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妾为后》 第1章 第一章 冬入三九,天上飘下密密的雪珠子。 不过半个时辰,青瓦檐脊上便染上了一层轻薄的雪意。劲风扫边卷起积雪,簌簌打落在廊庑基脚下,像络在一起的柳棉絮。 院里的石板青砖花了样子,青一块白一块。 蒲软的鞋底落在青砖上,穿绿色棉裙的女孩子踩滑了一脚,被旁边穿紫色袄裙的女孩子抬手抓扶了一把,堪堪站稳。 紫色袄裙被掐出了褶儿,女孩子开口道:“仔细些,路滑。” 穿绿色棉裙的女孩子捏住她的手,借力站稳了些,黯着神情冲她点一下头。结了伴再往前走,踩上两级台阶,躲到廊庑下。 两个人齐齐跺脚,互帮着把彼此肩背上接的薄雪掸落。 今天还算是姐姐妹妹,你帮我一下我扶你一把,明儿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 这院子的主人没了,她们也便再呆不下去,原有了主子才有的她们。 迟一天早一晚,明儿不走,过两日也是要散的。 窗纸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洞,撕裂开的纸梢在寒风中抖得像挂起的引魂幡,阴阴森森。屋里有淡淡的清香散出来,绕在鼻尖。 走过那扇窗,便再闻不到。 两个女孩子走到西侧耳房,打起厚重的棉布帘子推开门进去。 屋里光线微暗,取暖的炭盆灭了火星,只剩半盆乌黑的炭灰,连笼起的暖气也不剩多少。两个女孩子往屋里看看,见床上还躺着一个。 没有打闹的心思,穿绿色棉裙的女孩子走到床边,对合眼躺着的那个女孩子说:“就这么睡着如何是好?起来罢。” 话音落下,床上的女孩子没有反应,她便直接坐到床沿上,伸手在她胳膊上晃一下,“映柳?你这样怎么行?好歹吃点喝点。” 说着声音开始微微哽咽,“姑娘已经走了,我们……” 余下的话噎在喉咙里没吐出来,而后目光一怔,猛地被吓绿了脸,慌着起身,脚下却又被自己一绊,重重摔在了地上。 绿裙女孩子惊恐地翻过身,坐在地上撑着冷硬的地面往后挪,凄声叫:“簇儿……” 叫簇儿的紫裙女孩子在点炭盆,听到这声唤,连忙跑过来。 几步迈到床前,猛地看到床上的女孩子躺着动也不动,嘴角和眼角同时流出鲜红色的血,正一点点往下滑,可怖至极。 她也吓得一口气没上来,腿脚俱软,一把抓住了旁边的灯柱子。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又急又猛,落白了整个京城。 ** 乙未年腊月冬,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有金银铺家的闺女抹着眼泪上了花轿,有药馆的婆娘四胎后终于生了个儿子,还有卖烧饼家的黄毛小儿背会了《千字文》《三字经》…… 还有…… 名门贵族言侯府厘家,以美貌动京城的大姑娘厘朝雾,突患重疾不治离世,让人不禁叹息红颜薄命,娇花易折。 厘朝雾下葬三日后,与她平素最亲近要好的大丫鬟映柳,服毒自杀,躺于耳房七窍流血,伴她而去。 这又是主仆情深的话本,亦是让人唏嘘不已。 ** 之后大雪连下了许多日,堆起来没过了脚腕子。 寒风凄切,盘旋在整座城池上空,夜夜呜咽哀嚎。 这场雪是从北边上来的,再往北去,天空飘散开的雪沫子更大。 马车在覆雪的荒道上碾出深深的辙印,车厢摇晃着跑起来比平时艰难。木头镶钉的车轮子,毫无缓阻地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总是颠得很厉害。 驾车的车夫戴着一顶黑毡帽,挡了额头口鼻,眼睛却还是被风雪打得几乎睁不开。身上虽穿了新做的灰布袄子,却还是被寒风吹了个透心透骨。 前路茫茫,旷野无边,回头来路亦是渐远。 在这样苦寒的天气里走下去,怕是到不了西北边境。 车夫松掉手里的缰绳,把手笼到嘴边呵几口气。手指冻麻了,这点热气根本起不到半点缓和的作用。他咬一下牙,甩起鞭子抽在马尾上,喝一声:“驾!” 马儿也怕冷,又没吃饱,拉着马车人口快不起来。颠着马蹄耐着力气再走一程子下来,忽见风雪中有座小庙。 茫茫荒野,远处连绵几座灰色小山,山尖挂白,在迷眼的大风雪中山线起伏模糊,像宣纸上泼墨晕开了边线。 车夫赶着马车到破庙前,拉住马嚼子停车。 他是不打算冒险再往下走了,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他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地里,原也不值得。既是个没人要的人,丢在这里大约也无妨。 死了就死了,花钱的那个还能知道不成? 这么想着,车夫直接收腿爬上马车,把车里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扛出来。扛下马车直奔庙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把人放下来。 车里还有草席,他又回头去拿,拿到庙里盖到棉被上。他也不知道这被子里裹的是谁,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他都赶了两天的路了,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不像个活人。 使银子的人说了,好生把人送到地方,别的莫多管。 他是有些好奇心的,虽然不多,心里想的是等这人自己醒过来,到时便知其中一二。但他这会儿是等不了了,觉得再走下去,自己得陪着一起死在这路上。 他把草席盖好,用脚踢两下,自语出声:“你莫怨我,冻死了来世就投个好人家,别再叫人丢来丢去的。你也看到了,这天实在是冷,满眼看去一个庄子都不见,车上的干粮不知道能撑到哪。我惜命,便不陪你了。” 他想把草席被头掀开看看里头到底裹着什么人,又觉得多管多看要惹是非。都是个将死的人了,说不定早已经死了,他胆儿小,看了晚上要做噩梦。 庙里也并不暖和,车夫不再多留,直接转身出去跳上马车,回头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沿原路回去,远成风雪中的一个小墨点。 ** 庙外的风雪仍大,被被子草席裹着的人始终没有动静。 破窗里一阵一阵泼进如面般的白雪,打落脱漆红柱边的蛛网。 落在地上堆起来,越积越深。 荒野的夜色起的早,即便白天,风雪中的天色也是暗的。暮色笼罩下来,夹杂风雪,庙里更显昏暗。 忽而又有脚步声,踩着积雪吱吱作响,声音由远及近,近到庙门外。再听,便是鞋底踩上泥地的声音,稍显得有点闷。 进庙里来的是一名男子,黑衣黑靴,披着棉厚的黑色斗篷,帽子盖住脑袋,只露出眼睛到嘴巴那一点部位。 五官倒是好看,剑眉星目。 男子掸掉斗篷上的雪,往庙里避了避。 许是在等风雪变小,待会儿还是要赶路。 等着的时候往庙里看了看,目光扫过结了无数蛛网的残败佛像、脱漆柱子,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草席上。这样的破庙里有这样完整的草席,显然有些不太寻常。 男子往草席那边走过去,弯腰掀开草席,便见下面被遮起来的是灰布被褥,用软绳捆着,被头那里还能看到头发,应是裹着个人没错了。 他伸手解开绳上活扣,扯开被褥,便见一个素衣女子合眼静静躺着。 荒郊野岭的,这事倒有意思,男子嘴角勾过一丝笑。 目光落在女子脸上,只见细皮嫩肉的一张小脸,被一头乌亮浓黑的长发衬着,皮肤白得欺霜赛雪,和庙外的风景得可一比,且毫不逊色。 女子眼睛虽合着,但可见睫毛很长,嘴巴小巧精致,不点而红,是樱粉色。 不知哪里的姑娘,这脸蛋可称国色。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一气,拿下腰上的短剑,又勾了勾女子的衣袖衣襟。外衣衣襟拨开一些,便看到里面揣了不少银票。 他见银票最亲,伸手过去,尽数拿了出来。 拿到手里数了数,足有一千两。 想是发财了,他把银票揣进自己腰包里,又用短剑在女子身上找了找。没再找着别的值钱的东西,便把短剑挂回了腰上。 拿了银票没急着走,男子蹲在女子面前又看了会。心想不知这女子是被谁丢下了,也奇怪,像个死的一样。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放到女子的鼻下,发现确实没有鼻息。 本来还想带她走的,这会只觉可惜,长得这般好模样,却已经死了。 男子摇头站起身来,转身去看庙外的风雪。 风雪此时小了些,他裹一下斗篷,迈步出去,低头走进风雪中。走了数十来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蓦地停住了步子。 步子停半晌,他折身回去庙里,直接到没气的女子身边蹲下来。他没再探她的鼻息,而是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沿着手腕伸进了她的袖子里。 手是凉透了,袖子里却有温度。 如果真是个死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十床被子也不定能把人的尸首焐得这么热。他又思索片刻,拉起被子裹回到女子身上,绑好软绳,直接连人带被扛到了肩上。 他住的地方离这不远,把人扛回去,说不定能活。实在不能活,就挖个坑把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就当做了件好事,也不算白拿了她一千两银票。 第2章 第二章 黑衣男子扛着裹人的灰褥子走过几里风雪,到一处山脚沿山路上山。再走过一程还算平顺的山路,到一座茅草屋前。 茅屋是木头制的隔墙,灰草覆的顶,倒有好几间。 男子在门口掸掉斗篷和被褥上落的雪,扛着女子打起门上的棉帘进屋。屋里生着暖炉,封起的门窗把暖气笼住,比外面暖上许多。 冻干的脸碰上暖气,不由得有些红。 男子进屋后直接把女子扛进房间,连着灰褥子一起放到床上。而后他先脱掉自己身上的斗篷挂到一边,再去帮那女子解褥子上的软绳。 门上棉帘又响,一个着素袄的女子探头进来,往男子房间这边来,问他:“扛那么大一个物件,这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男子把解开的软绳抽掉,笑一下道:“一千两银票。” 女子走到他床前,看他掀开灰褥,只见褥子里躺着个妙龄女子,合眼睡得正安宁。女子模样生得周正动人,肤白貌美让人眼眸惊艳。她只看一眼,便怔了神。 怔一会,女子收起目光看向男子,“你怎么劫了个女人回来?” 还生得这样貌美绝色,模样娇气金贵,和他们这个茅草屋实在格格不入。 男子往床边一坐,把腰包里的银票全部掏出来,送到女子面前,“我楼骁没混到需要劫女人的地步,西边路上破庙里捡的,整整一千两,你点点。” 男子叫楼骁,和他一起住在这茅草屋里的女子叫柳瑟。两人都是孤儿,打小作伴,在乡野闹市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偷过抢过要过饭。两人此时住在这山郊荒野,没有正经活命的营生,算不得务农良民。说好听的是游侠,不好听的就是流民。 柳瑟狐疑地看楼骁一眼,接下银票点了点,果真有一千两。点完银票,目光落去静静躺着的女子身上,又看向楼骁:“银票是她的?” “嗯。”楼骁点一下头,“我在庙里探过了,没气儿,身上还热,兴许是才死的。再瞧瞧,若是活不过来,雪停了找个好地方把人葬了,一千两就是丧葬费。” 柳瑟把手里的银票卷一卷,伸手过去放到女子鼻子下。 探一下斜目看向楼骁,“胡说,好好喘着气呢。” 楼骁不信,拨开柳瑟的手自己又探过去,发现果然有气。在庙里的时候明明是没气的,不知现在怎么又有了。 他收回手看一眼柳瑟,“奇了。” 柳瑟乜他一眼,“真是庙里捡的?” 楼骁点头,“若是劫的,拿一千两就够了,劫个人回来做什么?” 柳瑟嘀咕,“色心饿鬼催的。” 楼骁噎了一下,“我是正人君子,什么色心饿鬼?!” 柳瑟又乜他一眼,“呸!” 楼骁:“……” ** 朝雾是被厘夫人眼含浊泪硬逼着喝下毒-药的,毒-药喝下去后没多久她就没了意识,再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言侯府厘家,也再没她这个人。 在她再度有些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只是不知道是躺在黄泉路上,还是躺在了十八层地狱的炼油锅里。 她婚前失贞,下地狱也要受苦吧。 耳边有婉转呜咽的横笛声,朝雾迷糊着意识听了很久,听到眼角流下两行清透的眼泪。待她迷蒙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茅草屋的房顶。 她想象中死后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除了茅草屋,还有活生生的人。一个手握横笛的黑衣男子走到床边坐下来,长发落肩滑几缕到胸前,看着她问:“醒了?” 朝雾眸子轻动看向男子,嗓子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上好像也动不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黑衣男子起身到桌边端了碗水,过来她床头坐下,伸手抄到她背下扶她坐起来,然后扶住她的肩,把碗送到她嘴边,“喝点水。” 朝雾本能地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挨得这么近,从小就受的严苛礼规也不允许她这样。她试图避开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但她是真的渴,只好闭眼喝了半碗水。 喝完水男子放开她,让她躺回床上。 之后男子没多问她什么,拿着还剩些热水的碗,又起身出去了。 朝雾躺在床上,木木地转头看了看自己躺的这间茅草屋,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好像没有死,而且也已经不是在言侯府。 刚才那个男人她不认识,她常年深居大院,认识的外男本来就不多。 躺了一会,身上慢慢有了知觉,朝雾动动手指。 外面门帘又生响动,男子端了个大碗进来,手里拿着竹筷子。 楼骁把大碗放去桌上,先过来扶朝雾坐起来,用塞了稻草的枕头给她靠着,跟她说话:“我叫楼骁,姑娘叫什么?家是哪里的?” 朝雾坐着不动,呼吸轻轻的,也不说话。 楼骁手捏筷子,把饭菜往她面前送一送,“饿不饿?” 朝雾从来没这么渴这么饿过,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却仍然不想开口说话。 楼骁笑一下,眉眼好看,夹起菜往她嘴里送,“这里不是你待惯的深宅大院,没那么多讲究,我救了你一命,你叫我恩人也行。” 他和柳瑟早聊过了,这姑娘一定是哪个贵族人家的小姐。从小就娇养起来的,连手指都嫩得没有一丝糙痕。和他们两个乡野里混大的人比起来,这姑娘简直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女。 朝雾这会儿是确定知道自己是没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毒死,但是也没什么生的心思。原本闻着有些香的饭菜变得无味,她垂首摇摇头,不张嘴。 看她这个样子,楼骁把夹起的菜放回碗里,“不饿?” 朝雾把头撇向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楼骁又试了一会,没劝她吃下半口饭,便作罢了。 柳瑟下山去附近的一个镇子上买东西去了,晚上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她时常有别的去处。山上现在只有他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伺候这位刚醒的姑娘。她不吃,那就只能饿着。 大约是有怜香惜玉的心理,楼骁很有耐心,把装着饭菜的碗放到一边,过来坐到床边继续盯着朝雾,对她说:“这里是片荒山,最近的镇子也有三十里路,我是从庙里把你背回来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朝雾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喝下毒-药之前,她父亲母亲是怎么痛斥她的。盖在被子下的手掖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压着气息深吸口气。 吸完后伸手出来掀开被子,下床趿上鞋,直接就往外走。 楼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随她身后站起来,看着她走到门边打起帘子出去。他伸手拿上自己的棉斗篷,跟过去打起门帘。 往外看,只见她慢着步子往前走,似乎是要下山。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朝雾穿着不算厚的袄裙,裙摆遮到鞋面,脚下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印。 她此时身上没有一件金玉首饰,头上绾一个简单发髻,余下长发垂落过腰。风一吹,裙摆和长发扬起不一样的弧度。身上袄裙料子也不好,灰扑扑的,却仍然掩不住她满身的香软娇气与贵气。 楼骁放下门帘往前跟两步,冲着朝雾的背影高声道:“姑娘,我这还有你一千两银票呢。” 朝雾走得慢,只才走出去三五米,但她像完全听不到楼骁的声音一样,步子都不停一下,仍然一步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很慢。很僵的,像只木偶。 楼骁踩着她的脚印往上跟两步,在要跟到她身后的时候,只见她身形忽然一软,身子坠下来倒在了地上,之后便动也不动。 楼骁急急到她旁边,用手里的斗篷盖到她身上,把她从雪地上抱起来,匆匆回屋。到屋里还放回床上,碰到她手指冰凉,帮她把被子掖到下巴底下。 觉得她还是冷,楼骁想了一会,又去柳瑟的房间找出她的汤婆子,灌上滚烫的热水塞进朝雾的被窝里。怕烫着她,便放在脚边半尺的位置。 朝雾再一次陷入昏迷,昏到晚上也没醒,而晚上柳瑟留在镇上没有回来。 楼骁给昏迷中的朝雾喂了几次热水,让她暖着身子。饭是没法喂的,只能等她醒来再吃。但看她白天醒来后那副样子,好像是打算不吃不喝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晚上山间夜色深农,草屋外盘旋着如鬼嚎般的风声。房间里只亮一盏如豆般的油灯,驱散半室昏暗。 楼骁坐在土炕上,头靠着木墙,嘴里咬一根干草枝,借着油灯的微弱光线,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朝雾。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灯苗的火光摇曳在女孩子的脸上。空气里似乎还有一丝淡淡香气,轻轻幽幽地飘在鼻尖上。 这么清冷的房间,愣是有了一丝女子香闺的感觉。 楼骁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才会醒来后不愿吃喝,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但现在他大抵知道,她此时可能无亲无故,也无处可去。 第3章 第三章 凛冽的寒风在山涧里呼号了一整夜,朝雾昏迷到后半夜再次醒过来。 她第二次昏迷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以一种古怪诡谲的方式领着她走完了现有的一生。 步伐颠倒,裙裾翻震,快慢递进。 等落到终处,是高位。 朝雾在梦终后惊醒,脑子里回闪梦里所有的画面,再想细细深思时,却发现竟都记不起来了,散得像雾一样快。 最后唯一落了轻痕在她脑海里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后,带着她重新站回了人尖儿上。而那所处的高位是什么,也不清晰。 油灯细弱的火苗微光罩着草屋一角,光影轻轻地晃。 朝雾躺在床上发怔,眼珠子木得像拧干了墨汁的灰毫,枯着不动。而她脑子里,来来去去回响一个声音:把孩子生下来,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道这么想了多久,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朝雾深吸一口气,撑着身体里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胳膊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这会儿是严冬,脚一伸出被子就觉出冷意。屋里虽生了暖炉炭盆,但也不及藏了汤婆子的被窝里暖和。她不自觉地轻轻抖一下身子,放腿下床,趿上鞋。 下了床还没走上两步,身体里的力气撑不住,腿脚发抖,腿弯处一软,整个人又扑在了地上。闷闷的一声响,惊醒了坐在土炕上靠墙而眠的楼骁。 楼骁非常警觉地睁开眼睛,同时本能反应一样,伸手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剑。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看到是床上的女子起了床,他才松口气。 楼骁猜想着她的意图,放下手里的剑下了土炕来,到她面前直接把她抱起来,仍往床上放,对她说:“你若是想下山,也得养好身子再走。夜里风冷,就你这风霜不经的模样,完好的身子也未必走得出这地界。” 被楼骁抱着放到床上后,朝雾立马往后挪了一下,明显是不太适应和男子这样接触。她伸手捏住被角,轻轻往身上扯一下,低眉敛目好半天,低声开口道:“我饿了。” 楼骁看她醒了扑在地上,还以为她又是要一副活死人的模样下山。听到她说饿了,这又松了口气,“你等会儿。” 楼骁打了帘子出去后,朝雾坐在床上,借着油灯的光线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茅草屋里摆置不多,十分清寒。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白天醒过来的时候没心思多想,这时也才真正有心思想这些问题。 她想,她没死成,是她父母手下留了情,终是下不去手要她的命,还是她自己命硬呢? 靠在床头木木想了一会,门板门帘响动,出去的黑衣男子又进来了。他手里端着坡口瓷碗,在微暗的光线下浮着光,浅浅的白。 “给你热了饭菜。” 楼骁把碗和筷子都送到朝雾手里,自己转身去油灯边。光线太暗,他把灯芯拧长些,又挑了挑,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原楼骁和柳瑟晚上都不点灯,什么都要钱,这灯油也不是天上掉的。今晚因为朝雾在,楼骁才把灯留着,但只留了一点灯芯。 朝雾坐在床上,捏着筷子吃一口饭。 言侯府里规矩多,她是打小被规矩框着长大的,吃饭也便十分秀气,慢慢地夹,缓缓地嚼,一点声响都没有。 楼骁坐在土炕上看她吃饭,只觉好看也好玩儿,忍不住在嘴角挂上笑,不知何时又捏了干草枝咬在嘴里,懒洋洋的。他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不同于朝雾的散漫气,但模样生得好,笑起来便格外耐看。 朝雾没和陌生男子这么共处一室过,更没有被哪个陌生男子这么看过。世家大族里的公子哥儿,瞧人也不会这么瞧。知道这里不是言侯府,她默默低头吃饭,并不出声说什么。 碗里粗粮淡饭,和言侯府的饭更是不能比。即便在嘴里嚼碎了往下咽,朝雾仍旧觉得刺嗓子。但不吃这个就没别的吃,她饿得很,只能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得大半饱,身上有了点力气。 朝雾放下筷子,整齐地搭在碗沿上,要起身。 楼骁眼色活,下炕到床边,直接拿走她手里的碗筷,“你歇着吧。” 转身出去放到外面的桌子上,回头再进来。 朝雾坐在床头没有动,背靠木栅墙,片刻问:“这是哪儿?” 楼骁仍坐去炕上,捡起炕桌上的横笛无意识地把玩,对朝雾说:“一处荒山,也不知算哪个州哪个县,最近的县城是和州县,在五十里开外的地方,再近些,有个温水镇。” 朝雾敛着眸子,双手交握,掖在被子上,又问:“你救了我?” 楼骁不讲那些虚礼,说话的时候直看着她,“对,在山下西边不远的一个破庙里,裹着褥子包着草席,你那是……被人扔在那了?”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搓了搓,朝雾没出声。 楼骁看着她,心里自有估量。猜想她是不愿答,便不追着问这个了,就当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又问她:“你叫什么?” 朝雾连这个也不能说,缓缓摇了下头,“都忘了。” 她原叫厘朝雾,是京城言侯府的嫡长女,但自从服毒失去意识之后,再在这个陌生又简陋的地方醒来,她心里也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厘朝雾了。 言侯府的大姑娘厘朝雾,她死了。 她现在不是厘朝雾,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楼骁神色探究地看她,想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假若是真话,那她白天里醒来那行径是怎么回事?假若是假话,那必定是想好了要与往前的事彻底做了断。 他想,她是被人抛弃了? 抛在这荒山野地,如果不是他风雪里扛回来,这会儿早已经冻死在那破庙里头了。 楼骁没再多问她以前的事,又问以后的事:“接下来做什么打算?” 朝雾低着头继续轻摇,“什么都忘了,也没地方可去了……”说着抬起头,终于看向了楼骁,用微低的语气问:“你是什么人?” 按照现在的情况判断,朝雾只能确定他不是坏人。他救了她回来,让她躺在暖热的被窝里,还给她热水喝热饭吃,也没有轻薄她,自然不会是坏人。 楼骁却是个自己个也分不清自己好坏的人,他冲朝雾笑一下,“江湖骗子。” 朝雾怔怔的,听不出楼骁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人说话不大正经。高门大院外的人她接触不多,她从小到大都只和京城里的贵族打交道,最常见的多是贵族小姐。 楼骁看她这模样便越发想笑,抿了抿,“我叫楼骁。” 朝雾轻点头,表意自己记住了。 楼骁不像她说话慢而有礼,婉转又婉转。 他豪爽直接,又道:“你要是不嫌弃这儿,就留下吧。” 刚没了厘家大姑娘的身份,从深宅大院被抛到这荒郊野岭,朝雾便是想自个儿走,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难得她的命没差到极点,遇到这么个人,救了她照顾她还愿意收留她。 朝雾不矜着,知道自己已经没了矜着的本钱,顺着话儿便点头,“嗯。” 楼骁不知道她突然的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但知道一样,他问不出来。