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我是平安京最靓的仔!》 第1章 拿错后宫番龙傲天剧本的基佬 一轮明月在黑色的天幕上散发着皎洁的光辉,月下樱花愈加烂漫,风吹过,抖落枝上繁花,纷纷扰扰,落花成阵。 可即使是这般绮丽迷人的夜景却仍掩盖不了弘徽殿中惊起的凛然杀意。 “女御若不听臣下之言,他日那更衣之子必定将是大皇子成为太子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右大臣跪伏在帘幕前沉声说道。 坐在帘幕内的弘徽殿女御出生高贵,若不是有桐壶更衣的出现,她可能至今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御。但因为后者,一切都变了。右大臣作为女御以及大皇子的保护人,他有必要为二人以及身后的家族着想清除那些不必要存在的人。 弘徽殿女御身处后宫十数载,自然明白右大臣所担心的是些什么。圣上笃爱更衣极深,现如今,那更衣虽已死,但剩下的那荏弱稚子却依旧是他们心中拔不去的刺。何况,外头早已流言四起圣上想不顾齿序立他为太子! 回想这一切,弘徽殿女御心中对于那稚子最后的一点怜惜之情也已抛却。 “一切皆依父亲大人言。” 弘徽殿中因右大臣来临的原故,其他侍奉的女官皆已避去,只剩他们二人。夜露深重,台上烛火摇曳,使投影在粉墙上的二人身影摇摇晃晃,若隐若现仿佛鬼影一般阴森可怖。 牛车在路上行走着,坐在里头的人感到略微有些颠簸。可这毕竟是在古代,路修得不好也是在所难免。昭华只能这般安慰自己道。 昭华他原是现代的一名阴阳师玩家。当他用这二十级不到的小号吊打了六十级满级大佬,说出“我是平安京最靓的仔”之后,他穿越了。 他成为了一个没有妈的小可怜,但是获得了一位疼爱他的父亲。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他所处的时空正是日本名著《源氏物语》中的那个平安时代,然而不幸的是他就是《源氏物语》中的那个男主,万花丛中过的渣男光源氏。 对此,昭华只想说: 我一基佬给我那么多小姐姐我也无福消受啊! 论拿了后宫番龙傲天剧本的基佬该怎么破? 成为六岁幼童的昭华捂着心口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让一心关怀死去爱人之子的天皇吓得连忙派人请来了太医。一番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之后,昭华发誓再也不表现得那么中二了…… 这副身体的外祖母去世了,昭华并未见过她,但是从宫外的来信和送来的物件当中能够看出宫外老人对他的亲情宠爱绝非泛泛,因此出宫奔丧为其尽一份自己的哀思也实是常理。 随从们点着火把照亮了夜晚的平安京大街,牛车缓慢的前行着,就在昭华半醒半寐之际,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今夜的寂静。 还未反应过来的昭华刚把车上的帘子掀开想要问随从发生了什么事之时,只见锋利雪白的刀光一闪,犹如闪电般朝他袭来,昭华心中呐喊大事不妙却听见一道久违的声音。 “风啊,请听命于我!” 一道凌厉的风袭将偷袭昭华的那名黑衣人打落在牛车旁。 将头身处牛车车厢的昭华看见了那背后是一轮圆月,扇动着黑色羽翼浮在半空的大妖怪,指着他惊讶并犹带着喜悦地大喊了一声:“狗子!” 第2章 少羽大天狗与少年源博雅 少羽大天狗被牛车上孩童的喊声一惊,挥动着的翅膀愣住了。 狗子?什么狗子? 夜色凄迷,浓云遮住了月的光影。 可就在这时,另一柄暗藏在黑夜中的刀锋闪现,直取昭华的项上人头。 之前跟随在牛车旁的随从和护卫们早已乱作一团,没有顾及到刚脱离险境却又再次落入危难之际的昭华。就连昭华自己也只顾着看夜空中飞舞的妖怪,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咻”地一声,飞箭破空而来射中了黑衣人想要举刀的手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牛车的框架上。之后,又是一声箭鸣,而这一箭直接令暗夜行凶的黑衣人命返黄泉! 听见声响的昭华转过头看见被射中心口已经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吓得差点从牛车上掉了下去。 上辈子他是连鸡都没有杀过的现代大学生,到了平安京他从睁开眼起就被宫廷的一众莺莺燕燕娇滴滴小姐姐们包围着,哪里经过这等阵仗? 昭华眼里带着恐惧不安的神色看向弓箭飞来之处,在平安京空旷的大街上走出一道身影。 手持长弓,头顶一撮红毛,虽然身形不复记忆中的高大,但是这明显就是阴阳师里头的源博雅嘛!昭华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但是他却在少羽大天狗飞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大狗子而是小狗子…… 少羽大天狗停在牛车上,上下看了看昭华的身上有没有受伤。若是因为他一时的走神而使这个人类受到了伤害,少羽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毕竟心存大义的大天狗即便是小时候也是极度负责的妖怪。 “你没事吧?”少年源博雅走到牛车旁问道。 昭华摇了摇头。除了被吓到之后,他倒是一点伤都没有受。 看着问候自己的源博雅与站在牛车上的少于大天狗,昭华发现他好像不止是来到了《源氏物语》的世界。 黑衣人尽已歼灭,虽然抓住了活口却不料他们的口中暗藏毒囊,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经用牙齿咬开,当场毙命,毒发生亡了。 他们明显就是高官府邸中圈养的死士,这一次的袭击,分明是有备而来! 在接到昭华外出奔丧遇袭的消息之时,桐壶帝还以为自己将失去爱人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 。在极大的悲恸当中,得知昭华死里逃生并无大碍之后,他才稍感安慰。一边惦念着故去的昭华之母更衣一边在清凉殿中焦急地等待着昭华的到来。 见到从殿外走进来的昭华,桐壶帝一把抱起了他,焦灼而关切地查看着昭华是否事。在亲自确认儿子没有事之后,桐壶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桐壶帝对其他皇子公主怎么样,昭华并不清楚,但是对自己那是真的好,简直宠到了骨子里,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跟宝贝眼珠子似的。天皇对他的这份宠溺爱护之情,让昭华自己都为之咂舌,更何况在这宫廷之中虎视眈眈的众多妃嫔女御们了。 昭华在宫中待得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心中却早有思量。能够这样置他于死地之人除了弘徽殿中的那一位和朝堂上的那一位,又还能有谁? 他们能这么做,只不过是知道昭华的背后没有强大的外戚靠山,有恃无恐罢了。 昭华能够想到的事,天皇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桐壶帝虽然深知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 昭华失去了母亲,仅凭这一点就已经很可怜了,可是却依旧还是有人看不得他的存在! 桐壶帝沉着脸色,紧抿着唇。眉心一道深刻的纹路暗示着他此刻的心情,阴郁低沉。 昭华见桐壶帝这般模样,拉了拉天皇的衣袖。 “怎么了,昭华?” “之前有人救了我,他们就在外面。” 第3章 源赖光和鬼切 源博雅是醍醐天皇之孙,克明亲王之子,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被降为臣籍,改为源姓了。虽然是出生于皇家的贵族,可是来皇宫的次数却并不多。只在宫内举行庆典祭祀仪式召集大臣贵族们的时候,才跟着父亲和兄长来过。 此时,一人站在庭外待宣的源博雅,虽面上不显,依旧沉稳冷静,可心中却有些忐忑了起来。 他与少羽大天狗是因箫管琴律而相识的,今晚他趁着月色独自溜出家门去找京都山外的大天狗,但回来的路上却遇到有人埋伏袭击一群从平安京大街上路过的行人,便出了手。 那牛车上并无家徽装饰,一行人也低调朴素。源博雅原当是地方国守进京述职,结果后来才知道,他与少羽救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昭华。 回想起在牛车上因为看到被箭射中死去的黑衣人而吓得惊恐失神,脸色苍白却依旧说着我没事的孩子。源博雅低着头用脚尖踢开了身边的一块小石头。 若不知之后有皇宫的护卫赶到对着牛车叩拜行礼声称“皇子殿下”,他还以为这孩子是谁家的姬君呢。 他长得比源博雅见过的任何姬君来的都要好看。 侍从将源博雅引入清凉殿中。 殿中烛火通明,桐壶院抱着他之前见过的孩子低头看着跪在席上的他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桐壶帝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少年人救了他的儿子。 源博雅跪拜行礼之后,说明了自己的家世身份。 桐壶帝眨了眨眼睛,之后一笑说道:“原来你是源氏一族的人,早听闻源氏当中有公子习武善弓非常人可比,说的应该就是你了?” “圣上谬赞了!”没说起身便一直只能跪在地上的源博雅匍匐低着头。 “起来吧。” “是。” 桐壶帝坐在位置上,将儿子放在腿上坐着。昭华看了看即便站着依旧只能低着头不能对视天皇的源博雅,之后又瞅了瞅抱着自己的老爹桐壶帝。心想,自己幸好是皇子,还是最受宠的那个,否则天天跪来跪去,人都得残了。 这时候的昭华到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穿成了光源氏的身份了。 “你既然救了皇子那就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 昭华觉得此刻的桐壶帝非常像一位霸道总裁,全身上下都透露这上位者的气势,跟平常对着自己亲亲举高高的慈爱父亲一点也不一样。 “搭救殿下是草民的本分,不敢挟功求禄,妄图邀赏!” 源博雅虽然是贵族,但现在的他并无官职在身,在面对天皇的时候只能自称草民。 源博雅不要求奖赏,桐壶帝也未开口,清凉殿中的气氛渐渐沉寂了起来。 昭华坐在桐壶帝的膝盖上,将脸凑到父亲的耳旁悄声说了几句。天皇听完露出了对儿子无可奈何又极为宠溺的笑容。用手戳了戳昭华尚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说道:“知道了。” 昭华嘿嘿一笑,继续坐在天皇腿上充当吉祥物的作用。 看着站在殿中的少年源博雅,昭华在心中想道:博雅大大,我可是给你争取来了一个好职位,你千万不要辜负我,要让我好好抱住你这条大腿啊! 室内一灯如豆,格子窗外传来春夜繁樱的香气。 源氏的家主手中拿着原本名叫“髭切”后因斩去恶鬼茨木童子一条手臂后更名为“鬼切”的宝刀,在昏暗的灯火中用干净的白绢细细擦拭着刀身,他的神情与动作,仿佛是在抚摸情人光滑的脊背一般,带着几缕多情与亲昵的意味。 那雪白湛亮的刀锋,犹如霜天雪地中的一汪冰泉,透着刺骨追魂的寒冷。那是在斩杀了无数妖魔,痛饮鲜血后,所沾染上的凶煞之气。 鬼切站在主人的背后,如贵公子般俊美的容貌安详而平静,任谁见了都不会以为他原来是从名刀中幻化出来的式神。 源赖光专注地注视这手中的利刃,而他身后的式神则专注地注视着他的主人。 夜凉,风静。 屋外有人传来踏步的声响,源赖光擦拭刀刃的手停了。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源赖光对着身后的式神说道。 “是。” 跟着桐壶院派出的车马,源博雅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家。在宫人当着家中所有人包括兄长源赖光的面宣布了自己从今后就是从四位下的左卫门督时,他还是有点不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回想起桐壶帝怀中的孩子朝他使了的那个眼色,以及嘴角泛开的诡异笑容。源博雅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后来,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 第4章 他是要当阴阳师的男人 离昭华遇刺的那天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这件事被当做是鬼怪妖魔作乱压了下去。 桐壶帝看向昭华的时候眼中带着愧疚的神色,他不能处置权倾朝野的右大臣也不能因此惩罚弘徽殿女御。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兄妹的身后是平安京几百年以来错综复杂的贵族关系网,即便桐壶帝是天皇却也奈何不了。 对此只能委屈儿子的桐壶帝便愈加宠爱昭华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歉意。 昭华对这些都知道。 他看破却不说破,他表面上如无知幼童般享受这帝王的宠爱,但是他的心里却明白自己现在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读过茨威格写《断头王后》,昭华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背后没有强大高贵的外戚做靠山,虽然桐壶帝在位之时可以庇佑自己的周全但是他退位或者逝世之际。现在的宠爱都会在那一刻反噬其身。 昭华虽然知道《源氏物语》这本书,知道光源氏,但是却并了解书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尚未知晓答案的命运。因此,对他而言,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找好一条安全可靠的大腿,牢牢抱住,死不撒手。这样,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毕竟已经身处帝王家了,如果不及时想好对策,难不成真的要去死? 对前路迷茫困惑之际,源博雅和少羽大天狗的出现无疑是上苍派来赐予他的礼物。 如果,这个世界是有阴阳师的话。那么源博雅已经出现了,离安倍晴明难道还会远吗? 想到这里,作为平安京最靓的仔,昭华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做什么无品亲王,弱势皇子啊?他可是要当阴阳师的男人! “阿嚏——”银发少年忽然打了个喷嚏,引来了旁边比他年长四岁的师兄贺茂保宪的注意。 他摸了摸师弟安倍晴明柔软的银色发丝问道:“怎么了,晴明?” 贺茂保宪是贺茂忠行之子。安倍晴明在年幼的时候跟着贺茂忠行学习阴阳道之术,与他相伴的便是师兄保宪。 安倍晴明揉了揉鼻子,低声说道:“没事。” 他的肤色极白,平常又是一脸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模样。虽然他口中说这着没事,但贺茂保宪还是有些担心。 现在还是早春时节,天寒料峭。 安倍晴明穿着宽大的白色狩衣,少年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形容单薄,略有些伶仃之感,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极是清隽秀逸的容貌。 传言安倍晴明的母亲是一只白狐,他的模样这般出众,便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色。 世人对此,人云亦云,对着晴明避若蛇蝎,仿佛他是从画纸中跳出来的鬼怪一般。可于他而言,晴明无论是何出身,都是他贺茂保宪的师弟! 用手中的桧扇敲打了一下晴明的头,贺茂保宪说道:“你也别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再过几日高丽的使臣会前来京都觐见圣上,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位高明的相士,父亲打算去鸿胪馆与其讨论占卜之术,到时候你可别卧病在床去不了了。” 对于师兄贺茂保宪话中对自己的关心,安倍晴明自然听得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因此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贺茂保宪,颜色浅淡的眼眸闪过狡黠的颜色,他说道:“那师兄也千万别因为姬君们的温柔缠绵而迟到哦。” 贺茂保宪生来高大俊朗,行走在宫闱之中引来无数女官姬君们的青睐,收到的书信更是多不胜数。安倍晴明这话分明就是在调侃贺茂保宪的多情风流。 贺茂保宪听了又是想把扇子往晴明的头上敲过去,但是却被晴明手中的扇子给挡住了。 他无奈地看着师弟安倍晴明,面对着他似笑非笑的揶揄模样,说道:“你啊……” 之后,二人皆笑了起来。 稳居清凉殿的桐壶帝当然也知道这次高丽使者的队伍当中有相士的存在。介于上代天皇所定下,不让他国之人踏入宫廷的这条禁例。桐壶帝召来了贺茂忠行,让他带着昭华伪装成一般贵族之子的模样前去找那相士看相。 从宫中将昭华带回了自己的府邸,贺茂忠行请昭华在一处风景优美的院落中休息,他因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在此前,他叫来了一些侍女陪伴在昭华的身边。 这些贺茂家的侍女从未见过如昭华这般长相秀雅,无可挑剔的孩子,纷纷围着昭华看了起来。 昭华习惯了被小姐姐们的包围,形容落落大方,安逸闲适得很。 过了半晌,吃着侍女奉上的糕点觉得无聊的昭华竟让侍女们带着他观赏贺茂家的院落。 为首的侍女想了想,既然是家主请来的贵客,那么便答应了昭华的要求。 她抱着昭华,身后则跟着其他的侍女,开始游逛起了贺茂家的庭院。 此时的昭华尚未得知,他想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第5章 睡到安倍晴明的男人 “你是安倍晴明?”