!"

声音轻和,不怒而威。

那人一看事情败露,只得老实交待,

"萦儿是我的妹妹,小时候家里穷,她便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后来那家老爷被治了罪,我妹妹命苦,又辗转被卖到风月场。

去年她突然从良回了老家,那时,我妻子正好有了身孕,她就在家陪着她嫂嫂。

今年,我妻子生孩子时,不幸难产去世,萦儿见孩子可怜,便帮我照看,可这孩子也是命苦,不但没了母亲,还得了病,怎么也看不好,大夫说,只能用药养着。

孩子所需的,都是珍贵药材,养了半年,萦儿的积蓄都花光了,她才想到这儿来冒险,我为了救儿子,便答应让她把孩子带走。却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

立在一旁的晴蕙闻言,大失所望,原本还期待着来个美人,与多罗争争宠,她也好看看笑话,解解闷儿,哪料会横生枝节,看来,萦儿进府难矣!唉!又要无趣了呢!

"为什么?"假象骤然被撕裂,萦儿不知所措,亦不明白局面为何会失控,

"哥你怎么过来的?为何偏偏在今天?"

她哥哥也是茫然被带来,自然不知内情,而这一切,其实都是明珠的安排,

"太夫人一早就猜到这孩子可能不是四弟的骨肉,为了查证,不想打草惊蛇,才故意将你们接过去,好生安置着,直等着派出去的人找到证据,再让你无可反驳!"

"怎么能看出来?"看着怀中的孩子,萦儿至今不明白,哪里有漏洞,"他明明很像我,你们怎么会怀疑?"

明珠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不像四弟,这也无可厚非,有些孩子的面貌的确只随母亲,但是孩子的耳朵,耳垂,总会像父母当中的一个,而他的耳垂,不像四弟,也不像你,这就很奇怪了!"

多罗听着明珠指出的疑点,面露惊诧!意想不到啊!"原来三嫂一早就知情?"

"嗯,"明珠点点头,"但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还不能贸然说出来。"

"明珠和我猜的一样。"一切水落石出,那拉氏终于可以开怀而笑,

"我也是看到那孩子的耳垂,才觉察出诡异。而你们呀!只顾吵架生气,浑忘了思考!"

"若不是证据确凿,你还咬死不肯承认!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福长安也是服她!居然敢气定神闲的闹这么一出戏!搅得他不得安宁!

"倘若你需要银子来救人,大可说实话,念在相识一场,我也会给你银票,你何必拿孩子来哄骗做要挟!"

听到问话,萦儿看向福长安,眸光里满是眷恋与痴缠,"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孩子是唯一的筹码。"

明珠长叹一声,是怜悯,更是不屑,"妄图用一个孩子拴住男人,是最愚蠢的手段。"

女人利用孩子,比比皆是,晴蕙不服,反驳道:"灵芝曾经不就是因为有孕才进了咱们府里。"这不就是成功的例子嘛,所以晴蕙不认为萦儿有什么错。

"二哥肯让灵芝进门,不仅是因为她有了孩子,多少也带些感情的。"

明珠顺口抛出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刺痛了晴蕙,福隆安的感情,的确泛滥!她永远,都不是唯一。

但听明珠又道:"再者说,进府前有身孕的,都会滴血认亲,灵芝的孩子也未例外。"

福长安居然忘了这一茬儿!看萦儿带来孩子,时日也大抵吻合,也就没有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

第两百一十六回 万未料到,她不但会威胁他,还会扯谎来骗,就不怕被发现?还是说,已然破釜沉舟?

"我以为,你对我有情,再瞧着孩子,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我,只要你接受,旁人也不会追究这孩子的身世,未料到你会如此绝情!呵!"高看了自己,高估了福长安对她的情意,这是萦儿的失算,可她不甘心,还是想问一句,

"四爷,你对我,究竟可曾有过一丝感情?"

很明显,何必再问,看向多罗,福长安柔情似水,"蓝灵儿,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挚爱,而你,"再转向萦儿时,却是冷若冰霜,

"不过是路边的风景,过后,也就忘了。

女人也许会被男人的痴心或坚持打动,但男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可能被女人的纠缠感动,放手,还能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萦儿一笑,苦涩之至,本已入风尘,明知锦衣人皆是薄幸郎,又何苦痴迷守望?

没有了庇护,她只能认输,跪下,不是忏悔,而是最后的祈求,

"太夫人,萦儿妄图瞒天过海,的确是错,但孩子是无辜的,凭我哥他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养大孩子,但求太夫人大慈大悲,救救孩子,萦儿愿意以死谢罪!"

晴蕙动容,上前调解,"既然四弟与她有情,就算孩子不是亲生,纳了她也无可厚非。"

有情?多罗最听不得这话,也不管晴蕙是她二嫂,不管太夫人还在场,劈头盖脸就是挖苦,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有人抱着孩子找上二哥,你会同意她稀里糊涂的进门?"

妾于她家而言,才是家常便饭,"二爷不知纳了多少妾,我何曾反对过?不像某些人那般小气!"

继续伪装!多罗嗤笑道:"我们是直言不讳,也不像某些人,当面和善,背地陷害,笑里藏刀!"

"好了!"允许她们辩了会子,那拉氏才悠悠道:

"萦儿的孩子既不是富察家的骨肉,老四又不愿纳你为妾,就不该再留下,我也不再追究你蓄意谋骗,混淆血统的责任,你们走罢,往后不许再出现在京城!"

萦儿默默起身,未有言语,空洞的眼神忽然明亮,似看透般,再不奢望,忽然撞向一旁的柱子,顿时血溅!

但求她一死,他们能可怜这孩子,"太夫人……求您……"

倒下的那一刻,萦儿看到多罗格格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大约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而福长安,只是惊讶了一瞬,远远的看着,也未上前,她果然,付错了心啊!

有些女人,从出生到后来,永远都是幸运的,诸如多罗格格,而有些,卑贱过,便永世不得翻身,诸如她……究竟是她自讨苦吃,还是早已注定了悲哀?

一了百了啊!看惯了悲欢的那拉氏无动于衷,只念了声阿弥托佛,便由人搀扶着离开了。顺道唤明珠随她过去,有话交代。

那个男人,抱着孩子,跪在萦儿身旁,泣不成声,"妹妹……都是为了孩子啊!造孽啊!"

大夫来看后,只道已断气,顺着额头流下的血,鲜艳刺目!直到这一刻,多罗还在混乱中,究竟是谁逼死了她?富察家?还是她自己?

福长安无甚反应,吩咐下人将她抬到郊外掩埋,又让帐房支了五百两银子给这个男人,让他带着孩子离开。

他认为,他并不欠萦儿什么,他所做的,本无必要,比如赎身,当初用一千两为她赎身,那不是他的责任,只是念及一丝情份,

如今,情份没了,孩子虽然不是他的,到底身世坎坷,他还是给了银两,这孩子能不能保住命,但看造化。

当一切尘埃落定,多罗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也没失去,却又什么都没了,身在富察家,心再无归属。

那个女人,看似败了,却也赢了,成功地横亘在她与福长安中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永远地膈应她!

多罗茫然转身,福长安跟在她身后,她只顾回想着萦儿死时的惨状,也无心顾及福长安。

到得三嫂房中,两人坐在桌边,相顾无言,他的面色平静如常,好似那惨剧不曾发生一般,这样的态度,令多罗无法接受,

"萦儿死了,你不难过么?"

"为何要难过?"福长安深受她的折磨,没有欢呼已算忍耐,"她终于不再威胁我,于我而言,是解脱。"

"毕竟她也曾跟过你,你就没有一丝怜惜?"多罗诧异地看向他,这不合常情。

盯着她的目光,福长安深深一叹,"你要我说实话么?"

实话?其实他还是心痛罢?只是佯装不在乎而已?如此想着,多罗只觉压抑,刚想说不必回答,福长安已经开口,

"此事出乎我意料,我原本是打算,在额娘寿辰过后,倘若额娘还不肯改主意,倘若萦儿定要留在富察府,我一定会了结了她。"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多罗难以置信的看着福长安,他的面色竟有种冷然的疏离,这还是曾经那个温柔善良的他么?

曾经的福长安,是绝不可能动杀念的,更不可能有这样冰凉的神色浮现在面上!她恨他多情,与萦儿有曾经,但他漠然起来,也令人害怕,她的福长安,果真是消失了罢!

"你这是,嫌弃我么?"看出多罗的震惊与嫌弃,福长安被她的目光刺痛,他也不想做一个薄情人,然而心底明明没有怜惜,又怎能迫他装作心疼的模样?罢了!

"反正在你心里,我已经不是一个好人,再多一个恶毒薄情也无所谓。"

不管他是何态度,她似乎都不满意,无奈的福长安忍不住反问她,"我若怜惜她,对她恋恋不舍,你会不会难过?"

"不会,"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背叛的痛苦,在无尽的黑夜里晕染开来,将她吞没,险些窒息,所幸,她已默默承受下来,拢下一切阴影,坚强的活下去,但也被阴影反噬,抹去了纯真的笑容,只余淡漠,

"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变心。"轻描淡写的语气,似是毫不在乎,若是有痛苦,福长安还会觉得她因爱而恨,可若无所谓时,那是不是代表,她放下了一切,包括他?

"我没有变心,"被误解的感觉很难受,福长安扶着她双肩,情绪有些激动,

"蓝灵儿,你还不懂么?我只是一时迷了路,路的尽头还是你,还是我们的家。不要放弃我!孩子做错了事,都可以被原谅,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近乎祈求的语气,没了方才的冷然,如此紧张与在乎,他仿佛还是曾经那个爱她的福长安,可是多罗心知肚明,发生过的事,无法抹去,他变过心,这是不争的事实,她该原谅,却无法忘却,

"即便我为了孩子而委曲求全的留下,但我对你,也不可能像当初那样。"

见她松口,福长安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飘乎的心仿佛寻到了栖息般,自然而然的定了下来,

"没有关系,你不爱我无妨,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让我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就好。"

抬手将他推开,动作轻柔又漠然,多罗看向他,没有留恋,没有厌恶,平静地让他猜不透,

"我决定,搬回去住。"

"好!"福长安欣喜若狂,"我马上帮你收拾衣物,咱们回去。"

他激动起身,她却未动,又补充道:"你睡书房。"

还是,心有芥蒂罢,疼了一瞬,福长安告诫自己,没有关系,他的错,必然会受到惩罚,他应该承担。

"好,"他一笑,温情依旧,年少时,他不解风情,常常是多罗主动对他好,而今,他也愿殷勤一回,只为追回她失落的心。

自太夫人那边归来的明珠瞧见丫鬟们正抱着包袱往外走,不知多罗是要回自个儿院子还是要出府,忙赶了回去,但见福长安也在屋里。

多罗让他先出去,"我有话与三嫂说。"

"嗯,"福长安应声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多罗拉着明珠坐下,"嫂嫂,我想通了,准备搬回去……"

"当真?不是骗我罢?"明珠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多罗对她的感情十分苛刻,怎会轻易原谅?而且,她的神色,并不是真正舒心。

"我的确,无法原谅他,但却不想再打掉孩子,那个萦儿,我虽讨厌她,但是至死的那一刻,她还在护着她的侄子,令我很震撼。"触上小腹,她的身孕,已有两个月了罢!其实,还是不舍得,

"一条命,不该轻易被扼杀。"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握住她的手,明珠难免心疼,从不愿受委屈的格格,如今,竟也学会了忍让,明明心痛,还是得为了孩子,坚持留下,

"多罗,你长大了,尽管这代价,十分惨重,可是已经发生之事,我们无法改变,只能接受,改变自己的心态。"

多罗笑了笑,苦到了心里。

第两百一十七回 送她出去时,多罗与福长安依次道谢,不厌其烦地说着麻烦她这么久的话。

明珠本想嘱咐福长安,以后定要专心对多罗,又觉是废话,想了想,终是默默咽下,男人对不对一个人女人好,是由内心决定,不是靠外人的叮嘱。

她不该多管,只能祝福,多罗心中有刺,惟愿福长安能帮她拔掉。

伊贝尔看四婶一直闷闷不乐,便想带她出去游玩一番,但是阿玛出征在外,四叔一个人陪同,四婶大约不会同意前往,思前想后,伊贝尔决定求助于永琰。

她的主意,永琰很赞同,一则是多罗那沉郁的心思的确需要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否则只怕更加执拗,二则,只因他猜到,多罗若出来,明珠必然同行,正好福康安不在京,他才可以安静的看一看她。

来到西郊,熟悉的地方,记忆涌来,席卷多罗空乏的心。

当初绵德与西春娜,她与福长安,年少拥梦不知愁,而绵德,早在六年前因病去世,独留西春娜守着他们的孩子。

所幸,曾经风流的绵德终为西春娜收了心,再未牵扯风月,出乎意料的是福长安,干干净净的他,却在中途动了心,令她痛不欲生。

有时,多罗甚至在想,倘若她在这个月之前因故离世,也就看不到福长安的背叛,全当他对她痴守了一生,纵使自欺欺人,总好过现在,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真相。

所谓痴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繁梦红尘里,哪来那么多情深似海,非你不可。

明珠看她一个人坐着发呆,忍不住轻叹,多罗心底的伤口太深,她实在无法帮她愈合。

料想她天天陪着多罗,该说的都说过了,估摸着已经词穷,永琰便自告奋勇,起身来到多罗身边坐下。

干净的蓝天,永琰看起来赏心悦目,因为心悦之人在身后,但多罗,看似在心无旁骛的欣赏风景,实则心里,孤寂得很罢!

"多罗,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卖关子?她从来不感兴趣!"爱说不说,少打雷!"

沉吟片刻,永琰艰涩开口,"这几日,诚斋他……没怎么去烦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去找我,只是装好人,装深情而已,装得累了,自然就懒得来了。"

"你啊!太天真!"永琰叹道:

"其实……他是病了,富察家的宿命,不知你可有听说过,老大福灵安,老二福隆安,皆未活过四十岁,而诚斋他,已经三十五了罢!"

这个无法解释的命运,多罗的确听过,只是当年听闻时,才二十出头,于年轻人而言,死亡如同雷声,可怕但很遥远,听过也就忘了,如今再细想,他的确是快到四十的人了!

心下一紧,多罗忙问永琰,"他得了什么病?"

没有回答,永琰只是看着她,眸中有种得逞的愉悦,很明显,"你紧张什么?很在乎么?"

一瞬间,多罗便明白了,"诳我!讨厌!"当下变了脸色,顺手狠狠地捶他一拳!

有点疼,下手一如既往的重!不过看在她情绪不好的份儿上,永琰也就不计较了,老实承认,

"我说的的确是假的,但你的反应却是真的,"她的反应,让永琰愈肯定,"多罗,你还担心他,还在乎他。"

"顺口好奇一问,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看来她还是倔强不肯承认,"现在他还好,没什么问题,但能不能过四十,谁也不敢保证,"永琰并不是故意诅咒富察家的子孙,只是好心提醒,

"多罗,有空怄气,不如学着珍惜,如果你能保证,有一天,他忽然不在了,你不会流一滴泪的话,那你就继续冷战。"

多罗默然不语,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伊贝尔看他们各自坐着,没再说话,便跑了过去,来唤多罗,

"四婶,我们去骑马罢!我阿玛说,不开心时,就驾着马,把烦恼诉说给风儿,会轻松许多。"

"也好,"其实她也很想,放肆一把!

马蹄奔驰,尘埃四起,迷蒙了双眼,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将哀痛带走,不去想痛是为谁,纠葛是因爱还是因恨……

永琰与明珠立在一处,看着她们的马儿在原野上奔驰。

女儿骑马的场景,不由令明珠想起了自己十五六岁的光景,但愿,女儿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生独得恩宠。

立在明珠斜后方的永琰,正好看到她微弯的眉眼与唇角,不管她为谁而笑,他都对这笑容没有免疫,欣赏且沉醉。

正看着,察觉她将转身,永琰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目光,看向天边。但听她问,

"王爷,伊贝尔与郑亲王府那桩婚事,不作数罢?"

她的眸中,忽生忧色,永琰最怕,她的不悦,遂坚定地答道:

"不做数。"这不是事实,只是他对她的承诺,即便,他日,郑亲王真的要耍赖,只要明珠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他必然会帮她,站在她这一边。

"那就好,"明珠欣然笑道:"我希望伊贝尔,可以自主选择她的夫君。"

"然而两情相悦,大多是奢望。"譬如,他对她,再澎湃的爱恋,也只能深藏。

"不会啊!我身边就挺多,多罗与四弟……"她正说着,但见永琰好笑地看着她,轻呵一声,明珠笑得尴尬,

"好罢!出了岔子,但不可否认,两人当初也的确是很登对。"想说封廉与香儿,又想到雅尔檀,干脆不提,乌尔木与苏果?其实那时候只是乌尔木一厢情愿,云霄,更不必提了,对了!

"还有杨芳与雅尔檀!居然也能彼此爱恋,实在出乎意料。"

"但是你同意他们的婚事么?上次伊贝尔问我,我险些说漏了嘴。"

险些?那就是还没说,明珠相信,永琰是有分寸之人,不会胡言乱语,才向他表明立场,"不同意,不反对,但看他们的缘分。"

终归是富察府的家事,永琰不好多管,也就没再细问。

玩了会子,午宴去酒楼时,刚进厢房,便见福长安等在里面,多罗当下已明白,又是永琰的安排。

福长安招呼她过去坐,多罗没理会,而是回头,瞪了永琰一眼,永琰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而后又凑过去,小声道了句,"四十……"

四十个鬼哦!多罗咬咬牙,恨恨地盯着他,斥了句"乌鸦嘴",愤愤然走向福长安为她拉开的座椅。

明珠不由好奇,"你跟她说了什么?她那么听话?"

"没什么,也就是跟她提了提,那个四十岁的魔咒。"

明珠闻言,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想到,福康安他,已经三十八了啊!那个魔咒,能不能打破呢?

怕她误会什么,永琰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让多罗珍惜诚斋,才这样吓唬她,并没有旁的意思,你莫多想。"

"嗯,我明白,"福康安的幸运,明珠看在眼里,

"瑶林深得上苍眷顾,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这眷顾,能持续多久呢?永琰不敢去想,为了明珠的笑容,他甚至开始祈祷,福康安可以长命百岁!倘若她的幸福只能他来给,那么他希望,福康安能给她完整的一生宠爱。

对面,福长安与多罗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多罗偶尔应两句,虽然神色漠然,到底是肯说话,明珠瞧着,心下安慰许多。

永琰先给伊贝尔夹了菜,而后又顺手给明珠夹了虾仁,明珠含笑道谢。

这样温馨的场景,足够他惦念许久了。

多罗还在时,明珠无甚感觉,人一走,到了晚上,烛影寂寂,空荡的屋里只余她抱着汤婆子,思念,开始无所顾忌的蔓延,也不知瑶林他,走到了哪里,路上可有遇阻,必然吃了不少苦头罢!

十二月十五日,福康安抵达青海西宁,勒保从属下甘肃绿营调出了一千五百匹马供官员使用,奎舒通过青海蒙古王公从各旗采购了三千多匹马,供索伦达斡尔兵骑用。

停留了五日,福康安又于十二月二十日离开西宁,在严冬中走上寒冷荒凉崎岖的青藏高原,不畏艰苦,并站兼行!

当中许多士兵不堪高原,浑身浮肿,或者病倒,或者死去。福康安仍坚持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队伍终于在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二十日到达拉萨,从京至拉萨,全程将近四千六百里!加上中途停留,只用了三个月!

而从西宁到拉萨,仅用了三十多天!福康安曾询问藏人,皆云对比喇嘛等行走需一百二三十日,清军可谓神速。

正月二十三日,福康安于布达拉宫会见**喇嘛、**等人,以面奉谕旨再次传达嘉奖**喇嘛深明大义,未听妄言,

并正式提出,将来事定,办理善后时,必须另立《章程》,逐条办事,务使边圉永宁。

福康安拟遵佛法,向**喇嘛、**施礼,碍于他身份尊贵,喇嘛婉拒,即便如此,他仍在私下仍向**行了叩首礼。

在这期间,凭借他的威望地位,及大军将到的声势,福康安向西藏上层宣谕援藏用兵的意义!

西藏与廓尔喀剑拔弩张,京城的府邸也是不甘平静,如今的茉雅奇一十有六,晴蕙对女儿的婚事格外上心,说是想在今年给她定下亲事,有两个合适的,正待挑选。

茉雅奇坚决不肯,晴蕙不明白这一向温顺的女儿为何会突然忤逆她的意思,再问她也不肯说,晴蕙便在私下里质问她身边的丫鬟,丫鬟经不得打,哭着说姑娘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

第两百一十八回 晴蕙闻言大惊失色,千筹万算!料不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做出此等令家族蒙羞之事,当即寻了过去,抬手便是一耳光!

又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茉雅奇自知瞒不过,不敢再否认,只能说出杨芳。

"杨芳!我要把外甥女介绍给他,老三还不愿意,现在居然又指派手下勾引我女儿!"晴蕙厌恶斥道:

"能让你未婚先孕,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这样丢人现眼!"

冷冽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下人,晴蕙恶声警示道:"这件事,谁也不许说,给我保密!你得趁早嫁出去!"

"额娘,女儿已不是完璧之身,又怀了孩子,怎能嫁人?"茉雅奇跪求母亲成全,晴蕙却一把甩开了她,态度冷硬,

"打掉!就算让你嫁到高门大户里做妾,我也不会让你跟着一个不明不白的男人,毁了一生!"

"杨芳是个好人,他很有上进心,三叔也很看好他啊!"

好人?这世上从来不缺!晴蕙也最是不屑!

"他母亲是哪家名门千金,父亲又是何处望族?你身为富察家的后人,目光居然如此短浅!有负我对你的养育!

嫁于名门望族,才是你身为富察家子孙的使命!"

茉雅奇跪哭道:"求额娘不要逼迫女儿!除了杨芳,我谁也不会嫁!"

"一个闺中女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脸呢!额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哼!不孝女!"

茉雅奇本以为此事败露后,打骂会无休无止,她却不知她母亲并不喜欢拖泥带水……

两个时辰后,丫鬟们端来一碗打胎药,逼她喝下去,茉雅奇不肯,惊慌挣扎,"额娘!我要见额娘!她怎么能杀害自己的孙儿?"

丫鬟鄙视道:"夫人是不会见你的,她嫌你丢人!乖乖喝下,你还是她的女儿!"

"不!我不喝!求求你们,放过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任她再躲,几个丫鬟也能抓住,将她按在地上,野蛮地捏着她脸颊,逼她张开口!灌下汤药!

杨芳!杨芳!茉雅奇在心里默默呼喊着,却明知他不可能在此刻飞回来!他们的孩子,她居然没能保住……

被拽扯的疼痛,汤药入喉的滚烫,令茉雅奇屈辱异常,她的亲娘,怎舍得这样对她?

撕心裂肺的哭喊过后,茉雅奇倒在地上,眼神空洞……

她与杨芳是真心相爱,如今都已有了孩子,母亲为何不能接受,不能成全?要她嫁给旁人,不如去死!

远在藏区的杨芳正在军营中,心蓦地一疼,不知何故……

第二天一大早,伊贝尔慌张跑到她额娘房中哭道:

"额娘,额娘!姐姐不见了!"

"哪个姐姐?"明珠拉她坐下,示意她不要慌张,慢慢说。

伊贝尔的心都揪得生疼,哪里静得下来!"茉雅奇,她失踪了!

我听她的丫鬟说,姐姐有了身孕,瞒了许久,昨天被伯娘发现,灌了打胎药,夜里姐姐就失踪了,丫鬟曾听姐姐说,她说她活不下去了,会不会是自尽了啊!"想到将要失去姐姐,恐慌的伊贝尔眼泪流个不停,

"额娘,我好怕!"

晴蕙果然是个狠心女人!云霄听着也是心惊肉跳,"自己的女儿,也下得去这样的手,那可是她的孙儿啊!"

想了想,明珠问她,"茉雅奇跟丫鬟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伊贝尔抹着眼泪心乱如麻,"我去时,那个丫鬟好像也被打了,正在收拾包袱,伯娘已经将她撵出了府!"

云霄忍不住问,"茉雅奇有身孕,姑娘不知晓?"

"我不知,姐姐没有告诉我,若是说了,我必然会让额娘护着她呀!"此时的伊贝尔很是自责,泪如雨下,

"都怪我,若不是我介绍她跟杨芳认识,她就不会遭这样的罪!姐姐到底去了哪里啊?"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看女儿这般愧疚,明珠心疼地拿手绢为她擦着泪,让丫鬟带她去旁边洗把脸。

擦了擦脸,伊贝尔哽咽斥道:"这个杨芳,怎么回事呢!居然让姐姐有孕,那就在家提亲啊,为何又去打仗?不负责任!"

也许情至深处,便顾不了那么许多,两人心甘情愿,也不该怪谁,云霄一直觉得杨芳是个有担当之人,也不可能敢做不敢认,

"真相是如何,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只是,二夫人应该等杨芳回来再说。"

"等他们打完仗,茉雅奇大约已生下孩子,晴蕙那种人,怎会让这家丑发生?"

伊贝尔也一直认为她的伯娘是个很温善的女人,没料到她会如此狠心,

"姐姐失踪,伯娘觉得此事不光彩,也不敢声张,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只悄悄派了人出去!"

"太夫人,不能让太夫人知晓,她身子不好!"想到此,明珠安抚了伊贝尔,说得出去一趟。

如今的她,甚少主动去找晴蕙,这一次却不得不去,但当她赶去时,却被丫鬟告知她家夫人已去给太夫人请安。

明珠只好又匆匆赶过去,当是时,晴蕙已经将此事抖出,太夫人惊得晕了过去,众人赶忙将太夫人扶上床,老嬷嬷在旁掐了人中,太夫人才悠悠醒转,

想起方才之事,恨得直叹气,

"事已至此,你逼她打胎有何用?终究不是完璧之身,勉强嫁出去,若是被人发现,必然没有她的好日子过!"

"难不成让她跟着那个杨芳?"晴蕙是如何也不会甘心的,她的小女儿,温婉动人,她可是指望这女儿嫁个好人家,将来太夫人不在后,她也好有后台,与明珠抗衡!

太夫人倒是知晓此人,"杨芳那孩子,我也见过,瑶林还不止一次的在我跟前儿提过,说他年轻有为,有勇有谋,他日必成大器!

这次带他去西藏,也是想历练他,若打了胜仗,杨芳也是有功之人,有瑶林帮衬着,你还怕他不能飞黄腾达?非得嫁到旁处,受人**,和你大女儿一样,被丈夫和小妾欺压,你才高兴?"

"可他居然让我女儿有了身孕,这是大丈夫所为?"晴蕙只觉杨芳的行径令人不齿,

"也许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高攀不上我们富察家,便想出这歪主意来哄骗茉雅奇,想以孩子作威胁,实在过分!"

"这只是你的猜测,毫无依据!"听闻晴蕙诋毁杨芳,明珠怒斥道:"即便你要问罪,也等他们的队伍回来再说,何必这般赶尽杀绝!葬送自己孙儿的性命!"

晴蕙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除此之外,还能是怎样?难道会是我女儿倒贴于他?"

"如今纠结这些有何用?"太夫人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茉雅奇!你这样逼她,她若是一个想不开自尽了,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罢!"

这样的后果,出乎晴蕙的预料,"我没想到她会如此执拗……"

那拉氏不由哀叹,"人啊,伤心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万一茉雅奇真的出了事,那么她的依靠,就没了!着急的晴蕙六神无主,"我……"

思虑不周的女人难当大任!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再增派人手去找?"

"是!"晴蕙不敢违逆太夫人的意思,懦懦退下。

那拉氏气得胸闷,想休息,明珠亦退了出来。

出了院子的两人不可避免地走在了一起,如今明珠再看她,很容易透过她怯懦柔软的外表去探究她狠厉的内心,

"明知太夫人这两日旧病复发,身子不好,你还要去刺激她,究竟是何居心?"

晴蕙不以为意,脸上早已没了惊惧胆怯之色,"太夫人是主事人,出了事,我当然向她老人家禀报,难道向你禀报么?"

明珠并不想主家,不愿多管闲事,晴蕙想争取的,她从来不屑,

"你该先去找人,等太夫人身子好些再知会。"

"哼!"晴蕙嗤笑一声,"我才没那么蠢!万一有人告密,太夫人再责怪我知情不报,有意欺瞒,我又如何自处?"

多此一举!斜了她一眼,明珠斥她是"小人之心!"

晴蕙不肯罢休,敛了神色,扬着首,神色颇为高傲,"明珠,你与我是平辈,我还是你二嫂,你没资格教训我!"

口舌之争,明珠不屑,"你尽管为所欲为,往后你就会知道,你搬起的石头砸到脚上疼不疼!"

她离去的背影,疏离又傲然,只余晴蕙,愤然颤抖着!

曾几何时,两人也是无话不谈的,只因她跨出那一步,一切都变了,也罢,二爷不在了那么多年,她不需要再顾忌谁的看法,唯一能令她收敛的太夫人,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罢!

望了望天,暖阳已经高升,她仿佛已经看到,她的曙光!

富察府每日都会派人出去找寻,并无茉雅奇的踪影,只在半月后的一天,侍卫突然来报,说是找到一方手帕,请二夫人辨认,二夫人也不确定是不是女儿之物,伊贝尔却是认得!

"这是姐姐的,我见她绣过!"欣喜的伊贝尔抓住侍卫追问,"手帕在哪儿找到的?"

第两百一十九回 侍卫看了二夫人一眼,张口结舌,"在……河边……挂在杂草枯枝上……"

"什么?河边?……"晴蕙一怔,惊得倒坐在椅子上,她的女儿!跳河了?想到此,晴蕙哭道:

"傻女儿,你怎么就那么傻啊!"

"我不信!我不信姐姐会丢下我,丢下杨芳!"伊贝尔无法接受,坚持要求侍卫,"带我去看看!"

侍卫拗不过她,只好带她过去,可是寒冬正月,茫茫河面,若然真的跳下去,只怕不是淹死就是冻死,更何况已经过了半个月啊!

痛定思痛的伊贝尔不肯放弃,又吩咐侍卫在周围人家询问,可曾有人见到陌生女子,哪怕……哪怕是尸身也好,否则,伊贝尔绝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明珠得知此事,警告晴蕙,不准将手帕一事告知太夫人,好让她老人家报个希望,失去女儿的晴蕙备受打击,只顾哀痛,也无心再与明珠辩解。

多罗听闻后直叹可惜,"茉雅奇多好一姑娘,却偏偏有个如此恶毒的额娘,杨芳也是挺好的少年,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他两人之事,原来还想着把我一个小表妹介绍给他呢!唉!"

福长安还以为是时机不对,"这是三哥不在,三哥若是在家,必然有法子让杨芳娶了茉雅奇。"

明珠喃喃道:"纵然他在家,他也不会同意……"

愣了一瞬,福长安这才反应过来,"晴蕙……"福珠隆阿!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念,终是没有说出口,看样子,三哥三嫂是一早就知情,却因为与晴蕙的恩怨,没有插手这桩姻缘。

如今再回想,明珠十分后悔,心痛神哀,"怪我小气,放不下恩怨,若是早些劝劝瑶林,让他为杨芳赐婚,纵然晴蕙心底不乐意,瑶林总有法子让她应下,茉雅奇也不至于遭此横祸,怪我,都怪我……"

若是可以再重来,她必然不会再抱着执念不放,毁了一对璧人!

"嫂嫂不须自责,错的是晴蕙,不是你……"多罗安慰了许久,明珠才缓过神来,如今杨芳远在西藏,并不知茉雅奇的遭遇,他若是知晓了,又会是怎样的难过?

二月十日,海兰察率领的军队亦到达拉萨,此时大雪封山,众人在此听候皇帝之令。

三月,福康安檄谕廓尔喀王子:

"若能说和,也免汉番官兵与廓尔喀的生灵受罪,如要动干戈,我处也预备着。"

清廷檄谕口气很强硬,廓尔喀却不死不休,蠢蠢欲动。

三月十五日,乾隆皇帝特授福康安为“大将军”,俾其等列威严在一般外省驻防将军之上。

旨意传至西藏,已是四月。

闰四月十八日,福康安、海兰察、惠龄由日喀则驰往江孜,督运军粮。

二十七日,军队与成德会合。福康安、海兰察等分头察看聂拉木、绒辖等地后,率主力前往宗喀,决定由济咙向南,攻入廓尔喀。

五月初六,大军行至擦木附近,福康安乘夜色潜兵进攻,兵分五队,两路深入敌寨左右山梁堵截,一夜恶战!

初七黎明之时,清兵攻克擦木山梁上的两座廓军石碉楼,斩杀二百余人。

初八,清军进至玛噶尔辖尔甲,击溃由济咙前来迎战的廓军。

初十日,清兵攻克济咙,斩杀六百多人,俘虏两百余人。

至此,清军廓清了自擦木至济咙边境的廓尔喀军。西藏全境收复!

西藏既收,福康安决定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五月十三日,福康安、海兰察率军由济咙启程,沿吉隆河东岸南下。

十四日,清军自边界进入廓尔喀境内之热索瓦,与廓军隔热索河对峙。

热索河其上有木板浮桥,即热索桥。廓兵在热索河北岸索喇拉山上筑碉楼一座,南岸临河有碉楼两座,并将热索桥木板撤去,阻止清军渡河,凭河据守。

雕虫小技,又怎能拦住福康安?

十五日,福康安调派清兵佯攻河北岸的廓军碉楼,另遣金川藏兵,不辞辛苦,翻越两座高山,绕道至热索河上游六七里处,伐木做筏,渡河后沿南岸疾行,突袭临河碉房!

南岸廓兵出卡抵御之际,北岸的清兵主力搭桥渡河,一举夺取三座石碉!

乾隆闻讯大喜,赐御用扳指一个,镀金盒迦南手串一挂,鼻烟壶四瓶,本日御制书扇一柄,小刀一把,火镰袋一个,以示优渥。

廓尔喀国王胆小怕事,眼见情势不妙,即刻遣派使者,表示愿意退回在扎什伦布寺劫掠的财物,今后再不侵犯西藏!

福康安则声明必须遵办五条事宜,方准其投降,但在清兵将使者送还七天后,廓尔喀并无回音,廓军仍占据诸处山梁。

原来国王已逃,留下王叔留守!

被诳的福康安火冒三丈!决定一网打尽!七月二日,继续调动清军进攻噶勒拉、堆补木。

然而,在进攻甲尔古拉山时,廓尔喀军队诱清军进入丛林,随后三面放火烧林。

清军失利,台斐英阿、阿满泰、莫尔根保、英贵、张占魁等将领不幸战死!

自福康安至热索桥以后,以为抵阳布必将势如破竹,旦夕可奏功,不自觉地有些骄满,士兵也产生懈怠思想,才使廓军有机可乘,以致此次清军也伤亡惨重。

海兰察原本劝过他,不要着急入山,以防有诈,福康安却心有不甘,未听从他的建议,执意进山!

战死的将领,皆是大清的栋梁,身经百战,且大部分都是与福康安出生入死过的,出事后,他心里难受得紧,

若不是他指挥失误,大约就能免了这场牺牲。虽说将士战死沙场是宿命的荣光,但他们明明可以同归京城领功,如今,却魂断于此,何其惋惜……

"是我急功近利了!老海,你骂我一顿,我也许会好受点!"

"骂你有用么?他们的英魂回得来么?"海兰察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福帅,我佩服你的战略战术,但有时,你的确太任性,台湾归来那次,是你福大命大,才能生还,无人在海上丧命,

这一回,您依旧有福,他们却……"

却被他连累,接下来的话,不必海兰察说,福康安也明白,闭目久久不语,他这个人,一向自傲,不服输,不认错,这一回,他终于认识到错误时,却已经无力回天……

失去兄弟,谁都难受,夕阳下他的脸庞,耀眼又沧桑,海兰察看他神色落寞,后悔自己心直口快了,本该安慰他一番的,奈何他一个大老粗,实在不会安慰人,

"罢了,如今我再说这些也无用,往后,老海也不能再陪您打仗了!"

海兰察的话,如火上浇油般,瞬时灼痛了福康安,"这是,嫌弃我了?怕我也连累你?"

"福帅多虑了,老海是怕,往后无命再上战场。"海兰察苦笑道:

"这次来西藏,身体很虚弱,不知能否熬过……我还以为老子坚如钢铁,谁知也是不堪一击,居然被一座高原打败!实在不甘呐!"

海兰察比福康安岁数大,又身经百战,自然平时也受过许多伤,这回走一程,全身浮肿,经常巨咳,肺都震得生疼!总感觉大限将至……

福康安闻言,心里越发难受,"不会的,在这儿难免不舒坦,回京就好了,找御医给你诊治,到时候又是生龙活虎,夜御数女!"

"哈哈!"海兰察朗声一笑,"果真如此,再有战役,我老海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福帅!"

所谓大将,所谓战神,终究只是肉身凡胎,挡不住生老病死的轮回,夕阳拉长两人的身影,伟岸又萧索,竟有种只是近黄昏的悲壮……

纵然这次清军失利,但主力军对还在,若得天时,想灭廓尔喀,并非难事。

自五月以来,福康安将军率大军加入战役后,连连告捷,廓军闻风丧胆!廓军深知这一次的胜利只是侥幸,倘若福康安整军再发,他们必败无疑!

八月八日,廓尔喀管事头人亲自来到清军大营,请求归诚,愿意称臣,并打算代廓王、王叔进京朝觐。

清军损失几名将领,虽然不影响军力,还能再打,但乾隆考量的是,西藏不同于其他地方,如今已是八月,很快便会开始大雪封山,

一旦封山,清军再强悍,也将会困死在雪山里,补给根本无法运送,同意和解,似乎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十九日,福康安准其归降。

九月四日,清兵全部撤回。

乾隆帝对征廓尔喀之役的统帅福康安亦倍加赞赏,战术高超,又有吏政手腕。

先尽收西藏失地,后督军翻越喜玛拉雅山,深入廓尔喀境内七百里,进逼加德满都。

实现了“扫穴擒渠将其土地还给各部落,永免卫藏驻兵防守”的目的,至此,廓尔喀王朝不得不做出了求和称臣纳贡请求。

于是福康安被列为首功之人!乾隆将其授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但他并不开怀,最后一次战略失误,导致几名将才陨落,虽然乾隆故意封锁此事,不意多提,仍想凭借胜仗封他为王,但以和珅为首的众多重臣,皆是极力劝阻!

"皇上,福康安本就居功自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若再封王,只怕他更为猖狂!"

"皇上,祖宗禁令,不可册封外姓为王啊!"

"皇上,平西王的惨剧不能再重演!"

"皇上,福康安此次虽驱逐了廓尔喀,但也因个人失误,造成不必要的牺牲,这代表他在作战上尚有欠缺,不配封王……"

第两百二十回 "他不配,难道你配?"乾隆怒声沉喝,坐在金銮殿上,半瞌的目光扫视大殿之人,心里满是不能如愿的烦躁!

殿中的福长安默了半晌,终是按捺不住,悲愤的目光逼视众人,

"动动口,谁不会,登高原,翻越雪山,你们谁能,带兵步行一两个月,你们谁能?

失误,谁都会有,最终廓尔喀还是畏惧我大清兵力而求和,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随即,福长安又拱手请罪,"皇上,请恕奴才失态,奴才不在乎家兄是否封王,只是不愿见他一心为国拼命,仍被不明就里之人故意诋毁!"

福长安向来性子温和,不似福康安那般锐利,但关键时刻,他敢挺身而出,不顾众臣之威,为兄长辩护,倒令乾隆十分欣赏,

"福长安所言有理!当初,朕询问征西之战该由谁统领时,你们十个有八个推举福康安,如今,历尽艰苦卓绝的战役,他终于取得胜利,朕要封赏时,你们又十个有八个拦阻!

凭什么拦阻?不服气?当初为何不自荐?若能旗开得胜,现在封王的便是你们,而不是他福康安!

光说不做,要之何用?"

遍指群臣,怒骂一通,乾隆愤然离座,就此离去,文武官员还立着,不知算不算退朝。

"和大人,皇上这是……"

和珅正待说话,却见李公公又折回来道:

"嘉亲王,皇上有口谕,宣您过去。"

永琰身姿挺拔,低眸颔首,恭敬道:"儿臣领旨。"

而后,众臣退殿,永琰去了御书房。

殿中暗香缭绕,

乾隆心中颇堵,不意废话,开门见山,"此事,你怎么看?"

"众人口风一致,措辞相似,想必,是受了有心人的教唆。"

"哦?"乾隆看向他,故意问,"你觉得是谁?"

是谁,想必皇上心中有数,永琰也不需隐瞒自己的猜测,"在朝中,与福康安最不合的,当属和珅。"

说起他,乾隆甚感窝火,"和珅一向会审时度势,这次,居然敢逆朕的意思,实在可恼!"

和珅有私心,很正常,"显而易见,他怕福康安高他一等!"

他们的距离,早就拉开,不论家世背景,还是对朝廷的贡献,都有很大一段距离,

"瑶林高于他的,可不止一等,瑶林早已封公爵,他再高只是中堂,和珅精于吏政,善于用人,朕才对他宠信有加,但论军政,他还不如他弟弟和琳,更遑论战无不胜的瑶林!"

永琰心道:这最后一役不就败了么!可惜他的皇阿玛永远只能看到福康安的优点,总是自动忽略他的过失与自满。

还有和珅,皇上也知晓他的贪得无厌,却仍不肯揭发他,在封王一事上,即便明知他从中作梗,皇上依旧不会惩处于他。

难道,这便是治国之道?永琰实在,无法理解。

"那么你呢?朕想封福康安为王,你觉着,该,还是不该?"

皇帝的目光,满是探究,永琰心中有数,恭敬回道:

"儿臣以为,他不是宗室,想封王,首先名不正,皇阿玛就希望言能顺,可惜失误也是事实,和珅必定会借着这一点,四处散布言论,

倘若皇阿玛定要在此时封王,那么不止那些官员,就连百姓,也会认为皇阿玛是私心偏袒,这样难免落人口实,不能令人心悦诚服,那么此举就有违皇阿玛的初心。"

眼见皇帝眉心微动,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永琰又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

"福康安此次功不可没,封王也可,但最好押后,等他日后再打胜仗时,再借机封赏不迟,如此也好给他留些念想,让他更加为朝廷卖力!"

至此,乾隆才舒了眉头,他的继承人,不可私心太重,永琰能抛开私怨,站在家国的立场看待此事,他很欣慰,但是有一点,永琰似乎有所误解,

"你错了,不管朕是否以王位许诺,瑶林都很认真,从十七八岁,到三十七岁,这些年的战役,他无一不在拼命,王位,他当之无愧,只是你们,看不惯他得势罢了!"

你们?永琰又道:"皇阿玛,儿臣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分析局势,您若执意封王,儿臣亦会支持!"

不需他澄清,乾隆也明白他的意思,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能顾全大局,也是好的,无力地挥了挥手,乾隆甚感疲倦,

"下去罢!朕累了,想歇歇。"

"是,皇阿玛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退出大殿的永琰,好恨自己,又说了违心之言,他打心眼里不支持,但碍于皇上的心情,他必须恭维,所幸,有和珅作梗,即便他违心的说一句支持,皇上似乎也不可能真的就任性封王,他只是为自己洗脱嫌疑而已。

九月,乾隆赏福康安一等轻车都尉,令其子德麟承袭。

十一月又将福康安授为领侍卫内大臣,并照王公名下亲军校之例,赏给六品顶带蓝翎三缺,令福康安于其得力家人中,酌量给戴,以示宠异。

将顶带赐予大臣,任由其赏赐一事,又惹得众臣议论纷纷,然而乾隆已然退让,未将福康安封王,赐顶带一事,便算他任性,他也绝不会再因众臣有异议而妥协。

十二月二十三日,廓尔喀贡使抵达京师,并谒见和珅。次日,贡使入朝,觐见乾隆皇帝。

而福康安,在退兵后于十月十五日到达拉萨,又继续在拉萨停留了四个多月。

与惠龄、孙士毅、和琳拟定了《藏内善后章程》。

杨遇春留下陪同福康安,海兰察因病提前返京,杨芳、封廉亦同行,于十月间先行回京。

军队马不停蹄,终于在年前赶回京城。

彼时已近年关,府上正忙着张灯结彩,孩子们都围在一起,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还不时地帮他们搭把手,干活也乐在其中。

伊贝尔拿了些桔子,准备赏给在大门处挂灯笼的下人们,尚未到大门处,便见一群人进了府,不是旁人,正是杨芳与封廉等人!

"杨芳?封叔叔?"伊贝尔满脸愕然,"你们怎么回来了?阿玛的信上不是说,还要留在西藏处理善后事宜么?"

"福爷还在拉萨,我们打完了仗,无事可做,先行回京。"封廉道罢,已是迫不及待,等着要去看雅尔檀母子。

杨芳不客气地掂了一个桔子剥开,伊贝尔瞧见他,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杨芳不由奇怪,

"给点反应好不好,好歹也是博命归来,如今打了胜仗,姑娘你就不能笑一笑,以示庆贺?"

贺什么?她没哭都是坚强的!

杨芳俯身悄声道:

"透露个好消息给你,皇上赏了三顶六品顶戴,让福爷自行选择,赏给得力家人。福爷将其中一顶给了我!如今,我也是个六品官儿了!哈哈!真没想到,不用科举,也能做官,这个好消息我得去告诉茉雅奇,她一定很开心!"

说着拉了伊贝尔就要走,伊贝尔却立在原地不动,杨芳诧异回头,看她低着头泫然欲泣的模样,莫名其妙,

"怎么了?可是想你阿玛?福爷得过两个月才能回来,那边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伊贝尔也不接话,只闷闷道:"你跟我过来。"

杨芳跟上前去,看她往她院子的方向走,不由好奇,"茉雅奇在你屋里?"

伊贝尔强忍着心酸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以为她只是故意卖关子,杨芳也没在意,随她同行。

到了她屋,四处张望,却不见茉雅奇,"小雅人呢?躲起来让我找?"

找了将近一年,连尸身也没能找回来,伊贝尔悲痛欲绝,"永远也找不到了……"

"什么?"杨芳尚未反应过来,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说。

伊贝尔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杨芳,我讨厌你!"

嗯?发生了什么?"小爷我一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能让你讨厌我?我怎么你了?"

"你为什么要让茉雅奇有身孕?"

面对伊贝尔的质问,杨芳一脸发懵,"什么?她……有身孕?了?"

很奇怪么?他不知道么?"别说不是你的!"

"我……"若是有,那就是他的,临走前,他们的确越了界,想到此,杨芳心中一紧,若是年前有了身孕,那么孩子应该已经生了罢?

"现在呢?茉雅奇呢?她额娘知道了?那孩子呢?"

他的疑问,她给不了答案,伊贝尔捂脸哭道:"没有孩子了,没有姐姐了……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意思?"心一震,杨芳只求那不好的预感不要成为事实!但是真相,总会揭开,顾不得他是否能接受,

"今年正月里,伯娘知道姐姐有了身孕,就灌了汤药打掉孩子,还命令她必须嫁人,而姐姐,被逼无奈,不知跑去了哪里,侍卫在河边捡到了她的手帕,我额娘说,可能她早已……早已自尽……"时隔一年,再提起此事,伊贝尔仍旧泣不成声。

第两百二十一回 默默听她哭诉着茉雅奇的遭遇,杨芳又悔又恨,谁能料到,离开这一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都怪他,没能控制住自己,让她有了身孕!若是没有,纵然被她额娘逼着嫁人,好歹也能保住性命,总好过命丧黄泉,天人永隔啊!

蓦然想起临去前,她认真的誓言:除了你,我谁也不嫁。痴心的执着,不堪屈辱,就这般香销玉殒了,"茉雅奇……"

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杨芳心如刀割,明明是爱,为何变成了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回应,他必定远远看着,不去招惹她,她也好平静地活着。

伊贝尔转身,拿出几封信递给他,"都是你寄来的,姐姐没机会看了……"

他写给茉雅奇的信,都是寄给伊贝尔,再由她转交,还以为,茉雅奇都看了的,没想到,竟成了无人拆封的信……

捏着信件的杨芳不发一言,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步,向大院中走去,伊贝尔愣愣地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儿?"

敛了哀痛,他的眼睛里,只余仇恨,攥着拳的他怒气汹汹地向外走着,浑身散发着杀人偿命的烈焰!"找那个毒妇算账!"

"你找她有何用?"原本怨怪他的伊贝尔见他这般杀气腾腾,有些害怕,怕他冲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小跑着跟在身后劝道:

"这事儿是你没理,伯娘已经很恨你了,你再找去,只会再添矛盾,万一她叫人打你……"

尽管放马过来!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杨芳此刻还怕什么!"你们府里的,除了封廉,只怕没人打得过我,她想动手,尽管试试!"

"单打独斗是不如你,万一群攻呢?你不是吃亏嘛!笨蛋!你别冲动,先去见我额娘再说!"伊贝尔快跑两步拉他,却被红了眼的杨芳一把挥开,

"别管我,我要为茉雅奇报仇!"

"杨芳!哎呀!"真是气煞人也!心知再拦无用,伊贝尔索性不再跟着,快跑回去请她额娘去做主!

明珠一听说杨芳回来后直奔晴蕙而去,不由心惊,"傻丫头,你应该先带他过来,由我来告诉他。"

"我……我一时气愤嘛!才没忍住说了出来!"伊贝尔纵然知错,也无用了,"额娘,现在如何是好?杨芳会不会,出手打伯娘啊?"

打不打的,她也说不好,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别闹得不可开交,可就麻烦了!

待明珠她们赶去时,那边果然打了起来,晴蕙立在一旁,被几个家丁护着,杨芳则被几个侍卫围着,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尤其是在他愤怒无所畏惧之时!

眼见他又打趴一个,明珠沉声呵道:"杨芳!住手!"

杨芳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又瞪向晴蕙,晴蕙恐慌退后,埋怨明珠,

"瞧瞧你家奴才,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闭嘴,你个毒妇!"杨芳不顾礼仪,指着晴蕙怒骂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居然将她逼上绝路,实在阴狠!"

"害死我女儿的人是你,"自始至终,晴蕙都不认为自己有错,"是你蛊惑她做了错事,我是想拯救她!"

"我们是真心相爱,就等着回来提亲,你为何偏要迫她嫁给旁人?"这个女人,他多看一眼都恶心!

"毒害女儿,天理难容!我要你给茉雅奇陪葬!"

"你……你疯了!"晴蕙躲在家丁身后,不敢站出来,"你敢害我,你也得坐牢!"

坐牢算什么,失去了茉雅奇,他还该珍惜什么?"我不怕死,临死前也得给茉雅奇报仇!"

明珠上前,拉住了他,"杨芳,先跟我回去!"

"等我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自然会回去请罪!"

明珠紧拽住他手腕不撒手,情急之下,杨芳用力一甩,踩着花盆鞋的明珠一个没站稳,被他推倒在地,摔得生疼!

伊贝尔忙去扶她额娘,瞪着杨芳斥道:"杨芳,你好大的胆子!敢欺负我额娘,我写信告诉我阿玛!"

明珠口中说着没事,手掌却碰破了皮,渗出血来,杨芳见状,心中有愧,走过去扶她起来,"冒犯了夫人,我……"

说话间,他的声音已然哽咽,想起茉雅奇的枉死,他的心就翻腾不停,他宁愿受苦的是自己,而不是她,老天为何如此残忍,就不许有情人结成眷属……

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就在他眼前,他怎能平静得下来!

他有仇必报的率性,明珠赞赏,却不赞同,"为此送命,值得么?"

"茉雅奇为我送命,值得么?"杨芳吼得竭嘶底里,恨透了自己,深爱成祸,害了茉雅奇。

"你若坐牢,你的爹娘怎么办?"明珠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杨芳却不为所动,

"我还有兄长,可以为父母养老!"

他似乎已经豁出去了,可是这样两败俱伤的送命,实在不值!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明珠决心不再留情,

"茉雅奇若是知道你杀了她母亲,你以为她能安息?纵然你去九泉之下陪她,料想她也不会原谅你!

杨芳,我再说最后一次,跟我回去,否则你会抱憾终身!"

杨芳回首,看向明珠,她很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愤怒,却像是在给他传递着千言万语,遗憾,他能有什么遗憾?

思量了许久,最终,他选择相信明珠,强压着怒气跟她离开。

路上,杨芳忍不住开口询问,"夫人……"

知他有太多疑惑,明珠却不想在路上为他解答,只道进屋里再说。

到得院中,明珠吩咐云霄带伊贝尔回房,伊贝尔不明白她额娘为何要她回避,但又不敢多问,只好乖乖离去。

房门关上后,屋里只有明珠与杨芳,

"坐罢!"手上有伤,小心翼翼地净了净手,明珠给他倒了杯茶。

杨芳哪有心思去喝,"夫人,你就别卖关子了,若只是想劝我放了那个女人,您还是省省罢!原谅我这一次不能听从你的命令!"

明珠可没那么好心肠,"连我都想杀了她,又怎会劝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平静,令他无所适从,"夫人,我不明白您到底什么意思?"

看向杨芳,明珠的眸色波澜不惊,"我让你过来,不是想为晴蕙求情,而是让你去见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

"谁?"夫人的唇间,居然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是他的错觉么?这个时候,她怎么能笑的出来呢?

还能有谁?"你最想念之人。"

"茉雅奇?"这是他唯一的执念,"可是她……不是被她娘逼得自尽了么?"

他必然是被伊贝尔的话先入为主了,"她是失踪,谁见过她的尸身?"

杨芳闻言,大喜过望,脑中灵光一现,仿佛明白了什么!"夫人知晓她的下落?"

他不肯喝茶,明珠倒是口渴了,喝了几口,才道出事情原委,

"晴蕙与我们的纠葛,想必瑶林已与你说过。"

"嗯,"杨芳点了点头,"福爷提过。"

提过就好,她不必再废话,直言即可,

"但是最终,我没有动她,自有我的原因,不过我也不信她真能改过自新,就暗中安插了我的人到她屋里做丫头,也不是要害她,就是看着她,看她有什么举动。

她要让茉雅奇打胎那天,那个丫头悄悄知会了我,我虽然不愿意,为了你们的婚事去跟晴蕙说好话,但也做不到,看着你们的孩子被害,而无动于衷,

于是,我让那个丫头暗中将打胎药调了包,茉雅奇被逼喝下的,只是治风寒的汤药而已,

而后,我又安排人在夜里将她悄悄带走,送至旁处。"

"夫人的意思是,茉雅奇她没死?"亲耳听验证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失踪或是自尽,其实是夫人把她藏了起来?"

为何听起来像一个玩笑?

"是,河边的手帕也是我故意让人挂在那儿,误导所有人,好让她们都认为茉雅奇已经自尽,不在世上,晴蕙也可死心,不再探听女儿的消息。

我让她在那边好生安胎,安心等你归来,再作打算。"

听罢明珠之言,杨芳喜出望外,"不仅小雅没事,我们的孩子也平安?"

"嗯,"瞧着杨芳的笑容,明珠越发觉得自己的辛苦安排没有白费,若然无人相救,茉雅奇真的失去了孩子,被她母亲强迫嫁人,那么此刻的杨芳,又该是怎样的失落与颓废!

所幸,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所幸,他爱的人还在,她相信,爱的阳光,可以普照一切苦难,横跨所有阻碍,跋山涉水,只为与你重逢,相守。

"如今,你们的孩子早已出世,是个男孩。"

"儿子?我居然有儿子了?"半个时辰内,大悲大喜皆被他经历了一遍,如今又被告知有了儿子,杨芳竟有种恍然梦中的错觉,"茉雅奇在哪儿?夫人,我想见她!"

明珠轻笑道:"我就知道你性子急,才刚当着晴蕙的面儿,才一直没说。晚上罢!我会安排。这会子,还不能让旁人知晓茉雅奇的消息。"

第两百二十二回 "可是我等不及啊!"得知她受了那么多苦,杨芳已等不及想去亲眼看看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而茉雅奇遭受了那么多,必然也是朝思暮想的想见到他罢!

"请夫人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悄悄去见她。"

"不可,"她还不想打草惊蛇,"我怕晴蕙派人盯着你。等会子你从我这儿离开,也得继续装着悲愤的模样,可别一脸轻松自在的,当心被晴蕙的人瞧见会怀疑。"

"属下明白,"杨芳起了身,后退一步,真心诚意地拱手拜道:"多谢夫人,帮我照看茉雅奇。"

"茉雅奇本就是我侄女,我照顾她也是应该,倒是你,凭什么谢我?"明珠故意打趣,杨芳难得地红了红脸,又赶紧表明心意,

"我会娶她的,希望夫人能成全!"

"我若不愿成全,也不会插手此事。"与晴蕙的恩怨,她暂且搁置,既然已经插手,那必定会帮人到底,

"你先回罢!晚上安排好,我会派人知会你。"

临走时,明珠又交待道:"伊贝尔尚不知晓此事,你也得瞒着她,我怕她心直口快不小心泄露出去。"

"明白,"杨芳利落应道:"夫人辛苦,属下告辞,静候佳音。"

出了房门的他遵从明珠的叮嘱,即刻掩了喜悦之色,攥着拳头,横眉倒竖,见谁也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得知杨芳归来,雅尔檀不由叹息着说出茉雅奇之事。

直听得封廉扼腕叹息,"二夫人也太狠心了些,"想起杨芳,封廉甚感忧心,

"那么杨芳此刻必然已知晓,依他的性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想了想,封廉又觉不妥,"说好陪你用午饭,怕是不能了,我怕他想不开,得看着他。"

雅尔檀善解人意,自然不会为此怪责于他,"无妨,你已归家,往后有的是空闲陪我,先去看杨芳罢!"

"嗯,"夫人体贴,封廉这才放心离去,赶往杨芳屋中。

在房中整理衣物的杨芳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夫人安排的人过来,岂料开门一看,竟是封廉,

"封大哥?你不去陪孩子媳妇儿,来找我作甚?"

看他面色无异,封廉越发担忧,"你……没事罢?"

杨芳不由一愣,"什么事?"

难道他还不知情?封廉不敢贸然捅出,只试探着问,"茉雅奇她……"

"哦——"杨芳恍然大悟,看来他也听说了,想起夫人的交待,杨芳的面色瞬间沉痛起来,

"别提,提起来我就……唉!"捂着心口,杨芳装作痛不欲生的模样做戏给人看。

"万莫想不开啊!"封廉进了屋之后,就坐下苦口婆心地安慰着,什么逝者已矣,千万节哀之类的,统统搬了出来,杨芳听在心里却是别扭得很,茉雅奇还没死好罢!这话听起来倒成了诅咒一般,得趁早结束才行,遂打岔道:

"封大哥,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怎么可能没事?封廉最是懂得,男人都习惯将苦楚默默咽下,不忍见他这般,封廉提议,"你若是难受,我陪你喝一杯罢,一醉解千愁!"

"不不不!"杨芳知道封廉的酒量,不敢跟他拼,醉得肯定是自己,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岂不麻烦,

"我吃不下,只想蒙头睡一觉,与茉雅奇在梦中相会。"

听得封廉十分动容,只能依他,"好罢!发生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你静一静也好。若想喝酒,尽管差人去唤我。"

"多谢封大哥体谅!"

封廉出来时,正好碰见伊贝尔往这儿走,

"封叔叔,杨芳他,如何了,平静下来了么?"

"不肯吃饭,我要陪他喝一杯他也不肯,只说要睡觉。"

"不吃饭怎么行?他不会是想绝食罢?"思及此,伊贝尔担忧不已,尽管杨芳害苦了她姐姐,可毕竟相识已久,她也不忍心见他这般折磨自己,

"不能任他这般消沉,我得让他吃点饭。"

伊贝尔是个鬼精灵,封廉相信她能办到,便先行离去。

当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去看望杨芳时,却发现他正在啃鸡腿!

啃鸡腿这个画面,很诡异啊!伊贝尔无法理解,"说好的吃不下呢?我看你吃得比谁都香!"

杨芳闻声愣抬首,便见伊贝尔立在房门外,撅着嘴看着他,

快速地思量了一瞬,杨芳狡辩道:"我这是……化悲愤为食欲!"

说着,杨芳又咬了一口,鼻子一酸,说哭就哭!

"我答应过回来娶她,回来后她却先我而去,让我情何以堪?"

为求逼真,他又抽泣道:"茉雅奇,你等着我,等我给家人修书一封,很快我就会去陪你!"

"哎,"伊贝尔一听这话急了,"杨大哥,你可别犯傻啊!"

杨芳一愣,顿时止了哭声,惊讶地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杨……杨大哥啊!"哪里不妥么?

"头一遭啊!这么客气!"想想又觉不对,"不过,你管他们叫叔叔,叫我哥,我岂不是又低他们一辈?不行不行,赶紧改口,叫叔叔!"

"呃……"这是重点么?伊贝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的关注点,好像很奇特呢!"

"你不喊,我就去陪茉雅奇!"说着杨芳又开哭了!

伊贝尔觉得他一定是被茉雅奇的事刺激得有些神智失常!只好由着他,"好好好,杨叔叔,满意了罢?别哭了,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也要哭了,姐姐,你应该等着杨芳回来啊!"想想又觉不对,她是来劝人的好罢!怎能跟着消沉呢?遂又自欺欺人的劝道:

"姐姐只是失踪,只要没见到尸体,就代表还有希望,杨芳你一定要挺住,我们继续找姐姐!"

"哦!好!"说着,杨芳当即止了哭声,假哭好累啊!

入夜后,

茉雅奇才躺床上,又想起她的杨大哥,这一年,她几乎与世隔绝,大概外面的人,都以为她不在了罢!

上个月,三婶过来看望她时,告知她杨芳可能快回来了,也不知他何时能到京城,

正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外间的丫头起身去开门,茉雅奇也坐了起来,披上衣袍,还以为是三婶又来看她,便掀被下床,正在穿鞋之际,忽闻一声呼唤,

"小雅!"

那么深情又熟稔,茉雅奇惊喜抬眸,果真是他!"杨大哥!"

茉雅奇刚站起身,杨芳已迎上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似命般珍重,"小雅!真的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永远地失去你了!"

"杨大哥,你总算回来了,"茉雅奇喜极而泣,"我……我等你等得好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害你独自吃了那么多的苦!"杨芳甚感自责,"要不你打我几拳,解解气?"

摇摇头,茉雅奇自他怀中直起身子凝望着他,只余欣喜,并无怨恨,"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万幸啊!夫人最终还是保了你,否则,我真该抱憾终身了!"想起一事,杨芳又问,

"我听夫人说,我们有孩子了,他在哪儿?"

"嬷嬷在照看他。"说着,茉雅奇带他去另一间屋里看了孩子,孩子正在熟睡中,看着那小脸蛋儿,杨芳惊得难以置信,

"我儿子,我都有儿子了!小雅,他,长得好像我!"

杨芳欣喜若狂,拥着茉雅奇一直说谢谢,"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会用余生加倍疼爱你!"

孩子动了一动,杨芳吓得赶紧闭嘴,又带着茉雅奇回了她房中,出来时,看到侍卫在候着他,杨芳忍不住商量,

"我明早再回府行不行?"

"不可,"侍卫为难道:"夫人交待,不可耽误太久,以免被人发现异常。"

茉雅奇劝道:"你还是听三婶的罢!等她安排好,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可是我舍不得你。"杨芳随即对侍卫道:

"那你再等我一刻钟。"

侍卫真的信了,可是说好的一刻钟呢?现在都快半个时辰了!杨大人也……太持久了罢!

能不能顾及一下他守在外头挨冻看星星没星星,看月亮没月亮的心情啊!

再回去后的杨芳神清气爽,可是一想到还得在那几个关心他的人面前假装,他就很头疼,原来不止快乐难假装,痛苦也是难以伪装的,他内心其实很欢乐的好罢!抱着媳妇儿看着儿子别提有多开怀了!

愁眉苦脸装忧郁什么的,真不是他的作风,他不擅长,很怕穿帮,只好去请求夫人,

"夫人,我得装到什么时候,伊贝尔都以为我精神失常呢!又哭又笑的!"

长此以往,的确不是好办法,"原本我是想等瑶林回来,为你们做主。可他好似还得在那边忙一阵子。"

"所以现在呢?"杨芳似乎从明珠的话里听出了希望,满目期待地看着她。

"我去探探太夫人的口风,倘若她能接受,想来晴蕙反对也无用。"

杨芳大喜,拱手道谢,"多谢夫人!"

"先莫谢我,等真正成了亲,再谢不迟。"不放心的明珠又交待道:"有一样事,还得瞒着。"

"何事?"

第两百二十三回 "你回了京,做了官儿,失踪的茉雅奇闻讯跑回来见你,这无可厚非,但若她带着孩子回来,那么晴蕙就会知晓,她当初的药被人调了包,定会怀疑身边人,怀疑我,"她倒不是惧怕晴蕙,只是顾及太夫人,

"太夫人还在,她老人家身子又不好,我不想与晴蕙正面冲突。"

杨芳表示很理解,"属下懂了,只要不让我再假装,不必再偷偷见面,能让我给茉雅奇一个名分,其他一切好说。"

既应承了,明珠就该去落实。

出乎意料的,太夫人居然没有责怪她,反而喜出望外,"茉雅奇还活着?好好的活着?明珠啊!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之前杨芳尚未归来,我怕茉雅奇回到府上后,我不可能时刻护着她,她还是可能会被打骂。"

听罢明珠之言,那拉氏其心甚慰,"还是你思虑周全,也亏得有你,暗中护了茉雅奇,否则,我只怕又要失去一个孙女儿了!茉雅奇虽不如伊贝尔那般活泼逗人,倒也乖巧懂事。若就此没了,实在可惜。"

"额娘不会怪儿媳,擅作主张?"毕竟她隐瞒的,是大事,还瞒了将近一年,太夫人居然毫无责怪之意,太匪夷所思。

实则还是心态有异,"若是搁在我年轻那会儿,必然也是和晴蕙一个心态,希望女儿嫁得更好,我那两个女儿,当初也都是嫁作王妃,

而今啊!这年岁越来越大,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只希望孩子们都能幸福美满。"

"额娘宽宏大量,是茉雅奇之福,亦是杨芳之福,"然而,单凭她一人之力,只怕晴蕙不会轻易接受,还得仰仗太夫人才是。

"儿媳是想着,我暗中的安排不能让二嫂知晓,免得她心里不舒坦,不如过两日,我让茉雅奇自己回来,找上伊贝尔,带她来见额娘,额娘再为茉雅奇和杨芳做主,这样可好?"

"这主意不错,你看着办罢!"那拉氏年事已高,懒得费心,只要是好结果即可,"我只管配合便是。"

"多谢额娘成全!"孩子的事,明珠还没敢跟太夫人,若是说了,太夫人必然等不及,要去看这重孙!那么,就有违了她的初衷。

依照明珠的安排,两日后,茉雅奇一个人回了富察府,幸好她是白日里归来,否则,众人一定以为是诈尸!

胆小的下人们不敢靠近,只远远看着,茉雅奇也不顾众人的眼光,径直去找伊贝尔。

伊贝尔瞧见她的那一刻,大吃一惊,肉包都掉在了地上!"姐姐?"

茉雅奇走向她,明明想笑,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妹妹!我回来了!"

"姐姐!"伊贝尔赶忙上去握住她的手,很真实的感觉,"真的是你?不是我的错觉罢?"

"是我,我没有自尽,让妹妹担忧了,是我太自私。"

"天呐!姐姐没事!太好了!"伊贝尔紧紧地抱了她好一阵儿,这才因疑惑太多而松手,

"这一年你去了哪里啊?我都快担心自责死了!"

丫鬟都在,茉雅奇也不想多说其他,"我经历的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明白了她眼神中的暗示,伊贝尔也不再追究,"不急,没事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对了姐姐,杨芳回来了呢!他以为你没了,伤心欲绝啊!我得赶紧告诉他,你平安无恙的消息。"

这当中有太多隐瞒,茉雅奇干脆不吭声,由伊贝尔带着她去找杨芳。

到得杨芳院中,敲了敲门,伊贝尔将茉雅奇推到前面,想给杨芳一个大惊喜!

杨芳闻声过来开门,一看是茉雅奇,喜道:

"小雅,我等了你好久,生怕出什么意外。"

看到杨芳,茉雅奇漂浮似蒲公英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藏了一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见人了,所有的委屈都是为了今日的重逢,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没有任何意外,老天不可能一直对我们残忍,你放心。"

只是温柔一笑的凝望,她想象中的两人喜极而泣的相拥并没有发生,见状,伊贝尔不由纳罕,

杨芳面上有喜色很正常,可是惊讶呢?他更该惊讶才对,为何,看到茉雅奇死而复生,他一点儿都不讶然?好似,本就知晓一样!