他也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便配合着朝雾,对她说:“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 冬日里夜长,清晨的光线要很晚才能刺穿山间的障雾。 朝雾又点点头,“嗯。” 她虽然很不习惯和男子共处一室,但能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这个叫楼骁的男人,能救她给她睡在床上,已经是大仁慈了,她不能再有旁的话。 朝雾躺回床上,楼骁去拧了灯芯,屋里光线瞬间变暗。 屋外山风呼号不断,心却像停了一般静。 朝雾眨动着眼睛,睫毛投下的影子落在墙上,被光影拉得很长,像片小扇子,一闪一闪。 她还是忍不住想“死”前的事,到底是谁给她设了那样一个局。她中了催情迷药,被人玷污了身子,本以为会被设局的那个人捉奸在床,但并没有。 之后她一直恍惚度日,在那件事里走不出来,她连那个男人的脸都没瞧清。在惶惶月余以后,她身体出现了奇怪的症状,然后便被稍懂医理的厘夫人诊出怀了身孕。 她失贞的事再瞒不住,也更是解释不清。厘夫人看她说话含糊,言辞闪烁,全像托词,认定她是在外偷了男人,只道家门不幸,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朝雾死于家族颜面,一杯毒酒。 她和信国公府的嫡次子卫琮订了婚,婚期还未拟,但婚约不能毁。她脏了身子,怀了野种,就算冒险把孩子流了,也不能再嫁过去,同样不能再嫁给别人。 她失贞的事不能被人知道,她不能丢了厘家的颜面,毁了言侯府的名誉。 她只能死。 朝雾睡不着,躺着想了很多,从小想到大,想到眼睛心头都泛酸,却已经流不下一滴眼泪。想到后来,脑子便只剩一个想法——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第4章 第四章 起高的日头刺穿山雾,洒落在茅草屋的斜顶上。 罩门的灰布棉帘子从屋内被打起,黑衣男子微低头出来,踩两步屋前的落雪,进另接的一间低矮草屋里去。里面支了土灶铁锅,竖一截泥烟囱在覆草的屋顶上。 等楼骁出屋撂下门帘,朝雾才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她虽然仍然动作缓慢,做什么都虚软无力的样子,但已然不再像昨日醒来那时候那么没有活人气。 她落腿到床下,穿好鞋,抿唇忍一下从膝盖处袭上来的凉意,慢着步子走到木料粗糙的桌子边。桌子上是楼骁给她备好的热水、面盆、青盐和巾栉等盥洗用的物件儿。 洗脸梳头这些事,从前都是有人服侍的,雪白的干巾子会有映柳递到手上,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难得那个陌生男人愿意照顾她,把东西都给她摆了齐全,让她能安心洗漱。 沦落至此,多想无益,再哀哀凄凄,也没人会给半分心疼怜惜。 夜半从梦中醒来,睁眼想到天明,能想透不能想透的,都想过了千遍百遍。朝雾现在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想法,知道自己暂且自保都难,因只想尽力守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养他长大。 朝雾沾青盐洗牙,再慢着动作兑温水洗脸洗手。纤细漂亮的手指碰了清水,洗出嫩生生的白,顿时觉得清爽许多。她倒是很想洗发泡身子,但眼下这处境,是容不得她娇气了。 沾水洗漱干净后,头发也得自己梳自己绾。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只有一根簪头发的云纹檀木簪子。摸索着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在脑后,余下的头发便就披着。 简单拾掇好了,朝雾端着青灰面盆去泼水,刚打开门帘出去,和正端了早饭欲进屋的楼骁碰了个对面。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楼骁却没这避嫌的意识,很自然地继续往屋里去,对朝雾说:“放着吧,你身子弱,外面冷得很,我收拾就行。” 朝雾微微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听他的。她不好意思再叫人服侍,原也不是世家贵族里的小姐了。在楼骁到桌边放饭菜的时候,她端着面盆撑开棉布帘子出去,找地方泼水去。 从屋里一出来,寒气便整个扑面盖了下来。朝雾被冻得一哆嗦,却仪态甚好地没弓腰缩身子。她微微咬着牙走远些,把洗脏了的温水泼在一片雪地里。 白雪遇热水便化,滋滋响着露出一块灰土地来。 朝雾泼完水就连忙折身回了屋里,屋里有暖炉烘着,比外面暖和很多。亏得她夜里醒来粗茶淡饭填饱了肚子,恢复了不少体力,不然出去走这一遭,怕是又要栽在雪地里。 楼骁已经在茅草屋当间里的桌子边坐了下来,看她出去一会就冻得脸蛋微红,只得笑着跟她说:“快别出去了,再晕一回,我还得麻烦一回。先吃饭,暖了身子有了力气再说。” 朝雾也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累赘,她和这男子素不相识,命好被他救了,得他这点照顾,就是在拖累他。这世间哪有无亲无故就给的好儿呢,她总还是心里没底的。 楼骁看她放下面盆发愣,一副小心谨慎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自己越发想笑。他是跑江湖的粗人,可不知道这些贵族小姐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他也不多问,直接看着朝雾又说:“杵那儿做什么?要我过去抱你过来不成?” 朝雾听他这话心里蓦地一惊,到底还是听不了这样的轻浮言辞。若不是落了难,谁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轻薄她?只现在,别说怒斥,她连句不高兴的话都不能说。 楼骁看她还僵僵地站着,也不知道低眉在想什么。他也懒得再说了,这时节里,饭菜拖凉了又是件顶麻烦事,于是他放下筷子就起身。 朝雾见他落了筷子起身,是要往她面前来的架势。想着这人和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完全不讲规矩礼数,便也没再僵着,连忙几步迈到桌子边坐下,拿起筷子小声说:“我吃便是……” 楼骁刚刚迈开一步,看她惊得像只小兔子,利索地过来坐下,自己又把步子收了回来。看着朝雾的时候总也还是想笑,觉得这姑娘与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同,格外有意思。 明明有一身纤弱娇柔韵态,坐在桌边却十分端正。甭管是端碗的姿态还是捏筷子的动作,都像是以最好看的样子纠出来的。一举一动,一伸手一张嘴,无一处不讲究。 楼骁看着朝雾细细地嚼饭,嘴角仍含一丝笑意,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一时看不够的样子。他倒也没再说什么轻浮的话,与她说话道:“从前的事都忘了,也没地方去了?” 朝雾把嘴里的饭嚼细了咽下去才低眉点头,“嗯。” 楼骁不去深探她话里的真假,又道:“我给你取个名儿吧?” 朝雾没抬头,又应一声:“嗯。” 楼骁想一下说:“我前儿为躲风雪进了破庙,当时见你没了气息原没想救,后来心生一善冒着风雪把你扛了回来。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如以后你就叫……必儿?如何?” “……” 朝雾听完一懵,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楼骁。她以为会叫个“福儿”这类吉祥的,怎么叫个“必儿”?这是什么取名路数? 楼骁看她懵,自觉起了效果,又笑起来,“不喜欢?” 朝雾连忙摇头,“喜欢。” 她和他共处一室过了一夜,被他扶过抱过喂过水,才刚又受他言辞轻薄,现又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该破不该破的规矩都破了,还在乎被胡诌个名字么? 那就叫必儿吧。 朝雾收回目光又低头默默吃饭,和不断劝自己丢掉千金贵小姐的包袱一样,生吞硬咽着难吃的饭菜让自己填饱肚子。吃到大半饱的时候,她难得主动说了句:“我有一千两银票么?” 在她昨儿醒来摇摇曳曳出屋要走的时候,楼骁当时有跟她说那么一句。没想到她听到并记住了,楼骁这也便不瞒她,“有一千两,我以为你不行了,便先拿着了。” 朝雾低眉暗思,吃好了饭轻声放下碗筷,又目光忽闪地看向楼骁,只看一眼便很快落下,并不直视他,轻声道:“你冒着风雪救了我,我理当谢你,只是……能不能还我五百两?” 甭管是什么世道,没钱都难。她不知道一千两是谁塞在她身上的,此时也并不有所谓。她想要点钱留在身上傍身,给自己多留点后路。 楼骁也吃饱了,放下筷子,“既然你醒了,我也不贪你那点银票。只是钱都归柳瑟管着,眼下并不在我手里。她今晚该要回来的,我找她要了还给你。” 朝雾微微抿下唇,“你是个好人。” 楼骁突然一笑,兴致很好地看着朝雾,“是么?” 朝雾听出了他这话是反问,但还是继续点了下头,“嗯。” 楼骁心情这便更好了,心想做好事原来感觉也挺好,“既然是好人,那我便好人做到底了。没去处也不用多想,只管留在这里就是。有我和柳瑟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在这需要保命的处境里,朝雾只能点头再说谢谢。她也不知道柳瑟是谁,自打醒来就没在这茅草屋里见到第二个人。等到傍晚时分有个姑娘回来,她才知道柳瑟是谁。 柳瑟去离此山最近的温水镇过了两天,带了些腌制的肉脯回来。她和楼骁过得虽然不富裕,但也没到吃糠咽菜的穷困地步,嘴里淡得无味的时候会吃点荤腥。 晚上这顿饭算是吃得有了点滋味,柳瑟回来见朝雾醒了,表现得还算热情。吃完饭领着她一道梳洗,嘴里也是妹妹长妹妹短,夸她细嫩得像奶膏子捏出来的人。 洗漱完她也没让朝雾再去睡楼骁那一间,找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朝雾穿,留朝雾在自己房里睡,对她说:“你今儿就跟我睡,我们都是姑娘家,不用避讳。” 朝雾自然觉得这样最妥,少不得感谢她一番。 因是不熟,又是两种环境里长大的人,话也说不到一起去。晚上灌好汤婆子睡下后,朝雾附和着柳瑟随便说些话,便闭着眼睛假寐去了。 柳瑟见她睡着了,摸索着又起身。下床拿起挂在一旁的棉衣披上,摸着黑走过当间儿,径直进楼骁睡觉的那一间里,低声问他:“睡了没?” 楼骁躺在床上没睡着,枕着胳膊朝声音来源处看一眼,“怎么?” 柳瑟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送到嘴边吹出细碎的火星燃起火,照着亮去点起油灯。油灯的灯芯没拧,只燃着豆粒儿大的火苗,曳开一点点光亮。 灭了手里的火折子放到炕桌上,柳瑟直接到楼骁的床边坐下,拽一下披在身上的棉衣,“你问我怎么?我还没问你,你这是真打算留下她?” 楼骁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偏懒,“问过了,没地方可去,留下吧。” 柳瑟冷笑一声,“打小偷摸抢骗一块儿长大的,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颗善心?救了她一命不算,还要留下来养着?你瞧过她那双手了,那是咱们能养得起的人?” 楼骁看着她,“依你呢?” 柳瑟没好气的模样,“依我就是带去和州城里给卖了,给人当丫鬟也好做姨娘也罢,或是直接给了风月楼的老鸨,咱们再赚一笔。她模样生得好养得又细,能卖个好价钱。” 第5章 第五章 提到再赚一笔,楼骁想起早起吃饭的时候自己答应了朝雾,会找柳瑟要钱还给她。他没接柳瑟这卖人赚银子的话,反倒问:“那一千两呢?” 柳瑟听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目露狐疑,“做什么?” 楼骁不绕弯子,直接道:“还给人家,我一早起来答应她了。她落了难,命大没死,现在人醒了,身上只剩这么点银票,我们不贪她的。” “这点银票?” “不贪她的??” 柳瑟又冷笑两声,用一脸“你简直滑稽可笑”的表情看着楼骁,“你还是我认识的楼骁么?怎么我两天不在,你被她喂了迷魂汤了?还是她生得好,迷得你没魂儿了?!” 一千两银票,不管是换成银子还是粮食,即便是放在有钱人家里头,那也算是一笔大数目了。放普通人手里,只要不过分铺张,富裕地活一辈子完全没问题。 楼骁不与她逞口舌,声音还是微懒,语气却坚定,“留下她,把银票还给她。” 柳瑟本来还以为他真要依她再赚一笔,就算不做那么绝,那也是留下一千两把人撵走。现在她是真看懂了,楼骁打定了主意要留下那姑娘,还要还钱。 这么离谱可笑的事,柳瑟自然不会依,脸上恼起来道:“你说还就还?拿我当什么?银子进了我的腰包,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以前偷摸抢骗的那些,怎么不都还回去?坏事做够了,想做好人?可笑得很,你瞧你像吗?” 楼骁盯着柳瑟,“不像今儿这件好事我也做定了!” 柳瑟被他这话弄得一怔,还没见过楼骁如此计较认真过。她盯着楼骁怔默片刻,努力压着心里起伏的情绪,低着声音愤愤开口,“她给你什么好儿了?身子给你了?” 楼骁听了这话懒得再应,闭下气合上眼睛说:“乏了,回去睡吧,明儿把银子还给她。她留下来跟着我们,那银子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去。” 柳瑟没看出楼骁是听她那话烦了,只当他默认了。心想才刚两日,他就因为一个陌生女人和她这样拿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想到朝雾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和软嫩的身子,她心头醋意顿起,魔怔了一样把身上披的棉衣一扯,伸手就去扒楼骁的衣襟。 楼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睁眼,一把扯住自己的衣襟,随后猛一甩把她推开,微怒道:“疯了?!” 柳瑟被推开跌到土炕边,伸手抓着炕桌才稳住身子。她看着楼骁仍是冷笑,一副心上受了伤的模样,看着楼骁说:“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怎么别人都行,就我不行?” 楼骁把自己的衣襟整理好,眉心微蹙,“你说什么呢?” 柳瑟又笑一气,笑得肩膀抖动,笑得眼泪掉下来,“从小到大,我只跟着你一个人,你去哪我去哪,你说我在说什么?” 楼骁听懂了,但他听柳瑟真情真意般地说这些话,就跟柳瑟听他说要做好事一样,觉得离谱得像笑话。她柳瑟多少男人,还有情切切说真心的时候? 楼骁毫无触动道:“知根知底的,别坏了我们间的关系。你不缺相好的,我也只拿你当妹妹。” 柳瑟抬手擦一把眼角,“是伙计吧?” 楼骁耐心不足,“能不闹了么?” 看他这无情又无义的态度,柳瑟是不想闹了,浪费感情。她吸两下鼻子,恢复平时模样,看向楼骁问最重要的一句:“非留下她不可?银票非还不可?” 楼骁态度坚定,“是。” 柳瑟算是看透了,楼骁在她和那个女人之间,坚定地选择了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长得美,金贵香软。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情谊都不算了,从前的默契和处事作风也都没了,他说变就变了。 她从土炕边站起来,弯腰捡起自己的棉衣,打直了腰身出去,留给楼骁一句:“你别后悔。” *** 朝雾侧身朝墙卧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并没睡着。今夜风小,夜深山中宁静,虽隔了一间草屋,楼骁那间里的动静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听着柳瑟打起房门上的软布帘子进屋,她又把呼吸调匀了些,躺着动也不动一下。柳瑟在她旁边掀起被子躺下来,之后除了翻身吸气呼气,就没了其他动静。 到了这完全不适应的新地方,朝雾并不能安稳睡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落在这荒山里,心还吊在肚子里,踏实不下来,便是睡着也睡得很浅。 半睡半醒间也不分时辰,不知眯了多久,又听到屋子里有动静,眼皮子上还有光。朝雾慢慢睁开眼睛,便见到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昏暗的光线里,柳瑟站在粗木箱子边弯腰找东西。 朝雾刚看两眼,见柳瑟拿了一沓印花的纸往床边来,便立马又把眼睛闭上了。闭着眼睛细细地听,听她坐在床沿上数数,数完了小声嘀咕,“一千两一张不少……” 柳瑟数好了银票,直接卷起来,用线绳扎好,又起身去木头箱子里继续找东西。压箱底的一些碎金银和首饰都小心翼翼拿了出来,拿到床边放在她铺开的包裹布上。 金银细软都找齐了,全用碎布料给包起来,放在试先叠好的两件外衫间,再去拿其他的衣裳。她动作一直很轻,似乎是不想吵醒楼骁和朝雾。 朝雾等她转身又去箱子里找衣裳的时候,再次慢慢睁开眼睛。因为茅屋这个房间小,没有多余的地方,柳瑟的包裹布就摊开在床上,在朝雾胳膊旁边。 朝雾压一点气息,慢慢伸出胳膊来,想伸手探进柳瑟放好的外衫里把银票摸出来。结果胳膊刚从被子里伸出一小截,柳瑟拿了两件衣服又转过了身来。 朝雾反应很快,立马闭上眼睛顺着伸胳膊的姿势动了动身子,假装自己没有醒,只是睡得不舒服而调整睡姿。但柳瑟还是警觉地看了她一眼,看她一直没醒,才又放心。 朝雾闭着眼睛在犹豫,思考是起来把楼骁吵醒把钱要下来,还是怎么办?看柳瑟现在这架势,好像是要卷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把钱全带走了,她就一分也没有了。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知道楼骁和柳瑟感情不一般,不敢确定楼骁是不是会因为这件事直接和柳瑟撕破脸,毕竟她才是外人。现在柳瑟要卷钱走人,也是因为她。 楼骁才跟她相处了一天,真会不管怎么闹,都站在她这边么? 就在朝雾犹豫不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她被吓了一跳,柳瑟也被吓了一跳,并连忙把包裹的边角拉到一起对扣起来,拿起来就转身放进了箱子里。 这样再装睡就不合适了,听到当间儿里传来楼骁的声音,朝雾也假装被惊醒,用迷迷蒙蒙的声音道:“姐姐,怎么了?” 柳瑟站在箱子边转身,应一声道:“你睡着吧,我出去看看。” 朝雾半支起身子,用迷迷瞪瞪的表情看着柳瑟出去。听着她和楼骁一起开门出去看情况了,她表情转醒,分毫不犹豫,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到箱子边。 从来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朝雾一边听着柳瑟和楼骁在外面说话,一边压着剧烈的心跳,做贼一样弯腰到箱子里解开柳瑟的包裹,伸手进去摸一会,摸出被方布包着的银票。 别的她也没多拿,确定拿出了银票后,又慌着两只手把包裹系起来。她倒是还稳得住,细心地把包裹弄得像没被人动过的样子。弄好后片刻不耽搁,把银票往床底一扔,上床躺着去了。 她刚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心跳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柳瑟就进来了。表情一时转换不了,她便把脸埋一半在被子里,强作淡定问柳瑟:“怎么了?被子外太冷,我起不来。” 柳瑟听她这话直在心里冷笑,心想都落到这地步了,还娇气个什么劲儿?嘴上却说:“一只饿瘦了的鬣狗,冲过劲撞了墙,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跑了。” 朝雾按着心脏猛振的胸口,故意装怯,“那就是没事儿了?” 柳瑟掀开被子一角,在她旁边躺下来,“娇人儿好妹妹,不用怕,快再接着睡吧。没什么事儿,就算有事儿,那不是还有我和楼骁呢么?” 朝雾仍然手按胸口,装作放下心来了,“嗯,姐姐你也快睡吧。” 柳瑟吹掉油灯闭上眼睛,用鼻腔发音,“嗯。” 偷摸拿了银票,心跳一时半会都平缓不下来,睡是更睡不着了。朝雾翻个身背对柳瑟,仍然闭眼调匀呼吸假睡,心里则一直默默为偷银票的事祈祷。 柳瑟躺在朝雾旁边也一直没睡,等到朝雾再次“睡着”,她没再耽搁功夫,连忙起身穿上厚袄棉裙外衫斗篷。这回连灯也不点了,摸黑穿好后拿起放在箱子里的包裹,悄悄儿走了。 屋外夜深风冷,踢起裙面跨过门槛,柳瑟回身轻轻关上茅草屋的门,勾起斗篷的帽子盖住头,收手藏在斗篷下避风,披着月光映着雪色,一路往山下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自打柳瑟夜半悄悄下山后,朝雾就没再睡着。 今一整夜山间的风一直不大,偶尔才能听到屋外风卷落雪打转的声音,像呜咽的低泣。 朝雾静静卧在床上,脚边汤婆子的热度已经降了不少,她怕冷便把被子直掖到下巴处。聚着暖气,神经一直都微微紧着,想着柳瑟下山后若是见银票没了,不知作何反应。 挡着棉帘子的窗缝边泛起鱼白色的浅光,朝雾没有困意,也不再躺着。 柳瑟因为楼骁执意留她并要还她银票,卷了所有值钱东西连夜下山去了,定是想好了要与楼骁决裂。这样撕破了脸面一闹,必然不会再轻易回来。 这事因她而起,也是楼骁再一次给她的好儿,她不能全当作理所当然。是以,总要尽力做点什么,别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活生生的拖累。 掀开被子下床,朝雾下意识地搓一下遇冷的胳膊和手指。柳瑟的衣服没全带走,包裹只能装下几件。她往柳瑟的箱子边去,弯腰找了袄子棉裤袄裙,再随手拿两件外衫外裙。 衣服找齐了一件件往身上套,不管料子粗细好坏,也不管样式是不是时兴好看,只管裹着身子能保暖就行。穿好了衣服她得做点事去,别让楼骁嫌弃她是个废物累赘。 外面当间儿里的炭炉上放着旧灰的铜吊子,里面一直有热水,少了楼骁就会添上凉的,不消片刻就热。炭炉一边生暖气,一边不断热水,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朝雾用铜吊子里的热水掺上角落水缸里的凉水,兑温了洗牙洗脸。昨儿在这茅草屋度过一整天,东西在哪现都知道,用过了还放回原来的地方。 洗漱好了用檀木簪子随意地绾好发髻,打开屋门出去,往单接的一间灶房里去。灶房里没有炉子炭盆,比睡觉吃饭那三间草屋里要冷上很多,连放在一边的水缸里都结了厚厚的冰。 朝雾把手微微缩在袖子里,再冷也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她是想在楼骁起来前做点什么的,比如做点清早起来吃的,然而进了灶房才发现,她连东西都认不全,更别提上手做。 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五谷不分,这话放她身上,还真不夸张。 正为难,忽听得身后门帘响动,转身便见楼骁进来了。瞧着还没梳洗,头发也散着,长长的全披在背上,见着她便说:“心儿?我还当是柳瑟起了呢。” 楼骁这会叫她心儿,是因为昨儿早上取完名字后,就觉得“必儿”确实不好听,便说不如把“心”字头上那把刀给去了,就叫心儿得了。 朝雾把手叠掖在一起,“我想……给你做点儿吃的……” 楼骁听这话眸子蓦地一亮,笑起来看她,“给我?” 朝雾轻轻点头,“嗯。” 这话一说出来就让他觉得十分受用了,更不提真做出来。楼骁呷着笑在嘴角,在朝雾脸上隐约瞧出来什么,故意问她:“你会么?认识米面么?拿过菜刀没有?” 都没有,朝雾低眉摇了摇头。 楼骁在面对她的时候,态度总是格外好,说话耐心十足,像对待一只雪白可人忍不住想呵护的小兔子。他没再说什么,只道:“你等我会,我来教你。” 说完他便转身打起门帘出去了,踩过结了冰的地面回到另三间草屋。他要回去洗漱梳头,刚兑好热水想起柳瑟还没起来,便往她那间门外去,打起软布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原以为柳瑟还在睡着,看进去却发现里面床上被子齐整,并没有人。不知人去哪了,楼骁也没多想,回去继续抄水净面,再拿梳子梳头。 拾掇清爽,拎上还剩小半热水的铜吊子往灶房里去,进去后站到两尺高的水缸边,一面往结了冰的水缸里浇热水化冻,一面问朝雾:“柳瑟呢?” 怕是他昨晚睡着了,没被这边房间里的细小动静吵醒,朝雾看着他,“半夜的时候……下山了……” 楼骁目光一顿,转头看向朝雾,“夜里下山了?” 朝雾看着他点点头。 楼骁手里拎着铜吊子,把最后一点热水浇完,刚好在水缸里化开碗大的窟窿,见着冰面下纹路细细的清水。然后他脑子里冷不丁地响起柳瑟那句“你别后悔”,放下铜吊子就出了灶房。 他动作急,大着步子几步回到三间茅屋,几乎是甩着打起的门帘,进了柳瑟房间就是一阵乱翻。果见得她箱底一样东西也剩,房里但凡值银子又好带的东西全没了。 这是卷了所有值钱东西连夜跑了! 楼骁压一口气,又转身大步出草屋,打起门帘就问朝雾:“你一个人在家能不能行?” 朝雾看出他脸色不好看,自然问他:“你要下山?” 楼骁站在门口不进屋,说话倒没什么怒气,很寻常道:“我下山找她去,别的可以不要,是我的也是她的,但银票是你的,我得要回来还给你。” 要是只要银票就算了,朝雾出声,“别了。” 楼骁以为她性子软不想惹麻烦事,被坑也只当自己倒霉,闷不吭声要吃这哑巴亏,只道:“我答应过要还给你,这事儿绝不食言。救你的是我不是她,这钱不该她拿走。” 说完不等朝雾再说话,他放下门帘,转身就要往山下去。 朝雾看他说着话就走了,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忙从灶房里追出来。哪知楼骁步子大,已经走出了些距离,她只好往上追,叫他的名字,“楼骁。” 楼骁听到声音停了步子,回头看向朝雾,“不必劝我。” 朝雾微急着步子往他面前去,在快要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脚下猛一打滑,身子直接就往后倒下来。还好楼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使力一拽,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朝雾扑在楼骁怀里没摔倒,却是攒了一肚子惊气。有点反应过来后,她连忙退两步和楼骁之间拉开距离,红着耳根稳稳气息说:“银票我留下来了。” 楼骁听了这话目露疑惑,想不清其中周折。 朝雾抬起头来看他,犹豫了一会又小声道:“我看她收拾东西要走,就装睡悄悄把银票拿下来了,她没发现……” 楼骁明白其中的周折了,默一会突然笑一下,看着朝雾问:“真的?” 朝雾点点头,一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的样子不坦然的样子,仍然小声:“嗯。” 屋外风冷,片刻后回屋。 楼骁拿着烧火棍,带着朝雾把柳瑟床底那卷银票够了出来。