昭华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已经确定,眼前的少年就是他。 在旁人眼中显得格外突出的白发,还有眼角便的一抹妖娆红色,这不就是他的晴明大大吗? “你是哪来的孩子?”安倍晴明尚未开口,他旁边的贺茂保宪便桧扇一扇,先问了出来。 昭华未回答他的话,他将目光落在安倍晴明身旁的贺茂保宪身上,发问道:“你是谁?” 只玩过阴阳师游戏并且连剧情都是跳过的昭华知道有安倍晴明、源博雅、神乐还有八百比丘尼几位阴阳师,但是除他们之外并不认识其他的人。见贺茂保宪穿着狩衣,昭华猜测他可能是跟安倍晴明一样的阴阳师。 贺茂保宪虽然在宫里走动,但是他却不认识昭华。 扇子轻摇,贺茂保宪俊雅的脸上一派风流潇洒的气度,他对着昭华说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哦。” 这时候,跟随着昭华的侍女们终于找到了在游逛庭院时忽然跑开不见踪影的贵客。 为首的侍女走上前对着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行礼之后说道:“这是家主带来的孩子。” “哈?是父亲?”贺茂保宪将扇子合了起来,拍打了几下手心之后盯着昭华仔细看了几眼之后对着安倍晴明说道:“难道这是父亲在外面的孩子?” 这位老兄脑子没问题吧……昭华想。 不去理睬这位脑子出问题的大哥,昭华走到安倍晴明的面前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少年晴明澄澈的眼眸看着跟前站着的孩子,见他穿着内衬是浅紫色外罩棣棠色的袍子,梳着“总角”模样的发式。一看便是出自绮罗丛生的极贵之家,绝不可能是师父在外与情人生的孩子。 他蹲下身子,正好对着昭华那双纯黑如点漆的眸子,说道:“我是安倍晴明,你是?” 昭华璀然一笑,他虽然年纪尚笑,但是继承了更衣母亲极美长相的他,笑起来越发让人觉得这孩子便如那书中所描绘的人间富贵花。 “我叫昭华。” 安倍晴明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对着孩子竟有些没来由的好感。 用着没拿扇子的手,安倍晴明如同抚摸贺茂家养的橘猫似的,轻柔抚摸孩童柔软乌黑的发顶,而昭华则靠着安倍晴明,手中依旧不放在之前攥住的衣角。 我反正是缠上你了。昭华在心中暗自想道。 贺茂忠行回到家便发现昭华缠着弟子安倍晴明的场景。 贺茂保宪走到父亲的面前问道:“父亲,您是从哪带来的孩子?” 虽然桐壶帝要求对昭华的身份保密,但是对着自己的儿子,贺茂忠行说道:“他就是圣上最爱的那位更衣所生的皇子。” 贺茂保宪点点头。他虽然一开始说昭华是其父与情人之子,可是之后结合着昭华的面相,他多多少少也能推测到这一点。 他是天皇之子的身份。 “这位小皇子好像是对晴明很有好感的样子呢。”贺茂保宪的话中带着一丝遗憾和无奈的感觉。 他发现昭华一点也不喜欢跟自己玩,反而总是缠着晴明,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在乡间看见的初生的幼鸭跟着母鸭子的场景。 将师弟晴明比作是母鸭子实非自己所愿,不过委实也太像了些。贺茂保宪摸了摸鼻子想。 安倍晴明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当他能记事的时候就被师父贺茂忠行抱回去抚养长大,教授阴阳之道。幼时的记忆更是被学习阴阳术的时光所占据。 关于如何照顾一个幼童,这对于少年晴明而言,是他的短板。 不过幸好,昭华并非真正是一个六岁的稚童。 昭华安静地坐在安倍晴明的旁边看着他执笔在雪白的画卷上提笔作画。 他一直以为在庭院中拿着笔写东西的安倍晴明可能是在写记仇小本本,但没想到真正看见了晴明才知道他是在画画。 安倍晴明在绘画上的造诣极高,如果他不当阴阳师可能去当个画师也不一定。 他对于自己的母亲葛叶的记忆在脑海中只有一鳞片爪那么多。所以他学画技就是为了能够将葛叶画出来。不过,晴明却往往下不了笔,到了最后他的山水花鸟倒是比人物肖像画得要好很多。 现在正是樱花开放的时节,安倍晴明所画的便是一副山樱图。只不过,他没有用出了墨色外的其他颜色。 这副墨樱在昭华惊叹的过程中徐徐描绘而成,最后安倍晴明在上面随手提了一首和歌,正好这个时候贺茂忠行父子也来了。 “殿下。”贺茂忠行与贺茂保宪对着昭华行礼称道。 “贺茂大人,不必多礼。”昭华挥了挥手说。 这副身躯年纪还小所以嗓音奶声奶气的,昭华起初对此很不适应,不过到了现在也无所谓随他去了。 “师父,师兄。” “嗯。” “殿下,您今天得在鄙宅住一宿了。” “嗯?” 贺茂忠行将高丽使臣行程在路上耽搁得明天才能抵达京都鸿胪馆的事情跟昭华等人说了一遍。他之前有事出去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是桐壶帝所信赖的大臣,桐壶帝在得知此事之后便派人通知贺茂忠行让昭华不必进宫直接在贺茂家住一晚明天去拜访高丽的相士即可。 将事情说完,得知今天要住在宫外的昭华对着贺茂忠行问道:“我能跟晴明睡吗?” “这个?”贺茂忠行看向弟子晴明之后说道:“既然殿下有这个意思,那么晴明你?” “是。”安倍晴明应声答应道。 看来正如儿子贺茂保宪说的那样,殿下倒是真的很喜欢晴明。贺茂忠行看着依旧依靠在晴明旁边的昭华想道。 见晴明答应了一起睡觉的要求,昭华表示十分高兴,他心花怒放地坐在原地。贺茂保宪看他一脸荡漾着笑意的模样,不由失笑。 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只是睡个觉而已。 对于昭华,这是说明他离抱紧安倍晴明的大腿更进了一步,并且他还睡到不是别人,是了万千少女梦寐以求想要睡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啊! 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你们这些无知的凡人。 第6章 朦胧春夜月,美景世无双 将灯点燃,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室的寂静。 安培晴明所住的院落很清静,四周种植着松柏古木,院子中还有一花架的藤萝。他并不使用侍女或者侍者服侍自己而是一个人独自居住。 昭华坐在屋外,抬头仰望着天上明净的圆月,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藤萝的花摘下来叫人去做藤花饼吃。 不远处传来管弦丝竹之声,大概是贺茂保宪和侍女们在寻欢作乐吧。这在平安京实属常事,并被奉为风雅之举。作为贵族公子哪能没吹筚篥弹琵琶的手艺?就连昭华他自己都被逼着学书法和音律。 没想到他上辈子逃过了母亲给他报的奥数班,这一生却早早开始学起了各类兴趣班。 真是,无话可说…… 这院子中除了安倍晴明与自己之外又没有别的人,今晚难道跟他独处? 昭华支着下巴想着,这个时候安倍晴明拉开了纸门。 唇间念动咒语,食指与中指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符咒。 昭华盯着安倍晴明,心中有些激动。 难道现在就可以看他召唤式神了吗? 是茨木童子还是酒吞童子?是大舅玉藻前还是平安京超模荒? 符咒被甩到了半空,一道光芒闪过,两个昭华熟悉的小纸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晴明大人。”小纸人的声音萌萌的,他们对着安倍晴明鞠了个躬,在转向昭华之时,愣了一愣,仿佛是在表示认不出眼前之人是谁那样的停顿了一下。之后,也同样鞠了个躬。 “你们去把房间打扫一下吧,还有铺床。” “是,晴明大人。”听了安倍晴明的吩咐,小纸人答应了之后便拿着扫帚哼哧哼哧地去屋内打扫了。 这个时候透过拉开的纸门昭华才发现原来安倍晴明的屋子里摆满了各种纸笔用具,秘法典籍,朱砂法器更是胡乱地放置着,几乎摊了一地,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是小纸人形体轻便又灵活的话,要是走个寻常的人进去清扫,恐怕刚踏入一步便被东西绊倒摔在了里头。 昭华看了之后不禁心里纳闷:安倍晴明原来就睡这里?睡在一堆笔墨纸砚还有祀神祭具上难道就不咯得慌? 站在庭院中的安倍晴明看到了昭华脸上的诧异,折扇一挥,缓缓摆动,清风徐来。 “怎么?很惊讶吗?” 昭华点点头,他确实没想到安倍晴明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昭华看向安倍晴明,这时安倍晴明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 安倍晴明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像似沾染了晨曦露水的竹叶那般的气味。 昭华漆黑的眸子对视着他澄澈的金眸,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安倍晴明颜色略显浅淡的薄唇微微勾起,他说道:“我平常并不怎么睡觉,困了就趴在桌子上,所以如果不是你来,我可能连屋子也不会收拾。” 昭华听着,心里想,其实屋子也不是你收拾的而是小纸人清理的。 唉,男神在昭华心中的高大身影好像幻灭了一点点呢。 见昭华看着屋内辛勤整理的小纸人,安倍晴明整了整衣袖对他说道:“殿下似乎对在下的阴阳术一点也不好奇?” 安倍晴明见过太多对阴阳一道感到惊奇崇拜的普通人了。见昭华一脸平静毫无波动的样子,倒是对这位传闻中天皇最宠爱的小皇子起了几分兴趣。 昭华听到安倍晴明的话,将目光转回他的身上,眨了眨眼睛。 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就像他白日在庭院花丛中见到的蝴蝶,安倍晴明看着昭华想道。 “他们是你的式神吗?”昭华对安倍晴明指着屋中的小纸人说道。 “他们还算不上式神。”安倍晴明淡淡地说。 “那你有式神吗?”他倒是蛮想知道现在少年模样的安倍晴明已经收了多少式神了,其中又有谁? “你知道式神?” 被安倍晴明反问的昭华,在脑海中想道,难道平常人都不知道式神?生怕自己露出马脚的昭华闭嘴了。 安倍晴明看昭华此时低着头垂眸不语的样子,竟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太过过分,不忍心再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长得好真的有优待吧。将合起的扇子放在手心拍打了几下,安倍晴明想。 纯白的月光洒向人间,落在二人的身上似乎为他们笼罩了一层轻薄的柔纱。 “是父皇跟我说的。” 将锅甩到桐壶帝的身上,安倍晴明总不会起疑心了吧。 桐壶帝作为万民之主,了解一些关于阴阳道的事并不算稀奇,反而理所应当。毕竟贺茂忠行贺茂保宪之流的阴阳师都属于他的臣下。 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从其他院落所传来的笛声琴音还未停歇,更为此刻的春夜盛景添加了几分赏玩的乐趣。 “我还没有式神。”安倍晴明说道。 怎么会没有呢? “殿下,你可知道式神究竟所谓何物?” 式神不就是山兔镰鼬打火机,妖刀茨木辉夜姬吗? 不能让安倍晴明知道自己对此道的知识太过渊博的昭华只好装成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摇了摇头。 “所谓式神是被阴阳师用契约所联系起来的以供役使的灵体,他们可能是鬼,是妖,或是神,可我至今一个灵体也未签订契约,又哪里来的式神啊?” “那你师父贺茂忠行还有师兄贺茂保宪他们有式神吗?” “有。” “那你不急吗?” “这有什么可急的,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他悠闲地扇了扇扇子,对着遥远的明月缓缓说道。 “要签订契约才能拥有式神?” “嗯,否则殿下以为只要跟我刚才一样拿着符咒随意召唤便能召来式神了?”安倍晴明看向昭华之时,向上勾起的狐狸眼中带着些许揶揄之情。 毕竟现实跟手游不一样,昭华真的以为用符咒就可以跟游戏里一样把式神给召唤出来。 纸门被小纸人打开了,安倍晴明将小纸人收了起来,之后对着昭华说道:“都整理好了,过来睡吧。” “嗯。” 在距离现代社会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平安时代已经待了不少日子的昭华显然已经习惯了早睡。 原本一沾被子就能睡着的昭华今天的睡意却并不浓重。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昭华思考着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 他现在的处境相当敏感,如果他没有见过源博雅还有少羽大天狗的话,他可能就随波逐流顺从这命运的安排干脆就当一位平安京的贵公子得了,或许他还没有成长为合格的贵公子之前就先被右大臣派系的人暗杀了也说不定。可是他们的出现让昭华意识到,事情还未到最后一步,尚有转机。 在这个百鬼夜行的时代,一切以人力未可企及的魑魅魍魉,山精妖怪与人共生共存。如果他拥有了能够派遣百鬼,役使式神的能力。那么就算是弘徽殿右大臣对他的存在再不满也会忌惮于他身后的鬼怪妖神们。 第7章 从此晴明不早起 昭华醒着,他身旁的安倍晴明也没有睡着。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到屋内,仿佛流泻了一地凄凉的寒霜。 昭华脑中胡思乱想,思绪乱的很。到最后,还是抵挡不住渐渐侵袭而来的睡意,双眼一闭,跌入了黑甜的梦乡。 夜晚,很宁静。 贺茂保宪居住的庭院,传来的丝竹之声也早已停歇。安倍晴明躺在被褥上睁着眼,看向窗外的那轮月亮。他原比常人颜色浅淡的眼眸中此时正映着皎洁的月色华光。 因为身旁的孩童一直没有入睡,看他那难以入眠的样子,安倍晴明使了一个术法让他睡着了。可是对别人可以这样做,对一直以来失眠成疾的自己却毫无作用。 医者不自医,阴阳师的法术也不能使用在自己的身上。 安倍晴明不喜欢夜晚,因为夜晚就要睡觉,可是他睡不着。即便贺茂忠行知道了他难以入眠的事,把桐壶帝赏赐给他的来源于唐国的安息香赠与他使用也一样不能让他睡着。 他只能在别人舒服地躺卧着进入梦中的时候挑灯夜读,直到自己累到困了,实在是无意识了之后趴在桌子上歇息,以此保持每天的睡眠。 他不敢睡觉是有原因的,来自于他幼年时的心病。 他的母亲葛叶在一天夜晚如同平常那般哄他入睡之后就消失了,至此之后安倍晴明就对睡觉产生了恐惧。他不想睡觉也不敢闭眼,生怕醒来的时候又少了谁丢了谁。 这件事,他从未跟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亲近的两个人贺茂父子说过。安倍晴明不想让贺茂忠行和贺茂保宪担心,借居在贺茂家受他们的照顾与教导已经够麻烦他们了。 思及此处,安倍晴明将头转到一边,看着昭华恬静的睡眼,皱了皱眉。 这位年幼的皇子愿意接近自己,也许是在宫中还未听过自己是白狐之子的缘故吧。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眼中被视为妖魔与不详的存在。 一瓣落花从枝头飘落,缓缓地,以一个轻柔优雅的姿势落入开凿的池水当中,轻轻地,掀起了一个淡淡的涟漪。涟漪向外波荡开去,惊扰了池中圈养的锦鲤。 第二天清晨,晨露未晞。 贺茂父子已经起来坐在屋中用早膳了。 看了眼面前摆放了食物却座位上没有人的位置,贺茂忠行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对着儿子问道:“殿下和晴明呢?” 刚刚步入屋内的贺茂保宪手持扇子对着父亲贺茂忠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然后他说道:“我去叫他们吧。” “嗯。” 贺茂保宪走后,坐在席上的贺茂忠行抚摸着唇下的胡须想道,以往晴明都是最先到的人,一向守时,这次是怎么回事? 贺茂保宪走近安倍晴明所住的院落,停在树梢枝头上的黄鹂轻啼了一声,振翅飞去。 “晴明?”用纸扇敲了敲门口的柱子,贺茂保宪唤道。 “师兄……” 隔着纸门,贺茂保宪听到了安倍晴明的声音。 “快起来,师父等着你们吃饭呢,要赶在晌午前到鸿胪馆哦。” “是。” 听脚步远去的声音,安倍晴明知道贺茂保宪已经走了。 他坐在垫被上低头看着熟睡当中丝毫没有清醒的意识的昭华,有些犯难。 自己是把他弄醒呢?还是直接走人不管他了呢? 唉…… 虽然安倍晴明觉得目前的处境让他有些难办,不过他却意外地发现,今天醒来,心情开阔十分舒坦。这大概就是睡眠充足的好处了。 只不过,他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安倍晴明心里暗暗想着。 最后,在安倍晴明打算拖着昭华去吃饭的时候,昭华醒了过来。 见已经穿戴妥当的安倍晴明与还躺在床上睡意迷蒙的自己,昭华揉了揉眼睛对着安倍晴明说道:“早上好。” “早安,殿下。” “嗯。”昭华答应了一声,又想一头栽入被子中继续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安倍晴明用手挡住了他要躺下去的背。 “嗯?”为什么不让他继续睡? “殿下,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事了吗?” 做什么事? 昭华眨了眨眼,之后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想起了今天要去鸿胪馆拜访高丽相士的事情。 低头看着等反应过来眼神逐渐清明的昭华,安倍晴明觉得从遇见昭华起他叹得气比以往一个月加起来都要多。 唉…… 第8章 前往鸿胪馆 对着从皇宫中带来的全新衣物,昭华盘着腿坐在被子上发呆。 看着孩童蹙起的眉毛和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安倍晴明问道:“殿下难道是还不会自己穿衣服?” 胡说!这,这能叫不会穿衣服吗? 他只是不会穿这个时代的衣服…… 至今为止还是靠着宫廷里头的女官服侍自己穿衣的昭华有种想把被子捂头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的冲动。 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浅淡得近乎蓝色的眼眸,昭华低头看着跪在席上为自己穿衣的安倍晴明,竟产生了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唔,这个肯定是早上起来低血糖了。