不对啊!难道姐姐来找她之前,先来见了杨芳?那么才刚她说要来通知杨芳时,姐姐怎么不阻止?苦思冥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杨芳,你知道姐姐没事?"

"嗯。"杨芳点点头,反正夫人说过,现在不必再瞒伊贝尔。

惊了一瞬,伊贝尔忍着又问,"何时知道的?"

"呃……"依照伊贝尔的个性,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杨芳甚感忧虑!"如果我说我回来那天就已知晓,你会打我么?"

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因为伊贝尔疑惑太多,"你怎的知晓?"

"你额娘与我说的。"杨芳心道:夫人莫怪我,你说不必瞒,我只好和盘托出咯!您的乖女儿,还是您来降服罢!

正在屋中喝粥的明珠不由打了个喷嚏,谁在说她?

伊贝尔看向杨芳,微微一笑,"我怎么会打你呢?我想宰了你啊!"说着就变了脸色,

"居然敢瞒我好几天,亏我还怕你想不开,天天变着法儿的哄你,你还装的挺像啊!要死要活的,原来都是骗我!"

杨芳心道:小爷委屈!"姑娘莫怪我,是夫人不许我说!"

气呼呼的伊贝尔撸了撸袖子,要上前动手,茉雅奇赶忙拦着,"妹妹莫恼,杨大哥也只是听从夫人的安排而已,包括我,也没能和你联络,就是怕我额娘知晓!

"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太夫人做主,三婶说,已经和太夫人商议过,会成全我和杨大哥。所以我们得尽快过去,在我额娘进香回来之前,让大夫人当众应下,我才安全。"

"好罢,的确是终身大事比较重要,"伊贝尔瞪了杨芳一眼,凶狠道:"回头再收拾你,给我等着!"

杨芳心道:怕你哦!

随即大伙儿一道前往太夫人院中,幸得明珠一早提过,太夫人欢喜地抱了一阵儿茉雅奇,当下便应了婚事。

晴蕙闻讯赶过来时,为时已晚,急火攻心,质问她为何失踪一年不归来,茉雅奇只道自个儿跳河后被人救了,而后失去记忆,最近才回想起来。

失忆?跳河也能失忆?晴蕙自然不信,可是再怎么问,茉雅奇都是那句话,晴蕙想带她回房质问,茉雅奇吓得后退,那拉氏招手让她过来,护在身边,看向晴蕙的眼神满是责备,

"孩子能平安无恙的回来,已是谢天谢地,你追究这些有何意义?我已经决定,将茉雅奇许给杨芳,择日成婚!"

"额娘!"不甘心的晴蕙还要再说,却被那拉氏打断,厉色瞪向晴蕙,

"我的决定还要反驳?以为我老了不中用?"

晴蕙忙低首认错,"额娘息怒,儿媳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成婚前,茉雅奇就先与伊贝尔同住罢,免得又被你偷偷灌什么药,又打又骂!"

那拉氏直言不讳,意在警告她不许胡来,晴蕙咬唇默了默,惟有应承。但却有一个条件,要杨芳入赘!

"什么?"杨芳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可以撑起一片天,又不想依靠女人,怎愿入赘?"二夫人有儿子,何须上门女婿?"

杨芳一句话,又戳到她痛处,儿子终归不是她亲生啊!

晴蕙恨声反讽,"我还不希望女儿嫁给你呢!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怎么,你还不愿意?说什么爱我女儿,哼!不过如此!"

杨芳不明白,上不上门,和爱不爱有什么关联?他自是比不上富察家家底丰厚,但多年来打仗所得的赏赐,加之福爷给他的赏,算下来也不少,他又无处挥霍,都攒着将来媳妇儿呢!

如今托主子的福,又给了个六品顶戴,他又不是养不起茉雅奇,为何非让他做那憋屈的上门女婿?

母亲退让,实属难得,可茉雅奇也不好说什么,心知杨芳性子烈,不愿屈居人下,也不敢劝他。

只是茉雅奇为了他,受了那么多罪,独自怀胎十月,产下孩子,而他,又怎能因为一个上门而拒绝这桩婚事?

"好,我答应便是。"

他的干脆应承,出乎茉雅奇预料,却是惊喜又担忧,"要不,你先写信问问你父母再说。"

见女儿这般将就杨芳,晴蕙只觉得她低三下四,倒贴一般!"你怕什么?是他们高攀咱们富察家,还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她的话,总是那么难听刺耳,可为了他和茉雅奇的婚事,杨芳还是忍了,只当她娘的是放屁!

再争论只怕难堪,那拉氏便想让他们离开,"你们先回罢!等合了生辰八字,再定婚期,晴蕙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晴蕙一心想跟女儿单独说句话都没机会,不由气苦,面上还得恭敬地应着太夫人。

第两百二十四回 出了太夫人的院子,茉雅奇还在想着她额娘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我额娘说话不好听,你万莫放在心上。"

杨芳的心态一向很好,"在意她的话,早被气死,你放心,只要能娶你,受些委屈也无妨。"

众人商议此事时,明珠提议,可以把杨芳的家人接来京城,再成婚,茉雅奇也赞同,杨芳虽然也想这样,可又怕父母来了之后受那刻薄丈母娘的冷眼,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等,

"捎信到四川,再等我爹娘过来,得耽搁许久,我怕夜长梦多,只想和茉雅奇快些成亲。"

看着茉雅奇,杨芳真觉得多等一天都是煎熬,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想了想,封廉道:"不如,先在京城成亲,等过段时日,你们得空回一趟四川,再办一次婚宴。"

如此两全其美,也算不辜负二老,杨芳直赞此法甚妙!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会与太夫人商议。"

有明珠应承,杨芳很放心,感恩戴德不厌其烦地道了谢,这才带茉雅奇离去。

杨芳准备带茉雅奇去他屋里说说话,伊贝尔却拉着茉雅奇不放手,"奶奶说了,让姐姐跟我住,你们还没成婚,别想拐带我姐姐,万一她再怀孕……"

杨芳闻言,脸都绿了,赶忙上前捂住她嘴巴,"小丫头瞎说什么?青天白日的我能做什么?"想想又觉打脸,那两回好像都是白天哎!管他呢!反正伊贝尔不知情!遂又哄道:

"我只是想念小雅,跟她说说话而已,等会就把她送还给你。"

伊贝尔不依,嚷嚷着也要同去。

封廉提醒道:"姑娘平日里最有眼色,今儿个怎么回事?净打岔!"

伊贝尔承认自个儿是故意的,"我就是拆台,谁让杨芳骗我叫他叔叔!"

"走罢,去跟梅雪玩儿,好让人家好好叙叙旧。"封廉劝了半晌,才将伊贝尔拉走。

直至傍晚,杨芳如约将茉雅奇送到伊贝尔屋里,他却好像没有走的意思,伊贝尔眯眼嫌弃道:

"还没说够?杵这儿干嘛?"

"蹭饭啊!正好到饭点儿了,你也不留我?"

他的算盘打得真如意!"想得美!不留!"

"你不留,我也不走,"杨芳赖皮道:"小雅让我留下的!"

茉雅奇心道冤枉,我可没说!

那又如何?伊贝尔偏不让他如意,"这是我的屋子,姐姐说了不算!"

"哎呀,我昨天看到了嘉亲王呢……"

"是么?"伊贝尔一听这话,兴致大发地凑过去追问,"你跟他说话了?说了什么?"

勾勾手就上钩了,杨芳暗喜,不露声色地道:"没饭吃,饿,没劲儿说。"

臭杨芳!真会卖关子!明知嘉亲王是她的软肋,碰上与他有关之事,她只有妥协,"好啦!让你留下啦!快说快说!"

"就问问当时的战况,顺便夸我年轻有为啊!"

伊贝尔端着茶,正等着听下文,他却已经收了话头,"没了?"

杨芳故意装傻,"还有什么?"

"没提我?"那他干嘛跟她说嘞?

"嘉亲王跟我提你做什么?"

也是啊!可是还是忍不住期待,听到他的名号都欢喜,虽然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好失望!白高兴一场!"

杨芳才不管她高不高兴,反正她已经让他留下,想反悔?没门!

正月十八,杨芳与茉雅奇大婚。

历经艰辛,两人终成眷属,看着他们拜堂,多罗眼角含泪,恍惚回想起自个儿当年成婚那会子,最初奉的,都是真心,可最后……难免伤心,但愿杨芳与茉雅奇,彼此忠诚,此生不相负。

福长安亦是感慨万千,不由揽住多罗肩膀,以示安慰。

多罗却不愿领情,不动声色地转了身,离开他身边去找明珠。

心门已关,他如何也扣不开,不过没关系,他不会轻易放弃。他爱她的勇气,更甚于她当年的勇敢。明确了自己想要的,便是死缠烂打也甘愿。

入夜,送走了众人,红烛鸳鸯帐中,杨芳看着他的新娘子,心满意足。杨遇春那个臭小子,没能赶回来喝他的喜酒,实在可惜,不然一定跟他比一比,谁的媳妇儿更漂亮!

烛光下的茉雅奇唇红眸亮,眉目流转间,情意绵绵,轻轻的拥她入怀,杨芳格外珍重,呢喃着她的名字,刚想低头吻她,却听她唤了声,

"杨大哥……"宽广的肩膀,将是她一生的依靠,她期待了那么久的名正言顺的相守,今日终于得尝所愿,实乃苍天怜见。

"还叫我杨大哥?"杨芳不悦地看着怀中人,难道她忘了,他们已然成亲,怎么还能叫哥?

"那我该叫什么?"

"叫夫君啊!这还用问?真是个笨丫头!"杨芳真想咬她一口!

"我……"茉雅奇羞道:"我叫不出口。"

"不然叫通达好了,我的字,"杨芳一直很喜欢,"多好听,可惜没人叫。"

"要不……叫芳儿?"茉雅奇本是打趣,杨芳听罢,当即轻啃她脖颈,以示惩罚!

"不乖哦!居然敢拿夫君的名字来调笑,必须得收拾你,以正夫纲!"说着,已拥着她倒在床上,专心惩戒……

三月底,忙完西藏之务的福康安终于赶回京城府邸。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明珠浑身一颤,莫名心跳,盼了那么久,他终于,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听到他在外头唤着"明珠",她已按捺不住起了身,望着门口,

看到那高大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明珠忍不住快步上前,拥住他!每一日,每一刻,都在向苍天祈求,他能平安归来,虽说战事在半年前已然结束,但他人在西藏,那样恶劣的环境,她如何放得下心来?

直到这一刻,紧紧的拥着他,她才能真实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而福康安,将她回拥得更紧,"明珠!我回来了!"

"瑶林!"自从杨芳归来后,明珠总在盼着福康安的归期,可他足足又耽误了三四个月!

直起身子,明珠急切地伸手去解他纽扣,福康安笑了笑,意外之喜啊!

"这么迫不及待?虽然我也很想,但我应该先去沐浴才是。"

"我是要看看你可有异状!"明珠的模样似是很焦急,"海兰察他……前些天病逝了……"

"什么?"老海病逝?福康安闻言,惊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不是已经提前回京救治了么?"

"听说是全身浮肿溃烂……所以我才担心你,在那边待了那么久,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事。"福康安解开衣衫,让她瞧了瞧胸膛,明珠这才安心,又为他扣了起来,"没事就好,西藏一行,太过凶险,真的吓坏我!"

原本见着明珠很开心,可是听闻海兰察的噩耗,福康安的心,沉似海!记忆中的海兰察,一向雷厉风行,生龙活虎,怎么会,去得那么突然?

撑着桌子坐下,福康安面色沉痛,"这一仗,虽然赢了,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很失败,几个兄弟因我战死,老海虽保了命,回来终是躲不过……唉!

他最后的那次失误,明珠亦有耳闻,但她并不信流言,只信他亲口所说的真相,遂让人备水,她亲自去给他搓背,揉捏。

有她为他松松筋骨,他逐渐放松下来,可是心里,依旧沉痛,

坐在木桶里的他,心乱如麻,在氤氲水气中,为她讲述着当时的情况,

"其实就是我骄傲自满轻敌,若是谨慎些,就能避开那次惨败,明珠,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多年来,你用兵无数,也就这一回失误,你也别太自责,谁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百战百胜。"

"你在安慰我,"抚上她的手,他很欣慰于夫人的理解,可是他无法原谅自己,

"海兰察才到时,身体明显不适应,当时我曾劝他立即回京,他却不肯,说有福康安的战争,不能没有海兰察,他才是与我配合最默契的将领!

说得很坚决,我也没再让他回去,他就这样坚持了将近一年,

若是我能果断些,让他早些回来诊治,大约也不会是这个后果……"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尽是他与海兰察出生入死的画面,一幕幕,刻骨铭心,

再多的荣耀,都不及一条命来得重要啊!

明珠亦觉沉痛,好言劝慰他,"我相信,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即便重来一次,他还会如此。"

"我知道,他总是跟我玩笑,说不能被我抢了头功,可实际上,他从不在乎虚名,上阵杀敌是他的乐趣,之后的功名,他并不在乎。"

自始至终,海兰察都是这样一个人,年轻时的海兰察早已从军,那时的福康安还小,却也听过他阿玛讲过海兰察的一些故事,

"当年平定准葛尔时,海兰察也在军中,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无名小卒。

正在山中砍木头的他与敌军将领巴雅尔不期而遇,随即抡斧上马与之大战。

巴雅尔显然不是海兰察的对手,几十个回合下来,体力渐渐不支,随时有被砍于马下的危险!

为保命,巴雅尔被迫下马归降,并割下一角衣襟给海兰察作为凭证。

战役结束以后,全军将士论功行赏,很多人都说巴雅尔是自己擒获的,还为此争执不休,而海兰察却默然不语。

第两百二十五回 "争不出结果,当时的将军便下令让巴雅尔自己到军营里去认,结果认出海兰察来。

其他将领很不服气,嚷嚷着让海兰察拿出证据来,于是海兰察才把巴雅尔割下的那一角衣襟拿了出来,众人皆哑口无言。

时至今日,老海亦是如此,只醉心于战术,仿佛沙场的热血能解他干渴的魂!在军功上,老海从来不争,但他这些年跟着我,我也不会让他吃亏,他所有的功劳,我都会上报,但如今……唉!"

如今海兰察竟然先他而去,再无人能陪他在夕阳下,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明珠默默的听着,跟着他的回忆,去了解海兰察这个人,一代名将病逝,实乃天妒英才!

说了许多,水有些温了,明珠怕他着凉,唤他起身。

帮他擦干后换了衣衫,明珠拥着他,久久不语,只是紧紧相拥,当言语苍白无力,安慰无用时,她能做的,就是静静的抱着他,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最沉默的支持,不需诺言的久伴。

"明珠,我没事了。"许久之后,福康安深深叹息了一声,直起身子,松开她,压抑了心底的痛苦,温柔的凝望着她,抬手轻抚她脸颊,

"看到你,我很快就能安定下来,不再心浮气躁。"

覆上他的手,她微侧脸,轻轻吻了他的手掌,"我很荣幸,成为你的定心丸。"

自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虽然一直忙忙碌碌,制定西藏的各种章程,但只要一闲下来,他的心里,就如针扎一般,不像之前打了胜仗那般,意气风发,志满意得,这一回的胜仗,令他愧对许多人。

尤其是回来后,又得知忘年之交海兰察的死讯,他更是无法平静。

所幸,明珠懂他,没有喋喋不休的劝慰,只给他一个踏实的拥抱,便在一瞬间安抚了他所有的动荡。

淡淡一笑,福康安拉着她出了房门。恰好丫鬟有请,说是太夫人让他们过去用晚膳。

敛了愁绪,福康安带明珠去给那拉氏请安,伊贝尔瞧见阿玛,欢喜不已,快跑着扑过来让他抱,小冬阳似乎有些不认得他了,毕竟他走时,冬阳才一岁,如今两岁半,哪有什么记忆力。

看着伊贝尔,福康安不由感叹,"宝贝女儿又长高了,更漂亮了,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啊!"

伊贝尔听着好伤心,"阿玛嫌弃我了么?居然让我嫁人!"

"没有啊!"他哪有那个意思?"只是女大不中留,到时我若不让你嫁,只怕你还得怪我呢!"

小冬阳拉着她一直叫"姐姐!姐姐!"不明白姐姐为何与这个人如此亲密。

伊贝尔这才从她父亲怀中站起来,对小冬阳道:"这是阿玛,快叫阿玛!"

小冬阳看了看福康安,胆怯地唤了一声,福康安笑应着,伸手去抱她,她却哇哇哭了起来,挣着向明珠求救,"额娘……娘!"

"傻丫头,我又不卖你,你哭什么?"

明珠赶忙过来抱住冬阳好言哄着,"许是与你认生罢,你就先莫抱她。"

"唉!还是大女儿乖!"福康安也不强求,拉了伊贝尔进屋去看望病床上的那拉氏。

那拉氏瞧见三儿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也是和明珠一样,担心他的身体,问他可有受伤,福康安笑道没有,"儿子身子很好,还请额娘宽心。只是一直记挂着额娘的病体,可有好些?"

"唉!我真怕,等不到你归来呢,"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似会随时枯萎一般,"还好,等到了……"

福康安听着心酸至极,"不会的,额娘定然会好起来,儿子还等着给您过八十大寿呢!"

"八十……"那拉氏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咳得厉害,好不容易顺了气儿,她才道:

"今年这七十二岁生辰,你若是能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之前这一场战事,耽误我两年的生辰,都不能看到儿子,实在恼人!"

福康安宽慰道:"今年各方平定,应该不会有事。"

"我才不信这鬼话呢!"回回都是出人意料,那拉氏才不信会真的平静。

福康安无奈一笑,其实他心里也是没谱儿,这大清的天下,虽无大乱,小纷争仍旧不断,诸如天地会,就是一股隐藏的势力,让人始终摸不透彻!

是以他也不敢保证,哪一处又有霍乱,又得他出马平判。

准备开膳时,那拉氏身子不太好,不方便下床,便让他们去外间用膳。

"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更欢畅,不必管我,我在里头,听着你们欢声笑语,心也是甜的,快去罢!我将那几个孩子都唤了过来,你去招呼他们。"

既如此,他也不想折腾母亲,便带明珠出去了。

福康安出去时,正见着杨芳,杨芳正想跟主子打招呼,岂料主子第一句话竟是"叫叔叔!"

通过明珠寄来的信,福康安已然知晓两人的坎坷,成了,也算好事!他并不会怪明珠自作主张,换作是他,紧急时刻,也许也会抛开一切芥蒂,救人要紧!

看着一旁的封廉正盯着自己,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模样,杨芳怎么也叫不出口啊!"属下还是叫福爷罢!"

封廉不服,"当初我也改口了的,你不能例外!"

"你是叫表兄!"杨芳若叫叔,可真矮了一辈儿,太吃亏!

"你看着办!"福康安也不强求,只是开宴后,敬酒时,杨芳唤福爷,福康安装作没听见,也不端酒杯。

情急之下,杨芳只得硬着头皮唤了声三叔,封廉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初他也是这样被强迫着唤了声表兄啊!

终于撬开了他的嘴,福康安这才饮了酒,杨芳又极不情愿地去给封廉敬酒,封廉在一旁打趣道:

"侄儿乖,不必客气!"

惹得众人哄笑连连。

茉雅奇倒不觉得有什么,小声嘀咕道:"本来我就唤雅尔檀为表姑,这样算来,你还是低封廉一辈。"

本就不服气的杨芳一听这话,更是气恼,低声道:"胳膊肘往外拐?欠教育!晚上等着……"

饮了酒,加之舟车劳顿,福康安浑身疲倦,回屋倒头就睡,半夜却又咳醒,好一阵咳!明珠赶忙起身,替他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

"被我吵醒了?"

"我还怕你吵么?"明珠担心都来不及呢!忙问他,"这样咳着有多久?是这两天才咳,还是已经很长时日了?"

"就这两天。大约是受了风,没事儿!"

果真如此么?还是在西藏落下的毛病?他不肯说,她也无法,只能明日请大夫过来诊断。

如此想着,明珠披了袍子,起身给他倒了蜂蜜水,他喝了半碗,这才好些。轻咳了几声,没有方才那么严重,

细算了算,他而今已有三十九了啊!再不是当年那个身强体壮,不畏小病的年轻人了!

身子不适,就该及时就诊,耽误不得。

次日,福康安要去祭拜海兰察,明珠提出想同行。他的外场事,她一向不会过多参与,然而这一回,她居然主动要求,倒令他很惊奇,

"怎么,不放心我?"

明珠的确是怕他悲伤过度,沉溺哀痛之中难以自拔,却不肯承认,故作轻松地拉着他手道:"你才回来,我舍不得与你分开啊!"

"昨晚醉了,没给你,你就怨念深深,今晚一定好好满足你。"捏了捏她的鼻梁,福康安笑了笑,还是不想让她同去,

"墓地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去则不去,我只是过去给他祭杯酒,说说话儿,很快就回来,你无需忧心。"

既如此,明珠只能随他。

祭拜了海兰察,福康安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随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宫,向皇上请求,将海兰察位列昭忠祠。

当是时,和珅等重臣正被乾隆召见,听闻福康安的提议,不由哗然!

海兰察生前曾得罪过和珅,和珅又怎肯让他如意,"皇上,海兰察是因病而逝,并不是战死沙场,怎能入昭忠祠?"

"他的病,也是因出征西藏,抵御廓尔喀而得!"福康安瞪向和珅,反驳道:

"海兰察一生军功卓绝,曾四次被纳入紫光阁御功臣的绘像之列,台湾和黑龙江都曾为他修过生祠。如此功德,还不配入昭忠祠?"

福康安的话,正是乾隆之意,“海兰察因病而逝,照例是不入昭忠祠的。但是念其在军中贡献颇大,而且曾经多次受伤,特将其加恩入祀。”

乾隆一发话,众人只能听从,高呼皇上圣明!

总算了结一桩心事,回府后,福康安轻松许多,明珠请的大夫正在等着他,

他只好乖乖就诊,大夫只道他这样的症状,至少持续了半年以上,再不静心治疗,当成顽疾!

大夫已然言明,福康安也不好再隐瞒,明珠嗔了他一眼,还敢骗她说,只是三两日的毛病,现在原形毕露了罢!

开好了方子,大夫嘱咐他静心调养半年,有望痊愈,

"咳嗽虽不算大毛病,但若拖得久了,容易引发其他症状,伤及脏腑。"

送走了大夫,明珠盯着他,又生气又心疼,"让我说你什么好?下回不许再对我隐瞒病情。不然我……"

"你怎样?"夫人的威胁,他最是期待。

明珠赌气转身道:"不管你了!"

"你忍心?"福康安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隔着衣衫,轻抚她腰身,"大夫是庸医,我不光咳嗽,还上火呢!他也不叮嘱夫人,给我下下火……"

第两百二十六回 "你天天都上火!"

"是啊!"福康安也不否认,"火了一年多,今天要火山爆发了呢!"说着已凑向她耳边,

"哎,"明珠惊慌推拒,"不是说晚上嘛……"

"心是这么想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话未说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夫人抱起,骑坐在他怀中,"天天都做梦,今日终于可以欺负你了!"

呢喃着,他已将脸埋在她香颈,鼻梁轻轻蹭着,明珠的心,又酥又软,像是漂浮在空中,急需抓住什么,生怕太沉醉而掉下去。

覆上唇瓣,福康安贪恋地描摩着,

热烈地吻倾诉着无尽的思念,每一寸,都沾染着相思的痕迹,在她面上,晕出花来,香气盛放。

情之所动,来不及解衫,福康安已不请自来,探访久别的花房,潺潺水声,悦耳动听。

明珠沉浸在他给予的愉悦里,心无旁骛的感受着,他的勇猛带来的心悦诚服!

本以为他病着不舒坦,不会折腾太久,岂料他竟如往常一般,威力不减,被拥着时,那深刻的**,熟悉又贪恋,她渴望更多,却又担心他的病况,

"瑶林,是不是……该……歇会儿……啊……"

而他却不知疲怠,继续耕耘着水田,"我只是半夜和早上会咳几声而已,你还真当我病秧子了?专心点儿,否则重来!"

说着已俯身,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所有担心与疑惑,似惩罚般,更重的深缠着!

气氛正浓烈时,忽闻敲门声,明珠吓得窘迫不已,忙想起身,却被福康安按回,重重地落下,绞得他轻呼出声。

勉强平静下来,福康安出声询问何事,丫鬟回禀,说是太夫人唤他们开膳。

"知道了,退下。"说着,他又开始继续未完的乐趣,明珠羞得小声提醒道:"别闹!万一人没走呢?"

"她敢偷听?也无妨,反正咱们是夫妻,怎样都光明正大!"福康安不觉尴尬,明珠却觉羞赧,"终归是大白天……你也好意思!"

"想你了,还管什么白天黑夜?"

明珠提醒他太夫人有请,他却无谓坏笑道:"那你用力缩,折磨我,让我尽快投降!"

真真没羞!明珠嗔他一眼,开始晃动,撩得他心荡神驰……

果如那拉氏所料,大清就不可能安生太久,小小的动荡,也许与旁人无关,但福康安,总是难避。

安南王阮光平于上年九月二十九日患病身故,而阮光平生前与其弟兄不睦,安南国内乱,陪臣吴文楚久管国事,乾隆考虑到人心难测,恐生事端。

边隘要事,非郭世勋、陈用敷等人所能料理,而安南人情震慑,终究不如福康安之声威素重。

思量之下,乾隆遂派福康安前往广西,驻扎数日,以资弹压。

才回来不到半个月,福康安又得出发远行,这般颠簸,明珠实在不放心,

"大夫才说让你修养,你若再长途跋涉,只怕病情恶化。"

"一点儿小毛病,总不能因此不去,"福康安可不是矫情之人,

"再者说,皇上派我过去,只是以防万一,并不是想让我长期留任,若是安南无乱,我会再回来。"

"还不是来回颠簸?"明珠想陪他一道,也好有个照应,但又担心太夫人的身子,

"最近额娘的气色越来越差,我也不忍心丢下她老人家,若是我们都走了,万一额娘病重,无人侍奉,岂不凄凉?"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既不是常任广西,福康安也不打算带上明珠,赶路遭罪,他也知晓,怎么忍心让夫人白白受苦呢!

"那你留下罢!照顾额娘和孩子们,我就去镇镇场子,无事会尽快回来,你在家等我就好。"

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只能这般打算。

两日后,福康安启程,好在三月天已回暖,他的咳嗽,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直没能彻底治愈,但并不影响他上路,国事永远是最重。

四月天,春暖花开,天渐朗,这两日,那拉氏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明珠只盼着太夫人快些好起来,不再被病痛折磨。

看着明珠每日在身边不辞辛苦的伺候着,儿媳胜似女儿,那拉氏很欣慰,

"瑶林不在身边,你就是我半个女儿啊!"

今晚的那拉氏格外高兴,也能下床用膳,喝了一小碗粥,倒令明珠很惊喜,人被病痛折磨,难免没胃口,一旦有食欲,也就是有了精神,这是好兆头。

用过膳,伺候太夫人就寝时,那拉氏挥退了丫鬟嬷嬷,打算跟明珠说说话。

"你可有听过,瑶林是皇上私生子的流言?"

"这……"她的确听过,但却并未放在心上,"流言蜚语,过耳即忘,儿媳认为,那只是谣传。"

"你说的对,流言不定属实,但能流传,多少有些依据,

当年,我先与弘历相识,那时他还是宝亲王,没过多久,先帝驾崩,他便登基为帝,后来我也得依例入宫选秀,但是我与他,隔了太多,我并不想成为他后宫中的一个,所有的绚烂,都躲不过凋谢,那我宁愿,不曾在他生命中绽放……"

回忆当年的那拉氏,眼神也明亮起来,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她与乾隆,傅恒,看似纠葛,实则明朗,轰轰烈烈爱过一场的女子,记忆里都是灿烂的星光。

明珠不由感叹,这满洲第一美人的那拉氏,也是身染传奇的绝代佳人!是以从她当年进门,见到那拉氏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由自主的认为,那拉氏周身似有一种光华,举止言谈,皆是耀眼!

那雍容华贵的体态与目光,是岁月赋予她的,洗礼过后的资本!

她的故事,若是细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而今日与明珠讲述的,不过是她一生的剪影。

谈及现今,那拉氏忍不住叹息,"晴蕙与你的矛盾,其实我都知晓,而你,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一直忍让,没有动她,我都看在眼里,你这性子,柔中带刚,今后将富察家交给你,我也放心。"

明珠最怕,肩负责任,"额娘您也知晓,儿媳最是懒惰,不愿管事。"

"但若哪天我不在了,主母的位置,总得有人坐,而你,便是最适合的人选,"看向儿媳,那拉氏眸中满是期许,

"明珠,好孩子,答应额娘,替我打理好富察家,瑶林与诚斋,管着外场,咱们内府里,得有个强硬的女人当家,这百年基业,才不会毁于一旦。"

也不知为何,她今日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夜已深,明珠回去后,那拉氏恍然入梦,梦回当年……

次日,明珠才醒,准备起身去服侍太夫人,忽听得外头有动静,来人是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进屋时正在抹眼泪,明珠心里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升腾!

果不其然,嬷嬷哭道:

"今儿个天快亮时,老奴照旧去唤太夫人,以往她睡不踏实,时常醒得早,可今日却仍在睡着,老奴只当太夫人身子好些,能睡个安稳觉,

瞧见她的胳膊露在外边,便想为她盖好,一摸手却冰凉,再探,似无气息,老奴赶紧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看后,只说……说太夫人大约是半夜就去了的……"

闻言,明珠霎时心酸,明明已见好,昨儿个还行动利索,谁料到半夜会出事?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匆匆穿了衣衫,心慌意乱的明珠由云霄扶着过去了。

被知会的众人皆已到场,伊贝尔趴在床边哭喊着奶奶,小冬阳虽不懂事,看众人皆哭,她也吓得直哭,明珠便让奶娘将冬阳抱走。

茉雅奇未敢哭出声响,却也落泪连连,杨芳随福康安去了广西,无人在跟前安慰,她越发难过。

乌那希抱着母亲直哭,多罗也是难过得紧,福长安跪在床边,哭得抬不起身子,"额娘,儿子尚未尽孝道,三哥还未归来,您怎么就走了呢!……"

晴蕙虽也在旁落泪,明珠却觉她哭得好假!

此刻的明珠,心酸又欣慰,昨晚的太夫人,与她说了那么多,她能感觉到,太夫人对自己的一生,并无遗憾!

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她的三儿子不在跟前侍奉,未能送她最后一程罢!

今日的福长安未能上朝,派人进宫送信儿,说是母亲病逝,乾隆闻讯,握着毛笔,默了好一阵儿,骤然落泪。

春回大地的四月,遍地生机,而整个富察府,却被哀戚的白色包裹着,异常凋敝。

午后,还下起了大雨,太夫人院中的牡丹花,风吹雨打,摇摇欲坠,仿佛在悼念主人的离世。

入夜后,雨势渐小,明珠等人正在守灵时,外头忽然一阵骚乱,只听福长安惊呼一声,"皇上?"

众人这才侧首看向门口,但见屋外立着一人,年事虽高,却掩不住天之骄子的丰茂,正是乾隆皇帝无疑。

众人反应过来后,皆跪拜行礼。

负手而立的乾隆未语,李公公细声道:"烦请各位先行回避,皇上想单独祭拜。"

此话一出,众人莫敢不从,福长安安排众人陆续出去,最后拱手,"皇上请节哀,奴才先行告退。"

房门关上后,这灵堂,就剩乾隆,和棺材中安息的那拉氏。

抚着棺材,回想往事,乾隆终是忍不住叹了句,"真儿……你们一个个,都先我而去,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煎熬。

我时常会想,倘若当年,你不那么偏执……"

乾隆在灵堂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屋外众人,心思各异。

那拉氏去世,竟能得当今圣上亲自过来祭拜,实属罕见!晴蕙不禁又在猜想,福康安到底是不是皇上与太夫人的私生子?

第两百二十七回 而明珠,听过太夫人的故事,便明白皇上对太夫人,是怎样的一种特殊情意。

两刻钟后,乾隆打开了房门,候在外头的福长安过来搀扶,看他红了眼眶,忍不住劝道:"皇上,请节哀,千万保重龙体。"

"朕无妨,唉!"逝者同悲,乾隆目光戚戚然,"送了你阿玛,又送你额娘,他年……谁又来送朕?"

"皇上与天同寿,万莫忧思。"

场面话,乾隆听得腻了,"千秋万岁,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提也罢,"敛了悲情,说起正事,

"你三哥那边,朕会知会,六百里加急,送信过去。"

福长安拱手道:"多谢皇上体恤。"但一想到三哥接到信的震惊与哀伤,福长安又于心不忍,可母亲去世,不能隐瞒,他迟早会知晓。

乾隆又道:"瑶林乃国之重臣,屡著功绩,现因奉差在外,以致丧葬大事,未能躬亲料理,为之恻然。

他若接到母亲病逝之信,必该心怀悲痛,但事已至此,即便他赶回来,不过是徒增哀痛。朕的意思,还让他留在广西,不必回京。"

"这……"明珠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且有违常制,但皇上发话,她一个女子,也不好多言。

次日,乾隆在朝堂说起此事,有大臣启奏,提出丁忧守制,说是母亲逝世,福康安理应归京,不可任职。

乾隆却道:

"先帝年间,边疆事务紧要,督抚亦有在任守制之例,如今广西边隘,关系甚重,况且两广总督之职,一时难得其人,特殊情形,可便宜行事。"

遂不顾众议,颁下谕旨:

福康安旧疾未痊愈,即往广西,舟车劳顿,病情加重。

又逢伊母病逝,此时当以公事为重,不可过于悲戚,以致毁伤,务必节哀,为国爱身。当不负朕慰谕谆切之意。福康安应仿照旧例,在任守制即可。

当福康安收到六百里加急的谕令时,已是五月,本以为只是寻常诏令,拆信一看,母亲逝世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福康安心痛难喘息。

他还在想着今年冬月回京,陪伴母亲,作为补偿,岂料,一拖再拖,全了大义,违了孝道,子欲养而亲不待……

本想星驰归京,怎奈皇上不许他回京,自觉愧对母亲的他,又怎能安生待在广西?

遂上奏折一封:

臣母抚臣成立,以仰邀恩佑。兹既不获侍汤药,亲身含殓,惟思于未墓穴之前,居庐数日,臣悲慕之心已伸,郁结之怀亦释,犬马之疾转得速痊。此臣迫切私情,不敢于圣主之前,稍有讳饰。

乾隆收到奏折后,举棋不定,然而福康安连上三份奏折,说安南国已有新君即位,君主是阮光垂的哥哥阮光瓒。局面已平定,请求回京,为母亲守丧。

言辞恳切,他若不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只好答应,让他回京。

两地相隔太远,福康安收到谕旨,已是六月,马不停蹄地赶回京时,已是八月。

归府后的福康安心情沉痛,来不及与明珠叙旧,着了素服,在母亲墓前的茅庐里守了三日,才被福长安劝回府。

"三哥,你也是为国奉职,才未能尽孝,额娘她老人家明事理,不会怪你。"

"可我恨我自己,七十大寿我不在,去年我也不在,今年,竟是再也没有机会为额娘贺寿……"这便是老天惩罚他食言的后果么?为何,这么残忍!

回府后,福康安亦是寝食难安,形容憔悴。明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明知劝慰无用,深刻的痛苦,需要自愈,道理在悲痛面前都是废话,会让人产生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错觉。

是以,她并没有主动提及母亲去世之事,只等着他开口,再见机去愈合。

帐中的他,辗转反侧,望着烛光,怔怔发呆,明珠就躺在他身侧,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凑近,伸手搭在他腰间。

感觉到她的拥抱,福康安抬手,覆上她圈在腰间的手腕,摩娑着她的翡翠镯子,心事重重,镯子会随着主人的体热而升温,但如今八月天,福康安却是手脚冰凉,心凉体虚,

"你一直在家里替我照顾额娘,而我,竟不曾在她老人家病重之时伺候过,实在不孝。"

"额娘去的很安详,是在睡梦中去的,临去前一晚,她与我说了很多,说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她与阿玛,皇上,是如何相识,恩恩怨怨,是非难断。还说了你们兄弟几人儿时的趣事。"

明珠的话,成功地分散了福康安的注意力,"是么,额娘与你讲这些?她与皇上如何相识,我也曾问过,她却从不肯对我明言,却说给你听?"

毕竟男人心思不够细腻,太夫人不想对牛弹琴,才不肯与儿子提起此事罢!

"同为女人,也许,额娘觉得,我更能理解她的心情罢!"

"那你跟我讲讲,额娘的故事,我也想听一听,"多了解一些,就仿佛离母亲更近些,好似,她还在身边一般。

"好啊……"明珠讲故事的声音婉转动听,如珠如玉落心田,福康安是在明珠的故事声中睡着的。

以往他的差事大都轻松,可是这两年,自平乱西藏以后,他一直来回奔波,带病就道,小病养成顽疾,

而兄弟阵亡他自责,母亲骤然亡故,他更是愧疚难当,身心疲惫,回来后又在墓地旁住了三日,每日食素,身子怎生受的?

今夜才能在自己房中睡个好觉,可是他的心,只怕也不能平静罢!

待他熟睡后,明珠就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眉,连睡着时也皱得那么紧,令她心生怜惜,却无从代替,愁绪来自心底,抚也抚不平,唯有岁月,慢慢愈合。

杨芳跟着福康安来回奔波,时日不多,未能回四川老家,甚是遗憾。

当初明珠的意思是,等太夫人仙游以后,再将他们的孩子公诸于众,即便晴蕙恨她,明珠也无所顾忌,敢跟她较劲儿。

茉雅奇虽然想念孩子,偶尔会去花园府邸看看儿子,但太夫人才去世没多久,她也不好提此事,生怕三婶会为难。

然而正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福康安才回来几日,家里又出事故。

永琰的女儿塔娜生了病,小丫头十分想念她的伊贝尔姐姐,永琰便差人到富察府接了伊贝尔过去,陪女儿几日,

可是,三日后,将近晌午,伊贝尔突然被人送了回来,哭得厉害。

一问才知,她好像闯了祸!

"塔娜妹妹病好后,想出去玩儿,我就带她去骑马游玩,可是绵怡居然在马尾巴处点炮仗,瞬间惊了马!

情急之下,我就跳了下来,护着立在一旁的塔娜,那马儿却乱跑,掉头冲向后面,撞倒了正幸灾乐祸的绵怡,又一蹄子踩到他胸口!他现在居然昏迷不醒了!十五叔不想看刘佳氏埋怨我,就把我送了回来。"伊贝尔越想越觉后怕,

"额娘,那个绵怡若是出什么事,我就是罪人了!"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明珠莫名烦躁,又不好表现出来,怕女儿更担忧,只好安慰道:"马蹄踩一脚,会受伤,但应该不会致命罢!"

福康安闻言不乐意,"是他调皮先惹你,他若不点炮仗,也不会惊了马儿,即便他出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怕,阿玛给你撑腰!"

"话虽如此,可我们也该去看望。纵然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不知礼。"

明珠的心思,福康安并不赞同,"这会子去,刘佳氏必然会怨怪于你。"

"那我也得受着,谁的孩子出了事,母亲都会着急。"明珠并不知刘佳氏是怎样一个人,还以为顶多责备几句而已,也没多想,就想去聊表歉意,

"我去看看罢!"

福康安看向她,神色凝重,忍不住强调,"我不想让你去嘉亲王府。"

她倒也不是赶着想去,只是觉得富察府该有人出面而已,"不然你去?"

"我才不要看人脸色,给人赔礼道歉,凭什么?"福康安认为没必要,傲然道:"又不是女儿的错。"

跟他说不通,明珠又坐立不安,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看看那孩子的伤有多严重,"你不去便罢,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哄着女儿。"

"哎——"福康安看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好拦她,只好由她去了。

到得王府,明珠下了马车,没有侍卫拦她,有些人可以自由出入,这是主子老早就交待过的。

屋内,众人守在床前,大夫也在不时观察着,永琰愁眉难舒,坐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刘佳氏一直哭哭啼啼,惹得他心烦,又不好说她。吉兰立在永琰身边,故作忧虑,心里其实更盼望这孩子醒不过来,那么她的小儿子,便是长子了!

门外的长随一见明珠,给她行了礼,让她先候着,随后进了屋,走近永琰,小声通报,

"王爷,嘉勇公夫人求见。"

"哦?"明珠?她怎么会过来?是听说了绵怡受伤,过来探望么?

永琰随即出去,明珠正候在院外,瞧见永琰,福身行礼,"参见王爷。"

虚扶了一把,永琰道:"不必多礼。"

担忧的明珠忙问,"绵怡他……如何了?醒过来了么?"

提起这个,永琰深深叹息,"还在昏迷中。"

他一刻未醒来,明珠始终不能安心,自责道:"伊贝尔给你添麻烦了,我替她与你道歉。"

然而永琰又怎会蛮不讲理的去怪罪伊贝尔,"不关伊贝尔的事,是绵怡太调皮。"

正说着,忽闻里头一声凄厉的哭喊,"绵怡!绵怡!我的儿啊!"

声音刺耳又绝望,听得永琰乱了心神,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第两百二十八回 屋内当即有人出来汇报,

"王爷!不好了!小少爷他……他断气了!"

"什么?"一时之间,永琰难以置信,立即往屋里赶去!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明珠心惊肉跳,亦跟上前去。

进了屋,永琰指着太医,少有的失了风度,动了怒,"绵怡怎么回事?马踩一蹄,怎会送命?"

大夫跪下道:"王爷息怒,小少爷被撞倒时,头磕到了石头,这才是致命伤啊!恕奴才回天乏术!"

刘佳氏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儿子,她唯一的指望啊!还等着他做太子呢!居然说没就没了!

"绵怡,我的乖儿子!你还这么小,怎么就先娘而去啊!"

此刻的永琰,揪心难耐,绵怡虽然调皮捣蛋,他一直恨铁不成钢,但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早上还活蹦乱跳,这会子居然天人永隔,怎堪承受!

明珠立在一旁,看着躺在床上永远不能再睁眼的绵怡,鼻头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王爷,对不起,我……"

一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刘佳氏警惕回首,居然是那个女人!阿颜觉罗·明珠!这个祸害!还敢过来?

"道歉有用么?"刘佳氏忽然起身,冲上前抓住明珠的臂膀愤恨质问,"我杀了你女儿,再跟你说对不起,你会不会原谅我?"

"伊贝尔她不是故意的!"她的女儿也没做什么,只是自卫跳下了马而已,可此刻明珠不敢说这样推卸的话,怕刺激刘佳氏。

永琰见状,心火更盛!快步上前去拉刘佳氏,怒声沉呵!"放开她!"

吉兰立在一旁,边假装抹眼泪,边看着永琰是如何袒护明珠。

好不容易掰开她紧攥明珠的手指,永琰甩开刘佳氏,她却不依,又想上前拉扯明珠!

一气之下,永琰一把推开刘佳氏,刘佳氏摔倒在地,哭闹不已,

"王爷,是她的女儿害死了我们的儿子!你居然还护着她!你究竟有没有把绵怡当作自己的儿子!"

怒指于她,永琰肃声警示道:"我从来没有不重视绵怡,但这次事故原因为何,众人都看在眼里,你非要怪在伊贝尔头上,还控诉明珠,我能任你胡来么?"

刘佳氏却胡搅蛮缠,偏要当成别人的错,"伊贝尔不来,我儿子就不会出事!"

这样的指责毫无道理可言,"伊贝尔是塔娜请来的,你是不是也要去怪吉兰?"

刘佳氏看向吉兰,不敢将责任推到嫡福晋身上,又恨恨地看向明珠,"王爷就是偏袒她们母女,连儿子的死都可以无视,实在绝情!"

永琰看着这个女人,只觉头疼,她无事生非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随即对下人使了眼色,意在让他们看紧刘佳氏,而后对明珠道:

"我送你出去罢!她这会儿已经失去理智。"永琰其实更怕,怕刘佳氏会伤害明珠,又或者,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说些不该说的话。

出了房门,永琰看她魂不守舍,出言安慰道:

"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都明白,不怪伊贝尔,你无需自责。"

"王爷不用劝慰我,同样为人父母,侧福晋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含辛茹苦的将孩子养大,不管他是否成才,在父母眼里,他都是最珍贵的,突然间失去,难免无所适从,"

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一下,明珠其实并不怪刘佳氏会这般对她,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最无助的愤怒,

"其实最难受的是你,父爱总是沉默,但沉默不代表不在乎,你其实也很疼他,只是藏在心里,很少表达。"

"谢谢你的理解。"永琰苦涩一笑,刘佳氏若是有明珠一半明事理,他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看向明珠,他只觉歉意深深,

"你难得来一趟,可是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好招待你,为防纠葛,只能请你先离开,实在抱歉。"

"无妨,王爷还有很多事要忙,改天,我会带伊贝尔过来登门谢罪。"

"没有必要,伊贝尔也是受害者,她若不及时逃开,摔下马的就是她了,那我才是罪人!"失控的刘佳氏令永琰有所忌讳,不想让她接近明珠,以免捅出篓子,遂借口道:

"刘佳氏痛失爱子,若是再瞧见你们母女,只怕又会失去理智,胡言乱语,你不必带伊贝尔过来请罪,我怕吓到伊贝尔。"

永琰此番话,是真的担心伊贝尔,还是因为失去儿子对伊贝尔生了嫌隙,明珠不得而知,只能遵命告辞。

明明想多看她一眼,多与她说几句话,却因为家中出了事,只能请她离开,她会不会误会自己讨厌她呢?

然而这一刻,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毕竟失去了儿子,他也心乱如麻,悲戚不能对人言,还要去安抚刘佳氏那样一个不明事理,近乎疯癫的女人,想想都觉心累。

烈阳照耀着,晃得刺眼,热得他手心额头都是汗,不平静的日子,不能躲,继续面对,是他唯一的选择。

明珠回府后,伊贝尔还在福康安身边,忐忑地候着,看到母亲归来,忙起身相问,"额娘,绵怡他情况如何,可有醒来?"

"他……醒不来了……"

"伤得很严重?"伊贝尔还以为他会昏迷几天。岂料母亲竟道:"我去那会子,大夫说他,已经没救了……后脑碰到了石块,不治身亡……"

闻言,伊贝尔腿都软了,福康安起身扶住她,安慰她别怕,伊贝尔躲在她阿玛怀里,吓得直哭,"阿玛,我害死了他……我害了人命?"

女儿这模样令福康安很心疼,"伊贝尔,不是你的错,是他要捉弄你,反而害了自己,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是十五叔的儿子,儿子没了,十五叔会不会恨我,讨厌我?"伊贝尔最担心的,还是永琰的态度。

福康安浑不怕他,"他若敢责怪你一句,我跟他没完!到哪儿说理他也不占理!我就不信皇上还会定你的罪!"

明珠过来抚着女儿的发,酸涩劝道:"你放心,你十五叔不会怪你,他还交待我,告诉你不要害怕,他知道不是你的错。"

"真的么?"伊贝尔还是不敢相信,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十五叔真的会原谅她么?"他真的不怪我?"

"嗯,"明珠好言安慰了许久,伊贝尔才勉强相信。

不到一夜,此事便传将开来,嘉亲王与福康安素来关系不睦,是众所周知的。

所有人都认为嘉亲王一定会揪住此事不放,在皇上跟前状告福康安,然而众人都失望了,嘉亲王居然毫不责怪,只说孩子调皮,出了意外。

就连永琰手下的谋士,都提议借机闹腾,搅得福康安不得安宁,虽然罪责不定在富察家,控诉一番也是好的。

而永琰始终不肯走这一步,他可以去折腾福康安,却不想给明珠添麻烦,再者说,皇上是明理人,他若是胡搅蛮缠,只怕惹皇上不悦,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边,期待着给儿子报仇的刘佳氏,怎肯罢休,尤其是吉兰装好人,故意劝她,

"妹妹还是省省力气罢!王爷看在明珠的份儿上也不会动伊贝尔的,你只能吃个哑巴亏!"

刘佳氏不甘心,恨声道:"凭什么?王爷平时宠那伊贝尔也就罢了,现在她害死了我儿子,他为何还要护着她?绵怡才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如果另一个,也是亲生呢?"

吉兰故意诱导,被仇恨蒙蔽的刘佳氏已不会思考这可能性,只联想到陈年旧事,深信不疑!

扼杀她希望的人,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午时,天闷得厉害,热燥,似是雷雨的前兆……

刘佳氏拿着永琰曾经给她的令牌,闯进富察府,直奔伊贝尔院中。

这丫头被烫伤时,她曾经来看望过一次,是以熟门熟路,冲进屋时,伊贝尔午睡才起床,

猛然瞧见她进来,莫名其妙!而刘佳氏就那么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小贱人!还我儿子命来!"

伊贝尔又愧疚又生气,她自觉愧对表叔,可刘佳氏,凭什么责怪她!"都说了不管我的事,你还想怎样?"

"你是害人精,扫把星!"

说着,刘佳氏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伊贝尔,幸被身边丫鬟挡住,却被这疯女人割伤了手背!

丫鬟拦着刘佳氏,对伊贝尔喊道:"姑娘快走!"

伊贝尔慌张坐起身,穿了鞋就跑,发也未梳理,跑到门外瞧见小厮,大喊着让他们过来,"快!拦住那个疯女人!"

而后迅速跑到她额娘院中,"阿玛,额娘,救命啊!那个女人疯了!"

明珠也才醒来,正在净手,福康安还躺在床上,听到伊贝尔的声音,瞬时坐了起来,"女儿怎么了?"

说话间,伊贝尔已经推门进来,云霄看她一脸惊慌,忙拉她进里屋,"姑娘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伊贝尔只觉自己要崩溃了!哭诉道: "那个刘佳氏,她闯了进来,说要为她儿子报仇!"

福康安下了床,丫鬟过来为他套上外衫,他疑惑的是,"她怎么能进府?守卫都是摆设么?"

伊贝尔看到了,"她手里有十五叔的令牌!"

令牌?"永琰让她来的?"

"不可能!"明珠不信永琰会怂恿一个女人来闹事,"必然是曾经给她的,或者是她偷来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他这个人,最是阴毒!"怪不得他表面不追究,其实都是做戏给皇上看罢!实则他心里还是窝火,就找女人过来撒野,实在可耻!

明珠很想说,现在不是追究令牌的时候,话未出口,只听院外一阵喧哗,几人出去一看,果见刘佳氏追了过来,她手中举着嘉亲王的令牌,无人敢拦她,侍卫只能跟着她,作包围状。

见状,明珠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看着她,镇定自若,"绵怡的事,我很抱歉,可你也不该来找伊贝尔的麻烦。"

"哼!"刘佳氏不禁冷笑,"道歉顶什么用?我杀了你女儿,再跟你道歉,你若是原谅我,我就原谅你!"

明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诚心道歉,她不接受,那么明珠也不会再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

"莫与我胡搅蛮缠,讲道理,论证据,我也未必会输给你,你若实在不服气,咱们到皇上跟前评理!"

这才是福康安欣赏的气魄!夫人够胆识!暗赞了一句,福康安让丫鬟将伊贝尔带进屋里,自己走过去,与明珠并肩,在气势上碾压刘佳氏,

"你儿子调皮,还敢怪我女儿?谁给你的熊心豹胆?"

"你女儿?呵!"刘佳氏讥笑一声,阴阳怪气,"嘉勇公,莫怪我不提醒你,只怕你戴了绿帽而不自知罢!"

这个女人,是因丧子而疯魔了么?福康安不耐斥道:"少在这儿胡言乱语,别以为疯了我就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你怕什么?不敢听么?"她偏要说!让众人都看到明珠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第两百二十九回 "王爷的儿子没了,他都不追究,这么偏爱伊贝尔,八成是私生女!"

明珠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胡言乱语!"伊贝尔是我和我丈夫的孩子,你在胡扯什么?"

"我胡扯?"刘佳氏敢说,自有她的依据,"不是他的孩子,他会这么在乎?比自己儿子都重要!你不是他的女人,他会对你那么维护?"

刘佳氏几句话,惹得福康安当场震怒,目露凶光,厉声呵斥,"明珠是爷的女人!永琰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休想!"

"恼羞成怒了?呵!"他越愤怒,她越开怀,

"你在怕什么?心虚么?你也怀疑自己戴了绿帽么?啧啧!好可怜啊!堂堂嘉勇公,居然也会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背叛!"

毫无征兆的,福康安忽然上前,甩了她一耳光,刘佳氏捂着火辣辣的脸,抬臂想还手,却被侍卫制住了手臂,恼呵道:

"放开我!我是嘉亲王的侧福晋,你们胆敢冒犯我?不要命了么?"

"侧福晋,算什么东西?失宠的女人,也敢跟爷叫板?"福康安对她这样肤浅的女人,实在不屑一顾,恶心之至,

"就凭你狗嘴里吐出的杂碎,我都能治你于死地!你还敢威胁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

如今的明珠,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污言秽语,她不屑去听,

"当年我随瑶林去到吉林,半年后才怀了伊贝尔,嘉亲王远在京城,这都能扯上关系,岂不是天下奇闻?简直离谱!

空穴来风!若再胡扯,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唬我?你也有脸?就算伊贝尔不是王爷的女儿,可也不能证明你跟王爷是清白的!你们肯定有什么!"刘佳氏十分笃定,盯着明珠的手腕,恶毒地笑着,

"不然为何戴着他送你的手串?"

明珠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手串?"

云霄闻言,惊吓不已!怎么时隔多年,还能被翻出来?

正在此时,闻讯的永琰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瞧见刘佳氏,抬手便是一耳光,"居然跑到人府里来闹,丢人现眼!"

才被福康安打过,又被自己的丈夫动手扇倒在地上的刘佳氏哭闹不依,"王爷就知道维护她们母女,儿子都不重要!活着还是死了,你都不在乎!你只在乎她明珠!"

永琰闻言,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他苦心隐瞒的一切,就要败在这个泼妇口中了么?惧怕与愤怒交织着,蜿蜒成火龙,喷向刘佳氏!

"来人!把刘佳氏绑回去!"

"王爷,你无情,别怪我无义!"被架起的刘佳氏已经豁出去了,即便是死,她也不会让明珠好过!

"你就是喜欢福康安的女人,喜欢你嫂子!不然为何送她蓝碧玺手串?"

没有任何隐晦,最直接的质问,直击永琰心房,痛得他无法喘息。

蓝碧玺?福康安立即抓起明珠的手腕,那的确是她一直戴着的,除了翡翠,就是蓝碧玺,她最珍视!

回想着刘佳氏的话,再看向明珠的福康安忍不住怒吼,"这碧玺从何而来?"

明珠莫名其妙,"库房的啊!"

福康安也一直以为是库房之物,是以从未追究,今日刘佳氏说起,他才开始疑惑,当下呵住架起刘佳氏的侍卫,质问这个女人,

"慢着!你怎能笃定这是永琰之物?"

她当然清楚!"这是额娘令皇贵妃赠与王爷之物,独一无二,纵然令皇贵妃不在,皇上也该记得此物,你若不信,可去问皇上!"

此刻的刘佳氏十分兴奋,暗叹苍天有眼!明珠伪善的面具终于要被揭开了!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难道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明珠有些尴尬,急切地看向身边人,"云霄,此物究竟从何而得?你不是说,从库房翻出来的么?"

云霄一怔,慌了神,张口结舌,"奴婢……忘了……"

福康安怎肯信这谎话!睖了云霄一眼,唇角微抽,愤恨警告,"老实交待!"

"是……"

永琰分明看到,云霄的手在轻微的颤抖,而他的心,也几乎要跳将出来!她会怎样回答?实话实说么?那么他的心思,就要被拎出来,贻笑大方了!

偏偏他,不能动,不能说,只能强装最后一丝镇定,等待着被宣判。但听云霄迟疑道:

"此物,的确是嘉亲王给奴婢的。"

一字一句,如石头般撞击着他的心,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明珠,只因害怕看到,她那震惊厌恶的神色!会比杀了他更痛苦!

果然,没有谁,会一直忠于谁,更何况,云霄本不是他的丫头,她将他供出来,也是为求自保,迫不得已,永琰怎能怪她,而今日,注定要撕破脸了么?

"呵!"刘佳氏嘲笑道:"我没说错罢!王爷就是对明珠有意!"

而明珠,讶然失色!始终不肯相信,低头看着自己随身戴了多年的蓝碧玺,这真的,是永琰之物么?为何?喜欢?根本不可能啊!

此刻的福康安已是咬牙切齿,这个阴险的永琰,居然敢收买云霄,想方设法赠明珠礼物!而云霄,身为富察家的丫头,胆敢帮着外人,实在胆大包天!

"云霄!你好大的胆子!"正要继续呵斥,但听云霄又怯声道:

"王爷他……其实是赠与奴婢的,但奴婢当时才合离,不想让人误解,就不敢接受王爷的……心意。"

云霄居然会这般说!跌入深渊的永琰又在一瞬间被带了上来,内心感激不尽!

而福康安,已听过她扯谎,怎么也不会再信她,"你既无意,为何要接受蓝碧玺?"

主子果然不会轻易罢休,云霄将心一横,只好继续扯谎,

"王爷是差人送来的,奴婢也不好再还回去,怕王爷不高兴,只得收下,可蓝碧玺如此珍贵,奴婢也不配戴,就顺手转给了夫人。"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真相?我若知晓是永琰赠你之物,也不会一直戴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她珍惜了那么久,这种感觉,真的好别扭!

不过证明了永琰对她并无别的意思,明珠总算松了一口气,否则福康安又该吃醋了。

这样的情形,出乎刘佳氏意料,这个云霄,和永琰是一伙儿的么?不甘心的她拼命嘶吼道:

"不可能!他喜欢的是明珠,不是云霄!"

"你就是记恨我没有怪罪伊贝尔,才来瞎闹腾!意在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永琰抬手一挥,满目嫌恶,命令侍卫将她带回王府。

"王爷,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承认也没用,敢想不敢抢,只会冤枉妾身!我恨你!诅咒你倾其一生,也得不到心之所爱!"

刘佳氏已被逼疯,红着眼睛似要癫狂一般!可任凭她再怎么踢打挣扎怒骂都无用,王爷既已发话,侍卫就不怕得罪这侧妃!

云霄既然有心帮他,那么福康安,就顺水推舟成全她!

敛了恨意,福康安看向永琰,微微一笑,客气又淡漠,

"敢问嘉亲王,是否真的对云霄有意,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云霄,目的何在?"

福康安其实心知肚明,却故意这样追问,在明珠面前,永琰还能说什么,为了掩藏心思,只得点头,极其不甘地道了句是。

这还需问?明珠小声提醒道:"上回云霄已经说过此事,你忘了?"

既然都敢与他耍心机,玩儿把戏,那他就奉陪到底!

"那回不了了之,是我疏忽了,既然王爷连碧玺都舍得相赠,看来当真是对云霄爱到了骨子里,我实该成全王爷才是!"

明珠不由蹙眉,看向他,"你想怎样?"不会是……又要为云霄赐婚?

云霄心惊肉跳,不知主子会怎样惩处她。正担心之际,忽听福康安扬声道:

"今日我就当众下令,将云霄许给嘉亲王,好让王爷得尝所愿!"

闻言,云霄已是花容失色,当即跪了下来,"爷!奴婢配不上王爷!"

"王爷不在乎啊,"看了永琰一眼,福康安眯眼一笑,挖苦道:

"哪怕你嫁过人,他也对你情有独钟,这是你的恩德!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再拒绝,可就有些不识好歹了罢!"

"夫人,"云霄跪着转向明珠,哭求着,"奴婢只想一辈子伺候夫人,不要离开夫人。"

沉默了许久,永琰负在身后的手,再怎么紧握,也不敢反击,自己惹的祸,终要承担,看着云霄如此为难,他也于心不忍,想帮她下台,

"纵然我……对她有意,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强迫她。"

装!继续装!福康安有的是耐心与他周旋,"云霄只是不自信而已。我若不将她交给王爷,怎对得起王爷的一往情深?"

这个福康安,是料定了他不好拒绝罢!如今的他,扮演着喜欢云霄的身份,对于福康安的慷慨,应该欣然期许,而不是果断回绝,吃定了这点,福康安才会这般猖狂!

云霄她,真的不想,就此被送进王府,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遂大着胆子,再一次表明心意,"少爷!奴婢身份低微,不想进王府,怕被人欺负。"

而福康安,已不屑与她讨价还价!"云霄,莫忘了,你只是个丫头,主子的命令,你只有听从的份儿,没有反驳的资格!"

看不下去的明珠怒斥福康安,"她是我的丫鬟,婚事也该由我做主,你不能强迫她!"

为何,要当众来拆台!恼羞成怒的福康安猛然拉起明珠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扯下那蓝碧玺,甩到云霄怀中!云霄捧着那手串,暗叹祸害啊!

福康安从不会这般粗鲁的对她,明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呆住,望着他,久久不能平静,委屈之至!

他以为明珠在心疼那碧玺,越发生气,"你喜欢蓝碧玺,我会想方设法为你找来,不要稀罕旁人的东西!"

第两百三十回 那串碧玺,陪了她十几年,明珠珍惜的,是那份时常戴着的习惯,既明真相,事后她定会自个儿取下来,还给云霄,突然就这样被福康安毫不留情的扔掉,她心里,难受得紧。

永琰想张口,终是不能说什么。明珠在心疼么?她也很喜欢那碧玺罢?否则,怎会多年一直戴着,福康安为何如此残忍!

心酸的明珠不再理会福康安,拉起云霄就往屋里走,其他的下人早已被乌尔木撵走,院中只剩福康安与永琰,两个的目光互相绞杀着,恨深怨重!

"你好手段,居然利用云霄,将手串带给明珠!"福康安暗恨自己疏忽了,十几年!他居然都没在意到这串碧玺!

想起明珠失望痛苦的模样,永琰一阵心疼,"既然她喜欢,你何必管这手串的来历?难道不是她的开心最重要么?"

"她是被你蒙蔽!她若知晓那东西是你的,绝不会收下!帝王绿翡翠我都找得到,更何况蓝碧玺!"只要是他的心意,福康安统统拒绝!

"我夫人的欢心,不需你来讨!"

道罢,福康安不屑转身进了屋。

云霄被明珠拉起身那会子,手串从她怀中滑落,掉在地上,无人在意。

低眸看着地上那蓝碧玺,圆润光华却孤寂,永琰俯身,艰难地拾了起来。

碧玺极脆,掉落在地时,有几颗碧玺珠子磕碎一块儿,已是残缺,一如他被践踏的真心。

蓝碧玺一直陪伴着明珠,如同自己陪在她身边一般,回回看到她戴着,他都觉心满意足。

可如今,明珠再不会戴了……

"十五叔,你真的,喜欢云姨么?"

在房中躲了许久的伊贝尔,看到众人已走,而他,独自在院中,身影落寞得令她心疼。这才忍不住走了出来,问出这句话。

他的伤痛,究竟是为谁?

永琰的目光,缓缓地移向她,那眸中盛开的痛苦,如黑色妖娆的花,似要将他淹没,而伊贝尔,与他对视着,仿佛也要陷在那无尽哀伤的漩涡中,与他同悲。

在福康安面前,他得逞强,可在伊贝尔面前,他真的很想卸下伪装,扯谎太累,他好想,找个安全的角落,歇一歇,"如果……我说是误会呢?"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听到他的回答,伊贝尔忽然感觉很轻松,

"我看得出来,你不可能喜欢云姨,你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宠溺。"

她都能看出来,那么明珠呢?此刻的永琰矛盾丛生,他既不希望明珠看穿他真实的心思,又不希望明珠真的以为他喜欢云霄,然而,不可能了,误会弥深,他也没有澄清的勇气。

但是伊贝尔的明白,还是令他多少有一丝欣慰,"谢谢你的信任。"

这样的语气,伊贝尔不爱听,轻轻笑了笑,她提醒道:"十五叔不要跟我说谢,感觉很生疏。"

没再说话,永琰起了身,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强装傲然地走出富察府。

明珠她,真的相信云霄的说辞么?但愿,她没有怀疑,否则,只怕她会对他有戒心。只要没有戒心,他就谢天谢地了!

屋里,云霄才擦干泪,明珠还在安慰着她,福康安坐在一旁,阴沉着脸,怒气未消,

"我府上的丫头,若不忠于我,我要她何用?"

人都这般伤心了,他竟还加油添醋!明珠恼道:

"云霄哪里不忠?何时害过你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此事而已,再说上回在避暑山庄,她已经承认,而这碧玺又算什么大事儿?她知道我喜欢碧玺,就给了我,你怎么就断定她对你不忠?"

为何明珠就死心眼的信任云霄,也不想想这其中的漏洞所在?"她在说谎!你看不出来么?"

明珠将脸一别,毫不怀疑云霄的忠诚,"我不这么认为,她跟我那么多年,我相信她。"

"我爱你这么多年,你为何不信我?"火大的福康安忍不住起身冲着明珠吼道:"他们合伙演戏你就信了,却怀疑我的判断?"

"我有什么理由怀疑她?"一切都顺理成章,明珠只觉福康安疑神疑鬼,蛮不讲理!

"云霄善解人意,相貌又不差,永琰喜欢她很正常,而我有你,有孩子,永琰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自始至终你都对永琰有偏见,才会这么怀疑!"

"你说的都是对的,我说的永远都是错的!"福康安气急败坏,"永琰是好人?那是他在你面前伪装的好,真正的他,你根本不了解!"

"我不需要了解他,我没有兴趣!我只知道他喜欢云霄,而云霄对他无意就足够了!你不要用身份来压制我的丫鬟,逼她做她不愿做的事!"

明珠态度强硬,誓要抗争到底!福康安眉心微蹙,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就坐了下来,感觉心内一阵绞痛,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痛得冒冷汗。

明珠看他紧捂着胸口,吓了一跳,也不敢再逞强,赶忙过去看他,

"怎么了?哪里不适?"

缓了一会儿,福康安才道:"没什么。"

"没什么会出虚汗?"明珠拿手帕要给他擦拭,却被他挥开手臂,这样躲避的动作,还是头一回,明珠心里很介意,一阵酸涩上涌。

站起身来,福康安什么也没说,反正也说不通,干脆离开。

究竟错在哪里,明珠也不明白,她想追上去,可是跟上他又如何,还不是争吵,她也不愿争执,两个人各抒己见,谁也不愿退让,毫无意义。

云霄恨透了自己,却始终不敢对明珠说出真相,只因她知道,嘉亲王不想让明珠知晓他的心意,才竭力隐瞒。

难道真要让她跟了嘉亲王,才能证明嘉亲王对夫人无心?她的主子,看透一切,却要逼迫,实在狠心,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怪自己的主子?

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如今被威胁,也是活该罢!

晚上,福康安没有回屋,明珠担心他的身体,问了乌尔木,才知他歇在书房。

看来他是不想见她,也罢,两人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嘉亲王府。

永琰踏着夜色,来到刘佳氏被关的屋外,兴师问罪。

看到王爷过来,侍卫才打开了锁链。

屋内,哭到疲惫,昏睡过去的刘佳氏听到动静,猛然被惊醒!

王爷?王爷来看她了么?

歪在塌边的刘佳氏赶忙起身,望向门口,看到那抹黄色身影出现,不由喜极而泣,哑声道:

"王爷!求王爷放妾身出去!妾身没有疯,不想被关在屋里啊!"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压抑的平静带着切骨的恨意,"没疯的女人,会陷害自己的丈夫?"

"妾身只是受了嫡福晋的挑拨,一时冲动,才会如此,"

被关了一下午的刘佳氏哭喊咒骂,直至嗓子沙哑,也无人理会,哭到累了,静思了许久,她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强硬无用,惟有祈求,求他原谅!

吉兰?真的是她在捣鬼么?"她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伊贝尔很可能是你和……和那个女人的女儿。"小心翼翼地道罢,刘佳氏俯首认错,

"妾身失去儿子,悲痛欲绝,才信了她的话,前去富察府,王爷!妾身知错了,求你不要软禁我!让我去陪着绵怡!"

为何他身边的女人,都在暗中搬弄是非,他宠爱伊贝尔,都能被她们归咎在明珠身上,亏得他没有心思将明珠带进府,若是带来,只怕这些女人要害死她才罢休!

"你永远不会自主思量,总是被人摆布。"永琰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但又深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的愚蠢,险些置他于流言的深渊死地!

"王爷,妾身是蠢,妾身知罪,可是我的孩子,明天要入殓,我得在跟前啊!王爷,求求你,让我陪绵怡最后一程罢!"