打开外面包着的粗布,再扯开线绳数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 楼骁拿着银票笑,用趣意微浓的目光看向朝雾,“倒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听着楼骁打趣她这话,朝雾落下目光。 她要往下活,就不能做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既然银票没被柳瑟带走,楼骁也就松了神经。他把一千两全部还给朝雾,让她自己个儿收好了。这是一笔巨额财款,只要她能找地方安稳下来,就够活一辈子。 朝雾接下银票的时候,又对楼骁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楼骁洒脱爽气,“别夸了,要飘了。” 说完起身,拿着他的火烧棍往屋外去,“走,教你做吃的去。” 朝雾难得地嘴角有了点笑意,低眉抿住浅若游丝的笑意,应他,“哦。” 说完先把银票收一收,便随他去了。 楼骁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糙米糙面,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甚可口。朝雾听他指示帮他打下手,坐在灶台后烧火,烧了一脑门子的灰。 饭做好了端去桌子上放下,楼骁没当即就坐下来,而是拿巾子湿了热水,叫朝雾,“过来。” 朝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往他面前去,懵着表情问:“不吃饭么?” 楼骁看她有点笨拙娇憨的样子,仍然只想笑。等朝雾走到他面前,他抬手一把捏住她的胳膊,然后直接用湿巾子擦去她的额头上,一面擦一面说:“一只刚从灶底钻出来小白猫一样。” 朝雾不知道自己抹了一脸灰,被楼骁这样擦脸,下意识便要往后退。但胳膊被楼骁捏着,根本退不开距离。她抬手要接下湿巾子自己擦,却被楼骁躲开了。 楼骁在她脸上擦得细致,仿佛怕弄疼她一样。他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娇香金贵的人儿,仿佛捏一捏就会坏掉,娇气得不行,是以手下的力气很轻很轻。 脸上的灰擦完了,也把朝雾的耳根脸蛋全擦红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屋里暖气烘的,还是羞的。不小心被她这个模样吸引住了,捏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也忘了松开。 楼骁看着朝雾,目光大胆而放肆,而后出口的话也同样直白大胆,低着声音说:“抛弃你,把你扔在荒野里的人,是有多狠的心?怎么舍得?” 朝雾再站不住了,抬手去扒开楼骁捏住自己胳膊的手,连忙转身到桌子边坐下,端起碗拿起筷子往嘴里刨了一口饭。然后低头细细嚼饭,不再抬头。 楼骁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了两眼。转身把湿巾子挂起来,他回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却没立即吃饭,默了片刻突然又说:“我不是好人。” 朝雾听了这话愣住,吃饭的动作变缓,好半天抬起头来看向楼骁。 楼骁也看她,有点故意唬她的意思,“怕不怕?” 朝雾没有避开目光,想起夜里柳瑟和楼骁的对话,心里知道楼骁和柳瑟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硬稳着气息语气回了句:“不怕。” 楼骁仍然看着她,片刻后笑了,“吃饭。” 朝雾低下头,“嗯。” 第7章 第七章 相处了两天,朝雾确实怕不起来楼骁。 虽然他毫不讲规矩礼数,风流不羁一身散漫慵懒气,但他并没有越了规矩对她真做什么。 除了言语偶尔轻浮轻佻,于朝雾而言,行动上全是好的。救她的事是真,为了帮她留下她并还她银票,得罪了柳瑟并与她撕破脸皮分了道,也是真。 柳瑟那夜下山后就没再回来,银票原就不是她的,约莫到山下落好脚后发现没了,也厚不起脸皮回来质问是不是他们拿了。 楼骁也与朝雾说了。 柳瑟与他一样打小混江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饿不死活得住。 经了不少地界,她认识的人多,能去的地方也多。 下山必有落脚处,倒不需别人担心。 朝雾并不担心柳瑟,她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多余的心思担心别个?柳瑟还是要卖她吞她傍身之财的人,她躲着还来不及。 山里避世,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朝雾虽握住了自己的银票,却并不敢告别楼骁独自下山。平常她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世界了解甚少,这会儿也不敢贸然独行。 再说她肚子里怀着孩子,眼下这世道,没个男人,她独身一人到哪生孩子去?怕是孩子没生下来,先叫别人嚼舌根子扔臭鸡蛋,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她淹死了。 山间的日头起落再几日,落雪化了些许,露出下面的枯草叶,便见了满山的斑驳。 早上屋里吃了饭,楼骁告诉朝雾,“家里一根粮食不剩,得下山买一些去。” 又问她,“要不要随我一道下山走走?” 朝雾从小长在深宅大院,除了走亲戚随家里长辈游园踏春,平时没有外出走走的习惯。如今住在这山上也不觉得闷,倒不想折腾下山。 下山路长,山路又崎岖难走。 她怀着没到两个月的身子,正是需要静静修养的时候,因对楼骁说:“你要是带着我,怕是走不出这山去,更到不了镇子上,我留家里歇着吧。” 楼骁笑笑,“这倒不打紧,你要是愿意出去散心解闷儿,我背着你也不费什么力气。” 让他背着成什么话? 朝雾摇头,“我还是留在山上吧。” 楼骁看她真不愿下山,想她确实怕累,也便没再多说什么。他自己腰包里还有些碎银子,也没让朝雾出钱两,自个披了斗篷下山去了。 楼骁赶早走后,朝雾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身子本就娇气,为了养好些,便在床上半卧着休息。 盖着被子能暖和许多,也能安养着胎儿。 朝雾平常没事爱看些书,但楼骁这草屋连半片书页也不见,她便只能找别的事来打发时间。于是床边放着柳瑟留下来的针线笸箩,里面堆着各色花线和碎布料。 朝雾会做点针线活,缝个衣服的破口绣个荷包没什么,但要正儿八经做件衣裳纳个鞋底儿这些,她是做不成的。 于是挑了些碎布仍绣荷包。 绣到日头起高,觉出肚子有点饿,便放下绣一半的布料起身去灶房,打算随意热些东西吃。 她还是不大会做饭,但烧火热东西没问题。 到灶房拿了瓜瓢往锅里舀水,刚舀了两勺,忽听到外头有动静。朝雾以为是楼骁回来了,还想着他脚力真好,来回这么远仅用了小半日时间。 哪知出去一看,却看到了两个全不认识的男人。 两个男人都一脸凶相,皮黑眉粗,正打算进草屋里去。 看到朝雾,两人也顿了动作。 目光碰上的瞬间,朝雾下意识就觉得不好。 她压着心里骤起的紧张往后退退步子,转身就跑。 软毛兔子样的柔弱女子,能跑哪里去? 两个男人给彼此互递了个眼色,几步追上去,追到朝雾身后,二话不说直接往上头上套个布袋子,扛起来就走。 手里的瓜瓢砸落在地上,头闷在布袋子里出不来多少声音,朝雾挣扎着手脚呼救,却压根起不到半分作用。挣扎到最后,踢下一只鞋落在枯灰的草叶间。 *** 楼骁的脚力确实好,到温水镇买了粮食,又给朝雾买了两本书。手上银两有限,其他的也便没再多买。心里想着,等过阵子有了钱,再给朝雾买些好东西。 买好东西回到山上的时候,不过午时刚过不久。 到了家,先拎着装粮食的袋子往灶房去,却还没走到门前,便见家里的舀水瓜瓢躺在地上。疑惑了一下,他弯腰捡起来,扬声叫了句:“心儿,我回来了。” 屋里没人应他,楼骁想着朝雾约莫在歇晌,便拿着粮食瓜瓢先进了灶房。粮食倒进缸里放好,再出灶房往那三间草屋里去。 进去打了隔间门上软帘往房里看,却发现床上并没睡着朝雾。 不知道人去哪了,楼骁缓着动作放下软帘,不自觉想到刚才落在地上的瓜瓢。心里隐隐冒出不好的感觉,他连忙出去找了一遭。 人没找到,在茅草屋不远处的草地上看到了朝雾的鞋。 捡起草叶间的那只鞋,楼骁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心想自己是不是大意了什么。拿着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急忙又往山下去。 没别的人知道这山里有个茅草屋,他一直是官府的通缉要犯,跑江湖用的名号是“鬼箫”,不用真名也从不露脸,住处更是极其隐蔽。 知道这个茅草屋的人,只有柳瑟。 *** 另一处山头,起落一处山寨。 朝雾缩在一间房的角落里,头上的发髻早已散落,手脚被绑了麻绳,嘴里也塞着麻布,模样十分狼狈。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屋里光线昏暗。 朝雾现在知道,绑了她的是两个山匪,绑她回来,是孝敬他们当家的的。 他们口中的当家的还没回来,说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所以便以现在这种方式把她绑着扔在屋里。给当家的绑的压寨夫人,别人自然不敢动。 房间里又安静了半个时辰,朝雾也就这么又呆了半个时辰。心掉在冰窟窿里,不知道暗暗念了多少遍楼骁的名字。她怕得要命,却强忍着不哭不闹,保存体力。 两扇门板从外面被推开,屋里光线亮了点,朝雾本能地继续往角落里缩。 进屋的是个婆子,端了一碗饭进来,到朝雾面前蹲下,与她说话:“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自己。当家的快回来了,你也别想别的了,跑不掉的。” 说完话把朝雾嘴里的麻布摘了,婆子以为朝雾会哭会叫,哪知她却没有。她想这丫头倒是识相,往她嘴边送过饭去,“吃吧吃吧,吃饱了把我们当家的伺候好了,亏待不了你。” 朝雾没有胃口,却还是张嘴吃了一口。嚼碎了咽下去,她看着给她喂饭的婆子问:“我从未出过门,你们怎么会找到山里,抓我过来?” 婆子可不知道这些,只管喂饭。 朝雾没问出什么,识相地不作不闹,吃饱了充盈体力。 吃完饭不多久天就黑透了,这些山匪口中的当家的自然也回了山上。朝雾缩在房间里听着外面闹闹嚷嚷的声音,听出来他们大约是在喝酒吃肉。 闹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人推门进来。 此时进来的便是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了,手里还拎着一盏灯。 此人穿皮披裘,浑身匪气极重,又带着浓重的酒气,脸边有一道骇人的刀疤,应是那些人口里的当家的没错了。 他到朝雾面前蹲下,提灯照她的脸,抬手粗鲁地捏上她的脸,左右看看,凶悍带疤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口道:“确实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朝雾嘴里被塞了布说不出话,眼底全是害怕。 再看着这男人起身放下手里的油灯开始脱衣服,已经慌得眼神忽闪要哭出来了。 偏她还努力忍着眼泪,目光留意到男人脱下来的衣服里有把短腰刀。 男人脱了外面几件厚衣后又蹲下来,抄手抱起朝雾就往床上去。他刚进来见着朝雾的模样就等不及了,想赶紧把滋味尝了。 朝雾含着麻布呜声。 男人想着这布也碍事,堵着嘴听不得叫必然不够尽兴。于是把朝雾放到床上,一把扯了她嘴里的布,与她说:“听话一点,我让你快活些。” 朝雾忍着慌乱,出声道:“放开我吧。” 男人匪气满满地笑一声,脸上刀疤狰狞,“放开你也跑不掉。” 朝雾披头散发,模样楚楚可怜,眼底的惊和怕都是真的,嘴上却卖乖般地说:“我不跑的,你放开我,我伺候你,更得趣些。” 在外头就听来喂饭的婆子说了,这姑娘是个识相的人。 现在瞧着,果然不错。 男人当然不觉得朝雾这柔弱得一捏就碎的样子能给他带来什么威胁,他被朝雾这副模样挑得兴致极高,心想得这样的人伺候,不枉此生了。 这便伸手去解她手腕和脚腕上的绳子,结果绳子刚解开,忽听得外头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 朝雾抬头看他,转移他的注意力:“打架了么?” 听着声音好像是,但这大晚上的也不能是外人来,想着肯定是自家兄弟胡闹,男人也便没出去管。他心思眼下都在朝雾身上,只想先把这事办了。 “不管,我们快活我们的。” 话一说完,推着朝雾就往床上倒去。 朝雾不太配合,与他周旋,“听着动静怪大的,真不去看看?” 男人不耐烦,“不必看。” 朝雾又与他周旋片刻,支不走他,便往后躺了下来。 男人随之俯下身来。 她这样一躺下,伸出手差不多就在那把短腰刀的旁边。朝雾屏着呼吸小着动作伸手摸了摸,然后她刚把短腰刀摸到手里,男人也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来的是男人下头的兄弟,慌里慌张道:“当家的,剿匪的来了!” 此人话刚说完,尾音都没落干净,被人从外面一刀劈了脑袋,鲜血瞬间流了满脸,两眼翻白直接倒了下去。 朝雾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就被吓懵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柄剑猛一下刺穿了她身上男人的脖子。 剑尖刚好抵到她脖子,在雪白的皮肤上划开一点裂口,染出鲜艳的红。 朝雾几乎被吓得魂魄离体,呼吸都停了。 在身上的山匪被人一把拽起挪开后,她眼里映入一张戾气森然的脸。 第8章 第八章 眉眼间戾气甚重的男人只看了朝雾一眼,目光未有片刻逗留,提剑转身就走。 朝雾陷在万丈惊恐中,求生本能却被巨大的惊惧无限放大,仿佛摸在了濒死线上。 她猛地起身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求救道:“救救我。” 男人被她抱得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她。 只一眼,朝雾再一次被男人眉眼间的凶狠和戾气吓到了。 似乎是很嫌恶她的碰触一般,提剑落下就能要她的人头。 朝雾被男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松开他的腿。 男人转头继续走掉,没再回头多看她一眼。 屋里还站着另几个男人,有两个跟着刚才那男人出去了,只留一个还没走。 他把手里沾满鲜血的大刀插在地上,到朝雾面前,“你不是这山寨里的人?” 朝雾看他一眼,还在压心里的惊惧。 她没见过血流成河的场面,也没见过脸上戾气重到像杀神般的男人。 鼻间是腥烈的血气,现在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还忍不住想发抖。 压不住要爆开般的心跳,手指攥着粗硬的褥子,朝雾冲面前的男人点点头,说话时声音在轻颤,“今天才被掳了来,并不是这里的人。” 男人看着她,片刻后冲她伸出手,“走。” 朝雾仰头看着他,到底没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她撑着床板借力起来,原打算自己走,却在起身后还没迈出步子,身子便又往下跌了下去。 男人伸手扶住她,知道她是被吓得腿软了,笑一下没多说什么,一把把她扛到了肩上。 往门外去的时候说:“我叫魏川。” 下山的时候,朝雾便坐在魏川的马上。 魏川手捏缰绳让她坐在自己前面,问她:“你家是哪里的?” 这个问题难答,朝雾并不知道楼骁那个茅草屋的具体位置。 她想了想,回答道:“我家里人应会来找我的。” 朝雾不确定楼骁会不会来找她,但她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只能先等他。 他若不来,她自己再走不迟。 魏川笑一下,“嫁人了么?” 朝雾又想了想,点头,“嗯。” 魏川目光往前看去,跟着队伍慢慢下山,“那你男人可真是心大,你这样的,也敢放你一个人随意出来。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们,你不是栽这寨子里了?” 是这么回事,朝雾小声道:“谢魏将军的搭救之恩。” 魏川并不揽功,“该谢我们王爷。” 朝雾稍稍回一点头,“王爷?” 魏川往前努一下下巴,“前面最威风的那个,刚才一剑刺穿山匪首领喉咙的。我们大夏的摄政王,晋王,听说过罢?” 这名号报出来,要说完全没听过的人还真是少。 朝雾生于侯爵世家,当然知道晋王是谁,只是她没见过而已。 晋王是大夏的战神,自领兵以来,从无败绩。 自从先帝驾崩后,他铲除一切阻碍保八岁新帝登基。新帝暂时担不起朝政重担,他就成了摄政王。 晋王除了战功卓越,身上的传言也多。 他至今未娶,府上无一女眷,只这一个就足够人说道的了。 他空着府邸不要妻妾,说法也有很多。 而其中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是他和当今皇太后之间的牵绊纠葛。说他力保八岁新帝登基,就是为了皇太后。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大家也都私下传传就算了。 朝雾生在内宅,听到的也只是粗略的。 她点点头回答魏川,“嗯。” 魏川又道:“原来咱们都是战场上杀敌饮血的,回了京城呆着怪没趣,便出来找些匪窝练练筋骨……” 朝雾听着魏川说话,目光往前落在晋王李知尧身上。 看一会,突然李知尧向后转了头,与她目光正好碰上。 虽然他身上已经没了刚才那么重的戾气,但朝雾碰上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紧了神经。 或许是被刚才吓得,或许他气势太盛,她本能地怕他。 根本不敢和他眼神多有碰触,朝雾连忙落下目光。 魏川还在和她说话,她收回注意力搭了几句。 要说她刚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世家小姐的矜贵气,现在经过这几番折腾,是再没有了。 活着已经这么难,还有什么可想的。 魏川带她到军营,给她安排了地方住。 他这是打算好了好人做到底,让朝雾在军营里等着她的家人来找她。 朝雾在军营里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便安心等着。 她也想好了,楼骁若是不来找她,那她过两日便自己走。 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自己能撑下去。 为了梦里的那一天,她也要撑住。 *** 点了两盏油灯的营帐里,李知尧坐在案前擦剑。 帐篷的棉帘从外面被打起来,扫进些微冷风。 魏川进帐先行礼,而后问李知尧,“王爷,您找我?” 李知尧继续慢慢盘剑,“那个女人呢?” 他家王爷还是第一次打听女人的事情,魏川有点惊讶,却还是正正经经回答道:“安排了地方歇着呢,说不出自己家在哪里,说是要等她家里人来找她。” 李知尧不抬头,“带过来。” 魏川更是惊讶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揣测片刻,试探出声,“王爷,她已嫁了人,有夫婿……” 李知尧不出声,细细擦着剑身。 魏川站着等了一会,不见他说一句话,只好行礼出来,带人去了。 他到朝雾帐里找到她,朝雾刚梳洗完不久。 头发全是湿的,可瞧出是匆忙间绾了个发髻。 朝雾不知魏川来做什么,自然问:“魏将军,您找我什么事?” 魏川公事公办的样子,“王爷让你过去一下。” 朝雾微愣,“王爷?” 魏川点一下头,“走吧。” 朝雾看他不多说,只好跟他过去。 一路走到军营里最大的帐篷外,魏川给她打起帐帘,小声说:“进去吧。” 朝雾看他一眼,心跳早已乱得不行。 她本来就怕李知尧,现在让她单独进去见他,她当然是腿软的。 魏川看她站着不动,目光害怕,好像在向他求救。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又说一遍,“王爷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朝雾知道的,别说这小小一方的军营,便是整个天下,都可以算是他李知尧的。 她收回目光轻轻吸口气,低头进了帐篷。 帐里很暖,让被寒风吹过的手脸都生麻。 朝雾不敢看李知尧,走到案前四五步的地方便停住了,向他行礼,“王爷。” 李知尧放下手里的剑,落在案上重重一声响,仿佛砸在了朝雾的神经上。 朝雾不敢抬头,呼吸屏得很轻。 听着李知尧从案边起身,迈开步子。 目光垂落的范围里,见他走到了自己面前,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 看着李知尧逼近,朝雾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在想退第二步的时候,被他一把捏住了胳膊。 朝雾还是不敢抬头,微颤着声音,“王爷……” 李知尧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捏着她的胳膊把她往面前一拉,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来的时候心里就想到了这方面,但没想到李知尧会这么干脆直接。 看着李知尧抱着自己往床边去的时候,朝雾还是慌了,掐着他的胳膊试图挣脱他,嘴里还是叫他:“王爷。” 这点力气的挣扎,对于李知尧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他抱着朝雾放到床上,这才说话:“老实一点。” 朝雾听到他的声音心底更是一寒,起身要跑的时候被他给按住了。 她只好连忙解释:“王爷,我有相公。” 李知尧根本不听她说什么,直接抽了她的腰带。 这是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朝雾被吓得眼角微湿,却依旧忍着不哭,继续试图唤起他的良知,“王爷,我有相公,我已经嫁人了,你不要这样。” 李知尧什么都不听,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他轻轻松松地把朝雾困在身下,让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朝雾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且说不动李知尧的时候,急得便直接哭起来了。 又是掐他又是挠他,哭声凄惨。 李知尧嫌吵不想听,捏过朝雾的下巴,直接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哭喊声被吞了,变成了呜咽声。 第9章 第九章 朝雾睁大了眼睛挣扎,手指掐在李知尧肩膀上。 李知尧不吃这点痛,任她掐深。 所有的闪躲反抗都起不到半点作用,朝雾急红了眼梢。 透光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来,嘴里“呜”声不断。 李知尧亲得凶了,几乎捏碎她的身架子。 也就在情绪逼近崩溃的边缘,朝雾不管不顾地用力猛一口咬了下去。 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布满整个口腔。 李知尧吃痛放开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眼里几乎冒出火星。 朝雾有点虚脱,看着李知尧动不了身子。 脸上水光漫漫,都是眼泪。 破了唇舌,疼得钻心。 李知尧似乎没了做那事的兴致,也没把朝雾一把掐死,松开她的脖子起身,沉声道了句:“滚!” 朝雾见他罢手了,怕他又改变主意,连眼泪也不及擦,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捡了腰带直接在手里握着,用手随意压合起被扯乱的衣衫,急急跑出了帐篷。 顶着冷风跑回自己的帐篷里,爬到床上缩在角落里。 被子半盖,一边整理衣服系腰带,一边浑身都在忍不住打颤。 *** 魏川的帐篷里,他和副将董远在喝酒。 董远搓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问魏川:“什么情况?王爷真叫那女人过去伺候了?” 魏川点点头,“不假。” 董远滞着表情想片刻,开口道:“生得那副模样,合理!” 魏川摇摇头,端起杯子往嘴里送口酒,“有夫家,嫁了人的。” 董远道:“那又如何?王爷想要,她还能不给?” 魏川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声道:“挺好一姑娘。” 董远笑起来,“听魏将军这意思,被我们王爷糟蹋了?今儿要不是咱们救了她,她早成那山匪头子的盘中菜了,可比这会儿惨。放眼整个大夏,能被咱们王爷看上的,有几个?” 魏川还是摇头,却不再说什么。 董远不同情这姑娘,只觉得她要是再有些本事,能伺候好晋王并在他身边留下来,那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两人正说话间,帐外又进来个人。 进来的是周大鹏,搓着手在案边坐下来,喝口酒热了身子说:“你们听说没有,那女人进王爷帐里半刻钟都没有,就哭着跑出来了。” 董远很讶异,“这么快?” 周大鹏嘿嘿笑,第二杯酒下肚,“你说王爷快,赶明儿传到他耳朵里,一刀砍死你!” 魏川也好奇,“怎么回事?” 周大鹏给自己斟酒,“谁知道,听说叫得很惨,要么是把王爷惹得没兴致了,要么就……” 说着声音变小,笑着道:“咱们王爷是真快!” 三个人默契地笑起来,碰杯饮酒。 喝完酒放下杯子,周大鹏又说:“怎么说?这女人是不是留下了?” 董远看着他反问:“他好容易看上个人,你敢放走?” 魏川想了想,“她家里人要是找来呢?” 董远笑笑,“怎么来的,让他们怎么回去。” 周大鹏也笑,“说不定王爷两日就腻了,还还给人家。” 魏川没再接话,默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酒是烫过的,从喉咙暖到胃。 *** 朝雾缩在床角,摸在被子里把衣衫整理齐整。 头发上的发簪被揉掉了,她是披散着头发跑回来的,这会儿也只能继续披散着。 把衣衫整理好以后,朝雾缩在床角又坐了一会,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原当是被救了,这会儿才知,又入了一个虎口。 虽说一个是山中恶匪,一个是朝中摄政王,但从本质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见她生得好,就想要了她。 朝雾把脸埋在被子里,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既是如此,她也不愿再在这里等着。 再片刻后抬起脸来,朝雾掀开被子下床,在帐篷里找一圈,没找到和绾发的簪子样东西,只好撕了条灰布带把头发直接束起来。 出帐前她又轻揉了两下眼尾,不叫自己看着太狼狈。 整理好了情绪出帐篷,直往魏川那里去。 