他想。 将衣裳为昭华穿戴好之后,安倍晴明对着他散落的一头青丝犯了难。 对于未改装加冠的男孩,他们的发型样式一般都是和女童一样,将头发分成两半在耳旁挽成双髻。可安倍晴明他自己也只是将头发用发带绑在脑后而已,对于这个“总角”的发式,尚且年幼的阴阳师表示束手无策。 或许他应该抓一只食发鬼过来给眼前的孩子梳发才对?安倍晴明竟然此刻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么了?”昭华转过头看着拿着梳子对着他后脑勺苦思冥想地安倍晴明问道。 “没什么。”手中拿着细软乌黑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梳理了一会儿,安倍晴明找了一条发带将昭华的头发绑上了,之后发现昭华的头发太滑,发带容易松散便直接将那条可怜的发带一扔,对着昭华说道:“就这样吧。” “啊?”昭华愣住了。 将扇一开,半遮住脸上的讪讪之色,安倍晴明抬手指了指此刻的天色对着昭华说道:“殿下再不过去就要迟了。” 昭华举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之后出门跟着安倍晴明一起走出了这座安静的庭院。 贺茂家准备了两辆牛车以备出行去高丽使臣下榻的鸿胪馆。 昭华当然是选择了与晴明一辆车。 贺茂保宪看见昭华之时,唇角勾了勾,说道:“殿下今天的头发似乎有些凌乱呢。” 其实昭华的头发落在肩头丝毫没乱,贺茂保宪只是调侃之语。 昭华抬眼看他,贺茂保宪微微一笑。这笑容潇洒而多情,可惜他面前站的不是平安京中的贵族小姐而是一个对他这种类丝毫不感冒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穿成了一个孩子,所以昭华的心理年龄也降低了下来。 他对着贺茂保宪递了一个“雨女无瓜”的眼神,之后踩着阶梯,“噔噔噔”走上了牛车。 安倍晴明站在牛车旁对着贺茂保宪无奈地说道:“师兄,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的潜意思是,你有必要一个孩子都得惹上一惹吗?何况昭华的身份还不一般。 将扇子抵住自己的唇,贺茂保宪对着师弟安倍晴明说道:“看你的神色,昨晚上睡得不错?” 贺茂保宪是知道安倍晴明有失眠的毛病的。 “尚可。”安倍晴明回道。 “原来小殿下还有食梦貘的作用。” “师兄你的话真多。” “哪有,晴明你可别乱说。” 随着牛车的前行,昭华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街道和来去的行人。 他其实没出过几次皇宫,而且他运气都不太好,只要出宫就会遇到点麻烦事,比如上次的暗杀。 昭华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闭目养神的安倍晴明,心里想这次出门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毕竟身旁有三个阴阳师坐镇,况且与他同车的还是史上最有名且最有天赋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睁开眼睛的安倍晴明正好对上了昭华的目光。 瞧人被抓包的昭华露出一个尴尬而不是礼貌的笑容。 “殿下在看什么?”安倍晴明问道。 “在看你。”昭华如实说道。 “看我做什么?”安倍晴明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给别人打量之处。 “你好看,难道你不知道吗?” 昭华说完见安倍晴明垂下眼帘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之后,他睁开眼对着昭华说道:“殿下是在取笑在下了。” “我是说真的。”看来安倍晴明真的不清楚他自己长得有多好看。 苦于词穷无法形容男神美貌的昭华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你的眼睛里有星星。”昭华对安倍晴明说道。 颤动的眼睫像似蝴蝶欲振翅飞去的翅膀,安倍晴明面对昭华突如其来的形容笑了。 安倍晴明幼年失怙又因是妖怪之子受尽指责辱骂,之后被贺茂忠行收养学习阴阳术后才脱离了以往的生活。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好看。 他的容貌来自于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妖,没有人会去夸奖一个妖的。 安倍晴明的眼角向上挑,不同于细长的凤眼,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他的眼睛有些略微的圆,像杏子的核,正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杏眼。可是又因为那上挑的眼角以及眼尾那道好似胭脂沾染上去的红痕,所以看人的时候总会带着些许惑人的意味。可是,他的瞳色很浅很淡,生生将着魅惑的感觉给降低了,成了冷,却带着艳。他的一头出于常人的白发更是加重了这股冷艳的气息,叫人不敢靠近。 安倍晴明的笑,大多都是浅浅的,带着礼貌和疏离的意思。对着贺茂父子,他会发自真心的笑,但这种情况不多。他一般都是守礼的,连笑容都恰到好处。三分笑意犹带七分温雅。 一个尚未加冠的孩子,那么的循规蹈矩是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他是安倍晴明。 面对安倍晴明的笑,昭华像似被花丛中突然飞出的蝴蝶惊艳了自己的眼睛。 第9章 归来的大妖 从安倍晴明笑容中反应过来的昭华快速低下头,散落在肩头的乌发遮挡住了他脸上的颜色。短肥的小爪子捧着自己的脸,手心感受着面颊上的温度。 摸着发烫的脸蛋,昭华想:男神长得真好看,能跟他同一辆车坐他身边,心里有些美滋滋,嘿嘿。 安倍晴明看昭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用手中的扇子抵着唇,往上勾的眼睛中还残存着之前的笑意,就如蜻蜓略过荷花花箭那般的轻柔。 忽然,牛车中坐着的安倍晴明感觉到了一缕妖气。如果不是那位大妖擦身而过他们所乘坐的车辆,也许安倍晴明会忽略掉他的存在。 这种强大的妖气让安倍晴明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他…… 被宽大衣袖掩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所那的折扇,一种灰暗的颜色在得知那抹妖气之后瞬间染上了安倍晴明的心头。 安置外国使臣的鸿胪馆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牛车停驻于鸿胪馆的门前,安倍晴明已经下车了。 昭华站在车上想要跳下来却被安倍晴明抱下了车。虽然安倍晴明此刻正少年的他看起来瘦弱纤细,但是对于抱一个才只有六岁并且还些矮的豆丁来说,还是力所能及的事。 近距离的接触让昭华闻到了安倍晴明身上的香气,如竹叶环绕,若有似无。 平安京的贵族都会在衣服上熏香,昭华倒是从未闻过像安倍晴明身上的这种浅淡的香气。 “你是熏了什么香?”被放在地上的昭华抬起头对安倍晴明问道。 “我没熏香。”安倍晴明不喜欢熏香,认为这么做太麻烦了。 对于昭华提出的问题,安倍晴明想这位殿下的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东西。 这时,一股浓烈而张狂的香气袭来,正如其主人那般肆意张扬。这种名贵的香料名为百步,制作繁琐,馥郁非常,加上贺茂保宪的再次加工,调制出了不与他人相仿的香气,在平安京堪为一绝,闻香而识其人,看成贺茂保宪的独家标志,在一群以调香制香为乐的贵族当中独领风骚。 “晴明,怎么还愣着?”说完,贺茂保宪摇着扇子低下身对着昭华说道:“殿下等下可要记住自己是贺茂家二公子的身份不要露了马脚。” 对着贺茂保宪那张笑眯眯的俊美面孔,昭华淡淡地“嗯”了一声,跟在贺茂保宪的身后与安倍晴明并行走入了鸿胪馆当中。 纸门被拉开,贺茂保宪走入屋内而安倍晴明则自愿留在昭华的身边陪他。 “你不去吗?”屋内高丽相士在跟贺茂忠行他们讨论占卜之术,安倍晴明不去听就少了一个学习的机会。 折扇在手心敲打,安倍晴明摇摇头。 “我对占卜之道的研究并没有多大兴趣,不听也没关系,反正之后师兄也会跑来跟我讲的。” “贺茂保宪是个话很多的人吧。”用手向后支在地板上,昭华对着安倍晴明问道。 身穿皇宫当中,长于妇人之手。昭华倒是听闻了不少有关阴阳师贺茂保宪的风雅趣闻。对着那些犹如现代迷妹一般歌颂贺茂保宪的侍女女官们,起初昭华对贺茂保宪还是有一定期待的,但是真正见面之后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话多是有些。”想起那个无论对什么事都能发表一大堆言论的师兄贺茂保宪,安倍晴明笑着说。 “殿下似乎不怎么喜欢师兄?”安倍晴明将目光从庭院中的一棵老松移到昭华身上问道。 被那么直白的揭露不喜欢一个人,昭华有点汗颜。 “我确实不喜欢他。”昭华直视着安倍晴明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之后说道:“谁叫他一见面就说我是贺茂大人的私生子。” 将手边摆放的糕点拿到手上掰开,将粘在手上的碎屑扔到地上,看着草地上的蚂蚁搬离。 “那我先在此替师兄向殿下道歉了。” 昭华不喜欢贺茂保宪嘴上没把门的作风,但是也没有到深恶痛绝的地步,见安倍晴明道歉便也点头将此事揭过了。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哦。” 安倍晴明支颐着下巴笑着眨眼说道:“谢谢殿下。” 得到安倍晴明的道谢,昭华借机上杆子对安倍晴明说道:“能给我一只你的小纸人吗?” 安倍晴明有些疑惑为什么昭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便问道:“你要小纸人干什么?” “我觉得好玩……” 小纸人虽然不是式神也没有跟安倍晴明签订什么契约但是对于把这个沾染了阴阳术的灵体给一个年幼的孩子想必论谁来抉择都会感到不妥吧。就连昭华自己将这个请求说出口之后也觉得后悔了。感觉自己太冒失了,但是安倍晴明却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小纸人的纸片递给了眼前的孩子。 白皙的手掌中赫然躺着昭华想要的小纸人。 昭华目光之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没想到安倍晴明真的会把小纸人给他。 “怎么,不要了吗?”见昭华没有拿取小纸人的意思,安倍晴明开口说道。 将小纸人从安倍晴明的手中拿走,昭华捏着人形纸片看着交给他的人问道:“真的给我了?” “都在殿下的手中了,殿下还不相信在下吗?” “你就不怕我拿去干坏事?” “那也是殿下的事情,况且我相信殿下不会去利用小纸人做什么坏事的。”摇了摇扇子,安倍晴明自信地说。 “被你师父和师兄知道了怎么办?”虽然是出于自己的意思,但是安倍晴明真的把小纸人给自己被贺茂忠行父子知道了说不定会收到责罚。 看着小纸人昭华有些矛盾了起来。 纸门被拉开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昭华还来不及将手中的纸片收起便被从屋中走出来的贺茂保宪看到了。 完了。昭华的心里想。 “师父他们一起谈好了?”安倍晴明问道。 贺茂保宪点点头,他此刻的目光都被昭华手上的小纸人所吸引着。 “晴明,你把纸人送给殿下了?” “嗯。”安倍晴明供认不讳。 相较于在场如临大敌的昭华而言,安倍晴明显得十分闲适毫不在意。 “那记得把咒语教给殿下,否则小纸人也就是张纸片而已。”贺茂保宪对师弟提醒道。 “知道了。” 描金绘彩的扇子在胸前挥了几下,贺茂保宪对安倍晴明与昭华说道:“现在先进去吧,父亲他们还等着呢。” 将小纸人藏在袖子中,昭华随着贺茂保宪走进了屋内。 看着贺茂保宪高大的背影,昭华觉得自己似乎之前不应该把他想得那么坏。 贺茂保宪将昭华带到高丽相士与贺茂忠行所处的房间之后自己便退下了。 昭华还未反映过来就见那高丽相士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又让自己把手伸出去让他仔细观看。照做的昭华觉得自己此时莫名有点像被人摆布的布偶一样。 他看着坐在旁边的贺茂忠行,贺茂忠行递给了昭华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笔尖被浓墨沾湿,相士写了一串字之后将纸张教给了贺茂忠行。贺茂忠行看完之后,纸自己燃烧了起来,在他的手中化为了虚无。 向高丽相士道谢之后,贺茂忠行带着昭华走了出去。 被牵着手的昭华并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虽然好奇可是见贺茂忠行的架势大概此事只会禀告桐壶帝并不会告知自己。 从鸿胪馆出来,就到了与安倍晴明等人分别的时候。他要随着贺茂忠行一起回皇宫了。 临走前,安倍晴明私下将咒语教给了昭华。 “记住了吗?” “嗯。”咒语并不复杂只是绕口了些,在心底重复念了几遍,昭华确定已经将咒语铭记于心了。 贺茂保宪走了过来说道:“父亲要跟殿下一起入宫了。” “嗯,那再见。”昭华对着安倍晴明挥了挥爪子说。 安倍晴明低头文雅地笑着说:“再见,殿下。” 昭华转身离去与贺茂保宪一起朝贺茂忠行的牛车走去。 从宫中出来的时间最多不过两天一夜,但是昭华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一样。 清凉殿中,桐壶帝先是召见了昭华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让昭华跟侍女离去,自己避开众人独自召见了贺茂忠行。 桐壶帝手中拿着质地细腻的高丽纸,俨然就是之前高丽相士用来书写的那张被贺茂忠行烧毁的纸。 在烛光下,桐壶帝看上纸上所书的几行字。 命格极贵,登帝位,恐天下大乱,时乖命蹇;居庙堂,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看完之后,桐壶帝将纸放在烛火之上焚尽,样子有些疲惫也有些颓然地坐在了位置上。 贺茂忠行看过纸上写的内容,知道桐壶帝所忧心的是什么。无从劝慰的他只能跪坐着不说话,一时间,君臣二人静默不语。 右大臣得知了贺茂忠行带着昭华前往鸿胪馆见过高丽相士的事情,便将此事写在纸上,把信委托一名在宫中任职的女官交到了妹妹弘徽殿女御的手中。 弘徽殿女御知道后一边嫉恨昭华所收到的荣宠一边暗自好奇昭华的命格究竟如何,叫了侍女前来伺候笔墨,也作书一封传到了右大臣的手上。 看完弘徽殿女御的手信,右大臣派人前往鸿胪馆查询昭华的命格。 庭中的添水传来的竹筒与石头撞击所发出的响声惊飞了停歇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乱叫的鸟雀。 右大臣跪坐在案几前目视着弘徽殿女御从宫内传来的信件,忽然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命数!” 风从回廊穿过,拂面而来吹动了案几上摆放的信纸,有侍从前来禀告右大臣。 “源氏大将求见!” 右大臣皱起了眉,眉心刻出一道深痕。纵使岁月不再,右大臣曾经也是当年平安京最富有才华和俊貌的贵公子之一,只不过现在他也已经从当初的年轻公子成了现在汲汲营营追名逐利的朝臣。为了一己私欲与身后家族利益不停奔波劳碌。这也许就是他的命运。 不站在他这一边也不投向自己的死对头左大臣的派系,一直以来保持中立的源赖光,他这次来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心念转动之间,右大臣已有定论,他对侍从说道:“将贵客请进来吧。” “是。”侍从领命,转身而去。 在等待中源赖光于右大臣的庭院中欣赏景色。 院内假山植被,布局优美细致,处处显露出主人的良苦用心。 源赖光的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长身玉立站在一株古老的樱树下,引来不少侍女的围观。 源赖光本人对这些侍女热切的目光并不在意,他含笑地注视着这株樱树,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树干粗糙的表面,转过头对着身后的鬼切说道:“那些女人都在看你呢。” 鬼切站在源赖光的身后,对于源赖光的话,他古井般沉寂无波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迷茫的色彩,这教看到了这种颜色的源赖光大为感到莫名的快意。 “那些女人都在看你,嗯?”源赖光又重复了一遍,看着鬼切时的目光越加温柔,像一壶醇酒,惹人沉醉。 他的语气中有些带着恶意的调笑意味,但是鬼切并未察觉出主人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源赖光要说这句话。 那些女人在看自己又怎么样? 他不懂。 如果她们不是妖魔,那么她们连自己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喜欢她们这样看你,把她们全部杀了,好不好?”源赖光靠近鬼切的耳边轻声说。 鬼切手持剑柄的手一紧,看向源赖光之时眼中透露的意思仿佛在说“真的要杀掉她们吗?”。 对于鬼切的这种懵懂无知,源赖光感到十分的高兴。他将手搭在鬼切的肩膀上,手指轻捻住鬼切的一缕发丝,唇边犹自莞尔。 “我骗你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俊美的男子都会让年轻的仕女们为之动容,目光随着流转。然而,尤其是出现两个贵公子并且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还非常亲密的样子,那样更会惹来这些怀春少女们的目光。 灼热的目光,仿佛要把樱树下的两个人烧出洞来。其中更有不少少女捂住了口唇,想借此掩盖自己发出惊叹般的倒吸声。 这种局面直到之前进去回报右大臣的侍从过来才停止。 侍从打量了一眼那些站在板桥上的侍女们,见她们作鸟兽散后,径直走到源赖光的面前对他行礼说明了右大臣请他前去会晤见面。 源赖光点头,便由侍从引路去会见右大臣。 鬼切则亦步亦趋,步步不离他的主人源赖光,与他一同前去。 