"这些事,旁人也能做,你不必到场,免得太过伤心。"

永琰说的冠冕堂皇,刘佳氏却心知肚明,"王爷是怕妾身再生事端么?不会的!妾身保证,只看孩子,绝不惹祸!"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永琰都不可能再让她有行动自由的机会,

"本王没有治你死罪,已是仁慈,看在绵怡的份儿上,留你一条生路,你若想不开,自尽的话,也不是我的责任,

若想得开,那就乖乖呆在这一片天地里等着,待我即位后,自然会看在曾经的情份,给你一个妃位,让你荣华终老。"

他对她还有仁慈,仅仅是因为看她丧子而生怜悯罢了!

"王爷吝啬施爱,妾身已经不奢望,一心只守着儿子即可,可是如今,儿子也没了,妾身就一无所有了啊!"

"看你怎么想了,"永琰并不在乎,她绝望还是抱有希望,不动手要她的命,是他的原则。

房门再次关上后,屋内昏暗依旧,刘佳氏知道,从此她的日子,都暗无天日,是苟且偷生,还是一了百了?她竟没有决定的勇气,实在可悲!

第两百三十一回 回房后,看到吉兰坐在床边等着他,永琰的心,寒了又寒。

丫鬟伺候他洗漱完毕,他才躺下,却是毫无困心,一颗心揪在一起,无法放松。

以为他还在为刘佳氏的闹腾窝火,吉兰柔声劝道:"妹妹也是痛失爱子才会这般不分轻重,王爷念在她也曾尽心侍奉多年的份儿上,就原谅她罢!"

暗中做推手,面上当好人的本事,可真被她练到家了,永琰心下冷笑,故意为她抱不平,

"你还关心她,为她说情,殊不知她在背后怎样捅你刀子。"

"哦?"吉兰微怔,很快就平静下来,敛了恐慌,佯装好奇,"妹妹她……说我什么?"

"她居然说,是你去挑拨,说伊贝尔是我的女儿!"

吉兰当时敢那么说,正是看刘佳氏已濒临失控,不管她说什么,旁人只会当她是个疯子!一旦此事闹大,想来永琰只忙着遮丑,也无暇探究刘佳氏为何会这般。

而云霄,打破了她的一切设想,万未料到,这丫头为了维护永琰,竟敢撒下弥天大谎!

这一刻,永琰如此镇定地与她讨论此事,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试探?还是真的信任?

无论如何,她都该装作委屈的模样去面对他,不能自乱阵脚!

往酸涩处一想,须臾间,吉兰眸中已蓄了泪,惹人怜惜的晶莹在闪烁,

"我的品行,王爷应该明白,一向都把王爷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于王爷名誉有损之事,我怎会傻得去做?"

吉兰说话间,永琰一直在盯着她看,神色并无破绽,完美的诉苦表衷心,但是她指甲陷进手掌肉中的手,出卖了她恐慌愤恨不甘的内心,心里明白即可,他并不打算捅破她这层虚伪的面具,这样的女人,他需要,有用处,随即轻蔑一笑,

"所以说,无稽之谈,她也扯得出来!"

王爷这意思,是他信了么?

"我觉得,妹妹有些不正常,言辞都异于常人,要不,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罢!发现得及时,兴许还能治好。"

永琰翻身闭眼,浑身疲乏,"你看着办罢!我没工夫管这些。"

吉兰忍不住抬手,拥在他腰间,永琰却将这柔情的玉臂拿开,

"绵怡尚未入土,我没有心思。"

"我明白,"吉兰给自己找台阶下,善解人意地道:"只是,想给你一些安慰。"

"不必,我会自己消化,只是不喜欢抱着人睡,多年的习惯,你也知晓。"

真的不喜欢么?她的相貌,也是端庄秀丽,却愣是博不来他欢心,纵有亲热,也只是因为他需要,或者施舍她,从来不是那种发自内心欢喜的缠绵。只因他从来没有吻过她的唇!

吉兰心底一酸,忍不住低声抱怨,"也许是,这王府里,没有能让王爷想疼惜之人罢!"

的确是没有,若是她在他身边,他又怎会不想拥抱?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拥抱,那是多年的渴望啊!

可惜,永远不可能……

富察府。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云霄正在侍弄明珠最喜欢的那盆紫龙卧雪菊,丫鬟上了朝食,仍不见福康安人影。

不止早上,整整一天,他都没有露面,晚上,明珠终是坐不住,去找多罗,多罗说瞧见他们兄弟二人出去喝酒。

太过分了,这样赌气,恼煞人也!若不是担心他的身子,明珠才懒得问他行踪!

酒楼厢房里,佳肴满桌无人食,香酿千杯斟嫌迟。

福康安不理会他的善意,心绪不安时,谁还管什么会不会伤身体,没自残都是好的!

没有废话,他看向老四,开门见山,"永琰对明珠的心思,你知不知晓?"

"我……"福长安实在不适合说谎,犹豫的这一瞬,已经将心思出卖。不必他回答,福康安也明白了,心底越发觉得苦楚,

"都知道,只有明珠不相信!她们母女,都认为他是好人!"

难道不是么?福长安很想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啊!"可永琰……也的确没有怎样……"

"怎样?"福康安怒拍桌子,急吼道:"他还想怎样?"

"呃……"福长安觉得三哥今天有些偏激,"想法这种事,我们无从管啊!"

"我就是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明珠她却不信我的话……"

因为三嫂不是个自负的女人呗!天天想着哪个男人喜欢自己?那不是有病么?

"也许是,永琰很克制,的确没对三嫂表明过什么,三嫂才信任他罢!"

没有表明,却暗中做手脚,"他送了手串,明珠戴了十几年都不知道那是他送的!这还不算阴险?"

福长安心道:一个手串,也不算什么罢!但是这话只能想想,说出来就是找抽罢!三哥现在火气这么大,又不舍得打媳妇儿,保不准会拿他出气呢!不能惹啊不能惹!

"反正,三嫂的心只在三哥你身上,哥你就别管永琰想什么了。"

本是想找个人同仇敌忾,怎奈福长安居然不与他同一战线,可恼可恨!想揍人!

"我发现你总是为他说话,到底谁是你亲人?"

毋庸置疑!福长安快速回答,神色诚恳且坚定!"你!"

"那你还维护他?"这小子!居然敷衍他!假到不忍直视,此刻福康安眼里的福长安,正在摇摇晃晃,说话也不大清晰,他得很费力才能听清楚,

"可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且他也没什么非分之想,"福长安陪了永琰那么多年,也明白他隐忍的苦楚,实在做不到怨怪于他,

"哥你只管无视他就好,不必那么在意。"

"他有没有非分之想,他会清楚明白的告诉你?阴沉之人,永远不会跟任何人亮明所有底牌!"

"纵然他是王爷,哥你是皇上最宠的臣子,也是最亲的侄子,永琰有所顾忌,不会与你对抗,纵然他日他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他也不可能公然去抢臣子的夫人,所以三哥你在怕什么呢?"

他怕的,老四不会懂,他也倔强不想说,指着福长安摇着手臂吼道:

"你再说他一句好,就给老子滚蛋!"

福长安算是看出来了,他三哥已经醉了,只好附和着他的话,好说歹说,才将他送回府。

兄弟两人回来得很晚,丫鬟过去开了门,明珠已然躺下,听到动静,披了袍子起身,与福长安一道,将他顺到床上,让他躺好。

道了谢,送走了福长安,她才回身,吩咐丫鬟不必管,自个儿亲自为他脱鞋泡脚。

他却嚷嚷着说渴,为他擦了脚,明珠又到脸盆处净了手,慌着为他倒茶,扶不动他,只好喊他起来喝。

福康安微感不悦,"我没醉,那么大声做什么?"

"谁大声了?"昨晚还赌气不归来,今日也不见人影,若不是看他醉了,明珠才懒得理他,忍不住斥道:"少仗着喝醉胡搅蛮缠!"

一点儿都不温柔!福康安委屈道:"又凶我!你不爱我!"

平时他若喝多,只会倒头就睡,今日这半醉不醉的,怎么那么多废话?"快喝水!"

喝了几口,他伸手推开,后知后觉地道了句,"有点儿烫!"

不早说?喝完才说,看来还是不够烫!

明珠将要起身,福康安却拉住了她,"别离开我,明珠!"

黏得令她无奈,"我去放茶盏!"

"放地上!"

挺有招儿!感觉很清醒啊!明珠不禁怀疑,他真的醉了么?

"没醉就自己睡,少折腾我!"

明珠褪了外袍,脱了鞋,准备去里边睡觉,才要放下帐子,又被他拉过去,"明珠……过来!"

被他搂在怀里,明珠极不情愿,"又怎么?"

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诱得他越发难耐,"我渴。"

折腾人罢!明珠怒嗔他一眼,"才喝了水!"

"不是口渴,是身子渴……"

"哼!"明珠故意揶揄道:"你不是与我置气睡书房么?现在还好意思亲热?骨气呢?"

骨气是什么?醉后的福康安想说爷听不懂哎!想起昨晚就来气!"我睡书房你就让我睡?也不来唤我回去?"

"我唤你做什么?"她才懒得将就他,"你爱睡哪儿随意!"

"一直等你来找我呢!你都不来,我很伤心。"

明珠不满的咕哝了一句:我也在等你来找我啊!你不是也没来!

声音很小,他不可能听到,但他却自言自语道:"我猜测,你是否也在等我去哄你,可是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兄弟,母亲,相继去世,我都没在跟前,一向生龙活虎的我,也会被病痛折磨,京城与广西,来回路上,我就没几天舒坦过,可我还得强忍,不想让人看出我身子不适,皇上让我去镇场子,我怎能让人看到一个病怏怏的福康安呢?

好不容易求得皇上让我归京,伊贝尔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明明知道,我讨厌永琰,我不想看到你戴着他的东西!诸事糟心!

反正心里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你也不哄我,我很烦躁!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明珠,永琰是不是比我好?比我冷静,比我沉稳,比我身份尊贵……"

福康安正自怨自艾,忽然感觉唇被封住,一股暖流,瞬时冲向丹田,最受不了她的主动,让他在霎那间清醒,又沉醉,当即翻身狠狠的吻她,

吻她的唇,她的颈,都令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持!

有一瞬,明珠能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滑落在她颈间,是有多难受,他才会流泪,

"瑶林……"紧紧拥着他,明珠艰涩开口,轻声呢喃着,"难过你可以说与我听,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

第两百三十二回 他想太多,却不敢说,这会子头蒙蒙的,什么也不怕了,想什么就说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我无理取闹,会不会讨厌我?"

明珠忽然就笑了,无奈又欣慰,"你就是你,不要跟任何人比,独一无二的福康安,才是令我倾心的男人,你怎么能对自己不自信呢?"

"太在乎,总是害怕……失去你。明珠,我心疼……真的疼……"

明珠以为他不舒服,忙想扶他起来,"请大夫来看看罢!不舒服不可耽搁。"

他却突然笑了,喜悦荡漾在脸上,"被你的吻治愈了。"

又吓唬她!明珠恼恨之至,

"我是你最亲近之人,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回回问你,你都说身子无恙,今晚才全部戳穿!以后想听真话就必须灌酒了是罢?"

"还不是怕你担心嘛!"福康安也想全自己的颜面,"你的丈夫,应该是威武雄壮的男人,不该是病秧子。"

"可你明明是小毛病,我没跟着,你就不肯好好喝药,才拖了那么久。"明珠警告道:

"不能讳疾忌医,抓紧治疗,才是当务之急!"

福康安趁机撒娇,"那你以后都要跟着我,督促我,我才喝药。"

真拿他没办法!轻抬手指捏了捏他耳朵,明珠忍俊不禁,语带宠溺地数落道:"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孩子就是好,惹人疼,明珠现在都不疼他了呢!"伊贝尔撒娇你都哄,难道不哄我?"

他想得倒是舒坦,"那谁来哄我?"

"我哄啊!"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你别让云霄到嘉亲王府。"

又扯到云霄!福康安当即翻了个身,佯装没听到,"我困了,要睡觉。"

"装什么?你想睡就睡?那你吻我干嘛?"

歪理!"吻了就得负责?"虽然他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此刻就是不想让她如意!

"那当然!"明珠伸手探入被中,"我摸两把不负责行不行?"

说罢明珠翻身要睡,福康安怎能放过她,"居然挑逗我,以为我醉了就不能收拾你?为夫的状态,刚刚好……"

云霄还在为自己的未来的担心,却不知明珠已经为她争取了自由。

福康安最在乎,还是明珠的态度,两人既然心心相印,他也无畏永琰的诡计,至于云霄,就当卖夫人一个面子了!

尽管为了顾及明珠的感受,福康安又一次妥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原谅了云霄,私下里,他还是叫了云霄到书房去,

"明珠无条件的信任你,是你的福气,但你不能仗着这份信任为所欲为!避暑山庄一次,这回又一次,凡事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不要让我发现第三回!如若再犯,即便明珠恨我,我也会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云霄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只因当初心软答应,竟招至此等祸端,如今还连累夫人,当真后悔得紧,理亏的她不敢觉得委屈,只懦声应道:"奴婢……遵命。"

伊贝尔一直心神不宁,很想去见她十五叔,又怕去了给他添麻烦。

回想那天的情形,她疑窦丛生,但她总是认定,永琰不可能喜欢云霄!

云姨虽然是个好女人,但始终是个下人,纵然母亲优待,不让她做下人的活计,可有些气度,要么是自小熏陶,要么是与生俱来,而云姨,并没有那样引人注目的风华,能得永琰瞩目。

是以她相信永琰,那只是个误会,

可,伊贝尔不明白的是,刘佳氏为何说他喜欢她母亲呢?

母亲的确有这样的光华,这个她是承认的,可额娘与阿玛,异常恩爱,彼此心中都容不下第三个人,额娘又怎会收他的手串?

所以这一定是个误会!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伊贝尔相信她的十五叔,不会跟她的阿玛抢女人!

如此想着,她旋转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

傍晚时分,云霄正捧着夫人的衣裳往院子走,半路上,有丫鬟过来知会,说是四爷找她,顺手接过她的衣裳,说是帮她送去。

四爷找她?会有何事?想起四爷与嘉亲王走得较近,云霄不禁有些担忧,会不会是和嘉亲王有关?

虽然疑惑,但主子发话,她还是得遵从,于是向那小丫鬟道了谢,转身去往四爷院中。

福长安见了她,也未多言,只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跟在他身后,云霄忍不住问,"可是嘉亲王?"

"嗯。"

四爷怎会帮着王爷来找她?就不怕三爷知晓?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福长安放话解释道:

"你且放心,我三哥今晚有应酬,不在府上,人我也打点过,不会被三哥发现,永琰找你,只是说几句话,他保证,这是最后一回联络你,你不必害怕。"

"奴婢懂了。"云霄一个婢子,不敢违抗,只得尾随过去。

到得后门处,上了马车。云霄想起来,当年,也是上了他的马车,他给了一条蓝碧玺,那时一念之差,动了恻隐之心,才答应帮他,如今相似的情景重现,她真怕,再生事端。

看她忐忑不安,永琰深感愧疚,"我本不想连累你,然而世事总难料……"无奈一叹,他又道:"算我对不起你,几回置你于险地。"

堂堂王爷,居然跟她一个丫鬟道歉!云霄愧不敢当,劝慰道:

"王爷不必自责,多亏夫人护着我,奴婢总算逃过着一劫。"

掏出两张银票,永琰递给她,云霄一愣,"这是……感激?"

"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奴婢不需要,真的,给再多的银子,奴婢一个丫鬟也花不出去,"云霄不稀罕钱财,更担心的,是福康安,

"再者说,这银票若是被我主子发现,只怕越描越黑。"

"那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永琰实在不擅长送礼,"我不太了解你的喜好,不知该送你什么,作为补偿。"

"真的不必,奴婢一早就说过,理解您对夫人的心思,才心甘情愿去帮你。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再继续帮您做什么,您也无需给我报酬。"

她是怕他继续纠缠么?"这个只是,为表以往的感谢,你不必担心,往后我也不会再麻烦连累你。"

永琰真诚致谢,云霄依旧表示她不需报答,想了想,永琰道:

"既如此,我也不强迫你,这样罢!曾给你的那块玉佩,便当作信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免死金牌么?"

也可以这么理解,永琰轻笑道:"算是。"

"好,多谢王爷。"云霄此刻答应,不过是为了让永琰安心。她本以为自己永远用不上这玉佩,却未料,有一天,她会拿着这"免死金牌"去求永琰。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富察府中,

流言蜚语,如同生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将开来,但富察府一向门风甚严,下人们即便议论,也不敢明目张胆。

这些,福康安纵使知情,也不在乎,自小到大,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不计其数,若都入了心,早该气炸,只要他的明珠哄他,在乎他,就足够。

几日后,嘉亲王府传出消息,说是侧福晋刘佳氏已疯,如同痴傻一般,整日呆呆的念着儿子,永琰将她移居后院,照例养着,未赶出府,已是仁慈。

福长安还以为是永琰在暗地里做了手脚,永琰只道没有,"我只是将她软禁,并未害她,毕竟,她失去了儿子,也是可怜人。"

永琰说的是实话,然而有一些话,他隐瞒了,譬如,他故意在吉兰面前,透露刘佳氏出卖了她,不,应该说,在吉兰看来,永琰还是信她的,刘佳氏不过是疯言疯语的污蔑而已。

那么刘佳氏,究竟是真疯,还是被人动了手脚,就不得而知了。这个结果,于他无碍,永琰他,懒得追查,也就由着她。

回回在京,总是安生不了多久,天地会蠢蠢欲动,尤其是四川,官兵屡次遇袭,乾隆怀疑四川某些官员是天地会的奸细,欲一探究竟,而福康安,又成了最佳人选,

他曾在四川上任过,熟悉军政地貌,又曾在台湾接触过天地会,论魄力手段,放眼当朝,文武兼备的官员,惟福康安而已!

太夫人还在时,明珠可以毫无顾忌地跟着福康安一起,走南闯北,如今太夫人不在了,她若一走,便是晴蕙当家,她不得不思量,可又担心福康安的身体,她若不督促,他必然不会老实调理。

"晴蕙再有野心,只是个女人,二哥又不在了,不能为她撑腰,当然即便是在,也不会任她猖狂,左右四弟还在府上,多罗也不是省油的灯,由他们看着晴蕙,你就放心随我去罢!"

实则明珠也是这样想,晴蕙喜欢当家,就先让她当,谅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等着福康安将身子调理好,压下天地会的气焰,皇上准他在京任职后,她也可平心静气,再与晴蕙周全。

听闻明珠要随行,晴蕙自然开怀,而茉雅奇,也要随杨芳同行,晴蕙虽然不乐意,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尤其是嫁了个她不满意的女婿,晴蕙对茉雅奇已经不抱希望,相比之下,富察府的家业,才最重要。

此时的晴蕙,目光短浅,看不到杨芳的将来,会是怎样的风光辉煌!

第两百三十三回 杨芳之所以想带茉雅奇离开,是不希望她在家看母亲的脸色。

再有就是,他们的孩子,一直寄养在福爷的花园里,尚未公开。而明珠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夫妻俩将孩子抱上,同去四川一趟。

上次福康安去广西时,杨芳跟去驻守,没空回四川老家,这一回,带这媳妇儿和孩子,风风光光的归乡,岂不美哉!

商议好之后,众人便出发了,目送他们离去,晴蕙回望这府邸,只觉整个富察府都是她的了,太夫人已逝,从此,这个家,便是她说了算呢!

多罗看着她那居心叵测的笑容,不愿与她多言。

"小心你这二嫂,不会安分!"

"我会盯着她。"如今的福长安,多罗肯与他多说一句话,他就暗自欣喜。

虽然他明白,她一直仍在介怀那件事,但他相信,持之以恒的对她好,她总会感动,反正还有余生来表决心,他不怕累。

云川随行,德麟必来,伊贝尔习惯了京城的生活,不愿奔波,明珠只带了小女儿冬阳,同去四川。

月余后,福康安的车马尚未到城门,便有众多官员候在这儿恭迎总督到任,准备为他接风。

四川巡抚最有资格宴请,岂料福康安竟道:"诸位的心意,本官心领了,今晚有家宴,接风的事,往后再说。"道罢看向众官员之一的杨遇春。

杨遇春心领神会,当众也未多言。实则他一早就在酒楼安排了宴席,等着他们。

杨芳瞧见杨遇春,不由挺直了脊背,如今他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他再没理由来笑话他!

打发了众官员,马车继续前行,杨遇春走过去,悄声问杨芳,"弟媳妇儿带来了没?"

"当然,"杨芳挑眉道:"儿子都带来了!"

"瞧你那得意的样儿,出息!"现在真是没机会拿他打趣了!

随后,杨芳翻身上马,杨遇春则是坐轿子来的,两人各自先行,相约到酒楼再畅聊。

到得酒楼,杨遇春早已包了一个大雅间,男女分坐,摆了两大桌。

瞧见茉雅奇抱着孩子,杨遇春奇道:"你这……不对罢!信上说你成婚没多久,怎么孩子这么大?"

"咳!"杨芳尴尬一笑,"我去西藏之前,她已经有了。"

杨遇春恍然大悟,笑嘻嘻赞道:"厉害了我的哥!你也不告诉我?"

他若一早知情,只怕也不会随主子去西藏,"那时我也不知,回来之后才知晓。"

"唉!万万没想到,好好一姑娘,居然眼瞎看上你!"

"去你大爷!嫂子才瞎呢!居然看上你!"环视一周,不见人影,杨芳甚感好奇,"对了,嫂子呢!"

"在家啊!"

"怎么不带出来?你看夫人、雅尔檀、茉雅奇,我们都把媳妇儿带来,又不是生人,你还不让人露面?"

杨遇春嘿嘿一笑,"这不是又有喜了嘛!在家安胎。"

他俩交头接耳了半晌,福康安见状不乐意,"你们两个大男人,在那儿嘀咕什么?有秘密说出来,大家帮你保守!"

杨芳高声道:"老狼说他媳妇儿有喜呢!"

一摊手,福康安看向明珠,故作心疼,"得!明年又得备厚礼!"

封廉叹道:"老狼都三个孩子了!收礼收到手软!咱们吃亏啊!"

杨遇春笑对雅尔檀道:"听到了么?封大哥嫌孩子少,吃亏呢!嫂子加油!"

雅尔檀闻言,看看封廉,笑而不语。

宴席才上没多久,德麟坐不住,说菜不可口,要与云川下去街边找吃的,明珠不喜欢他在饭点胡闹,福康安却道无妨,才来头一天,让孩子们逛逛也好,遂安排了侍卫看着他们。

小冬阳嚷嚷着要随哥哥一道,纵德麟不许,她也从母亲身边跑过去,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他身后,德麟无奈,只得随她。

几人才下了楼,冬阳没走两步又不肯走了,举着小手娇声喊着哥哥抱抱,德麟顿感头疼,"早知道就不带你下来了,烦人的小丫头!"

云川和侍卫都说要来抱她,她还不许,就缠着德麟。

尽管抱怨,德麟还是蹲下身子来抱起她。

十三岁的德麟已与母亲同高,到他父亲颈间,眉宇间有着与福康安神似的英气,少年抱着三岁的妹妹,小冬阳伸出小手,看着热闹的街市,指东指西,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欢呼雀跃!

一路上,德麟只顾寻找街边的稀罕玩意儿,云川却一直往后瞄,德麟看他心不在焉,忍不住打趣道:

"怎么,瞧见漂亮姑娘了?盯那么出神?"

"不是,"云川心里有些发毛,"你没觉着,有人在跟踪我们?"

德麟嗤笑道:"你才来四川,谁没事儿跟踪你?"

"真的!"云川盯了半晌,发觉有异常,"有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直在我们后面。"

大眼一扫,街上行人熙攘,德麟并未看出不妥,"街市这么宽,只有你能走?"

"我们停下她也停,我们走,她也走!真的,我没吓唬你。"

说着,云川指给他看,德麟顺着他指的方向瞄去,还真有个戴面纱的女子,看他们在讨论她,干脆朝他们走来!

云川见状,莫名心慌,总觉得这个女人看他的目光很不一样!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德麟心道:云川才十岁哎,总不至于被这女子瞧上罢!

但见那女子走了过来,一路上,她的眼神紧盯着云川,从未离开,凝视了半晌,才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颤抖,若是坏人,怎么会是这样的语调?

"我……"愣了愣,云川想不出一个回答她的理由,"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告诉你?"

可是这眉眼,太过相似!女子急切地问他,"你可是姓封?"

"哎?"见她说出自己的姓氏,云川不由讶然,"你怎的知晓?"

"你爹,可是封廉?"

"哎?你又知晓?"这人居然能说出他爹的名字,更加令云川好奇!

正想细问,德麟却拉住他警惕道:"傻小子!问什么你都说,就不怕人把你卖了?"

"可她说得很准确啊!算命的都没这么准罢?"云川不由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你是仙姑么?或者,你认识我爹?"

"我……"那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黯,忽然就不说话了,看他们立在小摊旁,她又热情地问他们,"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

"不用,本少爷有的是银子!"德麟不想与这奇怪的女人废话,拉上云川便走。

正在吃糖果的小冬阳见状,快快跑上去,拉住哥哥的手。

不管他们去哪儿,那女子都跟在后面看着,侍卫想去呵斥,却被云川阻止,"仙姑又不是坏人,看看又不会怎样,不要欺负她。"

直到他们回到酒楼时,她仍是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云川越发疑惑,刚入酒楼后院,便见他爹下得楼来,

"跑出去这么久,又贪玩!你娘都担心的让我来找你呢!"

云川赶忙迎上去,激动道:"爹,我们刚刚遇到一个奇怪的仙姑,她知道我的姓氏,还说出了你的名字呢!"

"是么?"这么神奇?封廉笑道:"算命的?"

"我不知晓,你看她……"云川回过身,想指给他爹看,却已不见那女子的踪迹,怪道:

"哎?她不是一直跟着我们么?才刚还在那儿呢!怎的消失了?难道真是仙姑?"

"她说出你的姓?还知道我的名?"不会只是巧合罢?

"对呀对呀!"

这里可是四川啊!重回故地,是否能重遇故人?灵光一现,封廉忙问他,"是不是个漂亮的女人?"

"我不知晓,"云川摇摇头,"她戴着面纱呢!"

德麟撇嘴道:"戴面纱,八成是遮丑呗!"

会不会是……香儿?若是她,为何会戴着面纱呢?

等封廉快步追出去时,已不见她的身影。封廉又回去问掌柜的,可有看见戴面纱的女子,掌柜只道人好像已经出去了。

而街面上,左右都没有戴面纱的女子,会是她么?

他等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她的影踪,今日才来,云川就能遇见她么?难道时隔多年,她还是不愿见他么?为什么呢?

云川追出来问他父亲怎么了,封廉不知该如何解释,随口扯道:"没什么,我只是害怕你们被坏人跟踪了,走罢,进去罢!"

看他们上了楼,掌柜的低头道:"他们走了。"

躲在柜台后的女子这才站了起来,掌柜的忍不住问,"老板娘,他们是何人?你为何会怕他们?"

他印象中的老板娘,可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在城中混得风生水起,许多达官贵人都对她礼让三分,她又怎会怕一个陌生男子?

默了默,那女子黯然开口,音色疲惫,"做好你的帐即可,休管闲事!"

"是,是。"掌柜的不敢多言,面纱女子拿了账本,转身进了内堂。

接下来的几天,封廉一直在想着儿子的话,也曾私下派人去跟掌柜打听,是否认识那蒙面女子,纵然给银子,那掌柜也只道不认识。

他又亲自去了曾经的凝香坊,发现那铺子已变成了粮铺。

打听不出什么,封廉无法,只得罢休,来四川的目的,最重要还是打击天地会,福康安的指令一下,封廉便开始带兵东奔西走的搜查,无暇顾及其他。

香儿若真在四川,他曾经打听过那么多年,怎会毫无音信呢?也许,真如孩子们所说,只是个算命的而已。

想着过几日是雅尔檀的生辰,封廉打算抽空给她选个贺礼,云川听说父亲要去街市,自告奋勇要陪同。

"同去可以,但你得保证,不可告诉你娘,否则这贺礼就不算惊喜。"

"孩儿知道!"云川一口应下,兴致勃勃地随父亲去往街市。

第两百三十四回 热闹非凡的街市应有尽有,令云川应接不暇,封廉先给他买了个孙大圣的面具和金箍棒,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父亲逛那些首饰店,封廉认真地挑着首饰,云川戴着面具,在一旁自顾自地耍宝!

看中了两样,封廉唤他过去,"来,儿子,挑挑哪个配你娘。"

"好嘞!"云川收了金箍棒,正要过去,忽见店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打扮很是眼熟,激动地指着她喊父亲来看,

"爹,快看!那个戴面纱的仙姑!"封廉闻言,转头一看,果见有一女子自店铺里屋走出,罩纱遮面,虽然看不见面容,可那双眼睛,也在看着封廉!

惊喜,悲伤,无奈,交织在一起,竟盈出了泪花,女子赶忙收回眼神,匆忙间想离开,却被封廉拦住!

"香儿!"那双眼睛,他怎么也不会忘记!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清晰地看到她眸中的悲喜交织,是与他一样的复杂心情。

颤声唤出那个藏在心里的名字,这一刻,他真的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云川当场愣怔,难道父亲认识这个仙姑?

那女子挣扎退后,封廉紧拽着她不放手,掌柜的过来拉扯封廉,却是拉不动他,随即放出狠话,"警告你,对我们老板娘客气点!"

旁人的话,封廉根本听不进去,此刻他的眸中,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凝望着她,目光悲切,

"香儿,为何要躲着我?你可知我找了你多少年!"

那女子似是惶恐无措,挣扎着否认道:"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什么香儿!"

"你敢拿下面纱么?我不可能认错!"云川所言,他还没敢相信,但是今日亲眼所见,封廉已认定,她就是香儿!

"你的眼睛,你的身影,都是烙印!怎么可能认错?"

迎上他的目光,女子终是不敢对视,转脸后退着,着急要走,又被封廉拽住手腕,"香儿,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

说着便要去揭她面纱,她却一直捂着不许,"你放手!再这样我喊人了!"

两人争执之际,一旁的云川鬼使神差般,顺手扯掉了他面纱,他实在是好奇,想看看这个仙姑到底什么模样。

然而面纱揭开那一瞬,云川被吓得直往后退!

只见那女子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从眼角下到颧骨下方,很长一道,赫然显露着,虽然她脸侧有一缕长发遮挡,但从云川的角度,正好看的清清楚楚,不由打了个冷战,

"好吓人!我还以为是仙女呢!"

封廉这边看不到什么,但云川的话,还是令他疑惑,转过去正视于她,正是香儿无疑!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痕!

怎会又疤痕呢?当年她离开后,究竟遭遇了什么?封廉忍不住追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捂着脸,香儿默然落泪。

封廉拦得太紧,她自是走不掉,这屋子里还有旁人,香儿只好带他进了里屋,并交待掌柜的,看着孩子。

与云川交待了几句,封廉便随她进去了。

"坐罢!"香儿为他指了指椅子,封廉怔怔地坐下,目光还是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香儿似乎被岁月遗忘了一般,仍是貌美如常,唯一不同的,是多出来的那道疤痕,他很想再问她的遭遇,又怕触动她的伤心事。

为他斟了茶,香儿这才坐下,此情此景,仿似当年两人才成亲之际,郎情妾意,缱绻美好。如今再重逢,却是各自沾染了风霜,万千感慨喜又惶,静诉离殇,

"当年出了那件事之后,我决定离开你,可是才离府,竟遇见那个泼妇。她质问我,她的丈夫被我藏在何处,我一口咬死,说是没看见。

她不相信,便让人绑了我到她府里,说要毁了我的容颜,让我再不能迷惑男人!

我挣扎不过,最后被她拿着匕首划了一刀,就是脸上这伤痕,她准备继续折磨我时,她娘家忽然来了人,说是她母亲昨夜病逝,让她回家。

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她慌着回娘家,也就没再管我,我才跑了出来!"

那时的无助与绝望,被她一笑带过,过去的疼痛,已被岁月消磨,她并不想细说,只言简意赅地讲了后来之事,

"之后,我本想一个人回老家,哪晓得刚出城便晕倒了,幸被一位大娘救起,我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大娘好心,劝我不要怀着身孕长途跋涉,我只好在她家安胎。

生下孩子,果然是像你的,想着你不会再怀疑,我就想把孩子给你,毕竟,这是你们封家的血脉。

可是我的脸,已经毁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模样,只将孩子悄悄放下,躲在别处,亲眼看你抱走了孩子,我才离去。

"再后来,我一出门,便会以面纱遮挡。那天我在酒楼查账,无意中看到一个孩子,长得那么像你,看他的个头,算算年纪,也与我儿子无异,我才忍不住上前问他。没想到,今日竟被他认了出来……"

香儿不禁在想,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么?她和封廉的再会,居然会是因为她的孩子!太不可思议了!

紧攥的拳无法消弥他的自责与懊悔,他想过许多个香儿不肯见她的理由,千算万算,却未料到,竟会是这般!

杀了人后,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所有的报应都落在了香儿身上,若然能替,他宁愿将那一刀转移在自己脸上,男人不在乎相貌,女子却是最重容颜啊!尽管如此,她若肯见他,他也不可能不要她,

"就因为一道伤疤,你就躲我那么多年?难道我会因为疤痕而嫌弃你么?"

"我们之间,不止是脸上的疤,还有心里的……"她被人强过,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也是香儿心灰意冷的原因,

"你无法接受,我都明白。"

"我只是需要时间,"封廉解释道:"等我想通去找你时,你已经不见了,问了夫人,才知你已经走了……"

她给过他机会的,"我在心里,给了你三天,你都没来见我。"

偏偏他错过了时机,不免令人感慨,"我是第四天早上去你房中,没想到还是迟了……"

迟了一晚上,就那么错过了这么多年……

"那么后来呢?你去了哪里?我多方打探你的消息,为何都找不到?"后来的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遍寻无果。

顿了顿,香儿如实道:

"将孩子给你之后,我打算回云南,却在半路遇见乔翼梁,就是当初买下我,送给福制台那个盐商公子,没认识你之前,我还是清倌儿那时候,曾陪他喝过几回酒,

凝香坊开得成功,他也知道,便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经商。

但我不想再开香坊,接触那些,总会想起以前……"

过去的经历太多,她只是精简的说了几句,封廉听着,唏嘘不已。

再次相逢,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尤其是听她讲述这些年的遭遇,那般坎坷无奈,都是拜他所赐!

倘若他当初能早一天去找她,也许她就不必受这些折磨,香儿是那么在乎容貌的一个人,居然被人毁了花容月貌,当时的她,一定很崩溃罢!却还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坚强地活了下来。

实在是造化弄人啊!"香儿,是我对不起你……"即便道歉,他也觉弥补不了他对她的亏欠。

年少太倔强,悔之晚矣!香儿笑了笑,鼻头一酸,终是忍住了,

"也许,都是天意罢!过去多年,我也不会再怨恨什么。"

封廉只觉没说几句,云川却已来催,"爹,说完了么?我好饿啊!"

看着那孩子,生下他时,才一个月,她就将他抱给了他父亲,如今重逢,竟已十岁,模样这般俊俏,香儿甚感自豪,忍不住问,"你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云川。"

不消他解释,她也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云南与四川,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印记。

"好孩子,我请你去酒楼罢,你想吃什么?"香儿伸了手,正想摸摸他的头,未料云川会警惕地退后,躲在他父亲身后,防备地盯着她,

"我不认识你,我不去!"

看到香儿失望的神色,封廉觉得应该跟儿子说清楚,"云川,她是你……"

"哎,别吓到孩子!"突然说起,只怕这孩子一时无法接受,香儿虽想认孩子,却并不想如此唐突。

云川看父亲与这带疤女子说了这么久,心里有些不高兴,他可不愿看到父亲对除了娘以外的女人好,不耐催促道:

"爹,咱们快回家,娘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他,已经又娶了一个妻子罢!香儿闻言,心头一涩,面上仍是淡笑着,没去多问。

封廉颇觉尴尬,下意识看了香儿一眼,她好似并不在意。

云川不愿,他也不好强留,不然只怕雅尔檀那边无法解释,遂对香儿道:

"今天可能不方便,改天罢!我抽个时日,带云川去看你。"

"好。"能与自己的孩子吃顿饭,是她盼了许久的梦想。

第两百三十五回 应了声,封廉出了里屋,正要离开这铺子,云川又拉住他提醒道:"爹,给娘选的贺礼呢?"

"哦!险些忘了,"封廉这才又拐了回去。两支簪子并排放着,云川问他要哪个,他此刻也无心去选,便道将两个都包起来。

香儿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对他的女人还真是慷慨,那两样,都价值不菲,他却连眉也不曾皱一下。

当年,她跟着他时,那样穷苦,也捱了过来,如今他飞黄腾达,她却再没有资格立在他身侧。

老天对她,怎一个残忍了得!

福康安一到四川,就忙得停不下来,明珠则是念起了香儿,忆着过往的欢欣时刻,怔怔地望着院中的落叶发呆,思绪万千。

旧人经风雨,新人历霜袭,

是非怎堪断,缘来自相惜。

云霄知晓夫人的心思,叹道:

"昨儿个奴婢去过曾经的凝香坊,早已改了门面,香儿大约是不在这儿了。"

"是非之地,再留也是徒增伤感,她不在此也属常情。"想起雅尔檀,明珠忽然觉得,香儿不在这儿也好,否则,封廉只怕该矛盾了罢!

她们未料到的是,这两人早已相逢。

他本想在次日就安排他们母子聚一聚,奈何最近天地会日渐猖獗,当需严查,封廉日日都在忙,也无暇安排。

四日后,终于得空,封廉便独自去了那家首饰铺子里去找香儿,掌柜的说老板娘平时不在店里,让他在此稍候,着人去通报。

香儿与他说起,乔翼梁的许多产业都让她帮忙打理,底下的人都以为香儿是乔翼梁的人,便都这般称呼她。

听香儿那意思,似乎事实并非如此,但封廉也不好意思去探究太多。

等了两刻钟,香儿过来后,封廉与她商议,"明日晌午,我带云川过来,就在聚丰斋罢!"

"不如,还是去我家罢!我想亲自下厨,给孩子做顿饭,以补多年亏欠。"

香儿诚恳相邀,封廉体谅她的心意,便爽快答应。

"多谢你的安排。"

疏离的语气,封廉有些不太习惯,"跟我不必这般客气,他本就是你的孩子。"

"可我毕竟没有养育他,他与我,形同陌路,"这顿饭,香儿既期待,又恐慌,

"真怕他不肯认我。"

"应该不会,"封廉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云川性子很柔和,乖巧懂事,想必他会体谅。"

"但愿如此。"再担忧,她也想见,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道罢,两人都突然沉默了,似是无话可说,封廉无话找话,解释道:

"最近忙着追查天地会的事,才耽误了许久,你千万莫见怪。"

"无妨,公事要紧。"两人就这般坐着,有些拘束,有些话,想问,又觉得没有资格,怕问了尴尬。

可怕的沉默气氛,令人窒息,最终,香儿先起了身,

"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明天你们来此,会有人带你们去我家。"

"嗯。"除此之外,封廉也不知如何是好,再面对她时,他难免局促,而香儿看起来云淡风轻,他若哪句说错,不知她会否反感。

还是等孩子见了她再说罢!有孩子在,两人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次日晌午,秋高气爽,暖阳照耀下,封廉依约带了孩子去往珠宝铺,铺子门口早有马车候着,等待他们。

能与儿子共餐,香儿自然高兴,一大清早便起来,不许丫鬟动手,亲自去买新鲜的食材,下厨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宴席,做好又怕凉了,便将菜煨在大锅台上热着。

忙活完毕,她开始忐忑地候在家中,等待着云川的到来。

以往父亲若有应酬,不会带他同往,今儿个却不知为何,主动带他前去。

下了马车,走进这大院,瞧见那有疤的仙姑,云川不由纳罕,不明白父亲与此人有何牵扯,为何再三见面,朋友?还是……

纵然疑惑,他也未多言,只是规规矩矩的坐着。

上菜后,香儿一直看着云川,她的儿子,都十岁了啊!清秀的少年,眉眼间,满是澄明,可惜她,没有机会见证他的成长。

看着看着,香儿唇角微弯,满脸期待,

"假以时日,这孩子,必然也会像你一般,成为征战沙场的大英雄!"

然而,这并不是封廉所期待的,"其实,我并不希望他从武。从军之人,常年在外奔波,难免与家人聚少离多,只希望他能好好念书,以才华谋官职,过着安稳的日子。"

云川怎会乐意?气盛的少年,憧憬的是沙场的热血神话!"我才不要做酸书生,我要像爹那样,挥刀上阵,保家卫国!"

封廉摇头叹道:"你年纪小,只知道空口说白话,真让你去军营,你就会明白,当兵有多艰苦。"

长者警醒晚辈的话,多半无用,你有的是切身的经历和吃过的亏,他有的只是美好的向往和肆无忌惮的梦想!

"现在说这些道理,他也不可能体会,还是等云川长大了,他自己选择罢!"

纵然这女人态度和善,云川也不太喜欢她,仙姑不是仙姑,而是认识父亲的女人。父亲还和她单独用宴,这令云川很不舒服,

"爹,你为何要来和她吃饭,不管娘了么?"

"呃……"这孩子,真会打岔,"府里有下人,总不至于让她饿着,"犹豫了许久,封廉决定开口,开场总是困难,心一横,迈出那一步,挑起旁人的好奇心,也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今天带你出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封廉……"真到了这一刻,香儿还是害怕,怕一旦说出,无法收场,"要不,还是不说了……我们知道就好。"

"爹要说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事瞒着?"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云川心底那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不由窝火,

"什么叫你们知道就好?爹,你和这个女人,好像很熟啊?我怎么觉着,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云川的话,说得香儿有些窘迫,如今她和封廉的关系,的确尴尬,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无妨,"封廉安慰香儿道:"终归是事实,他也长大了,应该知晓亲娘是谁。"

亲娘?什么意思?他对于娘亲的认知,只有雅尔檀而已,莫名其妙的一句,迷糊了云川,"爹,你究竟……想说什么?"

看向儿子,封廉郑重道:"云川,你面前这个,就是你亲生母亲,快叫娘。"

愣了半晌,云川仍旧摸不着北,"爹,你是不是病了?我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雅尔檀是我后来娶的妻,在未认识雅尔檀之前呢?你就没想过,你的生母是谁?"

父亲从来不肯说,他曾听旁人提过他的生母,但都是一些不好的传言,他便选择无视,不去理会,不去探究,

"我不知道生母是谁,现在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表姑嫁给了爹,是爹让我管她唤娘亲的,那我只有这一个娘亲。"

这孩子,居然如此平静,丝毫不关心他生母的问题,香儿甚感后悔,也许,就不该说出真相。若是不在乎,说了有何用?

儿子的言论,出乎封廉的意料,他以为孩子都会对生母有一种特殊的眷恋,尤其是云川这样温雅的,没想到他居然会排斥,

"云川,我知道你喜欢雅尔檀,可你也不能否认,你生身母亲的存在,是她给了你生命!"

生命?小时候的事,他根本没有任何印象,望向父亲,云川冷静反问,

"那她为何要抛弃我们?既然抛弃了,又回来做什么?"

那些事,封廉从未与儿子提起过,以致于云川并不了解真相,

"你娘是有苦衷的,当年是我对不起她,你不能怨怪她。"

"算了,云川不想叫便罢,你莫强迫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顿饭,就心满意足了!"

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大约只能令父亲心疼罢!云川瞧见她这般,只觉讨厌,冷声斥道:

"别在这儿假惺惺的装可怜,你想抢走我么?休想!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道罢!云川忽然起身离开,封廉束手无策,任他再呵斥,云川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着。

他这恶劣的态度,当爹的看着都尴尬,"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

瞧见香儿落泪,封廉很自责,急切地解释道: "抱歉,我没教过他那种话,我也不知为何……"

"证明你现在的妻子对他很好啊,他才会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维护,那样我就放心了。"香儿勉强露出了笑容,找理由安慰自己寒了的心。

"香儿……"封廉想安慰,又担心孩子,忍不住看向门口。

抹了把泪,香儿只道没事,"你快去看看孩子,当心他跑丢。"

也只能如此了,"那我先走,改天等我劝好他再说。"

"嗯。"目送他离去,香儿的心,隐隐作痛!她精心准备的午宴,云川没吃几口就走了,究竟是她辜负了孩子,还是孩子辜负了她?

她的亲生儿子,居然会这样排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她?

云川只记得养母的疼爱,却不知生母怀胎十月的煎熬,那时的香儿,花容被毁,一直很在乎容貌的她,几欲崩溃自尽,终究是舍不得她和封廉的孩子,才强迫自己活了下来,这样的隐忍,只有自己清楚,孩子并不理解,甚至恨她,让她情何以堪?

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丫鬟再劝,也抚不平她的委屈与伤痛。

第两百三十六回 回去的路上,封廉狠狠地训斥了云川,"师傅教的规矩哪里去了,平日的乖巧都是装的么?居然这样和你娘说话?顶撞长辈,是为不孝!"

"她是我娘?那表姑算什么?表姑是不是你的妻子?"

云川赌气反问,问得封廉哑口无言,刚想解释,云川已经快步跑开,不想与他爹一道。

等他回去时,云川已经在自个儿屋里躺下了,见他爹进来,闭眼假寐。

知他不可能睡着,封廉交待道:"你娘那边,我会去说,你莫瞎说,不明不白的,难免误会!"

云川翻了身,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这孩子,居然嫌他啰嗦!也罢!真相总是需要消化,他应该离开,让儿子安静的想一想,也许想明白后,他就能接受了呢?

最近封廉时常魂不守舍,雅尔檀又岂会看不出来?问他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哦……还不是天地会的事,根深蒂固,不好清查。"

"也别太辛苦,再忙也要注意身子。"

"嗯,我晓得,不必担心我,快睡罢!"

而他,翻了个身,并未像以往那般抱着她,哄她入睡。

女人的心,大都敏感,雅尔檀总觉得,他有事相瞒,既然不愿说,她再追问又如何?只怕会令他更加为难。

封廉本想与她说出香儿的存在,又想起后日是她生辰,若是今夜说了,怕她胡思乱想,便想着等她过了生辰再提。

放心不下的雅尔檀又去问明珠,

"表嫂,封廉可有做错什么,被表哥训斥?"

"应该没有罢,未听瑶林提过,倒是说他清查天地会很用心,这算夸赞,不算训斥。"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明珠奇道:"怎么了?"

"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时常走神,我与他说话,待我说完,他也没反应,拍拍他,他却问我说了什么,所以我才以为,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果不是公事,那就只能是私事了。"

"他能有什么私事?"若是雅尔檀都不知晓,她与福康安更不可能知晓了。

雅尔檀这么说,是有自己的猜测,"表嫂,封廉和他第一个妻子,可是在四川生活过?"

听她这么问,明珠心下一咯噔,明明不是她的秘密,她却有些害怕,强自镇定地探究,"他与你说了什么?"

"关于她的事,封廉从不曾与我提过,我只是猜测,直觉而已,自从来这儿之后,他总是发呆,"那是以往没有过的状态,是以雅尔檀会心慌,

"我感觉,他在回忆什么。"

明珠不能任由她揣测,越瞎猜,越痛苦,这是她曾经也有过的体验,

"当初瑶林带你回来时,我还胡思乱想呢!最后不是打脸了么!"轻笑着,明珠安慰道:

"也许,只是你多虑而已,自从你们成亲后,封廉一直待你很好,即便他回到故地,往事浮现,也是常情,过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我不是不允许他有回忆,那毕竟是他的经历,我也不会傻傻的妄想抹去他第一个妻子的存在,我只是……唉!我也不知自个儿想说什么,"这样多心的自己,大约惹人厌烦罢!

"就是无端的害怕,对我们的感情没有信心,很怕他深爱的女人一旦出现,我就会被抛弃……"

雅尔檀深明大义,不能干涉,想起来又难过,却深知没资格计较什么,这种感觉,是难以言说的折磨。

再温顺的女人,内心深处也都渴望能得到丈夫完整的爱罢?她的矛盾纠结,明珠感同身受,

"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宽心,明天是你生辰,过完生辰,我让你表哥旁敲侧击的问一问。"

"算了,还是不问了罢!毕竟是我表哥,封廉怕被训,大约也不会说实话。即便他有什么心思,我也希望他能亲自与我说,也算是有担当之人。"

淡然说出这番话,只怕雅尔檀心里,也是极苦的罢!真爱的,怎会不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存在?然而终归是他们的感情,明珠再担心,也无济于事。

但愿,错过一次的封廉,不会再犹疑,明白自己想要的,紧紧抓住,莫再重蹈覆辙。

而一向读书认真的云川,今日却被师傅训了,前两日留的功课,他竟不会背诵。

连德麟这样不怎么爱念书的都会了,云川怎么回事呢?

师傅走后,云川没有吭声,闷闷不乐地往府外走去。德麟不放心,跟上他,问他为何情绪低落,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我爹!"

"呃……"虽然德麟很想帮他,但还是得掂量自己的实力,"这个好像打不过啊!除非我阿玛出面!"

"我好烦!想揍人,"云川气呼呼道:"德麟,你会不会帮我?"

"想练练?"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德麟觉得胜他轻而易举,"也许被揍的是你……"

"你过来,我跟你说……"两个孩子围在亭内桌边,嘀咕了半天……

傍晚,众人聚在总督府,准备为雅尔檀庆贺生辰。

茉雅奇备了礼,送于表姑,雅尔檀欣然收下,明珠亦赠上贺礼。

封廉的礼是重头戏,众人起哄,等会子开席后,再让他当众拿出来。封廉一笑,乖乖遵从。

只见小冬阳与梅雪,却不见德麟与云川,明珠差了丫鬟去书房唤两个孩子过来。

过了会子,丫鬟过来,没有带来两位少爷,却带来了伺候小少爷的小厮,"回夫人,他说少爷们不在府上。"

丫鬟怕回话不清楚,被主子训责,干脆将这小厮带来。

"德麟去了何处?"

明珠问话,小厮竟答不上来,"奴……奴才不知啊!"

"不知?"福康安最是见不得一问三不知的下人,"伺候小少爷,却不知他行踪?该当何罪?"

"主子息怒!"小厮慌忙跪道:"小少爷临走前,并未告知奴才!"

"不尽职的奴才,要你何用?拖下去!"福康安随口一赏,便是二十大板,小厮一听,吓得腿软,磕头告饶!

"奴才知罪,奴才从实招来,小少爷好似和云少爷一道,商量着,要去教训一个人……"

打架?还有云川的份儿?封廉忙问,"他们与谁家孩子结仇?"

"是……"小厮一直看着封廉,不敢说下去,福康安一声沉呵,吓得他只得实话实说,

"云少爷说,有个女人勾引了他爹,他要去给那个狐狸精一点教训……"

"什么狐狸精?"雅尔檀一怔,很怕自己的猜测被应验,

封廉闻言,叹了声糟糕,立即起身,"他可能去找香儿了!"

"香儿?"在坐的,除了雅尔檀与茉雅奇,其余的,都见过香儿,封廉这么一说,众人皆惊,

"香儿在四川?"

"封廉,你见过她了?"

"你怎么不早说?"

然而,众人的质问与疑惑都是后话,此刻,封廉一心只想赶快去阻止云川的闹剧!

有香儿的消息,明珠也坐不住,想去一探究竟,震惊的雅尔檀怎能安心坐着,

"表嫂,我也想去。"

福康安却不许,"你去做什么?寿星不要乱跑,封廉处理好会回来。"

"表哥担心什么?怕我看到他们情深意重而承受不了么?"苦笑一声,雅尔檀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一直都晓得,他的深情。"

"我没这个意思,"福康安心虚地道了句,好罢,其实的确担心。

了解她的心情,明珠答应带她同去,"走罢,一会儿追不上封廉了!"

等不及的封廉骑马先行,寒风凛冽,他也顾不得冻得冰凉的手是否僵硬,直奔香儿家中。

明珠与雅尔檀乘了马车,跟在后面。

看着封廉那般急切地奔驰在前方,雅尔檀心疼又难过,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准,他最近的魂不守舍,不是她的错觉,他真的遇见了,他的执念。

那么他的发呆与迟疑,都是在为难,不知如何跟她开口罢!其实雅尔檀,真的不需要他仁慈的隐瞒,只要他决定了,她宁愿他干脆一些,给她一个痛快。

且说云川与德麟找过来时,香儿并不在家,他们也不肯离开,就等着她回来。

府里的下人许是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听说是姓封,便让他们进去等候,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俩并不稀罕,就守在院中,等待香儿。

香儿回家时,瞧见云川的身影,异常惊喜,还以为儿子想开了,过来看她,刚想上前,但见云川瞪向她,满目鄙夷,

"狐狸精!我警告你,不许再缠着我爹!"

自己的儿子,居然这样骂她,香儿的心,碎在一瞬间,"云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没工夫听你狡辩,还有,别叫我的名字!"不熟的人,凭什么叫这么亲切?"你不配!"

初见那一日,这个孩子还惊奇地唤她仙姑,眼神温和如泉,未隔多久,云川再看向她的神色,已冰凉若雪,香儿很奇怪,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是一顿饭,就让他如此反感?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排斥我,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第两百三十七回 "因为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是青楼的!勾引我爹,还给他戴绿帽!嫌我爹没银子,就抛弃我们父子俩,现在看我爹发达了,就又向回来巴结!恶心的女人,我讨厌你!"

香儿闻言,气得浑身颤抖!她的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居然是这样的认知?"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德麟帮腔斥道:"你管我们听谁说的,你还要去追究责任么?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是假的,很多人都说,还能假得了?"

"很多人?"究竟是谁,在诬赖她?

"我不管是谁生了我,总之我已经有一个娘亲,不需要第二个,我爹是有妇之夫,你缠着他,就是不对。"

"这种人,跟她费什么话?你还指望她改邪归正跟你道歉认错?"德麟一歪头,小厮递上篮子,德麟掂了四个,递给云川两个,而后斜向对面的女人哼笑道:

"小爷抬举你,不用白菜打,直接上鸡蛋!"

德麟的话尚未说完,云川已经拿鸡蛋砸向香儿!德麟也不甘示弱,跟着砸了过去!

"你们这些孩子太过分!"下人要去拦他们,却被香儿呵止,"不许动我儿子!"

"谁是你儿子?莫自作多情!今天只是给你点儿教训,你若再敢去找我爹,挑拨离间,下次可不止是鸡蛋了!"

"哦?"被他们接二连三的扔着鸡蛋的香儿绝望至极,怒极反笑,"你还想怎么对待自己的母亲?"

看来她是有恃无恐死不悔改了!"你想知道?大可以继续厚颜无耻!"

香儿的确出身青楼,性格豪爽的她从来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她过得舒心即可,然而今时今日,竟然被亲生儿子指责污蔑,她怎能甘心?

"我想见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

红了眼的香儿,嘶声低吼着委屈与愤怒!

云川并不懂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承受的隐忍,只认为她是嚣张跋扈,

"我爹已经有我娘了,你莫要妄想拆散我们一家人!"

他何必害怕呢?"你爹如果真的爱你娘,我怎样也拆不散,他若不爱,不必拆也会散!"

封廉和雅尔檀他们赶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雅尔檀闻言,顿在门口,心酸不已,这便是封廉最爱的女人啊,那么自信且张扬,她的确,自愧不如。

"你还敢说你没有野心?"云川一恼,又拿了鸡蛋去砸她,正好砸到她有伤疤的脸颊。

"云川!"封廉厉吼一声,冲了过去,愤而训斥道:

"你在发什么疯?居然敢来打骂自己的母亲?"

"她才不是!她是狐狸精,是青楼女人,我不认她!"

话未说完,云川的小脸已被甩了一耳光,瞬时出现几条红印!

德麟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封叔叔这么凶的模样,很有震慑力,惊得他将拿鸡蛋的手悄悄地背在了身后,还朝身后的小厮摇了摇手,小厮会意,上前接过他的鸡蛋,放在篮子里。

云川虽然疼痛,仍是倔强地盯着他父亲!他居然,为了这个坏女人而打自己的儿子?

"你打,继续打!打死我我也不认她!"

封廉又举起手臂,却被跑过去的雅尔檀护住云川,"孩子不懂事,你教育即可,怎能动手?"

"他现在已经不服管劝,要造反了!生娘都打,也不怕遭天谴!"

这个女人,就是封廉的新妻子罢?果然是温婉端庄的,又护着云川,怪不得,云川那么喜欢她。香儿如是想着,嫉妒,又欣慰。

雅尔檀拦得太紧,封廉不好再打,只得挥开手,看向云川,冷哼一声,没再理他。转身走向香儿,深感愧疚的他,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擦了擦脸颊,

"让你受委屈了,这个孩子,是我没教育好,很抱歉。"

强忍着泪水,香儿问他,"云川的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为何说我水性杨花?"

封廉不得而知,"我从未与他说过你一句不好,我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判断。"

看着父亲如此护她,云川越发恼火,又扔了鸡蛋过去,雅尔檀拉也拉不住,"云川,别这样,快住手!"

封廉护在香儿身前,替她挡着,而后又回首,怒气汹汹地走向云川,踢歪他的篮子,剩余的鸡蛋都碎了一地,"孽障!如此不孝,要你何用?"

香儿泪如雨下,委屈之至,明珠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她,忍不住走了过去,"香儿……"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香儿回过头,"夫人?"

阔别多年的这一眼,令人回想起许多曾经的场景,香儿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一别十载,还能重逢,实属难得!"明珠走向她,香儿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又即刻收回,"我手太脏……"她的身上,都是两个孩子打来的鸡蛋。

"没关系,"明珠并不介意,"我带你去换洗,净一净身子罢!"

封廉那边还在吵嚷,怕他们再起争执,明珠安抚了香儿,又过去道:"雅尔檀,你先带云川和德麟回去。"

随后瞪了德麟一眼,德麟心道:完了!母亲定然不会放过他!

"是,表嫂。"雅尔檀含泪拉了云川离开。

孩子们先上了马车,封廉也想过去,却被雅尔檀拦住,

"还想继续训他么?你身上都是鸡蛋液,莫脏了表嫂的马车,还是骑马回去罢!"

封廉借口道:"骑马冷!"

"来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也没见你怕冷!"不温不火地道罢,雅尔檀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先行。

封廉忽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雅尔檀她,生气了么?猛然想起,今天,可是她的生辰啊!他的贺礼尚未送出去,居然出了这等事!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早一些从实招来!唉!实在失算!

回府后,一身腥味的封廉先去换洗,迎风来回骑马,已是手脚冰凉,泡在热水中,总算回暖,奈何还有许多事未处理,他不能安心沐浴,只是冲洗干净,便起身换了衣衫,径直去找云川。

此时的云川,憋得委屈,已把这些日子,父亲与那带面纱的女人的纠葛,统统告诉了雅尔檀。

雅尔檀听罢,除了怨他隐瞒,竟未觉封廉有错,"云川,你父亲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你的生母,我并不是。"

这是事实,她无法改变,也不能违背良心去扭曲,生育孩子的确辛苦,有了梅雪的雅尔檀更明白做母亲的伟大,是以,她还是愿意让云川认生母的。

然而云川并不在乎,"我不管,我只认你!你才是我唯一的娘亲!"

"云川……"封廉的行为,伤了她的心,孩子的执着,是雅尔檀唯一的慰藉。抱着孩子,雅尔檀心头一暖。

"还在固执!"

忽听一声沉呵!云川回首看向父亲,依旧是不服气的眼神,封廉顺手拿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向云川走去。

雅尔檀见状,心惊肉跳,"你要做什么?"

"再不给他些教训,他都要上天了!"抬手指着云川,封廉横眉怒目地历数他的过激之举,

"对你母亲又打又骂,全忘了何为孝道,让她丢尽了脸面伤透了心!"

云川未觉不妥,反驳道:"我娘才是伤透了心!你当着众人的面,那么维护那个女人,何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看向雅尔檀,封廉心生愧疚,然而此刻怒气太盛,压过了其他情绪,他只想教训这个逆子,雅尔檀的事,只能等等再说,

"我只是让你叫她一声娘,满足她的心愿,你都不肯!"

"我就想问爹一句,那个女人要是我娘,那这个呢?"拉着雅尔檀,云川望向他父亲逼问,

"我有两个娘?爹打算把那个女人也带回家么?谁是妻,谁是妾?"

最尴尬的问题,雅尔檀不敢去问,不敢去想,云川竟然问了出来!而封廉,会如何回应呢?

"逆子!这话是做儿子的应该说的么?"

哑口无言的封廉举起鸡毛掸子便去打,云川挨了一棍,痛得咬牙!雅尔檀想把云川拉过来,却被封廉打到了手背,瞬间红了一条印子!

"别管他!你闪开!"封廉怒气难消,雅尔檀拉他不动,只好护着云川,"别打了!好歹也是你儿子,你怎么忍心下狠手?"

封廉不理,又去教训云川,雅尔檀护得太紧,硬生生替他挨了一下,腰部一抽,疼得厉害!

听到她闷哼一声,云川吓了一跳,"娘!"

封廉一愣,恨得甩了鸡毛掸子!"你就知道护他!看看他都被你宠成什么样子!说话刻薄,无法无天!"

对孩子好也是错?雅尔檀眼中一热,苦涩一笑,"难道要我虐待他,才像个后娘么?"

后娘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封廉,他知道雅尔檀会觉得委屈,可是此刻局面混乱,他又该怎么跟她解释,她才能明白他的为难?

多说多错罢!一咬牙,封廉干脆狠心离去!

母亲为他挨了打,云川扶着她,愧疚又焦急,"娘,你怎么样?爹打得是不是很痛?"

打在身上的痛,远不及心底的寒,雅尔檀不想说什么,免得惹云川担心,逞强笑道:"无妨,还好冬天穿得厚实,经打!"

"真的没事么?"云川看她走路扶着腰,有些吃力,甚是忧虑,"娘,我扶您躺下休息罢!"

"嗯,"可是,未行至床边,雅尔檀只觉腹痛难忍,感觉有股热流滑落,她以为是来了月事,便让云川去唤丫鬟过来。

丫鬟来之后,请云川少爷到门外,她来伺候夫人换洗,越看越觉情况有异,

"夫人,这血块,不像是月事,像是……"

第两百三十八回 "怎么?"见红了,不是月事,还能是怎样?

"夫人可是腹痛难忍?"

"嗯……"应声间,又是一阵绞痛,也不似平日的痛经,这一次,痛得她难以承受,只冒冷汗!

"奴婢妄言,还请夫人恕罪,"丫鬟只怕担不起责任,"夫人这症状,像是小产了,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罢!"

小产?她有身孕了么?她只是推迟了几天而已啊!

"不会罢?万一只是月事,再请大夫来折腾,岂不尴尬?"

"夫人,您的身子最重要,即便奴婢猜错也无妨,总好过一直疼着罢!让大夫调理一番也是好的。"

丫鬟如此贴心,雅尔檀很动容,遂让她着个小厮去请大夫,而身下,血似乎一直在流,阵痛的感觉,一如当初生孩子时,好似肠子都绞在了一起一般,扯得生疼!

门外的云川听到丫鬟说要请大夫,以为很严重,忙让小厮去请他父亲过来,小厮支支吾吾说是大人方才急匆匆出府去了!

定然是去找那个狐狸精了罢!

雅尔檀听到动静,用尽力气,扬声唤云川进来。

云川听到呼唤,小跑进屋,来到母亲身边,关切询问,"娘,你是不是很痛?"

"乖孩子,娘没事儿,你要听话,不许再去惹是生非,不然你爹该生气了。"

"可是他……"云川本想说,父亲八成又去找那个女人,又怕母亲听到伤心,干脆闭口不多言。

雅尔檀心知肚明,也不想多提。

"娘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等大夫来了再说,你先陪着我,不要乱跑,好么?"

"嗯,好。"云川干脆应着,想着父亲的无情,很是心疼母亲。

香儿家中,她正在沐浴,明珠怕她难过,一直陪在她身边。

"封廉他……并没有背叛你,他足足等了你七年,寻了你七年,实在无果,他才娶了雅尔檀。雅尔檀也是个好女人,对封廉和云川都很好。"

"看得出来,云川很喜欢她,料想她对云川,也是很上心的。"

洗干净后,换了衣裳,两人又坐在一处,说着彼此分离这些年发生的大事,或笑或叹,到头来,还是发现,最初的年岁,美好无忧。后来的磨难,一层又一层,如剥洋葱般,呛得人泪流。

封廉过来时,明珠隐隐担忧,这么晚了,他已经回府,不在家陪着雅尔檀,怎么又过来?就不怕雅尔檀多想么?还是说,他最在乎的,真的只有香儿?

如此一来,她究竟该为香儿庆幸,还是为雅尔檀悲哀?

没有多问,明珠识趣离开,临走前,她对香儿笑道:"改日我再来看你。"

"谢夫人记挂。"送走了明珠,香儿转身看向封廉,"我没事了,你应该回家陪着你的家人。"

封廉又过来,自然有他的目的,"香儿,我……有话与你说。"

犹豫害死人,封廉深有体会,时隔多年,他绝不会再优柔寡断,内心的想法,必须说清楚,才不会让悔恨有机可乘。

屋内烛火摇曳,秉烛夜谈,是封廉想了多少年的梦,如今奢望成真,两人却是这样的境遇。

一个时辰后,封廉才回府,回房时却见云川还在他屋里,责问道:"天色已晚,怎么还不睡觉?明天若是起不来,师傅该罚你了!"

如今不管父亲说什么,云川都听不进去,还想挑毛病,"这么晚,你又去了哪里?"

"还敢顶嘴?"才压下的火气瞬时又被挑起,这个儿子很欠揍!

"怎么?不许说?我娘都痛得难以忍受,你不陪她,还不许我陪?"

听说雅尔檀不舒坦,封廉这才忍住想揍他的冲动,沉声问,"你娘怎么了?"

"哼!"

儿子不理他,封廉只好来到雅尔檀身旁,在床边坐下,望向她,眼神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一见到他,心底所有的委屈瞬时上涌,将她淹没,蓄为泪水,雅尔檀哽咽难言,轻声呜咽着,扭过脸不看他,也不说话。

云川忍不住责怪道:"你害死了我弟弟!"此时的他,连爹也懒得喊了,对他的行为只有憎恨!

莫名其妙的指责,懵了封廉,"你说什么?什么弟弟?"

"大夫说,我娘刚刚小产了!"

小产?封廉惊讶的看向雅尔檀,"你有了身孕?"

雅尔檀将脸埋被中,肩膀微颤,哭得摧心剖肺!

不说话,就算默认了罢!回想方才的情形,封廉心惊胆战,似是不可置信,即便是有孕,好端端的,怎会小产呢?"难道……是我打那一棍?"

"不然呢?"云川恨道:"谁让你下手那么狠?我弟弟就这么没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逆子!你娘是为了护你,才挨了打!"

看他又想动手,床上的雅尔檀抬起身,情绪激动地拉过云川,哭喊道:"你已经打死一个,是不是还想打死我们母子俩,才对得起你的香儿!"

封廉闻言,扬起的巴掌终是缓缓落下,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居然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

明明不想对不起每个人,却似乎伤害了所有人,这世上,真的没有两全其美么?他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看着雅尔檀将云川护在怀里,两人低声抽泣着,封廉突然觉得自己很罪恶。默了半晌,他才艰难开口,

"云川,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你娘说。"

"不必,"雅尔檀莫名抗拒,害怕他的摊牌,"我不舒服,想歇息。小产不吉利,你去书房睡罢!"

"雅尔檀……"

"有话明天再说。"果断地将她打断,雅尔檀恨透了自己的懦弱。

所谓高贵的姿态,在接近真相的时刻,忽然就坍塌了,明明告诫自己,好聚好散,她终是没有面对的勇气啊!

话已至此,封廉只得出去,云川扶他母亲躺下休息后,也随即告退。

封廉还在门口,看云川出来,张口想说话,云川冷冷道:

"爹还是回去罢!莫要打扰我娘,她最疼痛那会子,血流一地,失去骨肉之际,你却在陪着另一个女人,她现在不想见你,看到你,只怕更难受。"

"我……"儿子嘴太毒,一针见血,说得封廉哑口无言。

屋内的雅尔檀,蜷缩在床上,如鸵鸟一般,不敢正视封廉欲说的真相。

一闭眼,眼泪承不住酸涩,没骨气的自眼角滑落,四川,是他的美梦,却是她的噩梦。他寻到了放不下的挚爱,而她,将要失去苦苦痴缠的热忱。

她主动在他寂寞之时,如今,他心底的空缺,终于被填满,再无她一席之地罢!