到了魏川帐外,听得帐里有粗犷的笑谈声,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在谈笑空隙中开口,往里叫了一声:“魏将军。” 叫了两声无人应,又叫第三声。 娇娇脆脆的声音直从帐外传来数好几声,副将董远才隐约先听到,捏着酒杯看向魏川说:“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三个人静下来细听,果又听到一声“魏将军”。 魏川看看董远和周大鹏,撑手从案边起来,走到门口打开帐帘,便见朝雾在外头站着。 一瞧就是刚哭过,却想掩饰过去。偏身条甚是纤弱,风一吹就要倒一样。 他打着门帘的手未放下,看着朝雾说:“进来。” 刚从李知尧帐里跑出来,朝雾哪里还敢进男人的帐篷,只站着不动,对魏川说:“魏将军,我不等家里人来找我了,我自己回家去。” 魏川看着她,“现在走?” 经历了刚才那事,哪里还想多呆,朝雾点点头,“现在走。” 现在可是很为难的,魏川也不知道李知尧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决定要留下这女子,谁放走了谁倒霉。 魏川思考片刻,“夜太深了,你一个人往哪去?走到半道上,再叫人劫了怎么办?你也别多想,留下先过了这一夜。明儿一早看我们王爷的意思,他若同意,我送你走。” 朝雾听出来了,晋王不让她走,她这就是走不掉了。 撒泼打滚是自讨苦吃,缠着魏川也无用。 夜里的风冷得厉害,吹得她浑身都要轻颤起来。 朝雾站在帐前,默声片刻道:“谢您了。” 她看出来魏川对她不错,也不再为难他,行了礼便回了自己的帐里。 人生飘零,她已是身不由己。 说起来,身为一个女儿家,她又什么时候自由过? 身不由己,一直都是宿命。 她虽生在富贵之家,打小没吃过一丝苦头,可从来都是为别人活着的。 一朝败了名声,连活着的资格也没有了。 朝雾回到帐里,不灭帐里的灯,还缩回床角。 无心睡眠,便盯着帐里的油灯火苗。 灯里的煤油不多,烧一阵后光线便越来越弱。 再烧片刻,火苗晃一下直接灭了。 眼前陷入整片黑暗之中,朝雾也没有丝毫困意。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神经一直紧绷着。 紧着神经熬着余下不长的夜,脑子里则在细细盘算,如果李知尧不放她走,她该怎么想办法跑掉。 她肚子里有孩子,当然不能伺候他。 她也不想跟着他,更不想这副模样回京城。 以前高在云端,现在低到泥里,她没办法用平常心面对这一切。 不知道这样熬了多久,忽又听得帐帘响动。 她神经在一瞬间绷得更紧,又往后缩了缩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她要绷不住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一句:“心儿。” 听到这句唤,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朝雾像见到了大救星一样,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摸到来者面前,哽着声音小声道:“楼骁,是你吗?” 楼骁牵过她的手腕,“嗯,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 他备好了士兵穿的衣服,送到朝雾面前。 朝雾不多耽搁,接下衣服便一件件往身上套。 衣服虽大,好在凑合穿得起来。 穿好衣服带上帽子,她随楼骁出帐篷。 出去后便不多说一句话,跟楼骁装作是夜间巡逻的士兵,借机离开了军营。 第10章 第十章 有楼骁带着,出逃很是顺利。 因为夜深无处可去,楼骁还是带朝雾回山上的茅草屋,刚好离得也不是很远。 虽然离开军营不久就把盔甲脱了,朝雾还是没能走多远的路。原本她就是个娇贵人,现今身子又有孕耗不起,折腾了这满满一天,觉也没得睡,这会早破极限了。 楼骁看出来她步子疲重,别说上山,就是再走半里地都难,便二话不说把她背了起来。 朝雾也没说拒绝的话,配合地趴在他背上。 她神经依然绷得很紧,心跳快而杂乱。但被楼骁背着走了一段路程后,心里便一点点安宁了下来。背着她的这个男人,让她感觉莫名踏实。 虽然很累,朝雾还说得出话。 看着眼前如墨般的夜色,她用低虚的声音问楼骁,“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楼骁背着她走得不是太快,笑一下道:“心有灵犀。” 朝雾想一下,没再继续问。 她不是想不明白,她刚到茅草屋没几天,连门都没出过,只有楼骁和柳瑟知道她的存在。楼骁现在敷衍过去不想说,自然是因为他和柳瑟的情分。 而楼骁能找到朝雾,也确实是先找了柳瑟。 他从柳瑟那里问出了山匪的窝穴,找到山寨时晚了一步,便又找了被放的女人孩子打听,再找到军营。 他到军营的时候没太多想,原是直接报“心儿”这个名字找人的,但军中士兵反应很怪异,一会说确实救了这么个女人,一会又说他们营里没有女人,让楼骁走人,到别处找去。 楼骁没法,总不能硬闯军营,便在夜间悄悄打晕了两个士兵,扒了他们的盔甲盔帽,又从其他士兵嘴里打听出来朝雾的帐篷,这才把朝雾救出来。 他语气认真起来,跟朝雾说:“是我大意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 朝雾轻轻摇一下头,“是我在拖累你。” 楼骁又笑起来,“打算怎么报答我?” 朝雾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问楼骁,“五百两……够吗?” 楼骁直接笑出声来,却没说话。 朝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又说:“不够的话……六百两……行不行?” 楼骁看她越说越认真,笑着道:“逗你呢。” 朝雾是当真了,小声道:“我认真的。” 楼骁语气轻松,“先欠着吧,有机会一块儿算。” 朝雾想想,自己欠他的确实够多的了,便点了点头,“嗯。” 楼骁背着朝雾上山,一直不紧不慢,和她随意说些话,似乎是在特意帮她放松神经。 这样走过一小半山路,背上的人就不再回话了。 楼骁看朝雾趴在他背上安然睡着,自己也不再出声,默默把她背到茅草屋。 到了放到床上,让她继续睡。 虽然时间已是凌晨,但屋里还需点灯才能看得清。 楼骁点起油灯后去给朝雾盖被子,被子刚拉过肩膀,便隐约看到她脖子里有淤青紫痕。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暗看错了,他把油灯端过来,让光线直接照进朝雾脖子里,便见那一圈确实是淤青。 白皙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颜色显得十分刺眼。 楼骁看得一阵气紧,捏着油灯的手也下意识紧了一下。 *** 朝雾没有睡太久,一开始睡得十分踏实,后来便噩梦频频。 噩梦里有山匪带疤的脸,有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还有那张让她看到就感到害怕的脸。 在李知尧一把扼住她咽喉的时候,朝雾猛地惊醒过来。 气息急促,脸色微白,像又刚经历过惊恐之事。 楼骁看到朝雾醒了,忙从炕上下来到她旁边,语气微微紧张:“怎么了?” 看到楼骁的脸,再看到茅草屋的屋顶,朝雾想到自己已经安全下来了,才又慢慢松了那口气。她看着楼骁,张合几下嘴,挤出四个字:“做噩梦了……” 楼骁也跟着放松下来,温声安慰她:“没事了。” 朝雾点点头,从床上爬坐起来。 对于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朝雾跟楼骁都大体说了一遍。她得罪了柳瑟,知道现在这茅草屋已经不安全,便对楼骁说:“我想下山随便找个地方,买间宅子下来,普普通通过日子,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楼骁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抿笑问了句:“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朝雾低低目光,又抬起来,“跑江湖的……” 楼骁仍然看着她,“那你就不怕,和我在一起,会隔三岔五有仇家找上门寻仇,过不了普通的日子么?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在一起过日子?” 一天里被绑来绑去,朝雾并不喜欢江湖上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她不想再跟楼骁躲在避世深山里。他们不断惹仇家,东躲西藏,那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 想了一会,她开口道:“隐退江湖不就好了么?大隐隐于市,应是很难发现的……” 说着便发现自己要求有些过了,她是楼骁什么人,凭什么让他为了自己隐退江湖?那是他打混到大的地盘圈子,如何说退就退? 顿住了话,朝雾微抿了一下嘴唇,突然又说:“你要是不愿意也不妨碍的,只是我跟着你实在拖累,今儿被山匪绑了,明儿再叫别人劫了,都是麻烦。” 她确实比柳瑟麻烦得多,跑江湖混生活的手段是一点没有,柔弱又娇贵,偏又生得十分漂亮,叫一般男人见了便有些挪不动步子。可不知为什么,楼骁在听到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普普通通过日子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暖了一下。 置间宅子,淹没在市井人堆里,过最简单普通的日子,这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他每天的日子就是四处漂泊,没事抢抢官银官粮,活得潇洒自在随心所欲。 他盯着朝雾看一会,没给答案,起身道:“先做点吃的,填饱了肚子再说。” 朝雾看着他出去,自顾低下头来又轻轻抿口气。她的私心是很明显的,知道自己一个带着身子的女人为世俗所不容,到哪都难,所以想找个男人在身边傍着。 离开言侯府,她不认识别人,现在只认识楼骁。 但如果楼骁不愿意,她也不能说什么。 楼骁去灶房做饭去了,朝雾掀开被子起床,打水梳洗。 没有檀木簪子,头发还是随意束一道披在身后。 在桌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两人瞧着是各有心思,都没说什么话。 朝雾觉得,楼骁并不想隐退江湖跟她走。 饭后,她把自己藏在了茅草屋里的银票找出来,数了一半给楼骁,对他说:“谢谢你两次搭救我,若不是你,我早死了。可我不是柳瑟,没法跟你在江湖上飘着,只会拖累你。” 楼骁捏下递在自己手边的银票,目光从银票上抬起落到朝雾脸上。 看片刻,问她:“决定了?” 朝雾点点头,“便是换个山头,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倘或再发生昨日的事情,我怕是便再回不来了。做普通老百姓总归安稳些,不用东躲西藏的。” 楼骁捏捏手里的银票,没说话。 朝雾只当是说好了,转身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裳。 她知道下山路远,所以不打算多带什么,免得耗费更多的体力。 走前她与楼骁打了声招呼,然后去灶房抹了一把锅灰在脸上。地位高的时候,美貌是井上添花,而在地位低的时候,美貌就成了累赘。 抹了一脸锅灰往山下去,朝雾一路上边走边歇。 她心里没底得很,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自打她不是厘朝雾以后,她的人生就再没了具体的路径与方向,只能一步一步摸着向前。她不想别的,只想生熬到梦里场景实现的那一天。 她这一生悲剧的起点是遭人算计,可她连算计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像根针一样戳在她心里,有生之年若得真相,这个仇也是必然要报的。 走了半段山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朝雾把装衣服的包裹抱在怀里,弓腰压着腿,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画了十来下,视线里突然出现黑色的靴子和袍摆。 朝雾微愣一会,猛抬起头来。 楼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嘴里叼根干草枝,肩上背着包裹,对她说:“走不动了?是不是觉得没有我,根本不行?” 看到楼骁眉眼间的笑,朝雾只觉得心里铺开了暖阳一般,嘴角也不自觉溢出笑意。她仰头看着楼骁,片刻后直接笑起来,把头低下。 第11章 第十一章 魏川一早起来刚洗漱完出帐篷,就听下面的人来报:“魏将军,昨晚救回来那姑娘不见了。” 魏川听话一愣,“什么情况?” 那士兵毕恭毕敬的,把昨夜里发生的事全跟魏川说了。 一开始有个男人到军营里来寻那姑娘,他们当时没通好气,回答不一,后来还是以军中没有女人为由把人打发走了。 原以为这就没事了,晋王的军营,谁敢造次? 哪知那个男人是个不怕死且有手段的,悄摸摸打晕了他们中的两个巡逻兵,轻轻松松就把那女人给带走了。 魏川只觉吃惊,能这么顺利潜进他们军营把人带走,一定不是普通人。 而现在最让他想摸脑袋团团转的是,这女人是晋王好容易看上的人,他们连个女人都没留下来,只怕要惹晋王发怒。 他问面前的士兵,“派人找了吗?” 士兵点头,“一发现就派人出去找了。” 魏川不再与他多废话,迈开步子直接往李知尧的帐篷里去。 到了那边,李知尧刚洗漱好。 魏川先开口问他正事,“王爷,留云山的山匪已经剿了,此行任务顺利完成,今日启程回京么?” 李知尧想到朝中那些乌烟瘴气的人和事,不是很想回去,只道:“再呆两日。” 魏川听此答复,不自禁又想到那叫“心儿”的女人。知道这事瞒不得,他默声片刻,又对李知尧说:“王爷,昨晚救的那女人,半夜被人带走了。” 提到那女人,李知尧想到自己昨晚被她咬破了嘴唇舌头,脸色好看不起来。这女人着实不识趣,当时没有直接掐死她算是她命大。 魏川看李知尧不说话,又道:“那人打晕了我们两个巡逻兵,扒了他们的衣服,伪装身份把人带走的。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把人带回来。” 李知尧终于看向了魏川,“这就是你们的守备?” 魏川知道往这上追究,事情必然严重。此次他们带兵不少,居然能让人半夜摸进军营,轻轻松松把人救走,可见是有多松懈。 若是打仗,早败了。 他顶着压力,单膝一弯往地上一跪,低头抱起拳头,“请王爷降罪。” 李知尧收回目光,“所有涉事人员,军法处置。” 魏川领下来,起身要走。 不过站起来刚转过身,又被李知尧叫住了。 李知尧道:“那女人别找了。” 他也不是恶狼色鬼,为了睡个女人兴师动众。昨晚他也是一时冲动,想到被那女人抱过腿,再想到她坐在马背上,在魏川怀里娇娇小小的样子,便起了那心思。 现在一觉睡醒,冲动早过去了。 魏川听了这样的话,心想他们王爷果然还是在女人这事上没什么所谓。原以为他好容易瞧上了一个,容貌那样惊艳绝尘,应该会留下伺候。 现在这样倒也好,那女子有夫家,强抢人妇这事总归有那么点丧良心。不找便是最好,那女子也不是爱攀附权贵的人,让人回去和夫君安稳过日子,也算积德了。 魏川应一声,在心底松了口气,转身出去。 *** 楼骁带着朝雾下山后,先到温水镇。 到镇子上天便黑了个透,只得先找地方落脚住一晚。 楼骁对这镇子还算熟,带朝雾借住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家里。借住的时候与老太太寒暄说笑,介绍朝雾的时候说是他媳妇。 这是楼骁与朝雾下山时商量好的,以后一路走下去便是朋友。为了不叫朝雾再被别人惦记上,他们便装作假夫妻。这样一屋里睡觉,楼骁也能更好地保护朝雾。 商量的时候楼骁与朝雾说笑,“天天一屋里头睡,我可不知道哪天我会不会做出什么来,你就不怕?” 朝雾摇摇头,“不怕。” 比起山里见识过的恶匪,军营里见识过的王爷,她怎么还会怕楼骁呢? 而楼骁虽然总这么没分寸地玩笑朝雾,但心里真没有想过对她做龌龊的事。他大约是见多了污秽肮脏的人,所以每每看着朝雾,就想她永远纯粹干净。 这个姑娘,与他碰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这样的姑娘,他舍不得碰。 晚上在老太太家住下来,睡一屋却不睡一起。 朝雾对楼骁说:“还是想说谢谢你。” 楼骁躺着看房顶,嘴里仍然咬一根干草,散漫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走了啊。” 朝雾抿抿嘴唇,声音低低的,“那不说了。” 楼骁笑了笑,抬手枕到头下,“明儿一早起来,我带你去吃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再带你去和州城,到了那里,咱们买辆马车,然后去浪迹天涯。” 朝雾侧着身子,声音还是小小的,“不是浪迹天涯。” 楼骁转头看向她,“陪你过日子。” 夜色太深,其实看不清什么。 朝雾扯扯身上的被子,脚往汤婆子边伸一伸。 她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楼骁,目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谎还是要圆下去的,她说了自己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就不能突然说自己肚子里有孩子,说起来那就得没完没了。 她想着,等找好地方安定下来,她抽时间去医馆看个大夫,借着机会再把这事告诉楼骁。到时楼骁愿不愿继续帮她,一样还是他的选择,她并不会强求。 至于恩情,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而报答,她有银票。 *** 同一片夜空下,军营里。 烛台上燃着白色的蜡烛,光线照亮大半帐篷。 李知尧洗漱完上床,困意不是很重,便没吹床前的灯。他平躺片刻,闭上眼睛,眼前冷不丁浮现昨晚那个女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抱着他腿的画面。 向他求救,满脸的惊恐。 便是那样狼狈,脸蛋依旧美得像画出来的一样。 只一下,李知尧猛睁开眼睛。 他面色冷冷,告诉自己皮囊都是假象。 他睁开眼睛思想朝中的事,没有再去想朝雾。 有些乏了便灭了灯,闭眼开始睡觉。 而眼睛不闭还好,一闭上不消片刻,便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女人的各种样子——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坐在魏川的马背上与他目光碰上、看他时害怕的眼神、在他怀里哭得满脸是泪拼死挣扎…… 想着想着,昨晚做过的事情突然又在他脑子里产生了别样的熟悉感,画面再是一闪,他下意识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在平宁王府的藏书楼里的那一次缠绵。 那晚他是中了催-情迷香,在全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与另一个被困的女人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那个女人没有哭喊挣扎,因为她也中了迷香,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么像。 一明一暗的画面交替几次,李知尧又睁开眼睛。 帐篷里一片黑暗,他掀开被子下床,点了灯喝了口茶,穿上衣服提上剑找魏川打架去了。 魏川被他虐了一晚上,回到帐篷就骂娘。 李知尧觉得尽兴了,提着剑回到自己的帐篷继续睡觉。夜里做了几个梦,结果早上起来记得的,又是和那女人有关的,以及藏书楼一晚缠绵的详细回顾。 一早起来便心浮气躁,觉得手边缺个出火的女人。 他洗漱好穿好衣服把魏川叫到跟前,直接对他说:“晚几日再回去,你再派人去找一下前晚那个女人,家址人口,查探好了回来告诉我。” 魏川微愣,不知道他家王爷怎么一天一个主意,这会又变了。不过他也不敢多问,领下命来便去办事。到了帐篷外头抬手摸头,只觉得这事真他娘的让人腚疼。 第12章 第十二章 魏川接下命令后,立马便派了人出去办这事。 人手分了几路,有去附近和州城与温水镇找的,也有再去留云山山寨里找还未离开的老幼妇孺问话的。 问了话追着行踪,找遍了和州城温水镇,找到了柳瑟,而后再找到楼骁的茅草屋,也没把人找到。最后在和州城外马贩子那里打听出来,确有容貌不俗的一男一女,买了马车走了。 再问人往哪去了,便没人知道了。 本来以为很好执行的任务,没想到会进行得这么不顺利。魏川顶着压力去向李知尧禀报,没遭到训斥责罚,只得来十分简单的一句:“继续找。” 如今见过了柳瑟,再加上楼骁很轻松就从军营里把朝雾救走,魏川即便还没问出来楼骁的江湖身份,但也知道了这事不容易。就怕楼骁居无定所,那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人没有轻轻松松找到,李知尧也没有继续再在外面军营里呆着。几日后,他领兵启程回京,找人的任务却并没有收回,仍让领命的人继续找下去。 他回到京城不多日,便是除夕。 春节属一年里最大的节日,万民同庆,从正月初一到十五,宫中繁缛之事都不算少,许多都少不了李知尧,他也只得配合着忙碌起来。 原当忙起来也就忘了那乱起的心思了,哪知却还是没有。也不知怎么,总是在夜深熄灯后想起怀里曾经拥有过的极致柔软。 画面一明一暗。 想多了便少不得心浮气躁。 他本不是贪欲重的人,对男女之事鱼水之欢向来不大有所谓。若不是这样,府上也不会至今无一女眷,实在是不需要那些无趣的女人在自己面前碍眼。 如今,这身子却像要开荤收不住刀一样。 *** 朝雾和楼骁在和州城外的马贩子那置了车马,便离开了和州城。越往北走越是苦寒之地,因两个人是往南去的。 楼骁赶马车,朝雾坐在车厢里。 隔着一层布帘,两人一路上随意闲聊,倒也不觉得旅途难熬。 自打再度醒来后,来来回回折腾过几回,但到底没真的劳累到身子,也没动了胎气,所以朝雾的身子除了偶尔实在疲乏,倒也没有发生其他不好的症状。 有时坐在车厢里颠着,她会把手掖在小腹上,在心里默默念叨——我是为你而撑着活下来的,你总要争气些,比我的命更硬才是。 楼骁赶马车带朝雾一直往南走,途中走得并不是很急,很累的时候也会在途中城镇多逗留几日。除夕到正月那段时间,是一路上最悠闲放松的,借住在人家过的节日。 等他和朝雾走到想留下的城市,正月已经过完。 朝雾掰着手指头数,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三个月,算是过了胎气最不稳的几个月时间。 她和楼骁落脚气候宜人的柳州,在城中西北角那里买了间宅子。宅子不大,只有一个院落,但院中景致还算不错,庭中植有一株琵琶树。 房子置好拿了房契后,朝雾和楼骁把行李带进来,开始打扫事宜。 楼骁看出朝雾身子十分懒怠,动起来不太容易的样子,想着这一路南下过来,她一定是累坏了,便什么也不叫她插手做,只让她去休息。 朝雾这一休息便休息了不少日子,进了宅子就未再出门,与远近邻舍都不相识。平日里吃喝用的东西,都是楼骁出去街上置办的。 买米买粮顺着道儿的,给朝雾买了只银簪子回来。 楼骁仍不知道朝雾的过去,却知道她还是极爱漂亮,南下的路上偶尔见着路边有野花,也会摘了两朵簪在鬓发一边。 朝雾因为想把身子彻底养养好没出去,在家也没全闲着,还是动手绣着她之前在茅草屋里没绣完的荷包。楼骁买了银簪回来那一日刚好绣好,两人便交手互换了。 同行了一个多月,两人间的情分此时已算深厚。 朝雾手里捏着楼骁给她买那银簪子,只觉心里暖意满满,小声与他说:“我针线活做得不是很好,这会儿只会做点荷包钱袋,赶明儿我学好了,再给你做衣裳做鞋子。” 楼骁低眉看着自己手里的荷包轻笑,然后轻轻卷起手指,把荷包塞进衣襟里,看向朝雾道:“荷包便够了,学了费劲就不去学它,外头都买得到。” 这会儿不比从前,朝雾坚定道:“该学的,都得要学。” 楼骁看她挺有主见的样子,自应声,“你喜欢就成。” 这事儿原也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要过普通人的日子,该会的东西自然都要会。她身上的银钱虽然尽够一辈子花的,但那是死钱,她也并不敢铺张。 下人奴才她是不会再请的,凡事都得自己应付。 这样普通人的生活,她和楼骁都得慢慢适应。一个要收了心适应这种平淡与安分,一个要彻底忘了自己的富贵“前世”,只当自己是个最寻常人家的“小媳妇”。 在柳州定居后,朝雾名义上自然还是楼骁的媳妇。此时不再奔波,两人也不再同住一屋,而是分开两间里住的,只是外人不知。 外人只知这宅子里搬来一对小夫妻,男女样貌都是不俗。平日里常见男人出门买粮买菜,却从不见女人出门。 妇人们私下里嚼舌根子,只笑说这女人莫不是惊天惊地倾城倾国的貌,妇道人家连个门都不出,凡事都让当男人去做,哪里来的这福气? 也不知能福气多久。 后来一日见那女人出了门,挨墙根嗑瓜子的一堆妇人尽数惊呆了眼目珠子闭了嘴。而眼瞧见这女人的男人们呢,也都直了眼,有的甚至走着走着撞那大树上去了…… *** 出了正月,京城里漫出一丝春意。 又过了些日子,魏川那里得到了朝雾的行踪。 自打回到京城以后,李知尧就没再提过那个他要找的女人。不知道他还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女人,但魏川还是找他禀报去了。 得知李知尧有事进了宫,魏川便直接在宫外等着他。等到天色将黑,与他一并骑着马,对他说:“王爷,那个叫心儿的女人找到了,现在在柳州。” 李知尧听了这话后没做出什么反应,仍然直接打马上御道。 他回京后心浮气躁不少些日子了,只是从未表现。这会儿听魏川提起那个女人,他心里又蠢动起来,按也按不住。这一浮躁,那打马的鞭子便不自觉重了许多力道。 马儿奔得快,魏川在后面追得急。 追过了几条街,堪堪追上,他喘着气又问了李知尧一句:“王爷,命人带回来么?” 李知尧猛地扯住马嚼子停住了马,突然得让魏川险些没稳住从马背上栽下去。 魏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想再问的时候,便听他说了句:“不用。” 而李知尧说完“不用”便又扯了马嚼子,调转马头回去。 魏川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更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只得扯缰绳跟上他的马。这一跟上去,便见他直接驱马到了刚路过走了没多久的盛云坊门前,果断下了马。 魏川坐在马背上,眼见着李知尧被一群粉面彩衣“仙女”拥簇着迎了进去,自己呆愣在原地,那满脸满脑袋满头顶,挂的全是问号。 问号没挂一会,一群彩衣“仙女”已经到了他的马下,一口一声娇滴滴的“大爷”,呼唤他下去及时行乐。 魏川被呼唤下去了,心里还在捋——他家王爷是怎么开始堕落的?以前是从不沾女人的边儿,之前要强抢民妇,这会儿都上青楼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魏川被彩衣“仙女”们簇拥着进了盛云坊,脂粉香气便扑了满面。