他是称职的侍卫,亦是源氏,或者说是源赖光手中的最强刀刃。 “你说不说?!”将匕首横斜在男人的脖颈上已然划出了一道醒目血痕。 右大臣派出的人几次三番询问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直接拿刀动手,逼问昭华命格。供其差遣的奴仆都如此专横跋扈,可见右大臣等人做事风格是如何了。 “我是高丽的使臣,你们把我杀了,你们逃得了么?”高丽相士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雪白刀刃,颤颤抖抖地将话说了出来。 “既然有出手的打算自然不惧。”那人冷笑了几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况且,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要是说出来我也许会放你一条生路,总之你好好考虑吧。” 疼痛与来自死亡的恐惧刺激着高丽相士的内心,正当他要说出昭华的命格之际,纸门竟然被打开了。 屋外的阳光随着门的移动照射进来冲淡了之前凝滞的氛围,隐约间还夹杂了一缕好闻的香气。 派遣打听命格的人原是右大臣所圈养的杀手中的一位。他正想把这不合时宜出现的人也一同杀掉的时候,回头却看见一位容貌绝色的美人。 在右大臣府邸当中,也算是见惯了各类百媚千娇的杀手竟然在目光一触及其人的时候便愣住了,仿佛中了什么幻术一样。 他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刀刃,任由匕首掉落在地上。之前抓住高丽相士的手也松了。只见他好似中邪了那般,跪伏在地趴着,对着那位绝美之人,当真就像一条乖顺的狗。 “真听话。”美人的声音也是格外优美,只不过嗓音比之寻常女子的娇啼却稍低了些,但是听了更加令人心神俱醉。 轻轻抬足,将这挡路的“狗”踹到一边,玉藻前走向那个坐倒在墙角靠着喘气的高丽相士说道:“我又救了你一次。” “谢谢,谢谢……”高丽相士拍着胸口说。 “之前那次是海上遇到风暴的时候加上现在这次,我们现在算是两清了哦。”玉藻前蹲在高丽相士的面前,掰着手指,仔细地算着。他明眸轻眨,顾盼间皆是万种风情,引人倾倒。这种超越了性别之分的姿容盛色,艳绝人寰,华丽得像春夜的繁樱,美中带着妖异,让人沉沦。 但已经从这眼前大妖的美色中跳脱出来的高丽相士面对着玉藻前的话,连忙回答道:“算,当然算!” 此刻要是拒绝眼前之人,难不成是嫌自己命太长? “嗯,真乖。”得到满意的答复,高丽相士与自己缔结的契约自然失去了效力。感受到无事一身轻,终于脱离了契约牢笼的玉藻前想抬手拍一拍高丽相士的头,但是又嫌弃地将手收了回来,他说道:“看你那么乖得份上,我可以保护你直到回高丽的那天。” 毕竟,这段日子以来玉藻前他自己过得也挺滋润。 “多谢……” “不客气。”玉藻前伸出一只葱白的玉指摇了摇说道。 他起身离开,转身而去,从容而优雅。 被他踹到一边的杀手已然断气死去,这抹绝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这个房间当中,只留下还心悸不已的高丽相士。 之前他跟一位该死的神灵打赌,输了的玉藻前之后自愿进入了瓶子中受困被抛到海里,要不是这个高丽相士将他从瓶子中放了出来,他可能要在海上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漂泊生活。现在终于从高丽回到这片故土,也还了高丽相士的恩情,玉藻前觉得是时候去见见昔日的好友了。 第10章 传音小纸人 宫中的淑景舍原本是昭华其母更衣的居处。其母更衣死后,此地便成了昭华的住所。 淑景舍院落花木扶疏,葳蕤茂密,景色别具一格。在此侍候昭华的女官侍女更是桐壶帝千挑万选挑出来的色艺俱佳身份高贵的平安京贵族女子。 她们看见一夜未归的昭华并未说起什么,良好的教养和宫中的历练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 得到了一群漂亮小姐姐的问候之后,昭华推说要睡午觉,便挥退了她们。 离开之时,女官们身上的沉重十二单衣的衣摆在席子上摩擦发出春蚕食叶的沙沙响声,不过这一切昭华都不在意。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一下安倍晴明之前给他的小纸人。 口中念叨着安倍晴明教授他的口诀,但是面前的小纸人却毫无反应。昭华又重复念了即便咒语可是依旧如此。 他拿起放在席子上的纸片,可是刚拿到手中之时小纸人却兀自说起了话来,这让突然吓了一跳的昭华差点把小纸人丢了开去。 “殿下。”细听之下,小纸人传来的竟然是安倍晴明的嗓音。 昭华诧异地看着手中的之人,发现真的是安倍晴明的说话声。 “殿下,是我,不用怀疑了。”小纸人发出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意味。 “怎么会是你呢?” “殿下刚刚念的咒语就是用来传音的啊。”远在贺茂家宅院的安倍晴明一边手中鼓捣着祭祀用的器具一边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昭华小声哔哔却被小纸人如实地传到了安倍晴明的耳边。 安倍晴明的嘴角微翘。 使用小纸人的咒语有好几种,安倍晴明只来得及教昭华最基础的几句,但是没想到昭华竟然一开始就用了传音的咒语。 既然都已经开始“打电话”了,昭华索性也懒得挂了。 昭华压低嗓音问道:“你在干嘛?” “在整理东西。” “整理什么?” “祭祀要用的东西。” “什么祭祀要用的东西?” “……殿下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安倍晴明将手中物品放在之上,手支颐着下巴问道。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昭华有那么多问题可问呢? 昭华躺在席子上眨眨眼,侧过脸对着放在一旁的小纸人说道:“我有点无聊。” “既然无聊那就睡觉吧。”安倍晴明想要切断与昭华手上小纸人的传音却被昭华着急地声音给打断了。 “嗯?” “你们阴阳师平时都是做什么的?” “殿下有兴趣?” “嗯。”昭华知道手机上阴阳师该怎么玩但是还不知道事实上阴阳师需要做的是些什么,这关系到他今后要如何抱上安倍晴明源博雅他们的大腿,所以还是得问问比较好。 “殿下要是有兴趣就自己召见阴阳寮的阴阳师答疑解惑吧,在下还非是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在贺茂家学习但是还没有正式进入朝中的阴阳寮成为天文博士或者是阴阳博士,担任朝廷认证的官职,所以他说自己并非阴阳师倒也无不可。但是对昭华而言却不是这个意思了。 我男神竟然还没有成为阴阳师! 嗯??? 第11章 少时之约 丽日当下,粉墙白瓦,院内的树上,翠鸟黄鹂乱踩着花枝发出清脆婉转的叫声,引得落花纷纷,落红成阵。 安倍晴明坐在案几前用纯白的纱布擦拭着日后祭祀将会用到的器具,另一边他将纸人也一同放案几上等待着昭华的回音。 自从安倍晴明说了自己还不是阴阳师之后,小纸人那边的声音就断了。这不由令安倍晴明蹙了蹙眉尖。 也对。如果不是阴阳师这类的身份引来皇子的好奇,他也不会与我接触。安倍晴明这么想着,露出了一个有些像春日残樱般苍白的笑意,带着些许失望和落寞地抬手想要切断与昭华的传音之时,小纸人忽然发出了声响。 “我能来找你玩吗?”皇宫中的昭华手中拿着纸人对其说道。 刚刚有侍女听见了声音走入御帘内查看,昭华为此便闭嘴不说话,等那侍女离开才又从袖中拿出了纸人,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关于安倍晴明现在还不是阴阳师那也正常,毕竟他年纪也没多大。昭华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现今只是一个六岁小儿的事实。 “你……要找我玩?” 听见安倍晴明的声音,昭华心内庆幸。 幸好男神没有挂电话。 在安倍晴明的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发出要玩的邀请。 要知道安倍晴明当初所住的村落,那边村民的孩子因为知道他是白狐的儿子所以都惧怕他根本不会找他一起玩耍而贺茂保宪与他更多的事探讨阴阳师之类的事情偶尔聊些其他的话题也从来没有找他玩过什么。 如果贺茂保宪真的要带安倍晴明玩的话肯定是会教坏小孩子的,所以这次安倍晴明遇到昭华的请求竟然有些错愕,一时间懵了。 他看着屋内又被他摊了满地的符咒朱砂还有书册,在想:玩?玩什么? 刚刚昭华晾了一会儿安倍晴明,现在换安倍晴明晾昭华了。 昭华听小纸人哪边一直不说话,还以为男神挂了,连声说道:“晴明?晴明?” 昭华的声音将安倍晴明游离的思绪招了回来。 “……我在。” 听见安倍晴明的声音,昭华说道:“那么我们说定了,我明天来贺茂家找你玩。” 你跟谁说定了?我说定了什么?心中的吐槽还来不及转成话语说出来,安倍晴明就发现昭华那里单方面切断了传音。 安倍晴明看着小纸人有一种既无奈又郁闷的感觉浮上心间,不光如此同时安倍晴明还有一次小小的期待,对于明日与昭华的邀约。 得知心中竟然产生如此情绪的安倍晴明躺倒在席子上抬眼看向窗外浮云散乱的春日晴空。 还是不够成熟呢。仍处于少年之时的安倍晴明对着湛蓝清朗的天空发出一声喟叹。 立即切断小纸人传音之后的昭华躺在枕席上捂着唇偷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使出这般行径,不过为了能够好好抱紧史上最厉害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大腿,那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彻底把脸丢掉宫外沟渠中的昭华如是想到。 虽然他承诺了明天去贺茂家找安倍晴明,可是桐壶帝那边还没有知会过。为了不爽约,昭华起身打算去求桐壶帝放他出宫。 去了清凉殿跟桐壶帝说了此事,桐壶帝大手一挥同意了。 得到了可以出宫的准许,昭华打算例行公事对自个老爹桐壶帝撒个娇,但是却发现桐壶帝此刻的神色并不大好,似乎有些烦忧扰身的样子便打算小心做人告退离开了。 昭华虽然看出了桐壶帝的忧虑但是没有想到他的忧虑正来源于自己。 桐壶帝烦恼的正是之前高丽相士为昭华批出的命格。 起初桐壶帝确实有把皇位传给昭华让他当太子的念头,又苦于昭华背后没有强大的外戚作为支持所以歇了这个打算。这次高丽相士的到来让桐壶帝的这个想法又冒了起来。可是看到贺茂忠行所带来的命格书之后,桐壶帝又只能把这个想法给按下了。 若不能成位太子的话,此刻昭华即便是被赐予亲王之位身份也会很低,只能做个无品级的亲王罢了还比不上朝中有势力的大臣们来的拥有实权。 为了昭华的未来,作为老父亲的桐壶帝可是操碎了心。 这边昭华刚出了清凉殿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挥退了跟在身后的女官侍女们,昭华走近源博雅的身后跳起来拍到了源博雅的手肘打了个招呼。 “嘿!” 在出神想事的源博雅没有注意到昭华,他低头看着这个还没有他身后所背负的弓箭来得高的孩子,蹲下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我家。”对着源博雅的问题昭华回答说。 没想到吧,我竟然能有一天对着皇宫说是自己家。处于膨胀心理的昭华自豪地伸着脖子就像一只引颈向天的小鸭子。 源博雅失笑地拿手戳了戳昭华的脑门,见后者不悦地抬手打开说道:“我们去找个地方再说吧。” 源博雅点了点头便由着昭华拉着他的衣袖走向皇宫中一处用来观赏的院落。 将自己明天要跟安倍晴明见面的事跟源博雅说了之后,昭华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糕点一边吃一边坐在假山的石块上晃动着两条小短腿问身边的源博雅说道:“明天你要去吗?” 因为救了被刺杀的昭华所以直接赐予官职成为左卫门督的源博雅不能继续宅在家里练箭或者去平安京外的山上找少羽大天狗了,只能按时按点在宫中供职。 “明天还是要待在宫里啊,没世间,不过安倍晴明这个人我听兄长提起过。”源博雅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回想起在家中哥哥源赖光曾经提起过贺茂家收养了一位拥有妖怪血统的孩子并且还想把他培养成阴阳师,不过,他所知道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殿下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对于源博雅的疑问,昭华这时才反应过来。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现在根本不认识。 要介绍彼此相识吗?昭华在心里暗搓搓地想。 将算命的事隐去,昭华随便解释了一下与安倍晴明相识的过程。源博雅不疑有他相信了。 最后,昭华特意加了一句“以后你有空我们一起去找他玩。” 源博雅点点头,因为昭华的原因他对安倍晴明也产生了兴趣。 他们所坐的假山临水而建,昭华看着水中灵活游动在碧水中窜来窜去的锦鲤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源博雅说道:“你的式神呢?” “我没有式神。”源博雅看他,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昭华眨了眨眼睛说道:“我那天明明看到了大天狗,他不是你的式神吗?” 源博雅:!!! 面对着源博雅惊讶诧异的神色,昭华在想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你怎么会看见他的?”眼前的孩子怎么会看见少羽大天狗? “啊……哈哈……”昭华摸着脑袋尬笑几声。在明白了普通人是看不见式神还有妖怪这些异于常人的灵体之后,昭华对着源博雅严肃地说道:“可以我天生就具有做阴阳师的天赋吧。” 对此,源博雅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天际的晚霞灿烂夺目好似银河边织女姬所织染的锦绣华章。几只晚归的飞鸟划过头顶的天空,昭华对着源博雅挥了挥爪子告别。 “我们下次再见啊!”立在淑景舍的门口昭华说道。 “嗯。”将昭华送了回去,源博雅离开了。 用完晚膳之后,昭华坐在廊庑的木板上手边放着一盘糕点。 他仰头望着天边的圆月回想着源博雅白天与他说的话。 原来是用吹笛子把少羽大天狗引了出来,早知道他当初抽符的时候就应该也这么做。 同一轮月亮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有它不同的呈现方式。 被囚禁在古井中的妖兽四肢都被含着符咒之力的锁链束缚着,它血红的双眼抬头看着井中可见的银月之后对着从地道中走来与它仅有一道铁门之隔的人嘶声怒吼,犹如在发泄自己困于此地百年来所积攒的愤懑。 鬼切的手覆上腰上佩戴的刀柄,眼中透露出冷冽不逊于刀锋的寒冷杀气。而他身旁的男人则抬手阻止了他。 源赖光回头看了鬼切一眼说道;“别紧张。” 当他的目光转回古井中囚禁的凶兽时又评价道:“不过是只伤了脑子的小狐狸而已。” 他走近铁门,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住了而鬼切则站在他的身后。 源赖光对着依旧布满锈迹的铁门有些嫌弃,他抬手轻轻弹了一下门只听见一阵强大的音波传来,他的触碰令古井中所贴的符咒全都亮了起来。 能够囚禁昔日梦山之主的不仅只有它四肢所禁锢着的锁链更是这贴满整口古井的符咒所形成的结界。 面对来人不明用意的妖兽用前掌拍击着地面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因此引动了身上的锁链传来锥心刺骨的灭妖之力。 白色狐形巨兽的硕大红目之中闪过痛疼难忍的神色,不过这样却越加激发了他的凶性。 怒吼回荡在古井与地道之中,源赖光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后,隔着铁栅栏看着其中的巨大白狐,甚至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显然是毫无触动。 这只不肯说出名字不能成为自己式神役使的妖兽对源赖光来讲真是可有可无,杀了可惜留着又浪费,简直如同鸡肋。 不过,这次嘛,倒是能够有点用处了。如果不是右大臣想要借他的手杀了那位将会影响到弘徽殿女御所生皇子的地位的话,他也不会想起囚禁在这里的这么一只妖兽。 “你想得到自由吗?” 源赖光的话让陷于暴怒中的巨兽停下了继续挣扎的动作,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可怖的红色凶光直直盯着源赖光。 “如果你想出去就听我的话,我会放你离开给你自由的。” 第12章 岚山寺外 月色迷蒙,荒草之下掩盖着一口残破的古井,里面关押着一只无处可去的困兽。 自由? 白狐巨兽听了源赖光的话,两只竖起的毛绒耳尖抖了一抖,竟然透出几分可爱的气息。像似听懂了话中所含的意思,在漆黑的夜色下,它硕大如同两盏红灯笼似的眼中,那种来自于己身的凶残兽性渐渐退去变得清明了起来。 巨兽张口说出人言:“说吧,你的条件。” “去杀一个人。”优美的唇瓣微张,犹如吟唱和歌般吐出这句话。明明是怀着恶意的语句却被他说得如此动听,就跟丽日下与侍女们闲谈时那般安定从容。 只是杀一个人类,那么简单吗? 从脑海的记忆中,它知道人类一直都是充满贪婪的,他们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永远停止不了心中无尽的欲/望。 它不相信自己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那么容易便能做到的。 人类,是不值得相信的。 也许是看出了白狐妖兽的此刻的疑惑还有谨慎,源赖光先是笑了笑,笑容之中带出些许风流奢丽的感觉,光彩照人。随后,他对梦山之主问道:“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还未等白狐妖兽的回复,源赖光凭空画了一个符咒。这是能跟妖兽缔结此次行动的契约。 “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个契约便会生效,他死后你就能得到自由。” 天光乍亮,突破沉寂了一夜的黑暗后迎来了光明。