屋外,封廉在门口立了半晌,终是没有进去的勇气,想着云川的话,他只觉愧对雅尔檀,打到她腰,也是意料之外,但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只想着大人挨一下,也不会太严重,就没多管。

想着香儿被骂被打,心里一定很痛,而他也拿云川无可奈何,才想去找香儿一趟,解释清楚。

没想到这一去,竟是与未出生孩子的诀别。

他该怎么安慰雅尔檀?她此刻,一定恨透了他,他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罢!

身子正虚弱的她,需要休息,罢了,他还是等明天,等她养好精神再说罢!

明月高悬,清冷的夜也能点燃火气,注定不能安眠。

明珠回府时,德麟已经洗洗睡下了,平时贪玩儿的他今日突然早睡,也是为了逃避母亲的责备,哪料母亲也不管他是否躺到了床上,直接进屋,唤他下来,命他跪下!

德麟佯装打着哈欠,眯着眼,"额娘,我困了!要睡觉!"

"少废话,立即下来。"

"明日我还要早起呢!"

很简单!"你师傅那儿,我会去说。"

母亲态度坚决,不容反驳,德麟只得穿了鞋子下了床。丫鬟赶忙给他披上了袍子,又退后立在一旁。

明珠在一旁坐下,看向德麟,声轻且厉地命令着,"跪下!"

跪?德麟闻言一愣,以往偶尔犯错时,父亲倒是让他跪过一回,母亲却从未让他跪过啊!今天怎么会这样要求?开玩笑么?一点儿都不好笑哎!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但听明珠又是一声沉呵,"耳朵塞兔子毛了?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德麟抬首,看母亲模样严肃,拧眉厉眸,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听命,先跪下再说。

丫鬟看气氛紧张,悄悄退了出去,指了小厮去请主子过来。

彼时,福康安正在屋里,边看兵书,边候着明珠,没等来夫人,居然等来了小厮通报。

听闻夫人正在训责儿子,福康安即刻放下兵书赶了过去。

得知拿鸡蛋打人的主意是德麟出的,明珠更为气愤,"你这孩子,师傅教你的孝道呢?那可是云川的生母,你怎能教唆他那样对自己的母亲?"

"那个香儿,名声很差劲儿哎!哪有表姑好?她根本不配做云川的母亲!"提起她,德麟的目光仍旧鄙夷,不认为这样的女人还值得他手下留情。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事实真相,你们根本不了解,道听途说,就妄下判断,还跑去欺负人?"这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人家都那么好欺负?若不是看在云川是她孩子的面儿上,她早命人将你们的腿打断!"

第两百三十九回 "她敢!"自小到大,还没有谁敢欺负德麟,"我可是嘉勇公的儿子,她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你还好意思炫耀?"明珠很怕,他的优越感会将他膨胀成一个胆大包天的浑小子!

"你阿玛的公爵,是凭为国征战而得来,你却仗势欺人,与人纠纷,这不是本事,而是毁了你阿玛的名声,丢了他的人!

云川情绪低落,你该来找我,我自会帮你想办法,你这般轻举妄动,遇事不会思考,不配做你阿玛的儿子!"

福康安恰在此时行至门口,听到这句话,料想夫人是真的动了怒,走进去假意附和道:

"你娘说得对,该打!"

很明显,他只是来装腔作势的,明珠故意问他,"为什么该打?"

"他惹你生气了呗!"

"我为何生气?"

"他做错事了呗!"

明珠继续刁难,"做错了什么?"

"我……怎么知晓?"福康安一脸欠揍的无辜着,"我只是不明真相的围观者!"

"那你瞎吵嚷什么?"就猜他是来拆台的!

福康安义正言辞道:"惹我夫人生气的,都该打!"

咦?怎么感觉除了额娘,所有人都成了外人?德麟抬首看向父亲,满目心酸,"阿玛,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那也照打不误!"说着福康安呵道:"来啊!上戒尺!"

德麟闻言,吓得喉咙一紧,"阿玛,不用那么认真罢?"

"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居然敢质疑他的威严?更该教训!

丫鬟不敢不从,递上了戒尺,手持戒尺的福康安正要去打,忽被明珠呵止,

"好了,少在那儿装腔作势!"明珠心很累,实在懒得看戏。

关键时刻,终于喊停!否则福康安真不知如何收场,只能委屈儿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他回过身,不悦地看向明珠,

"我是真的要揍他,不是做戏而已!"

得了罢!他那点小心思,明珠闭着眼都能猜出来,

"我也没说要打他,只是训戒而已!你慌什么?他居然怂恿云川拿鸡蛋打香儿,你说,我训他亏不亏?"

"不亏!"说着,福康安又转身来到德麟面前,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你怎么能拉着云川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有失身份知道么?

想做找下人即可,何必自己亲往?万一脏了手呢?"

"瑶林!"明珠快要被他气晕了,还以为他真会替她教育儿子呢!果然不靠谱啊!

"呃……不好意思,说错了,重来!"朝明珠歉笑着,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福康安又冷脸看向德麟,

"给我一个做坏事的理由,我听听值不值得原谅。"

德麟心道:看不顺眼,想做就做咯!还需要什么理由?但是父亲相问,又在母亲面前,他若嚣张,难保这个护妻狂魔不会真的揍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最终,德麟还是决定义正言辞一番,

"云川不开心,我身为好兄弟,当然得帮他!"

"唔……"福康安沉吟道:"儿子讲义气,不算错。"

他的赞赏,明珠并不赞同,"打架斗殴就是讲义气?那是莽夫之为!你若真为云川好,就该跟他讲道理,劝他冷静,或者告诉你阿玛,他自然会为你表姑做主。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偏要掺和,还闹出这样的事端,气煞人也!我和你们打的那个女人,当年可是好姐妹,你那样不尊重人家,岂不是在打额娘的脸?"

福康安点头道:"你娘说的很有道理,下回再有事,记得找我,阿玛来教你,如何为人处事,才最恰当。"

"得了罢!你教他?哼!只会更狠!"明珠最是清楚,福康安才不会考虑什么正义善良,他开心就好。

"那个……猛然想起来,我平时公务繁忙,你还是找你娘罢!她解决不了,你再找我。"

德麟快被父母二人给绕晕了!心道:阿玛你就不能强硬一些,坚持一下自己的立场?干嘛要做墙头草,额娘张口你夸好!

此时的德麟是真的困了,父母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表示知错悔改,态度诚恳。

福康安看孩子蒙着眼,无精打采,便对明珠笑道:"说这么多口渴了罢?咱回去喝口水罢!再泡泡脚,折腾这么久,夫人也乏了,早些休息才是。"

看他阿玛对母亲这般殷勤,德麟越发觉得委屈,儿子腿都跪麻了,当爹的都不闻不问,母亲只是说几句,你就怕她口渴!啊!苍天不公啊!确定是亲生的么?

临走前,福康安又道:"睡不着给我好好反省,明儿个做完功课,来我房里,向我阐述自己错在何处。"

咦?阿玛这是在救他么?这么说,明天就不必被母亲训责了?

是是是好好好的,终于送走了母亲,丫鬟搀他起来,德麟顿感腿脚酸麻,一时半会走不了路,缓了会子,才勉强走向床边。

困乏的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倒床就睡!

一夜辗转,封廉早早起身,窗外天寒露重,不知雅尔檀是否睡醒,等他悄步回房去看时,雅尔檀正侧身朝里躺在床上,封廉轻唤了一声,并未等来回应。

料想她还未醒,为她将被子盖住肩头,他转身欲走之际,忽听身后一声闷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

"有什么话,你尽管开口。"煎熬猜测了一夜,雅尔檀决心不再闪躲,若然他的心早已下了决断,她也躲不了多久,会坍塌的,终究只是因为不稳固。

正有此意的封廉又回身,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她散在身后的青丝,柔软亮泽,已不知不觉缠绕上他,

"从你认识我之时,你就清楚,我有一个念了许久的妻子。"

她的确知晓,当初也是被他的深情打动,一心想着,若得这样男人的真心,死而无憾。

然而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就让她永远住在他心里也好,雅尔檀不介意,认为只要自己能陪着他,就是最大的福分。

可如今,平地一声雷,那个消失了十年的女人,骤然出现!

雅尔檀顿生惧怕,只因她深知,纵然封廉对她有喜欢,也只是浅浅的,比起多年挚爱,她真的轻如鸿毛。

怎能不怕呢?

尤其是当封廉静下来,与她讲述他与香儿的故事时,雅尔檀的心,像是静止了一般,悄悄地游走在他们感人的相遇相知里,为他们成亲而喜,为他们误会而悲……

连自己都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故事里,她注定,是个多余的角色,老天给她这一段,大约只是可怜她的痴心,给她一个安慰,顺便用她,来见证他们的情深似海罢了!

在一起这几年,封廉对那个妻子,只字未提,对她也挺好,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可就在今天,看到他这样凶悍的对云川,那样柔情的对香儿,对她,却是视若无睹,她瞬时清醒,

抹不去的旧情,一见风,就会复燃,她只能伫立在火焰边,为他们的重逢庆贺,为这痴心鼓掌,傻傻的立着,被他们的光芒灼伤,痛不能言,哭不能喊。

后来者啊,连抱怨的资格也没有。

所以今日,他突然愿意对她说起他与妻子的从前,就是摊牌的前兆,她懂,也不会纠缠,毕竟,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呢!

他和香儿,就该在一起,否则便是老天无眼了罢!

话毕,两人皆是沉默,良久,封廉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看向雅尔檀,她依旧侧着身,不愿回首正视他,是厌恶他的曾经,无法接受么?

"你会不会觉得,我薄情寡义?居然会因为那件事,晾了她那么久。"

"你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毕竟,男人的自尊心比较强,再说,后来你也想通了,奈何,老天喜欢跟人开玩笑,等你醒悟时,她已经走了。一错便是这么多年。所幸,老天有眼,让你们重逢。"

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理智地安慰着,仿佛,他并不是她的男人,只是一个令人感叹的痴心人,努力忍住眼泪,雅尔檀勉力笑道:

"你接她回来罢!"

"你说什么?"在他的认知里,雅尔檀一直深爱着他,又怎会拱手相让?

"她是你的妻子,你们并没有合离,所以你接她回来,名正言顺。云川只是受了流言蛊惑,等他明白真相,自然会认他的母亲。"

"雅尔檀……我……"封廉的话尚未说话,却被小厮打断,门外的小厮通报着,说是福制台过来了。

"快请!"主子来访,封廉只得先按下话头,起了身,走向外屋去迎,福康安已然进来,边走边问,"雅尔檀呢?"

"在歇着。"

进了屋,雅尔檀已然坐起身。

瞧见她面无血色,眼睛通红,福康安忙问她怎么了,雅尔檀只道没什么。

闪躲的眼神,出卖了说谎人,"看你这眼睛,肿成这样,还说无妨?"

"胡思乱想罢了,真没什么事儿,表哥勿忧。"

"气色怎么这么差?"福康安分明瞧着她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病了?"

第两百四十回 雅尔檀没有吭声,封廉面露愧色,不愿再瞒,遂低声道:"她……昨晚小产了……"

"怎么回事?被你气的?"说起来福康安就恼火,正要训斥,雅尔檀忙道:

"不怪封廉,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晓得有了身孕,走路太快,被花盆绊了一跤,才会小产。"

"雅尔檀!"封廉想解释清楚,她却急忙道:"不必愧疚,这只是意外。"遂又看向福康安,强颜欢笑,"表哥,我没事,大夫说,休息几日,即可恢复。"

为了不让福爷责备他,她竟将他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封廉越发恨自己,未能忍得一时之气,竟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雅尔檀这般相护,福康安心知问不出什么,只好罢休,"你先歇着罢!回头我让你表嫂过来陪陪你。"

"嗯,多谢表哥。"

福康安看了封廉一眼,随即转身先出去。

封廉会意,对雅尔檀道:"我先去见福爷,回来再说,你且安心,莫要胡思乱想。"

她倒希望,自己什么也不要想,若心能由己,又何来爱恨悲欢?

书房里,丫鬟奉茶后离去,关上房门。

与香儿重逢之事,他一直都在瞒着,直至昨日被云川那么一闹腾,众人这才知晓。

福爷定然生气,封廉等待着主子的兴师问罪,出乎意料的,福爷面上,似乎并没有责备的神色,

"昨夜明珠回府后,与我感慨此事,特意交待我不许插手,毕竟我是雅尔檀的表兄,我若以此威胁你,强迫而来的结果,只怕雅尔檀也不会高兴。

明珠的意思,是让你自己选择,可我还是忍不住过来一趟。"

"但听福爷教诲。"封廉立在一侧,一派恭敬,这却不是福康安想要的答案,

"教诲什么?你的人生,我说话算数么?爷是来问你的态度,不是给你什么意见。"

态度?才刚他正在表明呢,又被主子打断,"我今天与雅尔檀坦白了我与香儿之前的一切。"

这话出乎福康安的意料,"敢情你从未说过?"

"没有,我觉得没必要,说了她不是更难受?谁喜欢听别人的深情?尤其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

算他聪明!"那今天为何要说?决定摊牌了?"

"是想让她了解来龙去脉,了解我的心路历程。可她居然说,让我把香儿接回来!太让人意外了!"封廉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福爷,雅尔檀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他有什么可担忧的?福康安艳羡笑道:"享尽齐人之福,岂不正好,这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待遇啊!"

是么?被打趣的封廉忍不住反问,"福爷期望么?"

设想着那种场景,福康安满目惊恐,当即止了笑,摇了摇头,"我性子懒惰,不爱费口舌来回哄女人,是以还是一个省心。"

封廉心道:福爷这话太假,他哄起夫人的功夫,可是让人望尘莫及!说到底,还是心已被一个女人完全占据。

"福爷,你我都明白,既是真心,便容不下第三个人。"

说得很对!那么问题来了,"香儿和雅尔檀,谁才是第三个?"

两人正在屋中说着话,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推开,雅尔檀冲了进来,紧张的小脸煞白,"不好了,云川不见了!"

封廉闻言一惊,忙起身问她出了何事。

"云川去总督府的路上被人劫持,小厮无事,被派回来送信儿。"说着,雅尔檀慌忙将字条递给封廉,

封廉一看字条,想不通因由,"到底是谁?会劫持我儿子?"

福康安接过字条一看,心下疑惑,"不会是……香儿罢!"

"怎么可能?香儿怎会绑架自己的儿子?"

"不然会是谁?你有仇家?"

封廉摇头,这个,应该没有,他才来四川,没有得罪谁罢?。

"也许是她想见云川,又明知云川不想见她,才会强来?"

"即便如此,她没必要要求我和雅尔檀过去啊!"福爷的猜测似乎怎么都说不通。

好罢!福康安也不了解这些年香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以并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封廉必须过去,交待雅尔檀回房休息。雅尔檀却不肯离开,"字条说了,要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下即可,"他可不想让她同去冒险,"放心,我会将云川带回来。"

"不,我也要去。坐等我不安心。"

即便她担心云川,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你刚刚小产,不可以乱跑。"

一向温顺的雅尔檀甚少逆他的意思,这次却态度坚决,

"没有关系,已经不疼了,我要去见云川。你不按规矩,万一他们伤害云川呢?"

握住她双肩,封廉目光坚定,安抚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让儿子出事。"

雅尔檀坚持己见,"为了云川的安全,不能冒险!所以我要跟去。"

"送信的没有让小厮直接将信带给你,而是先给雅尔檀,必然是要她同去。那就去罢!我会在外头护着你们。有空争论,不如赶紧救人。"

福康安见不得他们啰嗦,催促着快走,他到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封廉无奈,最后只得答应让她同行。

到得字条中所说的地点,福康安远远地坐在马车里等候,周围埋伏了几个高手侍卫。

封廉带着雅尔檀往那院子走去,边走边嘱咐道:"待会儿若有什么意外,跟紧我。"

他还关心她么?出于什么?爱,还是责任?

刚踏进门口,便听到云川在骂人,"居然敢动小爷,等我爹来了,打断你们的狗腿!"

云川最近脾气见长啊!这孩子平时一向少言寡语,性子也温顺,自从香儿出现后,他就变得很暴躁,难道已经开始叛逆了?

看守的估计也是烦了,语带不耐,"带回来你就没消停过,骂那么久渴不渴?要不是主子交待不让动你,老子早抽你了!"

"抽啊!"云川才不怕他,"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

"谁敢动我儿子,我要他加倍奉还!"

沉呵突至,一看来人,那黑衣人笑道:"还算听话,果然一起来了。"

他不是听话,只是尊重夫人而已,"我夫人在家无聊,就想来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大言不惭!哼!"

黑衣人正斥着,目光瞥见一人,当即低眸闭口。

但见里屋走出来一人,身形颀长,立在那帮黑衣人周围,分外耀眼,鹤立鸡群。

封廉定睛一看,此人并不陌生,反倒有一丝熟悉!

居然会是他?他怎会打云川的主意?

略微一想,他才恍然大悟。

"封廉,久见了!"

雅尔檀见状,不由吃了一惊,他们,认识?仇家?还是怎样?

"乔二少,"礼节性的一拱手,封廉又改口道:"不,如今,该叫您乔当家了!"

乔翼梁的父亲已逝,如今云南盐商的乔家大院里,便是乔翼梁主事。

"敢问你请我儿子过来,是何用意?"

云川不乐意了,手腕被绑得生疼,晃动着椅子抗议着,"爹,他这是请么?他是绑来的!"

封廉看了云川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但听乔翼梁道:"你的儿子,太不懂规矩,拿鸡蛋砸人,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啊!"说着,看了雅尔檀一眼。

雅尔檀自认没有亏待过云川,也时常教育他好好做人,这次的事,本属意外,此人不明是非,反倒挖苦,着实惹怒了她,

"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育评判!"

云川瞪向那人,嗔目切齿地反驳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封云川,只有养娘,没有生娘!"

纵然云川有错,封廉还活着,不必旁人帮他指教,

"他对生母有些误会,才会这般,我的儿子,我自然会教育,不劳乔当家费心。"

"他再怎么调皮,也是你的事,我并不喜欢多管闲事,然而,"话锋一转,乔翼梁目光变得冷厉起来,

"欺负香儿,就是他的错了。"

香儿?雅尔檀不禁好奇,这个男人,又为何替香儿出气?他与香儿是什么关系?现在的丈夫?不可能罢?倘若香儿已经嫁人,封廉又怎敢再招惹她?

之前听香儿讲过,她与乔翼梁有生意来往,如今看来,这乔翼梁,还有其他心思,封廉心下了然,也就不问废话,

"你想怎样?"这般兴师动众,总有目的。

"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放了他。第一,"看向云川,乔翼梁道:"待会我把香儿请过来时,让他跟香儿道歉。"

云川将脸一别,傲然冷哼,"痴心妄想!"

心知孩子倔强,雅尔檀急忙问,"第二个呢?"

乔翼梁将负在身后的手垂放到前方,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纸,"你们签下这张合离书,我就放了他。"

乔翼梁理所应当的要求着,他的心安理得来自于何处?此时此刻,封廉感觉心头有一把火在燃烧!灼热着胸腔!

"凭什么,来左右我的姻缘?乔当家,我和我夫人,碍你什么事?"

"因为我想看到香儿的笑容,我陪她那么多年,她这个老板娘,却是名不副实,她一直不愿从我,是因为心底还念着你,"这是乔翼梁心中的一根刺,他很想拔掉,奈何香儿始终无法彻底死心,

"这一次,你终于回来了,然而重逢时,你身边却多了一个女人,我看得出来,香儿很失望,她不高兴,谁让她不高兴,我就要让谁消失。"所以封廉的夫人,得离开他。

拆散旁人,有意思么?"你既然喜欢她,为何不自己给她幸福?"

"我想给,奈何她不要。所以我只能,成全她。"看向雅尔檀,乔翼梁似命令一般道:

"签下合离书,离开封廉,我就放了封云川。如若不然,我就剁下他一根手指,当作教训!"

第两百四十一回

好大的口气!难道乔翼梁以为,他封廉就是这么好欺负的么?"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试试就试试,"乔翼梁笑得不屑,"封廉,你以为我怕你?你的三品官职,我并不放在眼里。"

明知他目中无人,封廉只能搬出主子来震!"那么嘉勇公呢?雅尔檀是嘉勇公的表妹,你动我儿子,就是动嘉勇公的侄子!你可想过后果?"

乔翼梁敢这么做,必然想好了退路,"福爷那儿,我自然有法子解释,你无需操心。"

两人争执间,忽听雅尔檀开了口,"好,我答应你。"

反正,封廉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不是她,签下这个,救了云川,成全封廉与香儿,免了封廉的为难,也算功德一桩。

雅尔檀想过去拿和离书,却被封廉拽住了手腕,"你干什么?"

"救云川。"

儿子当然要救,但却不是答应他无理取闹的要求,"你以为我会被他威胁而屈从?"

"即便没有这桩事,我们的路,也走不长了,不是么?"与其等封廉主动放弃,不如这般,就让她自欺欺人的以为封廉只是被迫才与她和离,如此想着,大约心里会好受许多。

为什么?走不长了呢?"雅尔檀,你在说什么?"

他应该懂得,何必再假装呢?"陈述事实。"

封廉忽然觉得,雅尔檀的神色好疏离,黯然却冷静,她的心思,他似懂非懂,不敢肯定,

"你认为的事实是怎样?"

为何,事到如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逼她说不出她不愿正视的真相,雅尔檀忽然有些恨他!封廉!你好残忍,

"香儿才是一最爱的女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以前的确是,我等了她七年,七年未娶,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她能原谅我的过错,回到我身边,后来啊,"

说着,封廉的目光移向雅尔檀,眸色深沉,雅尔檀看不懂,却依旧忍不住想探究,她执着了那么多年,在他心里,究竟是否留下一丝印记?但见封廉望着她,以他的心路历程,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有一个女子,估计是眼瞎,再不就是心瞎,义无反顾的跟着我,爱着我,也许是相处几年的习惯,也许是不知不觉的感动,我就与她定了亲,

陪她回娘家时,看她为了我,受尽母亲**,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那么心疼她,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感情。"

这一段,他曾说过,那是雅尔檀头一次得他正面回应,她也信了,感动与感情的界限,本身就很模糊,难以仔细区分。

那时的她,并不计较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留在她身边,只要他在就好,因为她很清楚,他的感情,很匮乏,从不轻易交付,她的深爱能得他回应,便是幸运,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最重视的女人归来,那么她,究竟算第二,还是说,不可并存!

认真地听着他每一句话,心思百转间,她一直凝视着他,不想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仿佛想从他的眉宇间,印证自己的存在,哪怕短暂,也绚烂。

"成婚后,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儿女成双,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就在此时,老天突然让我得尝所愿,我曾经最在乎的那个女人出现了!

我本该感谢上苍,可是那一刻,我居然,觉得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的确笑了,却很苦涩。"

雅尔檀忽然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苦涩?不是应该很惊喜才对么?但听他又道:

"只因我惊恐的发现,十年后,再见心心念念之人时,我居然,没了当初那种惦记的欢喜。除了感慨苍天弄人之外,似乎无话可说,两人坐着,竟是局促不安。"这种感觉,令封廉有些怀疑人生,

"她明明是我寻了多年的人啊,终于找到了目的地时,我的感情,竟不知丢在了何处,

那种感觉就好比,叶公好龙一般,仿佛我多年的执着是在骗人一样,我怎么就不喜欢她了呢?"

执着了多年的感情,如今竟成了笑话一般,只能存于幻念么?一触碰,就成空。

我将她放在心底角落,娶你时,还并不觉得有罪恶感,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最爱的女人还是她,但真正重逢时,在云川告诉我,有个戴面纱的女子很奇怪时,那一刻,我心里,虽然有好奇,但更多的,竟然是在祷告,希望那面纱女子不要是香儿!

因为那一瞬间,我居然在想,倘若她真的出现,那么,雅尔檀,我该拿你怎么办?你看到她的存在,会有多痛苦!"

"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么?"听到此处,雅尔檀难以置信,他眼底的深情,不会只是她的错觉罢?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态度,和她想象的,完全不符啊!

"正是因为察觉对你的在乎,让我觉得我曾经的痴心成了笑柄一般。我甚至无法接受变心的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恨!"

变心?他的心,变给了她么?雅尔檀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昨夜睡到现在还未醒?这不应该啊!

"你变心了么?我觉得你还是很维护她啊!云川的做法,激怒了你,他打骂亲娘时,你那么护着她,有目共睹,这怎么算变心?"

"那是因为,云川毕竟是她所生,她想听孩子唤一声娘,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云川倔强不肯,伤了她的心。

因为害怕触碰回忆,所以这些年,我从来没与云川提过她,云川大概是误信了旁人的流言蜚语,才那么恨她。

没教育好孩子,我觉得对不起香儿,就想尽量弥补她,让云川听话的唤她一声,好让她了却心愿。"

雅尔檀还是无法相信,若真是如此,"那你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肯说出来?"

"因为我纠结,痛苦,不知该怎么跟你说,说起她,我怕你难过,也不确定,你是否能明白我的矛盾,是否能谅解,我不想看到你误会伤心,就想独自解决此事,再告诉你。"

"你在矛盾什么?"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倘若,你心里的,已经是我,你为何不敢告诉她?也怕她伤心么?还是说,你两个都在乎,模棱两可?"雅尔檀最害怕的,就是他左右摇摆,让她无法狠心离开。

"不,我很明确,"封廉已确定自己心之偏爱,

"之所以矛盾,是因为,她为了我,留下了疤痕,也正是为此,她才狠心多年不见我。

而我现在,居然不爱了,我感觉自己禽兽不如!我想过,与她说明,可我又怕,怕她以为我是介意那疤痕才嫌弃她,其实并没有,我没有觉得那疤痕难看,我只是,在寻找她的途中,丢掉了最初那颗心。

但我不知该怎么告诉她,我变心了,毕竟,她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这样推卸责任,抛弃她,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所以我才纠结。"

"真是可笑!"他在乎的,在旁人眼中并不重要,乔翼梁一声嗤笑,难掩嫉妒,想为香儿讨回一丝颜面,

"你凭什么断定,香儿就等着你,非你不嫁?"

乔翼梁的意思是,香儿早已对他释怀了么?果真如此的话,封廉会轻松许多,

"如果她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么,我祝福她,毕竟,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合离,但我也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她若另嫁,也是应该。"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忽闻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封廉侧首一看,竟会是她!

"香儿?"她怎么会从里面走出来?一直都在?难道她看着乔翼梁绑了云川而不吭声?为什么?封廉疑惑太多,却不好直接问出来,怕云川对她误会更深。

看了乔翼梁一眼,香儿对封廉清浅一笑,

"乔当家对我很好,我一直没有改嫁,也是想着,你还是我的丈夫,如今听到你说这些,我也就释然了,人生苦短,我不能再辜负他。"

主动握上乔翼梁的手,香儿微微一笑。乔翼梁一愣,随后回握,眸中满是惊喜。

封廉如临大赦,终于也露出了笑容,"那就好,"终于说开,众人皆觉轻松。

自乔翼梁手中接过和离书,香儿没有勇气去看,只道:

"这张和离书,还是要签,不过,是我与你。"

道罢,香儿将和离书平铺在一旁的桌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递给封廉。

封廉接过,看了雅尔檀一眼,微微一笑,随即签字。

果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么?

空叹此生何相遇?

相遇再会成相思,

相思成灾却相弃,

相弃笑忘已成书,

徒留执念终陌路。

亲眼看着两人签了合离书,乔翼梁心情大好,即刻命人为云川松了绑,而香儿,领教过云川的任性,已不再奢望云川能对她客气。

丈夫和儿子,心都不属于她了。

这就是当初离弃的下场,除了承受,她还能如何?

目送他们一家人走后,香儿始终默然,良久,才垂眸对乔翼梁道了声谢。

明知是她的权宜之计,他也肯配合,"做你的挡箭牌,我甘愿。"

第两百四十二回 实则,昨夜封廉又回去找香儿,正是委婉的向她表明,现在的状态很好,妻贤子孝。云川的观念,他只能慢慢纠正,不好逼得太紧。

但是变心的话太过伤人,而且香儿并未说她对他还有旧情,他也不好说我心中已无你的话。

以致于香儿还抱着希望,以为他对现在的妻子只是出于责任,无法彻底死心。

乔翼梁看她仍旧念念不忘,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并与她约定,倘若封廉不肯和离,选择了雅尔檀,那么香儿,就放下执念,安心跟着他。

"过两日我回云南,你愿意和我一道么?"

每一年,他都会问她这个问题,而每一回,她都拒绝,今年,料想又是如此,而她忽然应了声好,

"真的?"乔翼梁看向她,眸色澄亮,难掩惊喜。

香儿没有吭声,但她方才的确应了,应了就不能反悔,被他搂入怀中后,香儿终于泪如雨下,

情深若缘浅,一别终两散。

何忆旧时梦,柔意凉成山。

回去的马车上,封廉一直牵着雅尔檀的手,福康安不需要多问,也知道这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云川看父母又相亲相爱,内心欢喜,刚盯着看了一会儿,却被他的表叔伸出大掌,推着他右脸,逼他看向窗外,

"外头风景好,适合欣赏。"

只是牵手凝视而已,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啊!腹绯了一句,云川默默掀起帘子一角,冷冷的凉风在他脸上胡乱的拍!

吹得他顿时一哆嗦,又缩在角落里,闭目歇息。

回家后,雅尔檀担心云川,要请大夫过来瞧瞧,封廉只道无妨,让丫鬟给云川的手腕抹些药膏即可。

虽说云川也不是矫情之人,可谁都希望被人关怀,父亲却对他浑不在意,实在伤人!

相反的,母亲并未受伤,父亲看她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唉!略微醋了一瞬,云川还是欣慰多一些,父母果然是情比金坚,那个妄想拆散两人的女人到底还是败了,他们家,终于安生咯!

无心顾及儿子的封廉只想与雅尔檀单独说说话,有太多的话,他都想私下告诉她,今日突发此事,他居然当众说了,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有机会说清楚就好。

回到房中,雅尔檀仍在回味着封廉那番剖心明志,那么感人的不真实。

此刻的封廉再面对雅尔檀,一派坦然,沉在心间的石头终于落地,封廉怎能不轻松?人啊!还是不要有秘密的好,揣着秘密,看似轻柔的几句话却重如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行走才轻便。

"雅尔檀,此事瞒了你那么久,只是因为我认为自己能解决好,希望你理解,万莫恼我。"

"除非你答应,往后有难事都不再刻意隐瞒,我就原谅你。"

微嘟的樱唇,已经出卖了她,明知她并未恼怒,封廉还是愿意来哄,

"为夫知错。此后必定坦诚布公!不再让夫人忧心。"说着,封廉拉她坐到床上,让她躺进被窝。

"才刚小产,你是不能乱跑的,为了云川竟然破例,唉!若是我被人绑架,也不知你会不会有这份儿心。"

"你若被绑,我可不能去,"雅尔檀打趣道:

"万一是被哪个女匪看上,要你做压寨夫君,我再去打扰,岂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瞎说什么!"封廉哭笑不得,"说得那么大度,其实你心里,小气得很!"

他所谓的小气,是褒是贬呢?"你讨厌小气的女人么?"

"不,"封廉对她微微一笑,眸光里满是赞许,"我喜欢你对我小气,爱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看来是褒义词咯!雅尔檀满意一笑。

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梁,封廉又感慨道:

"其实昨晚,我就想与你坦白的,你为何不愿听我说话?太恨我么?"想到此,封廉又笑不出来了,

"孩子的事,的确是我的错,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我给他一条命,又毁了他……"

黯了一瞬,雅尔檀的眸色又亮了起来,他若是暗淡的星,她必该做皎洁的月,照亮他的阴沉,

"到底是才知晓,我还没来得及喜悦,他已经离开。也许,这孩子与我们无缘罢!我明白,你是无心之失,不会怪你。

那时候之所以不让你说,是我没勇气,怕被你抛弃。"

"傻!难道你忘了,带你离开你娘家那一刻,我就告诉过你,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我又怎会抛弃你呢?"

"誓言?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啊,有些信誓旦旦,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信口雌黄。"

"的确,很多人口中的誓言只是一声响雷,震彻人心,却不长久,但我……"夸自己认真,封廉还真不好意思,毕竟他的确负了香儿。其实也不必刻意澄清什么,你在做,她在看,

"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清洌的笑容,传递给她安稳踏实的感觉。点点头,雅尔檀笑得心满意足,"你的好,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安心养好身子,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嗯,"雅尔檀羞涩笑道:"过一个月再说罢,到时云川若是同意,我们就再要一个。"

封廉闻言不乐意了,"怎么回回我要孩子,都得他同意?我是他爹,凭什么看他脸色?再者说,你看云川那么护着你,连我都不怕,你说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他肯定欢喜。"

那倒也是,云川对她的体贴在乎,出乎她的意料,果然是没有白疼他啊!

夫疼子孝,实在难得,被心爱之人拥着的她,看着窗外秋色,未觉凋蔽,只觉人生圆满。

次日,乔翼梁亲自来到总督府赔罪,又宴请福康安,聊表歉意。

得知他明日便要带香儿回云南,福康安倒觉得,这局面也算是皆大欢喜的。

香儿临走前,也来看望明珠,云霄苏果瞧见她,欣喜又酸涩。

奈何她将要启程,没有太多空闲叙旧,便将一枚长命玉锁交给明珠,

"我本想亲自给云川,奈何他对我误会太深,不愿理我,为此还害得封廉一家不愉快,如今我也死心了,不强求他能唤我一声娘。

但是这锁,他出生时曾戴了一个月,后来我将他给封廉时,舍不得这孩子,便拿掉了他的锁,一直收藏着,如今能重逢,也是天意,夫人看情况罢!等他再大些,懂事些,不再恨我时,帮我把这锁交给他,也算是……算是我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说着,香儿已然哽咽。众人听着,皆是心酸。同为母亲,明珠自然理解她的寒心,却又无可奈何。

接过锁,明珠应道:"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

她对封廉的留恋,就让它继续尘封罢!乔翼梁是她的避风港,她很感激,他在身侧,让她有台阶可下,不至于尴尬无措。

随他去云南,便是对他这么多年照顾的最好报答。

日子渐渐安定,之后的一段时日,福康安都致力于追查天地会的事务上。

幸不辱命,终于在乾隆五十八年冬月,天地会首领万云龙被抓,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他,自尽于押往京城的途中。

转眼到了腊月,瞧不见雪花,小冬阳一心想看雪,福康安只道抽空带她上山去看,奈何公务繁忙,他总是不得空。

府里既忙着准备年货,又操心福康安之事,年后正月十六,便是他的生辰了!四十大寿,合该庆祝,然而福康安并无此意,

"太夫人才去,我不想大张旗鼓的办寿宴,今年就不过了罢!自己人聚在府里吃顿饭即可,官员那边,放话出去,没有大宴。"

乌尔木会意点头,封廉他们也心中有数,不再操持此事。

乾隆五十九年,正月十五这晚,照例逛灯市,众人又饮了些酒,回去时,明珠已有些晕晕乎乎,福康安最是喜欢她微醉的媚态,往往这个时候,云霄会自动退下,不再伺候她解衣,主子乐得伺候,她怎能打岔呢?

内衫开解后,福康安将被子拢在两人身上,享受欢愉的同时,不能冻着夫人啊!

"被子凉,"明珠闭眸娇嗔着,"汤婆子呢?"

只顾着急打发丫头,居然忘了吩咐她们备汤婆子,现下即便她们备好,也不敢贸然进来啊,

"忘了哎,你夫君我就是火炉,把你暖化!"凑近她,他轻声诱哄着,"抱紧我……"

迷迷糊糊的明珠倒是很听话的钻进他怀中,又伸出手来环上他,瞬间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热气,又不满地嘟嘴道:"烫……"想抽回手,却为时已晚,

"冷也是你,烫也是你,融合一下,我把暖意渡给你。"

微张的红唇似在等待他的品尝,黑亮的墨瞳如漩涡般吸引着他,他已等不及,要与她相缠。

她还在想着怎么渡时,唇上已感温热,霸道的欺凌着,吻得樱唇越发水润,好不容易等他转移阵地时,她才能发出抱怨的声音,

"就会趁我醉了欺负我……"

"你错了,没醉照样欺负,不过醉了的你更听话哦!"他喜欢,因为反应更诚实些,比如这一刻,品尝樱桃时,她已不自觉的伸出手,攀上他脖颈,轻颤着,情不自禁的拥紧他……

欢愉过后,他有些困乏,她却清醒了,睁着眸子在他身上轻画着圈圈。

摆明了诱心啊!"还没喂饱,我的小羊羔?"

第两百四十三回 没心思理会他的挑逗,明珠正经问他,"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的生辰呗!"他想忘也忘不了,"元宵过后,这般特殊,怎会忘?"

没忘么?他怎么无甚反应呢?明珠忍不住提醒道:"你四十了呀!"

"嫌我老了?看来果然没喂饱你!"说着还要动手动脚的明证,"别闹!"拉住他的手,明珠再一次重复着,"瑶林,你四十了!"

神色里没有嘲讽,而是一派认真,带着几分欣喜,福康安终于明白了,她的高兴缘何而来,那个预言里,他们兄弟几人都活不过四十,而他,马上就四十了!

"所以说,预言不攻自破,你的丈夫,本就是特殊的存在,预言见了我,也要绕道而行。"

"瑶林,我很开心。"既然难掩欢喜,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喜悦,本就是拿来分享的。

那么之前呢?"你一直在担惊受怕?"

怀里的人儿点了点头,紧紧拥着他,舍不得松开,

"害怕,但不敢说,所谓鬼神之说,宿命之类,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之后,你平平安安,我就不会再信那所谓的预言了,你一定会长命百岁,你说过,会护我一生,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原来夫人这么信任他啊!福康安忽然就想逗她一逗,"若是食言呢?"

"不会的,"她坚信,因为她有自己的决断,"我会陪着你,无妨生与死。"

她的肯定,意味着,殉情?

不,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伸手轻抬她的小下巴,凝视于她,福康安神色郑重,清晰地向她倾吐着心声,

"明珠,假如有一日,我真的先你而去,你定要继续活下去,你要相信,我没有离开,我的魂灵还在,继续守护你。"

"不相信,莫想哄我!"不敢对视这样深情又动容的眼神,明珠窝在他怀中,依依不舍地向他表明,

"我只要你,不要魂!"

"真的!"摩娑着她挂在颈间的碧玺珠链,福康安道:"当初师傅雕刻时,我滴过血,所以我的魂会留在碧玺里,守护你。"

为何,要说这些,认真的像是交待后事一般,真真讨厌!轻锤他一拳,明珠哽咽埋怨,"好好的生辰,你又惹我难过……"

他也不想提这些,只是世事无常,惟怕意外,是以他得提前警告她,好好活着,这是他的心愿!她必须听话!

"不说了,你谨记就好,当然,我也会答应你,照顾好自己,说实话,留你一人在世上,我还真不放心,有男人撑腰的女人才幸福!"

"你知道就好,"她就喜欢福康安这一点,做的比说的多!

"再深情的承诺都不及亲身陪伴,若是没了你,纵然独活,也是空心人。"

"夫人的暗示我懂,你就希望我填满你,是也不是?"不甘于言语调戏的福康安不自觉地伸出大掌,滑向她后颈,直到指节探入她青丝中,才稍稍用力,将她的耳垂带至他唇畔。

他的爱,炽热到要将她融化!

这个年,注定不能平静,福康安寿辰过后没几日。万云龙的儿子万守仁为父报仇,带领三名天地会高手,埋怨在福康安夜归的路上,以备袭击。

刺杀一事,福康安早有防备,轿子旁跟着的小厮打扮的人,其实都是顶尖高手,防备极强,攻击极狠!

万守仁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成功刺杀福康安,反倒把自个儿送进了牢中。

但他并不惊慌,心知曾受过他爹恩惠的其他天地会兄弟定然会来救他。

然而劫狱似乎并未成事,又有一波兄弟死于乱刀之下!

天地会的人眼看此路不成,只能另行谋划。

福康安一心想着加强牢狱看守防御,却忽略了总督府中的自家院子。

是以当他自外处赴宴归来,看到侍卫在门前跪了一地时,当即生出不好的预感,

"怎么?人犯被劫?"

侍卫首领阿布凯不敢开口,冷汗直冒,若果真只是万守仁逃走,倒也算不得大事,假以时日,必能将他绳之于法。但此刻的情况,比这个更糟糕!

然而主子问话,他不能不答,犹豫片刻,他将心一横,如实回禀,"回大人,万守仁还在,只是……"

酒劲儿未散,福康安略感不耐,"爷等着回房休息,你在这儿支支吾吾啰嗦什么?有屁快放!"

"是!内院有丫鬟上报,说是……夫人她……失踪了……"

说完这一句,阿布凯仍是不自觉的颤抖着,他自然明白,夫人于主子而言,意味着什么!重于命,甚于命!

"你说什么?"眯了眯眼,福康安以为自个儿醉了,出现了幻听,遂让他再清楚的说一遍。

阿布凯颤声道:"丫鬟说:她就沏壶茶的工夫,回来就不见夫人,房间里有杯子摔碎,凳子歪倒的痕迹,还有云霄姑娘,亦失踪。"

"失踪?"福康安突然笑了,"你在跟爷开玩笑?我的夫人,在府里会失踪?"

渐渐高昂的声音震得阿布凯低首请罪,"主子息怒,奴才不敢戏弄主子,但夫人失踪一事,千真万确。"

"你们他娘的都瞎了么?"

话未听完,阿布凯已被踹倒在地,闷哼一声,不敢抱怨,即刻回身跪好。

"大门没有见夫人出入,后门亦没有,奴才已经搜查过,府里皆没有夫人的踪迹。很有可能是……"

"飞了?"福康安只觉得这是他听过最令人愤怒的笑话!

阿布凯哪敢说笑,只颤声猜测道:"想必是,天地会的人,劫持了夫人……"

一句想必,燃得福康安的愤怒烧得更旺!"所以呢?你们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的确是无人发现,"也许是……高手……"

"你是想说你们是饭桶么?"指着他的鼻尖,福康安忍不住怒骂,

"万守仁若是跑了,我只是面子挂不住,不定当回事儿,但是我夫人丢了,"明珠失踪,让他如何冷静?"压低了声,他本想克制愤怒,却发现心乱易燃!

"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大人息怒!天地会的人自命清高,一向不会做伤害妇孺这种下三滥之事。

他们此番劫持,必然是狗急跳墙,想以此威胁大人,放了万守仁。"见主子阴着脸没吭声,紧张的阿布凯继续道:

"是以奴才以为,夫人既然有利用价值,他们暂时不会动夫人,奴才定然竭力寻找夫人下落!求大人息怒!"

福康安的确也忽视了,认为天地会只会冲他而来,万未料到,他们会趁机劫持女人。

乌尔木明白主子心急如焚,又在旁劝了几句,福康安才答应饶他们狗命,即刻遣派侍卫,趁夜全城搜索!不可懈怠遗漏!

他本想亲自前去,又被乌尔木劝住,此番正是特殊时期,时刻得提防天地会,他若跟上,侍卫还得分心保护他的安全,无法专心搜索。无奈之下,他只得罢休,在府里等着消息。

然而,一夜未果,福康安就在他屋中的躺椅上半躺了一夜,一闭眼,全是明珠的影子!

天地会!居然敢动他的女人!

也不知她被劫持后,是否会被虐待,绑起来?不给饭,不给水?此刻的她,一定焦虑无助,等着他去救她罢,然而他,竟连她在哪儿都查不到!

没能追查到影踪,他只能被动等着,照理说,天地会的人若只是想拿他夫人换取万守仁,那么,他们应该会留下联络地点,让他交人才对。可为何,他房中没有任何字条之类。

天地会,究竟在等什么?故意消耗他的耐心么?

且说明珠被劫持时,云霄紧拽着夫人不放。蒙面人便干脆将她也带走,听说这丫头是福康安的宠妾,拉回去,两个女人,换四个兄弟,胜算大一些。

被迷晕的明珠是被冻醒的,醒来时,外头一片漆黑,不知是什么时辰。

正月的夜,无被取暖,浑身冰凉的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但见对面有两个人,墙角有一张小床,一人斜依在靠床的墙角,怀揣着宝剑,闭目睡着,

另一人来回踱步,看样子有些犯困,仍然打起精神看着她们。

手背在身后被绑着,脚也被绑着,明珠发觉她与云霄两人被扔在稻草堆边,也不知睡了多久。

看守的大胡子见她醒了,也没说话,只是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着。

"我要喝水。"其实她并不渴。

大胡子嗤笑道:"你想喝,我就得倒?哼!我可不是你的奴才!"

方才那会子,明珠已想明白了,"你们想利用我救人,难道还要虐待我?我若渴死了,你们拿什么去交换?"

"伶牙俐齿!"奈何无用,大胡子是个大老粗,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一天不喝水,又不会死人。"

靠在墙角的人被吵醒,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看亮光,过了会子,才适应。

"吵嚷什么?歇一会儿都不能安生。"

大胡子庆幸道:"反正也该换班了!你醒了正好,不必我叫你。那位姑奶奶要喝水,你伺候她罢!我茶喝多了,得去茅房通通肠子!"

青衣男子随即坐起了身,蹬蹬有些麻木的腿,来到桌前,倒了茶,走过去,递给她。

"手能解开吗?"这才是明珠的目的,被绑了这么久,手实在酸痛。

"不能。"那人看了她一眼,断然拒绝。

第两百四十四回 防得这么严!"脚还在绑着呢!我又不会武功,跑不了。"

"女人的话不能相信,好不容易把你们掳来,万一跑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明珠冷哼耻笑道:"你们天地会,不是行侠仗义么?怎么还掳女人去威胁?这是大丈夫所为?"

"你怎么知晓我们是天地会?"抓她之际,他好像并没有表明身份罢?

猜到很难么?"我又不是傻子!"

好像他问这个问题很傻一样!罢了,抓都抓了,还怕人骂?无理也得做,救人要紧,就当一回土匪又如何?

"紧急时刻,便宜行事,无可厚非。听说福康安很在乎你,我们就想利用一下。"

瑶林对她的宠爱,倒成了软肋?是幸还是不幸?

"茶凉了,喝罢!"那人端着杯子,蹲下身来,看样子想喂她。

其实她倒不是很想喝茶,只是想手被解开,既然不给解,她也懒得喝了,"我怕有毒,不喝。"

刚想夸她机敏,不必解释,也知晓他们的目的,很快又被打脸,原来女人还是蠢的时候多,

"我若想毒死你,还劫持你做什么?直接杀掉好了!"正说着,他忽然注视到她胸前的首饰,

"这个项链……"

见他盯着她的碧玺,明珠往后挒了挒,紧张转身,似是很防备!"还要劫财么?说好的侠义呢?你们天地会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盯着看了一会儿,青衣男子时而蹙眉,时而展眉,神色复杂,"这珠链你从何而得?"

这回该明珠蹙眉了,劫财还要问来历?难道是赃物他们不要?但是凭什么告诉他呢?

"与你何干?"

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青衣男子又换了口吻,态度诚恳地看着她,

"这条链子,对我意义重大,我在很认真的问你,请你认真的回答!"

这算是客气么?虽不懂他的目的,但明珠能感觉到,他看到这碧玺后的确很震惊,却不知他怎会识得此物,

"这是我夫君送我之物,特地请人打造,除了那雕刻师傅,大约也未经旁人之手,何来的意义重大呢?难道……你是雕刻者?"

不应该啊,他这个模样,大约三十多岁,碧玺雕成那年,他也就十几岁而已,不可能有雕刻的功力,"或者,是雕刻师傅的后人?"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敢问夫人,得这项链,有多久?"

"二十二载。"

"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诳人罢?

"此乃成亲当年,夫君所赠,我记得成亲多少年,这不稀奇罢?"他究竟为何在意这珠链呢?明珠快被他绕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此时,云霄醒转,一见现状,有些惊吓,"夫人,您没事罢?"

"无碍,"明珠笑慰道:"除了被绑,手脚有些发麻,其他都好。"

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云霄有些害怕,"这些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夫人?想要银子?"

摇摇头,明珠道:"他们要万守仁。"

"天地会?"府里传的沸沸扬扬,云霄亦有耳闻。

"正是。"想到一事,明珠转脸问他,"你还没说,我的项链有何意义?"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想是同伴归来,便站起了身,没再多言。

夫人一向养尊处优,突然被绑,云霄怕她惊慌,忙安慰道:"夫人别怕,三爷会来救您的。"

"不怕,我知道他会来,"她却怕他过来,

"但传闻,万守仁是下一代天地会首领,好不容易抓获他,瑶林已上了折子向皇上禀报此事,倘若突然放了他,又该如何跟皇上交待?

众臣知晓后,必然指责他因私废公,抓住把柄,纷纷弹劾,瑶林必将受到惩处。"

夫人所言有理,可是以主子的性子,不管什么条件,必然毫不犹豫地来救。

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得暂时歇着,被束缚的身子怎么也睡不安稳,清晨,明珠实在坚持不住,睡了会子,没多久,又被人唤醒,但见大胡子端了碗清粥过来,"吃饭了!"

总不能又要喂罢!这大胡子,明珠才不愿与他接触!"你给我松绑,我自己喝。"

又来这套!大胡子居高临下的瞪眼道:"不可以!"

"那我不喝。"

那人也不将就她,"爱喝不喝。"

明珠果然将头一别,也不理他。

青衣男子走了过来,斥道:"凶什么?对待人质要有耐心。"

"你有耐心你来哄,老子不管了!"恨恨地将碗递给他,大胡子走了出去。

青衣男子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若不是看在你是我恩人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对女人有耐心。"

"恩人?"这话莫名其妙,明珠与云霄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他认得她项链的原因?可明珠并不记得眼前这个人。

"我帮过你么?什么时候?"

"二十二年前。"

明珠更懵了,当年她嫁与福康安后,一直待在富察府,没出门遇见什么人罢?仔细看了看他,明珠对他仍是毫无印象。

"夫人当然不记得我,其实这么多年了,我记得夫人的恩情,却已记不清夫人您的模样,脑海里只有这串项链。"她的碧玺,正好吻合了青衣男子的记忆。

"五颜六色,光彩夺目。"

可是,"我究竟帮过你什么?"明珠很好奇,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好事,居然不记得。

"当年你是否捐建过学堂?"

明珠略一回想,的确是有,"你在学堂念书?"

"那时候我已十五,没必要再念书,我弟弟才七岁,正好有幸进了你捐建的学堂里,当时学堂才安置好,可能你去观摩,正好看到我弟弟在哭,

听说我母亲病了,你便请了大夫过去看病,还嘱咐我弟弟,男子汉不能哭,要好好念书,成才后能做官,有银子就能孝敬父母。我弟弟就记住了你的话,一直发奋图强,现在的他,已然做官,为你们大清效力。"

背道而驰?"你弟弟做官,而你入了天地会?"

点了点头,青衣男子道:"我师傅是天地会的人,他对我有恩,我也就加入了。"

这就很尴尬了,"你弟弟知道你在天地会么?"

"不知,我很多年不曾与他联络。"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弟弟联系,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为你请了大夫,我娘又坚持了两个月,终于等到我爹打仗回来,也算了了心愿。所以我很感激你,但从此再未见过你,"看着她,青衣男子欣慰一笑,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串项链。"

"所以呢?你要放了我家夫人么?"云霄觉得他报恩的时候到了!这是天意啊!于是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他却冷冷道:"你想多了。"暼了云霄一眼,青衣男子又看向明珠,有些歉疚,

"纵然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能背叛天地会。你们还是等着福康安来交换罢!"

这拒绝,意料之外!云霄失望透顶!"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让老天见证你的恩将仇报?"

老天的确喜欢和人开玩笑啊!青衣男子无法接话,打岔问明珠,"要不要喝粥?"

这江湖人不懂男女之防么?明珠别头道:"渴死饿死我也不喝。"

"我家夫人不想让男人喂她,你帮我解开,我来喂夫人。"

"不解,"青衣男子很坚决,表明自己不会轻易被攻破,"少有歪心思。"

"我一个丫鬟,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歪心思,你还怕我跑了?我打得过你么?"

不愧是主仆,套路都一样,奈何他就是不上当,"女人耍起心机来,男人望尘莫及!"

正说着,有人在外头汇报,"香主,堂主说时辰快到了,要带她们出去。"

这么快?"你们知会我夫君了?"

"约了辰时三刻,看他会不会来。废这么大周折,别让我们失望。"

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几人带她们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青衣男子先下了马车,又招呼她们下来,明珠一看,是江边,还有条船等着。

青衣男子也不多言,拉着她们的手臂径直往船上带,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换得万守仁就离开。

又是船!明珠已经被绑到船上两次了,她与船有仇么?不同的是,这一回,有云霄陪着她,想到此,明珠叹道:

"傻丫头,你要是及时松手,也不会被他们绑来遭罪。"

"有我陪着夫人,夫人也不至于惶恐无措。"

青衣男子也不顾她们情意深深,直接又将她们反手绑上绳子,云霄一恼,长长的指甲使劲儿掐着他正在打结的手。

"嘶!"疼痛猝不及防!这女人的指甲果然不是白留的,被踹一脚也不至于这么疼!身后的青衣男子俯首在云霄耳畔厉声吓唬道:

"再敢乱来,立即剪掉!"

"你敢剪我指甲试试!"

"试试就试试!"真当他是吓大的!青衣男子让人拿了剪刀过来,作势要剪。明珠呵道:"不许动她!"

第两百四十五回 云霄怕他真剪,慌着挣扎,

"你敢断我指甲,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她以为他惧怕?"漂泊江湖,我本就打算一辈子独善其身,怕什么断子绝孙?儿孙满堂的,我还怕受牵连呢!"

一旁有人哄笑道:"不如这女子不还了,留着给香主传宗接代!"

青衣男子"啧"了一声,警惕地看着云霄摇摇头,"福康安的女人我敢要?指不定哪会子趁我不备就要替她男人报仇呢!"

"我不是……"她本想说她不是福康安的女人,想了想,云霄又觉跟这些江湖流氓没有澄清的必要,干脆闭口不言。

明珠瞥了青衣男子一眼,十分不屑,

看出她的鄙夷,青衣男子忍不住解释道:"是你的丫头先掐我,不然我会逗她?"

"和女子斤斤计较,也算男子汉?"

"得!女人永远有理!你们欺负男人应该,我们还手就是小气!"

明珠未理他,忙问云霄,"没事罢?"

摇摇头,云霄愤然瞪着那人,她留了许久的指甲,若是被剪,必然得拼尽全力踹死他!

青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女人如同小人,无理可讲。

此时有人来报,"香主,韦堂主请您进去。"

"嗯,"交待其他人看好这两个女人,青衣男子走过去,低头闪进了船舱。

终于得到消息时,福康安命人将万守仁戴上枷锁,准备去救明珠。

封廉劝他三思,福康安不耐怒道:"有什么可思考的?云川被人绑走时,你有空三思么?"

"可是放了万守仁,如何与皇上交待?"

封廉不是不知晓主子对夫人的在乎,可他说的,也是事实,身为下属,他不能不提醒,冲动的后果!

福康安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他总有法子自救,"以后自然有机会再将他抓回来。"

"那太难了,福爷,天地会没有头领,其他各分会的堂主为那总舵主之位,必有一番恶斗,我们趁机一网打尽,才是当务之急!倘若归还万守仁,以他的身份,必受拥戴,那么天地会很快便可重整旗鼓,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良机不可错,是以封廉不希望主子因私废公,忘了审时度势!

这局面,能否掌控是其次,福康安最先考虑的,是明珠的安危,

"没有万守仁,我顶多就是因私忘公,被皇上处罚而已,但是没了明珠,荣华的意义何在?

我从来没有认为官职比明珠重要!"

很明显的事,何必要他声明?"根本不需要犹豫的取舍,谁敢再多说一句,就地革职!"

杨芳拉住封廉,示意他不要再说,"主子一向不在乎旁人的议论,没了万守仁又如何?

万云龙不是死了嘛,这万守仁即便回了天地会,也不定能坐上首领之位,天地会中比他有能耐的多了去了,

万守仁不过仗着是万云龙的儿子,才得众人襄助,实则他本人,并无他爹的能耐!

即便总舵主之位归他,天地会也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只是根深蒂固,又牵扯江湖势力,清除需要时日而已!

皇上也不会把主子怎样。你就莫忧心,听主子的便是。"

心知劝不过,封廉不再多嘴,"我守着总督府,你陪福爷去罢!"

"好。"

万守仁被带到后,福康安即刻带人出发。

江边,船上,辰时三刻将到,

为首的一人,立在船头,江风凛冽间,衣摆飘摇。眉目间沉淀着岁月馈赠的稳重,旁人都恭敬地称呼他为韦堂主,来到明珠身边,他从容开口,

"冒犯夫人,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在下保证,只要福康安将我们的弟兄归还,你们两个,必安然无恙。"

假意的客套,明珠没有耐心去听,

"有本事就去劫狱,成了算你们的本事!劫狱失败,居然劫持女人去威胁,天地会的行径,令人不齿!还妄称什么替天行道,伪君子!"

大胡子听不得讽刺,拔刀威胁,"你再唠叨,割了你的舌头!"

明珠回眸,纵是女人,被威胁时仍十分镇定,毫不输阵!

"尽管动手,怕你我就不是福康安的女人!待会儿万守仁也许可以归还,但是你,就等着为你的冒犯赎罪!"

不过几句话,竟压得那人喘不过气来。大胡子还要再辩,被韦堂主呵退,立在一边,不敢再冒失。

正在此时,岸上有马蹄声传来,有辆马车驶向这边。

下来四个人,福康安,杨芳,宋孟阳,还有带着枷锁的万守仁。

看到她无恙,福康安总算安心,朝向她高喊一声,"明珠!莫怕,我来了!"

他果然如约而至,看到他的身影,明珠亦觉心安。

微微点头,明珠示意自己不怕,只因她清楚的知道,她的男人,不会让她置身险境太久。

韦堂主见状微蹙眉,"说好两个女人换我四个兄弟,为何只有一个?这交易,不想做了么?"

得寸进尺!福康安冷哼道:"我的夫人,换你们总舵主的儿子,不配么?"

"还有这个丫头呢?"指了指云霄,韦堂主提醒道:

"您的宠妾,不想赎了?"

"妾?"料想因着阮文名的事,流言已经传开,福康安懒得解释,顺水推舟,

"我福康安会缺?随你们处置。"

明珠闻言不依,"瑶林,你不能不管云霄!"

主子的选择,云霄并不意外,只是尴尬地惊呼了一声,"夫人,我好像……来月事了。"

"啊?"这个时候,她来月事?怎么办呢?明珠急忙转头对那人道:"她不舒服,得去方便,你们先把她解开。"

大胡子却态度冷硬,"忍着!"

"不能忍!"云霄一脸窘迫,"我来了月事,待会儿若是弄脏了衣裤,让你们所有人都瞧见痕迹,倒霉可就不怪我了!"

男人们对女人月事还是很避讳的,认为看到那污秽的血迹会撞邪,青衣男子看向韦堂主,询问他的意思。

韦堂主干咳了一声,只道船内无人,让她去收拾。

得了允准,青衣男子为她解了绳子,旁人都下意识远离她,才得松绑的云霄在一瞬间拔下簪子,抵向韦堂主脖颈,一手握住他受伤的胳膊。第一次劫狱,他也去了,幸未被捕,却也受了伤。

云霄的簪子紧戳着他肌肤。迫他自动退后,远离众人。其他人拔刀以待,不敢轻举妄动。

那边的青衣男子立即抓紧明珠,冷笑着印证他昨晚的论断,

"果然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饶是男子汉,也经不起她这样虐待伤口,韦堂主面色微变,"你疯了?"

福康安也觉得,云霄是不是疯了,她是要唱哪一出?破釜沉舟?

但见云霄毫不胆怯,命令韦堂主,"放了我家夫人!立刻!"

一个女人,也想对他下指令?"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凭他的处境!"除非你不要命!"

"谁不想要命?"韦堂主大义凛然道:"但男人更得讲义气,不能因为你的威胁,而不救兄弟!" 一根簪子,就想要他的命?也太天真了些!

岸上的万守仁暗叹了声好兄弟!

武力她自然敌不过,攻心的胜算更大,船上的云霄忽然凑近他,附耳低语,"你是堂主,你也有资格当舵主啊!为何一定要是万守仁?"

明明是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却字字句句敲在韦堂主心上,仿佛震醒了心底沉睡的恶鬼,咆哮着想摆脱束缚!

见他不语,知他听进了心里,云霄又看向青衣男子,不耐催促,"快,放了我家夫人,否则我就杀了你们堂主!"

一旁有人不乐意,提醒青衣男子,"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放了这女人,万舵主就有危险!"

青衣男子尚未接话,大胡子不服道:"韦堂主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几人争执不休,云霄又对牵制夫人的男子施加压力,

"我家夫人曾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恩?什么恩?"大胡子莫名其妙,其他人更觉奇怪,愤慨怒骂,"他娘的!你们跟那福康安是不是一伙儿的!"

"不可能!我家香主不可能背叛天地会!"

众人七嘴八舌,青衣男子听不下去,看了韦堂主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已明白了他的心思,再看看明珠颈上的项链,不得已松开了对明珠的牵制,

"我欠夫人的恩情,便算还了!"说着,反手一挑,割断了她脚腕的绳子!

得到自由的明珠看向云霄,想与她一同离开,云霄着急催道:"夫人别愣,快下船!"

身后有人要来拦,被青衣男子提剑挡住,明珠心知不能辜负云霄的冒险,福康安亦在此时跑过来唤她,"明珠!下来!"

明珠不再犹豫,提着裙裳,踩着花盆鞋,摇摇晃晃的赶忙跑下船,青衣男子立即收了跳板。

拥住明珠后,福康安闭眸暗谢上苍!随后又赶紧为她解了绳子,问她疼不疼,明珠顾不得手腕是否勒伤,只一心催道:"救云霄!快!"

云霄心知没有希望,也就放下了簪子,轻松一笑。青衣男子顺势过去,将剑架在她脖颈上!

第两百四十六回 "我没冤枉你罢!不安分的女人!"

"是你解开我的,香主何必假仁假义,"凝眸温柔望着他,云霄瞎扯道:

"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答应我的好处呢?"

"什么好处?"青衣男子忽然觉得被她摆了一道,恼羞成怒,"警告你,不许胡说,血口喷人!"

"哼!"男人果真薄情,昨晚哄我时,可是柔情似水呢!"云霄说得跟真的一样,青衣男子不禁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娘的!什么都没做!她居然诬陷他!

"够了!你这个女人很歹毒啊!"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旁人有理由信了云霄的话,"好啊你们,说要救万舵主,其实是要害他!狼子野心!"

青衣男子看向韦堂主,神色有些焦急,"韦堂主,我没有出卖天地会。"

"我知道,咱们都被这个女人耍了!"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云霄的话,正是他深藏心底的欲望,既然被看穿,那就顺水推舟罢!

"妈的!跟他们拼了!总舵主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他的后人!"

韦堂主冷眼瞥道:"你以为拼得过?"

大胡子愚忠不怕死,"咱们八个,他们三个,还拼不过?我不如去吃屎!"

莽夫一个,从来不动脑子!"福康安会只带两个人过来?"

"算你识相!"福康安冷哼一声,似有动作。

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韦堂主不再犹豫,高声下令"开船!"

抓着福康安,明珠慌道:"云霄!瑶林,快救云霄,她还在他们手里!"

怎么救?"你要我游过去么?"

"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也看到了,是她救了我,你不必拿万守仁来换,不必被皇上责罚,也等于是她救了你啊!你不能不管她的死活!"

"我会感激她。"但却不愿再冒险。

福康安无动于衷,急哭了明珠,"瑶林,救救云霄,当我求你!"

"她不是我的命。我不想冒险。"

都已开口相求,为何,他还是这般铁石心肠?恼恨的明珠心急如焚,跑向江边,却被福康安一把抓住,紧紧抱着不许她乱跑。

明珠愤力挣扎着,"放开我,我要救云霄!"

"别胡闹!"

杨芳心中不忍,上前提议由他去救云霄,却被福康安拦阻,丫鬟与大将,哪个重要,他还是有数的。杨芳与宋孟阳,都不可冒险,其他士兵,也不能!

被抛弃的万守仁见状怒喝,"韦青山!你不管我了么?"

韦青山负手立在船头,面不改色地道着冠冕堂皇之言,

"身为堂主,我得顾全大局,不能让一船人为你陪葬!万总舵主在天有灵,想必也会谅解我。"

"韦青山!你就是有私心!……"船越开越远,万守仁骂人的话,他已听不清楚,只是平静转身,看向身后一众兄弟,

"你们谁想尽忠,大可以从这跳下去,我不会拦阻,"道罢,韦青山进了船舱里。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勇气。

果然,不止官场,江湖里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福康安毅然决然地吹了声口哨,后面立即窜出一批士兵,向此处飞奔而来!

见他们个个手持弓箭,明珠吓得拉住福康安,"不许放箭!云霄还在船上!"

福康安望向她,似是有些于心不忍,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明珠,我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大清的官员,为了百姓的安宁,天地会的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道罢,不顾她的拦阻,抬手喝令放箭,点燃引线的火箭瞬时飞向江面,射向船只!

船只渐渐起火,躲在船舱的众人又跑了出来,明珠亲眼看到,一只箭,射中了云霄!

"云霄!"火光连天的江面上,看着她渐渐倒下江面,明珠的眼眶已然滚烫!那是她的姐妹啊!陪伴她的日子,比福康安还长!

在她刚入阿颜觉罗府,被人欺凌时,云霄这个小丫头一直在默默地照顾着她。

陪了她几十年的人,如今居然被自己的丈夫杀死!是怎样的讽刺与悲哀!

福康安紧紧抱着她,面色清冷,不敢看她,任凭她哭喊捶打泄愤!

"云霄……你杀了云霄!福康安!你好狠的心!我恨你……"

哭到沙哑的明珠晕倒在他怀中,福康安看了江面一眼,无甚表情,将她抱上马车。

回府后,昏迷了半个时辰的明珠已醒,却闭眸不愿睁。

丫鬟送来了吃食,福康安心疼唤道:"明珠,起来喝点儿粥,你一天未进食,怎生受得?"

明珠不理会,开口已是沙哑的嗓音,"我要云霄,你把她还给我!"

他再有能耐,也管不了阎王的生死簿,"她活不了的,明珠,你应该体谅我,不要为难我好么?"

"你就是故意的,你不管她也就罢了,偏偏放箭,就是想置她与死地!"明珠已认定福康安此次的行为有私心!

"从蓝碧玺开始,你就对她有意见,怀疑她的忠心,想除掉她,这次终于有机可乘了,对不对?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福康安不承认,只道这是情势所迫。

明珠怎会信他?"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信任的丫鬟,为何还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世事哪得两全?"你没看出来么?她救你的时候,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下决心肯定也是因为我!"此刻的明珠好后悔,后悔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夺了云霄的命!

"因为我跟她说过,你若是放了万守仁,会被处罚,她才想帮你断了后顾之忧,她为你着想,你为何轻易放弃她?"

福康安心道:云霄这般,也是因为她当初帮过永琰,对不起自己主子,才想弥补。但是这话,即便说给明珠听,明珠也不会相信,不如不说。

"为什么要求我对所有人都仁慈?"他不是圣人,从来都不是!

"明珠,我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做不到。"

"至少我在乎的人,你该对她与众不同些……"

"我对云霄还不够好?她与永琰暗中来往了那么久,若不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早就让她消失了!容忍到现在,你还想让我怎样?她又不是我的女人,我为何要不顾一切的救她?"福康安做决定自有他的考量,

"倘若救回了她,失去了杨芳,那么大清将损失一名将才,茉雅奇会失去丈夫!孰轻孰重,你应该懂得!为何要将罪行强加于我?"

他是认为她无理取闹么?可她觉得,他并没有尽力而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不在乎你,我会带着万守仁去换你?"那么深刻的在乎,居然被她轻视?奉出的真心,却不被人捧在手心,还要将它摔碎!真的很痛!

"明珠,你的话很伤人。你只在乎姐妹情,又是否考虑过我的为难?"

"做选择的是你!"刽子手还要装无辜,简直可耻!明珠回身瞪向他,恨得咬牙切齿,

"倘若你真的努力了,救不回来我必然不会怪你,可你非但不救,还要下令射箭!谁强迫着你了?我看不出你哪里为难,不过是私心罢了!"