他未能再多与李知尧说话,便见他已经被盛云坊的老鸨——慧娘,迎着往楼上去了。 魏川没有办那事的兴致,便只随意找了座坐下,挥了挥手也不要姑娘伺候,自斟小酒听曲儿看戏。盛云坊是京城是最大的青楼,不管是酒菜糕点香瓜子儿,都比外头精致。 当然,也是一等一的贵。 吃的喝的贵,姑娘们自然更贵。 老鸨儿慧娘自见李知尧进门,就瞧出他气度不凡,招待的时候自然也是十分热情。亲自迎了上楼安排房间,酒菜杯盏也是亲自接手摆到了他的桌上。 若只论脸蛋身材,李知尧样貌称得上俊朗不凡。要不是他常年混迹沙场,身上戾气杀气重,叫人见了害怕,不似文人那般儒雅风流,那也能在京城美男中排得上头几。 慧娘这一面伺候着,一面问他:“这位爷,我瞧您眼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的姑娘都是京城里最好的姑娘,什么样儿的都有,不知您喜欢哪样儿的?不若,都带过来给爷您挑挑?” 李知尧懒得挑,直接与慧娘说:“最好的。” 慧娘笑笑,觉得他是个爽快人。 她这一瞧也就瞧出来了,这位爷不像是来看曲儿看舞寻开心寻乐子的,倒更像是直奔此地来出火的。 既是如此,倒也省事。 慧娘伺候了酒水推门出去,直接便叫了盛云坊“梅兰竹菊”四大头牌里的媚儿过来,与她交代一番,让她把客人伺候尽兴。 媚儿是个容貌极其艳丽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媚到了骨子里,有一眼就能让男人酥了骨头的本事。那方面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 慧娘把媚儿领过来,进了李知尧的屋,带到他面前,向他介绍:“爷,这是我们这里的四大头牌之一,媚儿姑娘。” 介绍完她便走了,留下媚儿伺候。 李知尧确实是心气不顺,抱着出火的目的进青楼来的,但此时见着这媚儿,却并未被勾起更大的兴致来,反倒是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脂粉过重的脸蛋让他不想再看第二眼。 腻得很,近了会觉得刺鼻。 媚儿没从李知尧脸上观察出这些,妖娆地坐到桌边给他斟酒,媚着脸儿陪他喝酒。她知道这位爷此来的目的,自然也不多费劲,很快便以屋里热为由,除了外衫。 李知尧在忍。 当媚儿用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胳膊,展示一身媚骨要往他怀里坐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了了,眼神带刀地猛一下看向这媚儿,吓得她猛一下僵住了。 屋里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也僵了起来,媚儿被吓得没捏住另只手里的酒杯,手一抖,酒杯落地,“嘭”一声炸开碎片。 她从没见过眼神这么凶的人,瞬间慌乱起来,本能地往后退开两步,膝盖也莫名发软,好歹没跪下去,颤声道了句:“爷,对不起……” 说完还是跪了下去,慌里慌张地把杯子碎片收拾干净,连忙起身跑了。 慧娘看媚儿跑了出来,自然问她:“怎么回事?” 媚儿哭着道:“妈妈,我伺候不来,你换别人罢。” 慧娘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去问了在喝酒听曲儿的魏川。 魏川哪知道啊,突然要来青楼的是他李知尧,把人姑娘从屋里吓出来的,还是他李知尧。想了想,他对慧娘说:“我家爷挑剔些,你再换换。” 慧娘道:“这钱……” 魏川扔个钱袋在桌面上,“钱不是问题,你且快去。” 慧娘得钱便高兴,领了第二个姑娘给李知尧。 这第二个姑娘叫兰音,与媚儿不同,她更像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浑身一点风尘气都没有。 慧娘心想这位爷不喜欢媚的,那这个总行了吧。 哪知兰音进去还没媚儿呆的时间长,就也梨花带雨地出来了,到慧娘面前哭着道:“妈妈,我也伺候不来,我不过碰了他腿一下,险些要剁了我手指头!” 慧娘心想遇到难缠的客人了,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只好忍了。于是她继续换人,又把剩下的两大头牌依次送进去。结果都一样,没一个留下的。 慧娘气起来,找到魏川道:“爷,你们莫不是特意来耍我们的,怪没意思!” 魏川也不知情况,只得说:“您多担待,把我们爷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他对女人这事向来挑剔,你多耐心些。若是瞧上了一个半个,您也跟着享福。” 慧娘好奇起来,张口打听:“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常来我盛云坊的不少,你们是头一次来,你们这位爷……是个什么来头?” 魏川笑笑,“你只管伺候就是。” 慧娘倒是还有那耐心再换人去伺候,总之都有银子拿,她麻烦些也值当的。只是李知尧没再给她这机会,他似乎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走,已经不愿再呆了。 魏川看他要走,随了他屁股便出去。 李知尧进盛云坊之前,若说心思蠢动心浮气躁有五分,从盛云坊出去的时候,这份浮躁已经变成了八分。 他以为是个女人就能解了他这躁,试过才发现,那些女人只能让他更烦躁。 他想要的那种感觉,她们都给不了。 能满足他这种感觉的,有两个女人。 一个在事发后他还没来得及追究任何事,就被平宁王府打死清出了王府。平宁王府说那是他们府上一个胆子比天大的奴才,设计爬了他晋王的床,只能以死给他一个交代。 而另一个,是上次出去剿匪,途中救的。 第一个更像是印在他脑子里的一个只有感官的春-梦,第二个则引着他想一遍遍重温那个梦。 两日后,李知尧把军中事宜一应交给魏川,并问了朝雾在柳州的具体位置,然后带上自己最信任的随从寂影,亲自驾马离开了京城。 他不是个需要坐马车的人,马车走得慢也耽误功夫。从京城到柳州,他带着寂影快马加鞭,也不过就用了七-八日的功夫。 到了柳州城郊那一日,郊外梨花正初开不久,满眼皆白。 好巧不巧,他就在梨花雨里看到了那个女人。 发梢与衣袂卷落片片白花,她在为另一个人起舞。 *** 朝雾时常出门后,不几日便成了左邻右舍几道巷落间最有名气的小娘子。 不因别的,只因长得太过招摇。 楼骁知道朝雾爱漂亮,或者说,他知道女人都爱漂亮。送了朝雾一根银簪子后,他又费心给朝雾买了身绸缎衣裳,并置办了些其他简单的首饰。 朝雾对这些自然是爱的,高兴地收着。 之后挑了最晴好的一日穿了起来,绾起发髻戴上首饰,约了楼骁去郊外游玩。 柳州城外园林不少,可踏春游玩的地方也多。 朝雾和楼骁没往人多的地方去,去了梨树桃树林子那。 人少朝雾放得开,玩得也尽兴些。 平时楼骁也总说她太束着自己了,让她今后都放开了活着。 带她喝大口的蜜水,吃大口的肉,笑最大的声。 他带她做所有她以前被框在规矩里都不会做的事。 想吃就吃,想笑就笑。 今儿到了郊外这花密如织的林子里,楼骁捏着她的手腕带她奔跑。 看她笑得开怀,只觉得每一天都值得。 和楼骁在一起的日子,只要不去想过去的事,朝雾是发在内心的在快乐。楼骁每一天都想着方儿让她开心,她也是真的开心。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抛开那些规矩束缚,活起来可以这么潇洒恣意。 因为楼骁,她活出了另一种样子。 两人在郊外玩到暮色微起,再不见多余人影,也没回去。 楼骁带朝雾歇在一棵梨树下,看夕阳落山。 当太阳整个掉下地平线的时候,朝雾回过头来看着楼骁,眼底闪着细细碎光,与他说:“难得今天穿这么漂亮,我给你跳支舞好不好?” 楼骁笑一下,“荣幸之至。” 朝雾这便笑着起来了,摆袖起舞。 她针线做得不好,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为身段柔美,舞也是跳得极好。 朝雾起舞之后,楼骁摸起一颗小石子弹向头顶树枝,打落花瓣纷纷。起身又从身上掏出箫来,横在嘴边吹出乐曲给朝雾助兴。 他半生浪荡,见过美景无数,却从没有哪一刻美过此时眼前的景象。 花瓣迷了眼,迷了神,迷了心智。 在朝雾做出一个大转身的时候,楼骁突然停了吹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扯,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朝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惊,不受控地撞进他怀里。 楼骁揽上她的腰,低头看她。 朝雾被困住,下意识往后缩身子。 楼骁却不松手,突然问她:“做真的好不好?” 朝雾微仰着头,有点局促,一时没听懂,反问他:“什么?” 楼骁轻轻吸口气,没再解释,而是直接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很轻的一个吻,把朝雾亲呆了。 亲完放开,楼骁声音微沙,认真地盯着朝雾的眼睛,“就这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 朝雾的脸蛋和耳朵已经红了彻底,心里像撞了一只小鹿。她目光闪烁,没办法回答楼骁的问题,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楼骁却握着她的手腕把她一把又拉回来,再次掐腰亲了下去。 微蒙的暮色深处,两匹棕毛骏马甩两下马尾。马背上驮着两个奔波数日刚至柳州的男子,两个男子的目光,正落在花瓣纷零的梨树下。 第14章 第十四章 李知尧带着寂影浸在暮色里,把梨树下的一幕幕都看在了眼中。 寂影是个话极少的随从,除非必要一般从不开口说话。即便伴在李知尧身侧,很多时候也只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李知尧眼神好,便是眼前隔着暮色,他也第一眼便认出了梨树下的女人是谁。 这女人脸蛋身段都让人惊艳,跳起舞来更是叫人移不开目光。 之后他一直坐在马背上没动,没说话也没上前,好像在看一出戏。 这出戏看得差不多了,他夹一下马腹,扯过缰绳直接走人。 寂影像道黑影,随在他身后。 *** 楼骁放开朝雾的时候,她的脸蛋已经全红透了。 嘴唇红润,身子仍往后微微缩着。 楼骁抿抿气息,仍然揽着她的腰,低眉看她,轻声道:“真与不真,不过是你我一句话的事。别人都当我们是真的,便做真的。和你在一起这些日子,全当是尝试,我发现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极好。我愿意就这么和你过下去,一生一世只你一个人,再无二心,你愿意么?” 楼骁不是蠢人,对女孩儿心思懂得也并不少。朝雾和他在一起是真开心还是假快乐,对他有没有好感是不是喜欢,他是有感觉的。 不然,他也不会提出来。 两人在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从北到南患难与共,而患难最能见真情,所以他们早就互相信任互相交心了。 楼骁觉得,他们之间现在只剩一层窗户纸,需要一个人来捅破。 现在他把话说出来了,便是捅破了。 朝雾听了话却低着头不语,然后还是推开了他,小声对他说了句:“我没有想过这些。” 楼骁并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 朝雾目光落在地上,站着不动。 楼骁上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马车那边去。 朝雾的心跳此时还是快的,仿佛都要跳到嗓子眼儿那。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她下意识便要把手从楼骁手心里抽出来,却被他一下捏住了。 抽不出来,只好被他牵着走。 楼骁走得慢,没再说话,心情却好得不行,全在脸上。 游玩结束,赶马车回家。 春日的风吹在脸上,像姑娘细嫩的指尖在耳畔擦过。 到家进了门,马车停下来。 朝雾打起车帘要下车的时候,发现楼骁没给她放踏脚凳,人站那打算伸手接她下去。 朝雾不理他,往旁边挪两步,想要自己爬下去。 哪知还没曲腿蹲身子,便被楼骁伸手拉了过去,一把抱住腿抱了起来。 朝雾被吓得一慌,霎那间又羞红了脸,在他肩上捶两下,小声急道:“你又干嘛呀?” 楼骁也不理她,直接把她抱到灶房,放到桌边杌子上坐下来,单膝落地蹲在她面前,微仰头看着她说:“伺候你啊,伺候到你答应我为止。” 朝雾已经被他弄得快想拿帕子挡脸了,脸蛋实在烫得很。 她轻轻咬一下嘴唇,恼道:“轻浮!” 楼骁忍不住笑出来,“头一天知道?” 朝雾不理他了,低着头把脸转向一边。 楼骁喜欢看她这模样,在她面前又蹲片刻,才笑着起身出去关院门儿。 关好了门回来,笑着开始张罗做晚饭。 朝雾自然也不闲着,起身打算帮他。 刚伸出手要做事,她目光下落看到自己穿的绸缎衣服,便又停了,看向楼骁说:“就这么一身好衣裳,我给换了再来帮你。” 楼骁把她请到一边坐下,“你看着就行。” 朝雾不依,要出去,“不行。” 楼骁按着她坐好,“听话。” 朝雾被按着肩起不来,仰头看着楼骁的眼睛,似乎她不听话的话,下一秒他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来。目光忽闪着落下去,朝雾轻轻应声,“好。” 楼骁满意了,这才放开她。 于是他在这一方本不该男人呆的方寸间忙碌,她便看着。 谁说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普普通通过日子不好呢? 朝雾是喜欢的,她不知道是自己喜欢楼骁多一些,还是喜欢这样的平淡温暖多一些,或许两者并重。可是,他们之间隔的并不是真的只有一层窗户纸,还有一个孩子。 晚上,朝雾歪在床上没有很早入睡。 她放空了浑身力气靠在床头,眼睛隔好一会慢眨一下,手则一直掖在自己的小腹上。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和她希望的一样,是个顽强的小生命。她一直想着不要太刻意,所以并没有一到柳州就跟楼骁说孩子的事。 拖到这会儿,却没想到突然不好开口了。 她一直想到夜深,最后决定下来,不再拖着了,明天抽个空去趟医馆,让大夫把脉看身子,回来后便跟楼骁说孩子的事。不想说的过去她自然还是不会提,只会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孩子。 若做真夫妻,这事对楼骁不公平,往重了想,甚至可以说是种羞辱,朝雾并不想为难他。 她想好了,扯过被子便睡了。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早起,洗漱打理好做些简单的早饭吃。 吃饭的时候,楼骁对朝雾说:“我昨晚想了很久,虽然咱们不缺钱,但也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所以我打算出去找些事做。既然要好好过日子,那就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听到这些话,朝雾吃饭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她看一眼楼骁,很快又落下目光,心里突然堵得很难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发出来低低的一声:“哦。” 楼骁没看出她在想什么,笑一下道:“别紧张,我不是为了以此逼你答应我什么,便是假的夫妻我也乐意。跑江湖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以后都不做了,我一心回头了。” 听到后头的话,朝雾心里又松快了一些。 她看看楼骁,“浪子回头金不换。” 楼骁笑着附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朝雾也放松笑了起来,“我督着你。” 楼骁是说正经的,上午在家收拾半天,下午便出门去了。 他让朝雾在家歇着,让她嫌闷便出去和邻里那些婆子媳妇聊些闲天,又说给她买点书回来。 朝雾并不爱跟那些妇人说家闲,并不找她们。 等楼骁走后不多久,她拾掇一番出了门,按昨晚想好的,往医馆里去了。 她出门就会被人多瞧,这会儿也习惯了。 多走了几条街到济安堂,进去后与大夫说了身体疲乏等症状,再叫大夫把脉。 大夫把了脉道:“小娘子,你这是有喜了。” 朝雾装着不知,“当真?” 大夫也惊,“已是三月还多的身子,你竟不知?” 朝雾装着确实不知的样子,“没多在意。” 大夫摇摇头,“也没什么,胎象很稳,回去好生将养便是。家里若是富足,多吃些好的。也莫要贪嘴吃得太多,到时生养艰难。” 朝雾都仔细听着,应声道:“谢谢大夫。” 胎象既稳也就安心了,朝雾出了医馆往家回。她这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在心里继续想着,等楼骁回来,她便把这事与他说了。只是想不出,他会做何反应。 这样慢慢走过一条街,朝雾觉得心里还是微微堵得不舒服,便低头轻轻呼了口气。 这口气呼完,到了路口。 转身也是闷闷的,然不过刚在路口转过方向,还没往前多走几步,朝雾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帕子捂了口鼻。然后她也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一昏不知昏了多久,等到朝雾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 模糊的视线中,朝雾看到自己面前还坐着个人。当视线清楚到能看清对面人的脸的时候,她立马就认出了这人是晋王,也在同一瞬间,她猛一下闭死了呼吸。 这是一张让她见到就害怕的脸,曾经在她和楼骁离开和州城后,还会不时夜中做噩梦梦到。怕得身子要抖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就想跑。 结果起身不过刚迈开两步,就被李知尧轻松捏住了手腕,一把拉了回去。她被拉得一个转身落进李知尧怀里,被他用胳膊困住,再想起身已起不来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朝雾落在李知尧怀里,奋力挣扎了几下被他按住。 她慌到几乎找不见自己的呼吸,眼眶在一瞬间便红了,身子也不自觉微微抖起来,脑子里则拼命幻想着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可这场景的真实感却时时刻刻都在告诉她,这就是真的。直接把她从街上迷晕了绑了来,把她拉在怀里困着的人,就是李知尧。 李知尧此时看起来倒是不凶,身上的戾气没有第一次朝雾见他的时候重。他捏着朝雾的肩膀,让她起身不得,看着她先开口:“看来上次是被我吓破了胆。” 朝雾慌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拼命忍着不掉眼泪。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此时脑子里混乱不堪,不知道李知尧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绑了她是要干什么。 李知尧却看着她继续说:“从和州跑到柳州,是为了躲我?” 朝雾慢慢找到了一点自己的呼吸,慢慢冷静了一些些。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想到李知尧的身份,她知道慌是没用的,嚎啕哭喊也全都没用。 激怒李知尧,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稳了稳气息,摇一下头。 她当时之所以决定离开和州那地界,也没留在温水镇,只是因为自己被折腾了几遭,觉得那里是个是非之地,不想再呆下去而已。 她没觉得李知尧会费心力找她,女人对他们这种人而言,要多少有多少。这一个不听话又不会伺候,再换一个便是了,哪值得多费什么心? 所以现在李知尧出现在她面前,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是既害怕又震惊的。 李知尧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对待她仿佛对待一只不费力气就能拿下的猎物一般,笑一下道:“我是特意来柳州找你的。” 朝雾的心突然一下寒了彻底,连指尖都冒出了寒气。 明明初春的柳州,有着绵绵暖意。 她默声很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王爷……您找我干什么?” 李知尧嘴角还残留些笑意,手掌从朝雾肩头移至她的脸畔,捧住她的半侧脸,让她看着自己,目光里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看着她反问:“你觉得呢?” 朝雾心里猛一慌,又下意识挣扎着想起身。 然而不过刚挣扎两下,就又被李知尧按在了腿上。 李知尧握着她的腰控制住她,语气里带了些不悦,“别动,便是放你下去,你也找不到回城的路,便是能找到,天黑前你也回不到城里。” 不用打开马车窗帘往外看,朝雾也知道李知尧说的不是假话。她落到了他手里,除了任他摆布,根本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再动了,像泄了气一般软下来。 李知尧此时脸上已无笑意,仍盯着朝雾,给了她一个机会,对她说:“让我高兴,我就送你回去。你应该不希望你男人先到家等你,更不希望他等一整夜等不到你。” 朝雾眼眶红透,染着森森湿意。 她心中屈辱,迎着李知尧的目光,干着嗓音问出来一句:“为什么?” 李知尧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语气冷而硬,“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一个有夫之妇到底有什么好?我亲自来这里,就是想让你告诉我。” 朝雾盯着他,手指紧紧掐在掌心,慢慢开口道:“因为你表面上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贵王爷,内腹里实则与山匪并无两样,强抢民妇,你下作……” 话说到这里,李知尧一把掐上了朝雾的脖子。他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掐得朝雾断了嘴里的话,自己则用要把人生吞活剥了般的语气道:“你再说一句!” 朝雾偏拼着一口气继续说:“无耻……” 话几乎吐不出来,又勉强接一句:“你杀了我……” 李知尧到底还是没有把她掐死,松开手一把把她甩开。 朝雾不再被他困着,爬起来坐到对面。 被扼得差点没了呼吸,坐好了便侧靠在车厢壁上努力呼气吸气。 缓了好一会才把这口气缓过来,朝雾用手捂着胸口,靠着车厢壁轻喘,气息不稳地轻声开口道:“想让我伺候你让你高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李知尧冷笑,“你最好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朝雾也跟着冷笑,冷笑完看向李知尧,一字一句道:“记住又如何?不记住又如何?你在我眼里,还不如留云山上的山匪。” 李知尧怒红了眼珠子,突然伸手揪上朝雾的衣襟,把她一把扯到自己面前,低头就压去了她的嘴唇上。他亲得极其粗暴,几乎咬破朝雾的唇瓣,要把她亲到断气。 朝雾挣扎间落了眼泪,李知尧放开她。 他低头看着她这副模样才觉爽快,开口道:“晚上你回去和你相公亲热,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我的味道?” 朝雾咬牙忍着情绪,眼泪不太能忍得住,“下流!” 李知尧松开朝雾的衣襟往外一推,不再看她,回身打起车窗上的布帘,冲外面叫了声:“寂影,回城。” 说完放下车窗布帘,回过身看到朝雾已经坐好在了对面。 她眼尾扫红,刚落过泪,模样十分柔弱可人。 而这样的外表下,有一个坚韧的灵魂。 回去的路上,李知尧的目光一直定在朝雾身上。 他想,他是不可能放过她了。 寂影把马车赶到朝雾家附近的一个空巷子里停下。 在朝雾起身下马车的时候,一路再没说过话的李知尧又开口说了句:“别打算再跑,不管你们跑到哪,我的人都能找到你。” 朝雾停了步子,没有回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知尧语气平平道:“想让你跪在我面前,心甘情愿来伺候我这个下作、无耻、下流,连山匪都不如的男人。” 朝雾还是没回头,“你还不如强抢。” 李知尧笑一下,“我住在布溪街,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朝雾没再与他多说,打起车帘出车厢。 马车边已经摆好了踏脚凳,她直接踩了下去,落地后顺着空巷子径直往一头走。 第16章 第十六章 朝雾到家的时候,楼骁还没有回来。 她眼眶里的湿意早被沿路的软风吹干了,但眼尾还很红。纷乱的情绪也只收整了小半,仿佛一口气撑不住,腿就要软下去。 她进了院子关上门,没有去伤怀委屈,而是忍着情绪去灶房里做饭。 这会儿她会烧些热饭,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她没有胃口,她是为楼骁烧的。 烧好饭焖在锅里,等楼骁回来吃。她自己则兑了热水洗漱一番,又用热巾子敷了敷被李知尧掐出了紫痕的脖子,便到床上躺着去了。 朝雾生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原本就是细皮嫩肉的人,离开言侯府的日子也没做太多苦累的活,如今这身子还是娇气,经不起一点折腾。但凡磕了碰了捏了,立马就留印子。 躺在床上发呆,等到楼骁回来,朝雾也没有睡着。 她直把被子掖到脖子下面,也不起来。 楼骁哄她几番让她起来,见她躺着就是不愿动,又说自己早吃过了只想睡睡,便没再叫她。自己盛饭吃了,收拾好又来她房里看她。 瞧她这副模样,自是忍不住心疼,坐近了问她:“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朝雾躺在床上不动,把被子掖得严实,不让楼骁看到自己脖子里的痕迹。她躺着摇摇头,对楼骁说:“也没怎么,就是身子有些累,想歇着。” 楼骁低头看她,看一会道:“那我陪你说会话。” 朝雾原不想要他陪,但看着他的脸,还是不自禁点了头。 楼骁看朝雾把被子裹得严实,笑着道:“是不是冷得紧?要不要我上来给你暖脚?” 朝雾听他说这话,连忙把被子又裹得紧了点,微微赧道:“都是春日里了,冷什么?就爱在嘴上占我这点便宜,应该拔舌头。” 楼骁笑得更开,“你若是要,拔了也使得。” 与楼骁来回这么几句,朝雾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她语气松快起来,看着楼骁道:“我要什么你都给?嘴上抹了蜜,都是哄人的话。” 楼骁看着朝雾的眼睛,目光突然认真了几分,“不是哄人的话,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都给。” 