灿烂的阳光洒遍颜色尚嫌浅淡的蓝色天幕上,顿时化作朝霞万千,此景,云蒸霞蔚,气象恢弘。任谁见了都会不由驻足而立,欣然观赏。 一早便让女官准备牛车出宫的昭华来到贺茂家的宅院。 他轻车熟路地先去摆放了贺茂忠行之后随着侍女的引导进入了安倍晴明所居住的院落。 屋檐下挂着的风铃随着拂过的清风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此刻空气湿润,还夹杂着庭院中所植花木的轻柔芬芳。 隔着纸门,昭华站在廊庑的木板上用手叩门,发觉屋内还是没有声响便将纸门拉开。 屋内景象一如当初昭华所看见那般,堆满了一地的东西。而他要找的人安倍晴明正伏在案几上,已然沉沉睡去,还在迷梦当中。 昭华发出的这点声响显然惊扰不到安倍晴明的睡意,他提着苏芳色的裙裤,小心着脚下散落的书籍,轻手轻脚地走入屋内。将安倍晴明身边的东西移开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 窗户未关,阳光早已洒进屋内落下斑驳光影。 昭华注视着安倍晴明露出的那一侧脸颊,心想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没地方可去又不好意思叫醒安倍晴明的昭华便只能等着安倍晴明什么时候睡醒,在这种既无聊又空乏的时间当中,他的思绪也混沌了起来…… 微醺的春日时光最催人入眠。 看了一晚上书终于把自己弄困睡着的安倍晴明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的屋内多了一个人。 浸沐在日光当中的皇子睡颜显得格外白皙光洁,就像用来宴请宾客时拿出来的精美和果子,让人有一种想要去触碰的感觉。 刚醒来的安倍晴明脑中神识还略带迷茫,他看到了便即刻做出了行动,用手指去戳了昭华的脸。指尖传来的触感就如自己想的那样。 之后清醒过来,安倍晴明低头看着自己戳过昭华脸的手指在想,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昭华感觉到脸上有异样的感觉之后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便看见安倍晴明注视着自己的手指,还蹙着眉仿佛实在思索着什么。 “你在干嘛?”昭华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问道。 顿时将手指收回去隐藏在袖内的安倍晴明将头转向窗外似是在观赏院内那棵古老的樱花树说道:“没什么。” “哦。”昭华回了一句站了起来,低头整理一下衣服之后对着安倍晴明问道:“我们今天去干什么啊?” 这不是您应该思考的问题吗?安倍晴明对于昭华的问题心中暗自腹诽道。 明明是他约了自己怎么变成了自己去想到哪玩的问题? 对着安倍晴明那双颜色极为浅淡的眼睛,昭华说道:“我平常都是一直待在宫里头的。” 潜意思就是自己是个宅要出去的游玩计划还是得让安倍晴明来做决定。 “那就去岚山吧,那里的野山樱很有名而且有一家寺庙的素斋做的不错。”安倍晴明想了想最终得出了这个结果。 看樱花昭华的兴趣不大,但是如果说是素斋的话,那么~ “嗯!”昭华点头,玲珑剔透的双眼中似乎闪着星光。 对于昭华的反应,安倍晴明意料之中。 他就知道面前的孩子会喜欢,毕竟不是谁的身上都能总是散发着一股糕点的气味,就如同一个行走的豆沙包子那样。 跟贺茂忠行说了之后,安倍晴明带着昭华去往了岚山。虽然任由安倍晴明和昭华两个未举行过冠礼的孩子携伴出游是一种有隐患的事情,但是贺茂忠行早已认可了安倍晴明的阴阳术并得到桐壶帝的知会,所以他们这次出游的计划并未因此遭到阻拦。 牛车等在岚山脚下,所带的随从们也被留在了山下休息。 二人踩着被开凿建造起来的层层石板台阶攀登起了这座相较于平安京周遭其他山林来的娇小一些的岚山。 山径狭小,四周古木林立,树冠如盖,遮天蔽日。外头的阳光从树枝树叶交错间的缝隙穿透而出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倒也别有幽深寂静之感。 登山的路其实并不长,但是对于昭华而言就委实难以跋涉了些。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为自己和安倍晴明制造一个良好的氛围而将侍从们丢在山脚下的事情了。不过想来,一在这种身体力行上的事遇到困难就借助旁人的帮助,看来自己是越来越习惯当个古代封建社会的贵族了。 呼~昭华为自己那么快就堕落了感到感叹。 听到跟在自己身后孩子的叹气声,安倍晴明回头看昭华踩着木屐哼哧哼哧爬山的样子思考自己让一个幼童爬山逛古寺是不是过分了些。 低头蹬石梯的昭华没看前面站着的人一下子就撞到了安倍晴明的身上。 “不好意思啊……”昭华带着歉意说,他只顾着爬山没有注意到站在石阶上的安倍晴明。 他抬头发现安倍晴明正低头俯视着他,从这个角度看,安倍晴明那双浅淡的眼眸竟然一时间深邃了起来像尚点缀着启明星的黎明天空。 昭华:??? 安倍晴明朝昭华伸出手说道:“走吧。” 昭华将自己圆乎乎的爪子放上去被安倍晴明牵着上山。 男神牵我手了! 这种美妙又奇异的感觉让昭华直到走近寺庙的山门前才渐渐淡去。因为安倍晴明把手松开了。 昭华有些失落地看向身边的人,发现他正将目光落在寺庙的大门口一个白发少年的身上。 白发少年似是有感他人的注意也将视线投了过来,那双红色的眼眸如宝石般有着剔透的质感。 第13章 甲斐梦山 站在寺庙的山门边回头望向之前走过的层层石阶,在山中草木的掩映之下,平安京的全貌赫然就在眼前,眺望更远处,那是围绕着平安京的连绵群山。 昭华站在安倍晴明的身边,身穿一身锦绣衣着的他就跟个容貌昳丽的精致人偶一般乖巧,如果忽略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讶异的话。 在这个偌大的平安京当中,昭华目前只见过两个人的头发颜色是异于常人的黑色。 一位是安倍晴明,一头如雪般苍白的银发;一位是源博雅,黑发之中挑染一绺红发。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他还真没见过有其他人非年纪原因长着一头白发的。而眼前的少年正好就是这个模样。更何况他还有一双邪异的红色双瞳。 难道他也是一位阴阳师或者是式神?昭华心中暗自诧异。 昭华虽然玩阴阳师,但是一直跳剧情的他只知道几位主角和所抽到的式神,除此之外对这个游戏其他的式神了解的并不多。 昭华抬手拉了拉安倍晴明的衣袖,他眼神询问现在的情况却换来安倍晴明一个温和的眼神。之后,昭华的手又被安倍晴明牵起,二人抬步走向了山间建造的这间寺庙当中。 安倍晴明与昭华和那位白发少年擦肩而过,一如同路的陌生人。 可事实上他们确实在此之前毫无联系,什么干系也没有。 昭华被安倍晴明牵着走在山门之后的台阶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好奇地回眸看了一眼之前那个沉默不语的白发少年,却见之前所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 果然是……撞鬼了吗?! “嗯?”安倍晴明低头看抱住自己手臂的孩子。 只见昭华勉强地扯了一个笑容对着安倍晴明,之后指着山门的一角对他说道:“那人不见了……” “嗯。”安倍晴明表示自己知道。 “可是……”昭华还想说什么,安倍晴明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他的双眼。被这双浅淡的眼瞳注视的那一瞬间,昭华心中杂乱的惊惶犹如被风吹过那般洗涤一空了。 他摸了摸孩子剪得平整的前额发说道:“没关系的,我在你身边不是吗?” “嗯……”昭华点了点头。 说来也对,他身边的可是日本史上最强的阴阳师,他还慌什么? 这样一想,昭华原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除了抓住安倍晴明的手握得更紧了之外,他把之前看到的事情全部丢到了一边,心里再次被寺庙中好吃的素斋所占据。迈着短小的步子朝眼前的建筑前进。 安抚了昭华之后,安倍晴明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早已起了波澜。 虽然不能肯定之前那个白发少年究竟是何来意,但是安倍晴明能够确定他不是人。即便隐藏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可是安倍晴明还是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深埋诡谲的阴谋意味。 这次与昭华来岚山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之后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安倍晴明并不知道,甚至还有一点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带着跃跃欲试的心在等待着。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被麻烦找上了门,他也不是个会去一味躲避的人。 岚山寺中的素斋果然如安倍晴明说得那样滋味极好,碍于现在自己的五寸钉般的身材,昭华努力吃完一份即使还想再塞一些进去也使不得了。他只能抱着肚子坐在席子上对着食桌上残剩下来的饭菜发出“浪费可耻”的叹息。 正在唏嘘的时候,一盘糕点忽然出现在了昭华的眼前。 咦!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糕点长了腿跑了。昭华抬头看见令糕点跑了的正是安倍晴明。 之前他用膳的时候安倍晴明离开了现在他又拿着糕点回来了,这难道是去了寺庙的膳房不成? “还想吃吗?”安倍晴明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持扇问道。 想,昭华点头。 “不过殿下之前吃了那么多应该已经吃不下去了吧?”安倍晴明看了一眼昭华面前的食桌之后又将目光递到昭华的脸上,带着点遗憾地说道。 这间寺庙的住持是贺茂忠行的友人,安倍晴明到了这里自然也会对师父的朋友,自己的长辈打个招呼。所以和住持寒暄了之后,得到一份糕点的安倍晴明自然就来找了昭华。 他自己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如果搁在平时安倍晴明肯定会谢绝这番美意,可是今天有人喜欢啊。 要知道人是有两个胃的,一个用来放食物一个用来放甜点,所以还能吃! 昭华将爪子朝糕点伸过去却被安倍晴明手中的桧扇挡下。 他一脸哀怨地瞅着安倍晴明,安倍晴明本就带笑的眼中,不由笑意更深,他朝昭华说道:“我们去后山看樱花吧,回来再吃,可以吗?” 吃那么多还能吃,难道真的不撑吗?安倍晴明真是想不通。 昭华深深地看了糕点一样,犹如在诉说无边的情谊,告别完之后和安倍晴明一起前往了寺庙的后山。 岚山的景色秀丽,但是人烟稀少,寺庙中的香火也比不上平安京四周山上的其他山寺来的鼎盛,可是却胜在地方清净,即便是万物复苏,开始生长的春日也带着一点幽静的意味,一份远离尘世的宁静禅意。 屋檐一角的铜铃随风飘动发出清脆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间,安倍晴明于昭华绕过寺庙的大殿前往后山赏樱,结果又看到了之前所见的白发少年。 白发少年站在大殿之外,立在门槛之前,抬头仰视着殿中供奉的佛陀金身,沉静得一如眼前的那尊相同的木雕石像。 感觉到安倍晴明和昭华的脚步,白发少年回眸看着他们,在午后被天上云彩所遮挡的阳光下,安倍晴明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少年眼中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昭华身体力行的将自己变成安倍晴明的腿部挂件,虽然没有真正抱着他的大腿但是紧握着安倍晴明垂下的手死不松开。 “你大概知道我想做什么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竟然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开口对着牵着昭华的安倍晴明说道。 安倍晴明注视着他并未说话。 少年倏忽从口中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纤丽而天真的容色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意味,但镶嵌在眼中的红色眼眸却透着妖异和残暴的感觉。 此刻的风似乎都静止了。 “你想要保护他吗?”少年再次开口。 后面,未留安倍晴明说话的余地,少年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之前也有人说过要保护我,可是他骗了我。” 接着,白发少年蹲下身子对着昭华问道:“你相信他吗?” 虽然白发少年说的话昭华每一句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昭华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白发少年似乎是在说一个他被人背叛的故事,可是这关自己还有安倍晴明什么事? 昭华面对少年问题点点头。 他相信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对着点头的昭华还有眼前莫测的白发少年,浅色的眼眸暗了下去,深邃了起来。 对于昭华的回应,白发少年似有点感慨也有些嘲讽地笑出了声。 昭华听了不禁蹙起了眉头。 在少年的笑音里,天地间的光线都被掩盖了,他们周围的景色忽然一改,到了一处未知名的地方。 白色的雪树参天而立,地上生长的白草萋萋就像冬日覆盖了苍凉飞雪的荒原。 昭华与安倍晴明对视了一眼,安倍晴明说道:“我们进入了他所布下的幻境。” “该怎么出去?” “找到他,杀了他,幻境自然就会被破解。” 安倍晴明的话音刚落,少年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你们杀不了我的,起码在这里。”少年善意地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安倍晴明就在身边的缘故,昭华竟然没有感到害怕的感觉。见少年长得秀丽文雅的样子,昭华竟然松开了安倍晴明的手自己走到少年的面前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少年低头对着昭华说道:“不是抓你们,是只抓你,他只是被你连累的,而且不止是抓,是要杀了你。” 昭华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点着头又问道:“是右大臣?” 少年懒得低头看他索性直接坐在了白色的雪草上,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平视昭华。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人找我来杀你。” “那行吧,可是你为什么不动手?”也坐在草地上的昭华问道。 “嗯,可能是我太久没见过人了想找人聊天了,所以我打算聊完再杀你。”少年眨动着血红如鸽血宝石般的眼睛温雅地说道,他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要杀一个人。 这时安倍晴明也走来过来坐到了昭华的身边,三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竟有些在开茶话会的样子。 “那你说吧,我们听着。” 从怀中取出一包糕点的昭华将糕点递给安倍晴明,安倍晴明摆手不要,而少年拿了一块,他一边吃一边说:“挺好吃的。” “我也这么觉得。”同时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的昭华含糊地说。 吃完糕点的少年对着昭华说道:“你真可爱,我有点不想杀你了。” “那你能不杀吗?” “不能。”少年摇摇头。 “好吧。”昭华耸耸肩。 安倍晴明坐在两人的身旁手拿桧扇似乎在等待少年究竟要说些什么。 拍了拍手将手中残留的糕点残渣拍去,少年开口说道:“这是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发生在甲斐国的梦山……” 第14章 白藏主的故事(上) 少年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原本就纤秀的面容显得更加稚气,纯粹天真环绕在他的周身,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无法说清的沧桑和沉重。像寺庙一角所伫立的廊柱,历经风雨,被时间洗刷得苍白如骨。 他认真而专注地为在场的昭华与安倍晴明讲述在他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看他的样子,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交谈过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昭华与安倍晴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而少年却没有察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从未离开过梦山,梦山是我的家……” 被困于兽身,浑浑噩噩过了数十年,他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老去,最后倒在地上由风霜侵蚀其残骸,迈向了人世的另一端,但是自己却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不知疲倦苍老为何物。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味到自己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他在其他白狐震惊惶恐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面目。 