"好好!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云霄永琰都是好人,我是坏人!"福康安被她气得无可辩解,心痛不能自已,起身警示道:

"明珠,有一天,当你发现永琰的真面目时,你别来跟我道歉!我不接受!"

道罢,福康安愤然转身,狠心不再哄她。

明珠想起云霄的惨状,想着她之前还在若无其事的与那青衣男子斗嘴,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罢?

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默默做了决定,云霄一定理解她,可她无法原谅自己啊!

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她奋不顾身的救她于危难,她却没能让她脱离险境,甚至于,她的丈夫,害死了她!

凄冷江水中,札兰泰、云霄,相继出现,那一夜,她噩梦不断,醒来,福康安在她身侧,刚拥住她,又被她推开!

转过身背对着他的明珠低泣着冷声斥道: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冷漠令他酸涩难当,忍不住问她, "究竟丫鬟重要,还是丈夫重要?"

"道义重要!"明珠对他的行为失望透顶,"倘若你已经摒弃了道义,变得自私自利,那你还指望我欣赏你什么?"

不欣赏?是没有爱了么?想到这一点,福康安顿感心灰意冷。

他在书房呆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回来陪她,而她,连他的安慰也不需要,看着她隐忍颤抖的柔弱肩膀,压抑的哭声,碎在他心间,扎得他生疼,

真的错了么?纵然再来一回,他大约还会这么选择,明珠她,为何就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呢?

次日,雅尔檀过来劝她,茉雅奇亦来,皆劝她想开些,她们为福康安的辩护,明珠根本听不进去,脑海中都是云霄中箭的画面……

是她连累了她,甚至于,害死了她,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第两百四十七回 昏暗的烛光,刺痛了微睁的眸,慢慢适应后,她才勉强抬首,看了看四周,

破旧的桌子上,燃着一支烛,其余的,都是些简陋的摆设。

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这情形,倒像是被人救了,背部一阵刺痛传来,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那根箭呢?被拔掉了么?

她想起身,却很吃力,稍微一动,背部就撕裂般的疼痛。

"别动!我帮你。"

听到身后有男声响起,云霄看不到人,但记得这个声音,应该是那个青衣男子。

等那人走近,扶着她,帮她翻了身,她才勉强坐起来,却不敢挺直脊背,太疼,

"你救了我?"

"嗯。"

他居然点了点头?不应该啊?"我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应该杀了我的。"

还算明白,"外头那群人就想杀了你。我说等你醒了再。"

醒了再杀?那干脆不要醒,"已经醒了。"所以,他要行动了么?

看出她的顾虑,青衣男子开口道:"我不会杀女人。外面的人我会应付,你安心养伤。"

终归是救了她,不管好人坏人,她都该客气一些,"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起身为她倒了杯茶,他顺口回道:"我叫连越。"

名字倒是挺斯文,云霄接过茶,颔首致意,"多谢连香主。"

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云霄又将杯子递给他。

看她神色愣怔,连越动了恻隐之心,随口安慰着,

"你也别难过,男人嘛!没几个长情的。"

没有几个,她却见过,"碰巧,三爷就是个长情的男人。"

"他长情?呵!"到现在她还觉得他好?这个女人,也太傻了罢!"长情为何抛弃你?"

"我又不是他的女人,他为何不能抛弃?"

逗他?"你不是他的宠妾么?"

又一个误会的,还是解释一下罢!不然他会一直把她当作怨妇,

"不是,流言而已。能入三爷心的,永远只有我家夫人。我与三爷,只是主仆。"

"可他明明说什么,他不缺妾……"这不是默认云霄是他的女人嘛?

这也能信?云霄真佩服他的浮想联翩,

"你们偏要给他扣顶多情的帽子,难道要他剖心挖肺,对天起誓他只爱自己的夫人?没有必要,他们二人明白即可。"

连越突然有些明白了,此次失手的原因,"所以,抓你本就是多余?没有你,兴许还能成事?"

云霄看着他,不可置否,"后悔还来得及。"不就是一死么?不足为惧。

"我们八个弟兄,或中箭或被淹,死了四个,另外两个已经炸了,誓要让你陪葬。"

炸毛的人,必然不会是韦堂主,"韦堂主呢?他得感谢我罢?"

能不能不说实话?"心知肚明就好。"

"你呢?"云霄很好奇他的立场,"站在哪一边?"

他其实并不是韦青山的人,只是这一次行动,才接触颇多,也只有韦青山最沉着冷静,位份又在他之上,是以他才听从韦堂主的意见,

"我只是个香主,没有选舵主的资历,也就不在乎。"

"噢,"随口应了声,云霄没再说话,感觉有些冷,低头一看,她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衫似乎不是她的,不由惊呼!

"我的衣服……"

"被箭刺穿,也被血迹染脏,就扔了,给你换了身,虽不好看,不过也无妨,粗糙的衣服也遮不住天生丽质。"

捂紧胸口,云霄只觉尴尬,"你换的?"那岂不是被看光了?

"我倒是想。"干咳了一声,连越解释说,是一位大娘帮她换的。

呶了呶嘴,云霄也不好说什么,幸好不是他,不然还怎么见人!

"若是我,你不会要我负责罢?"

云霄只觉这话不对,不免有些惊吓,"到底是不是你?别一惊一乍的唬人好么!"

"呃……"该怎么解释呢?

"你也知晓我们的身份,官兵必定还在探查我们的消息,实在不好大张旗鼓的找大夫,反正我也会包扎,就让大娘帮忙脱了你衣衫,将你反转过去,让你趴着,然后我给你拔了箭,又处理了伤口,敷了些药,"

小心翼翼地看了云霄一眼,确定她没有想要动手打人,连越才大着胆子继续道:

"所以说,我只看到了背而已。这样,需要负责么?"

怎么这么尴尬呢!云霄捂了捂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救她,她若是回敬一巴掌,倒有些不知好歹了,可身子就这么被人看了,也是委屈,唉!

看她蹙眉难过的样子,连越也有些懵,当时只顾救人,并未想那么多,现今她问起来,他才考量到男女之防,实乃特殊情形,他也不是故意占便宜啊!

况且,根本没有占到便宜好罢!他的眼里只有伤口,哪顾得看其他!

只是这般狡辩,似乎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想了想,连越将心一横,对云霄道:

"你若是定要我负责,那我只好栽你手里了。"

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是做给谁看?"说得好似我赖着一般!"白了他一眼,云霄坚决拒绝,

"不需要,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需要你负责。"

"原来你有丈夫啊?"之前一直把她当作福康安的小妾,竟忘了这一点,看她的年龄,应该也是成过亲的人,遂问,"你丈夫人呢?"该不会突然蹦出来揍他一顿罢?

丈夫?她都忘了她有过,直至他问起,她才想起来,她还是成过亲的人,只是,"和离了!"

"和离?"连越惊道:"你丈夫是瞎子么?居然休了你?"不敢相信,漂亮的女人也会被休?

云霄纠正道:"是我休了他!"

这话听来更神奇!连越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不会罢?女人休男人?"

至于大惊小怪么?云霄斥道:"少见多怪!"

"哎,你为何会休他?他做了什么令你无法容忍?"

云霄懒得多言,警告道:"好奇心略重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说说呗!"

云霄正想斥他,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震得背部一阵疼痛,伤口似乎又撕裂了一些……

看她咬牙坚持着,不肯叫喊,连越动了恻隐之心,

"好罢!不逼你说了,你躺下,盖好被子莫着凉。"

云霄不想再趴着,连越便帮她侧躺着,想起一事,云霄有些歉疚,

"那会子在船上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你别当真。"

"我明白,为救你家夫人呗!"连越自认清白,奈何众人不信,

"可我已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加之我极力反对他们杀你,他们已经认为我们有什么了。"

"啊?"听他这般说,云霄更觉愧疚,"那真是抱歉了。"

"所以咱们千万不能有什么,不然真的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可不想被人认作叛徒。

云霄只道让他放心,"你是天地会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天地会怎么了?"这话连越就不爱听了,"我们天地会都是英雄好汉!"

"好汉劫持女人去威胁旁人?"

一句反问堵得连越哑口无言,"这又不是我的主意。"

"你也参与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对你们这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卑鄙奸诈的人有好感!"

"我奸诈?我若是坏人,才刚就该趁着给你疗伤的机会乱碰几下!"

"你还说?"云霄气得抬身想打他,却又扯到伤口,疼得她咬唇不语。

连越不敢造次,忙道:"好好,不说了!你休息罢!大好人!坏人我先告退了,有事您唤一声即可。"

道罢,连越给她盖好了被子,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云霄只觉很累,明明受了伤,还与他吵架,实在伤神,很想好好睡一觉。

而总督府里,明珠亦躺在床上。

看着她的睡颜,福康安只觉身心疲惫,无力面对。

明珠有许久不曾这般恼他了,以往即便有矛盾,也是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和好如初,不会再有芥蒂,然而这一次,他知道,明珠是真的恨了他。

这种恨,就好似当年害她小产时,她对他的怨念!

其实福康安心知肚明,他若真想救云霄,也不是不可以,杨芳,宋孟阳皆在,还有诸多士兵。即便船开走,他也可以命他们游过去,打一场,纵有牺牲,也有可能救出云霄。

但他却不愿尝试,他不认为云霄值得他的士兵冒险豁命去救。

此事,若搁在避暑山庄之前,他兴许还会为了明珠去尝试救云霄,但自从他发觉云霄与永琰串通之后,他就对这个丫头有了戒心,没有动她,也只是看在明珠的份儿上,如今出了意外,他怎么愿意全力以赴呢?

忍不住抬手抚上她脸颊,想为她舒开紧皱的眉。

明珠似是被他的触摸惊醒,睁眸瞧见他,怨漠地看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了身又继续睡。

两天了,她还是不愿理他,福康安感觉心好累,"明明是天地会的人抓了她,怎么现在好似我是凶手一般?"

"见死不救,即为帮凶。"

这是什么道理?"每日都有许多人,会因各种情形死去,难道我都是帮凶?"

"那支箭,是你叫人攻击的!"

她总是抓着这一点不放,福康安无可反驳,又觉委屈,"我是要消灭天地会的人,她中箭是意外。"

说到底还是不顾云霄的生死,"不想听你狡辩,没有意义。"

她开始烦他了么?对待她的怨恨,他居然无可奈何。若是因为他对某个女人好,她才吃醋生气,他尚可理解。可是如今,却是因为他对一个女人不好,而遭她怨怼,实在匪夷所思。

第两百四十八回 云霄啊云霄,福康安真怀疑自己前世和她有仇,这一世,她才来帮着永琰折磨他,教他不得安宁!

接连几日,福康安见谁都冷着一张脸,杨芳、封廉皆因为一点儿小事被他训斥。

幸好杨芳脸皮厚,浑不在意,安慰自己,无妨,男人嘛!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过几天就会好了罢!

两个孩子在书房做功课时,云川与德麟说起,他爹挨训一事,德麟也觉着阿玛最近很反常,也不来督促他的学业,遂决定去看看父亲,以证父子情深。

又不好直接询问,于是拿着兵书,故意找了个深奥的问题去提问,却碰了一鼻子灰,被父亲以"你师傅是白拿俸银的么"为由而轻易打发。

此计不成,德麟只好再接再厉,状似关怀地打听,"阿玛为何愁眉苦脸?"

福康安拧着的眉似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老子不想说话,抑郁着呢!别来烦我!"

凶神恶煞,近身易化啊!"可是因为额娘不理你?"

"知道还问,欠揍?"不客气地呛了句,福康安又回躺在椅上,继续抑郁。

"孩儿可以帮阿玛呀!"德麟自告奋勇地讨好道。

是么?福康安半信半疑地瞥向他,"你有法子?"

阿玛教过他,说话要给自己留余地,不能太绝对,遂道:"不保证效果,但,试试呗!"

福康安顿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期待地看着儿子,"说来听听。"

"嗯……"德麟沉吟道:"我可以装病,额娘肯定会来照看我,阿玛也守在一旁,两人不就有话说了嘛!"

好主意!"转移重点,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装什么病好呢?"这是个问题!

德麟只是灵机一动而已,尚未想好下一步,"这个孩儿还没想好。"

"发热?"

这病不可取罢?"可是我好好的呀!额娘一摸就感觉出来了。"

简单如写一!"水桶浇下去,有助于发热。"

亏父亲说的出口!德麟目瞪口呆!"阿玛,我还是个孩子啊!你也舍得?"太可怕了,阿玛为了亲近额娘,都可以不顾他的安危么?"真发热了多痛苦!"

"那怎么作假才不会被发现呢?"福康安是谁?略一提点,他便能生出十个八个主意来,

"哎?就说你跟着师傅学骑射时被摔下马,脚崴了!"

太丢人了罢!他已经十四岁了哎!德麟很不乐意,"孩儿有那么笨?"

"计较这些作甚?"福康安开怀许诺,

"只要能让你额娘理我,你就是大功臣!阿玛定会好好奖赏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德麟忙问,"赏孩儿什么?"

"随你开口!"

生怕良机错失,德麟趁机撒娇,"孩儿不想念书!"

"是你想太多!"这孩子,想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

"老子不想当总督,行不行?不念书,便是傻子!要你何用?"

德麟以为,不念书,还有旁的出路,"我想和阿玛一样,做个大将军,上阵杀敌!念书有何用啊?枯燥乏味!"

"你以为,将军只有武艺即可?不念书,你怎么看得懂兵法?不懂兵法,如何调兵遣将?"

现成的师傅在这儿,不用白不用!德麟凑过来满目崇敬地讨好着,"那阿玛给我讲兵法呗!"

"你应该主动去看,自个儿理解,何处不懂,再来问,如此才能领悟得更透彻。"

"那样多麻烦,有阿玛这条捷径,为何不走呢?"

道理很简单,"一块红烧肉,闻起来香气四溢,但若我嚼碎了给你吃,还有什么味道呢?"

撇撇嘴,德麟嫌弃道:"我才不要吃旁人吃过的!"

不想就对了!"那就自己啃!"

好罢!又掉阿玛的坑里了,不过阿玛说要给他好处,他就先记下了,总会讨回来的!

傍晚时分,屋中渐渐昏暗,丫鬟正在掌灯,明珠收拾着云霄的衣物,睹物思人,以泪洗面。

忽闻下人通报,说是小少爷摔伤了腿,惊得她擦了擦泪,急忙赶过去,发现德麟只是崴了脚,腿已被大夫固定。

小厮未讲清楚,她还以为腿折了呢!问了大夫,确定没有大碍,没有骨折,明珠这才放下心来。

立定后,她发现福康安早在一旁守着,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对德麟道:

"乖乖听医嘱,这些天莫要乱动。这儿有人照看你,你就歇着罢,娘回房了。"

眼看额娘要走,德麟故意耍赖哼唧,"我不喝药,那么苦!"

这孩子,捣什么乱,"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苦?"

"腿伤养腿就好,才不喝什么汤药。"

"喝药可以活血化瘀。"

福康安趁势帮腔,"听你娘的话,不许任性啊!"

德麟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福康安遂与明珠商议,"要不,你留下喂他,监督他喝药?"

为何是她?"你不会喂?"

"我……倒是愿意,"福康安看向德麟,挑了挑眉,德麟会意,耍赖嚷嚷道:"不要阿玛喂,阿玛太凶!"

明珠没接话,德麟假意哼咛道:"哎呀!脚好痛!我不想躺着,想出去玩儿!"

"乖乖养伤,很快便能恢复。"明珠遂问丫鬟,"药煎好了么?"

丫鬟低眸道:"回夫人,尚未,还得两刻钟。"

明珠只得在床边坐下,"你师傅不是说你骑术不赖么?怎会摔下来?"

"那个……只顾望天了,天上飞过一只见所未见的大鸟,没抓好缰绳,就摔了。"

福康安原本还替他捏了把汗,怕他漏洞百出,明珠会怀疑,没想到这小子反应挺机敏!

"下次当心点,幸好这次无大碍,若是摔断了腿,可得躺三个月了!"

如此这般,明珠为儿子留下,福康安也能接几句她的话茬儿,总比之前不理他好许多。

奈何这德麟终归是孩子,耐不住躺,睡久了难受,第二天就偷偷下床跑来跑去,与看望他的云川玩耍,被半晌突然过来的明珠撞个正着!

德麟吓得顺势一坐,手中还拿着弹弓,也藏了起来,云川默默立在一旁,吐了吐舌头。

"呃……"德麟惊慌失措,强自镇定地笑笑,"还未到喝药的时辰,额娘怎么来了?"

明珠此番过来,也只是担心他躺着无聊,命人请了几个玩杂耍的,想带到他房中给他解闷儿。

奉命守在外头的小厮瞧见夫人过来,正慌着想进去通报,却被夫人制止,不许他出声,说是要给德麟一个惊喜。

于是,就被明珠看到这一幕!

"怎么这么不听话?让你躺着……"话未说完,她已觉察到不对,才刚他跑得很欢实,完全不似受伤的样子!

明珠不由起了疑心,当即命令小厮拆开德麟脚腕的纱布。

德麟想躲,明珠不依,定要一探究竟。

小厮不敢违逆,听从夫人命令拆开后,明珠发现他的脚腕如常,并未红肿,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装病!

看着儿子,明珠一派了然,"是不是该给额娘一个解释?"

她已经猜到真相,只等他自己承认,倘若他还继续蒙骗,就真的不可原谅了!

眼看瞒不过,德麟只好从实招来,低头悻悻道:

"其实是……孩儿希望额娘与阿玛多说说话,才装病,"

"你阿玛出的馊主意?"

"不,"德麟忙为父亲辩解,"是孩儿自个儿想的,阿玛并不知情。"

"他会不知情?"明珠才不信,"定是你们父子俩串通好了来骗我!"

另一个小厮眼见情势不对,一溜烟儿跑去请主子过来,福康安一听事情败露,急忙赶过去救场。明珠瞧见他,不由冷笑,

"你来的正好!"

"怎么?"福康安若无其事地笑笑,"夫人想见我?"

"想抽你!"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教唆德麟来骗我!"

"我骗你什么?"无辜地与她对视,福康安打算硬撑到底。

"还装蒜?"毫无悔改之意,犯了错,毫无悔改之意,罪加一等!

"德麟的脚根本没有受伤,为何诳人?"

福康安当即倒戈,大义凛然训斥道:"好小子,居然骗你娘?"

德麟一脸懵怔,父亲这反目也太自然了罢!

"别扯他,"明珠认为德麟不过是被他哄骗,"你才是主谋。"

"我完全不知情!"福康安一摊手,想置身事外。

德麟虽然想替阿玛独揽罪过,可是亲耳听着阿玛推卸责任,还是有些受伤的。阿玛忒不仗义啊,还不如他有担当!尚未来得及辩解,又听母亲竟对父亲道:

"德麟已经把你供了出来。"

"居然出卖我!"痛心疾首的福康安瞪向德麟,训斥道:"看错你了,臭小子!"

"我没有。"德麟心呼冤枉呐!

痛心疾首的福康安锤了自个儿的手掌一拳,摇头叹道:"墙头草,经不住审讯啊!"

经不住审问的是阿玛才对!德麟不禁扶额,"阿玛,你被额娘唬了,我和额娘说一切都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您并不知情,额娘就诳了一句,你怎么就招了呢!"

第两百四十九回 这么说是,中套了?福康安愣愣地看向明珠,明珠睖了他一眼,实在不愿与他浪费口舌,转身就走。

玩杂耍的已经收了银子,询问还是否表演,云川想看,就让他们在院中耍起来,福康安与德麟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支着脸颊,哀声连连,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失算呐!

这下明珠铁定更恨他了!

往后的两天,明珠依旧不肯给他好脸色,福康安忧郁成疾,惹得旧病复发。

乌尔木心疼主子,过来请夫人去书房看望,刚吃过亏的明珠又怎会再相信?

"夫人,奴才没骗您,主子他真的病了,昨夜他没回房,您不觉着奇怪么?正是因为他咳得厉害,怕扰您休息,才歇在书房,没去陪您。"

不过是早有预谋罢!"他惯用的把戏,再上当我就是傻子。"

"这回是真的,大夫都来过。"无论乌尔木怎么说,明珠都不信。

乌尔木无功而返,怕主子伤心,又去请小少爷帮忙。

德麟才骗过母亲,哪敢再得罪,于是先去看望父亲,确定他真的病了,才有些心疼,

"阿玛,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臭小子居然想说教,身心俱疲的福康安缓缓张口,嫌弃地吐出一个字,"滚!"

"额娘不信你,也是常情嘛!谁让您有过前科。"德麟亦觉为难,

"再想请额娘过来,必然不易。"

福康安登时坐直了身子,"谁说要请她过来?"

"乌尔木咯!"阿玛干嘛这么吃惊,"难道不是您的意思?"

福康安看向乌尔木,不悦斥责道:"怎么又自作主张?说了不让你告诉她。"说着又咳了起来,真他娘的肺疼啊!

乌尔木也是护主心切,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奴才不是担心您嘛!大夫说您忧思太重,看开些才好恢复。也只有夫人到来才能令您开怀,奴才不得已,才擅作主张。"

"阿玛甭怪乌尔木了,他也是为您着想。"德麟在旁劝着,福康安没再训人,只是叮嘱德麟,

"你也不许去。"

"为何?"这不应该啊!"阿玛不是想见额娘么?"

他自然有他的顾忌,"我是想见她,却不想这样病怏怏的见她,等我好些再说罢!"

"这是绝佳时机啊!额娘看您病了,定然心疼,你们不就和好了嘛!"

儿子还是太嫩!"等你将来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那种不想让她担心的感觉。"

德麟的确不懂,只觉感情太复杂,并不希望爱上谁。但是他想让父母和好的想法还是很强烈的。

是以,他顾不得父亲的嘱咐,最终还是悄悄跑去找母亲。

彼时,明珠正在陪冬阳玩耍,有女儿打岔,她空荡的心总算安慰些。

德麟过来说起父亲的病况,明珠只当耳旁风,"再陪他胡闹,我就将你禁足!"

"孩儿可以起誓,句句属实。"竖起了手指,德麟一本正经道:

"阿玛真的病了,孩儿总不会无聊到诅咒自己的父亲罢?"

不是没可能,"你不是已经诅咒过自己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默了默,德麟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闷闷地道了句,"可是阿玛真的不舒服,额娘不信就罢了!"

之前的信誓旦旦,她都不信,可这最后一句,德麟黯然的神色尽落明珠眼底,她忽然就有些心酸,罢了!再信他一次好了!

得母亲答应,德麟欢呼雀跃,可小冬阳也要跟上,被德麟一把拽住,"小丫头,你去做什么?不要打扰额娘!"

冬阳伸着小手要明珠抱,"要额娘,额娘陪我玩儿!"

德麟只好蹲下来哄道:"哥哥陪你荡秋千好不好?"

"好!"冬阳立即收回手,欢快地跑向秋千,"坐秋千咯!"

明珠这才得空,去往书房。

听到下人禀报,说是夫人求见,躺椅上的福康安一怔,随即掀开毛毯,起身去迎。

"明珠!"看到她,他就忍不住笑意蔓延,"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来看望他的罢?难道儿子不乖,没遵从他的嘱咐?

看他气色不错,明珠略感诧异,"你不是病了么?我看你面色红润着呢!"

"主子这是……"乌尔木刚想解释,却被福康安一记瞪眼打断,只好乖乖闭嘴。

福康安轻松一笑,"谁说我病了?他们骗你呢!不必当真。"

"又骗我?"明珠登时火冒三丈,"福康安,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么?"

"我……"反正她已经误会了,将错就错罢!福康安故意对她嬉皮笑脸,

"只是想见见你,听你说说话。"

"所以就拿病来骗?博取同情心?"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的心软,实在可恶!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瓜!勾勾手就来,被你哄得团团转!"

见她怒了,福康安委屈又尴尬,依旧笑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明珠,你就原谅我罢……"

不等他说完,明珠毅然转身,离去的那一眼,恨意更深!

看她离开,福康安收了逞强的笑容,让乌尔木关门,自个儿即刻进了里屋,脸憋得通红的他这才敢咳出来,

这两天,何时咳一回,他已掌握了规律,明珠过来时,他已觉胸腔很不舒坦,很想咳出声,又不想让她看到,憋得快要喘不过气儿来,只好故意气走她。

出了院子,明珠心火难消,然而越想越不对劲儿,以福康安的性子,他若是装病,必然借机继续假装,好让她心疼,又怎会说出真相,故意拆台,惹她生气呢?

她要走,他也未拦,好似还听到关门声,难道,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思及此,明珠又拐了回去,屋里的福康安正咳得难受,乌尔木端了水过来,好让他漱口。

始料未及的,明珠就这么破门而入了!

为何又回来?福康安勉强直起身子,擦了擦唇角的水,换上笑脸,"夫人不会是气儿不顺,想揍我一顿罢?"

说着忍不住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

也许,方才她看到的面色红润,其实是他咳得脸颊通红罢!他为何不肯说出实情呢?生气又心疼的明珠板着脸质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喝水呛住了。"

乌尔木的手一直背在身后,不敢吭声,明珠让他伸出手来,乌尔木看向主子,意在询问。

福康安使了眼色,让他出去,"没什么,我给他的公文,让他下发。"

公文需要藏在身后么?乌尔木正要走,却被明珠拦下,命令他交出手中物事,他不敢动,明珠便绕到他身后,掰开他手,

竟是一方手帕?叠在一起,明珠展开一看,赫然看到上头有血迹!咳血?

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看得明珠恐慌顿生,看向他,怜与愤,在眸中痛苦的交织着,"你旧疾犯了?"

福康安没有回应,她已能笃定,怨怪轻呵,

"为何不告诉我?"

"奴才说了,夫人您不信。"乌尔木的声音,难掩埋怨。

"放肆!"居然敢挤兑他的女人!不能容忍的福康安呵斥道:"下去!"

不甘心地道了声是,乌尔木悻悻离去。

屋里就剩他两人,都等着对方开口,又都默契的无言。

"请大夫了么?"最终,还是明珠先开了口。

"看了,正喝着药呢!"说实话,他虽不想让她知晓,但她能自己回来,对他随口关切两句,他晦涩的心也能开出花来,他的明珠,到底还是在乎他的,不是么?

"可有轻省些?"

"好多了。"他笑得轻松,她却看出他面色通红,必是才剧烈的咳过,仿佛被什么触碰到,冷硬的心一缩,瞬时柔软起来,

"才刚故意气我走,就是不想让我知晓你病得严重?"

"你怎的晓得?"居然能看透他的心思?虽说夫妻多年,摸透对方也算不得稀奇,但人在愤怒之时,往往容易忽略许多细节,而夫人明明很气愤,居然还能察觉出异样,着实难得!

"感觉……"她的确是要离开,又感觉到他的反常,是以才折返。

"你……不是恨我么?怎的又来看我?"

好奇的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暗骂自己脑子有坑!居然能傻兮兮地问出这样的话,倘若再把她气走,估摸着也就不可能再回来。

她在沉默,福康安最怕她不说话,正想说些旁的,翻过此篇,未料她忽然开了口,无奈地叹息,

"恨与爱,矛盾么?原本就是互相交织的,我再恨你,也不可能不关心你。"

关心?夫人居然承认关心他?"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没有,只是关心你的身体而已,云霄的事,你错的很明显,我不可能原谅你。"

她耿直的实话,碎了他才萌生的欣喜,越发令他难受,

"那你还是不要关心我,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倘若只是出于妻子的义务才关怀,不是发自肺腑,我也不会开怀。"

正说着,大夫依约过来为福康安请脉。

明珠问他为何咳血。

第两百五十回 大夫回道:

“因咳嗽而见血,或干咳,或痰中见红丝血点一两口,气急喘促,此乃肺体自燥,亦为火逆,咳伤血膜,是以血随痰出。"

这医理,明珠听不太懂,只想问大夫,"他的病,严不严重?"

福康安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严重如何?不严重如何?她就不管他了么?

大夫拱手道:"调养好便无大碍,大人向来公事繁忙,最近还是得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保持心绪愉悦平稳,勿动肝火,按时用药,半月可见效。"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听得明珠甚感焦躁,心绪平稳?可他此刻正呆着一张脸,只怕还在不顺,当下也不好多说,送走了大夫,才又来到他身边。

座椅上的福康安瞧着明珠,回味着她方才之言,越想越不顺心,置气道:

"你回罢!我没什么大碍,吃着药也就好了。"

只吃药,怕是无济于事,恢复得太慢,"大夫说了,让你放宽心。"

那他该如何?她一直与他冷战,他如何宽心?站着说话不腰疼!福康安不由气苦,"不然你将我打晕,我就无法胡思乱想。"

她没有与他争吵的意思,他却句句带刺,扎得人无名火顿冒,"能不能好好说话?"

怪他咯?"是你不肯与我和好,我心里头自然别扭。"

"福康安,云霄之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莫指望我会与你道歉,说自己冤枉了你。

你若是觉着我的关怀多余,我不来便是!左右我也不是大夫,治不好你的病!"

这般不识好歹,看来他很享受独处书房的滋味,大约觉得清气了许多罢!

他都这样了,明珠还不肯哄一哄他!望向她倔强不屑的目光,福康安心寒之至!

"你的丫鬟比我重要,任何人都比我重要!走!你走!老子就是咳死也与你无关,正好赔了你家云霄的命!"抑制不住的愤怒,怂恿着他,起身挥手摔了桌上的茶盏!

碎片就蹦落在明珠脚下,他这是,跟她发火?

"你……"他居然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这么多年来,他在她面前从未如此粗鲁过!

福康安也不看她,只是紧攥着拳头,克制着隐隐升腾的怒火!

看来在这件事上,两人是不可能和解了,他既然不稀罕,她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贴过来,大夫自然会尽心为他医治,下人也会尽心伺候,她的探访,不过是多余,也许不见她,他才能顺心些。

夫妻几十载,怎么可能还是一如既往的珍视呢?是她高看自己了,他想耗下去,她只能奉陪。

忍着泪,明珠微扬首,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高傲地转过身。

花盆鞋踩在地面上,清脆作响,那声音,渐行渐远,他始终没有抬步追出去。

明明渴望见面,却硬是将她逼走。

如果一句道歉能让她欢颜,他必然不会吝啬去说致歉的话语,可云霄的事,牵扯着永琰,他才一直执拗着不肯低头,不想服软认错。

一旦认错,就等于承认曾经的他冤枉了云霄,可是他明明知道真相,知道永琰深藏的心思,实在不甘心去退让!

本以为两人会和好,未料越吵越严重,乌尔木甚感头疼,只得求助于苏果。

云霄与苏果姐妹情深,突然离世,苏果亦难接受,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怪主子的,只是不敢明言而已。现在乌尔木居然让她去劝夫人原谅主子,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我与夫人一样沉痛,哪有心思替主子说话。"

女人呐!皆是目光短浅!乌尔木夹了块牛肉咽下,才摇头叹道:

"夫人现在还有闲情与主子怄气,那是主子还好好的,倘若主子的病越来越重,她后悔都来不及!

咳血可不是小事,主子一直这样抑郁着,怎能好利索?若然病情加重,你就等着看夫人哭罢!"

"你少唬人!"乌尔木那张嘴,能活死人,肉白骨!她才不会轻易相信,

"主子一向身子硬朗,八成是装病骗夫人,夫人才越发恼他。"

"哎吆我的姑奶奶,谁没事儿喜欢装病啊!"见她质疑,乌尔木干脆搁下筷子为她举例,

"海兰察的死你知道罢?正是去西藏遗留之症!咱们主子福大命大,没有生命危险,却是落下个咳嗽的毛病。

之前好些了,这阵子忙着天地会之事,才导致旧疾复发,偏偏夫人又给他脸色看,吃药也不怎么顶用,主子这是心病,想解还需系铃人!"

"说得好似是夫人的错一般。"苏果翻他一记白眼,为姐妹打抱不平,

"夫人失去了云霄姐,她就很好受么?云霄姐何错之有?一心救夫人,还活该被抛弃?"

乌尔木不禁仰天长叹!他的媳妇儿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让你劝人,不是让你讲理!现在不是争论对错之时,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逝者已矣,珍惜眼前拥有的才是真!"

想了一夜,苏果最终答应,去做说客,将乌尔木之言,用自个儿的口吻又复述给明珠。

"夫人的心情,奴婢最是理解。然而事已至此,夫人还是看开些好,云霄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夫人因她一直伤怀,甚至与主子闹翻。"

"我没想闹,是他太过分,事后没有一丝歉意,态度嚣张。"明珠一直认为,福康安再怎么任性霸道,也算是个明事理之人,对待自己人一向甚有分寸,还爱护短,偏在云霄一事上,所作所为,无可理喻!

"官儿越做越大,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主子的身份,怎肯为一个丫鬟致歉?奴才的命,本就是主子的,他有生杀大权。当奴才的,没有资格怪罪主子的取舍。"这一点,苏果甚有自知之明,

"再者说,云霄姐已去,没有挽回的余地,难道,非得让主子以命谢罪,夫人才能原谅?"

"我没说让他怎么谢罪,只是想让他承认错误,给云霄的冤魂道歉,可他就是不肯,总认为自己无错。"她要的态度,他明明晓得,却始终不肯让她如意。

"老爷是官儿,在他眼里,兵将的命自然重于丫鬟,而云霄与咱们是姐妹,咱们才格外在乎,说个底儿朝天,也论不出是非,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昨晚乌尔木与她这么说时,她还听不进去,细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儿。

难怪旁人总说什么妇人之仁,正是因为眼界不够开阔,无法纵观大局,才不好调兵遣将,如此一想,倒也原谅了主子,又故意与夫人说起主子的病情,

"大夫都说了,老爷得静心养病,夫人这般与他怄气,他如何静心?老爷年纪轻轻的,若是因此落下病根儿,日后可有得受了!"

纵然明珠无可反驳,也咽不下这口气,"难道还要我与他道歉不成?明明是他对不起云霄!"

苏果掩唇轻笑,暗叹夫人糊涂,"夫人需要道歉么?只消一句话,主子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明珠不懂她的意思,苏果笑了笑,只道交给她即可。

次日,日落时分,红彤彤的晚霞绘于天边,夕阳拉长了一双身影,一高一低,手牵着手。

小冬阳攥着德麟垂放在身侧的食指,紧紧追随着他的步伐。

德麟之所以拉着妹妹在府里各处转悠着玩儿,为的就是和他父亲不期而遇,自书房出来的福康安瞧见他们兄妹,甚感稀奇,

"难为你愿意带妹妹玩耍啊!"如此温馨的画面,就差明珠了。可惜她,依旧在闹别扭。

"没法子,"德麟状似不情愿地道:"额娘身子不适,妹妹总缠着她,我只好带这小丫头出来,好让额娘休息。"

明珠不舒服么?福康安忙问德麟,"你额娘有恙?哪里不适?"

怂了怂肩,德麟一摊手,"不晓得。"

儿子一脸无谓的模样惹火了福康安,"这都不晓得?你这儿子怎么当的?不懂关心母亲么?孝道呢?"

还好意思说他?德麟不服,扬首反问,"该脸红的是阿玛才对,你夫人哪里不舒服,你都不知晓,你这夫君怎么当的?"

"我……"福康安被他堵得心火过旺无处发,是不是亲儿子啊!居然专挑他痛处戳!很想揍他,却理亏,怎么办?算了,让他将功赎罪罢,

"你去打听打听,回来告诉我。"

"不去,孩儿忙着呢!妹妹要去花园,是罢?"

"对呀对呀!"小冬阳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道:"去花园!"

临走前,德麟故意将道:"阿玛想知晓,自己去问呗!"

站着说话不腰疼!福康安抿了抿唇,憋屈道:"你以为那么容易的么?我们在冷战!"

"哦,"这个德麟当然晓得,甚至觉得父母的冷战是互相折磨,

"可是额娘病了哎,她很难受啊,我出来那会子,她正躺在床上呢!眼睛红红的,唉!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儿,然而额娘不舒服时身边却只有丫鬟,好可怜!"

少年夫妻老来伴!曾经,他那么纵容她,如今却因为旁人,与她赌气这么久,福康安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啊!争那一口气有什么用?折磨的不还是自己?

执念开解,往往就在一瞬间,放下了怨气,他也就释然了!随后径直去往明珠院中,不,那是他们两个人的院子才对。

第两百五十一回 进得屋内,但见明珠歇在床上,面色不大好。侧身躺着的她低垂着羽睫,正走着神,听到脚步声,她也未抬眸,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

"德麟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瞧瞧。"跟自己妻子说话,也要事先想好开场白,不是一般的尴尬啊!以往想说什么,直言不讳,如今却要思量着怎样说话才不会被她呛回去。

"没什么,来了月事,腹痛而已,就躺下了。"

还好,她回答了,没有说出与你何干的绝情话来。轻松了许多的福康安来到床前坐下,语带关切,

"喝点药,以作缓解,让她们把汤婆子拿来,你也好暖一暖。"

"暖着呢!"明珠并不娇气,痛经也不是很严重,往往只有第一天痛而已,坐着难受,躺下会好很多。只是今日,躺不得。

看她坐起了身,欲穿衣。他不明所以,

"躺着就好,起来作甚?"

"有事。"

"何事?"看她的神色,好似很郑重。

正想再问时,苏果敲了敲门,进得屋内,给主子行了礼,才对明珠道:"夫人,你吩咐的物什,奴婢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福康安看向明珠,神色埋怨,"身子不适,怎的还乱跑?"

"今儿个是云霄的三七,我想到江边去祭奠。"

一提到云霄,福康安顿感头疼,总觉得他与明珠说不了两句话又要吵起来,偏偏苏果又火上浇油,问了一句,

"爷您要去么?"

他才不想去!"我去做什么?"隔着江面跟云霄道歉么?他做不到!

"江边风大啊,夫人吹不得风,爷您又不是不知晓,万一夫人晕倒,奴婢可扶不动。"

苏果说这话时,一直瞧着福康安,眼神意味深长,福康安顿悟!

怪不得乌尔木早上与他说什么,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今日,明珠说话也温和许多,看样子,必被苏果劝过,他不能不识好歹,大好机会,必得把握才是!

许久不听他应声,明珠以为他会拒绝,心里不自在,将话说在前头,"人不想去,何必勉强。"

"去,当然去!"自觉不妥,福康安又逞强解释道:"我是不放心我夫人,又不是为旁人。"

到得江边,苏果与另两个小厮摆出祭品,江面暗沉无边,北风凛冽地呼啸着,吹开了明珠袍上的风帽,饶是披着蓝狐,她仍觉风长了眼一般,一股脑儿的往她袖口领口钻。

然而一想到云霄葬身江中,她又觉自己这冷,算不得什么。

心底不由又怨起福康安,可正如苏果所说,再埋怨,云霄也不可能回来,那就只能放下。

毕竟,曾历磨难时,福康安从未抛弃过她,她若因为一件事,就将他判了死刑,对他太不公平。

给云霄烧着纸钱时,明珠祈愿着,她的在天之灵能听到她的心声,"云霄,下辈子,希望我们还能做姐妹,你不再是丫鬟,找个如意郎君,相伴一生。"

苏果在旁跟着祈祷,"那我还做丫头,伺候夫人和云霄姐。"

希望做丫鬟?明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傻,你就不想做主子?"

"做夫人的丫鬟是奴婢的荣幸啊!夫人从未让我做过什么苦活,自在的很呢!"苏果一向乐天知命,明珠与乌尔木,皆对她很好,她也未觉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幸。

一直立在一旁的福康安沉默了半晌,终是走了过去,拿了些纸钱来,投入乱蹿的火苗儿中。

明珠等的就是他这个举动,只要他肯,她就原谅。

道歉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那就烧些纸钱罢,希望明珠能懂,他的意思:

我在向你示好,因为在乎。

两人冷了这么久,总算达成共识,也算万幸。

约摸一刻钟后,福康安都被风吹得脑仁子蒙蒙作响,更怕明珠受不住,遂提议回去,"江边风太大,你又来了月事,得格外注意。"

明珠的确有些头疼,额前一阵儿一紧的收缩着,仿佛被什么紧箍着一般。再待下去,若是晕倒,又给人添麻烦,该说的,该做的,她已尽力,她与云霄,缘尽于此,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明珠依在角落,歪在马车边缘,闭目不语。

福康安问她可是头疼,她点了点头,眉心微紧。

唉!明明不舒服,还要硬撑过来,福康安都有些嫉妒云霄了,"他年我三七时,你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乌鸦嘴!这样不吉利的醋你也吃!"明珠狠狠地朝他的腰间拧了一把。

"嘶!"冷不防被掐,福康安惊叫一声,逼近她,目光警示,"男人的腰不能乱摸,你不晓得么?"

明珠只顾恼他说的话,管它哪个部位,随手一捏而已。

"不喜欢听你说那种话,我很忌讳。"

他就喜欢她的训责,这是在乎的信号,欢喜在内心跳跃着,快要抑制不住,福康安揽臂搂住她,讨好地哄道:"我错了。"

这道歉着实轻易,早干嘛去了,依在他怀里的明珠没有挣扎,语带埋怨,"若肯早些说这话,也不至于闹这么许久。"

"意义不一样,"这声错,仅仅只是为他的口无遮拦,提到了自己的三七而致歉,无关云霄,

"我和你之间,我可以无下限的退让,但牵扯到旁人,我做不到。"

完了,她又沉默了,暗恨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福康安着急想打断这话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翻篇,往后谁也不许提,好不好?"

若是还计较,她又怎会老老实实地软在他怀里,这么明显的答案,他何须再多问呢?

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明珠轻轻蹭了蹭他胸膛,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暖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她果然还是喜欢他的啊!纵然生他的气,也不妨碍这喜欢。

而福康安,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一团火在胸腔燃烧,尤其在他听到明珠娇呼的一声"我冷"时,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顺势吻了上去。

夫人冷,他的唇,刚好火热!

明珠怎么躲也躲不过,直被他吻了好一阵儿,喘息的时刻,她赶忙提醒,

"莫要自讨苦吃,我还在月事中。"

"瞧你思想多腐败,吻你就是想要你么?"福康安一本正经地表明着自己的心意,"只是喜爱而已。"

被他义正言辞的教训着,明珠当即红了脸,真的是她想多了么?

转眼已有月余,二月中旬的一天,花开春暖,浅草萌芽,用过饭的云霄坐在外头晒太阳,帮着这家的曲大娘做做针线活儿。

连越走了过来,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曲大娘只道她的面发了,要去蒸馒头,云霄想去帮忙,大娘轻轻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

"我做的馒头最劲道!不需你们插手,等着开锅就好。"

曲大娘走后,连越才开口,道明来意,

"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两个月,大约也就彻底好了。最近城门逐渐放松,我们可以趁机出城,估摸这两天,就会离开,临走前,我送你回总督府罢?"

"回去?"可惜许多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做的,"我不能回去!"

她的拒绝出乎连越意料,"为何?你不是很想念你家夫人么?"

"落在天地会手里,我居然还能活下来,也就摆明了你们还有活口,那么主子一定会继续追踪你们。"

她点明的,正是韦堂主所担心的,私下里,韦青山曾与连越提过,云霄不能归还总督府,要么留在身边,他可以保她安稳,若要放她自由,难保弟兄们不会追杀于她。

可连越认为,强迫一个女人跟着他们天地会的人,有些过分。若是将她护送至总督府,想来她也是安全的,他们的弟兄,不可能再入府里杀人,于是安慰云霄道:

"我们自有脱身的法子,你不必担心。"

云霄心如明镜,"其实,主子早已经不信任我,他巴不得我离开夫人。"是以她的归去毫无意义,夫人会开心,主子只怕对她怀疑更甚!

"你们的关系,略微复杂,不懂。"连越不太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自己女人的丫鬟有成见?

到底是她背叛主子在先,苦也只能自己咽,"牵扯的太多,你不懂很正常。"

这就没了?连越还以为能听听故事呢!"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凭什么?"她又与他不熟,坦白一切?傻么?

"凭我救了你。"

亏他还能义正言辞地说出来,当真厚脸皮!云霄哼笑道:"你还绑架了我呢,扯平了,算不得恩人。"

"不信任便罢。"连越佯装着不在乎外加怨怪的神色。

这无关信任,不说,只是不想连累,"牵扯到其他人,甚至于朝政,恕我不能明言。"

看她认真解释的模样,连越又觉自个儿有些过分了,轻松一笑,缓了尴尬,

"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也不是定要逼你说出来。逗逗你而已。"

第两百五十二回 两天后,几人乔装打扮,出了城,赶往杭州。

云霄自然不可能加入天地会,连越便将她安排到他师娘那边,在武馆中给人做饭。

他这师娘有个女儿,名唤莫鸢。丈夫也是天地会的人,却在三年前死于官兵之手,是以连越不敢说出云霄的身份,只说是韦堂主的一个表妹,如此一来,众人看在韦堂主的面上,也对她格外照顾。

用晚膳时,莫鸢时常给连越夹菜,过后云霄打趣问他,

"你那个师妹,可是对你有意?"

连越一怔,难得涨红了脸,"莫瞎说!她的丈夫我也认识,曾经共事过,我怎么可能对人家的妻子有意思?"

"可她丈夫不是去世了么?"为何不能呢?"你们江湖儿女,还计较这些?"

"我这辈子是不打算成亲的,既入天地会,朝不保夕,也不想祸害哪家女子,免得再让人守寡,岂不可怜?"

"说得好似挺有道理,"云霄轻笑道:"说到底你还是没有真正爱上哪个女子,若是爱了,便一心想娶。"

"也许罢!"他也不懂,漂泊江湖,从未认识思考过自己的感情,习惯了孑然一身,便打心眼儿里害怕被束缚。

晚上,莫鸢的举动便印证了云霄的猜测,她似乎在旁敲侧击的询问,云霄与连越的关系。

若不是在乎,怎会想知晓呢?看来这莫鸢,真的对连越有意,

"我只是韦堂主的表妹,跟着他来了杭州,与连大哥,并不相熟。"本就不熟,她可不想让莫鸢误会什么,只想安稳过日子而已,树敌就太傻了。

"我看他,待你很好啊!"

"连大哥心地善良,待谁都这样罢!也许是看在我表哥的面儿上,才对我客气些。"

云霄的话,并无纰漏,且神色自然,莫鸢也就信以为真了,让她安心在此住下。

一直做丫鬟的云霄,实则并未做过什么粗重活,明珠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在府里真如半个主子一般,所有丫鬟都对她甚是尊重,各种巴结讨好,

所幸她很有分寸,并未骄傲自满,做什么过分之事,除却当初与嘉亲王有过联络之外,真没做过对不起主子之事。

活了大半辈子,如今突然离开夫人,到了陌生之地,她只能小心谨慎的过活。

戴在发间的簪钗在落水时已然丢失,但耳环,手镯,项链之类的都还在,这些皆是明珠赏赐于她的贵重之物,怕被人看到怀疑她的身份,她便将这些收了起来,希望能平静下来,过着新的生活。

偶尔也会觉得对不起夫人,让她一直担忧愧疚,但她深知,福康安对谁都可以放弃,唯独不会放弃他心爱的女人,是以,他一定有法子,安慰好夫人。

而她,也可以放下包袱,过自己的生活,也许,他年有缘,还会重逢。

二月,福康安又率金川的土司入朝觐见皇帝。他的姑表兄弟恒秀当时正任吉林将军,因为采集人参、府库货币亏缺和扰民等原因被人揭发罪状。

乾隆即派福康安前去审判定罪,结果他给恒秀论定了轻刑。

当年台湾一役,福康安偏袒恒瑞有情可原,毕竟,恒瑞的母亲是先皇后富察氏的亲姐妹,同为福康安的亲姑母,

但这恒秀与恒瑞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照理来讲,与福康安算不得血缘至亲,但自小一处长大,也算有些情份,是以福康安才想从轻处理,蒙混了事。

奈何恒秀之罪早有人弹劾,吉林被他管理的乌烟瘴气,乾隆怎肯轻易罢休,严厉指责福康安袒护自己的亲戚。

随后又派和珅前往复审,和珅又是瞻徇情面,将就完案。

和坤与福康安虽然素来有嫌隙,并不和睦,但毕竟同在官场上做事,得遵守官场规则,如这般可大可小能伸能缩的案子,又有着扯一半动一圈的关系,当然能弥缝就弥缝了。

个个都没能认真办案,仗着宠信胆大妄为!乾隆不肯罢休,即令军机大臣缮写饬谕,拟定福康安、和珅徇私枉法之罪。

然而这两人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文武重臣,阿桂等军机大臣意存瞻顾,迁延观望,并未即日拟旨进呈。

乾隆震怒,又将一干军机大臣集体处罚!

随后亲自判决,令将此案首犯诺穆三拟斩,抄籍家产入官,托蒙阿发往新疆,恒秀交宗人府拟罪。

福康安、胡季堂、松筠、和坤及参预审理此案的阿桂、王杰、董诰等人皆交部议处。

本是小案一桩,却因福康安有心庇护表兄,众臣又想给福康安面子,导致众多军机大臣被牵连,和珅违心替福康安说好话,亦未能幸免,暗叹失算!

丈夫被赏赐褒奖惯了,偶尔被训斥一回,明珠心里就不踏实,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笃定,皇帝对他的惩处不会太严重。

但晴蕙沉不住气,忍不住在旁火上添油地嚼舌根,

"上回袒护恒瑞,这次又包庇恒秀,三弟真是不长记性,惯爱维护亲戚,可别因此连累咱们富察家!"

拨弄着项间垂下的珊瑚珠子,明珠抬眸斜向她,悠悠开口,气定神闲,

"瑶林不是没记性,而是根本不在乎,他办事,自有分寸,富察家,终究也得靠他来庇护支撑,说什么连累?呵!二嫂若是怕被连累,不如搬出去住罢!"

居然敢在她面前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她凭什么?晴蕙不服气,疾声反驳道:

"太夫人临去前可没提要分家,你凭什么让我搬出去?"

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明珠面露不耐,仍是顾着风度,好言提醒道:

"既知晓你还是富察家的人,便该明白什么叫荣辱与共,少在那儿说三道四,传出去叫外人笑话!"

一个弟妹,也配训斥她?不服气的晴蕙直言不讳地斥道:

"明珠,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莫忘了,我可是你二嫂!"

凌厉的眸子扫向晴蕙,明珠仅有的耐心似乎也被她的给脸不要脸耗光,

"也正是因着二哥,你才多活那么多年!如若不然,我早就送你去见福珠隆阿,向他额头认错了!"

福珠隆阿!这四个字,于晴蕙而言,是一生的噩梦!"你……"

"我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罢?"如今太夫人已仙游,明珠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所幸摊牌也好,

"晴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约你去花园,让你将德麟错认成福珠隆阿,二哥又恰巧赶来,皆是我一手安排!为的就是让二哥认清你的真面目!"

她还以为,那是老天的惩罚,原来,所谓的巧合,不过是阴谋的设计!顿悟的晴蕙颤抖着手,指向明珠,肝胆俱颤的控诉着,

"原来是你!明珠,你好歹毒的心!若不是为此,二爷也不会一病不起,你是罪魁祸首,是你害了二爷!"

她以为这样推卸责任,明珠就会愧疚么?过度的心软是懦弱,而明珠,早就摒弃了软弱!

"一切后果,皆缘前因。若不是你先动邪念,害我儿性命!那么你还是我从前最亲密最信任的二嫂,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业果。归根究底,都是你的心魔惹的祸端,自食其果罢了!"

其实晴蕙早就感觉到,明珠已经知晓了真相,只是从未捅破,今日才晓得,这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一早,她就被算计了!而明珠的沉着冷静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明珠啊!

如此一来,她必须为自己谋后路才是!

七月,福康安又被调任云贵总督。原本定了死罪的恒秀,又被改罚为在家闭门思过。

冬月,严寒之际,乾隆特赐黑狐大腿褂于福康安。

至此,之前的惩处又一次不了了之。

由于清廷在湘黔苗区实施"改土归流"的政策,屯田养勇,苛捐杂税,欺压苗民,乾隆六十年正月时,吴八月与石三保等人各自起义,重创清军!

随后,起义军队伍迅猛增加到十万人,被派去镇压的湖广总督与湖南提督纷纷战败!

清廷大为震惊,立即于二月十四,指令急调云贵、两广、两湖以及四川等七省兵力,由云贵总督福康安、四川新任总督和琳统兵,分成两路开赴湘黔边对苗民起义军进行残酷弹压。

大敌当前,吴八月于三月二十四在天星山,与石柳邓、石三保、吴半生等人商议反清大计,吴八月被推举为"吴王",带领苗人抗争到底!

石柳邓率起义军围攻正大营、嗅脑营、松桃厅三个城池。

福康安的大军开到四川后,清军与苗族起义军进行了激战,先后解了三座城池的围!

因战绩卓著,乾隆特赐其三眼花翎的顶戴,以资鼓励!

三眼花翎,曾是福康安的梦想,放眼乾隆一朝,除宗室王爵之外,并无大臣得赏三眼。

福康安的阿玛傅恒,当年征战缅甸,收服猛拱之际,乾隆欲赐三眼孔雀翎,以示褒宠,傅恒恳请待功成后再用。奈何最后军队染上瘴病,缅甸虽然求和,到底未能如愿攻克贼巢,

乾隆碍于众臣舆论,只好收回赐予傅恒的三眼花翎。

是以,今次福康安得此花翎,便是当朝臣子首例!

第两百五十三回 话说那石柳邓战败后,进入湖北投奔了石三保,石三保正围困永绥厅,福康安指挥部队增援永绥厅清廷守军。军队本应当渡河,但苗族起义军们增筑工事关卡拼命抵抗。

清军被迫分兵奔向河水上游,绑缚筏子,纵民放牛,同时设置伏兵。

等到起义军到外抢夺牛群时,清军伏兵四起,夺取了起义军的战船,官军所制造的筏子也顺流漂下,清军遂全部渡过了河。

随即大举进攻石花寨,越过得拉山与起义军作战,屠杀了不少起义军士兵。

福康安又命总兵花连布抄小道增援永绥守军,大队清兵也随之进发!

经过三天的激战,清兵终于解除了苗族起义军对永绥的围攻。

九月,战事稍缓,乾隆皇帝调任福康安为闽浙总督,同时进封贝子!

荣获三眼花翎,本就开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皇帝居然又因胜仗而下召,封福康安为固山贝子!照宗室贝子例,所有护卫官员,听其自将家人拣放。

廓尔喀战役以后,乾隆未能履行承诺,将福康安封王,福康安心中有愧,也不会主动与皇帝提起此事,但乾隆心中一直介怀,

是以这一回,乾隆没有事先放话,毫无征兆的,突然将他封为贝子,旨意已下,众臣再有意见,也为时晚矣!

领旨谢恩后,福康安拿着那道旨意回到房中时,一时间,默然不语。

不会是,挨训了罢?可最近,都是捷报,皇上没理由训斥他啊!难道他又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我能看看圣旨么?"

他没有说话,似是还在愣怔,明珠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爬,但又不好逼问他,直等他缓过神来再说。

感觉到她握上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拉回了他漂浮的心,福康安这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明珠,告诉我,现在不是做梦。"

"本来就不是啊,你发烧了?"担心的明珠抚上他额头,不烫啊!

"可我觉得不真实。"拉她坐在怀里,他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茫然,让她掐他一下,或者吆他一口。

明珠只觉好笑,凑上去真的吆了他一口,却是吆了他的唇,"感觉到疼了么?"

"没有。"

不会真的病了罢?明珠蹙着眉,忧心忡忡,"你莫吓我,这都不疼?怎么可能?"

"只感觉甜,"福康安又顺势吻上,索取那一丝甜蜜,夫人主动吆他,这是暗示啊!他不能不回应,也无法做到没反应。

缠绵着吻了好一会儿,明珠才得以喘息,搂着他脖颈,看着他逐渐恢复一贯的笑容,她预感到这圣旨绝不是坏消息,"不是说圣旨之事么?怎的又乱来?"

"这样我才感觉真实。"

明珠还是不明所以,问他到底出了何事。

"没有出事,"福康安笑着纠正道:"是有喜。"

"你有喜了?"明珠故意误解,被福康安惩罚似的又咬了咬她的唇,"不乖哦,居然敢拿夫君打趣!"

轻呼一声,明珠倾身后退,稍稍远离他,"那你直说嘛!故意卖关子,真真讨厌!"

等不及与她分享喜悦,他不再逗她,如实道:"皇上又给了我封赏。不止三眼花翎,又加官进爵。"

"再进?"明珠不敢想象,睁大了双眼,眸色讶然地询问,"你已是嘉勇公,还能怎么进?"

神秘一笑,福康安提点道:"公爵之上是什么?"

"呃……贝子爵?"

"嗯哼。"

嗯?是什么意思?明珠当即瞠目结舌!"皇上总不能封你为贝子罢?"

"为何不能?"挑了挑眉,福康安眉开眼笑,难掩得意之色,"往后,你就是贝子福晋了,开心么?"

非宗室的福康安也能封贝子?"皇上不怕旁人议论?"

"他怕过?"反问过后,福康安又推翻了自己的认知,"好像是怕过。

当初廓尔喀之役,皇上本想将我封王,群臣揪着我的失误不放,碍于攸攸众口,皇上不得已,才放弃了这个念头,所以皇上他,也还是忌讳议论的。

但是此次不同,各路总督被击败,你夫君我一到军营,立涨清军士气,连战告捷,给皇上长了脸,皇上也就有借口封赏于我,堵住他们的长舌!"

"所以说,皇上没有死心?一步封王不成,便循序渐进,先封贝子?"

"聪明!"夫人这般机敏,真想亲她一口,以示奖励。

"有些懵啊!我得反应会子。"毫无征兆的,皇上说封就封,也太过雷厉风行了些。

"我也是,"其实上回没封成,福康安已不报希望,并不希望皇上因此被众臣非议,三眼花翎,他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皇上一直对我特例优待,但公爵已是臣子的极致荣耀,突然进封贝子,感觉很不真实。"

虽是殊荣,但明珠认为他当之无愧,"这是富察家从未有过的荣耀,瑶林,你做到了!"

拥着她,福康安才觉踏实,"明珠,你可以以我为荣了。"

回抱着他,明珠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我一直都以荣啊!"

"公爵,旁的臣子也有过,贝子却不一样,那是宗室才有的,才值得你自豪!夫人,我厉害罢?"

"厉害!"

"空口无凭!"点了点她的红唇,他意有所指,"我没有感受到你的崇敬。"

"那要怎样表达?"

明知故问,粉面含羞,这般小女儿情态,光是看着他,什么都不必做,他已心猿意马,"我想要什么,你懂的。"

吻?不能总是索取罢?"才刚已经给了啊!"

"那是吆的,我要温柔的。"

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勾起的唇角,明亮的眼眸闪烁着趣味的光芒,那一刻,她竟有些沉醉,缓缓靠近,贴上他的唇,伸出舌尖来,轻探他唇瓣,

在他忍不住要捉住这调皮的舌时,她又灵巧躲开,移向他耳垂,暖住,而后又顺势将他推倒,紧贴着移向他喉结,缓缓撩动……

他爱极了这取悦,又怎么能真正老实,真的不动,任她采撷呢?

"不错,我喜欢。"语调里满是迫不及待,急切的反客为主,翻了个身,让她躺在塌上,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玲珑,两人一同,感受欢愉…

这边有喜讯,然而京城并不安宁,福长安寄来的书信里,说晴蕙欲分家业,想将他们赶至别院,独霸富察府!

福长安也可与她相争,晴蕙却以他是老小为由,指控他没资格反对。无奈之下,福长安只好让三哥做主。

然而福康安正忙着剿匪,哪有空闲管家事?这重担,自然也就落在了明珠的肩上。

那么,分离,就成了必然。纵然两人都不愿意,可为了富察府的安宁,必须有一个人回去主持大局。

"苗匪根深蒂固,你先回京等我,约摸再有半年,就能肃清,到时我回京后,会向皇上请求,再不外任,安稳的陪你在京过日子。"

当她瞎,还是蠢?"少哄我!武将能安稳么?英勇公阿桂年事已高,还不是经常东征西战。"

"我跟他们不一样。皇上会偏袒我的。"这是他对明珠的承诺,当初就因征战外任,忽略了母亲,才不能在她最后的时刻守在她老人家身边一尽孝道。

如今有了前车之鉴,福康安更不想因为职务而辜负了明珠。

是以,尽快铲除苗匪,是他心中最强烈的愿望,之后就可以郎情妾意在京任个闲职,做个逍遥贝子了!

然而明珠还是担忧,"可是皇上年事已高,他已经将嘉亲王封为皇太子,你不是说,过了年,皇上就要禅位么?你与永琰,一向不合,待他登基,不定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能如何?莫忘了,皇上不是皇上,却是太上皇,永琰还是得遵从太上皇的意思。莫担忧,我纵横官场那么多年,必然有法子保全自己,永琰他,扳不倒我!"

"好罢!相信你!"明珠圈住他,倚在他怀里,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而茉雅奇这边,她的母亲亦写了家书给她,让她速回京城。

福康安决定派杨芳护送明珠她们回京。

临行前,想着下个月就是明珠生辰,他却不能陪她庆生,便想提前为她过个生辰,操心为她备礼,明珠只道不必,

"你呀!年年都送奇珍异宝,该有的我都有了,也不稀罕什么珠宝,真有心的话,可以送其他的。"

"比如?"他得确定,夫人想要哪一类啊!

眼波流转间,明珠沉吟道:"不是用银子买的那种,又有意义的。"

的确,他的礼,都贵重,却是寻来之宝,而明珠的意思,是想让他亲自动手么?

会意一笑,福康安没再说话,只说明日会给她惊喜。

她相信福康安,永远都有带给她惊喜的本事,但当次日,明珠看到这碗长寿面时,有些难以置信,"你做的?"

点了点头,福康安笑得极不自信,"做饭菜还真没有天赋,一碗面,我做了五回,这次我尝了一口,尚可。才敢端过来给你。"

"五回?"明珠心下愕然,他哪来的耐心啊!

第两百五十四回 "是啊!让厨娘在旁指导着,我来做,不满意就倒掉,这回总算色香味过关。"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从锅里捞面条他都没技巧,手还被烫了个小泡,厨娘要去盛,他还不许,从洗小葱开始,他都亲力亲为,不许旁人帮忙,这才能承载他满满的心意。

惯用山珍海味,已无甚惊喜,这碗他亲手做的面,倒能令她吃得热泪盈眶,算不上十分美味,却是饱含心思的,蛋花与葱花覆在汤面上,油珠晕开,漂浮在碗中,清淡淡,又香喷喷!

福康安这样的贵公子,自然从未下过厨,这回能想到给她做面,特殊的礼物,也算十分惊喜。

明珠就着筷子轻挑长寿面入口,而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明珠这才反应过来,面,只有一碗。

"你就做了这么点儿?"

"是啊!怎的?不够你吃?"夫人饭量变大了么?

"够我吃,可你呢?"

"看着吃得开心,我就饱了。"

故意曲解的明珠微呶唇,"意思是说,你看到我,不吃就饱了?"

"是啊!"机智如他,怎会掉她坑里,"因为秀色可餐啊!等你吃完,我帮你消化消化……"

"又来?"明珠实在怕了他!

"很快你便要回京了,到时候我又得做和尚,所以得趁现在,让我吃饱些,以备往后回味。"

回回总有他的道理,明珠说不过他,不过这个提前庆贺的生辰倒是令她满意之至。

随即挑了一筷头面,亲自喂给他,"你一口,我一口,我们都长寿!"

夫人满意,便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你若喜欢,明年我还给你做长寿面,好不好?"

她当然愿意,可又担心,"明年我生辰之际,你能回去么?"

"当然!"夫人也太小看他了罢?

"难道你认为,我一年都打不了胜仗?等我降服了那吴八月,他们那些虾兵蟹将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握上她手,福康安保证道:

"你且放心,为了你明年的生辰,我也必须得凯旋归去!"

"那就好。"他打仗的本事,她还是信得过的,只是,"那边多瘴气,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会的。"微抿唇,他抬手,覆上她脸颊,笑得格外宠溺。

奈何啊!许多事,不是你小心,就能避免……

三日后,杨芳带领侍卫护送明珠、茉雅奇、德麟、云川等人回京。

临别一拥,眷恋忽生,蔓延心房,勒得他心头一疼,"明珠,要不……莫走了,我……舍不得你。"

夫妻几十年,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当着众人面说出这样的情话来,真的不害臊么?

明珠已然红了脸,心底与他一般不舍,"我也不愿离开你,然而府上有变故,不得不回啊,大伙儿都整装待发了,我再不走,岂不是折腾人么?

再者说,回京也是为了德麟,如今他已近十五,皇上让他进宫当差历练,你忙着战事,我得跟他回去,也好敦促教导。"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略感惆怅的福康安只得松开怀中人,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她。

一阵风吹来,明珠拨弄发丝时,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落,立在身后的乌尔木刚想去捡,却见主子已俯身,不由想起他两人初见那一幕,识相的不去掺和。

福康安亦是忆起初见,拾起帕子递与她,"姑娘,你的手帕。"

迎眸而来的他笑意清浅,看得她一阵儿恍然,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回过神来,明珠失笑道:"多谢公子。"

夫妻俩这般配合,见证过这一幕的乌尔木忍不住感慨,"当年若是这般客气,也不知会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谁说得准呢!也许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许,缘分命定,怎样都能相遇。

而此刻,明珠只想对他说一句,"幸甚有你。"

如此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福康安喉咙一紧,挽住她的手,亲自扶她上了马车,

"等我。"待她上了马车后,掀开侧帘时,他望向她,如是说。

这两个字,一直在她脑海回旋着,他的声音,就是勇气,富察府,她一定会打点好,不会让它乌烟瘴气!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夫君的归期。

京中的晴蕙自然知晓明珠欲归来,那又如何?老三,还想和老二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有备而回的明珠,才不在乎什么排行,她有更大的筹码!

再次归来,她必须端起架子,不能再对晴蕙有一丝客气忍让,

"这些年,辛苦你打点富察府,如今我回来,你也可歇一歇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就不劳弟妹费心。"晴蕙端着茶盏,坐在当年太夫人的位置上,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俯视着明珠。

唇角微翘,明珠轻易地将自己摆在了不得已的位置上,

"我也不想费心,奈何,这当家主母的担子搁在这儿,我不得不操持。"

一旁的多罗走近明珠,满目欣喜,暗叹三嫂好气势!

明珠会意一笑,她知道多罗和四弟都不会争什么,现今孤立无援的,是晴蕙,而她,还洋洋得意而不知处境窘迫。

主母?这个位置是她的!这也是她在二爷去后唯一的希望,晴蕙怎允许旁人与她争夺!

"你什么意思?当初太夫人去的突然,来不及立下任主母,那么,长幼有序,自然由我担任。"

"你怎的知晓太夫人未立?"自信一笑,明珠提醒道:

"你莫忘了,太夫人临去前一晚,陪着她的人,是我。"

果然有秘密?还是在炸她?晴蕙试探着问,"太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立着太累,明珠坐了下来,丫鬟为她奉茶,她却摆了摆手,现今没心思,等解决了晴蕙,再细品不迟。

明珠一直不语,晴蕙不免心急,冷嘲热讽,"有话直说,除非你是在诳人,才需要花心思想着如何扯谎!"

看不惯的福长安帮腔道:"三嫂既然回来,自然会说明白,二嫂何必急于一时?怕什么呢?"

"谁怕她?"晴蕙逞强,故作冷静,"我是不想让她妖言惑众,故弄玄虚!"

有必要么?倘若太夫人那时候真的选了晴蕙,明珠也不会去争抢,乐得自在,大不了住别院去,福康安的家业多的是,但既然太夫人信任她,她就不敢辜负太夫人的期望,该争必不让!

"太夫人那时候找我,当然是说,这个家,往后由谁来做主。"

"别说太夫人选中了你!"晴蕙才不信!她的舅母会选择外人当主母!

为何不能是她?说得好似她不配一般,难道她就配?明珠一句话将她无情否决!"定然不会是你。"

多罗忍不住道:"也不可能是我,我的性子太毛躁,所以只能是三嫂。"

"凭什么?"晴蕙怒指他们,恶声控诉道:"你们串通一气,故意打压我么?"

"凭这祖母绿翡翠扳指!"松开交叉互握的双手,明珠镇定地将左手反转示人,

但见大拇指上的翡翠,绿得浑厚亮泽,套在无名指与小指上的金镶红宝石镂空护甲熠熠生辉,华美夺目!

晴蕙认得,在场所有人都认得,这翡翠扳指,正是太夫人常戴的那一枚!

有了这个,看她还怎么嘚瑟!多罗上前一步,向晴蕙炫耀道:

"富察府每一代当家主母的信物,此刻就在三嫂手上,你还不服?"