朝雾突然又松快不起来了,目光忽闪几下,收回去避开楼骁的目光。 她觉嗓子发干,片刻挤出来低低的一句:“我乏了,想睡了。” 楼骁如何看不出她是在回避话题,她没有答应他做真夫妻,这会儿亦是不想和他谈感情。 想着自己约莫是配不上她,楼骁轻轻抿口气,轻声道:“早些睡吧,有事叫我。” 朝雾看着楼骁起身出去,心里突然像刀剜似的疼。 在楼骁要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到底还是出了声,叫了他:“楼骁。” 楼骁停住,回过头来。 朝雾躺着微微抿唇,犹豫一会低声道:“今天晌饭后,我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去了济安堂。大夫给我把了脉,跟我说……” 听到她说身子不舒服去济安堂,楼骁的神经就紧了起来。看她欲言又止,他心里自然更是不踏实,想着她今天这副哀哀的模样,是不是因为身子出了什么大毛病? 他语气紧张,“怎么了?” 朝雾低低头,又犹豫了好一会,才又说:“大夫说,我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楼骁瞬间就懵了,身子和表情一同僵住。 朝雾则继续小声说:“我们……做不了真夫妻……” 楼骁有了些反应,下意识问:“谁的?” 朝雾摇头,“都忘了,不知道。” 楼骁怕自己表情失控,猛地转回头来。 平复了好久,他方才又挤出来一句:“都好吧?” 朝雾“嗯”一声,“都好。” 楼骁也“嗯”一声,“你好好休息。” 说完再站不住,打起身前门帘,出了朝雾的房间。 出去后他也没去梳洗睡觉,而是拿了坛酒出来,独饮到深夜。 朝雾这一夜也睡得不踏实,她不知道楼骁接下来会做什么反应,但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有微词。即便他要离开,她也会奉上银票送他走。 她从没想过欺骗楼骁的感情,原来商量好的也是搭伙过日子。这个世道留给女人的生存空间太小,她需要一个男人充当“依靠”往下活。 而若认真掰扯,其实她也把自己的感情搭进去了。 这件事发展到这一步,不止楼骁纠结难受,她也并不好受。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昨晚在梨花树下她便会开口答应了。 可是,没有如果。 *** 朝雾怕楼骁再见着她尴尬,一早起来自己做了饭,随意吃点便回了房间没再出去。她在屋里做针线,是刚学的纳鞋底,每一下都纳得手疼。 楼骁起来后发现又与昨晚上一样,自盛了饭吃。 吃完后他也没出去,直接去朝雾房间,结果走到门外的时候又停住了步子。 朝雾正坐在床边,看到布帘下的黑靴,便停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后,楼骁隔着布帘开口:“我全想过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我并不介意。我陪你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的爹若是再不找来,我便是孩子的爹。” 朝雾捏着白布鞋底,不自觉颤了下。 她低着头,眼角也跟着湿润起来,嘴上却说:“这样对你不公,我原没想到会这样,才会拉着你搭伙在一起,眼下,你不如早些脱身……” 她原想的是,她也能和柳瑟一样,和他简单清白地搭伙在一起过日子。 可没想到,会动了真感情。 既已经动了真感情,楼骁又怎么会脱身? 他站着轻声道:“我走是容易,又何时不能走?可你真的不会难过么?倘或再有人把你当弃妇,都来你门前欺负你,到时又有谁帮你?” 朝雾紧紧捏着鞋底,“我咬牙撑着便是。” 楼骁声音还是轻,“那又是何苦?你我不说,谁知道孩子不是我的?我说是我的便是我的,长大了只能管我叫爹。你若觉得对我不公,往后给我多生几个便是。” 朝雾听这话又脸红了,吸一下鼻子道:“谁要给你生孩子。” 楼骁又笑了,“不生也使得。” 说完他不再站着,打起门帘进屋里去。 见着朝雾在掉眼泪,抽了帕子上去给她擦,继续对她说:“我知道你心里比我难受,我又怎么会丢下你?我楼骁从来说话算数,这辈子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一定给你。” 朝雾自己接了帕子擦眼泪,“你是冤大头不是?” 楼骁看着她,“我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这辈子全得靠你养,谁是冤大头可还真说不准。” 朝雾破涕为笑,直接用帕子挡了眼睛。 楼骁看她终于笑了,松了口气,把她揽怀里,“我们好好儿的。” 朝雾任他揽着没动,等眼角的眼泪都干了,她放下帕子。 心里刚刚松了孩子这根弦踏实些,冷不丁又想到另一件事,她低眉默声片刻,突然开口对楼骁说:“我们到这也有半月了,我不大喜欢柳州这地方,不如再换个地方好不好?” 这话题说得实在突然,楼骁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住着不习惯?” 朝雾点点头,“邻里那些妇人也不好,多爱在背后嚼我舌根子。我想再费心找找,找个风土人情都好的地方,再安顿下来。” 楼骁思考片刻,“可眼下你这身子……” 朝雾打断他的话,“身子不拖累。” 楼骁又想片刻,依了朝雾,“你若不喜欢,我们便搬。” 朝雾面色高兴起来,“嗯。” 她想再折腾挪地方,倒不是不喜欢柳州。她只是想躲开李知尧,最好能永远躲开他。那是个她并不想招惹也招惹不起的男人,她只能想办法逃。 第17章 第十七章 朝雾一时起念,跟楼骁说了想换个地方生活的想法,但也没立马动身。一来动得太快怕直接引起李知尧的注意,二来也怕引起楼骁的怀疑。 她倒不是怕楼骁知道了会弃她不顾,楼骁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愿意接受,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抛下她。他不止不会抛下她,只怕还会为她犯险。 楼骁是个打小混江湖的人,快意恩仇惯了,必定有仇必报。眼下对她这般好,倘或得知了她又被李知尧逼迫羞辱,他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朝雾虽然不知道楼骁往前都有过哪些“辉煌”事迹,不知道他有多大本事,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在李知尧面前,楼骁有再多的江湖本事都完全没用。 楼骁帮不上她什么,他对上李知尧,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与李知尧同归于尽。 而对朝雾和楼骁而言,这并不是好结果。 所以,朝雾不想楼骁卷进这件事里。 她打算好了瞒下这件事,自己独自应付,一边想办法逃跑。 也因为这么想好了,不管楼骁走还是不走,她都不会跟他说这件事,所以她才会在昨晚回来后就躺着藏脖子里的指痕,今天更是在脖子里绕了条柔纱短巾。 楼骁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只当她是真不喜欢柳州,她要走他陪她便是。 见她高兴了,自己心里也生出暖意。 他温声问朝雾:“想再去哪儿?我是漂泊惯了的,哪里都成。” 朝雾想了想,“也没具体想好,也并不着急,先瞧瞧再说。” “都依你。” 楼骁是都随意,天为被地为席的日子都能过得来,有口饭吃他就能活着。他知道朝雾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所以凡事都以她的感受为先。 朝雾心里想着,李知尧声称此趟来柳州单是为了她,昨儿又刚绑了她,警告过她别想跑,眼下肯定是盯紧了她的。 在这当口,她不能走。 近期内她只能不动声色,尝试让李知尧对她放松下来,最好让他觉得她真的不会跑,那时再走,逃掉的机会才能更大些。 让她心甘情愿去伺候李知尧,让他高兴,她是绝做不到的。 她原是贵女,不过才落难一个多月,若是连这点原则和心气也磨没了,她也当真要瞧不起自己了。 李知尧在与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直接扑死她,而是想把她这只老鼠玩到精疲力竭自动撞他嘴里。她一点也不想玩,但也只能奉陪。 她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是有权有势人的世界。 虽然猫爪下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她也不想直接就放弃。 接下来的几日,朝雾都没有再出门。 她在家养身子做针线,需要出门办的事,都由楼骁去办。 楼骁是个敏锐的人,平日出入间便觉出了一些不寻常,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他不知其中缘由,想着怕不是自己往日惹的仇家寻了来,也便未敢轻举妄动。 虽然这么想,他心中也有疑惑。 这个世界上知道他鬼箫身份的人少之又少,知道的基本都被他灭口了。他清楚地知道的,了解他身份并活着的人,只有柳瑟一个。 想不清楚暗中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跟柳瑟有关,或者是他自己漏掉的某个仇家,总之他全都没跟朝雾说。 江湖上那些血雨腥风,都不是朝雾能承受的,说了徒叫她担惊受怕。 暗中监着他的人一直未有什么行动,楼骁慢慢也就放松了些许神经,想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多心了。 在江湖上混久了,最是疑心重,总觉得哪儿都有对自己不利的人。 再几日下来,楼骁把自己的疑心按下了。 这一日天气极好,他看朝雾日日在家闷着,再不出门都要发霉了,便拉了她出门逛市集。 朝雾也因为李知尧没再打扰她,这几日下来,神经放松了许多。 想着与楼骁一起,也就去了。 出去到市集上,逛逛布店,买些布匹料子,再逛逛成衣铺。金银首饰铺子也去了,但只瞧瞧当下时兴的样式,朝雾并不买。 若是买这些东西,她身上的钱不够花费的。 她此时只能紧着花钱,身上的死银子,能给孩子多留些便多留些。 逛完了金银首饰铺,又去了水粉铺子。 楼骁见朝雾看着一盒胭脂喜欢,想给她买,问下来要五两银子,朝雾当即便放下了,眼神都是说什么也不要。 楼骁以前和柳瑟搭伙过日子,身上从没多留过钱,他的钱都被柳瑟那晚卷走了。此时没有自己的钱财,也不能硬要给朝雾买这买那,自也不打肿脸充胖子。 朝雾在看另一盒胭脂,闻了闻味道听到掌柜的报价二十两,又放下了。 她看到楼骁在走神,问他:“怎么了?” 楼骁收回神来,笑一下道:“都不喜欢么?” 朝雾摇摇头,“我们走吧。” 胭脂水粉骡子黛,以前都是她用不完或用腻了直接丢给下人的东西,如今却是只能在店里闻闻味儿,一样也买不起。 走出了店门到街面上,朝雾兀自在心里叹这事,忽有一人从她身边撞她一下蹿了过去。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她立马去摸自己的袖袋,发现钱袋没了。 心里蓦地一紧,她立马看向楼骁,着急道:“钱袋被偷了。” 楼骁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看朝雾面色慌急,没空再多想别的,让她在原地等着,立马便追了上去。 朝雾跟着追了几步,看着楼骁和那小贼消失在视线里,便停了步子。 她脚力不行身子还重,根本追不上。 追不上便不追了,到街边停下来等着楼骁。 等的时候也忍不住着急,想着楼骁不知道能不能把她的钱追回来。从前家富不知柴米贵,现在是一个子儿都舍不得浪费。 然而她没等多久,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的脸冷得像块冬日寒冰,到她面前直接便与她说:“王爷请您到逸仙阁喝杯茶。” 听得这样的话,朝雾像遭了雷劈,瞬间僵住了身子,心底生出的麻意直蹿上指尖。 再想叫楼骁,哪里还有人。 她蜷起轻颤的指尖,在心里自骂愚蠢——偷她的钱袋还要特意撞她一下,让她当下就发现,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 朝雾下意识往后退开一小步,敛下目光,端稳了语气道:“麻烦您替我谢过王爷,喝茶就不必了,我要在这里等我相公,他马上便会回来。” 男子声音冷硬,如同没有感情的铁片人,“茶凉了,您的相公怕是就回不来了。” 低垂的目光僵滞一下,朝雾猛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他面上无半分温色,眼底更是像铺了万年坚冰,灿灿暖阳之下也让人不寒而栗。 朝雾只觉心底寒得更厉害,忽又觉出某处还有目光盯着自己。她再把头抬起来些,便见对面茶馆逸仙阁二楼的雕花窗口,正坐着李知尧。 他看着她,像在看自己猎网里一只徒劳扑翅的雀儿。 朝雾的目光与他碰上,遥遥对视,一时间街面上的喧嚣都歇了。暖阳照在西半空,洒下刺痛眼仁的冷冷光线。 明亮的冷,整个世界都没了温度。 眼前的男子转身走掉。 朝雾落下目光,默站片刻后迈开步子,往对面的茶楼上去。 她进了茶楼便有跑堂的上来招呼,她径自上二楼,去到李知尧所在的临街厢阁。进去后恭恭敬敬向他行礼,道一句:“给王爷请安。” 李知尧看着她,只觉她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以及通身的气派,和高傲坚韧的心性,根本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及。再寻常俗媚些,他怕是不会多看一眼。 他冲朝雾开口,“坐。” 朝雾不拿虚礼推辞,到他面前坐下。 李知尧看她一眼,拎起紫砂茶吊子给她斟茶,似笑非笑地开口说:“果然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叫人看了心生羡慕。人间至情至暖,不过如斯。” 朝雾眼睫低垂,目光在杯中茶水上曳曳成波。 没等她开口,李知尧放下茶壶便又是一句:“想好搬去哪里没有?柳州气候算好的,想找到比柳州还好的地方,怕是不大容易。” 朝雾紧着心弦,面上却仍端得住,开口说:“您不必这样诈我,我没想走,在您眼皮子底下,走也走不掉,想了也是白费功夫。” 李知尧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里判断真假。瞧着不像在扯谎,他笑一下,“是个识趣的人,那想好没有,是一女共侍二夫,还是和离跟了我?” 朝雾见识过李知尧的无耻下流,知道他就是在故意羞辱她。她骂过他,骂得尖酸又难听,骂他连山匪都不如,怕是这辈子他都没被人这么骂过,所以他要玩死她。 其实在她出言不逊的当时,就该人头落地的。 她这条命,算是李知尧赏的。 此时心里少了许多愤恨屈辱,更多的是平静,朝雾抬起目光看向李知尧,直剌剌迎着他的目光,“我和我相公恩爱不疑,只想相守到白头,您不能成人之美么?” 李知尧突然笑起来,好像听了什么无比滑稽的笑话。他喝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朝雾道:“好一个恩爱不疑,相守到白头……” 说着笑容慢慢隐下去,“下作无耻下流之人,怎么可能成人之美……” 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 但朝雾也知道,即便她没说过那些话,李知尧也并不会放过她,不过是再换个由头说辞罢了。 她也不后悔自己说过那样的话,李知尧就是无耻下作,她永远不会甘心伺候他。 朝雾不再说一些徒劳无用的话,她坐着陪李知尧喝茶,不让自己显露出太多的不情愿和排斥厌恶。一边坐着一边不时越过窗户往下看一眼,她怕楼骁回来找她找不到人。 可一直坐到天黑,朝雾也没等到楼骁回来。 李知尧没多留朝雾,除了喝茶也没逼迫她做别的事,天色黑下来后便叫寂影送她回家。 在朝雾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又叫住朝雾,语气寻常地对她说:“本王在这里呆着实在闲乏,甚是没趣儿。明儿晌午后我在三斤巷等你,我们去游园踏春。” 朝雾背对着他没回头,也没应声。 听他说完,迈开步子便走了。 寂影是赶她的马车送她回去的,车上还有她逛市集买的布匹料子等一些东西,一件也不少。这些东西都是寻常货色,没什么好的。 寂影知道朝雾住哪里,直驱马车进她家院门。 停好马车后不等朝雾下车,他人便消失了。 朝雾起身打开车帘,看车外空空无一人,但踏脚凳已经摆好在了车下,她便把东西抱在怀里,小心翼翼下了车。 下车后看到家里黑乎乎一片,连盏灯都没点,心里自然不踏实。 楼骁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朝雾把买的东西抱进屋放好,点上灯,便坐着等楼骁回来。 等得最焦躁的时候,她甚至想趁夜去布溪街找李知尧,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今天陪李知尧喝了茶,也没有再惹怒他,她想着李知尧不应该对楼骁做什么才对。再者说,楼骁是可以把她从军营里救出来的人,没有她在后面拖累,也不应该会出事。 想着想着想到自己出茶馆时,李知尧让她明天陪他游园踏春。这又忍不住想,莫不是李知尧知道她根本不会去,所以才会使这招? 她不安了一夜祈祷了一夜,只睡了短短两个时辰。 到第二天晌午楼骁也没回来,她只好去三斤巷赴约。 去之前,朝雾在家稍微梳洗拾掇了一番,绾个简单发髻,穿平日里穿的普通衣裳,并没有特意打扮。而她即便不打扮,也比其他人出挑很多。 她拾掇好了又把昨天买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打算都先放起来。整理的时候发现自己买的东西里竟有一盒胭脂,是她闻过的最贵的那盒,足要二十两。 二十两,是她母亲一个月的月钱。 她做小姐的时候,一个月月钱不过才一两。 这东西不是她买的,更不可能是楼骁买的,他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捏在手里,自然想到了李知尧。 李知尧的东西她不会要。 她拿上胭脂膏出门,去三斤巷。 到那里的时候,巷子里一如既往的没人往来,只停着一辆漆金马车。 朝雾走过去,提裙上马车,打起帘子弯腰进去。 进去后在李知尧对面坐下,直接把手里的胭脂膏子送到他面前,“我不用这些东西。” 李知尧笑一下,“喜欢也要装着不喜欢,不累么?” 朝雾把胭脂膏子放在他旁边,坐好了不答话。 李知尧用余光扫一下那胭脂膏子,再看向端坐着的朝雾。 马车晃几下上路,朝雾又问:“我相公去哪了?” 李知尧只觉好笑,“我对你相公没兴趣,不管他的行踪。” 朝雾不与她绕弯子,“那小偷是你的人。” 李知尧懒懒地靠到车厢壁上,抱起胳膊,“确实是我的人,不过你相公身手了得,又得了个女人的帮助,打伤我的人跑了。难道……他这一夜都没回去?” 朝雾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知尧嘴角眼梢都挂着讥诮,看着朝雾的眼睛,“你是不是被他骗了?他一个跑江湖的,外面女人多得是,说不定是碰上了老相好的,叙旧温存去了。” 朝雾把双手掖在大腿上,指尖掐了掐手心。 她盯着李知尧,“他不会。” 李知尧懒得再说话,闭上眼睛。 片刻后他闭着眼睛忽笑了一下,呓语般讥诮,“恩爱不疑……”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朝雾看不出李知尧是不是在说谎,不过细想想,他说这样的慌也没什么必要。 既然楼骁没事,她也就安心了。 对于李知尧含讥带讽说的话,朝雾并不往心上放,免得生气。 遇到他这样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再者,朝雾说的那些话,不管是对楼骁一口一个软甜的相公,还是恩爱不疑相守白头,原就都是单为了说给李知尧听。 她当着楼骁的面,并不这样叫。 当然,她也没有和楼骁正正经经结过什么海誓山盟。 她和楼骁虽已交了心,情投意合打算真正在一起,但到底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还没有行跪拜天地之礼。因这会儿还不能算是真夫妻,夫妻之实更是没有。 朝雾和楼骁都没有父母,可以自愿成婚,但天地总归要拜。 没个章程,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在李知尧闭上眼睛后,朝雾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没事可做,只晃着身子发呆。 车厢里安静下来,什么声响也没有。 李知尧靠在车厢壁上闭眼歇了会,片刻后睁开眼睛来,便就懒懒地盯着朝雾看。 目光直接得不加任何掩饰,在她脸上寸寸扫过。 看到她脸上未施粉黛,皮肤却细嫩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双眉不画而黑,睫毛细密又纤长,双瞳剪水。 细摹着往下,顺着鼻尖落到唇上。 粉嫩的嘴唇水水润润,微启微抿间撩得人心里发痒。 看一会,李知尧忽勾了下嘴角,突然伸手过去拉朝雾,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不管朝雾被吓了一跳慌了神色,直接把她困在怀里让她脱身不得,另只手摸了身旁的胭脂膏在手里。 他锁着朝雾,把胭脂盒送到她面前,对她说:“擦给我看。” 朝雾本就讨厌他排斥他,最不愿和他挨得过近。被他这样困在怀里,与他贴近,她只巴不得立马躲开。可偏偏手脚都不顶用,敌不上他一根小手指的力气。 于是蹙紧了眉,用胳膊抵开李知尧的胸膛,“你先放开我。” 李知尧目光微微冷下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朝雾本能地怕他,怕他冷下脸来满身杀气的模样。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当着她的面一剑就刺穿了山匪的咽喉,只差一点就把她也一并刺死了。 想起留云山上的那一幕,想起一滩一滩的鲜血,朝雾忍不住要发抖。 她没敢再挣扎,收起对李知尧所有排斥情绪,抬手接下胭脂盒。 朝雾轻轻把胭脂盒打开,在李知尧的视线逼迫下,食指轻轻沾上一点胭脂膏,抹到嘴唇上。 一下一下抹开的时候,她压着心慌迎上李知尧的目光,与他对视。 更确切地说,是对峙。 她怕他,但依然不愿甘心屈服。 李知尧便这样看着她抹,抹完了嘴唇,再抹脸颊。 明明是该抹出个可人桃花面的,朝雾却硬生生把自己抹成了戏台上的丑角儿,脸蛋红得像猴屁股。 李知尧的目光愈发冷起来,知道朝雾是在恶心他。 她不愿取悦他,哪怕只是抹个胭脂。 抹好了,朝雾把胭脂盒盖好。 再看向李知尧,她笑一下问:“好看吗?” 好看个蛋,再美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毁。 李知尧全然没了兴致,嫌恶地一把推开她,忍着想杀人的冲动,压着要炸开般的暴怒闭上眼睛。 朝雾知道的,李知尧不过就是贪她个美色。大概是近来闲得发慌,才没直接绑了她要了便是。别说要她的身子,他便是要她的命,那也就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朝雾一直在激怒他和顺从他之间来回徘徊,又怕他又厌恶他又不愿放弃自己。 当然,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让她不能放弃自己。 对于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她不敢主动对李知尧说。 见识了李知尧的无耻和毫无底线,她不觉得李知尧会因为她怀了身子就放过她,只怕他还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她不敢冒险。 朝雾在李知尧对面坐好,随着车厢轻晃两下身子。 她刚放下胭脂盒,便有一块帕子落在了她裙面上。 李知尧扔过来的,什么意思很明显。 朝雾捡起来擦脸上的胭脂,再次默声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门,直奔城郊而去。 柳州城郊园林多,最是踏春好去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柳州地处偏南,春时景色最好,烟柳如雾。 而城郊能玩的去处也不尽是些园林,香火盛的道观庙宇,也是人踏春爱去的地方。携手并肩逛了半山景致,顺着手儿的,也能上柱香求份平安。 李知尧没有带朝雾往道观寺庙那些地方去,直接去了苍翠亭。园中景致甚好,假山假石随步变换,花开满院。最别致的,是园中有一面水清如镜的苍波湖。 春日出游,三五成群,做的不过都是看花赏景,吟诗作对亦或湖面泛舟这些事儿。 眼过这些美景,朝雾的兴致并不高,因着身边一同游园赏春的人不对,也因她还在惦记着那个对的人。不知道楼骁到底见了什么人,为什么昨晚没回去。 李知尧本来就不爱做这些文人爱做的事,酸唧唧的,对着这些花儿朵儿水儿燕儿,高不高兴就来一首。他没诗情,并不觉得这些景致有什么可歌可颂的地方。 原是逼着朝雾来的,现在看她一路心不在焉,只怕所有的神儿都跑她相公那去了,他更是觉得气胀。于是一把捏了朝雾的手腕,和她说话,“想谁呢?” 来往人不多,但也并不很少。 朝雾下意识便要把手腕从他手心抽出来,恼了脸色与他说:“这是在外头,来来往往的全是人,请您稳重些。” 李知尧转头往四周看看,确实有人在瞧他们。突然就有趣儿了,他直接下滑把朝雾的手握进手里,捏起来恶意揉两下,笑着看她,“都跟我出来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朝雾的脸一下子就气红了,却又知道拿他没法儿。 若是在这闹起来,不知他还要做什么。 她微抿嘴唇,忍下了。 忍得双眼都泛红,像被惹急了要跳起来咬人的兔子。 李知尧抬起手在她眼角蹭了蹭,一副“温柔”模样,“别哭,不好看。” 朝雾忍着情绪,“你会遭报应的。” 李知尧还是笑,“是么?” 朝雾仰头盯着他,“我会日日为你‘祈福’。” 李知尧才不信这些,他刀下那么多亡魂,若桩桩件件都有报应,他早该死个千回万回了。 这个世界,弱者无处说理。 李知尧没与朝雾动气,目光从她脸上飘起,忽看到不远处半空升起几个风筝。 他二话不说,拉着朝雾就往那处去了。 寂影拿了一面纸糊的风筝来,拖着长长的尾巴。 李知尧松开朝雾的手,支使她,“放风筝去。” 朝雾听得出他出口这语气,不是叫她去放风筝玩,而是故意拿她耍乐子,让她放风筝给他看着玩。而事实也是,她并不会放风筝。 风筝拉在她手里,只爱往地上栽,导致她洋相百出,十分艰难。 李知尧看她这个模样,自然高兴。 而朝雾现在虽然还没显怀,但也跑不了多少,她原没怀身子那会就不大能跑。 累得嘘嘘喘气后,她便说什么也不放了。 好在李知尧没继续逼迫她,示意寂影过去。 寂影从她手里接过风筝,很轻松就把这纸鸢送上了天。 风筝飞稳后,寂影拉着线到她面前。 朝雾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线。 但因为累得很,气还没喘匀,在寂影松手后,朝雾并没能把风筝线捏稳。 线绳突然脱了手,往上飘去。 朝雾慌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忽有一只手抓住了风筝线,把它再次送到她手里的同时,还从背后圈住了她。 