他成为了人类,其实说完全变成了人类,这还并不准确。虽然在此之前身为兽身所拥有的洁白毛皮已然褪去,显露出光滑白皙的皮肤,但耳朵和尾巴依旧存在。尾巴从最初的一条变成了两条,耳朵倒是没从两只变成了四只。对此,他倒还有些庆幸。 在皎洁的月色下,他沉浸在乌黑却泛起银色波光的河流中洗浴自己新得到的身体,水珠从少年削瘦的肩胛骨划过落入水中之时,这楚楚动人的一幕在荒凉的梦山之中,谁也没有看到。 逐渐,少年学会了如何运用妖术,可以轻松地把自己从人类的外表再变回从前的白狐模样,只不过,尾巴还是有两只。他看着身后的两条蓬松的大尾巴,有点失望。 因为少年活得最久又从普通动物转化成了更高级别的妖兽,所以梦山的万物,无论是还处于灵智未开的兽类羽族,还是跟他一样已经有了人的思维可以思考的各类妖物,都以他为主,臣服于他。 不沾一滴鲜血,也没有经历过任何厮杀搏斗,少年似乎生来就被命运所眷顾,顺风顺水地从梦山上的一只小狐狸成为了真正的梦山之主。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竟然有人来到了梦山,更在梦山搭建了一座寺庙。 起初,少年和他手下的妖兽们是很愤怒的,可是到了后面他们都尝到了甜头,所以对于人类踏足他们领地的行为也默认了。 人类会在山间摆放祭品,他们朝着梦山之巅跪拜之后便各自离开。而他们一走,少年就率领着拥护他的妖兽们前去享用。 不得不说,人类的食物真的比捕杀而来未经任何处理的肉块来的好吃。 即便已经是这座梦山的主人了,少年的想法还是那样的单纯,对于这世界的欲/望只停留在了满足口腹之欲上面。 是那座新造的寺庙引来了附近的村民上山拜佛求神,所以偶尔在无聊的时候少年会化成白狐的模样带头去寺庙的膳房偷吃的。 那时候的主持是一个和蔼与人为善的老和尚,对于山间白狐偷吃贡品一事显得很平静,甚至还说这本来就是它们的地盘,我们侵占了人家的地方罚点租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掌管膳房的和尚多拿些东西出来给狐狸们食用。后来,狐狸们翻墙到膳房偷食,就算被和尚们看到了也不会被追打。 梦山的原住民和新来的人类就处于这么一种奇妙又平衡的关系当中。 原本就对人类十分好奇的少年更是因此此事更加有了亲近人类的想法,在他终于可以影藏自己的耳朵还有那两条尾巴的时候,他来到了寺庙的门口与那些前来烧香参拜的人一起涌了进去。只不过,他在大殿的门外看着里头铸造的佛像金身感到了迷茫。 他是来见识人类的而不是来看这冷冰冰毫无生气的佛的,见寺庙中的人都在履行他们参拜的义务,少年在想自己应该干吗? 忽然,一个小沙弥朝着少年颌首让他去寺庙内院,说是主持找他。 少年来到了寺庙的内院,纸门一拉开,他便看到了梦山妖族中所传闻的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确实是个老和尚,没有头发长着长长的白胡子,一点也不好看。 少年坐在老和尚的对面,带着年少的稚气,骄矜地用人类的审美评价着眼前的人。 老和尚仿佛知道少年心底在想什么似的笑了笑,犹如寺庙中所供奉的佛陀,以包容看待万物。 老和尚请少年喝茶,老和尚请少年吃糕点,老和尚为少年取了个名字。 最后少年要离开的时候,老和尚对着少年拉开纸门将要离去的背影突然说道:“你不是人类吧。” 少年回眸看他,对人世充满好奇的清澈双眸中露出嫌弃的意思。 “当然不是。” 老和尚闻言哈哈大笑,少年也笑着离开了寺庙。 之后,少年便经常来寺庙找老和尚。 老和尚也很欢迎少年来找他,每次都会请少年喝茶吃糕点,这让少年自己都觉得促使他来的原因是由于在老和尚这里可以蹭吃蹭喝。 山中不记时,老和尚更老了,要称他为老老和尚了。 老和尚死之前将寺庙交托给了下一任住持,他躺在与少年一起喝茶谈天的屋子里,这时候已经没有别人在了。他对着少年说,“我要走啦。” “嗯。”少年跪坐在老和尚的身边答应他的话。 “再见啦。” 老和尚仿佛还想张嘴对少年说些什么,不过到了最后化作了临死前的一声叹息,溘然长逝了。 少年对着老和尚已经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静坐了一会儿,在此期间他什么都没有做,之后转身离开拉开纸门,在走之前没有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少年心中似乎空了一块却又被更沉重的东西占据填满了空缺的部位。 关上纸门,他对着中庭中所种植的菩提木说了一句,再见。 第15章 白藏主的故事(中) 年月流转,时光荏苒。自从老和尚死后,少年回到了梦山的山顶,在一棵巨大的雪树下枕草而眠。 当雪白的霜草染白了他的皮毛之后,巨大的白狐从睡梦中悠悠醒来。它奔跑在梦山的旷野却已不见当初的伙伴。 那些小妖生灵们的寿数不及少年一觉的时间来的长,在少年化作白狐躺在树下沉眠的时候,他们一一死去,化作白骨埋在梦山当中。 这一刻,对着梦山的雪树霜草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种来自人世的情感出现在了少年的心中,那是孤独。 无人可诉,无人相伴,空对眼前的山影皓月,白狐赤红色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苍凉与忧悒。 这本不是他应该能够理解的东西,却因为命运的选择,他拥有了人了灵智,自然也拥有了不属于兽类的烦恼。 少年走在梦山崎岖不平整的山路上,月色照亮了他前方的路途可是却指不出终点在哪,他莽撞地前行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除月光之外的灯火模样。 灯火闪耀处正是老和尚的寺庙。 甲斐梦山的这座寺庙不知道从哪代主持的手中逐渐败落下来,到了最后连和尚也跑光了,只剩下一个少年和尚还守着这座落败的古寺。 曾经这座山寺也曾辉煌过,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可现在呢?只能存在于别人流传的轶闻中或者是带入坟丘的某个梦当中。 这一天,一如往常那样。 洒扫庭院,做早晚功课。看太阳从东边升起再从西边落下,点起一盏烛火,和尚山月跪坐在案几前翻开寺内藏经阁中的拓本经书借着微弱的烛火看了起来。暖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在纸门上有几分安宁闲适的意味。 忽闻屋外传来叩门的声响,在这片寂静的黑夜中显得那么突兀诡谲,惶恐不是有妖孽作祟,但见僧人山月拿起桌上一枚枫叶当做书签放在书页当中,起身拉开纸门朝寺院大门而去。 他年少俊美又向来聪慧,遭其他和尚排挤诽谤,落了个来梦山这种荒凉古寺看门的下场却也从未埋怨自己命运多舛,反而坦荡接受,随波逐流。即便是面对一门之隔未知的生灵,他也淡定从容。 把门闩打开的山月站在大门的门槛之内看着来人,向来神光湛湛的眼眸之中竟有些惊愕。 他也听过师兄们说流传的那些野闻趣事,其中不乏有妖精幻化美女敲门杀害凡人的事情,但是对于自己眼前遇到的这一幕,山月实在不知该如何评断。 眼前站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昳丽,气质天真,看起来极易相处;但是山月怎么也忽略不了他头顶长出的那对毛绒狐耳和身后晃来晃去的两条白色尾巴。 这到底是哪家的妖怪? 山月不觉得害怕甚至想提醒这个妖怪少年把耳朵和尾巴收进去才能更像人的模样。 白狐少年和僧人山月的第一次相识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产生的。 夜凉如水,被浓云所遮掩的夜空不知从何时起下了第一朵雪花,次第白雪飘落在梦山之上,让寂静的黑夜越加温柔。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那雪花碎沫袭来令山月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僧袍。他对着那狐耳少年问道;“你要不要进来避雪?” 少年闻言眨动着眼睛,扑闪的睫毛令山月想起了蝴蝶在花丛间飞舞时扇动的翅膀。 面对山月的询问,梦山之主点头应允了他的建议走入了这间已经多年不曾再次踏入过一步的寺院。 那年的梦山下了好久的雪。 少年和山月待在破败的寺庙中看着门庭外从灰暗的天空飘落的鹅毛大雪,看雪在地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而他们则躲在屋内拿着木柴烤番薯吃。 少年是妖,山月是人。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孤独。所以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朋友。 少年之前来寺庙是为了看老和尚,现在来寺庙是为了找山月。他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过来自人世的善意。 山月一直以为连耳朵和尾巴都掩盖不住的少年肯定只是个刚刚修炼成形的小妖怪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名气远播的大妖梦山之主。当然,从未觉得自己十分有名气的少年也只认为自己仅是一只能够变成人的狐狸罢了,至多长了两条尾巴的那种。 可是,人世的复杂从来就是跟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因为山月从初见就得知了自己是妖怪的身份,所以少年便不再遮掩自己的外表在寺中行走,反正寺中也只有他和山月二人。但是每隔两个月就会有其他寺庙的人来梦山寺给山月提供所需的粮食,而正是其中的一次令来送粮的人看到了少年的存在。 传说多年前,梦山寺的第一任主持与梦山的大妖交好,主持死后大妖便再无踪迹。在这个人鬼共生的年代,世间出了不少通灵的家族,他们跟妖怪灵体签订契约从而差遣他们为其效命。 梦山之主,传言中的大妖,灵力强悍。若是能够使他从未自己的式神那么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少年又出现在梦山的消息被泄露之后,世间不少传承阴阳道的家族都对梦山这块地方虎视眈眈着。 可是,身处梦山中的人却还尚未察觉危险的来临。 “山月!”少年光着脚踩在廊庑的木板上大声喊着僧人的名字。 少年僧人正在为庭院中的花草浇水。他听见少年的叫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丢下了用来浇水的物事朝少年跑去高声喊道:“怎么了?!” 少年跑到僧人面前,秀气的鼻尖还冒着晶莹的汗珠,他说道:“我们下山吧!” 听了少年的话,山月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不是说七月初七这天山下的村庄会举行祭典□□吗?我想去!”少年兴奋地说。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山月将少年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边之后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我从来没去过我想去!” “嗯嗯嗯。”山月连声答应着。心中却在想正好趁这个机会下山去把自己在山间采摘的药材卖出去换一笔钱。 虽然隔一段时间会有人上山从粮食过来,但是山月过得还是非常捉衿见肘,尤其是还多了一只小妖怪要养。想到这里的山月侧目看着兴高采烈的少年,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唇角也扬了起来。 “下山可以,但是你的耳朵还有尾巴都得收起来。”山月认真地说。虽然自己不怕少年是个妖怪,但是山下的乡民们可不会这样。 人与妖,始终是有区别的。 “是!”抖动着兽耳的少年说道。 将药材以合理的价格卖给了收药材的商人。山月揣着前拉着一路上东张西望走马观花的少年生怕他走失在人来人往的人海当中。 可是,还是抵不过着拥挤的人潮。山月和少年走散了。 僧人山月站在人流当中环视着四周没有看见妖族少年的行踪,一直以来都非常平静淡泊的心突然焦躁急切了起来。他穿越过人头攒动的市街想要去更前面寻找丢失少年的踪迹,然而身后却有人在拍打他的肩膀。 他回头发现一个带着面具的人正站在他的眼前。 山月之前皱起的眉宇倏忽间松散开来,他抬手戳了面具一指,似笑非笑还夹杂着之前的怒火可到了后面化作了无奈和宠溺。 “你能不能跟紧我别乱跑。” 将面具揭开索性戴在头顶的少年扬起精致的下巴,明媚的眼瞥着人群当中俊朗出色的年轻僧人挑衅地说:“不能!” 山月听了举手想要揍少年,少年灵巧地闪躲而过。 星辰璀璨,风华正茂。 这一夜,他们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第16章 白藏主的故事下 坐在寺院的屋顶上,山月和少年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任由其皎洁的月光洒在自己身上。 少年拿着之前在山下买回来的糖往嘴里送,一边还问身旁的僧人要不要也来点。 山月摇摇头。 再过一段日子天气就要凉快下来了,到时候梦山上的万物凋零唯有雪树和霜草还是保持它们原本的样子生长。 檐下的风铃被如水般沁凉的夜风吹过,偶尔发出叮铃的声响,显得这座古老破败的寺庙越发的孤寂。 虽然之前去山下用采来的药材交换了钱,买了粮食和其他生活上的用品,但是已经好久不见山下的寺庙送东西上来的。山月表示有点着急。 不过这种烦恼他从未跟少年提起过,即便少年吃穿用住都是花的山月的钱。 他毕竟只是一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妖精啊。山月枕着手臂睡在屋顶上看着月亮心中感叹。 但是想到这个,山月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个给你。” “嗯?” 只见山月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枚金色的铃铛,铃铛还被一根红色的绳子给穿挂住了。 少年从山月的手中拿去铃铛,金属的铃铛在月光下流淌着一抹冷冷的寒光。他用指尖一弹,顿时铃声作响,清脆动人。 少年将铃铛系于手腕,雪白的肌肤被红绳所衬托,格外引人注目。 “怎么样?”他一动,铃铛便随着他的动作作响。 “嗯。”山月应了一声之后转过头继续去看那月亮,心里盘算着粮食还能吃到什么时候。 对于山月冷淡的回应,少年毫不在意。 他坐在僧人的旁边,背后的两条狐尾一甩一甩,显示着他此刻极好的心情。 不过…… “山月你会保护我吗?”少年凑到僧人面前问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僧人看着狐耳少年,棕色的眼眸被夜色所染却眼神温润。 之前下山,他跟山月都在山下的村庄见识到了这样的一幕。 一个因为生前执念太过深重的妇人舍弃不了丈夫化成鬼魂一日一日地骚扰着还活着的人。她的丈夫不堪其扰便请来了阴阳师。 那些阴阳师看不破少年的伪装却将妇人的鬼魂封印了。阴阳师走后,在人群当中少年瞥见了那个男子脸上的欣喜,因为他终于可以逃脱鬼魂的纠缠,即便是他死去妻子的魂灵。 “我是妖,如果有一天别人来捉我了,那……” 你会保护我吗? “会。”山月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他又说道:“如果你手染鲜血那么我会亲手把你送出去。” 当时的少年对僧人的话信以为真,但是他等到的却是一场…… 少年说道这里是便戛然而止了。 他支着脑袋看着还沉浸在自己故事当中的昭华说道:“接下来我不想再说了。” “可是我想知道。”昭华说道。 少年皱了皱秀丽的眉,说道:“你觉得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为什么没有?”这时的昭华非常有杠精的潜质。 少年一副不愿意再跟昭华再扯皮的样子,倏忽间他的手指指甲猛然变长如刀锋那般闪现着骇人的光。 “把你杀了我就能得到自由了。” “你,认命吧。” 如同轻声呢喃那般,少年说完便朝昭华挥爪而来,却被一柄折扇挡住了。 看着眼前扇面上所描绘的山川和歌,少年腥红的眼眸露出一丝兴奋的色彩。 “看来我还把你忘了,阴阳师。” 第17章 降为臣籍 对于安倍晴明的出手相助昭华显得并不惊讶。他相信这个阴阳师。 此刻,他最郁闷的是故事听了一半没有听完,这种感觉真是非常不好。也许是面对过的刺杀次数太多了,昭华越来越淡然了。淡然到还能开小差去想别的事情。 不过现在有闲情想这个问题还不如应付一下眼前的麻烦。这个看似天真懵懂的少年竟然是要来取他性命的人,这让昭华觉得非常迷幻,虽然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是人类。 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次,他都没认出来眼前之人究竟是哪个式神。 早知道会穿越到平安京,他就去把式神绘卷全部看一遍,可惜如今有这个念头也晚了。 被安倍晴明阻挡攻势的少年倒并不怎么生气,在他的幻境之中,他足够的把握杀了对方两人。因此毫无威胁的他才能那么心平气和。 圆润的指甲化作兽爪如一钩钩弯月那般锋利,他走向安倍晴明与昭华说道:“经过之前那件事我就很讨厌阴阳师这一类人,没想到看见你们却生不起厌恶来,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虽然如此,为了我自己你们还是得死。”这类似于叹息的话落在安倍晴明与昭华的耳中,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说话。 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的阵阵的佛号声。昭华看着安倍晴明,见他轻轻晃动着折扇脸上露出狐狸一般的得逞笑意。 早在之前昭华在寺庙膳房用膳的时候,他就去了主持处告知了有强大妖怪潜入岚山寺的事情。主持派遣人马去了城中贺茂家通知此事。 现在终于等到了他们,这一切还得感谢眼前的少年。 意识到因为自己多话而使他们等来救兵的少年有些无奈地对他们说道:“下次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说完他转身而去,这个充满了雪树霜草的世界也在少年的离去之下逐渐崩塌消失。