"不!我不信!定然是被你偷了!"晴蕙在太夫人离世后,翻查了许久,都寻不见这枚扳指,居然会在明珠手上!

"偷?"她可真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会像你一样,做这种下三滥之事?"

"没有证据!"晴蕙一口咬定,

"当晚只有你一个人陪着太夫人,兴许是你趁着太夫人昏迷不清醒之际,拿走了她的扳指也未可知!"

明珠微微一笑,早猜到她不会轻易相信,胡搅蛮缠之人,怎甘心屈服?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扳指你不信,还有遗书。"

"遗书?"她怎么不知遗书一事?"不可能!太夫人没有遗书留下!"

无知的女人!"你没瞧见,不代表不存在。"

明珠随即唤了声,"煦嬷嬷,将太夫人的遗书请出来。"

煦嬷嬷应声称是,转身进了内堂,片刻后,便捧着一方盒子,神情肃穆地走了出来。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疑惑里,宣读了遗书:

"三子福康安之妻,阿颜觉罗·明珠,品行端庄,素善尤孝,特立为富察家族第五代当家主母,传祖母绿翡翠扳指为证。

癸丑年四月初六,子时。那拉·瑜真书"

这遗书的时辰,是在太夫人去世前半个月,太夫人早就有准备了么?晴蕙愣怔当场,难以置信!走过去紧盯着遗书看了许久,才确定那是太夫人的大印!为何?一切都不在她掌控之中?

"煦嬷嬷,当时我也问过你,太夫人可有留遗书,你只说她老人家去得突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如今又凭空蹦出来这劳什子遗书,只怕是你们伪造的罢?"

第两百五十五回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栽赃陷害!明珠也算服了她的耐心!

"是我不让煦嬷嬷拿出来,我若不在家,她拿出遗书,只怕你留不得她的命。"

煦嬷嬷看向明珠,低眸恭敬道:"老奴只是遵从主母的吩咐,待她归来时,再奉出遗书。"

"不可能!定然是你们合伙儿作假!"晴蕙不死心,继续质疑,

"若真有遗书,太夫人去世当天,你为何没有公之于众?"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打理家业的打算,瑶林须外任,我得陪同前往,就没有亮出遗书的必要。

左右你喜欢管事,只要你一心为富察家着想,也算有功之人,我也不会动你。但你居然包藏祸心,盘算着分家,赶走我们两家,独霸富察府!是可忍孰不可忍!"

晴蕙并不认为自己想分家有错,

"三贝子花园是三弟的,那么华丽的庄园,大过富察府。多罗格格也有自己的府邸,四弟也有几处别院,你们放着那么多宅子不住,偏要与我们孤儿寡母争抢?"

明珠据理力争,毫不输阵!

"三贝子花园是皇上所赐!瑶林的私有物,与你何干?这富察府,当年太老爷去世时有明言,归三子福康安所有,外头还有几处别院,分与二哥与四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你还想瞒天过海,胡乱分配?"

"哼!"多罗抱臂嗤笑道:

"孤儿寡母怎么了?你弱你有理?我的宅院,是我阿玛所留,你有本事也做格格啊!凭什么要求所有人都让着你?"

福长安亦在后头煽风点火,"二嫂,恕我直言,二哥也没少给你留家业罢?你在这儿哭穷,倒是想蒙谁?"

所有人都排挤她!晴蕙心酸至极,悲声哭诉,

"二爷还在时,你们装什么兄弟情深,他一走,你们就露出了真面目,你们都有男人撑腰,看我是寡妇,就合起伙来想把我们赶出富察府!"

真是恶心的女人!多罗浑不怕她,近前一步反驳道:

"没人提要分家,说这话的人是你,现在你不占理,又想示弱博同情,谁吃你这一套!"

此时的福长安对二哥深表同情,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伪善的女人呢?

"我们尊重的是二哥,不是你,你的行径,不配得到任何人尊重!"

"四婶,四叔,为何要这样说我额娘?"沉默了半晌的茉雅奇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她是晚辈,本不该管,可是大家这样指责她母亲,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多罗提醒道:"茉雅奇,你忘了,她是如何给你灌打胎药的么?"

"我……"茉雅奇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瞪着自己,不敢说出埋怨的话,只得低眸,

"那也是我有错在先,丢了额娘的颜面。"

"你额娘的恶行远不止如此。"明珠刚开口,晴蕙赶忙制止,

"住口,不要挑拨离间,破坏我们母女感情!"

说出事实而已,怎算挑拨呢?"你怕什么?心虚?"随即吩咐侍卫,

"请二夫人出去。"

晴蕙才不肯听她的话!"我不走,我一走,你们就会跟我女儿胡言乱语!"

侍卫来拉,晴蕙一把挣脱,"放肆,你们谁敢动我!"

平时都是晴蕙当家,这些人也都受过她不少恩惠,是以不好贸然下手。而明珠,今日必须立威!

"你们是看人情,还是讲规矩?从今往后,富察府由我当家,若你们只认准晴蕙,也无可厚非,大可追随她去别院当差,我绝对不拦。"

侍卫都是富察府的家奴,自然知轻重,当即做出选择,拱手齐声道:

"奴才等人誓死效忠富察家族,绝无二心!"

"哼!"晴蕙讥笑道:"果然是拜高踩低的!平日里给你们的好处都当喂狗了?"

"奴才不认好处,只认主母的扳指。"两人不再犹豫,过去强拉晴蕙出去,晴蕙往后挣着不肯走,"谁敢动我,我要你们好看!"

杨芳上前劝道:

"岳母大人,请罢!动粗可就不好看了!"

"既然知道自己是我女婿,还敢这样对我?"

自己的丈夫不给母亲好脸色,茉雅奇亦觉难堪,"通达,你不能这样对我额娘!"

杨芳这般对岳母,并不是低看自己的妻子,他只是帮理不帮亲而已,"小雅,夫人没有冤枉你母亲,只是有些事,你不知晓而已。"

"你们一个个,都要诬陷我!女儿,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陷害我!"

听不得她吼叫,杨芳过去帮忙,架她出去!

眼看着人被拉走了,明珠招呼茉雅奇坐下,

"有些事,是时候与你说清楚了,否则你还以为婶婶是恶毒的女人,欺负你额娘呢!"

最先发现此事的是多罗,多罗便先开口,与她讲述当时的情形,

后来,明珠知晓后,她用的计策,便由她自个儿来讲。

听罢这一切,茉雅奇如梦初醒,难以置信!"难道……我额娘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多罗自认没有说谎,"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明珠自是理解她的心情,"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此时的茉雅奇浑浑噩噩,无法清晰思考,只能先回去再说,随即起身行礼,"多谢三婶、四婶体谅,侄女儿先行告退。"

看茉雅奇神色哀痛,杨芳不禁猜测,"夫人和你说清楚了?"

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好奇,茉雅奇这才明白,"通达,你老早就晓得,对不对?"

"嗯,"杨芳实在不想瞒她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何时知晓的?"

"我们互明心意后没多久,我就又去了广东,在广东时,我想求福爷帮忙赐婚,福爷不肯,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原因。"

原来如此,"倘若真是我额娘害死了三叔的儿子,那么三叔不想帮忙也是常情,可三婶最后还是帮我了。"

"夫人心善,不忍见我们有情人被拆散。"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明明知情,居然瞒了她那么久!

"我怎么能和自己的妻子说岳母不好?"即便他说了,她会信么?信了又如何?不过是徒赠烦恼。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茉雅奇知晓她母亲的真面目,免得心寒。

"唉!"拨弄着窗台上盛放的白珠茶花,茉雅奇喟然长叹,

"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居然会是杀人凶手,在我的印象中,额娘除却重名利之外,待人接物还是很有分寸的。"

名利,能成人,也能吃人,"正是因为追名逐利,她才生出一念之差,害死夫人的儿子。据夫人所说,最初她来府上时,你额娘待她还是很友善的,也许正因为走错那一步,两人才渐行渐远。"

"额娘逼我打胎时,是三婶救了我,我不能对三婶倒戈相向,可是母亲生我养我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茉雅奇真的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袖手旁观。三夫人是当之无愧的主母,你母亲,名不正言不顺,注定失败。你放心,她若真迁到别院去,莫再惹是生非,三夫人也不会故意找她麻烦。

她有你阿玛留给她的家业,日子也不会难过,就看她能不能过了自己心上那道坎儿!

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不需管那么多。"

"听说嫂嫂的阿玛去世,我哥去帮忙了,他都不管母亲,我也无能为力啊!"越想越觉头疼,茉雅奇决心不再去管,

"罢了!就这样罢!希望母亲能好自为之,抛开一切,安享晚年。"

"嗯,"杨芳揽她入怀,安慰道:"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被遣回房的晴蕙气不过,当即命人找回儿子,哭诉自己的遭遇。丰绅济伦似乎并不在乎,只因他早就知晓,这座祖宅归三叔所有。

福康安对他多有提携,他对三叔也敬佩得很,哪里会有争抢之心,左右还有几座别院,住哪里都一样。

晴蕙听他这么说,直骂他不上进!丰绅济伦不愿再听母亲抱怨,便借口他岳父的丧事未完,又匆匆离去。

留下晴蕙失声痛苦,"果然不是亲儿子啊!关键时刻也不站在我这边,只管自己的媳妇儿,死了的岳丈都比母亲重要啊!"

只是再哭,也无人管她。儿女都不帮衬,最后晴蕙只能搬离富察府祖宅,免得每日还得去给明珠这个主母请安,她膈应得慌!

这祸害一走,多罗顿觉府里清气了许多,时常抱着小儿子锡麟去找小冬阳玩耍。

如此乐也融融,倒也自在。只是夜深人静时,明珠还是会想念福康安,

夜微凉,我织一片明月光,为君衣华裳,君可思远方?

忽闻凯旋扬,纵马当歌提缨枪,酒一觞,醉一场,梦里河山复开疆。

冬十月,苗匪吴半生投降,念及福康安的功劳,乾隆宣布,福康安之子,富察·德麟加恩赏给副都统职衔,皇帝命其在御前侍卫上行走。

年仅十五岁的他,便得了从二品的副都统一职,德麟兴奋不已,"我可以到皇宫任职?终于不用读书了,哈哈!阿玛太厉害!"

第两百五十六回 明珠欣慰之余不忘提醒,

"那也是沾你阿玛的光,比之旁人,起步高一些,但不能以此为傲,目中无人,当需勤勤恳恳,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对得起皇上的提拔,莫要让人嚼舌根儿,说你担不起此任。"

"是!"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德麟拱手,像模像样地道:

"孩儿谨遵额娘教诲。"

德麟入宫当差后,因着他阿玛的关系,无人敢刁难他,都对他十分照顾,所幸他随了母亲谨慎的性子,不懂之处也会虚心求教,并未惹是生非。

回府后他便向伊贝尔炫耀宫中的好处,说得伊贝尔心痒痒,想让德麟带她进皇宫。德麟却不同意,

"不可,无诏不得入宫。"

干嘛那么死板呢!"哎呀!咱们走个后门嘛!我扮个小侍卫,或者小太监,跟在你身后呗!"

"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德麟才入宫,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

"怕什么?真被发现又如何?就说我是三贝子之女,谁奈我何?"

话虽如此,德麟还是担忧母亲责难,"额娘说了,不许我惹事,若是出事,你和额娘解释。"

伊贝尔竖指起誓,"保准不连累你,行了罢?"

威逼利诱之下,无奈的德麟终是答应了姐姐的要求。

次日,伊贝尔扮作小太监,跟着德麟溜进了皇宫,避暑山庄她去的最多,这皇宫,她还是很少来的,一进来,只觉**肃穆,皇宫的侍卫来来往往,整齐划一,无甚表情。

德麟提醒道:"小太监都是低着头,你莫要昂首挺胸的!"

"知道啦!"伊贝尔这才乖乖垂下小脑袋,眼睛还不忘滴溜溜的四处瞄,心想着不知是否会在此遇见她的十五叔,如今十五叔可是皇太子了呢!想想都替他开心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德麟肃声道:"下官参见王爷。"

王爷?十五叔?不对,十五叔是太子哎!伊贝尔好奇抬眸,但见面前说着免礼的人,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哪个王爷这般年轻?

恍然想起,去年二月时,郑亲王世子乌尔恭阿承袭王位,也就这个人是个年轻王爷了。可是乌尔恭阿,不就是那个与她有婚约之人!

可怕!

伊贝尔略带惊恐地看着此人,郑亲王也注意到她,只因这个小太监太大胆,居然敢盯着他看,且毫无畏怯之意!

"哪里的奴才,这般不知礼?"

说话的,是立在郑亲王左边的男子,名唤绵庆,德麟认得他,他是皇六子质亲王永瑢的儿子,早在乾隆五十五年,永瑢病逝时,袭为质郡王。

德麟不由暗叹姐姐太大意,居然又没低头!心虚解释道:

"哦,新来的小太监,富察府一个奴才的亲戚,让我帮衬着。"

打量着眼前人,郑亲王出声询问,"你在何处当差?"

"我……"话才出口,伊贝尔赶紧改口,"奴才在钟粹宫。"

"挺胸抬头,我瞧瞧。"

原本弯着腰的伊贝尔只好直起身子,抬首却垂目,心下默默想着,不要被看出什么破绽才好。

郑亲王走过来,反手拍了拍她的胸脯,"发育过头了罢!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她的胸哎!居然光天化日的被男人摸了?不对!敲了!伊贝尔当即火冒三丈!"你居然敢碰我……?"

郑亲王心道:拍你怎么了?"太监还怕人拍?你又不是宫女。"

伊贝尔总觉得,他已然看穿,故意整她罢!这不,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正好,皇上赏了本王一些宝贝,本王的奴才拿不动,你也来帮把手,随我到宫门口,放进轿子里即可。"

帮个屁!伊贝尔恭敬拒绝道:"王爷见谅,奴才还有其他事要办,回晚了怕主子训责。"

一旁的绵庆训斥道:"王爷的要求,你也敢拒绝?"

伊贝尔不悦地翻了翻白眼,"王爷也不能蛮不讲理啊……"

"小贝子!不得无礼!"

小贝子?伊贝尔一愣,看德麟面色严肃,不敢违抗,只好应了声"哦"

郑亲王一听这名儿,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叫小被子?"

好难听哎!伊贝尔也不敢反驳,只好道了声"是"。

德麟拱手致歉,"王爷见谅,他真的有事,您可以指派其他奴才。"

正说着,忽闻一声呼唤,"德麟!"

德麟一见来人,立即拱手道:"参见太子爷!"

瞧见永琰的伊贝尔惊喜交加,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十五叔",又被德麟一记瞪眼给憋了回去,规规矩矩地道: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居然真的是伊贝尔,永琰还以为眼花了呢!她要做戏,他只能配合,随即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郑亲王行礼后便告了辞,先行一步。

永琰这才问伊贝尔是闹哪样。

伊贝尔吐了吐舌头,只道对皇宫好奇,就想来看看。

"你又不是没来过,我看你就是贪玩儿罢!还穿着太监服!简直不成体统!"

啊!十五叔是在嫌弃她么?伊贝尔看了看自个儿,极不自信,"很丑么?"

"你这装扮若是让你额娘瞧见,不定怎么训你!"

惊惧的伊贝尔赶紧好言相求,"十五叔千万莫与我额娘说,额娘若知晓,会连德麟一块儿训的!"

假惺惺的姐姐!德麟斜她一眼,"你现在才顾及我?昨日何必威胁我?"

伸了伸舌头,伊贝尔假装听不到他的控诉。永琰交待德麟,"你去忙罢!我送她回府。"

"多谢太子爷。"不必招呼小祖宗,德麟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遇见永琰的伊贝尔自然没兴致看什么皇宫了,喜滋滋地随永琰往宫外走。

到了太子轿旁,轿夫压轿,永琰扶她先进,随后也入了轿中,就此离开。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里,绵庆给郑亲王使了个眼色,

"瞧见了罢!那小太监绝对是伊贝尔无疑!否则怎能得太子爷搀扶?"

郑亲王放下帘子,默然不语。

绵庆提醒道:"那可是你未婚之妻啊!瞧这模样生得不错,估摸着女装更动人。"

郑亲王不为所动,"皇上曾说过,这婚事,也可不做数。传闻中伊贝尔刁蛮任性,除了模样生得漂亮些,其他都像男孩,我可不想娶个祖奶奶作王妃。"

"此言差矣,"绵庆耐着性子为他分析道:

"王爷应该这样想,年后正月,皇上可是要禅位的,到时候,太子爷登基,而伊贝尔又是太子爷最宠爱的侄女,之前她害死了绵怡,太子爷都未追究责任,这般疼爱,便如亲闺女一般,更有甚者,说她就是太子爷的私生女!"

郑亲王不由蹙眉,绵庆这张嘴,最易招至祸端,"这话你也敢乱传?那伊贝尔出生在吉林,流言早就不攻自破,怎的你还乱说,也不怕被人听到告你一状?"

"我这不是和你闲扯嘛!总而言之,你娶了伊贝尔,百利而无一害!"

"再说罢!"郑亲王不想多提,随即吩咐车夫起程。

回府后的伊贝尔利落地换回女装,跑去与母亲说起这郑亲王,满脸嫌弃,

"额娘,我才不要嫁给这种目中无人的王爷!"

明珠与多罗听罢,忍俊不禁,这才想起,伊贝尔已经十七岁了啊!因着太夫人去世,她三年之内,不好出嫁,便从十四岁耽误到十七岁,如今正好三年期满,是时候为她张罗婚事了。随即笑道:

"哦?女儿喜欢宠你的?"

"那当然,"双手支着脸颊,伊贝尔甜蜜憧憬着,

"一定要阿玛宠额娘那样的!宠到骨子里,事事都依我才好。"

"得了罢!"多罗打击道:"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到像你阿玛那样的专情人。"

那也不一定,明珠可不敢说福康安是唯一的专情人,再者说,谁也不可能一味顺从谁,

"你阿玛也不是事事都依我啊!我们也有分歧的时候。"

无妨,伊贝尔也没有那么苛刻啦!"十有八九都顺着你,这就够了!"

看她的模样,多罗察觉出异常,笑着打听道:"告诉婶婶,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

嘴上这么说,可她的羞赧的神色,已出卖了她的心思,明珠哄道:

"对额娘还要隐瞒么?即便你不想嫁与那郑亲王,也得告知我,你的心思,额娘才好为你安排。"

"我……"伊贝尔倒不是想瞒母亲,只是,

"我还不确定他的态度,还是等我确认一下,再与额娘禀明。"

看来果真是有,"这么说,他还不曾与你说什么?你要去主动表明?"

主动,不好么?"额娘可是觉得女儿太不矜持了?"

伊贝尔的性子,本就与矜持无缘,明珠也不是古板的长辈,不会阻挠她,

"无妨,女儿这样勇敢,额娘支持你,我相信,你看上的男子,不会差,他也定然与你同心。"

伊贝尔又羞了,红着脸跑开了。

多罗不由感慨,"我可是等着看,我的侄女,会被谁娶走!"

而明珠,更想知晓,女儿究竟看上了何人。

第两百五十七回 次日,伊贝尔正在梳妆,茉雅奇过来找她,暗叹自个儿来得不凑巧,

"妹妹今日打扮得如此精致,可是要见情郎?"

"姐姐莫笑我,"伊贝尔羞红了脸,小声对她道:

"其实我是要去……表白……"

"哦?"看来妹妹有情况啊!茉雅奇忙问她,"是哪家公子?"

"不能说,"其实伊贝尔是害羞啦!"等我回来,若然成了,再说与姐姐。"

"定然能成!"茉雅奇相信伊贝尔的魅力,"妹妹如花似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除非瞎了!"

那可不一定,他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不过伊贝尔还是希望能成功,笑挽着茉雅奇眨了眨眼,

"借姐姐吉言啦!"

实则伊贝尔一直很想去说,但母亲不在家,无人为她做主,如今母亲归来,又主动提及她的婚事,她才想试一试。

却不知,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永琰被立为皇太子后,似乎格外繁忙。

原本太子应该住在宫中的珍宝馆,可永琰这太子之位立得太晚,还有两个月,乾隆即将禅位,永琰也就不想兴师动众的搬入珍宝馆,只等着他皇阿玛禅位之后,直接入宫。

是以,这嘉亲王府就变成了太子府。

伊贝尔也是在府里等了他许久,才等得他归来。

瞧见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子里的姑娘,永琰愣了愣,"伊贝尔?"

自绵怡去后,伊贝尔几乎不再来府上找他。突然过来,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当他看到她笑意深深时,便否定了自己的担忧。

"十五叔。"

见他归来,伊贝尔起了身,双手规规矩矩地互捏着,眼波流转间,柔声轻唤。

怎么感觉她有些羞涩,是他的错觉么?伊贝尔也会有羞怯之时?

又或者,是他忽略了,这个侄女,已经十七了,长成了大姑娘,到了嫁娶的年纪,会害羞也是常情罢!竟是他大惊小怪了!

回过神,永琰招呼道:"进去说罢!外头寒凉。"

进屋后,丫鬟俸了茶,退了出去。

伊贝尔忍不住问,"十五叔,我和郑亲王的婚约,可以解么?"

"怎么?你不喜欢他?"永琰倒是对此人印象不错,

"其实乌尔恭阿也是仪表堂堂,且品行端正的一个贵族。"

"他再好,都与我无关。"转了转眼珠,伊贝尔决定拿母亲起头,

"额娘说,只要我有心上人,她会为我做主。"

"哦?你的心上人是谁?"永琰欣慰笑道:

"若然真有,我就向皇阿玛禀明,解除你与郑亲王的婚约。"

他真的没有一丝感觉么?为何会这样问她呢?伊贝尔不喜欢瞎猜,如实对他道:

"他……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最尊贵?那就只有一个人了!懵了一瞬,永琰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是……"皇阿玛?"

十五叔可真逗!伊贝尔哭笑不得!"皇上能当我爷爷了,怎么可能嘛!"

"那还有谁?"最尊贵?这个词,可不能乱用,大清最尊贵的男人,该是君王才对。

伊贝尔又提醒道:"即将是最尊贵的!"

即将登基的,唯有他自己了!想到此,永琰诧异地看向她,满脸不可思议,

"伊贝尔,皇太子是我,你不会不知道罢?"

"当然知晓,"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时刻关注着呢!"十五叔你是不是傻啦?"

"你这话……很容易引发歧义。最尊贵的男人,便是大清的君主,皇阿玛,或者,明年的我。"

手指轻绕着垂在两侧的小辫子,伊贝尔不自在地呶了呶小嘴,"我晓得啊!"

"那你所谓的尊贵又是谁?阮光垂?不对,他的哥哥继承了王位。"永琰的自言自语胡乱猜测惹急了伊贝尔,

"哎呀!怎么可能是他嘛!我都说了,不喜欢他!"

十五叔这么明白的一个人,怎么今儿个就糊涂了呢!提醒的这般明显,他不会还不懂罢?

觉察到伊贝尔看向他的眼睛,有着从未显现过的柔情,永琰一颤,有些不敢面对,希望自己的猜测只是误解,不可能!不应该!收敛起心中的讶异,永琰对她道:

"突然想起还有要事需办理,我着人送你回去,改日再说。"

"不!我已决定今日要说清楚,就不想再等!"再等是折磨,她才不要折磨自己。

"伊贝尔!"永琰想制止她,却被她迅速伸出来的小手捂住了嘴,

"你别说话,听我说!"

不容他反驳,她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十五叔即将继承皇位,我是知晓的,所以我说的最尊贵的人,就是你,我喜欢你,难道你感觉不到么?"

一口气道罢!伊贝尔惊觉自个儿心仍在咚咚乱跳,心虚地收回了手,强自镇定道:

"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发表意见了。"

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永琰才想好应对之策,"我也喜欢你,伊贝尔……"

"我猜也是。"心甜似蜜的伊贝尔低眸一笑,复又听他道:

"是叔叔对侄女的亲情。"

笑容顿僵,伊贝尔抬首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亲情,是男女之情啊!我想嫁给你!"

"你……"永琰真不想打击她,可是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难道真是冤孽么?如此想着,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叹气是什么意思?伊贝尔心好累啊!"我在表白哎,你能不能给个回应嘛!"

他可以给答复,却不是她所希冀的,

"伊贝尔,别再胡思乱想,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爱,也不可能娶你。"

这,就是他的答案?她的表白,就这样轻易的被拒绝了么?十五叔的拒绝为何这样干脆?让满怀期待的她如何相信?

"不可能!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好,分很多种,她要混淆,他只能说清楚,"那只是叔叔对侄女应有的关爱。"

倔强的伊贝尔不肯承认,仍坚信自己的认知,"不一样,你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似对我这般好!"

"那是因为……"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

伊贝尔期待着他的原因,他却不肯再说,总不能让他告诉她,是因为爱屋及乌?在乎你母亲,才对你好?

而他的欲言又止,又让伊贝尔无法死心。

"难道因为你是我表叔,你比我大,你才拒绝?"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啊!

"我记得十五叔曾说过,真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年龄与世俗。"

"真爱自然不在乎,可我对你不是爱。"这丫头,执着得让他心疼,却始终无法给她想要的回应,

"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或者是因为我阿玛,你与他不合,才不想接受我?"闪着天真的眸子,伊贝尔猜想着各种可能,自我安慰着,

"没有关系,只要我额娘同意就好,她定会想法子说服我阿玛。"

纵然心疼,也不能心软,她还小,永琰实不想害她,

"那都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不爱你,伊贝尔,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打消这个念头。"

"十五叔……"

眸色渐冷的永琰隐藏起无奈,将决绝展现,"你回去罢!别逼我叫侍卫过来请你。"为的就是,能让她死心。

曾对她百般呵护的叔叔,如今居然会赶她走?为什么?期待已久的表白,竟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么疼爱她的十五叔,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难堪的伊贝尔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甩了耳光一般无地自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吞声忍泪,转身出去!

永琰没有追出去,没有安慰。冷漠,是为了避免误会继续疯长,不闻不问,是他唯一能给的回应。

想着永琰的拒绝,伊贝尔悲痛不能自已,在轿子里痛哭了一路的她回到府里,坐在妆台前,看着精心打扮过的自己,恼羞成怒,拔了所有簪钗,扯下首饰,扔得满地都是!

丫鬟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请夫人过来。

明珠急忙赶来,路上问丫鬟出了何事,丫鬟只道不太清楚,

"姑娘说是去见人,回来就发脾气,好似很伤心。"

难道真去表白了?被拒绝了么?否则女儿怎会如此难过呢?

进了屋,明珠便为女儿抱不平,"哪个混小子,居然惹我女儿!告诉额娘,额娘去教训他!"

彼时,伊贝尔正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卷翘浓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晶莹,谁能管的了太子爷呢?"额娘教训不了。"

"哦?身份很尊贵么?"明珠笑道:"你告诉额娘,额娘掂量掂量。"

当真是身份尊贵的话,母亲就真的不管她了么?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

"额娘!女儿很伤心,您还有心思玩笑?"

行至床边,明珠坐在她身旁,抚着她凌乱的发髻,命丫鬟拿来象牙梳,让伊贝尔坐起来,她亲自为女儿梳着发,动作轻柔且耐心,女子的青丝,缠绕着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她能理则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能不管呢?

"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得与额娘说啊!额娘才是你最亲近之人,永远为你着想。"

第两百五十八回 "真的么?"如今的伊贝尔茫然失措,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回过身来眼神恳切地望向她,"额娘,你得帮我!"

"说说看。"

耷拉着脑袋,伊贝尔怅然若失,"我被十五叔拒绝了。"

"拒绝?"明珠未往深处想,只以为女儿是要他帮什么忙,

"你可是想让他帮忙解除你和郑亲王的婚约?"

摇摇头,伊贝尔愁眉锁眼,"我说喜欢他,他不肯娶我。"

女儿喜欢永琰?愣了好一阵儿,明珠才恍然,她说的喜欢,似乎不再是小时候那种,对永琰的崇敬,而是另一种感情,否则,怎会牵扯到"娶"?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明珠百思不得其解,

"伊贝尔,他是你表叔啊!

那又如何?"表叔又不是亲叔叔,可以嫁!"

"你真的确定自己想法么?"站在明珠的立场,她不认为女儿对永琰,是真的爱。

猜到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伊贝尔先行将她打断,

"我晓得他大我十八岁,晓得他是我表叔,可我就是喜欢他,额娘,你不要再反问我了,我很焦虑!"

"也许,是你自己误解了呢?错把依赖当作爱,永琰的确对你格外照顾,你一直对他印象很好,额娘也知晓,但是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感觉。"

"我很确定!"伊贝尔郑重其事地回望着母亲,"额娘,我想嫁给他!"

"他有福晋,侧福晋,将来登基后,会有后妃无数,你也要做其中之一?"她的女儿,怎能去给旁人做妾呢?还只是佳丽如云当中的一个,那样的爱,完整么?幸福么?

"我愿意,"这个问题,伊贝尔不是没想过,"我不在乎,就是想天天陪着他,就足够。"

女儿还是太天真,"那也是奢望,皇帝有很多女人,哪能容你天天霸占?"

"一个月见一回总可以罢!"伊贝尔可以妥协。

她都忘了自己的愿望么?"以往,你不是说,要找你个像你阿玛那么专情的夫君么?而永琰,不可能给你专情。"

她是说过啊!然而感情哪里由得人控制,道理总是很简单,爱上后却阵脚大乱,"想象是一回事,真爱上了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为了他,我可以忍让。"

等等,如今好似弄错了重点,女儿说,永琰拒绝了,那么,还需要她去阻止女儿么?

即便她支持也无用罢!想到此,明珠竟有一丝庆幸,幸好永琰拒绝了女儿,否则,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嫁入帝王家么?到时候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可是,他拒绝了你,你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不,"伊贝尔有自个儿的考量,"我问他为何对我那么好,他回答不上来,我觉得他是有隐情的!"

女儿未免,太自信了些,还是说,陷入感情之人,都会变得盲目?不断的给自己寻找坚持下去的借口?

伊贝尔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心里明明很痛,还是安慰自己,明珠无奈,只能期待她慢慢想开,私下里,又让茉雅奇去开导她,毕竟两个姑娘年纪相仿,更好说话。

茉雅奇也是今日才晓得,伊贝尔所谓的心上人,居然是她表叔!当今皇太子!

未等她开口惊叹,伊贝尔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莫说年龄差距,辈分差距,我不听,我不管!就是男女之情,我很确定!好了,想说什么你继续罢。"

茉雅奇无奈地耸耸肩,"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俗,你们都俗!"伊贝尔扬首不服气,"我喜欢他有何错?"

"没说有错,只是惊讶嘛!"惊讶也是人之常情罢!

茉雅奇正想着如何劝慰她,却听她欢喜笑出声来,"哎,我想到法子了!"

这般一惊一乍的吓到了茉雅奇,"什么法子?"

但见伊贝尔挑了挑眉,惆怅的眉眼放出光来,"以往我若病了,十五叔便会过来看我。"

"你现在病了么?"茉雅奇看她很精神啊!

"有啊!相思病!"

好罢,这也算,"你想装病?"

"嗯!姐姐要配合我,待会儿你去告诉我额娘,就说我病得很严重,不肯喝药,不肯用膳,让额娘请我十五叔过来。"

"这样假不假?"明摆着诳人嘛!

"我可以装得像一些嘛!放心啦!你只管报信即可。"

"好罢!"为了妹妹的心愿,茉雅奇只得照做,去请三婶。

明珠去看她时,伊贝尔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不肯喝药,又吵着让她十五叔过来。

以往她还小,由她胡闹,如今既知晓她的心思,就不该再容她乱来,

"傻丫头,身子是自个儿的,何苦为旁人作践自己?母亲心疼,你不在乎,非得他心疼么?"

她就是要试探他的心意,"我不信十五叔会无动于衷!"

"这般强迫他来看你,即便他来了又如何?"

"至少证明他在乎我啊!"

明珠真是拿女儿没办法,回房后与多罗商议,多罗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侄女若是跟了永琰,我得怎么称呼?虽然永琰没我大,但按辈分,他可是我叔啊!好乱!"

"现在不是讨论辈分的时候!"明珠忧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纵容还是强制?似乎都不太好。

多罗提议,"不如让诚斋去与永琰说。"

福长安知晓此事后,暗叹孽缘啊!多罗莫名其妙,问他何出此言,福长安不敢明说永琰暗慕明珠的心思,只借口道:

"喔,没什么,三哥与永琰不睦,伊贝尔偏偏喜欢他,这不是孽缘么?"

"如今三嫂担心伊贝尔,伊贝尔脾气那么犟,若然真的绝食,只怕饿坏她。只能请永琰过来,劝劝这孩子。"

"好罢!我试试。"难得多罗请他做事,福长安不能不应啊!

福长安遵守承诺,的确与永琰说起此事,然而永琰执意不肯过来,只道最近很忙。

"得了罢!跟我还打官腔?"亏他说的出口,"再忙也抽空过去瞧瞧她呗!"

永琰不愿去,自有他的原因,"我越是关心,她越是误解,所以我不能去。"

可他也得顾忌后果,"你不去,小侄女不吃饭,她若饿坏了,三嫂如何平气?你忍心看她为女儿伤心难过?"

居然拿明珠来压他,手法太精准,斜向福长安,永琰暗暗咬了咬牙,"诚斋,你可知,掐人软肋很不道义。"

看来他掐得很准!"所以同意咯?"

他可没点头,"有待考虑。"

永琰现在是大忙人,别考虑两天又忘了,伊贝尔得饿到什么时候?于是福长安又跟在身后继续念叨着,

"毕竟是小侄女嘛,你就先哄哄她,兴许慢慢的,她自个儿也就想通了!"

永琰脚步忽停,福长安没刹住,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永琰没在身侧,这才又拐回去,看到一旁的轿夫,福长安才发觉两人已经出了宫门,永琰只道他要坐轿了,福长安预备厚脸皮一回,

"挤挤呗!"看了看那金灿灿的黄色轿纬,福长安又觉不该逾制,

"罢了,太子轿,我可不敢乱坐。"

"坐呗!谁敢乱说?"永琰倒是不介意,福长安却懂规矩,不想惹麻烦,随即告辞,临上马车前,他还不忘嘱咐,

"我说的你千万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啰嗦!摇摇头,永琰抬步上了轿。内心难以决断,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富察府,伊贝尔整日趴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看日出,待日落,等来的只有母亲,弟弟,婶婶和姐姐的探望劝说。

两天了,十五叔居然不来看她,若不是她偷偷吃些糕点,只怕都要饿坏了!

他真的不关心她了么?以往的他,若是知晓她有一丝不适,再忙也会抽空过来,绝不会袖手旁观,就因为她的表白,他就厌恶到不想见她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表白,那也不对,终究是她的心意,迟早还是要说的,可是他的反应,令她太过难堪,难道说,他理都不想理她了么?

她该如何是好呢?正担惊受怕时,忽听丫鬟来报,说是太子爷来访。

"十五叔?"一抬首,瞧见立在门口,身着杏黄色五爪四团正龙补服的永琰,伊贝尔惊喜得快哭了,谢天谢地,他终于来了!笑容顿时蔓延在她红彤彤的脸蛋儿上,

"我就晓得你会来看我。"

她的惊喜,却是他的不情不愿,"为了让我过来,这样折磨自己,不值得。"

"值得!"伊贝尔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面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倒是那双眼睛,还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泛起了灿烂的光芒,

"只要能看见你,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永琰最怕的,便是带给她没有结果的希望,"那天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再见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如今她想见他,还得需要意义?"你的意思是,往后我们都是陌路人,你都不会再理我了么?"永琰是她自小的信仰啊!她怎么能接受,他的不理不睬?

第两百五十九回 她哀恸的眼神,似在控诉他的无情,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也没想着从此与她形同陌路,只是不想如往常那般频繁的接触见面而已,

"没说不理,你还是我的侄女。"

又是尴尬的亲情!气恼的锤了一拳身上的被褥,伊贝尔垂眸欲泣,脸颊发烫,滑落的泪水更烫!"我不想做你的侄女儿!"

"我对你,仅止于此,没有其他。"这是实话,尽管伤人,他也得明白的说与她听,但愿她能醒悟,早日走出来,

"伊贝尔,你不要再任性,拿自己的身子威胁你母亲,威胁我。"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威胁么?永琰眸中那不耐烦的神色狠狠地刺痛了伊贝尔,委屈瞬时袭来,酸涩不已,

"我没有想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你这么做,就是威胁!你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女孩了,想见人就赌气不进食,我天天忙着许多事,还要分心来哄你,我很累,你懂不懂?"

这是头一回,永琰与他说累,以往他常说,与她相处很轻松,而今,竟是真的厌烦了么?心又开始痛了,她真的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勉强挤出笑容,伊贝尔鼓起勇气抬眸,和善地凝视着他,

"我明白,现今是年下,你又快要登基,诸事繁忙,无法顾及儿女私情,无妨,我可以等。等你登基后,闲暇时,我再去找你。"

他说了一句烦,她就要开始表现大度么?委曲求全,何必呢?若希望过后还是失望,那么施舍的希望就不是仁慈,是残忍!

"伊贝尔,你真的不必,为我改变什么,即便登基了,我也……"

已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伊贝尔怕极了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忙将他打断,

"十五叔,不要那么果断的拒绝我,你可以考虑的,我不逼你,我会乖乖听话,好好吃饭,你不要生我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那眼神,是最真挚的渴望,他能读懂,那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放低姿态,卑微的奢望着他不要一口拒绝。

他很想无情的打消她的念头,可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又令他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他真正关怀的人,相处这么多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怎能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最终,永琰只能妥协,叹了口气,才道:"那你要保证,按时用膳,不许再惹你额娘生气。"

这算是,答应了么?"好!我一定听话。"泪光闪烁的伊贝尔瞬时有了笑容,满口答应着。

"我先回了,你……"顿了顿,他才道:"莫要胡思乱想。"

出了院子的永琰心乱如麻,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他怕她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才给她留一丝余地,不让她那么难堪,可这一丝亮光,终究是虚妄,登基后又如何,他也不可能纳伊贝尔为妃啊!

原本去看闺女的明珠听丫鬟说太子爷在房中,便没进去,在外头的长廊中候着,直至听到脚步声,看到永琰出来,她才迎上前去,规矩福身,

"给太子爷请安。"

"免礼。"看到明珠,他燥乱的心才平复下来,回她一个笑容。

"多谢太子爷来看望小女。"

称呼变得及时,她倒是知礼,只是他听来别扭,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事实上,也从未近过,

"实则并不想来,给她希望比让她绝望更残忍,只是,诚斋说,说你很担心她……"道罢顿觉不妥,永琰遂又补充道:

"怕她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我才过来。"

"我明白,殿下对伊贝尔还是很关怀的,但也只是亲情而已,可她……"明珠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长叹,

"唉!女儿家大了,总有自个儿的心思,我这作母亲的,管也管不住。"

"我也没想到她……会有旁的心思,只当她对我,是对长辈般的依赖,若是一早察觉,必然会尽量疏远,断了她的念想。"

他的话,她还是信的,毕竟,他一直心属云霄,而此刻,再见永琰,明珠不禁又想起她的惨状,忍不住问,

"殿下可是还放不下云霄?"

"呃?"永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瞬之后,才明白她的意思。他险些忘了,在明珠看来,他是喜欢云霄的。

不能否认,在明珠面前又不想违心承认,他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也无所谓放不放得下,惟愿她幸福就好。"

然而如此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可是她……"

感觉到明珠的欲言又止,永琰有些好奇,"她怎么?"

"本不想提此事,可你毕竟也是在乎她的人,若然一直瞒着,对你也不公平。"

听出她语调中的哽咽,永琰越发纳罕,"究竟何事?"

望了他一眼,明珠不敢去看他的反应,侧脸凝向旁处,低声道:"云霄她,已经不在了……"

纵然他对云霄无爱,终归相识一场,她也曾帮过他许多,对他十分维护,突然听明珠说她不在了,永琰怎能好受,

"为何?病了?还是……"还是福康安容不下她呢?

"在四川时,天地会的人为救万守仁,抓走了我和云霄,威胁瑶林,云霄为救我,不幸殒命。"

明珠只敢简明扼要的说出大概情形,不敢具体说出云霄的死因,生怕永琰因为疼惜云霄而怪罪福康安。

原来如此,"她对你忠心耿耿,为了你,可以牺牲性命,实在值得钦佩。"

云霄没了,明珠总觉得对永琰有愧,"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云霄。"

她本无跟他道歉的必要,但他又不好解释,澄清便等于推翻了蓝碧玺那件事的定论,是以此刻的永琰,只能将错就错,佯装痛惜神色,

"这大概,就是命罢!无妨,我相信,云霄不会怪你。你也莫要太过伤怀,人,总得向前看。"

明明想表现出自己的伤感,最后还是忍不住去安慰她。只因他深知,失去云霄的明珠,一定最难过。

"多谢太子爷体谅。"

这话头有些沉痛,永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怕说的太多露出破绽,只好告辞离去。

十一月,乾隆赐福康安、和琳上用黄里元狐搭护各一件,以资御寒之具。

十一月初三,起义军首领"吴王"吴八月于凤凰厅卧盘寨被叛徒出卖而被捕。

石柳邓扶持吴八月长子吴廷礼、四子吴廷义继续与清廷对抗!

福康安又继续率军前往贵州督兵作战!

嘉庆元年的正月初一,大清王朝的历史翻现出新篇章,一场千年罕见的传位大典在紫禁城举行!

八十有六的乾隆太上皇不依靠众人搀扶,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登上太和殿宝座的台阶,就皇帝位。

宝座东侧案上陈放着《传位诏书》和皇帝玉玺。

三十有七的皇太子永琰立在西侧,侍卫近臣分立太和殿内外,大殿前广场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原则,分班肃立。

暹罗、安南、朝鲜等属国皆派使臣前来朝贺,场面壮观而又**!

坐在太和殿皇帝宝座上,看着眼前的皇帝玉玺,乾隆内心五味杂陈,

很快,这一切沉重的担子与无尚的荣耀都不再属于他了,六十年的岁月,如过眼云烟,退位后的他,真能坦然从容地面对这一切吗?

午门上钟鼓齐鸣,丹陛大乐奏响,颂歌齐唱:

御宇六旬,

九有浃深仁。

勋华一家褆福臻,

岁万又万颂大椿。

文武圣神,

帝夏皇春!

颂歌唱毕,万岁!万岁!万万岁!如山呼海啸般地响起。

乾隆接过大学士奉上的皇帝玉玺,拿在手中,恋恋不舍地端详着,

这方沉甸甸的盘龙青玉大印,上刻满文,翻译成汉语是“皇帝之宝”四字,玉质并非极品,雕工也是一般,

然而,此乃太宗文皇帝,皇太极命人雕刻的,那时的大清还仅是东北地方政权,这方玉玺既是大清开国之物,亦是迄今为止五代皇帝一百六十多年皇权的象征,堪称是大清皇室的传家宝!

久久地凝视着这枚由他使用了六十年的玉玺,乾隆毅然俯身,授向跪在脚下的皇太子永琰,永琰抬起双臂,高举过头,虔诚地接过玉玺!

当初,乾隆元年时,刚刚登基的乾隆皇帝焚香祈祷:

若蒙眷佑,得在位六十年,即当传位子嗣,不敢上同皇祖纪元六十一载之数。

如乾隆帝这般,为了践行诺言而主动传位,当属令后人敬仰之盛举!

礼成,太上皇还宫,嘉庆帝在太和殿即位,接受群臣的朝贺!

乾隆曾表明:

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

登基大典过后,有人担忧,嘉庆会拿臣子开刀,整顿官员,和珅等人对这新皇帝并不能心服口服,尤其是和珅,面上尽是嘲讽意味,

"你们听懂太上皇的意思了么?"

众人皆懂,还是要装不懂,将风头让给和珅,"还请和中堂明示!"

第两百六十回 和珅迈着步子,悠哉悠哉!"太上皇表示:大伙儿放心吧,我当了太上皇一样管事儿,我把太子扶上马,还得送一程。

所以说,新皇帝,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这大清,还在太上皇掌握之中,你我,也可高枕无忧!"

和珅所言不假,太上皇一日还在,他一日无忧,但若太上皇归天呢?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下场,之所以毫不畏惧,只是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想他一生荣光,享尽富贵,还有什么留恋惧怕呢!

三月初三,春回大地,朝气蓬勃的围场中,风筝飞满天,一众贵族千金们照例在围场欢聚!

德麟看姐姐一直闷闷不乐,便硬拉她出来玩耍,权当散散心。

伊贝尔出来后却是没有兴致,只因她的十五叔已经登基为帝,整日忙着朝政,此刻不会出现在此处。

有很多次,她都很想入宫去找他,却又害怕,再一次被他拒绝,是以耽搁至今。

绵庆瞧见德麟身边的女子,仔细看了看,不由惊呼,

"哎,那不是那个小贝子嘛!我就说她是伊贝尔罢!你瞧,扮回女装倒是貌美如花的佳人一个,配得上王爷!"

郑亲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女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美眸灵动,却无光芒,似是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两人的目光无意交错时,伊贝尔一个激灵,赶忙移开,

冤家路窄啊!这不是郑亲王么?今日的她可没穿太监服,这要怎么解释?

她倒是不怕,就怕连累德麟啊!随即拉了拉德麟衣袖,"咱们去北边呗!"

"啊?"德麟还没反应过来,恰逢对面有人唤他,正是英勇公阿桂之重孙,容安。

两人一向交好,闲聊必不可少,这可急坏了一旁的伊贝尔,"你不走,我可走了!"

正要转身,那郑亲王已经走了过来,打量着她,唇间含着一丝讥诮之意,

"小贝子,原来,你还有男扮女装的癖好啊?"

德麟一看是郑亲王,拱手行了礼,礼毕,容安莫名其妙,伊贝尔原本就是女子,何来假扮一说?

伊贝尔不好否认,只好道:"是啊!易装不犯律法罢?王爷若是新奇,大可一试。"

"本王可没有做女人的想法,女人只能在下面!"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伊贝尔只觉这王爷好粗俗,长得人模人样,却又是个纨绔子弟!十五叔还说他好?呸!

绵庆望着她胸脯道:"吆!小太监发育不错嘛!真像个女人一样!"

"住口!"伊贝尔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睛!"

绵庆不屑哼笑,"好大的口气!"

德麟拉了拉伊贝尔,示意她莫动肝火,"姐!淡定淡定!"

郑亲王故作恍然大悟状,"德麟,你叫她什么?她是你姐?"

"是,这是我姐姐,伊贝尔。之前扮作小太监,纯属好玩儿。还望郑亲王见谅,我姐姐脾气不好,你们最好莫招惹。"反正他已经善意的提醒过了,他们若还不识好歹,只能怪他们倒霉咯!

需要解释么?伊贝尔浑不把他们放眼里,"跟他们不必废话!"

绵庆好心提醒道:"伊贝尔,这郑亲王可是你的未婚之夫啊,你可得客气些,当心他不娶你了!"

"哎,我求他别娶我!"他还以为她多稀罕!

郑亲王本不在意这桩婚事,但伊贝尔的态度令他很不舒坦,"怎么?本王配不上你?"

"岂敢岂敢!"伊贝尔自嘲笑笑,"是奴才配不上尊贵的王爷!"

微眯眼,郑亲王思量道:"假扮太监入宫,由德麟牵线,皇上若是知晓,会怎样处置呢?"

居然敢威胁她?真当她伊贝尔是吃素的!

"你当我怕?嘉勇贝子的女儿入个宫怎么了?扮太监只是好玩儿而已,纵然你说了,皇上顶多给我发个腰牌,训斥?哼!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自负的女人!郑亲王有些嫌弃,"伶牙俐齿!本王可不喜欢这么刁钻的王妃!"

"我谢谢你的不喜欢!"嗤之以鼻的伊贝尔懒得与他们废话,拉了乌那希去旁处玩耍。

姐姐不喜欢的人,德麟自然也不喜欢,与郑亲王告了辞,邀着容安一道骑马打猎去了!

很明显,两人看不对眼,本以为此事会黄,岂料几日后,圣旨突然下达!

嘉庆帝为和硕郑亲王赐婚,命他迎娶嘉勇贝子福康安长女富察·伊贝尔为嫡福晋。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伊贝尔头都大了,懵的一声,天塌地陷的感觉席卷而来!

当是时,德麟才从朝中归来,刚与姐姐说起皇帝在朝堂宣旨一事,伊贝尔还没来得及惊诧,这圣旨就接踵而来!

太过惊愕的伊贝尔忘了反应,只是跪着,不言不语,德麟提醒她该领旨谢恩,伊贝尔仍是一动不动,瘫坐在地,恍若噩梦!

德麟只好替她接了旨,解释说他姐姐身子不适。

宣旨太监也没说旁的,只是一个劲儿的道贺,德麟命人打发了赏银,这才过来搀扶伊贝尔,"姐,地上凉气重,快坐好。"

好不容易将她拉扯起来,伊贝尔只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下得旨!他怎么会将我赐给旁人!"

德麟不想打击她,然而这是事实,自欺欺人无用,"玉玺盖的清清楚楚,还能有假?"

"为什么?为什么?"半晌,豆大的泪才夺眶而出,伊贝尔千算万料,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不想要我,就赶紧把我推给旁人?为何要这样残忍的判决我的人生!"

德麟沉吟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我听说,是郑亲王自个儿请旨,要你做嫡福晋。"

郑亲王?他有毛病罢!"他疯了么?不是很讨厌我么?娶我作甚,自讨苦吃?"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德麟与郑亲王并不相熟,向来只有旁人巴结他的份儿,他才懒得巴结谁,

"反正太上皇和皇上都没意见。"

茫然过后,伊贝尔眸中闪烁着恨意的火苗,锤着桌子恼道:"郑亲王!别以为我伊贝尔好欺负,你想娶就娶?哼!"

从寺庙归来的明珠闻听有圣旨,赶去伊贝尔院中时,丫鬟却道:

"姑娘说,要去找郑亲王算账!"

她这个女儿啊!断不会让她省心,"就猜她不会老实待着,你们也不拦着?"

"少爷跟去了。"

德麟随行?那还好,德麟比伊贝尔稳重些,想来能顾着她,不至于闹得太严重,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不去掺和了。

**恢弘的郑亲王府外,伊贝尔吵着要进去,侍卫拦着不许,

"王爷很忙,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伊贝尔扬声呵道:"拦着没用,本姑娘今日必须见他!"

德麟亮出令牌,他们才不敢再拦,德麟提醒道:"姐,武斗不如文斗,何必跟他们浪费唇舌。"

还是弟弟机智,她竟被气糊涂了,侍卫询问,"姑娘是何人,求见王爷有何事,属下也好通报。"

环抱着双臂,伊贝尔冷哼一声,"是他祖奶奶!"

"这……"是来砸场子的么?侍卫无言以对,甚感为难,"姑娘再这般无礼,属下就拒之门外了。"

叉着腰,伊贝尔已经不顾姿态了,"你敢关门,我就敢破了这王府大门!"

"姐!客气点,我来,"德麟负手上前,一派威严气势,

"这位是本官的姐姐,富察·伊贝尔,嘉勇贝子长女,是你们王爷未来的嫡福晋,这个你们总该知晓罢?"

这个自然有听闻,可是这个女子,真的是他们的嫡福晋么?也太不端庄了罢?王爷怎会看上这样一个泼辣女子?也就样貌出众些,性子真不敢恭维啊!

一定是王爷看中了富察家如日中天的势力,才委屈自己打算娶她!嗯,一定是这样!侍卫如是想着,进去通报,让他们稍候。

大门处的伊贝尔抱着臂,焦急地踱来踱去,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那郑亲王暴打一顿,实在忍不住时,侍卫才来回禀,带他们入府。

"哼!"伊贝尔讥笑道:"你这来回跑着,何苦呢!还不如头一趟就带本姑娘进去,是不是傻?"

侍卫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只因方才王爷说了,请他们进来。

既然用了请字,必然是重要的客人,他哪敢造次,遂温和笑道:"姑娘息怒,属下只是按规矩办事,有眼不识泰山,下回就认得姑娘了,必然畅通无阻!"

"没有下回!你们这王府,本姑娘可不稀得来,来了就想打架!"

打架?用不着这般粗鲁罢?

侍卫不禁又替自家主子默哀了一会子,郑亲王年纪轻轻就继承王位,目若朗星,仪表堂堂,身似劲松,威风凛凛!

是多少闺中女子想嫁之人,居然栽到了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手里,唉!让这样凶神恶煞的姑娘做王妃,往后他们的日子,只怕难过咯!

伊贝尔气势汹汹地跟着侍卫进了王府,到得一处,侍卫停步转身道:"王爷就在里面,姑娘您……"

他的话尚未说完,伊贝尔已带着满腔怒火大吼一声"乌尔恭阿"!

刚踏进门,就发现屋里不止郑亲王一个人,还有很多人!

第两百六十一回 上座的,好像是老王妃,其他下座的,男男女女都有,约摸七八个,好似正在商讨着什么事儿。

众人被门外的一声吼震住,皆望向她!

侍卫吓得赶紧退到门边,不敢让主子看到自己,德麟干咳一声,别提有多尴尬,跟着姐姐,向来没好事儿!

虽然这情景出乎伊贝尔的预料,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勉强自己客气道:

"郑亲王出来,本姑娘有话问你。"

老王妃虽然知晓自个儿儿子要娶富察家的姑娘,却是从未见过这伊贝尔,不由纳罕,

"这是哪家姑娘?儿子啊!你都快要大婚了,怎能与其他姑娘纠扯不清?"

母亲把她当作了花丛蜂蝶么?蜂蝶都是温柔似水的,怎会这般暴躁?郑亲王只觉好笑,颔首回道:

"回额娘,这位姑娘正是您的儿媳,伊贝尔。"

"儿媳?"老王妃一怔,显然不敢相信,这猴跳的丫头会是她的儿媳妇!

郑亲王恭敬向他母亲拱手道:"额娘,伊贝尔有事找孩儿,孩儿去去就来。"

"去罢!"老王妃十分善解人意,"瞧这姑娘这样生气,必然是你惹了她,有什么误会,合该解释清楚。"

往后只怕是她欺负他才对!"是,"应了声,郑亲王走向伊贝尔,伊贝尔随他一道去往后院。

德麟不好跟上,进退两难,只能进屋,拱手拜道:

"德麟拜见太王妃!"

"你就是福康安的独子,德麟?"

"晚辈正是。"

打量着这孩子,老王妃点头赞赏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可有成亲呐?"

"尚未。"德麟暗叹,如今长大了,所有亲朋见他的开场白都是问他,"可有成亲"!能不能有点新意啊!

"哦,"老王妃琢磨道:

"咱们王府与贝子府,很快就是亲家了,既是我儿的小舅子,若有合适的姑娘,必定先介绍与你。"

这太王妃也太热情了些,尴尬一笑,德麟不好应对,惟有客气道谢。

一路上都有下人,伊贝尔再刁蛮,教养还是有的,忍着心中怒气,没当着下人的面质问他,直至到了他书房,伊贝尔将门一关,怒目圆睁地瞪向他!

听到关门声,郑亲王回首间有一瞬的愣怔,随即会意,勾唇笑道:

"这么着急的想圆房?"

"呸!少在本姑娘面前放肆,莫把风流当情趣,我只会觉得恶心!"

面对他时,伊贝尔更觉没有男子比得上永琰,这个郑亲王,如此油嘴滑舌,她才不要嫁!

"你不是说不喜欢刁蛮的女人嘛!我就是刁蛮任性的女子,你为何要请旨娶我?"

还不是避暑山庄惹的祸,为了不让她嫁入安南国,皇上就随口扯上了郑亲王府,他的母亲也就记在了心上,"这是太上皇当初的意思。"

这么多年,无人去提,伊贝尔都快忘了,再者说,她阿玛和十五叔都强调过,不必当真,他难道不懂?

"太上皇只是说说而已,并无召令,你不提,谁会记得?"

"谁晓得皇上的意思?"先斩后奏可是有风险的行为,

"万一本王娶了旁人,太上皇再指责,可如何是好?"

"你可以先试探啊!就说你想娶哪家的女子,太上皇应了,我和你就没关系了呀!"这么简单的法子,还需她来教?这个郑亲王是不是蠢?

"本王的确问了,说起我和你的亲事,是否作数,太上皇问我,可有见过你,我就如实说见了,他老人家又问,觉得你如何,我能怎么回答?"郑亲王摊开手,一脸无辜,

"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你女扮男装调皮鬼,任性霸道凶八婆罢!"

"你才凶!"郑亲王个头儿太高,伊贝尔恨不得蹦起来反击道:"骄傲自大不正经,目中无人狗眼瞎!"

"你敢骂本王?"平日里他用来训人的话,今日竟被一个女子骂还给他,实在可恼!

"骂你怎么了,"扬着小拳头,伊贝尔眯眼威胁道:"信不信我打你!"

郑亲王不怒反调笑,"谋杀亲夫,你就等着守活寡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算嫁阿猫阿狗都不会嫁给你!"伊贝尔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半辈子对着一个看不顺眼的男人!可以委屈旁人,万不能委屈自己!

"哼!等我阿玛归来,我让他和太上皇说,解除婚约!"

多此一举!轻笑一声,郑亲王收回放远的目光,转向她故作好心提醒道:"本王觉得没有必要。"

伊贝尔觉得很有必要!"我是在解救你!"

奈何他并不觉得这是苦难,"我愿意娶你。"

是不是傻?"天下那么多女人,你干嘛偏要娶我?"

很简单,"因为她们都想嫁给本王,就你不想。"

好像明白了,"所以,你犯贱咯?"

"你……"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忍,别想让他轻易爆发而去主动毁了婚约,敛了怒气,郑亲王强迫自己温声道:

"随你怎么想,总之,本王娶定你了!"

事到如今,伊贝尔只能豁出去砸自己场子了!好心忠告郑亲王,

"你不能以貌取人,我娘把我生得很温婉,实则我一点儿都不温柔,脾气大,爱训人!"

郑亲王却是一脸无谓,"王妃就得有气场,不然如何震慑下人?"

"我不会做饭,好吃懒做!"

"无妨,本王娶的是王妃,不是厨娘。"

绞尽脑汁,伊贝尔又想一条,"我睡相不好,爱踹人!"

闻听此言,郑亲王笑得意味深长,"喜欢运动是好事,本王可以慢慢**!"

实在忍不住了,伊贝尔怒吼出最后一条,"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

"正好,"郑亲王并不意外,反而很欢喜,

"我也不喜欢你,咱们谁也甭管谁,各过各的!"

这是娶妻?这是买个花瓶摆家里罢?"你有病罢!"这是肯定,不是疑问!

"你有药么?"

"少贫嘴!"伊贝尔最烦这种人,"我不会嫁给你的,别做梦!"

"你一定会嫁!"郑亲王之所以自信,是笃定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乌尔恭阿,你太自负了!"要她下嫁,除非她瞎!

"我要是嫁给你,就让我……让我生不出儿子!"本来想说生个儿子没**儿,又觉得这话太恶俗了,且表达不了她的决心,随即换成了更狠的!

女人尤其在乎子嗣,这样的毒誓都敢发,她是有多不想嫁!郑亲王也不恼,由她说气话,

"随你,你生不出来,还会有其他女人抢着给我生,到时候被人欺压,莫怪我不保你。"

大吵一架,毫无用处,郑亲王是铁了心要娶她,伊贝尔怎会愿嫁,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的骂郑亲王,"他那贫嘴的德行,就跟你一个样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德麟有点受伤,"咱骂人不犯法,但是能不能不要攻击自个儿的亲弟弟?我哪里贫嘴了?再说贫嘴的男人可爱啊!你看阿玛时常贫嘴,还不是哄住了额娘?"

倘若福康安在旁,必然会教导德麟,"贫嘴乃技术活儿也!火候不够,会尴尬,容易冷场,太过,则会被当成登徒子。"

郑亲王自认火候没过,却因伊贝尔接触最多的永琰从不说情话,十分正经,以致于她听不得旁人说过分的话,一说她就视其为轻浮之人,格外厌恶。

回了府,想起那道圣旨,她便坐立难安。最难接受的,莫过于此,她喜欢之人,将她赐予旁人。

究竟为什么?她想要他一个答案,听他亲口说出原因,否则她始终不愿相信,这是他的决定。

已近傍晚,伊贝尔径直去往宫中。

宫门处的侍卫不许她进,伊贝尔火道:

"本姑娘是嘉勇贝子的女儿,你们还不放行?"

谩说她不是贝子之女,纵然是,无召无令,也不可擅自入宫。侍卫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不管是谁,必须有令牌,姑娘请回,莫要为难我等。"

"你们通报皇上啊,看他见不见我!"

皇宫守卫森严,怎能越级,这姑娘想得也太简单了些,"属下只是宫门守卫,没有通报皇帝的资格。"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进宫!"伊贝尔暗跺一脚,正懊恼之际,忽闻有人唤她,"伊贝尔?你怎的在此?来寻德麟?"

伊贝尔循声望去,一看是容安,心里总算有了着落!急忙求救,"容安!我想进宫去,他们不许,你能否融通一下?"

"这有何难?"容安一句话,守卫乖乖放行。

进得宫门,容安又对她道:"德麟今日不当班。"

"我晓得,他在府上。"

"那你来是……"

伊贝尔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我要去见皇上。"

"皇上?"容安如实道:"他在毓庆宫,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他是否有空见你,就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多谢你。"

待她走到时,天已擦黑。侍卫首领认得伊贝尔,进去通报大太监,鄂罗哩点了点头,前去小声知会正在陪皇后用御膳的皇帝。

永琰知晓伊贝尔的来意,不想见面,遂交待鄂罗哩,命人带她出宫去。

第两百六十二回 皇后随口问他何事,永琰只道没什么,"小事而已,用膳罢!"

伊贝尔不肯走,干脆跪下,又让侍卫通报,"你跟皇上说,他若不见我,我就一直跪着。"

再次通报后,永琰无甚反应,继续用膳,然而到底是没心情,尤其是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更加无法平静。

皇后为他斟了酒,他喝得心不在焉。勉强用罢晚膳,他又悄声唤来鄂罗哩,让他去瞧瞧伊贝尔还在不在。

当他听闻她仍旧跪在雨中时,再难狠心,起身要走。皇后拉住了他,欲言又止,"皇上,说好了今晚陪……"

话未说完,永琰已将她打断,"临时有事,你先睡罢!不必等朕。"

"可是皇上……"皇后的神色有些惶惶,不安永琰没心思细看,甩手离去。

大雨倾身,淋湿了衣衫,寒了心,跪在雨中的伊贝尔瑟瑟发抖,她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他竟不许,当了皇帝的十五叔,就这般不近人情么?

冰冷的雨水,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入她脖颈,浑身湿透她也不在乎,今日就算是跪死在这儿,她也不会走!她只要见他!

三月的天虽然回暖,可夜里依旧寒凉,尤其是下了雨后,侍卫都在门檐下,尚能避雨,唯独她,跪在外头的雨里,她以为,作践自己,他会心疼,岂料他无动于衷,他对她,真就如此狠心么?

低垂的目光渐渐眩晕,她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好想躺下……迷迷糊糊中,好似瞧见一双金丝靴映入眼帘?

看她歪歪晃晃撑不住的跪在那儿,永琰一阵酸涩,俯身蹲下,扶住了她,"傻姑娘!你怎么那么傻!"

"十五叔?"是他的声音,她还以为,才刚是她的幻觉呢!"真的……是你么?"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被委屈充斥的她难过的钻进他怀里,想要汲取一丝温暖。

深叹一声,永琰没有说话,抱起了她,往毓庆宫的惇本殿走去。

小太监们跟在后头撑着大伞,生怕淋湿了皇帝,可是永琰的怀抱,已然被伊贝尔沾湿透。

到得殿中,将她放在塌上,她却躲在他怀里,贪恋温暖,久久不撒手,伤心哭道:

"十五叔,你还是来了,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冻死了!你好狠心!居然这么对我,我就这样令你讨厌么?"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她,只是不该该如何面对而已,"我若是讨厌你,还会带你进来?"

"那你为何将我赐给郑亲王?"想起那道圣旨,伊贝尔又被刺痛,委屈哭道:

"我不喜欢他,不要嫁给他!"

"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不好违逆。"太上皇已经答应,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恰巧伊贝尔有那样的心思,他才顺水推舟,想定下她的婚事。

本以为碍于圣旨她会听从,岂料她竟这般执拗,闹到了宫里来。

闻言,伊贝尔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十五叔不会这么狠心把我推给旁人,我不想嫁,你帮我跟太上皇说明好不好?十五叔,我想……做你的女人。"

闻言,永琰竟感觉体内有火苗在蹿动,他明明不爱她,为何此刻她在他怀中时,他会有异样的感觉?

察觉到不对,永琰忙道:"你先松开。"

"我不,"伊贝尔抱得更紧了,圈住他腰身撒娇道:"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伊贝尔,我跟你说过,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让我考虑,我也考虑了,可这都几个月了,我很清楚,没有就是没有,感情不能强求,你懂不懂?"

"我不相信!"为何又是拒绝?抬起朦胧泪眼,伊贝尔看着他,黯然神伤,

"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么?我哪里不好?不漂亮,还是脾气不好?我可以改的,我也没有对你发过脾气啊!"

看着近在眼前的委屈的脸庞,那么相似!竟如她一般,强压的火再次升腾,他竟忍不住抬手,覆上她脸颊,抹去她泪水,轻柔又疼惜,

那红唇,似是他梦寐以求一般,将将贴近时,他喃喃地唤了声,

"明珠……"

沉醉地等待着她渴望已久的柔情降临时,却被两个字打碎了幻梦!

清醒的伊贝尔及时撑住他胸膛,不许他再贴近,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我是伊贝尔!你把我当成了谁?我额娘?"

被拉回现实的永琰闻言,猛然松手,起身远离她!为什么会这样?两个人纵然相似,仍是有不同,他从来,都没有错认过,今日怎会这般尴尬?

明珠?那的确是她母亲的名字啊!为何?十五叔会念叨她母亲?一个可怕的想法侵入脑海,惊得伊贝尔如刺梗喉!

"你不喜欢我,不喜欢云姨,喜欢的……是我母亲?"

这是他的秘密啊!为何,要残忍的问出来呢?

他没有回答,却是神色纠结,这是……默认罢!"是不是?"忍着难以言说的心痛,伊贝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他质问,

"你敢不敢说一句实话?我究竟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此刻的伊贝尔,尴尬异常,好想揉碎自己的脸!难道她喜欢的,真是自己的父亲?

"不是!"永琰否认道:"我和明珠是清白的,她对我从来无心!"

明珠……他终于清清楚楚的说出这个名字,不是三嫂,而是明珠!甚至于,伊贝尔觉得,他念出这两个字时,眉宇间都是无尽柔情!

满腹狐疑,豁然开朗,却是撕裂的真相!那么残忍!

"从我小时候,你就一直耐心的哄我,对我比对自己的儿女都好,其实不是因为我优秀,我可爱,我只是沾了我母亲的光,你才爱屋及乌,对不对?"

永琰没有出声,深叹着沉默依旧。

"你说话啊!"下了塌,伊贝尔走向他,晶莹的眸光灼灼地逼视于他,嘶吼道:"为何不敢承认?"

被逼问的永琰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怒吼了一声"是!"当着她的面,揭开他的伤口给她看,永琰眼中,盛着的,亦是无尽痛楚!

"你满意了么?"

他终于,给了她一个答案,曾经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对她好,又不肯娶她,却原来,她误以为的爱,只是爱屋及乌的施舍,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十分澄明,再清楚不过!

她心动的男人,在乎的只是她的母亲!多么讽刺的一场自作多情!伊贝尔好想把自己埋起来!

"你走罢!"

他不能留她,雨再大也不能,此刻的永琰,已经明白自己的失态晃眼是为何,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喝醉了,可他明明只饮了三杯而已,酒!他忽然就明白了,皇后的酒!有问题!

所以他才会在此刻烈火焚身,将伊贝尔错当成明珠,呢喃出内心的秘密!

不走,还能怎样?她这十几年,活得就像一个笑话,十五叔,再不是她的十五叔,他是皇上,大清的帝王!心有所属的男人!

缓缓俯身,她目光呆滞地开了口,

"臣女……伊贝尔,拜别皇上!"

这一跪,一俯身,是谢他多年的照拂,不管他初心为何,照拂是真的,再起身,两相对望时,她的眸中,已无眷恋,余下的,惟有决绝,从此后,

痴迷葬心碑,余情尽消退,

苍茫天地间,不问君是谁!