像有情人之间最自然的暧昧。 朝雾握住了风筝线,手背上覆着李知尧的手。 他的手很大,衬得她的手娇小又细嫩。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像靠在他怀里。 朝雾下意识往前避开些,要从他怀里出来。 李知尧握紧了她的手,困着她的身体不让她动,仰头看着天上的纸鸢,在她耳边说话:“一起放。” 朝雾哪里想和他一起放,只不过知道反抗无用,只怕还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便依了。 她也仰头看半空的风筝,难得主动与李知尧说话,虽也带着些讥讽,“大夏的摄政王,这么闲么?” 朝中的事一概不管,跑到柳州来,拿她耍乐子。 不知道折腾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李知尧回答她,“确实闲。” 朝雾顺话问:“举国上下大小要事都归你管,怎么会闲?” 李知尧不愿多说,只道:“放风筝。” 朝雾用余光往后瞥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风筝放一阵后也便没趣了,李知尧又带朝雾去游湖泛舟。 朝雾想早些回去,李知尧并不让她如愿。 坐在小舟上,他看着她问:“想你相公了?” 朝雾无心赏湖景,直接道:“一直在想。” 李知尧笑一下,“他抱着其他女人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在想你。” 朝雾盯着他,气得脸红,不再说话。 李知尧很喜欢看她这副气得想杀了他却只能忍的模样,越高傲越不屈,他越想看她忍辱含恨的样子。总有一天,她会甘愿伺候他。 小舟是寂影在划,划到沿岸一隐蔽处,三面围山,坡上花枝落水,他忽停了桨。 然后不等朝雾反应,他一个跃身便走了。 这样的地方,留了朝雾和李知尧两个人。 朝雾自然心慌,起身问李知尧:“怎么不走了?” 李知尧坐着仰头看她,“这儿挺好,多赏一赏。” 朝雾低头看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没等她再说出话来,李知尧扯了她的袖子,一把把她拽坐下来。 小舟在水中摇摆几下,荡起细细水波纹。 朝雾扑在李知尧怀里,挣扎几下要起来,又被他扯着扑下去。 她不徒劳了,仰头看他,“你想干嘛?” 李知尧一副很放松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无耻下流的人还能干嘛?倒是你……” 说着握过她的腰身把她抱进怀里,逼视她,“你能干嘛?” 朝雾尽量让自己不要慌,“你不要逼我。” 李知尧笑着,用手指划过她脸颊,“逼你又怎么样?你是想投湖,还是打算把人叫过来?投湖我可以帮你,倘或把人叫了来,刚好碰上了你的邻舍,他们看到这一幕,不知会怎么想?” 朝雾紧着呼吸,眼尾扫红,目光屈辱含恨。 李知尧捏过她的脸,看着她眼中的怨毒,“你还没有跟你相公说过我吧?假如再叫你相公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杀了你还是休了你,或者,情深意重地来找我拼命。可让你说,你相公找我拼命,是我死,还是他死?” 朝雾与他对视,最终还是慢慢软了目光。 她身子也不自禁颤起来,声音低低道:“不要让他知道。” 李知尧松开她的脸,“看来你已经有选择了。” 说完落到她耳边,“我不逼你……” “亲我。” 朝雾几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泪,心里的屈辱绞着她的心脏。 如果诅咒能成真,她想咒他死。 李知尧等了她片刻,似乎是没了耐心。 朝雾看出他要撂开她起身,心一横眼一闭,抬手圈上他的脖子,亲上他的嘴唇…… 李知装着不为所动,等朝雾亲完了放开他,他面上是一副分毫不乱的模样。 他掩饰心中澎湃,轻嘲开口:“他就教了你这些?” 她明显很笨拙,并不精通这些事。 既然没教好,他就代劳了。 于是又低声一句:“我教你。” 说完亲上朝雾嘴唇,收紧她的腰身。 风过山坡吹乱落水花枝,神经愉悦得像染了香,在心底曳开大片花朵。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马车停在三斤巷,春日傍晚的软风吹动前楣一角挑起的西瓜灯。 日头早落了山,巷子里暮色沉沉。 朝雾从马车上下来,沿着巷子往一头走。 她也怕人瞧见,一路把头低着。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她是被逼的,但这世道对女人总是格外刻薄。眼下她在外人眼里是楼骁的妻子,倘或叫人瞧见她常从别人的马车上下来,那话便难听了。 头埋得有些深,朝雾眼里瞧不见别的,只看得到被鞋尖儿踢起又落下的裙面,落脚无意踢开的小石子儿。 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手心攥着胭脂盒。 她想,楼骁不知回来了没有。 到家开了门进屋瞧,发现他还是没有回来。 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心里越发担心惦记楼骁,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他去,便只能在家等着。 在房里点上灯,朝雾把李知尧硬塞了给她的胭脂收到箱子底下。 她原想直接扔了的,但想想兴许还能有用,便收着了。 这东西不能让楼骁瞧见,免得再横生什么枝节,所以只能先收起来。 等她用完,再拿去扔了不迟。 收好胭脂后,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朝雾还是拿起了针线来做。 就近坐在油灯底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 灯苗散出来的暖光照着她的脸,在她脸上蒙上一层柔光,让她越发美得像个遗落凡尘的仙子。 针线做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得院门响动。 朝雾心头一动,把手里的鞋底锥子放回笸箩里,起身便往外面去。 借着院中霜白色的月光,瞧见进门的果然是楼骁。 朝雾心里生喜,迎到院子里,“你回来了。” 楼骁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捏过朝雾的手,与她说:“叫你担心了,原该早回来与你说一声。我昨天追的那小偷,结了三五个人是一伙的,身手都不错,刚巧我又遇上个熟人,她为我受了不轻的伤,不好丢下,只能先送去医治,便耽搁了……” 朝雾听完楼骁的话,自然想起李知尧今天对她说的那些龌龊言辞。她不用考虑做什么选择,她自始至终相信楼骁,拉着他进屋,“进屋说,吃了饭没有?” 楼骁随在她后面进屋,“她刚醒来,喂了她一些吃的,我也随意吃了些。” 吃了就不必再费心做了。 两人进屋坐下,都是见到了彼此心安心暖的模样。 楼骁原还准备了被朝雾盘问,现在看她这又软又乖巧的样子,只觉得她也太过温柔懂事了,只好自己先开口问:“我把你一个人丢大街上,一天一夜没回来,你都不生气,也不好奇我碰上了什么人?” 其实是好奇的,不过并不生气。 朝雾看着他,软声问:“碰上了什么人?” 楼骁被她这模样惹得笑出来,捏一捏她软嫩细滑的手,“一个老相识,总之我心在你这,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还有,以后若再遇上这种事,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没人伤得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可能有事。” 朝雾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有多厉害?” 楼骁清一下嗓子装模作样起来,“很厉害,天下第一。” 朝雾被他逗得笑起来,“吹牛。” 楼骁来劲了,“你若不信,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我的名号,便知我有没有吹牛了。” 朝雾信了他了,“你江湖名号是什么?” 楼骁张嘴没说出话来,顿一会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说也罢。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楼骁。江湖上无人知道我真名,退了便是退了。” 朝雾看他不大想说,也便没再问。 楼骁还记着她要离开柳州的事,又与她打商量,“我那个老相识伤得有些重,等她伤养得好些,我们再准备搬家,可不可以?” 朝雾也没打算说走就走,她不是在等心情,她是在等机会。 近期内怕是没什么能走的机会,朝雾自然点头,“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楼骁把朝雾的另一只手也捏起来握在手里,认认真真看着她,“等换了地方,我一定给你裁一身漂亮的红衣裳,和你把天地给拜了。即便没有父母亲朋,我也要给你正正经经的名分,不会让你稀里糊涂地跟着我。” 朝雾突然就被他感动到了,片刻后湿着眼眶子应了声,“好。” *** 楼骁潇洒不羁惯了,自己并不是个凡事都讲规矩礼数的人,更多时候做事都是随心所欲。但她知道朝雾和他不一样,他愿意为她变得像君子一些。 没解决名分上的事,自然也就不去同床共枕。 晚上睡觉,两人还是睡的两个屋。 屋子里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耗子啃柜角的声音。 因为陪了李知尧半天,并被他逼着亲了他,朝雾心里结着疙瘩,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她并不想去想李知尧那个无耻之人,可脑子不受自己控制。 她甚至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在拖累楼骁。 若不是她,楼骁现在还过着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身手好本事大,不惧任何人。 他可以活得极其潇洒快活,不用像现在这样陪她窝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更不会被她连累,被李知尧这样的人盯上。 想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到最后的最后,朝雾还是给自己鼓了劲,告诉自己不能被压倒,不能退缩,要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现在仅拥有的这些。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孩子和楼骁。 抱着这样的信念躺着到睡着,早上起来,精气神格外的好。 楼骁与她一同做饭吃早饭,满院温馨。 吃完饭,楼骁在家陪了朝雾半日。 过了午时,他与朝雾打了招呼,出去看他那位受伤的老相识去了。 朝雾看出楼骁不想让她认识他的老相识,不想她知晓并参与他的过去,大约只想和她重新开始,让她参与他新的人生,她也便没多说什么。 她自己在家里呆了一天,晚上等楼骁回来吃饭。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是如此,楼骁每天都要出去半日。 这样两日后,朝雾在楼骁晌午走后,拿出了压在箱底的胭脂膏子。她给自己换上了箱子里那套最好的绸缎衣裳,精心绾了发髻,并擦了胭脂,出门去了布溪街。 她是一路避着人走的,找到李知尧在柳州所居的宅子,站在门上让看门的下人往里通传一声。 两个看门的家丁问了朝雾名字,并不往里通传,直接就领了她进去。 领她到上房,与她说:“王爷在里面。” 朝雾进去了也才知道,李知尧现居的这处私宅,各处也都有看守的侍卫,气氛十分森严。 她站在上房门外站了好片刻,才再度收整好情绪,抬步进屋里去。 走起来步子慢而小,是最端庄窈窕的模样。 李知尧坐在屋里的罗汉床上,早被小厮跑来通传过了。对于朝雾会主动来找他,他多少有些意外。当然,也就十分想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他等着朝雾进屋,视线懒懒地落在门边。 一片曳成了荷叶边的素色裙摆先越过门槛儿,裙下是一只同样素色的鞋。 等朝雾整个人进来,李知尧目光懒懒往上抬,越抬其中的懒意便越少。一直抬到下巴嘴唇鼻尖眉眼,他眼底已不自禁亮起了细细碎光,直直定在了朝雾脸上。 他没有见过朝雾这样,穿着布料精细剪裁别致的衣裳,腰身纤细,身段婀娜如柳。脸蛋不施粉也白如凝脂,嘴唇上擦了胭脂,脸蛋粉润得像郊外初开带露的桃花。 她进门后欠了欠身子,颔首敛目向他行礼:“给王爷请安。” 李知尧定着目光又看她一阵,方才出声:“过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朝雾直起身子,颔首敛目走过雕花落地罩,直走到李知尧面前。 距离罗汉榻隔了两步,站着不再动。 李知尧端起手边小几上的茶杯,捏起杯盖拨两下浮沫,喝了口茶又放下。 他再看向朝雾,客气道:“坐。” 朝雾目光稍稍抬了下,往他下手的圈椅上坐了。 到底还是忐忑,看起来拘得很。 李知尧看着她的侧脸,转一下拇指上的象牙扳指,故意拿她调-笑,“两日不见,想我了?” 朝雾低眉坐着,目光轻晃,抿唇点了下头,“嗯。” 原本就不是问的真心话,他俩之间有什么真心话?原想着她又该气恼起来的,竟没想到这么爽快便应了。应的那一下,竟还有些羞怯,像真的一样。 李知尧捏着扳指的手僵一下,很快又转起来。 他自顾笑一下,把手递过去到朝雾面前。 朝雾看着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有常年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留下的老茧。片刻后,咬了咬嘴唇,抬起手搭到他的手上。 李知尧使力一拉,轻轻松松把朝雾拉进自己怀里。 他似乎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困着,像困一只时而会亮亮爪子的小猫。 把她拉在了怀里抱着,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我什么?亲起来比你相公舒服?” 朝雾没有习惯他的下流,她也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折辱她。似乎用这些话羞辱她,会让他得到很大的快感。 既来了,便只好忍着。 忍着愤恼忍着恶心厌恶,任他抱着,对他说:“回去后我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把我丢在大街上,一天一夜没回家,确实是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他既如此对我,我又何苦为他这样撑着?” 李知尧听不出她话里的真假,但他知道,这个女人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绵软无害。他捏起她的手来,放在手心把玩,接话道:“伤心了?” 朝雾“嗯”一声,似要落下泪来,仿佛攒了一肚子的委屈。 看着是要忍着,眼泪却刷刷落下来。 李知尧不知她是真是假,却忍不住被她情绪带着走,伸手扯出她掖在袖袋里的帕子,为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温声问她:“在他那处受了委屈,来我这里诉苦,你拿我当什么?” 他堂堂大夏摄政王,人人见而怕之,这会儿好像竟成她这个小娘子的野男人了。 不能拥有姓名,只能背着她夫君给她擦擦眼泪。 朝雾接下他手里的帕子,吸一下鼻子道:“不止吵了架,他还打了我一巴掌,脸上的印子今日才消干净。这两日我想了许多,王爷看上我原是我的福分,我不该拒您于千里之外。可我如果开始就不拒您,见着您这高枝儿就要攀,那我也不配得王爷您的宠爱。” 李知尧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演戏,让他全然相信她,这会儿他是做不到的。他继续把玩着她的手,只觉得细软得像面团子,巴不得永远就这么握着。 朝雾停下擦了会眼泪,越发情真意切,续上又说:“我全想通了,人活一场梦,能叫自己活得好点为什么要拒绝呢?我相公一事无成,平日连铺子里最便宜的胭脂膏子也买不起,也就能给我个正妻的名头。妻又如何妾又如何,我若是跟了王爷,比那些寻常小妾又不知尊贵多少,且每日再不用愁银子。我也爱那些花儿粉儿的,也喜欢金银首饰漂亮衣裳,只是……全买不起罢了……” 李知尧都仔细听了,面上不露什么,只道:“你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我就让寂影去接你,以后你住我这。过两日回京,我带你一道回去。” 朝雾目光微动,又小着声儿,“倒也不这么急。” 李知尧松开她的手,“怎么说?” 朝雾收了收委屈又可怜的模样,微微转头看一眼李知尧,再转回头来,“我好歹与我相公夫妻一场,不能善始善终,我这心里便拧着个结。您宽裕我一些时间,等我向我相公讨了休书,再清清白白跟着王爷。” 李知尧盯着朝雾,“他叫你这么伤心,你还要善始善终?不过一份休书,我帮你讨来便是。” 朝雾摇摇头,“我和他如今还是正经夫妻,王爷出面怎么好?叫别人嚼了舌根子,说您强抢民妇,岂不是坏了您的名声?我也不想叫他知道我和你的事,免得再给您招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与他夫妻缘分尽了,好好地讨封休书,我再跟您回京城,岂不都好?” “便是再有人背后嚼舌根子要骂,也是骂我攀权附贵,勾引了您,拣着高枝儿就飞了,说不到您的头上……” 李知尧确实觉得样样都好,周全到他有些不相信。 他把朝雾再往怀里抱抱,笑着道:“便依你。” 朝雾在心底松了口气,任他抱紧。 拼命压着心里本能的排斥,她软软开口:“话说完了,我心里也好受多了,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就先回去,想想怎么讨那封休书。” 李知尧并不松手,从后侧看着朝雾,“时间还早,急什么?打扮了这一身过来,说了话便走,你觉得合适么?今晚我要是想你想的睡不着,怎么是好?” 朝雾把头低着,“王爷,我不想太过随便,您等我讨了休书。” 李知尧笑一下,落下个羽毛般的吻在她后颈,“那还一样,亲了我便让你走。” 朝雾手指蜷在一起,渐渐收紧,攥得裙面也起了褶子。 而后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她闭了眼回过头去,亲上李知尧的嘴唇。 李知尧并不做回应,就那么看着她亲他。 气息实在虚了,他才握上她的腰让她直接转身对着自己。 他控制好气息,看了眼朝雾,动作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碎发。碎发全拨到了耳后,他顺势托住朝雾的后脑,低头附到她耳边,用说情话般的语气道:“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如果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你最好是心里明白……” 说完慢慢抬起头来,笑意“温柔”地看着朝雾。 朝雾听着这话,只觉得一字一句都寒进了她心里,冷得她直想发抖。迎着李知尧冰冷的眼神,在忍不住要露怯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直接又堵住了李知尧的嘴,彻底打乱他的注意力。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朝雾从李知尧的上房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变了天。 头顶灰蒙蒙的一片,眼见着便要落下雨来。 朝雾穿过几个月洞门,走到垂花门,寂影已经备好马车等着她了。 见她来了,放下踏脚凳让她上车,拉着她出大门去。 朝雾到柳州时日不长,平日里又不常出门,因对城里街巷路桥都不大熟。她坐在马车里任寂影赶车送她回家,知道他会在三斤巷放她下来。 或许是要下雨的缘故,马车里显得异常憋闷。 走在路上,朝雾不时抬手把车窗帘子挑开些,吸一口窗外的软风。 忽马车堵在了弯拱桥头,朝雾打开车窗帘子便就多看了看。 看也不明目张胆,只在窗帘缝里露出一对眼睛。 目光轻扫间,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朝雾把已经扫过去的目光又移回去,便见桥下路边医馆前有一男一女,男人正扶着步子轻飘不稳的女人往医馆里去。 男人是楼骁,而女人,朝雾也认识,是柳瑟。 她一直看着楼骁把柳瑟扶进医馆,才慢慢把车窗帘子放下来。 此时桥上也不堵了,寂影赶着马车过去。 朝雾坐在车厢里晃着身子,心里默默想,原来楼骁遇上的,帮他应付了李知尧手下的一伙“小偷”而受了重伤的人,是柳瑟,难怪他绝不口不跟她提自己遇上了哪个老相识。 她和柳瑟之间有过结,柳瑟要吞她银票把她卖去青楼是一宗,后来通了消息给山匪,让山匪绑了她是一宗。当时楼骁从李知尧的军营里把她救出来,就不愿说是从柳瑟那问出的消息,大约是怕她对柳瑟更加怨念深重。 再怎么说,楼骁和柳瑟相依为命一块长大,兄妹般的情分不是说没就能没的。 她是半道插-进来的人,更像从柳瑟手里夺了楼骁。 眼下柳瑟为楼骁受了重伤,楼骁不可能丢下柳瑟不管。另一方面,楼骁大约又不想她卷进他和柳瑟之间,让关系复杂难缠,所以便直接不想让她和柳瑟再有什么交集。 他和柳瑟之间的事,他自己处理就是了,他只想给朝雾最简单清净的日子。 而朝雾自己也确实不想再与柳瑟有什么交集,那个女人不喜欢她容不下她,她自然也不喜欢她,甚至对她还有怨念。不过因为楼骁偏帮她护着她,她也就不计较罢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三斤巷停下来,朝雾还在想这事出神。直听到马车外传来几声敲窗框子的声音,她方才回过神来,提起裙子下马车。 寂影向来是不说话的,朝雾下车后向他轻轻颔首,便转身走了。 因为乌云在头顶聚得越发密,朝雾步子便比平时更快许多。出了巷子再走过一条街,到家开了院门的锁进门,刚抬步到廊庑下,那雨点子便密密砸下来了。 原当是春雨细如毛润如油,结果这却是一场大雨。 朝雾站在廊庑里没进屋,只觉春风也冷,吹得身上的裙子贴得紧,越发显得她腰身纤细,整个人纤弱得风一吹便要倒一样。 她伸手接了几滴廊外的雨,凉意从指尖直接蹿上胳膊。 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条胳膊,她方才进屋,去把衣服换下来,顺便把脸上的胭脂也擦了。 她今日这般打扮去布溪街见李知尧,不过就是想主动给自己争取些机会。她不能总等着,等那个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给他机会。 他不会给,反而她越反抗不屈,他越想压迫她。 如果顺从能让他放松对她的关注与折腾,甚至让他觉得无趣想丢开,她愿意伪装自己去暂时取悦他。 只要他对她放松下来,她就更有机会逃跑。 到时候若真能摆脱了他,再不提这一段让她恶心的过往就是。 换好了衣服擦了胭脂,屋外的雨仍大。 门也出不去,只好躲在屋里。 朝雾到窗下撑起花窗,听着窗外雨声,坐在炕床上做针线。 雨势由大到小,最后淅淅沥沥落在枇杷树梢头。 树上结满了枇杷果,还没到全熟的时节,唯有三两颗泛着黄。 绿果儿密挨着,挂满了细密水珠子。 一直等到雨停又过一阵子,楼骁方才从外面回来。 手里拎了条鱼,要给朝雾红烧了吃。 朝雾放下手里的针线去灶房和他一起忙活,看他杀鱼的时候看一眼便把目光撇开,只觉太血腥看不得。肚子都剖开了,那尾巴还在摆呢。 楼骁把杀好的鱼放进盘子里,看着朝雾笑,“吃的时候不见说残忍。” 朝雾想想,他们这些人,什么都经历过,杀人似乎都是家常便饭,别说杀条鱼。她不去驳楼骁,直接换了话题问他:“你那个老相识的伤,怎么样了?” 楼骁去灶底点火,“好些了,过个小半月应该能痊愈。” 朝雾过去接他的手烧火,“等她伤好了,你要留下这位老相识么?” 楼骁起身往灶前去,毫不犹豫道:“不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了便是散了。我决心要与以前断个干净,过全新的日子,自然不会再与她同行。” 朝雾往灶底递柴火,看楼骁往烧热的锅里倒油。 油热了,鱼下锅便猛地炸起来。 朝雾下意识往后缩一下,怕热油溅到自己。 楼骁站在锅边看着她笑出来,只觉得她格外娇憨可人。 晚上坐在一桌上吃饭,气氛一如往常一样温馨。楼骁瞒着老相识就是柳瑟的事,朝雾瞒着李知尧逼她羞辱她的事,只当什么都没有,日子踏实又安心。 吃完饭闲聊一阵,直等困了,各回各的屋。 楼骁也想和朝雾同屋同床,不过,他更愿意疼惜珍惜她。 接下来的几日,楼骁每天都会出去半日,朝雾知道,他是去照看受伤的柳瑟。所以她也不多问什么,只在他走时,嘱咐一句:“早些回来。” 楼骁便亲亲她的额头,答应她,“好。” 每日楼骁走后,朝雾多半都是在家看书做针线,偶尔也会避开人去李知尧那里。或在他的私宅里陪他盘剑阅兵书,或出游郊外,她都戴着一张微笑假面。 李知尧也不全信她,第二次一同出游的时候便试探着问了她:“休书讨得如何?” 朝雾伏在湖心亭边看亭外风景,懒懒道:“他是个死心眼儿,觉得这事儿由我提出来他面子上过不去,眼下还不愿答应。可终究是迟早的事,我不愿再跟他过下去。” 李知尧落手在扶栏上,从后面把朝雾罩在怀里,眼睛落在亭外风景上,在她耳边又问:“那他晚上回家,还碰你不碰?” 朝雾最不愿和李知尧说这些话,可他总爱提。 她只好装着不羞这些事,回答道:“他每天都出去半日,您应该知晓他去见的是男还是女,到晚上回了家,还有心情碰我么?” 李知尧仍落气息在她耳边,“你要是难耐得慌,来找我。” 朝雾早羞愤得红了耳朵根子,但她装着是娇羞,反手一把推开李知尧,红着脸道:“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你脑子里天天尽想那些事,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手上那么点绵软的力气,根本没把李知尧推开多少。 他又把她罩在怀里,继续附在她耳边,“你说,我天天尽想些什么事?” 朝雾把脸撇开到一边,“你自己知道,我可不说。” 李知尧笑一下,“我以为你都钻到我脑子里见了,那可不就见着你自己了?” 朝雾耳根越发红得要起火,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直接用头撞了他一下。 李知尧让她撞了也不没生恼,忽又换了话题,和她说:“明儿我有事,要离开柳州几日,一早便得出发。等我几日后回来,希望你已经把休书讨到了。” 听他说要走,朝雾扶着亭栏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只一下便松了,她回头看向李知尧,“你这会儿离开柳州,就不怕我跑了?” 