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的安倍晴明与昭华发现他们此刻所站立之处不就正好是岚山寺的大殿前,他们见到少年的这个地方。 凭空创造出一个不逊于真实世界的幻境,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并不如他自身看起来那般的孱弱。 “你们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华丽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身穿华贵衣袍的贺茂家大公子贺茂保宪正与岚山寺的主持师父站在一起看着刚从幻境中出来的安倍晴明与昭华。 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与贺茂保宪说了之后,贺茂保宪打算回去就跟贺茂忠行提一提。但现在时辰尚早,贺茂忠行入宫奉职也尚未回来所以他打算和昭华他们一起来岚山欣赏樱花。 在经历了一场刺杀事件之后还能有闲情逸致赏花的人也就他们几个了。 因为之前少年一直是人类的外表,所以经验丰富的贺茂保宪也说不清他究竟是谁。但是这事肯定跟右大臣脱不了干系。毕竟全天下想要杀害昭华的人也就弘徽殿女御他们这一支了。不过令人好奇的则是,右大臣他们竟然还找来了妖怪杀手。 看来右大臣他们还升级了。昭华得出这个结论。按照这个逻辑,为了活下去,他更应该努力抱住身边的男神大腿。 反正什么山鬼精怪最终能斗得过安倍晴明吗?只要有安倍晴明就都可以解决。想到这里,昭华脸上泛起一个满足的笑容。 看见对面坐在自己师弟旁边呵呵傻笑的皇子殿下,贺茂保宪支着脑袋说道:“殿下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昭华未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便开口说道:“在想安倍晴明。” 昭华说的话显然连问出这个问题的贺茂保宪也没有预料到,他一边看着自己师弟一边看着他身边的皇子,拿扇子扇了扇风。私下觉得这位丧母的皇子殿下是不是太过缺爱把师弟晴明当妈看了。反正他一直觉得昭华跟着安倍晴明的样子非常有种小鸭子跟着母鸭子的既视感。 反观安倍晴明,他虽然听了这话却依旧淡定地拿着茶杯喝茶。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昭华对他有种莫名的依赖,可是他却并不讨厌。 两位阴阳师都无所谓,反倒是意识到自己说出这话的人觉得有问题了。 昭华看着安倍晴明生怕自己之前那句痴汉的话惹来眼前人的不快,却见他夹了块糕点放在自己面前。 昭华有些疑惑,安倍晴明说道:“你不是喜欢吗?” 对于昭华深爱点心这一类食物的事安倍晴明似乎已经铭记于心了。对于昭华的关照这么看来还真有几分神似贺茂保宪所想的那种关系。 一直以来都是受贺茂父子照顾的安倍晴明觉得有昭华那么一个受自己照顾的人似乎也不错? 尤其是被昭华用星星眼看着的时候。毕竟他年纪又小长得又好,谁看了不喜欢? 桐壶帝得知了昭华在外面又遇刺的事情之后,他终于下了一道旨意。 把昭华降为臣籍,赐姓源氏。 这道旨意的发布几乎轰动了整个国/家。几乎大家都以为桐壶帝对昭华的偏爱会让他成为太子,但是突然降为臣籍不由让他们大为惊愕。猜想是昭华他做了什么错事才惹怒了帝王落得这等下场。甚至更觉得君心难测,之前还对你如珠似宝,现在就弃之敝履了。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自己已经不是皇族中人了,但是昭华还是住在皇宫当中,女官侍从也还是皆照以前那样称呼他为殿下,吃穿用度一律未改还更好了些。 在桐壶帝下旨之后,昭华的淑景舍又收到了源源不断的赏赐,仿佛是在补偿自己那样。 对于昭华本人而言,除了那一道旨意,自己的生活品质不止没改反而还有上升的趋势,不由感叹世界之奇妙。 在贺茂家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得知此事后有些感慨,安倍晴明甚至还有点担心昭华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用传音小纸人联系了之后,安倍晴明方放下心来。而在宫中任职的源博雅则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便找时机亲自去了淑景舍找昭华一晤。 第18章 想多了的源博雅 源博雅来到淑景舍的门前,还尚未踏入其中便看见有身穿十二单衣的侍女在门外等候,她们笑着将源博雅引入殿中。 源博雅跟随着她们踏在光滑的木板上,看着庭院中雪白的砂石以及种植的草木,在经过几道廊庑之后,他来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起居室里看见了拿着食盒正靠在栏杆处投喂鱼食的昭华。 “殿下怎么知道我会过来?”那几个出现在淑景舍门口的侍女肯定不是巧合。 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之前湛蓝的天际被晚霞染得绯红恰似美人喝醉后的容颜,昭华将食盒放在一旁走过来在源博雅面前坐下对着他说道:“这个时辰你肯定下职了,从清凉殿到淑景舍的路途用不了半盏茶的时间,所以没错的话你应该是这个时候会到,而且你也过来了不是?” 侍女拿来水盆为昭华净手,昭华一边将手放入浸泡了香料的水中一边说道。 “殿下知道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过来的呢? 将手擦拭干净,昭华拿起桌上早已摆好的煎茶用具开始动作了起来。 “我现在跟你是一个姓氏了,你对我表示关心过来不是很正常的吗?”将茶饼放在炉中用火炙烤,在火的热度当中茶饼慢慢散发出浓烈却清逸宁人的香气。 前几任帝王极为崇尚唐风,在这个唐国文化盛行的平安时代当中。每一位贵族都必不可少的需要了解茶道香道还有汉文诗歌等。源博雅所在的源氏家族虽然崇尚武力以及阴阳道,但是贵族该会该学的却是一点也没落下。 他看着昭华将烤炙好的茶杯用器物碾茶末,之后取清水倒入炉中再点起兽炭,待水滚沸腾之际将之前碾碎的茶末放入炉中,最后加上吴盐,盛出倾倒在茶碗当中奉送于自己面前。 昭华这一套操作下来,不慌不忙姿势优美,极为好看。所煎茶汤,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显然对茶道之上颇有造诣。 源博雅接过饮下之后,口中瞬间被清苦却回甘的茶味所弥漫,当他放下茶盏之后抬眼看见昭华拿着侍女递上的一碟樱饼正吃着,见自己看他还说道:“茶跟樱饼更配哦。” 略显甜腻的糕点与清爽的茶汤搭配在一起确实相得益彰,但是源博雅有些始料未及的是昭华竟然没有一丝被将为臣籍的愤懑和怨怼。 见源博雅用惊异和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昭华将吃了一半的樱饼放在一边对他说道:“如果你是想来安慰我的话大可不必了。” 在桐壶帝刚刚降旨将他改为源姓的时候,他已经接收到了来自于各方的问候。缠着松枝樱花的书信多的可以铺满好几间屋子。安慰的话看的太多了,他就连写回信都写得手腕酸疼。 看昭华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源博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还是仅仅表现出一副坚强无所谓的模样? 如果昭华此刻知道源博雅现在在想什么的话肯定会对他摆摆手说别想太多。 他是真的不介意被降为臣籍这件事。毕竟,这事桐壶帝也是有苦衷的,况且脱离皇族身份的他正好可以摆脱弘徽殿女御以及右大臣的敌视。自己都不是皇子了他们总可以安心了吧。所以为了这几天出去不被众人缠着,昭华表示低调做人,在淑景舍一直待着,连出宫都不敢,正好把之前落下的书法琴道捡起来,想到源博雅今天正好在宫中任职可能会找上自己,便掐着时间让侍女在外候着,果然,源博雅大大自己上门了。想到可以在宫中出行的源博雅,昭华不由念起了宫外的安倍晴明。 可惜安倍晴明还尚未进入阴阳寮所以想在宫中见到他,目前来说还比较难。仅凭小纸人传音哪里解得了他的思念之情啊。 即便右大臣的危机目前暂时解除了,但是认为大腿不抱着就不舒服的昭华还是十分想念安倍晴明。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久违的安全感。 见到昭华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之情,源博雅觉得眼前的孩子还是对于改姓为源氏的事感到了委屈。 其实,真的没有。 博雅大大,你真的想多了。 第19章 大舅玉藻前 茶渐渐凉了,但是炉中的炭火尚未完全熄灭。淡淡的清韵茶香在二人身旁萦绕,昭华看见了源博雅别在腰间的尺八。 见昭华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腰上的尺八便朝他问道:“殿下想听?” 昭华点头。 尺八这一乐器有别于洞箫,音色更加苍凉浑厚,沙哑的韵调好似深秋的瑟瑟寒风吹动落叶。昭华学习了很久都无法掌握其精髓,他也曾在女官的口中听闻过源博雅在尺八一道上技艺甚为高深,所以动了开小灶的念头。 看昭华有兴趣,源博雅便大方取下尺八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他所吹的是一首昭华从未听过的曲子,曲中有舒朗高阔,云淡天青的高雅意味。这不由让他在想会不会是大天狗教源博雅的。 淑景舍这边源博雅吹奏尺八不少女官侍女都悄悄围了过来,以袖掩面,侧耳倾听。而在皇宫的另有一所宫室中管弦丝竹的声响却大为躁动,热闹非凡。幸好淑景舍离得远,否则肯定会让高远的尺八声堕入云霄沾染了凡尘俗世的气息。 许是从桐壶更衣死后,弘徽殿女御便再也没有收到比这更好的消息了。虽然没死但是那出身卑微的下贱皇子竟然降为了臣级,得知此事的弘徽殿女御高兴地每晚赏月观景,举办管弦游会为此庆祝。 宫中有不少人都觉得她太过分,可是却也没有一人敢去置喙。毕竟女御身后的家族势力深厚庞大,就算是桐壶帝也奈何不了,只能把皇子赐姓源氏,抹去他成为下任帝王的所有可能。 清凉殿中对着落花残樱追忆着往昔与更衣共处之景的桐壶帝忽闻弘徽殿处传来隐约的刺耳乐声,渐渐燃起的怒火浮上了他的眉眼,可是这愤怒却无法发泄,逐渐又为自己的无能变得哀伤了起来。 在旁侍奉的女官典侍看见桐壶帝这个模样,心知他在烦恼什么,最后斟酌再三对他说道:“妾身入宫侍奉多年,自更衣妃子逝后,曾见一女子与妃子容貌甚似。” 忽闻典侍的话,桐壶帝疑惑地朝她看去,目光当中流露出怀疑。他问道:“你说的那女子是何人?” 昭华之母死后,为了寻找寄托,桐壶帝也召见了不少贵族女子相陪作伴,但是却每每不尽如人意。更遑论与她一样的女子了。 那典侍笑着说道:“妾身曾经侍候先帝,与母后也十分亲近。在母后身边见过四皇女殿下,她与妃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十分的相像,如若不信可以请公主进宫一见。” 典侍的话犹如落水之人看见的救命浮木一样,无论是真是假,桐壶帝都愿意与之相见一番。便立刻备上厚礼 在亲笔写了手信一封让使者前去劝请先帝四公主入宫。 使者立马动身前去,母后突然得知桐壶帝要让女儿入宫的消息,十分震惊并感到由衷的苦恼。 弘徽殿女御的恶名已然从宫内传到了宫外,就算平明百姓对她的事迹所知不多,可是在贵族当中却早已流传了开来。 她的女儿一入深宫难保不像跟当初的更衣一样落入同样的境地。就这样,四公主入宫一事又拖延了好几日。最后,桐壶帝又亲自书信遣人送来,这段时间母后患病身亡,四公主没了依靠,最后她的兄长兵部卿亲王便做主将她送入了皇宫。 牛车朝皇宫的那条路行驶着,车盖处挂着的铃铛发出叮铃的声响越加催动四公主紧张的心情。 隐藏在层层叠叠衣物当中的白嫩柔夷紧紧地攥在一起,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紧张淡去一些。她轻咬着粉嫩的樱唇,目光中透露着不安和忐忑的情绪。 与四公主一起坐在同一辆牛车上的绝艳女子握住她的手,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什么让人看了就为之安心的东西。四公主的眼神在触及她的目光之后,心中的负面情绪便消停了下去。她微微侧过头靠在女子的肩膀上,仿若回归巢穴般的幼鸟一样。 虽然藻姬陪伴她的日子远远没有那几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几个侍女来的长,但是四公主却对她十分信任亲近。 一入宫便被册封为女御,赐住于藤壶院。这仅仅只在中宫之下的地位,来自于四公主高贵的身份,如果当初昭华的母亲也有这样的出身,也许便不会死于青春年华的时候了。 在初见藤壶女御的时候,桐壶帝便心中认可了典侍所说的话。 她实在是跟更衣长得太像了,若不是那脸上过于羞赧的表情还有青涩的气质,桐壶帝几乎以为是更衣再生,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因此对她宠爱一日更胜过一日。 当初因为更衣身份低微太过宠爱遭来诽谤与流言,而高贵的藤壶女御却并没有受到这种影响,任何人都觉得她理所当然被帝王这般疼爱着,除了弘徽殿中的那位。 昭华听闻自个老爹给他找了个后妈的事情,但是对此并不怎么上心。这段时间,他更多的时候是在缠着源博雅学习尺八。当他见到藤壶女御这位传闻中与他生母极似的女子之时已经是在十天之后了。 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藤壶女御的身上,而是在她旁边侍奉的女官身上。 见儿子愣住的样子,桐壶帝还以为是昭华见到了藤壶女御这位跟他母亲长得一样的人时所感到的不可置信。然而其实是昭华发现他看到了玉藻前。 就是那个游戏中的女装大佬,动不动堕天堕天堕你全家的那个ssr,大舅玉藻前! 还不清楚自己多了个大侄子的大舅玉藻前初次见到昭华时有一种非常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在找不到故友葛叶的大妖怪玉藻前便化名藻姬成为了藤壶女御身边的一名女官,目前还没有离开想法的他,自然而然就跟着藤壶女御一起入了皇宫。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玉藻前虽然多次出入过皇宫却从来没有以一个女御女官的身份进入过。身穿十二单衣自由行走在宫殿中的滋味,让这位女装爱好者玉藻前大人感觉十分有趣。 感受到昭华投来的惊异眼神,玉藻前金色的眸光流转,透出一股蛊惑人心的魅力。但是他却在想自己见过这个孩子吗?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难道是发型乱了? 十分看重自己外貌的玉藻前大人不由抬手抚了抚发髻,发现并不是这个问题之后便对视着昭华,看了回去。 发现大舅在看自己的昭华心中被“阿伟死了”猛得刷屏,瞬间成了一片阿伟的乱葬岗。 如果这个时候安倍晴明站在自己旁边,昭华想必会拉着他指着玉藻前说道:“阿爸你快看!你舅来了!” 虽然自己长得非常好看,但是你也不要一直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吧…… 一直以来都是让别人感到无可奈何的玉藻前第一次也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奈。 桐壶帝这次召见昭华除了让他跟新来的藤壶女御相识之外,还打算跟他说在皇宫外的二条已经开始建造一座宅邸送给他作为礼物。 对于昭华改姓源氏的这道旨意,桐壶帝深感对不起死去的更衣还是现在养在膝下的昭华,因此愧疚之外便想到什么就会立即叫人动手去做送给昭华。昭华虽然失去了皇族的身份可是宠爱不减更胜从前。 昭华对此倒是无所谓,只要弘徽殿女御和右大臣不要有事没事就找人来杀他就可以了。 之后桐壶帝又闲扯了些话跟昭华聊了一会儿之后,想到了一件事便说道:“贺茂忠行的弟子安倍晴明下个月就要进入阴阳寮担任天文博士了,你没事倒是可以去找他。” 从贺茂忠行处得知昭华与安倍晴明关系不错的桐壶帝觉得让他多开始接触朝堂的势力也不错。虽然不是皇族了,但是桐壶帝的本意是想让昭华成为朝中能够执掌权势杀伐的大臣以此就算面对右大臣他们的想逼也不会落于下风。所以桐壶帝还找了右大臣的死对头左大臣,希望他能够成为昭华的保护人。 昭华觉得左大臣做保护人并没什么问题,但是桐壶帝后来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他感觉有点可怕了。 桐壶帝竟然有意让他举行冠礼之后迎娶左大臣的女儿为正妻。 目前才不到七岁就遭到家长想要包办婚姻的昭华在心中强烈表示抗议还有拒绝。 一直在思考如何抱大腿的他竟然忘了这是一个很早就要结婚的年代,尤其作为贵族的他结婚的年龄更早。 好可怕哦,妈妈我要回家! 第20章 藤壶女御 按照一般常理来说,若非家人和夫妻的关系,男女见面之时需要隔着帘幕说话。昭华年纪尚小又得桐壶帝的宠爱因此才能入帘幕当中与藤壶女御亲自见面。 后宫之中,容貌美丽娇妍者甚多,有清丽者,有妩媚者,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可藤壶女御确实容貌鼎盛,五官相貌竟然挑不出一丝差错,极其完美。 她此时穿着印有藤花纹饰的紫苑色常礼服,漆黑浓密的乌发披在身后。手持描金绘彩的折扇,不时以扇遮住姣好的容貌,姿态动作无一不优雅无一不端丽,这般倾城绝世之姿,叫人见之心生感叹,浑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了。 昭华见到她之后在想,若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真的有这样的姿容,那么弘徽殿女御的嫉妒与桐壶帝即便伊人死后还念念不忘的痴情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殿上人前来禀告前朝的事情,桐壶帝有事需要离开。在走之前,他看着自己如今最为宠幸的妃嫔和一直以来都疼爱着的皇子昭华,最后对藤壶女御以一种似乎是请求的语气说道:“你跟他的母亲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走得早,希望你以后能够善待这个孩子,与他多多亲近。” 藤壶女御颔首点头,可是在桐壶帝走之后,只剩下她跟昭华还有玉藻前的正殿瞬时安静了下来。 