他感觉得到,那是心灰意冷的暗淡,终于,死心了么?他该为她庆幸才是,他是一个不值得她爱的男人,只愿她能早日走出迷途,走向她的阳光……

雨中的摇摇晃晃的伊贝尔才走出毓庆宫,便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德麟……"那是头一次,她瞧见弟弟时,竟觉得如此亲切!

话说明珠担忧女儿,猜测她可能进了宫,德麟便自告奋勇要入宫去寻她,找来时,听闻她随皇上进去,只好在外等候,终于瞧见她出来,德麟赶忙迎上去,姐姐却是瞬间晕厥在他怀里。

鄂罗哩瞧见这一幕,让他稍候,他去请旨,备辆马车,送他们出去。

"回皇上,伊贝尔姑娘晕倒了,副都统德麟在外照顾,皇上您看,可否备辆马车?"

"准。"

"是!"鄂罗哩随即吩咐小太监,出去回话。

转身又见皇上神色有异,忧心询问,"皇上,您不舒服?"

"好像,被人下药了……"

这面色泛红,呼吸急促,鄂罗哩还以为是伊贝尔情急之下给皇上下了什么药,忙请示道:"奴才请皇后过来?"

休想!提起皇后,永琰目光泛红,恨不得杀了她!

"她下的药,我会让她得逞?即便宠幸一个宫女,我也不会要她!随便找个即可。"他不在乎是哪个女人,能解药力即可。

鄂罗哩却是个聪明人,原想请贵妃钮钴禄氏,又觉她本是贵妃,心高气傲的,即便他请了,人家贵妃娘娘也以为这只是皇帝的意思,断不会感激他。

于是鄂罗哩想到了当初的庶福晋侯佳氏,如今封作莹嫔,性子沉稳,地位不低不高,倒可扶持,若是请她,她必然感激不尽。

打定主意,鄂罗哩便去了。

第两百六十三回 殿中的皇后入帐却未眠,打听到在外头求见的是伊贝尔,更是不安,生怕永琰没能把持住,要了伊贝尔,再许她入宫,这可如何是好!

幸好,小太监来报,说是亲眼瞧见伊贝尔被送出去。皇后尚未松口气,但听小太监又道:"可皇上,好像又召了莹嫔过去……"

"莹嫔?"怎么会是她?皇后闻言,已是浑身颤抖!"我离皇上最近,他不来找我,反倒要见莹嫔!"

任她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啊!

次日,下朝后,永琰直奔皇后住所!

此时皇后正在梳妆,永琰呵退了所有人!殿中只余他两人。

那一瞬,皇后分明看到,皇帝盯着她的目光似要将她千刀万剐!不由瑟缩起来。

"这样的手段,你居然敢用在朕身上?"

自知狡辩无用,皇后干脆跪下请罪,"皇上,臣妾糊涂,只是误信嬷嬷的话,说这药有助于夫妻和睦,臣妾思念皇上,才会出此下策。求皇上恕罪!"

倘若昨晚皇上未因伊贝尔离开,用过晚膳后再坐会子,那么,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想来皇上也不会怀疑什么,偏偏,他走了!

而永琰,又自知对伊贝尔无情,不该动妄念,才觉察到那酒有异!

一切都那么凑巧,皇后注定不能心想事成。

怒指于她,永琰气急败坏!

"你可知,就因你一杯酒,朕险些犯下大错!若是伤害了伊贝尔,又该如何与明珠交待?

皇后!朕立你为后,不过是看你行事稳重妥帖,倘若你不识好歹,胡作非为,休怪朕不念旧情,废了你的后位!"

皇后闻言,脸色苍白,惶恐地伏在他脚下认错,祈求谅解!

"皇上!臣妾知错,臣妾再也不会动歪念,求皇上开恩!"

永琰冷然宣旨,"皇后行为不端,罚闭门思过,禁足一月!"

但愿,他只是将她禁足,但愿,他不会废后!心念成灰的皇后不敢为自己狡辩,只能领命,"是!臣妾……领罚!"

乾隆知晓皇后被禁足,自然会过问,永琰只道她在酒中下药,但是并未提及伊贝尔之事。

后宫女子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乾隆已然看透,

"女人的心思,无非是想得你宠爱,虽然手法过激了些,但也不是罪大恶极,禁足可以,过后,还是得适当安抚,毕竟,后宫女人的兴荣,也和朝堂大臣的势力密不可分。

今年忙着你登基一事,也就不提了,明年开春,也该为你选些秀女。"

秀女?政权尚不完全属于他,他哪里有兴致呢?遂推辞道:

"从前府里带进来的,皆已进封,儿臣才即位,首要之事,是向皇阿玛学习治国为君之道,后宫那边,实在无暇顾及太多。"

这便是帝王的责任啊!乾隆提点道:

"国事虽重,但皇家的子嗣,亦至关重要!譬如绵怡那般,养大了却又骤然去世的,不计其数,是以,充裕后宫,为我大清开枝散叶,也是身为皇帝的职责所在。

后宫最忌独宠,切记,要雨露均沾,平衡各方势力。"

纵然女人再多,他真正去临幸的又有几人?然而太上皇这般说,搬出了大清来压,永琰除了听从,又能如何?

"是,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出了养心殿,永琰心中很不是滋味。养心殿,本是帝王住所,然而他这个皇帝,只能住在毓庆宫。

未能亲政的皇帝,便如傀儡一般,事无巨细,皆会被过问,何时才能真正的做主?做一个不被管束的君王?

也不知伊贝尔,会否拿那些话去质问明珠,无法掌控之事,只能任它发展,水来土掩罢!

被德麟带回府的伊贝尔高烧了两三天,一直迷迷糊糊,梦里全是他,金色的,黑色的,他笑着给她一朵花,是妖艳的红!等她接过时,却发现,那花朵竟会跳动!如心脏一般,红如鲜血,瞬时便化,流淌在她手心。

而他,转了身,越走越远,她想追上,却发现自己越变越矮,越变越小,迈不动腿,说不出话……

梦里的她,痛苦的挣扎了许久,等她哭累了,放弃了追逐时,意识,才猛然清醒!

醒来时,瞧见的第一个人,是德麟,她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正守在她床畔,"你没当差?"

"才从宫里回来,过来瞧瞧姐姐,居然醒了?"德麟有些惊喜,"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一夜呢!"

无力地白了他一眼,伊贝尔嗤道:"你巴不得我永远醒不来罢!"

"怎会?"德麟故作轻松地逗她,"我还等着做人小舅子呢!"

懒得理他!伊贝尔问,"我昏迷了多久?"

"高烧,这是第三夜了!"

"哦,没烧死,真是万幸。"伊贝尔苦笑一句,德麟听不出情绪,甚感担忧,"姐,你没事罢?"

"我活过来了……"那时候的她,真的绝望到想死,如今醒来后,又觉不值得,父母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她怎能为了虚妄的感情而轻视自己的命?

得不到爱而已,她还有亲情啊!也是那么温暖,还不会背叛,不会伤害她,放弃她。

想通后的她穿戴好,去给她额娘请安,

明珠还未来得及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但见她抬起眸子,脸上无悲无喜,

"额娘,女儿愿意嫁给郑亲王,您可以回话,让他们准备大婚。"

字正腔圆,明珠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她也看得出来,伊贝尔虽然坚定,眸中却无待嫁女儿的娇羞与喜悦,这个决定,似乎无关感情,更像是赌气一般,她的女儿,真不必如此委屈,

"倘若你不想嫁,额娘也会想法子回绝,或者让你阿玛写封信……"

"不必,"伊贝尔漠然打断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女儿愿意遵从。"

她没有如往常一般,亲切唤他十五叔,而是唤他皇上?明珠不由纳罕,"皇上与你说了什么?"

顿了顿,伊贝尔面色平静地回道:

"他说:郑亲王是唯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又是和硕亲王,我大清仅有的十二个铁帽子王之一,世袭罔替,将来我的后代,也会是和硕郑亲王!"

"冠冕堂皇的荣耀,你真的接受?"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女儿的后半辈子么?

"皇上为女儿着想,女儿不能辜负。"

"伊贝尔……"明珠还想再劝,伊贝尔却已不在乎,

"额娘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是自愿。"

反正得不到感情,她就要荣华,纵是空虚的繁盛,总好过寂寞的凋零。

至于那件事,料想母亲并不知情,那就让它永远的成为秘密。她不会怨怪母亲什么,毕竟,母亲对他无意,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转眼到了五月,初夏的夜里,明珠辗转难眠,思念着福康安,不知他何时能凯旋归来,每个月,他都会写信寄回,尽诉相思之苦,算来,月底又该收到他的信了呢!

睡不着的她索性起身披袍,来到窗前,遥望凉夜,今夜月明星稀,明珠不禁猜测着,此时的他,会否和她一样,千里共婵娟!

忽然间,天边骤亮!但见一颗大流星拖着一道亮光,划向南方!

心,没来由的一疼,南方,是贵州那边么?这征兆,是吉是凶?

明珠赶忙双手合十,许下夫君平安,得胜归来的愿望。

次日,整个京城都在讨论着昨夜的亮光,有人说是天降奇才,有人说是将星陨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明珠不会胡思乱想,只静静等待着,福康安的家书。

月底,已经二十九了,尚未收到的家书的明珠难免不安,还是强自镇定着,月事都能不准,更何况家书?

许是送信人在途中耽搁了也未可知。又或者,他们打了胜仗,正准备归来,也就没再写信呢?以往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形,她不该大惊小怪的。

用罢晚膳,夏夜凉风,轻掠发丝,吹皱相思。

明珠坐在院中,乘凉看夜色,看了会子,眼有些酸涩,遂闭上双目,闭目久了,困意顿生,将将睡去之际,她仿佛听到了脚步声。

即便困顿,她也能感觉到,这沉稳有力的步子,不是丫鬟的脚步,难道是……瑶林!

惊抬眸,果见一人立在院门口,颀长的身影,挺拔如松,微笑的看着她,眼神似能柔出水来!

"明珠,我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归来!"明珠已然迫不及待地奔向他,福康安亦抬手,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那怀抱,如此温暖,是她念想多时的温情,等了他大半年的明珠后怕不已,

"瑶林……答应我,再莫去打仗,莫要让我担惊受怕!"

"我也是这样打算,回头就与太上皇禀明,再不到外地任职,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嗯。"

紧紧相拥的两人正融化在彼此的温柔中时,忽闻一声沉呵!如来自地狱般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身为大清战将,岂能贪生怕死?即便太上皇允准,朕也绝不答应!沙场才是你的宿命!"

第两百六十四回 来人竟是永琰!目光厉如魔鬼般,直剜福康安!好似他的平安是他最大的障碍一般!

他已登基为帝,怎会来此?

明珠尚未来得及出声,福康安已将她护在身后,"谁也拆不散我与明珠!纵然是死,我也会护她余生!"

这样的傻话,明珠最不爱听,"瑶林,不许提什么生死……"

话未说完,她看到福康安回眸望向她,面色已是苍白如纸,唇角竟还带血!

"你怎么了?"明珠赶忙为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此时他的脸,已是凉如冰,覆上她脸的手,亦是彻骨的寒,

"明珠,生相顾,死相护!你别怕,我还在……"

为什么?他会说这样话?为何?他的身影在渐渐消失?

"瑶林!"明珠想要抓紧他,却发现他已变得虚幻,直到无踪!"瑶林!瑶林……"

"明珠……明珠!"空灵在声音在何方回荡?周围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影!冷汗直冒的明珠骤然惊醒!

却见一人立在她身侧,正蹙眉唤着她,"你醒了?"

"永琰?不,"察觉口误,明珠很是尴尬,咬了咬唇,当即从躺椅上坐起,站起来福身,

"臣妇给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这两句话,总是两人的开场白,但她方才没有称他为王爷或者十五爷,而是唤了声永琰,倒令他很惊喜,足够回味许久。

殊不知,明珠之所以唤他名字,是因为他才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梦里的他,凶残的逼迫福康安,是以她才下意识的没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

行礼过后,便是不知所措了,"皇上国事繁忙,怎会来此?"

"自然是有要事与你说。"

"何事?"不可差人通传么?竟要亲自过来?很重要?明珠不禁猜测,"难道……是为伊贝尔?"

"不是。"他与伊贝尔,自从三月过后,几月不曾见面,如今她已是待嫁之人,他更不会去找她。

不是因着伊贝尔?那是为何呢?想起方才的梦,明珠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惶恐不安,

"不会是瑶林在军中受伤了罢?"

永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神色布满了痛楚,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眸光,压得她无法喘息,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可是病重了?求皇上再派其他将领过去督军,让他归来调养罢!"

如若真的只是病重,他也不必亲自过来知会,看着明珠期待的眼神,永琰却无法如她所愿,只能说出残忍的实情,

"福康安他……病逝了!"

逝?开什么玩笑?明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上是不是看错了奏折?"

他看了很多遍,确定没有眼花,明知她若知晓,必然无法接受,可她终究是福康安的妻子,有权利得知他的生死,知情不告,一味隐瞒,才是莫大的伤害!

"明珠,他不是病重,是病逝……"声音哽在喉间,酝酿了许久的言辞在张口时依旧艰涩,

"在军中积劳成疾的福康安感染瘴气,未能及时医治,于五月十三日夜里,病逝于军中。

今日傍晚,奏折才送到宫中,此刻只有我与太上皇知晓,诚斋还不晓得他三哥的情况……"

"五月十三?"明珠记得这个日子,因为那晚有流星,被人们谈论了许久,这么说,那流星,真的是预示灾难?将星陨落?

"不!不可能!"纵然声音已经紊乱,身形轻晃,她还是斩钉截铁地否认着!不肯相信这噩耗!

"他说过会回来,让我等他!怎么可能病逝?也许只是晕倒了,而军营误传呢?" 强迫自己睁大湿润的眼角,明珠满怀期望地看向永琰,希望他能告诉她,军营曾经有过误传死讯的先例。

然而永琰,无法说谎来骗她,"这种事,不可能误传,他是大将,关乎士气,他的生死至关重要,若不确定,不会上奏折……"

"不会的,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怎会丢下我不管呢?"他的誓言还时常萦绕在耳畔,仿似昨日才分离,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拥她入怀的温暖!

"瑶林不是会食言的人!我相信他!我走时,他交待过,让我在家等他,他今年还会回来给我过生辰!"

滚烫的泪,合着执念,纵然抑制不住的盈出眼眶,她还是倔强的抬手抹去,

"多谢皇上告知,但我不信,一天没见到尸身,我就相信他还活着,病再重都无妨,我会照顾他,直至他康复!"

为何,要自欺欺人呢?她的固执令他心疼不已,"你会起死回生么?"

"他没死!"明珠急切地反驳着,痛苦失声,她不要听到旁人说他不在了!

"瑶林不会死的!我还在,他怎么舍得下我!他若是真去了,我不会原谅他的!"

纵然永琰再有私心,但倘若明珠最爱的人只是福康安,那么他宁愿,福康安一直活着,陪在明珠身边,给她安稳的日子,突然病逝,永琰也是始料未及!

不止明珠难以接受,太上皇更是声泪俱下,涕泗纵横!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可……"

他该说什么呢?给她希望,让她自欺欺人?还是无情打破她的梦?他真的做不到,打碎她的念想,可是今日,的确是他要亲自过来。

原本这奏折,明日早朝才会公诸于众,可是他不希望这个消息是由福长安或者德麟告知明珠,在她最痛苦的时刻,他只希望,能陪在她身边,亲自看着她,他才能安心一些。

如今看来,却是失算了,没有安心,有的只是与她同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福康安能如明珠之愿,复活过来,或者奏折有误,他只是昏迷,然而,这自欺欺人的或许,终究无法蒙蔽自己。

瘴气的可怕,令人闻风丧胆,一旦染上,侵入肺腑,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即便勉强逃过一劫,也活不了多久。

福康安的阿玛傅恒,当年也是病故于瘴气。

明珠这样的反应,永琰无法放心,只能派人通传福长安与多罗过来。

已然入夜,皇帝突然到访,还唤来两人,不知所为何事,疑惑的福长安带着多罗过去。

永琰又将奏折内容复述一遍,福长安浑身一震,第一个反应,也是不可能!

大哥失踪,二哥病逝,他最亲的三哥啊!怎么能离去,难道富察家四兄弟,就剩他一个了么?

多罗闻言,泪如泉涌,忙去抱住愣在一旁的明珠,明珠不肯再流泪,哄劝多罗,

"多罗莫哭,你三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还活着,我们这样哭,太不吉利!"

"嫂嫂!"看着明珠微笑的脸,红肿的眼,她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多罗,你陪着她罢!"

"嗯,我知道。"多罗带明珠进屋,明珠笑着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她进去。

福长安忍不住问,"何时的事?"

"五月十三,奏折送到,在十六天之后。"

他的三哥,已经去了半个月么?福长安的小儿子锡麟已经快四岁了,亏他还在想着,不知三哥能否回来,赶上他孩子的生辰。却不料,三哥居然已经不在人世!

"诚斋,朕知你难受,然而事已至此,只能节哀顺变。"

"我明白,战将的命运,生死在天……只是,三哥打过那么多艰苦卓绝的战役,都熬了过来,怎就过不去贵州那道坎儿?"哀痛叹息着,想了想,福长安又问,

"德麟知道么?"

"还不知晓。让他做个好梦罢!"

"明天就该知晓了……"孩子们若是得知敬爱的父亲去世,又会是怎样的难过?

屋里,明珠由丫鬟散了发,静静地坐着,多罗看着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开口已是哽咽,"三嫂……"

明珠还在微笑着安慰自己,"除了偶尔会咳,瑶林并无什么大毛病,打仗他最擅长,不会出差错的。"

"可是贵州多瘴气,三哥若是积劳成疾,又不能及时就医……"

握住她的手,明珠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眸光坚定地看向她,

"多罗,相信我,他不会有事,他是福星!老天对他总是格外照顾!

他与我承诺过的话,他都做到了,他那么在乎我,若是丢下我,就不怕我被人欺负,不怕我一个人孤苦么?"

"嗯,好,"多罗只得抑制住悲痛,给她以勇气,

"我陪三嫂等着,等……等三哥回来。"

躺在床上的明珠摩娑着颈间的碧玺,强迫自己不许悲观:

瑶林,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不许!我相信你还活着,不要辜负这信任!你是我唯一的爱和热忱,不要让我融化的心再结冰!

第二日,三贝子福康安去世的消息在朝堂中公开,惊愕了在场众人!

如遭晴天霹雳的德麟愣怔当场,乾隆悲痛欲绝,执意追封福康安为嘉勇郡王!

亲下诏令:

福康安年力富强,正资毗倚,乃当大功垂成之际,积劳成疾,遽尔溘逝,实深震悼痛惜涕泗不能自己!

且患病之时,犹复力疾督师,亲临前敌,实为宣劳超众,体国忘身,尤宜渥沛殊恩,用昭饰终令典。

福康安晋赠郡王职衔,谥号:文襄。并推恩其父富察·傅恒,亦追赠郡王爵衔。其子德麟,加恩晋袭贝勒!

第两百六十五回 最敬仰的阿玛,赫然长逝!才过十五的德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颓然跪哭道:"奴才不要贝勒爵位,只求阿玛生还!"

看着德麟,太上皇又念起他最疼爱的侄子福康安,悲恸难以自持,

"傻孩子,你的心情,朕何尝不理解,瑶林对于朕而言,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将才,那是用尽心血的栽培啊!如今他英年早逝,朕何尝不是呕心抽肠般难过……"

追封王位也就罢了,众大臣没有反对,是因为福康安已去,王位只是虚名,并无作用。万未料到,乾隆竟允许福康安的王位世袭!

纵然开国时期所封的平西王吴三桂等人,其爵位子孙不可世袭,然而福康安的王位,竟被允许世袭!实乃旷世盛典,大清第一异姓王!

这是宗室才有的惯例啊!

一再破例,简直人神共愤!

有人进言,提出不该世袭,被乾隆当场革职!旁人都明哲保身,有异议只能腹诽,不敢在太上皇大悲之刻出言顶撞,这新任官员还是太嫩。

殿下众臣纷纷请求太上皇保重龙体,宝座上的永琰看着自己的皇阿玛为了福康安,不顾君主颜面,当众悲泣,心中总不是滋味。

私下又将太上皇诏令中那句"实深震悼痛惜涕泗不能自己"一句,缩减为实深震悼,才予以颁发。

美其名曰:顾全太上皇颜面。

然而太上皇是发自肺腑的惋惜心疼福康安,如丧子之痛锥心挖骨一般!哪里顾得上什么君王威仪?

人已逝,回天乏术。但身后事,必马虎不得!痛定思痛,乾隆决定拨赏内帑银一万两,经理丧事,并赏给陀罗被。于伊家宗祠之旁,建盖专祠。以时致祭,用妥忠魂。

所谓陀罗经被,被以白绫为之,上印藏文佛经,字作金色。愿亡魂悉皆清净,不堕地狱、饿鬼、畜生诸余恶趣,即得往生西方净土,莲花化生阿弥陀前,受菩提记。

按照惯例,王公大臣死后,奏上遗疏,可由皇帝御赏陀罗经被。

虽说是御赏,只不过皇帝发了上谕而已,除亲王、亲王福晋外,并不见得都颁发实物,还须丧家自个儿花银子置办。

而不是亲王,只是郡王的福康安,又破例得乾隆赏赐陀罗经被一条!

乾隆又安排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迎往奠醊,带同德麟、驰赴前途,妥为照料。

"待入城治丧时,朕必亲往奠酒。"

德麟叩谢圣恩,悲不自胜,还得安慰太上皇,让他老人家保重圣体。

和珅虽不乐意,却不敢明言,直至下了朝,才忍不住抱怨,

"福康安死了,派我的儿子哭丧做什么,富察家又不是没人?福长安、或者福隆安的儿子丰绅济伦也比丰绅殷德合适罢!

军机大臣王杰接口道:

"估摸着太上皇的意思是,固伦额驸丰绅殷德是最尊贵的女婿,派他去可以体现福康安的威望。"

这话既夸了丰绅殷德,又褒了福康安,和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奉旨行事。此刻的他还在为福康安的病逝幸灾乐祸,福康安一去,和珅的弟弟和琳便接替了福康安在军中的一切职位,和珅还期待着弟弟能立功荣归,殊不知,两个月后,便是他哭丧之时!瘴气之魔,和琳亦未能幸免!

下朝后,德麟含泪忍悲,福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痛惜之余,不忘安慰,

"德麟,你是三哥的独子,你得振作起来!撑起这个家!"

德麟最怕的,其实是母亲的反应,"侄儿不敢去见母亲,怕母亲无法接受。"

他的担心,是多余,"你额娘她,已然知晓。"

"什么?"红着眼眶的德麟奇道:"有人去府里通报?"

"嗯,昨晚她已知情,只是,她不相信。"叹了口气,福长安道:

"你母亲那边,不必管,有你四婶照看。你尽管放心,太上皇派你去迎柩,你就安心去罢!府里有我打点。"

"是,"说话间,德麟已是哽咽,"劳烦四叔,照看我额娘和姐姐。"

"我会的,你路上小心,切莫太过悲痛,男子汉,便该有担当,若是你都撑不住,那你额娘和姐姐,又该如何?

如今,你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了!四叔纵能帮衬,毕竟也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们多久,往后的富察家,还是靠你们年轻人。"

才十六岁的他,居然就要这么扛起家族重担么?猛然想起,阿玛曾与他说过,他的爷爷傅恒去世之际,阿玛也才十六而已,

但那时,阿玛还有两个亲兄弟。年长的二叔福隆安自然要撑起家业,阿玛不喜操心,也是成婚后,才慢慢管事。

而如今的德麟,只有一个亲姐姐,一个抱来的妹妹。并无亲兄弟可以倚重,姐姐妹妹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堂兄弟丰绅济伦、豪雅、锡麟等人,也都各自有家,不可能真正同心。那么,也就真的只剩他了!

四叔说的对,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肩上的重担推卸不得,只能由自个儿来扛!他的阿玛是大清雄鹰!儿子自然也不能差劲儿!

俊朗的眉目虽然浸着沉郁,却刚毅不惧,仿佛不畏风霜的松柏,自知不能沉浸于悲痛的德麟不由挺直了脊背,去迎接父亲留给他的考验!

德麟深知,父亲最在乎的,是母亲,如若父亲不能再护她周全,那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该保护母亲,让母亲以他为荣!

福康安追封嘉勇郡王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清!只因乾隆为了这个侄子而"天下颁召"的举动,是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例!

若论福康安封赠荫袭之稠,部院封圻之重,瑰珍玮宝之锡罕,云汉纶綍之褒,为寻常将相所罕有者,不胜缕述。异姓世臣,本朝第一人也。

时人纷纷作诗哀悼:

晖然一将星,

虽陨尚在空。

银河有北斗,

同与日月行。

既已得知死讯,府里便该有所准备,好让逝者安息。福长安命人挂上孝球,钉门麻!明珠瞧见不依,让他们都撤了!

"不许挂!瑶林没死,不许挂这些晦气之物!"

福长安深感无奈,很快就会不断有人过来祭奠,府上的事,他不能不管,没有准备,倒教旁人笑话,

"三嫂,我知你无法接受,可三哥已逝,这是事实,挂孝球也是对三哥的敬重。"

"一日不见棺材,我就不信瑶林没了!"明珠倔强道:"我说的,不许挂!你们谁敢乱来,即刻逐出府门!"

"三嫂!"福长安还想再说,多罗不忍劝道:

"诚斋,你就听三嫂的罢!"

"可若不提前准备,等他们迎柩归来,只怕来不及,到时候叫外人笑话!"

"莫管那些,真回来再说,"多罗可不希望三嫂再动怒伤身,"你得顾及三嫂的心绪。"

"好罢!"福长安无奈地挥了挥手,众人只得又将才悬挂的孝球取了下来。

伊贝尔亦无法相信,她心中的阿玛,可是战神一样的存在,怎会突然病逝呢!自知无缘爱情的她,已将亲情当作重心,然而老天竟要让她失去至亲么?

看着母亲坚定的神色,伊贝尔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儿哭,只能偷偷流泪。四婶说,她的母亲需要希望,若是打碎,她会撑不下去的!

半月后的一天,伊贝尔正陪着母亲在房中抄写吉祥经:

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宁静无烦恼,是为最吉祥。

依此行持者,无往而不胜,一切处得福,是为最吉祥。

正虔诚地写着,忽闻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三爷的灵柩马上到府门前!"此时的下人本该称呼主母为福晋,可明珠不许,承认了这个称谓便等于承认了福康安的死讯,她怎会愿意呢?

灵柩!千念万盼,她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惊喜,活生生的归来!如今,梦将要灭了么?

由伊贝尔搀扶着的明珠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依旧强装平静,稳着步子踏出门槛儿,来到前院。

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她罢!沉重的棺椁被抬进府时,明珠正好迎见,远远的瞧着,触目崩心!像是一汪黑色的深谭,要将她淹没!

蓄在心底半月的泪,汹涌而出,盈满眼眶,落如断线珠!

如果望断天涯仍不归来,我如今又为何要盛情以待。

如果空梦一场缘逝江海,你当初又为何要将情花栽?

真的是他么?他怎么能躲在冰凉的棺木里不理她呢?也许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他藏在里面,就等着她打开棺盖,然后他会坐起来,笑嘻嘻给她一个拥抱,像平时一样,雀越地欢呼着,"明珠,我回来了!"

果真如此,她一定饶不了他!非暴打一顿不可!

想象着期望的情景,忍着满溢的苦涩,明珠毅然呵令,"开棺!"

护送棺椁的杨芳闻言,受到了惊吓,

"夫人!此棺不可开!入殓时,棺中放了灯芯草、麝香等药材,棺椁间用石膏封过,可保主子容颜不损,主子已去月余,若是开棺,尸身恐怕无法完好保存!"

说什么尸身,她不信!明珠固执己见,含着泪水再次下令,"少废话!开棺!"

纵然旁人说她任性不知礼,不让福康安安息,她也义无反顾,一定要开棺!

第两百六十六回 多罗不知如何是好,开棺的确太过冒犯,福长安于心不忍,明白她等了那么久,不会轻易死心,遂摆手道:

"罢了!开罢!让三嫂见三哥最后一面……"

杨芳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可是主子已入殓,这棺若是砸了,主子如何安息?"

"我会即刻命人再打造一副棺椁。"

杨芳无奈,只得命人将砸开棺椁!

封了石膏的棺椁很难分离,还怕伤了主子的遗体,必须小心翼翼,侍卫忙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将棺椁分离,撬开钉死的棺盖!

真相就在眼前,明珠竟不敢去看,然而,她寻的答案近在咫尺,怎容她再继续回避?

德麟与伊贝尔搀着母亲一步步走向揭开棺盖的棺材,快到跟前时,她强自镇定,松开儿女的手,自己走了过去,周围没有酸腐气息,尽是药材香。

探头一看,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但见棺木中,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似乎只是病重昏迷一般,

"瑶林,你回来了!"明珠探出手,握住他的手,那么冰凉,令她心颤,"在这儿躺了这么久,一定很冷罢?我给你暖暖。"

就像平时,他上朝归来后,双手冰凉,她都会给他暖,而他则会笑眯眯地看着她,满脸幸福。

两个孩子也瞧见了父亲的遗体,伊贝尔捂唇不敢哭,生怕惹母亲伤怀,德麟到底是男子汉,可以压下悲痛,顾全旁人。劝慰母亲节哀,虽然他也明白,节哀是废话,哀痛只能深藏,无法终止,若能节制,便是装模作样。

明珠只道无妨,说口渴,让德麟倒杯茶,丫鬟赶忙去斟茶,德麟转身去接。

不防母亲突然撞向棺木,吓傻了德麟和伊贝尔,"额娘!"

茶盏碎落在地,德麟的心也拧在一处。

若非亲眼目睹,怎肯向天认输,

枉她独守信念,不认丧不肯哭!

绝望的明珠拼死一撞,却撞向柔软,抬首一看,眼前是杨芳!

只见杨芳捂着胸口感觉被撞出了内伤!夫人这是牟足了劲儿啊!

反应过来的德麟、伊贝尔,多罗赶忙过去拉住她,

"三嫂,你怎么能轻生呢!儿女尚未嫁娶,你怎么忍心丢下孩子们!"

"额娘!你眼里只有阿玛?就没有女儿么?"伊贝尔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阿玛离开,你会难过,难道额娘离开,女儿不会难过么?额娘若执意寻短见,女儿誓死追随!"

"傻女儿,你还小,还有日子可过,还有期待可盼,可是……"她的心,已经空了,

"你阿玛是我的全部啊!没了他,我一无所有!"

德麟凄怆流涕,"额娘还有我们姐弟啊!"

"夫人冷静,主子有遗书给您!"说着,杨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赶忙拆开,递给明珠,

遗书?他还写了信么?

颤抖着接过,明珠含泪展开信纸,但见上写:

相思的重担累的我英雄气短,天涯的遥远苦了你柔肠百转,纵情深似海,难抵此生缘浅,然虽死无憾,终是铭心一段。若先赴黄泉,也算了却,钟卿一生的誓约。

为子爱身,千万保重……

最后的一横,拉出长长一笔,明珠甚至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但见杨芳满目悲怆,讲述着主子最后的情形,

"主子当时身子很虚弱,属下劝他躺下休息,他却不肯,说有话与夫人说,定要属下去拿笔墨,

写了一半儿,主子突然就不动了,但他双目仍睁着,盯着桌案,属下还以为他在措辞思索,过了好一会儿,仍是这个姿势,握着笔,手却不动,属下才发现主子有异……"

人世间最后的一刻,他还在想着她,想着当初曾对她许诺的誓言!钟卿一生,是他的一生……

明珠忽然想起,在她生德麟时,曾因大出血险些丧命,福康安向上天许愿,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她醒来……她倒是醒来了,他的寿命就被折了么?

他说:未及半百终无憾,愿折福寿渡卿颜。

可是没有他陪伴的长寿,只是煎熬啊!

亲眼目睹主子离世的杨芳动容道:"主子写信那会子,曾嘱咐属下,若是他有意外,千万看好夫人,不许她殉情……"

捧着信纸的明珠滑落在棺材旁,已是肝肠寸断,"瑶林!你好狠心!亏我那么信你,相信你还活着,你居然……就这么去了!丢下我说我就走,你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啊!"

为子爱身!拿孩子作挡,不许她轻生,明珠好恨,为何要她做这未亡人,苟且偷生!

伏在棺材旁的她,泣涕如雨,哭得难以起身!

棺材被毁,众人便将嘉勇郡王抬了出来,安放在灵堂内,蒙上陀罗经被。

这一天到晚,亲朋百官,前来吊唁。德麟怕母亲太难过,请她去内堂休息。

纵去内堂又如何?

明珠回绝了,一则是,福康安去世,他的夫人,理该在场迎送宾客,二则是,来人众多,福长安一人忙不过来,丰绅殷德虽来帮忙,丰绅济伦、豪雅也在场,到底不是福康安的孩子,而德麟,才十六,无从应对这样的场面,她这个主母,必须在场帮衬!

纵然心在滴血,她也要抬起首来,帮孩子应付来往众人,不能丢了福康安的脸面,丢了富察家的名声。

至少,在灵堂中,她能与他近一些,若是去内堂休息,便远了……

往日辉煌的富察府如今一片沉重的苍白,来往祭奠的人络绎不绝,有人真心痛惜,有人幸灾乐祸,暗笑这富察家族从此便要开始没落!

入夜后,人渐散。明珠依旧跪在福康安身侧,任伊贝尔再劝,亦不愿离去。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仿佛他只是在休憩一般。

"我们分别时,你说过,待我今年生辰,会再亲自做一碗长寿面,我还在等着那碗面呢!你起来做啊……

真的好后悔,我为何要回京,留你在贵州,若是我陪着你,也不至于让你久病不医,积劳成患……

你总是把战事看得比自己重要,身子不适,为何不换将领呢?你怕影响士气对不对?你认为老天还会一如既往的保佑你,对不对?"冷静地擦了擦泪,她继续与他唠家常,

"瑶林,你会不会有一丝后悔,没能及时就医,若得医治,也许你还能回京,像往常一般,抱一抱我,跟女儿斗几句嘴,在儿子跟前耍威风,送女儿出嫁,看儿子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将来我们还能……弄孙为乐……"

最后的相处,那么短暂,她还因为云霄,与他置气那么久,没能温柔相待,实在悔不当初!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可能弥补了……上次的分离,竟成了永别!她至今还记得,他最后的两个字,

"等我!"

等我……一直萦绕在她脑海,所以她一直在等,死讯传回她不信,见棺仍不信,非得开棺见尸,她的心才无可遁形,无处安放!原来这世上没有神话,生老病死,终究避之不及!

可为何,毫无预兆?倘若他是病重归来,能视能言,与她说上几句话,也算有所安慰。总好过现今,她再痛,他也不能拥住她,不会出言怜慰。

明珠突然在想,人究竟,有没有来生?

他是否,就此忘了她,一切的记忆都将被抹灭,或再世为人,或化为虚有,若有魂灵,他会否漂浮在尘间看着她痛哭而无能为力去触及。若无魂灵,她余生深情又该如何寄托?

惟愿人逝心有魂,感知情字几分真,

惟愿来生一眼许,换我用情比你深!

次日,新棺材送至,众人又将福康安重新入殓。乾隆本欲过来,却哭晕在宫中,永琰不敢让他前去富察府,生怕太上皇悲伤过度。

太上皇忍泪含悲,写下悼亡诗:

到处称名将,功成勇有谋。

近期黄阁返,惊报大星流。

自叹贤臣失,难禁悲泪收。

深恩纵加增,忠笃那能愁。

众人商议着,第三天入葬,嘉勇郡王已逝月余,如今又是夏日,原本的封棺又被毁,唯恐尸身保存不了太久,还是入土为安得好!

亲眼看着他重新入殓,哭了一天一夜,不眠不食的她,终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明珠挣扎起身,要去灵堂,德麟不许,伊贝尔哄着让她进食,

"除非额娘肯进食,否则不许额娘再去守灵!"

明珠无奈,只得喝了几口清粥,馒头勉强咽了几口实在吃不下,

"娘不饿,是真不觉饿,"也许是心伤太过,忽略了其他,也许是饿过了劲儿,才无甚感觉。她只想守在他身边,看着他,足矣!

杨芳说他口中含有定颜珠,面部未有异,可是他的手,已然开始变色。才握上去,旁边有人提醒,说郡王死于瘴气,尸身有寒毒,不可过多接触。

明珠哪里理会这些,依旧紧紧握着,只因她知晓,明天傍晚,他就该下葬了!

入葬后,她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能了!

明珠心道:你要我活着,我是为孩子,为富察家而活,终不是为你啊!若是为你,我早去陪你,同赴黄泉了,一了百了,不必煎熬……

下葬这天,午时还艳阳高照,没一会儿功夫,忽下大雨!太上皇亦慨叹,说是老天在为将才惋惜!奈何他几天未能下床塌,不能亲临,送侄子最后一程。

滚烫的泪,合着冰凉的雨,滴入她心中空荡的缝隙。沾湿的睫毛,迷蒙了双眸,明珠已看不清前路,只能任人搀扶,送他一程尘归尘,土归土。

第两百六十七回 嘉勇郡王墓,坐东朝西,建有碑楼,在他死讯传回京那天已开始修建。

牌楼对联云:

位冠百僚,元勋崇太室;

爵超五等,余庆积佳城。

又云:

华表恩彰大名垂册府;

丰碑绩焕异姓列藩封。

后有宫门三间,内有享殿五间,墓园庄重恢弘,明珠却是悲凉顿生!

于家国而言,福康安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但于明珠而言呢?深信不疑地念着他的诺言,到头来生离死别成永远,这半生一场骗,她想到黄泉控诉,到碧落埋怨,然而两处茫茫皆不见……

说好了同把流年沉沦,最后谁先关上相思的门,悄然远去再不回身,你无端赖在我的城,我将你葬于记忆,画地为牢,划墓成坟,心如枯井蒙了尘,

贪欲痴嗔,到最后,还不是叶落归根,白骨森森!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碎了心的明珠倚跪在福康安的碑前,哭到双眼红肿,声音沙哑,伊贝尔想扶她起来,她挥了挥手,执拗不肯走,

"我想和你阿玛说说话儿,往后他要一个人住在这儿,多孤单……"

伊贝尔哀戚同跪,"额娘,你这样,女儿会更难过,阿玛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啊!"

"放心,娘没事儿,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你和德麟,为了咱们富察家,这是你阿玛的交待,我会听他的话,不然他该生气了,说我老是违背他的意愿……"

明珠是在半夜醒来的,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和福康安的床。

依稀记得,上一幕,是她在碑前失去意识。

两个丫鬟在旁守着她,看夫人醒来,忙呼阿弥陀佛,

"夫人终于醒了,那会子请大夫来看,说是夫人体虚又发热,这会儿可好些了?夫人还觉头疼么?"

明珠只道无碍,喝了药,漱了口,复又躺下。抱着被褥,看着旁边空着的他的位置,抚着他的枕,又是潸然泪下……

半梦半醒之际,脑海中全是福康安的一举一动,一嗔一笑,

"花样年华,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尽?"

"别逃,让我爱你,如珠如宝……"

"明珠,我还是那句话,绝不会纳妾,你放心!"

"你把我脱这么干净,难道不是想推倒我?"

……

一字字,一句句,都那么深刻,成亲二十四载,沙场的英才,风月的情种,只为她而钟!

本是属于我的你,一逝无声息,

本是深情谱作曲,缘何难再续。

本是流云化作雨,落红化春泥。

本是护我无悲泣,此后孤无依。

丧葬过后,明珠日日素衣,惟有彩色碧玺挂于颈间,只是未显露于裳外,而是收于内衫里。

只因福康安说过,这碧玺里凝有他的血,他的魂,信他的话,已成了习惯。

因着福康安突然去世,原定于六月初六大婚一事只能搁置,然而郑亲王已然十八,若然再等伊贝尔三年,老王妃想弄孙为乐之愿又该落空。

原本也可向皇上禀明,特殊情况,便宜行事,过个一年半载,让伊贝尔嫁过来,皇上不会拦阻,偏生伊贝尔不同意,犟着定要守孝三年,不出嫁。

于是老王妃打算先让儿子纳个侧福晋入门,待三年之后,再迎伊贝尔这个嫡福晋。

明珠自然理解,以郑亲王府的势力,本不必与嫡福晋娘家商议此事,不过是看在嘉勇郡王的面,才特地来嘉勇王府与明珠商讨此事。

没有拦阻的借口,明珠只能答应。

碍于丁忧守制,德麟本该守孝三年,不得为官,但太上皇决心培养这个孩子,特例命他为父守孝三个月,之后便可继续入朝奉职。

现如今不必上朝的德麟很空闲,但却比以往更勤勉,钻研兵法,与师傅探讨,与云川、容安等人切磋,再不就是去陪着姐姐。

"姐,那个郑亲王,他额娘让他先纳侧福晋,三年之后再娶你。"

"随他!想纳几个侧福晋、庶福晋都无所谓,最好找她十个八个,日日饮酒作乐,三年之内暴毙身亡!"

听着姐姐打的如意算盘,德麟不由打了个寒颤,"姐,你也太狠了罢!他若去了,你就是寡妇咯!"

"呵!"虽是应了,伊贝尔却丝毫没把这桩亲事放心上,巴不得它因为什么天灾人祸而黄了才好,

"定亲而已,我又没正式嫁给他!他死了我再嫁旁人,或者终身不嫁,都是我自个儿的事儿,与他无关!"

"我看他倒是很入戏,昨儿个遇见他,他也不唤我名儿,直接叫小舅子!喊得我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个郑亲王,自来熟么?而德麟,会不会叛变?"你就应了?"

废话!难道装聋作哑?"总不能不理人罢?"

她这个弟弟,脾气太好,"下回你告诉他,没成亲之前不许瞎称呼!"

既无冤无仇,干嘛要树敌呢?尤其对方很有可能是他将来的姐夫,更不该得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就乐意唱黑脸?"

德麟性子太温和,伊贝尔总觉得他没一点儿贝勒架子!"那么喜欢跟他攀亲戚?不如让冬阳嫁给他,你做他大舅子可好?"

开什么玩笑?"冬阳才多大点儿,七八岁而已!"

"等她长大呗!"不外乎再等七八年而已,"你就不许人家郑亲王老牛吃嫩草?"

"姐姐不想嫁,推妹妹入坑儿?你可真会盘算,"德麟觉得他姐姐和郑亲王上辈子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胡话若是让额娘听见,又该训你了!"

吐了吐舌头,伊贝尔懒得再说这些烦心事,想与他比射箭,德麟随即吩咐下人上靶子,姐弟俩一较高下!

如今的伊贝尔,心态好了许多,父亲的去世,让她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亲人。

因为有一天,母亲跟她说:

人生如天气,可预料,但往往出乎意料。有时候你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其实是自己站歪了。

正是这句话,影响了富察·伊贝尔的一生。

奔波忙碌,她假装糊涂,努力淡忘,却惊见思念疯长。

又一扇西窗月,清辉皎皎。

又一岁大寒雪,狂风呼啸。

又一梦断情决,当悲寂寥。

明珠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带着他的爱,抚养孩子,打理富察府,然而,富察家所有的荣耀,都在嘉庆四年正月初三这一日过后,开始暗淡!

乾隆太上皇于正月初三逝世,

正月十三,嘉庆宣布和珅的二十条大罪!

正月十八,赐和珅自尽!

和珅之死,看似与富察家无甚关联,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嘉庆帝在向世人昭示皇权的手段,不止和珅,连福康安,亦被牵连,

嘉庆帝不止一次的批评福康安,"出师始开滥赏之端,任性花费,毫无节制"!

甚至在朝堂提出,欲将福康安的嘉勇郡王衔降为贝勒!

福长安怎能容忍三哥名誉被毁,再三陈词,慷慨激昂,力劝嘉庆!

朝中亦有许多曾被福康安提携的官员,皆劝皇帝三思!

嘉庆震怒,不顾多年情份,当众将户部尚书福长安革职,遣派至先帝的裕陵当差!

福长安看了嘉庆一眼,宝座上的九五至尊,冷硬专制,他是皇帝嘉庆,再不是他的朋友永琰。

平静地取下顶戴,福长安再不辩解,漠然叩谢圣恩!

接下来,福隆安的长子丰绅济伦,包括福长安的长子,皆被嘉庆惩处降职!

明珠得知此事,再也坐不住,常年着素衫的她命人为她梳正妆,换上香色郡王福晋朝服,前后正龙各一,张牙舞爪,象征尊贵身份!

这朝服,她本无兴致,奈何家人屡被连累,她身为主母,不得不进宫,问清原委!

雪后的皇宫,银装素裹,白雪覆红墙,长宫明黄,耀目却冰凉。

耳悬蜜蜡坠儿,颈挂珊瑚琥珀朝珠,腕戴帝王绿翡翠镯子,肃穆的面容,难掩光华。

踏着碧玺流苏花盆鞋,明珠一步步走向养心殿。

而嘉庆,似是在等着她一般,听闻有人奏报"嘉勇郡王福晋求见"时,他并不惊讶,如预料中一般,停笔,微抬眸,唇角轻扬,道了句,

"宣!"

看着进殿后俯身行大礼的明珠,端庄华美,嘉庆忽然在想,皇后已去世两年,宫中后位虚空,明珠若是身着皇后礼服,与他并肩,那画面,该有多美!

不知他心思的明珠垂眸,规矩施礼,"臣妇阿颜觉罗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嘉庆自座上起了身,绕过桌案,迈步到她身前,虚扶了一把,

"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明珠这才稳当立起,垂眸依旧,面无表情,"臣妇不敢逾矩,恐皇上怪罪。"

她也太过谨慎了罢!"你说笑了,我何时怪罪过你什么?"出口的,不是朕,而是我,在嘉庆看来,她永远都是,走进了他心底的那个人,是以,他不愿,在她面前用疏远的自称。

"四弟福长安与皇上曾经交情匪浅,如今,还不是因为几句话而被革职。"

话中带刺,果然还是为了旁人而来,敛了清浅笑意,嘉庆挺直了脊背,负手道:

"纵有交情,他也不该以下犯上,当众忤逆。"

"难道皇帝就该一意孤行,不顾众臣意见?"问心无愧的明珠抬起眸眼,正视于他,

"瑶林以身殉国,先帝才将其追封为郡王,虽是开了康熙爷之后,异姓王的先例,但他一生戎马,为大清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这个王爷,他当之无愧!皇上为何要降级?"

第两百六十八回 "还有四弟,丰绅济伦,他们又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皇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我富察家,究竟是在报复谁?瑶林么?"明珠无法理解皇帝的心态,

"他已经不在了,你为何不能让他安息,为何不能放过富察家的人?纵然不想重用,也不该如此贬低!"

深吸了一口气,嘉庆不愿与她细述因由,"朝堂之事,你不懂,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好,旁的我管不着,"明珠也不是多事之人,但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但是瑶林的王位,不能撤!

郡王的俸禄,我不在乎,但这个封衔,是瑶林以命换来的,我必以命守之!皇上若是想将他降为贝勒或是褫夺,就先要了我的命!"

明珠的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明明他才是皇帝,而她的气势,竟似要将他压下一般强硬!

她在以命相抗,即便被他处置,她也不会痛,只会认为是一种解脱。殊不知!嘉庆对大臣们再苛刻,也不可能去要她的命!

"你言重了!"定定地看着她,嘉庆的目光忽然温柔起来,

"还记得我们初遇的场景么?"

"不记得。"一生遇见之人太多,若不是特别重要,她自然不会用心去记。

札兰泰是她人生转折点所遇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必然记得,那场雪里,护她的少年。只是感激,无关感情。

云霄是她第一个丫头,多罗的出现太震撼,见面就说她怀了福康安的孩子,她想不记得都难。

而福康安,自不必提,是她这一生情之所衷。

诸如永琰这般,可有可无之人,她从来不会回想两人是如何相识的,渐渐也就忘了,几十年的光景,记忆哪能承载那么多?

鲜亮的,都是深刻的,他不是她的深刻。

而她,却是他的,刻骨铭心!

"那年在街市上,小偷顺了我的钱袋,你提醒我。当时的你,和多罗一道,女扮男装。"

他提醒得仔细,她只淡淡回了句,"有一丝印象。"

她的冷漠并不能打断他的回忆,"那年我十六,你二十,按规矩,我得唤你一声三嫂,可我从来不肯,你可有想过因由?"

这有什么可想的?"您身份尊贵,怎样称呼旁人皆可。"

原来她从未深究,而他,已无药可救,"因为你是我心上之人。从十六,念到三十九。"

心?上?人?那一瞬,明珠还以为自个儿出现了幻听,"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没疯,我很清醒。"一直害怕说出心事,如今真的说出来时,他竟觉出奇的平静,还有一种释怀的轻松,他终于可以不再隐忍,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向她,以无比柔情的目光!

"这二十三年来,我心底的女人,只有一个,阿颜觉罗·明珠!"

"那么云霄呢?"他这么说,云霄又算什么?那一瞬,明珠觉得自己过往的认知要被颠覆了!

她还在想着云霄,他喜欢云霄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么?以往他不敢说清楚,今日,他总算可以澄清自己的心意,

"自始至终,云霄都明白我的心意。她晓得,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不是喜欢她么?那串蓝碧玺……"该怎么解释?

"蓝碧玺,也是我让她帮我送给你。她只是为了帮我隐瞒,才编了谎话。"

怪不得!福康安看得透彻,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被蒙蔽!瞬时间,明珠想起福康安曾经发怒时说过的一句话,

"倘若有一天你知晓真相,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原谅你!"

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了真相,可是福康安,再也无法听到她的道歉!

看她闭眸痛苦万分的模样,嘉庆开始怀疑,捅破真相,究竟是对是错?错又如何?他已经错了那么多年,都无法要回自己的心,那么他只能,放手一博!

"原本,我打算将这个秘密埋葬一生,只因我清楚,你的心里,只有你的丈夫福康安。倘若他能给你一世安稳,我也可深藏心念,愿你在他的羽翼下,终此一生。

可我没想到,他会去得这么早,"嘉庆的怜惜,发自内心,

"明珠,你还那么年轻,不该孤寡余生,我才想,代替他,给你庇佑。"

纵然他不在她身边,也在她心底,她从不认为自己孤独可怜,他就是她活着的信念,

"福康安是我唯一的丈夫,此生挚爱,无可替代!皇上请自重,莫再说疯话!"

心痛了一瞬,其实,他已经痛惯了,也就可以忽略一切,

"我可以接受你心里有他,我不在乎,我只想保护你,陪伴你而已。明珠,我希望你能入宫来,我会守护你。"

这样的话,他都能说出口?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皇帝,要公开抢臣子的妻?这是天理不容的行为!"

"杨玉环,武则天,董鄂妃,哪个不是被截来的?"这算什么难事?又不是没过先例,

"只要你愿意,我自然有法子。"

"我不愿意!"明珠本以为永琰会是一代明君,万未料到,乾隆去世后,他渐渐被揭开的面目会如此可憎!

"身为一国之君,行为自当检点,你就不怕被世人诟病么?"

"不怕,"嘉庆深知,有得必有舍,"只要能得到你,我不怕流言蜚语。"

"飞蛾扑火,真是令人感动,"明珠先是一叹,后又嗤笑,

"可惜,感动的只是你自己,两情相悦是传奇,一厢情愿就是罪恶!"

鄙夷的目光,如烈火化利剑!直蹿他心底!嘉庆不甘回击!

"我爱你不是罪恶!是真心!明珠,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践踏!"

她宁愿到死都不知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膈应我?"

嫌弃且憎恶!比以往的没有回应更令他痛苦!"我对你的感情,就那么令你恶心?"

"是!"明珠不屑否认,

"我本以为,你是大清唯一一个能胜任皇位的皇子,会像康熙爷,乾隆帝一般,做个千古明君!查办和珅,大快人心!可你贬低瑶林,就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别再做出让我瞧不起你的事儿!"

道罢!明珠分明瞧见嘉庆的双肩在轻微的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本以为,他会愤怒的赏她一耳光,不料,他竟是勾起了唇角,猩红的目光渐渐邪肆!

"你已经那么恨我了!我再做好人有用么?能改变你对我的看法么?"

那一刻,明珠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由退后两步,"你想怎样?"

他的愿望,很简单,嘉庆看向她,满目深情与眷恋,步步紧逼,"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亏他说的出口!"痴心妄想!"

猜想她会拒绝,嘉庆不怕,"你若不答应,我立即拿德麟开刀!"

"你……!"他居然无耻到拿孩子来威胁?明珠不能示弱,逞强道:

"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我是皇帝,有什么不敢的?"纵然嘉庆这么做,也只是顺应官意,没多少人会反对,

"德麟承袭贝勒,原本就有很多朝臣不满,我可以维护他,也可以贬低他,关键看你的态度!"

卑鄙的行为,其心可诛!"拿我儿子做威胁,这是君子所为么?"

侧首微微一笑,嘉庆并不在意明珠的谩骂指责,"我在你心里,已经不是君子,我也不稀罕做君子。君子顾忌太多,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你认为你能得到什么?即便强迫得了身,也留不住心!意义何在?"

"你不会懂得,我的执念。"他明明是真心,为何她就那么不屑一顾?

"能看到你,于我而言,就是恩赐。"

这种温柔,令明珠毛骨悚然,这到底,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永琰?还是说,那把龙椅,真的能蚀骨惑心,让人摒弃良善,走火入魔?

正疑惑之际,但听他又蛊惑道:"乖乖留下,我可保德麟无忧,即便你要我给他封王亦可。"

他以为,她就那么在乎地位?偏偏,"我不稀罕!"

水火不容之际,外头有人通报,嘉庆想起还有政事要与军机大臣商议,遂对明珠柔声道:

"我去接见官员,你留下,等我忙完,会过来陪你。"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临走前,他又转过身,眸光温和,好心提醒道:

"没有我的命令,你是出不去的,你若要自尽,德麟会为你殉葬!"

以子之命胁迫?他是吃定了她退无可退么?"嘉庆!你好毒的心!"

大门关上后,他不再是当初的隐忍少年永琰,而是冷血的帝王,嘉庆!

他要将心爱的女人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圆他半生梦!

片刻后,进来一个宫女,向她福了福身,便没再说话,只是静立在一旁。

殿中的明珠,随意找了一处,坐了下来,开始冷静的思量自己的处境。

这是守卫森严的皇宫,她若硬闯,铁定出不去,若自尽,难保嘉庆不会丧心病狂的拿德麟开刀。此时的她,不是孤家寡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任性的用命作赌,必须保全她的孩子,也必须,保住自己的清白!

第两百六十九回 该如何是好呢?不屈服皇帝,又不让德麟被牵连?

顿感头疼的明珠忽觉很累,瑶林啊!如今,出了天大的事,也只有我一人去承担,你不能陪我,帮我,我除了拼命想法子之外,又能如何?

心知自怨自艾并无作用,明珠敛了悲情,继续思索着应对之策。福康安的女人,不该软弱无能,富察家的主母,就该守卫家族,用她的手段和魄力!

思量间,心生一计,明珠故意扯开自己的衣襟一角,又对宫女道:"我的盘扣快掉了,你可否找来针线,帮我缝补?"

"奴婢遵命。"宫女退去片刻,随即又进来,带来了针线篮子,为她缝好,随后,明珠不动声色地篮子中那把小剪子帮在袖中。

宫女并未在意,缝完之后,又提了篮子离开。

很快,嘉庆就回来了,吩咐宫人备御膳。

曾经,她来宫中用御膳时,都由福康安陪同一道,这一回,却是她一人,赴这鸿门宴。

膳食上罢,宫人皆被挥退,嘉庆请她坐下,

"你的喜好,我曾打听过,都是你爱吃的。"能亲自为她布菜,是他设想多年的场景,而今,居然实现了。

看着满桌佳肴,明珠却无一丝食欲,"重要的不是什么食物美味,而是与谁共膳。"

"单独与你共膳,是我多年的夙愿。"嘉庆看着她,难掩喜悦,"明珠,你肯坐下与我用膳,我很欣慰。"

见她不语,他开始尝试与她闲聊,"处死和珅,你认为我做错了么?"

"没错,皇上英明。"

赞赏很敷衍,嘉庆又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皇阿玛临终前,跟我说:处理好和绅,那么天下人就会怕你,否则天下人就会怕他。"在明珠面前,他也不需要再隐瞒什么,说话随心,无所顾忌,

"说实话,我曾怨过皇阿玛,给了我皇位,却又把持着朝政,令我毫无实权,十分尴尬。后来,我才明白,

他之所以这般,是想留给我足够的筹备时间和机会,因为有太上皇在,和绅还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反主的行为,其次,我需要培植自己在处理和绅之后的政治力量,而皇阿玛给了他这样的时间和机会,就是他退位的三年。"

"那么削瑶林的爵位呢?不可能是太上皇的意思!"这一点,明珠可以很肯定!

"哦?"她凭什么这般笃定?嘉庆饶有兴致地问,"为何不可能?"

有目共睹之事,还需她再强调么?"因为先帝爷对瑶林的恩宠,冠古绝今!"

宠?"先帝也很宠信和珅。"

"那不一样,"天壤之别,何须比较?

"和珅有什么?顶多公爵,瑶林却是生前贝子,身后郡王!朝臣不同意,他还变着法儿的去封赏,用心程度大为不同。是以我不相信,先帝会让你褫夺瑶林的封号。"

果然,他欣赏的女人不是徒有其表,能透过表象抓住重点,他不好再诳,只能承认,

"的确是我的意思。"

他终于,承认了,"所以说什么瑶林贪赃枉法,都是借口,其实是想公报私仇?"

私怨,的确是有,"你知道么?其实在十六岁以前,我还是很崇拜福康安的,儿时经常跟在他身后,唤他瑶林哥哥,可自从遇见你以后,我看他,越来越不顺眼。"

"所以是我连累了他?"

喝了口汤,嘉庆继续道:"你是一方面,其次是因为,他的很多行为,我看不惯。太自负。"

"他有资本!你看不惯他,其实是因为,先帝对他的恩宠,甚至超于皇子,所以你羡慕嫉妒恨!"

她总是能戳中他的心思,而他,还不能反驳,不能发火,只能承认,"算是罢!总而言之,在你眼里,他什么都好,我一无是处。"

事实并非如此,她看走眼了许久,

"在今日之前,我从来没认为你不好。瑶林曾说你对我有其他念头,我一直没信过他的话。为此还争吵过许多次,没想到,最后竟是我错怪了他……"

此刻明珠好后悔,当时的福康安,一定委屈又愤恨,还要顾及她的感受,没错也愿意向她妥协,与她道歉。

"是么?"她还为他与福康安起过争执?真是出乎意料。霎时间,嘉庆郁闷的心绪豁然开朗。

"我一直认为,我有丈夫,有孩子,又比你年长,你不可能有其他想法,对云霄,我也是深信不疑,所以才敢跟瑶林叫板。"

没成想,云霄竟也会骗她,即便骗了,她也理解,云霄对她并无恶意,然而好心做了坏事,以致于她与福康安,生出那么多误会,以致于她对永琰,从来没有过防备。

看着她沉默的面色,紧皱的眉,他好想,抬手为她抚平,她的情形,他都了解,还是鬼使神差的付了心,

"爱上一个人,还会计较那么多么?纵然不完美,也是独一无二的,心头至爱。"

"永琰,"抬眸与他对视着,她轻唤着他的名字,心平气和,

"倘若我也与你同心,我可以不顾世俗礼教与你在一起。但我的心,早已给了瑶林,心不在我这儿,在瑶林那儿,早随他下了葬。"

为何?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用尽柔情对她,她怎能无动于衷?低哑的嗓音爆发着嘉庆内心的愤怒与不甘,

"他已经死了!生前霸占你,死后还不能放手么?"

"瑶林并没有束缚我,是我想要牵住他,缠绕一生。"眼看他面露愠色,她不恐慌,不对峙,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企图以柔克刚,

"永琰,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轻唤着他名字的明珠,是最致命的毒药,难得她态度和蔼,嘉庆当然乐意之至,敛了戾气,期待地凝视着她,"洗耳恭听。"

这一桌佳肴,注定是要被辜负了,她有太多的话,要与他说清楚,旋即起了身,走向大殿,整理着回忆,化为故事,说与他听,

"十三岁那年,我才被父亲接回府,到一个陌生所在。府里的兄弟姐妹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大与人说话。

十六岁那年,我在河边,手帕落入水中,我下河去捡,却忽然被人抱回岸上,原来他以为我要自尽……

后来,我依例入宫选秀,好巧不巧,竟又在宫中遇见他……"

明珠的故事,令嘉庆始料未及,为什么,要与他讲述她与福康安的点点滴滴?故意让他心酸么?

"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转身回望着他,明珠镇定反问,"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说话,你不爱听?那你喜欢的是谁?你自己罢?我必须要迎合你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意愿么?"

除了想留她在身边之外,他并不想强迫她什么,只会把她当作最心爱的女人去疼,去宠,是以对上她的质问,他只能妥协,

"只要不提他,说什么都行。"

"伊贝尔与福珠隆阿出生时……"

又来?嘉庆真的无法忍受了!"够了!句句不离他,除了他,你就没话与我说?"

的确如此,忆起他,说起他,身心都是甜的,瑶林给过她的,是独一无二,至极的宠爱,她怎能不觉荣幸?

微微一笑,明珠如实道:"他已经充斥了我的全部,我所有的记忆都与他有关……无法磨灭。"

拧着眉眼,嘉庆的心,再也沉不下去,既然温柔相候无用,那么他只好掠夺!

"那我就要你失忆!给你喝药,抹去你对他的记忆!"

可能么?他是在自欺欺人罢?

"一如这世上没有长生不老药一般,这世间也不会有忘情水,若真能磨灭,那必是毁去了所有意识,就像诚妃刘佳氏一般,如同痴呆,浑浑噩噩,你也希望我变成那样的女人?留着何用?只怕你会敬而远之罢?"

刘佳氏!痴呆!明珠实在可恼!为何她总是看的那么透彻,轻易摧毁他的想法,他怎么会愿意,让明珠变成那番模样?于是他又笑了,耐心的哄着,如同狩猎般的耐心,

"我不会那样对你的,你是我的明珠,我心底仅剩的一缕柔软,我会保护你,让你完好无损的就在我身边。"

触动他的柔软,是她唯一的胜算,"你若强迫留下我,伊贝尔会怎么看你?你难道不明白,你对她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她的阿玛都没你好,你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需要顾忌么?这不是他的软肋,这一次,她总算捏错了,"她对我,早就失望。"

"史书会记下一笔,说你强抢大臣之妻!"

察觉她的意图,嘉庆骤然打断,"别想用道德束缚我!从我决定留下你那一刻开始,我已经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了!"

上前一步,嘉庆猛然揽住她的腰,惊慌的明珠推拒捶打挣扎,"放开我!"

他不会再放手,哪怕不君子,他也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拥有!

"明珠,以往我很尊重你,可是后来,我发现,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欣赏无用,必须争取!"

"你这不是争取,你是在强取豪夺!"迫视于他的明珠眸带厌恶,决裂的抗议着,"放开我,别逼我恨你!"

"已经恨我了,不是么?"他只是想走进她的生命而已,手段胁迫什么的,纵是下下策,他也愿一试,

"如果不肯爱,恨也可以。"

第两百七十回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疯子!"

痴狂也好,疯癫也罢,哪怕她是流沙,他也要握在手心,感受被她磨砺的滋味,也不枉拥有过的一刹那……

苦涩一笑,永琰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尽管骂,我并不打算放过你!"

腾出大掌的嘉庆迅速扣住她后脑勺,吻上心仪的唇,胭脂的味道香甜沁心,纵然下一瞬,他被明珠用花盆鞋踩了一脚,甩了一耳光,仍然甘之如饴!

惊慌退开几步,明珠愤怒的目光如刀狠剜,恨不得将他绞杀!

看他戏谑一笑,又想近前,明珠自袖中滑出一把剪刀,将它握紧,坚定地指向自己的胸口,"莫过来,否则我就自尽在你面前!"

这把剪刀,从何而来?总不可能是从入宫前带来的罢?那剪刀,看规制,很像是宫中之物,可这殿中,怎会有剪刀呢?她当真,宁死不从么?

微颤的薄唇再一次吐出狠毒的威胁,"我说过,你若自尽,德麟不会好过!"

若他觉得吃定了她,那么她,必输无疑,她不能让他认为,自己已经被他掌控,只能破釜沉舟,推翻他的认知,冷然一笑,明珠强压着内心的紧张,故意表现得浑不在意,

"无妨!我相信,德麟会谅解自己的母亲,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荣华,是建立在母亲的屈辱之上!"

"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不止德麟,多少人会因你送命你可曾想过?富察家的子孙,统统不会好过!"

气势磅礴的嘉庆一步步迫向她,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明珠又警告不许他过来,看他一直往前走,退无可退的明珠猛地将剪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别!"嘉庆一慌,赶忙止步,他分明瞧见,那剪刀纵然入得不深,也刺破了明珠的朝服,必也刺入了肌肤!

明珠神态坚决,"你再敢进半步,我就刺死自己,说到做到!"

实则她很清楚,那剪刀,穿破了朝服,刺中的是那块碧玺坠子,福康安送她的碧玺,在关键时刻,保她无伤。

而此刻,她在作赌,赌嘉庆是真的对她有感情,还是只在乎君王那不容反驳的颜面。

倘若他在乎颜面,不允许威严被摧毁,那么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尽于此,而无动于衷。

倘若他在乎的是她的命,那么最终,他会妥协。

他会如何,明珠并不确定,却只能赌一把,否则,要么她的清誉被毁,要么德麟遭殃,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两全其美的保全福康安的一切,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她都要保住!

"我是有多不堪?"恶狠狠地吼出这句话,嘉庆深沉的眸中布满了痛楚,

"竟让你如此厌恶,死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不是他的问题,是她自己锁心关情,"旁人再好,再坏,与我无关,我的眼里,只有福康安。"

"他死了!他给不了你温暖,你是一个女人,你还年轻,独守空房难道不孤独么?要为他守寡到几时?"他只是想倾尽一切,给她一个女人应得的呵护,

"我可以给你无尽柔情与疼爱,无尚荣光与尊贵!只要你点头,皇后之位也给你,纵大臣反对,我也会力排众议!我只要你的陪伴!"

为什么他要怜悯她呢?她真的不需要,

"你以为我孤独么?我从来不觉得!瑶林虽然不能陪在我身边,但是他给我的爱是真实存在的,有他的回忆都是温暖,拥着回忆,足够我过一生!

你许诺的一切,我都不稀罕,因为不爱。"

朕的半壁江山,竟换不来你一分笑颜!从来帝王莫多情,多情余恨天不应,美人无笑,相思无药,执念成病。罢了输赢,误了龙廷,败了英名。

一句不爱,一条命,她从容自信地威胁着他,奉出真心的他,如何赢她?

若注定是你,我输得彻底!

绝望的低眸,他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剧烈,轰然倒塌,输得一败涂地,

"走!你走!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不会再放手!"

疲惫的声音,令她如临大赦,她好像,赌赢了?

来不及细想,明珠松开剪刀,眼神依旧警惕,向门口走去。

江海逝水复西归,暮春盛极残红褪,

何如擦肩陌路人,情至深处始觉悔。

在她行至他身边时,嘉庆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明珠,能否……给我一个笑容?"

语气里已经没了阴鸷,而是期许般的请求,他这一生,所迷恋的,无非是她清浅的笑意。

"笑不出来。"明珠如实道着,淡漠地目视前方,并未看他。

将将抬步之际,忽听他又叹息一声,

"我只能跟你保证,不动福康安的郡王之位,其他的,我无法承诺。请你不要再逼我。"

保住夫君应得的爵位,这就足够了,

"我也不会再来见你,阿颜觉罗氏与嘉庆皇帝,老死不相往来!"

道罢,明珠毅然离去,嘉庆立在原地,眸眼酸涩,渐渐闭合,龙袍之上,润泽了几滴晶莹……

我去过天涯,到过海角,路过蓬莱时,看到你冁然一笑,如玉似娇,从此相思害成了煎熬,欲解无药,后来才明了,曾经的千山万水,皆是虚行一场,我从未到过的地方,是你心上。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嘉庆帝于避暑山庄突发疾病,言语不畅,但头脑清醒。

自知大限将至,弥留之际,他召来了伊贝尔,彼时的伊贝尔已四十有二,嫁作人妇。

言语得体,礼数周全,举止稳重,再不似当年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看到他卧病在床,伊贝尔心头一阵酸楚,这些年,皇宫盛宴,她甚少出席,就是不愿与他碰面,可如今,听闻皇上病重,她终是忍不住赶了过来。

纵然说话困难,他还是呢喃出了这句话,"我想……见见她……"

果然,他最在乎的,还是她额娘,伊贝尔猜到他的心思,却无能为力,"来之前,我见过额娘,她说……"

"她……说什么?"他很想知晓,又怕知晓。

"说……"顿了半晌,伊贝尔不好隐瞒,如实回道:"额娘说,与皇上……老死不相往来……"

呵!她就这么,记恨了他一辈子么?喘了几口气,嘉庆笑得勉强,"敢违抗圣旨的,只有……她,而你……也是……碍于圣旨才来的罢?"