李知尧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含笑,“你会跑吗?” 朝雾把头转回去,看向湖上接天荷叶,语气散散道:“又能跑哪儿去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知尧敛起目光,“你知道就好。” 朝雾还是语气松松,“我自然知道,比起在您眼皮子底下逃来窜去,哪有做王爷的宠妾来得轻松自在。再说,楼骁那男人值得我逃么?” 李知尧的声音在她耳边,透着清冷,“可你还是喜欢他。” 朝雾手指僵了一下,片刻松着语气接话道:“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别的一概不看……”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知尧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我不管你喜欢谁,和你相公是恩爱不疑也好,或是心如死灰也罢,我的耐心有限,再给你最后这几日时间,你若是还讨不来,我便用我的方法帮你讨。” 耳边的声音像一把把匕首一样,蹭过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朝雾的整个背都下意识绷紧了。然后她放轻松似地笑一下,轻声道:“王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李知尧也笑,落吻在她耳后,“我就喜欢吃冷的。” *** 按说好的,李知尧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柳州。 但朝雾没松心里那口气,也不敢松。 她到底还是摸不清李知尧会在她身上费多少心力,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一走就把她丢开了,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借这机会测试她是不是在骗他。 不过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拥有的唯一一次并且是最后的逃跑机会。 这次不跑,可能就再跑不掉了。 怕自己被李知尧安排人盯着,朝雾起先没有冒险逃跑,刚好柳瑟的伤势也没完全好,再等几日不迟。她想,头几日熬到盯她的人对她松懈下来,然后再走不迟。 自从李知尧离开柳州后,朝雾的神经便松闲下来,每天都觉得身轻似小鸟。为了表现出自己确实没有逃跑的心思,每日在楼骁去照看柳瑟时,她便出去逛市集。 柳州著名繁闹的几条街,都叫她这几日逛遍了。 逛得各家老板把她模样都记脑子里了,她却连一样东西都没买。不过因为她生得漂亮,掌柜的见她去看衣服看首饰,不仅不烦她撵她,多还会给倒杯茶,叫她多看看。 逛完市集,朝雾偶尔也会假意路过布溪街,到李知尧的私宅前问他回来没有。那模样叫人瞧着,像极了闺中思君的小妇人。怕他再不回来了,那必是伤心一场。 李知尧走时,除了把家丁都留在了私宅,确也留了两名带刀侍卫。看家守院倒不必了,有那些家丁尽够。这两个人,留下是叫他们盯着朝雾。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慕青,一个叫贺小苏,正是血气最盛的年纪,那满心里憧憬的,都是要跟着王爷做大事。 因为慕青和贺小苏对此次任务都提不起什么劲,商量下来是轮着班儿盯人。而且盯朝雾这样的人确实也简单,两个人轮换盯着的时候,只觉得比看那跑不出羊圈里的羊羔子还无聊。 这小娘子每天没多少事,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去集市。和邻里接触也不多,当然,她左邻右舍那些婆子媳妇,多半都看她不顺眼,许是妒忌她貌美,瞧见她就嚼不出好话。 逛集市的时候,随便一家脂粉铺子,她都能在里头看上半天儿。 盯着梢去看出戏回来,她还能在店里呆着。 于是盯个两三日下来便不必盯了,凭猜也知道她在干什么。 慕青和贺小苏喝着酒抱怨——这个小娘子有什么好盯的?还不如放牛来得有劲呢!牛还能跑呢,这小娘子进店就不挪步了! *** 朝雾虽没身手,骑马射箭舞刀弄枪那些,她一概不会。但自打李知尧走后,她每次出门都会特意留神有没有人盯着自己。 起先没太发现,后来许是跟她的人松了警惕,真叫她发现了。 是不是两个人换着来的她不知道,总之在她进了铺子看东西后,跟她的人便也会去找些别的事做。不是去茶馆喝茶听曲儿,就是去酒馆喝酒听书。 七日后,朝雾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又问了楼骁:“你那旧相识的伤,好了么?” 楼骁告诉她:“已是差不多了。” 朝雾点点头,“这个地方我也实在呆腻了,想走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成不成?” 楼骁没想到她急起来会这么急,愣片刻道:“若是走了就不回来了,这宅子不卖么?也是笔不小的数目,这就扔下不管了?” 朝雾看着他,“先扔下不管,锁上便是。以后若有机会,回来再卖也不迟,总之房契在手里,房子还能飞了不成?我近来总听到邻里那些婆子说我坏话,再不想呆了。” 楼骁没什么其他顾虑,点头道:“那便今日就走,你说得太过突然,马车还需修整一下,你在家里等我,马车修整好了,我立马回来带你。” 朝雾片刻都不耽误,“那便先收拾东西吧。” 说完起身去收拾行李,打包的都是些必须要用的东西,不好带的全都不带。 收拾好行李,朝雾直接把包裹都拿去马车上,对楼骁说:“修整好马车不用回来,我待会出去置办些东西也不回来了,傍晚酉时,我在枕月桥头的柳树下等你,你到那里接上我便是。” 枕月桥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桥,寻常那处来往的人也少。但因为名字别致,楼骁和朝雾走过那处,讨论了几句,两人都记得。 楼骁点点头,又笑道:“你也有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时候。” 朝雾歪歪头笑,“我就不能潇洒些么?” 自然是可以的,楼骁不敢有微词。 在他跳上马车拉起缰绳要走的时候,朝雾又一把拉住他,认真嘱咐他,“我们走我们的,我只想悄悄儿走,谁也不叫知道,便是你那旧相识,你也不要说,可以么?” 楼骁看着朝雾,心想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他那旧相识就是柳瑟。但这事确实不与柳瑟说最好,免得再生是非,因他点点头,“谁也不说。” 答应完又打趣朝雾,“我怎么感觉,像在躲仇家一样?” 朝雾在他胳膊上捏一下,“我有什么仇家可躲,要躲也是你躲。” 楼骁听了这话,心里自有揣测。想着朝雾怕是真知道了那人是柳瑟,怕柳瑟再来闹得她生活不得安宁,所以才会这么突然要走,并且特意提出来让他不要跟他的旧相识说。 既是如此,确实是他该躲。 楼骁笑着抬手摸下她的脸,“傍晚酉时,枕月桥见。” 朝雾点点头,看着楼骁赶马车出门,随在马车后面把院门关起来。 关上门后回屋拾掇一番,便和往常一样,出门逛集市去了。 朝雾出门后就在留意观察,发现跟着她的人这一日连她家这附近也没来。应是摸清了她每日行踪,已经懒得费神再跟她了。 她也正如他们所愿,还是往他们眼皮下撞,去街上逛铺子。 先逛个首饰铺子,再进一家成衣铺,便不出来了。 在朝雾进了成衣铺有半刻钟后,贺小苏知道她又要在里面呆很久,便找地方消遣去了。找的是对面能看到成衣铺的茶楼,上去后便边喝茶听戏,边盯梢。 听戏的时候,手也要跟着比划,恣意得不行。 *** 李知尧从外面回来,下马进私宅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 他进屋更衣,听慕青来跟他回话。 慕青对他说:“您走的这几日,她每天就两件事,要么在家呆着,要么去逛市集。也来过这里几回,问您回来没有,一副巴巴盼着您回来的模样。” 理袖口的手顿一下,李知尧道:“继续。” 慕青继续说:“她逛集市,不去米店面店,专去有钱人才去的那些铺子。看了许多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但一样都没买过。掌柜的看她模样好,也都客气招呼,并不撵她。” 李知尧继续整袖口,“她相公呢?” 慕青道:“每日都会去照看柳瑟小半日,她便是在她相公去柳瑟那里的时候,出去逛市集的。她明知道她相公出去见别的女人,却也不跟着去闹,想来是真不大有所谓了。” 李知尧笑一下,“看来她是真喜欢那些胭脂水粉。” 慕青接话就道:“哪有女人不喜欢那些的,不过就是手头不宽裕,买不起罢了。若是买得起,全天下的脂粉膏子都堆脸上,那也愿意。” 李知尧不接他的话,问:“她现在在哪?” 慕青看看外面的日头,“必是在街上,绝没跑儿的。小苏在那盯着呢,她每天都是这样,不看到日头落山不回家去,也看不腻。” 李知尧道:“买不起的东西,自然永远看不腻。” 说完他迈步出门,“我们找小苏去。” 慕青紧跟到他身后,“您要亲自去盯着?” 李知尧头也不回,“不必盯了,去给她买些脂粉首饰。” 一直等到李知尧到二门上上了马车,慕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不是贺小苏,而是那个小娘子。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反应过来后,慕青几步奔过去跳上马车坐着,握起长鞭拽起缰绳,赶起车来。 出了大门才想起来,回头问:“王爷,寂影呢?” 李知尧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有事,忙去了。” 有什么事便不能再多问了,慕青抽一下马尾,把马车赶得快起来。 赶到集市,太阳已经垂垂欲落。 找地方栓好马车,两人一起去找贺小苏。 找着贺小苏的时候,他还在茶楼上吃茶听戏,被慕青叫下楼来,见着李知尧便行礼,“爷,您回来了。” 李知尧直接问他:“人呢?” 贺小苏指指街边的成衣铺,“在里头呢。” 李知尧转身直接往成衣铺里去,心里还想着,朝雾见到他回来,不知会是什么表现。既然日日都在盼他回来,是不是应该是很高兴的? 然他走进铺子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朝雾。 贺小苏也懵,去问掌柜的,“大半个时辰前有个穿素青色衣衫的女子进了店来,她人呢?” 掌柜的想了想,“你说心儿姑娘?她小半个时辰前,买了身衣裳换上,就已经走了。” 此话一出,李知尧瞬间黑了脸。 贺小苏和慕青脸色也瞬间就变了,贺小苏忙又道:“我一直瞧着你这门口,怎么没瞧见?” 掌柜的道:“她换好衣裳,说要去后院方便一下,就从后院直接走了。” 说着心里生疑,又问:“你们是她什么人哪?” 这问题不必回答了,贺小苏整个后背已经都凉透了。在李知尧的目光下,他再站不住,知道自己失职了,急着想补救,忙虚着声道:“说不定是回家了,我去她家里看看。” 说完连忙出了成衣铺,到街头牵上马跃身上马便打马而去。 慕青也是一身冷汗,和李知尧再回到马车上,他低着声音问:“王爷,我们去哪?” 李知尧冷着脸坐在马车里,“等小苏。” 说完又道:“你去那些铺子里问问,她都看过什么东西,都给买下来。” 两块金子从马车帘子下蹦出来,落在脚边。 慕青道声“是”,伸手捡起来,跳下马车去朝雾看过的铺子里买东西。 贺小苏那边快马加鞭到朝雾家里,走近些便瞧见院门上着锁。急得脑门出了汗,他找地方拴好马,再找到没人处,跃身翻进了朝雾家里。 翻进去发现院子里还晾着衣服,稍微松了口气。 然再往屋里去,瞧一下柜子箱子,便发现都被收拾过,全是空的。 贺小苏心想自己要完了,这小娘子是真跑了。 心里得出这个结论,片刻不敢再耽搁,连忙翻出院墙,骑上马再回去禀报李知尧。 李知尧坐在马车里听完贺小苏的话,手指慢慢蜷起来,眸光冷到极致。 很好,他还是被骗了。 从私宅出来时,他已经下了决心相信她了,不再叫人跟她,要来给她买脂粉首饰。 结果,她这么快就打了他的脸。 他想,她这次最好是逃掉,逃到偏远之地或是深山老林,直接隐姓埋名,让他一辈子找不到她。她可以做到这样,世界之大,人海寻人何其容易? 她上一次从和州走掉,想必是真不是为了躲他,所以才会在柳州落脚定居,而且连名字都没换。所以,她才会被魏川派出去的人那么轻松地找到。 而如果这次没逃掉,她这辈子必将栽他手里! 李知尧一回到柳州就让寂影去牵制楼骁了,因为他想今晚都和朝雾在一起。 他知道楼骁身手好,但寂影并不虚他。 现在朝雾的命运便交在了老天爷的手里,如果寂影已经把楼骁牵制住了,她没有楼骁,根本哪里都去不了。而如果寂影没有成功,想来楼骁已经带着她出城走了。 他赌自己的人赢,赌楼骁没有成功把朝雾带出城,因坐在马车里命令贺小苏和慕青:“找。” 贺小苏和慕青接了命令,互看一眼,转身便尽心找人去了。 若能把人找回来,少些责罚也是好的。 贺小苏和慕青走后,李知尧独自在车厢里坐了很久,坐到天色渐黑,才从车厢里出来。 街边店铺点起了一排红灯笼,照得街心的石板路一块白一块红。 李知尧这又自己赶起马车来了,甩着鞭子让马儿往前跑。 赶着马车在城里闲转,并不回去。 *** 朝雾换了衣裳悄悄从成衣铺后院走掉,走到枕月桥等到傍晚酉时,也没有等到楼骁。等得天色全黑了,城门上隐隐传来鼓声,也仍然没等到。 闭城落锁,她今日便走不掉了。 她不知道楼骁为什么没来,但仍然等着。 等到半空亮起散碎的星星,晚风吹得身骨透凉,忍不住有些失落起来。 但朝雾也没走掉,继续等了下去。 她既已经甩掉李知尧的眼线跑了,家也便不能回了,回去再叫他们盯上,就再没机会跑了。 既已经决定踏出这一步,便不能再回头。 朝雾站在柳树下,把包着旧衣服的包裹抱在怀里,翘首等待。 也叫她等到了几个人两辆车,但全都不是楼骁。 夜色渐深,她又冷又饿,便直接抱着包裹找地方坐了下来。随手捡了柳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叨楼骁的名字。 她不知道,在不远处,李知尧已经坐在马车上看了她许久。 他瞧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一转身一回首,便是那坐姿,都像她。 看她在地上画了一会,他从马车上下来,迈开步子往她面前去。 直踩到了她画的枝痕,才停下来。 视线里突然出现黑靴黑袍,相同的场景她也曾经历过,朝雾下意识便觉得是楼骁,眼底亮起喜意抬起头来,嘴里说的是:“你来啦。” 结果视线抬起定到面前人的脸上,她险些被吓得没了魂,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知尧发现果然是她,冷声一句:“都是命。” 朝雾哪里还得坐得住,自然起身就想跑。但她连步子都没迈开,就被李知尧捏了胳膊。 李知尧手下力气很重,语气却并不重,问她:“不是每天巴巴盼着我回来么?隔一日便去布溪街问我回来没有,怎么这会见了我,转头就要跑?” 朝雾知道挣扎不动也便不挣扎了,勉强稳下情绪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知尧看着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也乌黑发亮,“今天刚回来,给你买了很多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要不要去车上看看?” 朝雾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被李知尧一扯,便扯去了车上。 到了车里他又说太黑,得到家再看。 他让朝雾在车厢里坐着,自己赶马车。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结冰。 朝雾坐在马车里,心跳一直快得堵在嗓子眼儿里。 她非常清楚地知道,没跑掉,她完了。 她在心里想,李知尧应该是在外面才没发作,等到了家里,不知要怎么对待她。 这回,她彻底成了猫爪下的老鼠,并且被按死了。 而李知尧赶着马车没有回自己的私宅,而是直接去了朝雾家。 仿佛并不知道她逃跑,只是偶然遇见了她,现在送她回家一样。 到了朝雾家门前,停车打开车帘让朝雾给钥匙的时候,朝雾只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她知道他在作戏,他的眼睛告诉了她。 看她绷着脸坐着不动,李知尧笑笑,“你是想让你的街坊四邻看到我们?” 被抓了只能认了,朝雾仍旧盯着他,声音很轻,不再作戏,直呼其名讳,“李知尧,你到底想干什么?被你抓回来了,横竖都要被作践羞辱,你不如痛快些。” 李知尧还是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淡掉。 朝雾刚要说话,忽听到邻居院子里有人说话,并已经在开院门了。 李知尧把手伸在她面前,“你是想当着你这些邻居的面被羞辱?” 朝雾低头咽口气,到底还是把钥匙从袖袋里掏了出来。 李知尧接下钥匙,开门直接把马车赶进去。 拴好马,又去关上院门插上门闩。 朝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道自己不配合他不行,只能起身下马车。 刚下了马车,李知尧便过来了,上去把他买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拿了下来。 到屋里问她要火折子点上灯,把那些漆金镶银的东西一股脑全放在她面前,问她:“喜欢吗?” 朝雾敛目站着,像被掏空了所有情绪,“喜欢。” 李知尧把她拉过去帮她画眉,一下一下,画得她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在抖。 画完了,李知尧用手指蹭两下她的眉梢,距离很近地盯着她的眼睛,明明嘴角有笑意,眸子里却寒气逼人,“喜欢为什么还要跑?” 身子虽然在抖,朝雾目光却不虚,迎着李知尧的目光,心想不如激怒他讨个痛快,索性便说了实话,“因为厌恶你……” 李知尧眸子里的寒气更重,“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说完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去房间。看她还试图挣扎,把她放到床上后,李知尧逼在她面前,“别喊,把人招来了,吃亏的不会是我。” 朝雾忍着眼泪,声音微颤,“我不能伺候你。” 若是强逼她,她便只能说出孩子的事来顶一顶了。 李知尧却把身上外衫随便脱了脱,再把她往怀里一抱,盖上被子,“睡觉吧。” 朝雾不知他说的真假,看他睡下后便没再动,她也就没再动。 她浑身都是僵的,仿佛躺在了巨大的冰窖里。 抱着她的男人浑身火热,她却觉得很冷,从心房寒到指尖,而周围连一丝能温暖她的东西都没有。 她一心想讨个痛快,李知尧偏不给她个痛快。 而越是猜不透李知尧想干什么,朝雾心里便越害怕,害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种害怕一点点蔓延至整个心房,折磨得她快要崩溃的时候,旁边躺着的男人突然低声开口:“前一刻钟我还在想,若你这次真能跑掉,我也就放过你了。不过一个女人,这个不乖,换一个便是。可下一刻钟,就看到你在小桥头的柳树下站着。连老天爷都不帮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朝雾侧身躺着,半张脸压在枕头上,不回答他的话。 她似是累了,声音低绵,问了句:“楼骁是不是在你那?” 李知尧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鼻尖上是朝雾身上的香味。 他说:“原本想好了今晚要和你一起回来,也尝尝做人相公的滋味,所以一回来就让寂影去牵制了他。谁又能想到,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他说得对,老天爷也不帮她。 朝雾木木地眨一下眼睛,“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请你不要伤害楼骁。” 李知尧冷笑,“真是情真意切。” 说完起身,点了灯拿了衣服往身上套。 看他似是要走,朝雾稍稍支起身子,语气微急道:“楼骁不是我相公,我们没有成婚,不过是假扮的夫妻,住也是分开住的。你放了他,我便一心跟你。” 李知尧穿衣服的动作慢下来,复又快起来,“我跟你说过,我的耐心有限。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还有……” 说着看向朝雾,“别拿你的身体跟我讲条件,从来都是我想不想要,不是你想不想给。” 朝雾被他说得脸上稍有些挂不住,偏还追着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知尧盯住她的眼睛,“让你长记性。” 说完不再管朝雾,转身出门。 朝雾看着李知尧出去,支起身子的胳膊一下没了力气。 她就知道,李知尧不会反常到什么都不做。 她成了砧板上的鱼,只等他落刀。 李知尧半夜走后,朝雾躺在床上一夜都没怎么睡着。 抱着被子闷声掉眼泪,只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早上天色蒙蒙亮她便起来了,随便洗漱一下就去了布溪街。 她没法儿,只能再去找李知尧。 原以为李知尧会不见她,结果到了他宅子上,看门的家丁直接便让她进去了。 朝雾小跑到书房找到李知尧,不再请求他,而是试图与他讲理,“就凭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你就可以强抢民女,伤及无辜么?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你理当也是。” 李知尧没什么情绪地看她,看够了,开口道:“我若是强抢,你早就被人绑去京城晋王府了,还会在这跟你浪费时间?王爷确实也不能乱伤无辜,所以寂影早就把楼骁放了。” 朝雾不相信,“他人在哪?” 李知尧眸底淬着冰,“你若知道柳瑟在哪,你便去找。若不知道,就回家等着。” 朝雾确实不知道柳瑟在哪,被李知尧送客打发出来后,她只能回家去等。一边往家里回一边心里满是不安,觉得哪哪都不对,李知尧一直这么不动声色不对,还有哪里不对。 到家也没把所有不对的地方想明白,却迎面碰上了几个官兵。 站在她家门口,是找她来的。 见了她的人,与她说:“请您协助知州府办案。” 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头绪,不知怎么又冒出知州府的人。朝雾连家门都没进,就被这些人带走了。 到了知州府才知道,他们要抓一个通缉要犯——鬼箫。 *** 楼骁修整完马车去枕月桥的途中,遭了人暗算,昏迷醒来后,是在柳瑟那里。 柳瑟告诉他,他是被人送到她门前的。 楼骁一心里记着朝雾在枕月桥等他的事,没心情听柳瑟多说,急急忙忙便赶回了家去。连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暗算到他,他也没管。 到家发现门上了锁,进屋看了一圈,在窗下炕桌上看到一张字条——【若想救人,燕北山紫竹林,拿命来换。】 字条捏进手心里,楼骁把昨天发生的事与今天发生的事连在一起想了想。他不知道这两件事是不是有关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仇家盯上了,拿朝雾来威胁他。 这个世界上能把他拿下的人确实不多,但昨天那个人既然能暗算到他,又为什么要把他送给柳瑟?如果和今天留字的人有关,为什么又要绑了朝雾逼他上燕北山? 他一时想不清,惦记着朝雾的安危,捏着字条直接转身出门。 这一去还得要兵器,找出了好久没曾碰过的剑。 他出城一路去到燕北山,上山快到紫竹林的时候,便发现山里早就埋伏好了人。 果然什么都备好了,只等他来。 他提着剑,一路杀了上去。 朝雾此时被绑在竹林深处的木屋里,嘴也被封住了。 她听着外面的打杀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州的话还在她耳边响,“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相公楼骁,便是鬼箫,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官府一直都在通缉他。因他身手了得,所以需要你作为诱饵,配合我们来抓捕他。” 外面的打杀声越来越近,当看到楼骁提剑出现在木屋门口,满身溅满了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朝雾猛一下落了满脸的眼泪。 她想告诉他这是计,这是个圈套,让他赶紧走,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会抓他杀了他。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奋力摇头。 刀就架在朝雾的脖子上,楼骁是不会走的。 他提着剑往朝雾面前走过去,不过刚走两步,就被屋里人的长-枪短-剑拦住了。 拿刀架在朝雾脖子上的男人把刀口又贴近几分,看着楼骁道:“你总算肯露面了,果然名不虚传,埋伏了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你。但你想把这个女人救走,恐怕是不行。” 楼骁看着朝雾脖子上的刀刃,目光抬起来看那男人,“试试?” 男人把刀刃往下一按,朝雾脖子上瞬间渗出血来,“试试就试试。” 他从山下一路打了上来,早耗费了不少体力,他手里还有人质,还能怕他不成? 见朝雾脖子里出了血,楼骁慌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男人一个眼色示意,突然一柄长-枪-刺向了楼骁。 楼骁提剑挡了,却没躲掉另一枪,直接被刺进了肩膀。 布料和皮肉一起裂开,渗出一片血迹。 长-枪枪头拔-出去,衣衫被鲜血染湿的地方更多。 拿刀压着朝雾脖子的男人挑衅他,“不是很能打吗?打呀。” 他不是不能打,他是不敢打。 他意图出招,拿刀那男人直接猛地把刀往上一削,吓得朝雾和楼骁一同闭死了呼吸。以为朝雾被削了耳朵,发现只是削了一缕头发,才松了口气。 而他自己,又以身接了剑。 身上的伤口多起来,到处都是血。 朝雾自己被吓得惊魂未定,再看到楼骁接了那些刀剑,只觉得那些兵器全刺在了自己身上。 他是人啊,是血肉之躯啊。 会疼,会死的。 朝雾哭得几近崩溃却发不出声音,还在摇头。 楼骁不打了,反手把剑扔出去插在木墙上,对架刀的男人说:“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架刀的男人分毫不犹豫,给屋里的人示个意。 那些人直接上去,把楼骁打跪再打趴下,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一直到被打得手脚全软没了力气,楼骁趴在铺地木板上,努力看着朝雾,对她挤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昨晚没能去枕月桥接到她。 如果接到,他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