"不,"伊贝尔抽泣道:"我是自愿。"

真的,是自愿么?他做了那么多,令她难过之事,"你还恨不恨我?为你赐婚,又贬了你弟弟。"

艰涩开口,伊贝尔低泣着,"曾经恨过,现在不恨了。德麟虽不似我阿玛那般,一生荣光,但他过得很快乐。"

"爱上她,是一个错,我知错,却不想悔改……"

此生已满,回看浮世如烟绘成卷,

诀别龙殿,凝眸殷红如杀刺心尖。

最后一眼,犹记当年樱唇笑清浅。

明知明珠不肯出现在他面前,嘉庆只想圆了这最后一个心愿,

"伊贝尔……朕……想听你,再唤一声……十五叔……"

这是他有生之年,听过最单纯,最挚热的一个称呼,伊贝尔,大约是这世上,唯一的,真诚待他之人,而他,却狠心的让她伤透了心!

强忍了许久的泪,忽然就崩了,伊贝尔望着他,刚想开口,却见他已闭上了双眸!手腕无力地摊在床边,一动不动……

太医赶紧把了把脉,随后伏在地上,痛呼道:"皇上,驾崩了!"

众臣齐齐跪地,悲声震彻!

那一瞬间,伊贝尔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十五叔!我不恨你了!十五叔……你听到了么?"

最悲哀,莫过于,被死别带走的,一个人的思念。

同一日,已故皇后吉兰之子,爱新觉罗·旻宁即皇帝位。次年,改年号为"道光"。

夕阳沉山后的夜风微荡,晕开了缠绵微涩的荷香,明珠挑灯回望,池中倒影着当年的比翼成双,

誓言无需替流光掩盖残忍的真相,忆着回也回不去的过往,愈着忘也忘不断的情伤,

待到后来,终于学会了坚强,已是鬓染寒霜,心尘苍茫。

史载:

福文襄王福晋阿颜觉罗氏,总督明公山女也。性爽伉,遇事多决断,配文襄王廿馀年,封疆案牍尝为佐理。

文襄王薨后,福晋持家数十年,以严厉称,闺门整肃,人争慕之。

福晋病故于道光三年,距离文襄王去世已二十七载。

内务府呈报此事,请示道光皇帝该如何丧葬时,道光抬眸,依稀记起先帝嘉庆的遗嘱:

他年,嘉勇郡王福晋,阿颜觉罗氏薨逝后,不论富察家子孙现状如何,依旧照宗室郡王福晋例遣祭!

下了圣旨,道光起身,来到大殿前,看着宫中纷扬的大雪,漫天飘荡,花白了流年,沧桑了尘间。

谁的心里没有情与权,破出土壤,那雄伟的宫殿,古老的城墙,深绕的回廊,轻而易举地将你我织入情网,

身披貂裘,踏雪寻香,描一笔丹青惊艳绘不出你风姿浩茫,提一壶佳酿暗叹触不到你青史沧桑。

百转千回处,终于看清你的模样。

天地苍茫,张牙舞爪的风狂,呼啸得人心冰凉,我在微冻的湖面上,寻见你少有的缱绻目光,你唇角微扬,为我绘一场,天下无双!

——正文完结——

另有福康安,香儿,云霄番外,一共七章,我的新文,本文的前传【瑜真传】已开,讲述福康安的父亲傅恒及其夫人的故事,正式开始连载。

第两百七十一回 将云川的金锁给了夫人,我就离开了总督府,回到自己院中。

屋里,丫鬟们正在收拾行装,明天就要启程了。

这几日,只顾忙着自己的事,生意上的事儿,都没顾上,如今要离开,我才忽生忧虑,

"这儿的生意怎么办?一直都是我在招呼,我若走了,谁来打理?"

端起桌上的茶盏递过来,乔翼梁好笑地看着我,

"我就没有其他手下了么?放心!都已安排妥当,做我的女人,不需要操心。

以往让你操持管生意,只是因为我不想与你断了牵连。"

抬手接过茶,我饮了两口,又涩又香,一如我的人生,已经涩了许久,往后,会香起来么?

十月深秋,城外的途中,黄叶飘旋,落地归根。

启程去往云南时,我又开始忐忑,只因我曾在那边的风月场待过。

马车中,乔翼梁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伸出他的手掌,握了握我的手,

"倘若你是为自己曾经的身份尴尬,其实没有必要,我都清楚,若是计较那些,也就不会让你跟着我。争风吃醋的女人,我没有多大兴致,之所以格外欣赏你,就是因为你像男子一般,落落大方,雷厉风行,不做作不别扭。

当我认定你时,你就没有必要自卑什么,在我眼里,你的优点,盖过缺点。

如果是为封廉,也没关系,放下,总需要时日。"

他的话,令我心安了许多,"谢谢你与我说这些。我有时候看得很开,有时候,又有些钻牛角尖儿,不过我会慢慢改的。"

点了点头,他唇角轻扬,"随心就好。"

到了晚上,住客栈时,我和他在一间房,一张床。

既然已经答应跟他走,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做他的女人,同床共枕是必然。若是得了他的庇佑,又扭捏不肯从,未免太过矫情。

有些规则,他懂,我也懂。

不过,认识乔翼梁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与他宿在一个房间。

看他在解衣衫,我问他,"要不要我伺候你脱衣?"他是惯被人伺候的,今晚丫鬟让他打发了,我不管他,说不过去。

听到我的询问,他就放下了戴着白玉扳指而不方便解扣子的手,欣悦地应道:"乐意之至。"

我走过去,为他解颈间的第一颗盘扣时,手指无意触到了他的喉结。

睫毛低垂的我,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我没敢去看他,继续帮他解着扣子。

为他脱了外衫,我又去备了洗脚水,让他泡脚,好像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罢。

都不是年轻人了,没有太多尴尬,洗漱过后,我自个儿解了外裳,先进被窝里,着了素白的内衫盖好被子躺下。

洗好的他,擦拭过后,转身看了看我。

原本侧着身子的我,看到他要躺下,随即往里挪了挪,平躺着,给他留了更多的空位。

他没说什么,掀开被子躺了进来。这个时候,我们的胳膊挨在一起,我想挪开,又怕他觉得我在防备他,干脆没动。

两人就这样躺着,中间还是有空隙,肩膀都没盖严。在我觉得冷的一瞬间,他突然侧身朝向我,为我的肩膀掖好被子。

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个神算子一样,总会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巧得令我咋舌!以致于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究竟他是我的福星,还是灾星?他一快到我跟前时,困难就来了,正好让他赶上?老天在耍我么?

拉回我思绪的,是他轻柔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替我掖被子时,他的指节有一瞬间掠过我脸颊。

他的温暖,与我的冰凉,对比鲜明。没有离开,他伸出手背,抚了抚我的脸,"这么凉?冷么?"

我想说不冷,可是手脚却真的冰凉,没等我说话,他已经凑近我,向我这边挪了挪,拥住了我。

他的手臂,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搁在我腰间。只是环着我,没有怎样。我也不好推开他,就这样躺着,任他抱着。

他的身上很暖,鼻尖却很凉,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纵然没有说话,我也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尤其是他侧身挨着我时,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形状……

他动情了,很正常,他是男人嘛!抱着女人,没想法才怪。

可他现在正忍着,没有行动,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想一直忍下去?等它自个儿消退?我该怎么办呢?装睡么?

然而被他这么抱着,真的睡不着。

忍了许久,我大着胆子开了口,"你若是想,那就随心罢!我……"

"你怎样?"他饶有兴致地问。

我突然就张口结舌了,我该如何表达我的不反对呢?想了想,我还是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已经决定跟你走,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是你的人,也不该让你难受的忍着。"

"你倒是很体贴啊?"乔翼梁的语气里,有些许意外,在我愣怔时,他已轻易的噙住了我耳垂,描摩着我的耳廓,

"我本想等到带你回云南府邸,让你进门后,再要了你。你突然这样说,我觉得我把持不住了。"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我更意外!"乔当家狩猎这么有耐心?"

"因为欣赏,所以有耐心,若只是为满足念想,早就用了强。"

我突然就后悔了,试探着问,"我能收回才刚那句话么?"是不是很傻?

"晚了,我听到了。你愿意,我就忍不了。"说着,他再次覆上我耳垂,暖得我心尖一颤。

辗转到唇间时,温柔又霸道地侵袭着,当他的手掌探入我内衫时,我终是忍不住,两手紧紧地抓扯着他的衣衫,心底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他干脆起身,脱了内衫,又覆了上来,这一回,他的温度,更加清晰的传递给我……

封廉是习武之人,勇猛强劲,而乔翼梁,却是花样百出,极尽撩拨之能手,让人心动情动。

意识到自己生出了比较的心思,我忽然想给自己一耳光,这怎么能比呢?

我与封廉在一起时,是十多年前啊!我怎么能拿十几年前的封廉和十几年后的乔翼梁比较?

其实比较,只是下意识罢!因为我只有过这两个男人。那个畜生不算!

而且,我不认为在此时想起封廉,是对他念念不忘。

在我决定接受乔翼梁时,我就告诫自己,要开始忘了封廉。

虽然我出身风尘,但我骨子里,还是比较专一的一个人。认定一个男人后,我就会一心一意。

毕竟,乔翼梁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我不想在感情上,对不起他。

所以忘了封廉,是我自愿的选择。

他有他的幸福,我也想让自己过得舒坦,心安理得。

"在想什么?"察觉到我的不专心,他重重地在我颈间吸了一口,以示惩戒。

"我在想,你会折腾多久。"看着不知疲倦殷勤耕耘的他,我真怕自己吃不消。

十几年,我为封廉守身如玉。如今突然打开花瓣,自然不太适应。

虽然他已经给了我极致温柔,但是那种飘忽的感觉,令我不踏实,好想他快些结束,让我平静一会儿。

咬着唇,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他,却故意攻陷我脆弱的防线,令我一败涂地,情不自禁的溢出声音,指甲也忍不住陷了进去,在他背后留下一道道红痕。

终于……安静了么?

他翻身躺平,满足地呼吸着。而我,浑身酸疼,闭着眼,好想就此睡下去,太累!他却突然问,

"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给一个男人,是不是因为爱?"

爱么?说实话,现在还谈不上,"至少不讨厌。"

"我想要的,不止是不讨厌。"

"可是爱上,需要时间。"察觉到他在凝望着我,我亦抬眸,坦然与之对望,如实道:"一见钟情的年纪,我已经过了。""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不着急,我可以给你时间。"

"嗯,"我应道:"你放心,跟着你以后,我会忘了他,心里只存着你。"

"不需要。我不会逼你忘了他。毕竟,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回忆,越是努力忘记,越是容易想起。顺其自然就好。我和他的存在不矛盾。只要我在你心里,比他重要那么一点儿,就足够。"

"谢谢你,这么理解我。让我没有压力。"刹那间,就想给他一个拥抱,然后我就真的拥住了他。只因他触及了,我心底的一丝柔软。

他没有强迫我去怎样,他很尊重我,就像一个朋友一般的理解我,又像丈夫一般疼爱我,我怎能不感动?

"你让我很有压力。"

"啊?我压到你了么?"他突然这么说,我赶紧尴尬地松开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不懂他的神色,

也许他是觉得我太随意了?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想说便说,想做便做。

刚松开他的我,忽又被他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我以为沉睡的,它竟又觉醒了!瞬间我就红了脸!我的老脸啊!居然也会红?

第两百七十二回 他沉重的气息在我耳畔萦绕,"香儿,你主动起来,可真是个妖精!诱人于无形……"

"我哪有?"好委屈!"我只是,想感激你而已……"

我真诚的感谢着,竟又被他轻而易举的撩拨,"空口无凭,我更期待你用行动证明。"

"好累,明晚罢!"我急忙翻了个身,想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刚侧身,又察觉不对,这样背对着他,似乎对他更有利……抵着的感触越发清晰!

完了!他一定更加笃定我在故意惑他,并没有!对天发誓,我只是困了想休息而已。

于是我又平躺着,他以手支首,侧躺着看着我,好整以暇,

"随意换,哪个姿势我都能驾驭。"

他的眸眼,笑意深深,看得我绝望!我觉得我就是待宰的羔羊,逃不出他的魔掌!

心泣如烛啊!蜡烛不能休息,一燃到天明,我也不能休息么?

回到云南后,乔翼梁将我安排在一座别院里。我乐得自在。乔家大院里有他之前的女人们,勾心斗角什么的,我不擅长,耿直如我,必然会吃亏,一个人待着倒清净。

至于名分什么的,我真不在乎,以往我虽是清倌儿,终究是在风月场待过,名声不好。又嫁过一个丈夫,还被……被强过……纵然外人不知,我心里却清楚得很,是以我并不奢望什么。

然而清净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正在由着丫鬟梳妆的我就被一套凤冠霞帔给吓到了!

这是闹哪样?"戏服?"我望着立在丫鬟身侧的乔翼梁,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想让我唱戏罢?虽然我会,但是,许多年没唱过啊!"

我的心,虚了一虚,倘若破音了,多丢人!

然而他的回答,又让我的心惊了一惊!

但见他望着我,笑容淡淡,却令人无比舒心,"这是婚服,你来试试,是否合身,不合适再让人改。"

看着那喜庆的大红色,我莫名其妙,"为何要我来试?"

"新娘子的衣裳,你不试,难道我来试?"

乔翼梁摇头轻笑着,他大概以为我在装傻,其实我是真傻!这是正红色啊!乔当家,你确定没在坑我?

"即便让我进门,妾也该着粉色才对,你这衣裳我若是穿着,不是打你夫人的脸么?我进门就树敌?往后还有好日子过?"

"你倒是能打得着!我记得曾与你说过的,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么?"

"什么话?"他说过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每一句?

不悦地盯着我,乔翼梁提醒道:"我那个妻子,已经去世三年,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觉阴风阵阵。下意识地看了看后面,确定没什么异常,才又望向他,"你到底,想怎样?"

"娶你为妻。"看我眯眼困惑地打量着他,乔翼梁顿感好笑,"怎么你说的,好像我要找你打架一样?"

后来者居上?是不是不太好?"你府里还有妾室,怎么就轮到我做妻?"

"一日为妾,终身为妾。除了后宫妃嫔有望做皇后之外。普通人家的妾,即便妻不在了,也不可能转正,我若续弦,还是会挑旁人。这个规矩,你不会不晓得罢?"

老规矩,我居然忘了!"即便如此,以你的身份,挑妻子也该挑个有家世的黄花大闺女啊!"为何是我?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瞎!

"为何不能是你?"他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我。

"我不配,我的身份……"话未说完,他居然搂住我就吻!哎哎!丫鬟们都在呢!我惊得抬眸去看周围,却发现她们都识趣的退下了!都别走!救救我!

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恼丧地推开他,"你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乔翼梁不悦的面色中还掺杂着一丝心疼,"香儿,我喜欢自信的你,不喜欢妄自菲薄的你。"

"生意场上我很自信,但我的身份……"我真的自信不起来。

但见他伸出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从今往后,你的身份,就是我乔当家的妻!如果这个身份还不能让你自信的话,我就该怀疑自己的能力了!难道是晚上没能满足你?"

"能不能不说笑?"我心里实在不踏实,"你要娶我,我真的很懵,要不还是做妾罢!做妻我心虚……"

他肯定猜到,我又钻牛角尖了,"你就想要一个能说服你的理由?"

"嗯,"我点了点头,"不是我矫情,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配不上你。"

他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女人?"

废话!"当然是,你不是那什么……验过了嘛!"难道我还男扮女装?

"那不就结了!"他一笑,从容不迫,"我对妻子没要求,是个女人就成。"

说着,他突然打横将我抱起,光天化日的,就这么纠缠在帐中,"今天你不答应,就别想下去!"

反抗有用么?没用!那只好半推半就咯!

才梳好的发又被他散开,柔顺地铺在枕边,他的手指,温柔而有力地嵌入我发中,寻上我的唇,开始攻掠……

沐浴在冬日清晨的暖阳花香中,我很想问他一句,这样沉沦真的好么?

而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能发出的声音,只能是单一且悠长的……

这一次,我真的忘了所有,仿佛天地间,只有我和他……

有一天,我突然当娘了!好罢!其实不是突然,是怀胎十月啦!实在有些难为情,三十出头的我,居然又做了一回母亲。

添了个小闺女,当然是姓乔啦!这还用问?

我知道,后院那些怨妇们肯定高兴坏了,因为乔当家的妻没能生出儿子啊!我有点不高兴,我怕乔翼梁不喜欢闺女,但也只能是我怕怕就好,他不能不喜欢,他要敢慢待我闺女,我就真的不高兴了!

我能怎样?抱着闺女揣着银票离家出走呗!开玩笑啦!我知道乔翼梁不会不喜欢,实则大夫老早就料定我这胎是闺女,他知晓后比我还开心,

"儿子都是仇人,只知道分老子的家产!女儿却不一样,等我老了,还能给我拎壶酒来看我!

再者说,咱们的女儿,必然貌美如你,聪慧如我,将来她若是有能耐,爷给她招个上门女婿,把家业交给他们打理也未尝不可。"

说得好听!吃了口燕窝,我瞥他一眼,"你那些儿子会同意?"

乔翼梁浑不在意,"我们老乔家选继承人,可不是只按长幼,我还是老二呢!最后还不是当了家?我那个大儿子,只会哄女人,我要他何用?"

"长幼无所谓,男女终有别。"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也没什么野心,都已经得了乔翼梁的身和心,再霸占人家的产业,那些个怨妇必然恨死我!

"我不指望我闺女怎样有出息,我只希望她无忧无虑就好。"有爹娘疼爱,便是最大的幸福。

乔翼梁以为我不信他,又举例以证,"你可别以为我们乔家没出过女当家。我奶奶就是乔家本家人,我爷爷是上门女婿呢!"

"得了!女儿才多大点儿,想那么多作甚?"真真瞎操心!

"看她长大是什么性子罢!若是泼辣些,就教她管事儿,若是温柔似水,那就乖乖的做个闺阁千金即可。"

说话间,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没等我接手,乔翼梁已等不及起身去抱了!

看着他对着闺女慈爱逗弄的模样,我好似闻到了茶香一般!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原来,涩过之后,真的会有清香!

而乔翼梁,看我一直盯着他,便抱着女儿来到我身边,在我耳畔浅笑低语,

"看我哄女儿吃醋了么?晚上再好好哄你……"

我故意逗他,状似无意地将手放在他腰间,附耳呢喃,"现下已然等不及了呢……"

回望着我装得无辜的眼睛,他恨得牙痒痒,就差把女儿扔了扑过来……

又要入冬了,但我不再怕冷,因为身边人,会暖我一生……

——香儿番外 完——

第两百七十三回 凉夜如水,武馆中,阵阵清风吹散了倦意,揉了揉眼睛,我继续赶着手中的活计。

这回缝制的,是一套男装,说实话,我有许多年不曾做过男衫了。

从前主子的衣裳,颇为讲究,有专人缝制,自不必我插手。也就偶尔为德麟、云川他们,做过几身小衣裳。我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夫君,裁衣也是无处寄。

做这一件,不过是为了帮莫鸢的忙。她想送衣衫给连越,奈何她是江湖女儿,只懂舞刀弄剑,不懂女工,才找了我帮忙。

得她收容,我才在这武馆住了几年,不答应似乎不大好,应承后,才又觉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连越又不是我男人,穿着我做的衣衫,往后我瞧见,也觉别扭。可已应承,即将完工,总不能留着不给莫鸢,也可惜了这布料,罢了!想那些个做甚,再熬一个时辰,也就收工了。

次日清晨,用罢朝食,我便将新裳包了起来,送给莫鸢。莫鸢欢喜地道了谢,抚摸着衣裳,神色浸润着女儿家的温柔,期待又羞涩。

原来不论什么样性子的女人,爱上一个人后,总会不自觉的娇羞。

而我,几十年都不曾体验过娇羞的感觉了,我安慰自个儿,未陷入情网,这是幸运。一旦心被粘牢,便只能任人宰割。

没过两天,我就瞧见连越穿了那身新衫,看得我都有些尴尬了,居然挺合身!一则是,莫鸢给过我他的大概尺寸,二则是,见他见得多了,我心里也有数,知道该怎么做,更符合他的身形。

也不知是我手艺好,做出的衣衫板正有型,还是他样貌好,穿什么都能衬。总而言之,瞧着还是颇感顺眼的。

不由在心底暗暗地夸了自己一通,合计着闲暇时,也许我还可到裁缝铺子里,帮个工,赚些碎银。

如此瞎想着,我竟不知,连越是何时来到我身前的。

"手艺不错嘛!"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瞧见是他,我随口应了句,"连大哥谬赞。"

一瞬间,忽觉不对,"你在说什么?"他在问衣裳么?完了!装糊涂,好似有些晚了。

连越颇觉好笑,"已经承认,再否认?你当我聋?"

不想出卖莫鸢,我只能继续装,"我这修剪花枝的手艺可是练了许多年的,自然不错。"

虽然有些牵强附会,我自认还是能说得通的,连越却不信,让我不要打岔,

"我是说新衣,你做的,对不对?"

"莫鸢做的。"

听我这么说,连越更加笃定了,"我可没说是她给的,你怎的知晓?"

我未卜先知,不可以么?呃……好像有点耍赖的意味,我只好说是前几天瞧见她在做针线活。

"呵!"连越突然笑出声来,我望着他,莫名其妙,"笑什么?"

"我还不了解她?她会做针线?"没等我解释,他又摆手道:"行了,别否认了,我晓得是你。"

是我又怎样?我又不是贼,干嘛要心虚?"谁做的,有什么所谓,最重要的,是谁的心意。"

哪料他竟反问我,"你做的时候,就没有倾注一丝心意?"

"有啊!"

话刚出口,连越的眸中似乎有光芒闪过,然而我接下来的话,似乎又将亮光浇灭,

"我是怀着报答莫鸢照顾之恩的心意去做的。诚心诚意。"

抿了抿唇,连越大约是察觉被耍了,斜了我一眼,不想再理我。

"知晓是你做的,我才收下,不然我是不会收莫鸢的东西。"

"为什么?"刚问出口,我又觉自己很傻,他这句话,有种故意想让人误解的意味,我怎么能傻得去追问呢?

隐隐觉得,我要被他摆一道儿了!他这个人,有仇必报,他是不允许自己在我这儿吃亏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这是什么眼神?我奇怪地与他对视着,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就在他想张口之际,我突然先开口,

"我发现你的眼睛,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哎!"

连越神色微怔,默了默,忧郁地仰望天空,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问他,"天上有什么?"

"有乌鸦飞过……"

"在哪儿?"

"我头顶。"

此人多半有病!经常不着调,不能跟他好好说话了!我借口要回房,他又突然叫住了我,"云霄……"

我回眸,一脸不耐地望向他,"说!"最讨厌卖关子之人,你以为我会很好奇么?并不!

"明天,我要出远门了。"

"又有任务?"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离开和归来。

"嗯,"他点点头,只是,有些怅然,这是以往不曾出现在他面上的神色,

"舍不得莫鸢?"果然,牵扯了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

回回我一提莫鸢,他就跟我急!"我舍不得你,你信不信。"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莫鸢不在附近,才瞪他一眼,"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不想被莫鸢当成情敌,太冤枉!"

连越平时一本正经,冷不丁会跟人开个玩笑,你若是当真,会被他气死!

"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对莫鸢无意。再胡乱牵线,我可生气了!"

"哦?"我突然有些好奇,"你生气是什么样子?"

"吓人的样子。"连越白了我一眼,我猜到他又不想理我了,道了句祝你马到功成,便识趣告了辞。

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半月以后。为何记得这么清楚呢?我也不晓得。

以往他来来去去,我从来不闻不问,渐渐的,我竟开始记住他离去的日子,再对照他回来的日期,也许是太无聊了罢!也许,我开始把他当朋友了,纵然他是天地会的人,可他真的很仗义,至少没有杀了我,对我很讲义气。

席间,

莫鸢一直给他夹着菜,他的师娘看着他俩,也是眉开眼笑,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慈爱感。

桌上有其他人打趣问他们何时成亲,连越一脸尴尬,看了我一眼,好似在埋怨我一般!

凭什么?又不是我告诉大家莫鸢喜欢你!这是众所周知的好罢!

莫鸢一直羞涩地笑着,等待他的回应,他却什么也没说。

大男人能害羞成这样,真不晓得莫鸢怎么看上他的。我摇摇头,暗自替莫鸢不值。

莫鸢也不恼,似乎习以为常,又继续给他夹菜,他只道碗里的还没吃完。

忽然好想娶一个像莫鸢这么温顺的妻子,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以往看主子对夫人好时,我已经被虐习惯了,慢慢的也就没什么情绪波动,如今,看着他俩,莫名其妙就生出一丝凄凉感来!

唉!还是默默地吃口粮罢!想吃菜可以自己夹嘛!又不是没手,我正这样自我安慰着,忽然碗里就多了几块牛肉!

是谁?在安慰我受伤的心?我一定要感谢他!抬眸一看,才发现旁边坐的是韦堂主,不,如今,应该称他为韦总舵主了。此时的他,正一脸和蔼地看着我,

"炒菜辛苦了,多吃些。"

"多谢……表哥。"每次唤他表哥,我都很吃力,要想很久,实在不顺口!

旁边又有人开始起哄,"总舵主,你的表妹生得这般灵巧,你也不给她再找个人家?"

"她不想找。"韦青山居然替我挡了回去!我谢谢你!

"女人嘛!哪好意思,你是她表哥,合该帮她安排啊!"

这些人,真无聊!一桌子菜都塞不住你们的嘴巴么?总喜欢管人家的闲事,美其名曰,关心你!实则他们不知道,这关心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和尴尬!

幸好,韦青山不像他们那样俗,淡淡一笑,没有理会。

那人还想再说,左边的人问他,"你是看上云霄姐了还是咋滴?老追问不放?"

"我哪有!"那人吃了瘪,解释道:"这不是感谢她给咱们做菜,关心她嘛!"

右边人看了韦青山一眼,又戳了戳那人,"瞎操心,总舵主就坐在旁边,你还怕云霄没有归宿?"

"啊?"那人呆呆地看了看我和韦青山,突然顿悟,尴尬一笑,了悟地"哦"了一声,"明白明白!是我眼拙!"

我在心里哈哈大笑,韦青山心高气傲,他要是看上我,我就……真认他当表哥!

果不其然,但见韦青山的目光凌厉地扫向他们,"多吃菜,少说话。关心旁人的婚事,不如关心自己,比比看谁先带弟妹来见我,我给谁封大礼!"

说起江湖事,他们可是兴致勃勃,一说起婚事,个个都蔫儿了!漂泊的他们,不好找女人啊!

正暗笑的我又被一筷头菜给惊了神,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家都听到我的心声在可怜我么?

尤其是看到夹菜人是连越时,我更懵了!

兄弟,能不能不坑我?莫鸢还在这儿呢!女人的心思是很敏感的,万一她误会什么了呢?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我觉得他应该再说一句,比如像韦青山那样,说什么做菜辛苦了之类的,这样义正言辞些,莫鸢就不会多想了罢?

第两百七十四回 可他居然什么也不说,像没事儿人一样,默默低头吃他的。

我甚至都不敢去看莫鸢,可若不看,似乎更心虚,明明我没做贼,为什么要心虚呢?

连越真的很讨厌!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居然鬼使神差般地夹了菜给韦青山。转移注意力,是主子哄夫人时常用的手段,让我给偷学来了。

韦青山很知礼地道了句多谢,众人这才又开始吃饭,不再瞎扯。

感觉到连越的目光瞟向我,可我不想回看他!给我找麻烦的人,我对你有意见!很有意见!

终于用罢了午饭,我收拾了碗筷刷碗时,莫鸢也在身边,我感觉她很想找我说话,我只好故意避开她的目光,大约是碍于她娘在这儿,她就一直没说什么。

刷过碗,我逃也似的离开了灶房。

真是的!明明不是情敌,怎么那么怕她呢?

然而她似乎不打算放过我,居然追上了我!

武馆后院里,她就立在一株栀子花下,挡住了我的去路,直白地问我,和连越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么一回事啊!"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呢?

掐着手中刚摘的栀子花,我有些迷茫。

真的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为何会给我夹菜,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有问题你可以直接问他啊!问我干嘛?我也还在懵好么!

"我总觉得你们之间非同一般,云霄,你最好说清楚,不然咱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说什么?"我决定将问题推给她,"我又不喜欢连大哥,至于他为什么给我夹菜,也许只是顺手,你奇怪的话可以去问他。"

"你明知道他不会跟我多说什么。"

你们两人如何相处,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关心啊!

"你还记得你让我帮他做衣裳么?我若对他有什么,怎会同意帮你?莫鸢,你对自己太没自信了。两个人之间有问题,最好两人说清楚去解决,不要为难第三个人。"

"你……"她被我堵得哑口无言,红着脸还想反驳,忽听有声音自身后传来,

"莫鸢,你这是吃得哪门子飞醋?"

回头一看,原是韦青山。但见他走向我们,在我身旁立定,又对莫鸢道:

"男人不喜欢胡乱猜疑的女人,连越也一样。"

说得好!我想给韦青山鼓掌!果然总舵主就是不一样,知道怎么说话更伤人!

"可她和连越眉来眼去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有什么!"

韦青山兀自镇定道:

"我只瞧见连越给她夹菜,我也给她夹了,不过是感谢她为咱们做菜而已。再者说,云霄给我回夹了菜,却没有给连越。你到底是明眼人,还是糊涂人?"

莫鸢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确定,"总舵主什么意思?"

"云霄是我的人,与你的连大哥无关。"

你的人?花瓣在一瞬间被我扯碎,我惊侧首,怔怔地看向韦青山,韦青山与我对望着,目光深情得让我有些恍然,我很想问一句,表哥,你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怎么越扯越乱呢?

"真的么?"莫鸢一直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这还有假?"韦青山忽然就揽上了我的肩膀,我警惕地看向他,却感觉他握着我肩膀的手掌紧了一紧,

似乎在暗示我,只有配合他,才能解除莫鸢对我的误会。

我又看向莫鸢,莫鸢在等着我说话,我该说什么?是的,我是韦青山的女人?呸!这种谎话我真的说不出口!但是默认之类的,我还是会的,随即佯装尴尬一笑,低眸一派娇羞,默不作声。

说心里话,这种惺惺作态真的让人好不自在啊!

莫鸢看我这般情态,尴尬地说她误会了我,向我道歉。

"无妨,往后莫瞎想便是。"道罢,韦青山揽着我转身离开。

我暗中戳了戳他,想让他拿开手臂,他却低声道了句,"拐弯再说。"

直至拐弯后,他才松开我,我赶忙一退三步远,揉了揉肩膀。

"怎么?还捏痛了你?"

倒也不痛,我只是不习惯被人这样亲密的搂着,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点了点头,韦青山居然还说我矫情!

原本想谢他替我解围的话生生的被他憋了回去,不说了!

他却怕我误会,又解释道:"饭桌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万莫当真。"

说得好似我多自负一般!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自然不会当真,总舵主英明神武,哪会看上一个丫头!"

看了我好一会儿,韦青山盯着我的眼睛说了句,"你可不是一般的丫头。"

我警惕地再退一步,"你不会……又想从我这儿探听什么秘密罢?我主子已经去世,他的一切,对你们都无用了!"

以往他接近我,我总感觉他在套我的话,也就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可能他觉得我嘴太硬,渐渐的也就不问了。

这次突然对我示好,我又下意识的认为他图谋不轨。韦青山轻笑出声,

"你都说了,福康安已不在,我还能利用你什么?"

"那就好,"但愿他没有别的目的,"谁也不喜欢被利用。"

"当然,"韦青山不可置否,"女人应该被疼爱。"

废话!不过我没这个命,也不想和他多纠缠,虽说他才刚帮我解了围,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把他当朋友。

韦青山这个人,看着他,我总会有种压迫感,总觉得他心机深沉,不会真诚待人。他临时放弃万守仁那一幕,我一直记在心里,是以对他始终无形防备着。

行至我的住处,我就向他告了辞,进屋去了。

本以为解释清楚之后我会清净一些,哪料晚上我就被人扇了耳光!

被打的那一瞬,很懵,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莫鸢怎么会打我呢?

我自问没有得罪她,与她虽不像与夫人那般交心,但也不至于关系恶劣,平日相处还算和睦,白日里的误会,已经被韦青山圆了过去,她又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莫名的愤怒让我很想还她一巴掌,可我心知,她是练武之人,跟她对抗,我只会吃亏。

更何况,我真的对一个女人下不了手,因为我根本不明白她为何要打我,进来就动手,还骂我贱人!

我又没抢你男人!

"凭什么动手?"我质问,她冷哼!

"还好意思问我?亏我一直把你当姐妹,你居然暗地里跟我喜欢的男人混在一起!"

她喜欢的,不就是连越么?可我跟连越,再清白不过!"我说过,跟他没有关系。你为何还不相信?"

"你以为我那么傻,信你一面之词?我去问过他,他说他喜欢的人是你!"

开什么玩笑?"他真的这么说?"

恨恨地道了句"是",莫鸢的样子,像是要杀了我一般!"你是不是很得意?巴结着总舵主,还勾搭着连越!你怎么那么不知足,很缺男人么?"

绯红色的小口,明明那么可人,却吐出最恶毒粗鄙的话语,我不会武功,不代表我好欺负!

"请你注意言辞,不要污蔑我!"愤怒地直视于她,我想捍卫自己的尊严。

她却已经给我判了死刑,"装什么清高!哼!我这儿可容不下你,免得你把武馆的男人都勾搭个遍!明天你就给我搬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用明天,我现在就走!"被人这般嫌弃,我还怎么待得下去,也不屑跟蛮不讲理的人再去浪费唇舌的解释,当下就转身去收拾包袱。

莫鸢不想多看我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我就抱着包袱准备离去。

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哪儿,罢了,先去找家客栈住下再说罢!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了连越正朝我这边走来。

看到我,他有些惊讶,问我背包袱做什么。

我不想理他,转了方向要走,他快走一步拦住了我,

"到底怎么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有指头印么?我也不晓得,着急走,也没去照镜子。

难道说你女人打了我么?太丢人了!我只好借口道:"自己拍蚊子拍的。"

"啊?"可能连越被我的理由震惊了,居然放肆大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么?笑死你!

火冒三丈的我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这才止了笑,追上我,"不会是莫鸢找你事儿了罢?"

"知道还问?"

"不知道,我猜的,我若能预知,早去拦她了!"

"说起来我就生气!即便你要拒绝她,也不必拿我做挡箭牌罢?"我突然停步回身质问他,正紧跟我步伐的他没料到我会停下,刚迈出一步,我的额头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好痛!

"痛的是我好罢!"揉了揉胸口,连越忍着疼解释道:"我没有拿你做挡箭牌。"

还不承认?"那她为何告诉我,说你告诉她,你喜欢的人是我?连越,大哥,大爷,你能不能不坑我?"

"我没坑你,她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什么是事实?"

"我喜欢你。"

第两百七十五回 "哦!"了一声,然后我走了。

"哎,"连越跟在我身后,"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

"那怎么没反应?"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什么反应?"

"我要……"顿了顿,他似乎无言以对,"我不知道啊!心是你的,我怎么晓得你什么反应?"

对天发誓,这就是我最真实的反应,"哦,就是我的反应,表示我知道了。"

连越没有再说话,半晌才念叨了一句,"看来你真的喜欢总舵主。"

"什么?"我一脸惊讶地看向他,他在看到我的脸色后,更加不悦,

"一提到他你就反应这么大!"

"谁告诉你我喜欢韦青山?"这事儿也就莫鸢听到了罢?难道是她说的?

出乎意料的,连越竟说是他看到的。

"午饭过后,我本想去找你,却在后院看到总舵主搂着你。"

是么?这么巧?"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就躲了起来。他搂着你时你也没反抗,还笑得一脸幸福。"微抿唇,连越闭了闭眼,像是很不愿回想那个场景一般,

"我……我心里不好受,就独自回房喝酒去了。醉了就睡了,

半晌的时候,莫鸢突然跑来问我,为何对你那么好,是不是喜欢你,当时我酒劲儿没散,大概是承认了,迷迷糊糊的我又继续躺下,没想到她居然会去找你麻烦。

睡下一会儿,我才感觉到不对,瞬间清醒了,就赶紧过来找你……"

于是我就跟他耗在了这儿。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莫鸢会杀回来找我算账!

人都道,酒后吐真言……看着连越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罢?"

"你这脑子慢得不止半拍儿啊!"连越看我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怜悯,"我才刚不是说过了嘛!你还哦!"

完全没当真啊!"我以为你在说笑。"

"敢情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没正形的人?"

听我这么说,连越很失望,我更无辜!"你开玩笑的时候也是很认真的样子,所以我不晓得你哪句真,哪句假。"

"唉!"仰天长叹一声,连越突然说让我留下,我不肯,"被人打一耳光再撵走,我还死皮赖脸的留下?我可没那么犯贱!"

看我执意要走,连越只好跟着我,帮我先找一家客栈。

我抢在他前头付了房钱。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不想占他便宜。

上楼时,他不悦地埋怨,"还把我当外人啊?"

我看向他,失笑道:"难道当内人?"

愣了一瞬,连越笑眯眯道:"你愿意,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我还得养你!"我傻么?

收拾了床铺,我请他出去,毕竟天色已晚。

临走前,他忽然回头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总舵主?不问清楚我心里难受!"

摆弄着枕头,我反问他,"你难受管我什么事?"

张了张口,又无话可说,连越被我呛得攥紧了拳头,客气不成,他决定耍赖,就着桌边坐了下来,"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真是服了他!为了让他快快离去,我只好把当时的情形与他复述一遍,他听后忽然就笑了,愉悦地看着我,

"不喜欢就好。差点儿以为我没机会了。"

傻样儿!"难道你现在有机会?"

"没有么?"他再次认真地凝视着我,我很不喜欢这样与他对望的感觉,只有尴尬,没有柔情。他瞪我一眼我也许还会开心些!真的!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听着旁人说喜欢时会害羞的情绪,我再也体会不到了,只想模棱两可的揭过去。

我不讨厌连越,即便他是天地会的人,我也不讨厌。我总觉得他和韦青山不一样,韦青山是带着雄心,或者私心,与利益挂钩的,又或许,是我小人之心罢,总之,我捉摸不透之人,我就会回避远离。

但连越不同,起初他待在天地会,也就是因为他师傅,后来,大概也就是个习惯罢!习惯了一种生活,便不想改变。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初他救了我,护着我,是以我对他印象好一些。

在客栈住了两天后,我开始心疼我的银钱,连越便帮我找了一处屋子,让我在此安置。而我,真的找了一家裁缝铺子去做活。

随遇而安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连越跟我说,他回去后找过莫鸢,狠狠地训了她一顿,让她过来与我道歉,她犟着不肯来。

我并不在乎她道歉与否,在我看来,她就是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可理喻,道歉也不是真心,又何必听那些违心虚假话,毫无意义。

看我不计较,连越倒是不好意思了,"是我连累了你。她总认为,是你破坏了我和她的感情。"

"我也这么觉得。"我真这么认为,毕竟他们先认识的。

"可是从你过来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对她无意,若是有意,早就成其好事了,至于等你来破坏?"

好似挺有道理,这是帮我澄清么?我很感激连越,望着他真诚地道:"谢谢你的安慰。"就差握住他的手了!

"唉!你总是能自然而然地避开我的表明心意,我很佩服你。"道罢,连越转了身出去,我以为他走了。没成想,过了会子,他又进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包袱。

"你这是……?"闹哪样?

环视四周,连越笑道:"反正这屋子这么大,腾给我一间呗!"

理所当然的模样很欠揍!能不能给我个理由呢?"为何?"

摊开手,连越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无处可归,求收留。"

"她把你赶了出来?"不可能罢!莫鸢赶我走有情可原,她讨厌我,但是连越,可是她喜欢的人啊!

"我也和她吵翻了,我还能住下去?"看我有些愧疚,连越解释道:

"其实这些年,我住那儿,也是因为你在。以往我只是一年回去两三次,看看师娘而已。并不会常住。"

我应该感动一下么?可我还是只"哦"了一声以示回应。

连越配合地道了句,"我知道你知晓了。"

冲他笑了笑,我觉得默契的感觉挺好。

放好了包袱,连越走了出来,"我去买菜,做桌大宴,作为你收留我的回报。"

我当真了,想着终于不用我忙活,坐着等吃饭呢!谁知他买菜回来后,还是唤我去灶房。问我土豆怎么切,切成块行不行?

废话!"炒土豆丝,你说土豆块行不行?"

"太麻烦了!块儿省事儿啊!怎样都是炒土豆,计较那么多干嘛?"

说得轻巧!"那同样都是女人,你怎么不随便娶一个,还挑三拣四?"

连越被我噎得无可反驳,只好尝试切成丝。看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我决定还是自己掌厨罢,"万一把你手指切断了,我还得伺候你,得不偿失!"

连越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有道理!"

等等!为何最后又变成了我炒菜?"说好的报答我呢?"他挖了一个坑,我就跳进去了!

"我在看着你学啊!以后每天学一道,学会了做给你吃。"

"何时能学会?"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抱希望,弄剑他擅长,这菜刀铲子一类,他怕是生硬的很!

"你很想吃我做的菜么?"

想么?其实并不想,我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得对我的舌头负责,不能随便吃那些生的或是糊的食物。"

连越"嗤"了一声,"居然瞧不起我,你会为你说过的话后悔的!"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之前那个丈夫,"刚想说其他就没了,又想起还有一桩,"还有就是……"幸好我及时闭了嘴,差点忘了不能说。

"还有什么?"听我说一半,连越着急追问。我却不肯再说,他就问我可是还爱过旁人。

我说没有,他不信,我只好实话实说,"第二件,是对不起我家夫人。"

品味着我的话,连越的眸子越睁越大,"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福康安罢?"

掂着刀,我回头冲他晃了晃,"都说了不是,你还问!"

"那为何对不起夫人?你到底做了什么?"连越很好奇,我不交待,他就说我不把他当朋友之类的,罗里吧嗦的听得我很烦,我只好简单地说了下,

"有人暗恋我家夫人,想送她一串手镯,让我帮他,我一时心软,帮了他的忙。夫人不知来历,就戴了许多年,后来被我家主子知晓了……"

"所以你主子才对你有成见,不想救你?"

我点了点头,连越很惊讶,"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机密呢!你一直不肯说,原来就为这个啊?"

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理他,他以为没什么,主子却是忌讳得很!

想了想,连越又问,"重要的不是手串,而是送手串那个人的身份罢?"

"算你聪明。"

为了不辜负我的夸赞,连越又继续猜测,"福康安那种人,一般人不可能让他动怒,能让他在乎的,必定是位份高于他的人。"

再猜下去,真怕他会猜出来!"好了,你机智,莫管闲事。"

第两百七十六回 "不想说便罢,"连越无所谓地帮我洗着青椒,"只要知道你没有惦念谁就好,我对你家夫人只有感恩,人嘛!我还真没兴致。"

"有兴致你就悲剧了!"我心道:夫人她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若是你,只怕连接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虽然同住一个院子,但连越还算君子,从没有打过我什么主意。也就时常在一起吃饭,然后各忙各的。

转眼快到中秋,这一天,我刚从街市上买了些月饼归来,以备佳节。连越突然跟我说,他又要出远门了。

又有任务,我笑笑,表示习以为常。

他默默在我身边坐下,帮我择菜,

"我突然有点儿害怕。"

他状似镇定地说着,但是我看向他的时候,轻易就察觉了他眼底的惶恐不安,以往他有任务时,都是莫名兴奋,眼中闪着期待光芒,于他而言,那是为民除害,可是今日,他居然说害怕?

"害怕什么?"

"上一回,有个兄弟牺牲了,我还活着,这一回,不晓得我还能否再幸运。"连越自嘲地笑了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贪生怕死。"

他不是在择菜,他是在掐我的白菜啊!我忍不住轻声提醒道:"白菜是无辜的。"

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对我无可奈何,"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我很认真。"我只是想打破这沉重的气氛而已,"你说害怕,我懂,你怕一去不回,你还没娶妻呢!你觉得遗憾,对不对?"

笑了笑,他问我,"你要不要帮我弥补这个遗憾?"

"怎么弥补?不会让我嫁给你罢!"我打趣道:"万一你真的没了呢?我继续守寡?"

尴尬地笑了笑,连越道:"也是。我不能,那么自私。"

感受到他的伤感,我不好再开玩笑,遂正色道:

"才刚是玩笑话,莫当真,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择好了菜,我起了身,准备去冲洗,刚转身,手腕却被他拉住,我奇怪地回望着他,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黑亮的眸子凝着我,开口相问,

"云霄,倘若我平安归来,你嫁给我,好不好?"

嫁?他是认真的么?这不应该啊!"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不想娶妻,怕被感情牵绊。"

"你还跟我说过,我不想,只是因为没遇到爱的人,现在,我遇到了,所以我想成亲。"

没想到我的话他会记得那么清楚,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回应,端着菜篮子愣愣地立在那儿。他也没逼我给他答案,只说让我考虑一下。

我答应他会认真考虑,事实上我不知道该考虑什么。屋外秋高气爽,一阵清风吹来,枝叶哗哗作响,我看着树下,透过枝叶洒下来的碎碎的阳光,心中一片苍茫。

入夜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很想问一句:云霄,你究竟喜欢连越么?回答我的,只有无边的沉寂。

临行前一晚,他来见我,"昨日我和总舵主说,不想参与这次任务,他许诺我,这是最后一次,任务结束后,他放我自由。"

自由?一时间,我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你要退出天地会?"

"天地会一旦加入,不能退出,否则会被追杀。总舵主的意思是,可以不再让我做香主,做了闲散江湖人,无拘无束。"

"那也挺好。"我如实道。

他的面色含着无尽的期待,又有几分忐忑,"云霄,等我回来,我希望,你能答应嫁给我。"

"你回来再说罢!"我的确没有主意,好像失去了应对感情的能力,只是想着,也许给他些希望,他能更平安呢?

在他离去的第三天,我竟开始盼望着他的归期了。

一个人做饭太麻烦,做少了浪费功夫,做多了又吃不完,只能留着下一顿继续,可是剩菜吃多了也不好,胃不舒坦。

他在的话,饭菜一般不会剩,果然还是家里有个男人好一些,不然只能便宜隔壁大娘的猪了,我如是想着。

然而一个多月了,他还未归来,这好像是最长的一次,本以为他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可买菜之时听到的风言风语,令我心惊胆战,好像有几个人在讨论,说哪里的一些天地会被官兵抓了。

他这次的任务是何处,我并晓得。放不下心的我只好寻到武馆,在武馆后门等着,希望能遇见熟人。

然后我就看到了大胡子,之前执行任务时,他的腿受了伤,这次就没去。

瞧见我,他有些惊讶,问我怎么不进去。

尴尬地笑笑,我没有多解释,只是问他,连越的近况。

看了看四周,他赶紧将我拉了进去,关上后门,才悄声告诉我,"连越他们……失败了……"

心,蓦地一紧,看来我猜中了,"真的被捕了?"

"嗯。"叹着气,大胡子惋惜道:"我才去打听过,正要押往京城。"

总是听说旁人失败,没想到这一次,他会失手,我愣在一旁,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大胡子让我回家去,这段时间不要来武馆。

我感觉他的神情很严肃,问他是不是又要劫人。

他点了点头,"我不能不管他。虽然他小子长得比我英俊,我看他不顺眼,但也是条好汉,不能就这么没了!"

我说要参与,他问我会武功么?我说不会,大胡子呵呵一笑,"洗洗睡罢!睡醒了胡子哥哥还给你一个连越!"

他要进去与众人商议,我执意跟了过去,反对他们的劫狱!

莫鸢看到我,脸色很不善,"亏连越那么维护你,如今他出了事,你就不管了,准备再勾搭你表哥么?"

我这才注意到,韦青山坐在上座。他正抬眸看向莫鸢,眼神阴了一阴。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警告莫鸢,"总舵主的事,就不劳莫姑娘费心,少牵扯这些儿女情长,我们总舵主可是要立大业的人,会被私情牵绊么?"

莫鸢冷哼一声,表示她一定要救连越,就算死也要救。

"人当然是要救的,"我冷静地说着,"救出来大伙儿平安,岂不皆大欢喜,为什么一定要搭上人命?"

"两全其美当然更好,"韦青山自上座走了下来,立定在我身侧,探究地看着我,"难道云霄姑娘有主意?"

"有!"说着,我自颈间取下一块玉佩,悬于手中。其他人嗤笑一声,认为我在开玩笑。

尤其是莫鸢,笑得最刺耳,"一块玉佩?再珍贵又如何?卖了换银子,贿赂当官的?呵!干脆你去**罢,兴许能成事呢!"

未等我发火,韦青山已经将她狠狠地训了一顿,"云霄是我表妹,你这样侮辱她,怕是对我也有意见罢?"

"鸢儿不敢!"被训斥的莫鸢只得低头,忿忿地坐在一边。

韦青山又问我,这玉佩有何来历。

我如实道:"此乃嘉庆帝登基之前的随身之物。"为了救连越,我只能将自己隐瞒了许久的身份暴露,不然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

"别告诉我,你还认识皇帝?"莫鸢觉得自个儿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韦青山没有理会她,让我继续说下去。

顿了顿,我又道:"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曾经许诺过,这块玉佩,可以兑现我一个请求。"

韦青山已经明白了,"相当于免死金牌?"

我点了点头,"对。"

"你怎么不许愿当皇后啊?"

又是来自莫鸢的讽刺,我实在懒得理她,事实上也没人理会她,旁人更关注的,是我的身份,"云霄,你究竟是什么人?朝廷之人?混进天地会?"

有几人看向我的目光异常警惕,幸好韦青山替我解了围,说出我的来历。

总舵主的话,他们自然深信不疑,"既然是福康安的丫头,那认识王爷什么的,也不奇怪。"

至于如何结识,他们江湖人,也不关心这些,只关心这玉佩是否真的有用。

"如今嘉庆已经做了狗皇帝,他还会兑现承诺么?"

"我相信他会。"其实我并不确信,但还是得给自己,给他们希望,否则,大胡子肯定会劫狱,那就是白白送命了!

有了韦青山的安排,他们不再轻举妄动,决定跟着官兵去往京城。人不能太多,否则容易暴露。莫鸢定要跟去,她也会武功,韦青山就同意了。加上我和大胡子,还有另外三个天地会高手,一行六个人。

我们几人只能跟着他们押解的队伍,又不敢跟太紧,怕被发现,左右他们也不会丢,我们就慢了一日的路程,这么跟到了京城。

京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会回来啊!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即便有玉佩,也入不了皇宫,这玉佩,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是嘉庆之物,宫门侍卫一定不许我进去,我只能,另做打算。

去一趟嘉勇郡王府,似乎是我唯一可走的路。

莫鸢还说,我一个人去,会不会带官兵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大胡子笑了,"她若真是朝廷的奸细,你家那武馆还能开到现在?"

我第一次觉得大胡子原来并不蠢,关键时刻还是很机灵的嘛!不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将他们安排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而我,则一个人去往王府。

第两百七十七回 那是我曾待了许多年的地儿,我甚至都把它当成了家!如今,竟有种回家时,近乡情更怯的忐忑。

还好,有一个守卫认出了我,他定是听说我已不在人世,惊恐地看了我半晌,幸得这是白日,否则他一定会喊有鬼!

不意废话,我道明来意,"我没死,被人救了,现在回来,想见夫人。"

"哦!"他可能不知该如何反应,应了一声,带我进了府。

府里有许多下人,都是新来的,我竟认不得,还有一些旧识,瞧见我,都惊慌的指指点点,被人当作鬼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呢!

"福晋就在里面。"守卫道了句,随即立在院外,没有进去。

我险些忘了,夫人不是夫人,已经是福晋了啊!

她还住在原来的院子,是留恋主子么?

我就这么傻傻地立在院门口,想起了许多往事。

守卫问我怎么不进去,我这才回过神来,刚抬步走进去,只见里头的屋门开了,门口立着一个人,牵着一个女孩,是苏果,那女孩,应该是长大了的小冬阳。

我俩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对方,落叶飘飞,也浑不在意。好半晌,苏果才喃喃地冲着屋里喊了声,

"福晋,福晋,你瞧,那是……谁!"

片刻,我听到了脚步声,是花盆鞋的声音,那么清脆又熟悉!

果不其然,紧接着,门口就又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正是福晋无疑!

我的主子,我侍奉了半辈子的主子!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令人心生敬仰!

当她那无意的目光转向我时,我分明瞧见了,她的惊诧,疑惑,以及喜极而泣!

她慌着要出来,苏果松开了小冬阳,扶着福晋往外走,我赶忙迎了上去,再次重逢,主仆都泪流满面,

福晋握住我的手,看了我许久,连声音都是颤抖,"云霄,真的是你么?你……你还活着?"

苏果递上了手帕,含泪道:"真的是云霄姐,福晋您没看错!"

福晋无语凝噎,直叹活着就好!

苏果劝福晋先莫感慨,进屋再说。福晋这才擦了擦泪,拉着我进屋。

主仆三人又重聚,坐在一起,这感觉,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当年,顿生无限感慨!

进屋后,苏果亲自泡了茶,我便与她们讲述了我后来的情况。

福晋感谢上天保佑了我,"你没事就好,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她的忧心,我一直都明白,"福晋千万宽心,云霄很理解,主子和福晋的为难,从未怨怪什么。"

而苏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奇心重,"所以说,云霄姐是嫁给了那个连越么?"

"没有。"提起他,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黯然道:"他……下狱了!"

听我这么说,福晋问,"最近听闻有天地会的人被押往京城,当中有他?"

"嗯,"我点了点头,神色落寞。被捕的他,一定吃了许多的苦头罢?也不知此刻的他,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加入天地会。没得娶妻就死去,太遗憾!

福晋又问我,"那你回京,是想救他?"

见我点头,福晋忧色重重,

"若是其他罪犯还好说,可他是天地会的人啊!朝廷最是忌讳。"

"我有法子,只是需要福晋帮忙。"

福晋忙问我,"什么法子,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将皇上许诺玉佩之事说与福晋,求她带我入宫。

福晋的面色变了一变,似乎有顾忌,"带你入宫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也晓得,皇上曾经待你的心思,如今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求皇上开恩,你认为他会怎样想?"

原来福晋还以为皇上对我有意,我方才只说皇上曾给了我玉佩,倒没说他是因为歉疚才给,

我很想跟夫人解释清楚,但如今紧要关头,若是将此事抖出,万一皇上恼羞成怒,我只怕救不了连越啊!

主子已去世两年,也许,皇上并不没有捅破秘密的意思,我也该让它腐化才好。

遂道无妨,"我相信,皇上不是那种公报私仇之人,他既然许诺过我,就应该会遵守。"

"好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

随后福晋换了装扮,带我入了宫。

皇上看到我,只是惊了一瞬,倒没有太多的情绪,毕竟,我不是他在乎的女人,这反应很正常。

听闻我的目的,皇上因为看到福晋而喜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云霄,你胆敢为天地会之人求情?"

自知逾越,我即刻跪了下去,"民女自知斗胆,但皇上可还记得这玉佩?"说着,我松开了手心。

看到我手上之物,皇上有一瞬的惊恐,下意识地看了福晋一眼,他可能以为我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了福晋,但看福晋面色如常,他便明白,我应该没有说破。

默了默,他还是有些愤怒,"我给你玉佩,只是让你为自己打算,你怎能为旁人求情?"

"都是一个请求,为谁也没差别。"我坚定地请求着,"求皇上成全。"

"你怎么能和天地会的人有来往?他究竟是你什么人?朋友么?天地会的人奸诈狡猾,你就不怕他利用你?"

皇上问这个,大约是因为警惕,怕我也加入了天地会。而在福晋听来,却成了皇上在嫉妒。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是朋友,皇上必然觉得他不值得我如此,不得已,我只好回答,说他是我丈夫,

"我相信他,他是个好人,我们成亲之后,他已经打算为了我而离开天地会,这是他最后一次行动,往后他一定会改邪归正!"

这时,立在一旁的福晋帮腔道:"皇上,您曾经也说过,只要云霄幸福就好,既然云霄遇见了对的人,您应该成全才是。"

"我……"皇上百口莫辩,似乎他不答应,就成了嫉妒小气的男人。也许是不想让福晋误会什么,最终,皇上居然真的答应放了连越!

那一刻,我如释负重!

但皇上又道:"有一个条件!放了他之后,你们立即离开,终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否则,杀无赦!"

只要连越有救,不入京城又算的了什么呢?天下之大,总有他容身之处。

叩谢圣恩后,福晋带着我离开了皇宫。

十月底的京城已开始冷了,一路上,福晋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很温暖。她是我的主子,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是我此生最信任之人!

若不是皇上不许我再留在京城,我真想继续留在王府陪伴她!福晋安慰我道:"我虽然也很想让你留下,但更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你好好的,在哪里我都祝福你。"

真为一个人好,不是只想着霸占,而是为他考虑。

皇上让我在王府等着,说傍晚时会将连越送过去。

我便安心在那儿候着。

为了连越的事,我一整天未进食。福晋让我吃些糕点,我竟是没心情,一心只等着连越回来,生怕出什么变故。

当我终于再次见到他时,看到他被鞭子抽破的衣衫,我居然很想哭,那是心疼的感觉么?为何那么难受?

低着头的我张不开口,连越却笑了,纵然没抬头,我也听到了他的笑声,

"你是在我为我担心么?"

"才没有。"我倔强地抬起头,侧着脸不肯与他对视。

一旁的福晋命人备了件新衣,让他去换。换好后出来的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我还没说什么,福晋竟笑道:"瞧着不错,配得上我家云霄。"

而连越,居然也不害臊!直赞福晋好眼光!

我白了他一眼,他却依旧笑嘻嘻,只当没看到。

福晋忽然对他嘱咐道:"既然娶了云霄,可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让他受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连越不明白福晋为何会这样说,"我们没有成亲啊!"

"是么?那会子当着皇上的面儿,云霄可说你是她的丈夫呢!"

"福晋!"我急得直跺脚,"那是权宜之计!怎么能当真?"

"哦,这样啊!"福晋与苏果对视一眼,两人一副看笑话的神色,我忽然觉得她是故意的。

连越却欢喜的像个孩子,看向我柔柔道:"夫人的心意我明白了,回头咱们就办酒席。"

不想理会他,我坚决否认,"我可没答应嫁给你!"

连越急道:"你说我若是活着回去,你就嫁给我!"

胡说!"我没答应,只说考虑。"

"还没考虑好?"连越似乎很失望,"非得等我死了,你才明白自个儿的心意?"

"连越说的对,有缘当惜,这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福晋定是想到了主子,红了眼眶,看得我心里难受得紧,福晋那么深爱着主子,主子离开后,她必定痛不欲生,可惜那个时候,我竟没在她身旁陪着她。

我走过去好言安慰她,她只道无妨,"已经习惯了,现在好多了。你能觅得如意郎君,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连越倒好,忽然拱手道:"求福晋赐婚!"

我真想踹他一脚,"你倒是很有眼色啊!"

"没眼色你瞧得上我?"

自信的模样令我又羞又恼,"谁瞧上你了?不害臊!"

福晋却笑道:"这婚必须赐,连越不要求我也会赐。"

福晋本打算让我和连越在府里将婚事办了,我没同意,一则是想起皇上的要求,不让连越呆在京城,我实不想再给福晋添麻烦,以免连累她,

二则是,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连越,总觉得突然被赐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福晋,我和连越离开了王府。

路上,连越看我没笑容,问我是不是还没考虑好,"倘若你还不确定,我可以等你。"

他的神色很认真,小心翼翼。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实也可以借着福晋的赐婚让我跟他成亲,但是他没有逼我,我明白,他希望我是自愿的。

"我确定了。"

"真的?答案是什么?"他很期待,又忐忑。停下脚步,挡在我身前,等待着我回答。

"自从知道你出事后,我就很希望你能平安无事,离开天地会,开始新的生活。"

我有点不知所措,开始胡说八道,他也感觉到我的语无伦次,忍不住提醒我,

"说重点!"

"呃……隔壁大娘的猪被我的剩饭喂肥了,我临走前看到她把猪卖了,换了银钱呢!我觉得养头猪还不如养你来的实在。"

听罢我的话,连越目瞪口呆,很受伤,"你居然把我跟猪比?"

"是啊!"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我突然很开心,好想笑。

然而刚抿唇,忽然就被人按到了拐角的墙壁上,一丝温暖,骤然掠过我的唇。

我被他的举动震惊了!就那么惊吓地瞪眼看着他。双手被他牵制着,动弹不得,事实上,我也没有去反抗的意识,只顾愣怔了!

好一会儿,他才抬眸,看着我,坏笑道:"猪会吻你么?"

狭窄的巷道里,夕阳拉长了我和他的影子,余晖下的他,闪着耀眼的光芒,就这么温柔的走进了我心里。

第两百七十八回 送明珠离去那天,是秋高气爽的九月,我才被封为固山贝子,虽是荣宠无限,然而并不是很开怀。

五六岁时便被皇上接入宫中亲自教养的我,一路平步青云,太过顺畅,是以官场上的荣耀,并不能让我的心情有太大起伏,唯一让我有起伏的,是明珠的一嗔一笑。

因晴蕙在京作乱,不得已之下,明珠得回京着手打理家族之事。除却打仗时我不会将她带在身边,其他时候,从不想与她分离。

奈何母亲已逝,家族的重担便落在了我们肩上,不能再只顾自己团聚,放任家族不管,所以明珠只能先回京。

临上马车前,她的手帕被风吹落,恍若初见那天,一向怕水的我居然在初冬十月,鬼使神差地下了河为她捡手帕!

当时对她很好奇,本着不怕死且不要脸的精神,小爷一直对她死缠烂打,才如愿将她娶回家!

孰料洞房当晚,她居然动了将我灌醉的心思!什么叫不自量力啊!说的就是她!

她可能以为札兰泰成亲那天,我醉了酒,在她院中睡了会子,便是酒量不好的表现,殊不知,爷只是装醉想赖在她那儿而已!

我的明珠还是太嫩!无妨,爷乐意**!

说起札兰泰,我还得感谢他,若不是他,只怕明珠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说实话,永琰对明珠的感情我实在无法理解,并且很厌恶!

但是札兰泰,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待明珠。

当年若不是他被迫娶了公主,只怕就该娶明珠了,两家门当户对,明珠纵然性子冷淡,想来也不会排斥札兰泰,毕竟那个时候的她,心还上着锁,嫁与谁都一样。若真如此,只怕我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庆幸我有着显赫的地位,才能在她不爱我时,执意娶了她。

还好,我是她的钥匙,温柔又霸道地打开了她的心锁。这是我福康安此生,最荣幸之事!

从一开始,我就晓得,明珠是个心灵脆弱的女子,很荣幸,我能成为她的堡垒,所以我与她夫妻多年,从来不想惹她生气,偶尔有不愉快,我也会很快低头去讨好她,不是被迫,是乐意。

对错如果能分得清晰,那就不是爱了!

只因我心里很清楚,明珠不爱永琰,他只是痴心妄想。而明珠,不过是被云霄的谎言欺骗了,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她对云霄,绝对信任,但如今,云霄已逝,此事便算罢了,我也不想因为她而与明珠疏远。

一生那么长,又那么短,恩爱都来不及,何必浪费光阴去置气?

但今时今日,手帕掉落这一幕,不知为何,竟让我心下微痛,忽然好想不顾一切留下她,不舍让她离开。

但她还是理智的选择回京,我看得出来,她也不舍,但她明知我太过任性,不能由着我胡来,所以只能由她来狠心拒绝。

看着她坐上马车,我心里明白,她是非走不可了!

既然无能为力,我也不再纠结,争取早些凯旋,回京陪她。她其实并不想管这个家,不喜热闹与繁琐,我已经决定,等打完了这场仗,就留在京城,帮她打理家业,她便不必劳累。

而我心里也十分清楚,年后,永琰会登基为帝,一旦他上位,必不愿再如皇上一般重用我,而我,也不会愿意再为永琰的江山拼命。

有个闲散爵位,陪着明珠,安度余生即可。明珠应该与我不谋而合,她从来都不要求我怎样去努力升官发财,她曾说过,只要每日能瞧见我,即便我在忙公务,她便觉心安。

这样恬静的一个女子,只有我体会过她的温热,在我怀中的她,被我**得热情似火,而我,爱极了她的呢喃,她的紧拥,她的情不自禁,于我而言,那是最大的鼓励与诱惑。

夫妻多年的契合,不是厌倦腻烦,而是愈加贪恋彼此。

"等我。"

别离的风中飘荡着我对她的承诺,马车刚走,我便开始期待重逢的那一天,料想她也如是。

只是没想到,夺了阿玛之命的瘴气,会在某一天缠上我!

台湾归来的海上,我侥幸生还,西藏归来,我依旧无恙,这一回,老天依旧会保佑我罢?

毕竟,明珠还在京等我,我可不能食言,否则,她该怨怪我了,即便是病,我也得坚持到此战结束,回京见一见明珠。

杨芳他们劝我上报病况,回京调养,然而关键时刻,军中怎能易帅?影响士气之事,我绝不能做!英雄可情长,不可气短!我是明珠的丈夫,亦是大清的将帅和脊梁!

拖着病体的我继续督军,坚持到五月十三这一日,我竟然开始有些精神恍惚,那是生平第一次,我被对死亡的恐惧笼罩,无法喘息,

随即不顾众人拦阻,下了床,想趁着清醒之际跟明珠说几句话。

杨芳立在一旁,脸色比墨汁还沉,看着他磨墨,我交待道:

"待我写罢这封信,你收好,我若躲过这劫,就没必要给明珠看,若躲不过……"

他可能意识到,这封信,有种遗书的意味,忽然就红了眼,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只是说说,又不是真要死,男子汉大丈夫,莫掉眼泪,晦气!"

"是,福爷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我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在不自信地颤抖着,我已顾不得其他,只想给明珠留下只言片语,留个念想……

当写到誓约两字时,我的手,已无力气,说好了让她等我,难道这一回,我真的要失信于她?她若落泪,谁能替她擦拭?

生怕她糊涂殉情,我只能尽着最后的力气,写下"为字爱身,千万保重……"

但愿,她能明白,她好好的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霎时间,营帐外,天边似乎有亮光突现,是什么……在陨落?

明珠的笑容,是我此生铭记的最后一个画面……

明珠,我还是希望你能……等我……来生……

——后记——

2016年10月16,

帝都一家内衣**店。

同事好像又成了一笔大单,笑呵呵夸赞道:"这位先生对你女朋友实在太好了,买买买最有杀伤力!"

只听那女孩笑了笑,"想让我当他女朋友?下辈子吧!"

男人语带嫌弃,却又透着宠溺,"做兄妹坑我二十年就算了,做老婆得坑一辈子!"

"哦——"同事尴尬一笑,"原来是兄妹啊!真不好意思,结账这边请!"

收银的宝珠扫完条码,看向客人微微一笑,

"你好,一共一千六百八,请问是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说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信用卡递向她。

操作完毕,宝珠等待客人签字时,男人突然抬眸,好奇地打量着她脖颈之处。

宝珠笑容顿僵,她也没穿v领吧?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不觉得很不礼貌吗?微怒之际,却听那人开了口,满目狐疑,

"月薪三千的女人,却戴着价值六十万的碧玺项链?冒昧问一句,你的项链怎么得来的?"

呵呵哒!开什么玩笑?她这条五颜六色像糖果一样的项链值六十万?他不是装逼唬人吧?

不管怎样,这语气问得人心里很不舒坦,看不起人吗?宝珠当即收了应对客人时该展现的笑意,不客气地回了句,"祖传的可以吗?"

"哦——"他还以为,是她的金主所赠呢!现在的女孩子,为了金钱,可是不惜出卖一切。

签好了字,男人将单子递给她,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她的项链,意味深长。

宝珠莫名其妙地收下单子,瞥了一眼,只见上面签着三个字,

福泽玺……

——福康安番外完——2016-12-16

[安得明珠福无泪]大结局,谢大家相伴,新文[穿越夫君要从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