虽然有了桐壶帝之前的交代,但是藤壶女御和昭华并不相识,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在桐壶帝走后,开始难免有些安静无话可谈。但是终究需要有一人去打破这个僵局。 “今天的天气甚为晴朗,如果女御不嫌弃便去我的淑景舍享用茶点如何?”昭华率先朝藤壶女御架起了友好的桥梁,现在就看她愿不愿意走过来了。 藤壶女御听了昭华的话先是朝身旁坐着的玉藻前看了一样寻求他的意见,见玉藻前也点头了之后,便对昭华说道:“那便让殿下费心了。” 昭华朝她扬唇一笑,在这张稚气的面孔上露出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笑容叫人看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笑起来了。藤壶女御见了不由以折扇掩住面孔以此遮盖同样弯起的唇瓣。 藤壶女御的年纪在后宫排起来算是最小的,所以相对而言与昭华的年纪相差得也最近。二人在用茶点的时候不时聊一些关于诗歌历史还有宫内外趣事的话题,很快便亲近了起来。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妖怪跟他们讲一些从未听闻过的轶事。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藤壶女御和昭华甚至还约了明天一起合奏弦琴。 藤壶女御回到藤壶院之后对着玉藻前评价昭华说道:“殿下他真的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昭华。一个下午的相处让她觉得很舒适,并没有因为昭华的年纪去迁就他,反而因为他所认知的事物之广泛倒让自己这个虚长他几岁的人心中暗自咂舌。 想到之后的约会,年纪不大仍是少女心性的藤壶女御显得有些愉悦,她叫侍女取出一把古琴兀自调音为明天的合奏做准备。 玉藻前对藤壶女御的话点了点头也评价说:“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他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他在昭华的身上感受到了好友葛叶的气息,虽然很浅淡,但是他确定是葛叶的没错。这不由使玉藻前这个高贵强大的大妖怪感到有些郁闷。怎么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察觉到了妖族的气息呢? 其实,他没想到。葛叶曾将自己炼化的纸人留给了儿子安倍晴明,安倍晴明送给了昭华一枚小纸人,因此才会被玉藻前发现昭华身上有葛叶气息存在的这种情况。 藤壶女御走后,想到今天见到了玉藻前还得到了安倍晴明将要入宫任职的消息,昭华感觉世界非常美妙。 “哎,天气真好啊。”,坐在廊庑上靠着柱子的昭华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说道。 源氏的家宅中,源赖光得知了白藏主刺杀昭华失败的消息,但是他却并不愤怒反而还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 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大妖怪白藏主,源赖光平静地说道:“你的任务失败了。” 白发红眸的少年并不反驳也不为自己开脱,他兀自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挂着的那枚金色铃铛不说话。 这种拒绝交谈的态度,源赖光低声笑了笑,随即说道:“我还是可以将自有还给你,但是在这之前你得为我效命,供我驱使。” 他的话激起了少年的杀意,红色的眼中露出兽类独有的凶光。感受到杀气的鬼切注视着白藏主,大有一种要在少年发难前便将他斩于刀的赫然威势。 大妖怪与式神之间的气场冲突源赖光毫不在意,他要的是白藏主的答案。 “我答应你。”少年说道。 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当中。 即便这个强大的妖怪不能成为自己的式神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能够让他去替自己做事而且还双手不沾血腥。 源赖光天生就带着商人的天赋,在掌握权势之后这种天赋被开发得更盛。他懂得怎样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至今为止做过的最好一笔买卖,正是他身旁一直忠心耿耿护卫他安全的鬼切。 白藏主离开之后,源赖光看着桌上瓷瓶中插着的一支残败的樱花对鬼切说道:“一直陷于欺骗当中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鬼切显然没有意识到源赖光会突然说出这个问题,他迟疑地说道:“应该是吧……” 现在已经是黄昏的时候了,在遍布晚霞的天际飞过几只倦鸟。从窗棂外透过黯淡的日光洒在桌上,那桌上落了点点樱花的花瓣,看起来有种凄凉孤寂之感。 源赖光注视着鬼切,此刻他的目光就如在注视一个器物而非一个拥有情感的生灵。 在鬼切的清澈瞳光中他看见了现在的自己,也看见了现在自己对着鬼切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似温和却实际上带着冷漠的目光,源赖光在想鬼切是否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用这种眼光去看待他的。 对于鬼切,他只能是属于源氏的利刃,其余的皆不是。 源赖光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相处久了,即便是一把冰冷会伤人的刀也是会产生感情的。 可是别人可以,他不行。 “真是可怜呐……”源赖光悠悠然地说了一句,话语落在寂静的屋中渐渐散去,就像投入池中的石子被水所淹没,最后连圈圈波荡而开的涟漪也化作了平静。 第21章 葛叶的孩子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安倍晴明进宫受领职位的日子。 他头戴垂缨冠手持笏板,穿着拥有长长后摆的束带朝服走上殿前行礼,按照礼仪在任命官职之后还需在殿前起舞拜谢。 天际湛蓝,阳光和煦,樱花在枝头开尽最后的烂漫,温柔的风拂过吹动了安倍晴明宽大的袖摆。他初次步入诸位公卿朝臣的眼中,在他们面前做舞,显得闲适而安逸,仿佛凌空展翅的白羽仙鹤有种脱俗远离尘世之感,丝毫没有因为这弘大的场面有一丝的胆怯。 “听说他是贺茂保宪大人的师弟呢!”在一旁挂着竹帘的廊庑里不少得知此事前来观看的女官们用袖子掩住口鼻细声讨论着庭中起舞的人,她们的面容上挂着好奇的神色其中有不少因为安倍晴明出色的容貌而芳心沉沦,流露出恋慕的目光。 昭华此刻也在场,在他身边坐着的是藤壶女御。 藤壶女御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安倍晴明之后侧目看见昭华一直看着那刚刚被授予天文博士之位的那名年轻官员,见他脸上露出熟稔的表情不由开口问道:“殿下认识此人?” 昭华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他将会是史上最强的阴阳师。” 藤壶女御闻言不禁微笑,她拿着扇子遮住美丽的面容之后透过细密的竹帘朝外隐约可见仍在做舞的阴阳师不由心中纳闷是否此人真的有皇子说的那般厉害。 在这里只有藤壶女御和他以及身后那群侍奉的女官,昭华的声音只有他跟藤壶女御两人才听得见,所以昭华便这么大胆的说了。反正他说的也是实话,今后安倍晴明自己会证明他说的所言非虚。不过昭华却忘了女御身边可有一位厉害的大妖怪,他可是能够听到昭华对女御说了些什么的。 史上最强的阴阳师?玉藻前在心中不屑地想,手中的扇子轻轻摇晃。 他是史上最强的阴阳师,我就是史上最强的大妖怪。在美人大舅的眼中可没有谦虚一说。 本来因为被拉来看这次受任官职而有些瞌睡的玉藻前被昭华的话所打动,也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眸去看庭院中的年轻阴阳师,不过这一看却发现这人长得竟然和自己的好友葛叶有些相似。 难道是葛叶的孩子? 葛叶的孩子怎么会是阴阳师?! 疑惑之后,玉藻前发现他一直以来觉得昭华身上所有的葛叶气息竟然在这个年轻的阴阳师身上也有而且还更强一些。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这个叫安倍晴明的人是我的侄子? 玉藻前想到这里瞬间不好了。 我的侄子怎么会是阴阳师?! 这时,注意到玉藻前脸上特殊神情的藤壶女御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女御的话引来了昭华的关注。 大舅莫非是发现安倍晴明是自己的侄子了? 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玉藻前却发现玉藻前此时也在看着他。 玉藻前在看到昭华的时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问题。 如果那个阴阳师是葛叶的孩子那么这个皇子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葛叶的气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2章 大舅与大侄子 赐完官职之后还会举行宴会。在宫廷的宴会上,舞姬在亭中起舞翩翩,在场的公卿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掺杂着丝竹管弦之声热闹非凡。 昭华看见安倍晴明从容不迫地应付着上来敬酒的官员之后笑意盈盈地将杯中物喝了一杯又一杯,白皙的脸颊不见一丝醉意,唯有他的目光越加明亮。 这次的新晋官员任职大典除了隶属阴阳寮的安倍晴明之外还有其他人,但是唯有他最引人注目。撇开他出色的容貌不谈,按照旧例,天文博士只是一个从七位上的官职,然而桐壶帝却破例将他提升到了从四位下,甚至比目前担任阴阳寮长官的贺茂忠行还要高,不由令人咂舌。 对于这么一位初入政坛的新贵,其他官员们都自然有拉拢之意。谁能得知他今后的成就会有多高呢?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的好。在朝堂上沉浮多载的官吏们无不是这样想的,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位极人臣的左大臣与右大臣他们两位。 源赖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握酒盏看着这一幕,身后的鬼切跪坐在他的身后,安静地守护着他,虽不言语可那浑身的气势却似锋刀利剑般的逼人,然而因为今日的场合收敛了,成了一把收入刀鞘中的利刃。 “安倍晴明……”源赖光口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惊动了身后的鬼切。鬼切抬眼看向源赖光的背影以及被公卿们所包围的新晋阴阳寮官员之后皱了皱眉。 坐在源赖光身边的源博雅同样也在注视着安倍晴明。 同样是修习阴阳道的阴阳师,在昭华处听闻过安倍晴明名字的源博雅不由对他起了要切磋的心思。他侧过脸对着兄长源赖光说道:“哥哥知道他吗?” “我只知道他是被贺茂忠行收留的妖怪之子,怎么了博雅?”弟弟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想他会是我的对手。”源博雅说。他年轻的脸上有股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和张扬。相比身旁的源赖光则更沉稳了一些,也多了不可捉摸预测的疏离气质。 源氏兄弟的红色挑染以及夺目的俊美姿容让他们在一众贵族官员中显得无比出众。不少皇宫内的女官侍女都是为了一睹他们的外貌而来此侍奉。 对于源博雅的话,源赖光抿唇微笑并不多言。 他可不仅只是你的对手啊,博雅。 藤壶女御被召到桐壶帝的跟前侍奉,在此除了那一群女官之外便只剩下玉藻前和昭华了。 见女御离开,玉藻前挪到昭华的身边。感觉到身侧多了一个人,昭华看向这位极其美丽典雅的女装大佬,之后小声问道:“藻姬大人?” 大舅您有事? 纤长白皙的五指握住手中装饰精美华丽的折扇,他轻轻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一双金色的眼睛打量着昭华,令昭华莫名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慌,仿佛被无形的鬼爪捏住了自己的喉咙,想要发声却口中吐不出任何一丝声响。 他的身体在此刻不受自己的控制却自己站了起来掀开帘幕往外走去,身后的玉藻前也跟了过来。这时,昭华知道他身体的行动是随着玉藻前的意愿而动作着的。 这就是身为大妖怪的能力吗?昭华的心中生出一阵阵的胆寒,不压抑怼着屏幕看恐怖片的那种感觉。 来到皇宫庭院一处僻静所在,昭华犹如牵线木偶般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站在一棵樱花树下转过身发现玉藻前就站在他的身后。 此刻的昭华犹如溺水的人,他睁大双眼惊恐地注视着面前身穿繁复十二单衣的大妖怪。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这种叫人濒临于死亡近旁的压力才消减了下去,直至于无。昭华颓然地坐在原地深深地喘气,他能够感觉到内心不可抑止的颤抖,即便现在还是这样。 他到底怎么得罪大舅了?!啊! 这种感觉他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玉藻前不在乎现在是什么场合也无所谓在场的人其中是不是有阴阳师的存在,对于心中的问题,他此刻就要有个一解答。用折扇挑起眼前年幼皇子的下巴,之后歪着头看着他开口问道:“你跟刚刚那个阴阳师是什么关系?” 大舅指的是安倍晴明?昭华立即想到了这点。 见到眼前的孩子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玉藻前静待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跟他……”在此昭华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苦苦寻找该如何解释与安倍晴明的关系。 他们现在算得上是朋友吧,不过他也是自己一直都在追寻想要好好抱住的金大腿,该怎么跟大舅说呢? 昭华陷入了苦思当中。 在玉藻前动用了妖术之际便被远在他们另一边的安倍晴明发现了。他的目光注视过来,虽然隔着竹帘不能看清其中的人,但是可以确定有一个妖怪混入了今天的宴会。他笑着摆脱了围在他身边的官员大臣,之后找了个借口脱身。寻着昭华身上小纸人的给予的讯息一路寻踪过来,见到了玉藻前拿扇子挑着昭华下巴的一幕。 这个容貌绮丽到比罂粟更为蛊惑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安倍晴明心神恍惚突然回想到了年幼时与母亲葛叶一起生活的时刻。 他隐约记得母亲曾经跟他提起过一个人,她的朋友是三大妖怪之一的九尾狐玉藻前。但是安倍晴明记得母亲只跟他说过玉藻前是个男人,可是眼前的明明是一个女人。 一早就发觉安倍晴明跟在其后的玉藻前转过身看见了他,安倍晴明也收敛了阴阳术幻化出了自己为了跟踪而隐藏的身形。 见到安倍晴明的到来,昭华惊异之余心中大喊,男神救我! 安倍晴明仿佛冥冥中听到了昭华的呐喊,他走向玉藻前,目光落于他被脂粉铅华所染的脸上相似在细细找寻着什么,之后在玉藻前不耐的神色中开口说道:“玉藻前大人?” “你的母亲是?” “葛叶。” 在了解了彼此的身份之后,安倍晴明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母亲口中俊美无比的大妖怪玉藻前变成了现在艳丽无双的女官藻姬大人。 世事奇妙。 第23章 平安京中的男神与女神 宴会结束后,初次在众人眼前露面的安倍晴明收到了不少载有各式和歌的书信花枝。贺茂保宪看到这一幕不由调侃道:“晴明,你都把我的风头给抢完了啊。”话中无不透露出深切的遗憾与叹息。 只见安倍晴明浅色的双眸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贵公子贺茂保宪,之后莞尔一笑,神色中带着些类似狐狸的狡黠说道:“师兄既然羡慕,那么全都给你又有何妨?”说着便将桌上堆成一座小山似的花枝信笺全都推到了贺茂保宪的面前。 贺茂保宪见状立马摇了摇拿着扇子的那只手,之后蝙蝠扇潇洒地一挥说道:“我自己有。” 诚然,安倍晴明收到的和歌非常多,但是送给贺茂保宪的也不少。毕竟,在安倍晴明没有正式成为阴阳寮官员之前,一直作为阴阳寮门面的贺茂大人可是宫廷中无数女官女房的深闺梦中人。 “不过晴明你打算写回信吗?”贺茂保宪凑到安倍晴明身旁问道。 “不打算。”安倍晴明说道。 “一封也不打算?” “嗯。” 贺茂保宪听了皱眉,他用扇子抵住自己的下巴说道:“你这样会伤透那些姬君们的心的。”虽然他并不是每一封信都会回,但是也会筛选一些,若是发现有笔迹优美和歌富有情趣的话也不介意回信一封与那位姬君保持友好的交流关系。 贺茂保宪的做法是平安京贵公子他们对于收到异性书信后一贯的常态,这对于他们而言十分正常,可是安倍晴明却并不想这样。 “伤多了就好了。”安倍晴明如是说道。 “你可真是无情。”贺茂保宪评价道。 此后,从不回信的安倍晴明在京都的贵族圈子中就有了一个冷漠无情的名声。但是安倍晴明越这样就越是吸引那些贵族小姐们的目光。他就像是一座耸立的雪峰一般,谁都想妄图攀爬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登上顶峰,因此,能够收到安倍晴明的回信就如同一场竞赛般在这些上流贵族女性的圈子中展开了。她们用尽各种方法都想得到安倍晴明的回音,可惜任是使出百般花样,奈何郎心似铁,依旧毫无回音。 在另一边,身为当今天皇最宠爱的妃子,藤壶女御身旁堪称绝色的女官藻姬大人也收到了许多来自各种贵族公子的书信。 如果前者安倍晴明对那些姬君们的信还有点怜惜之情只是放着冷处理的话,那么玉藻前的做法则更加无情冷酷了。 “将那些东西都给我烧了。”玉藻前坐在藤壶女御的身边对一位侍奉在旁的女房指使道。 他指的“那些东西”正是所收到的书信。 女房惊讶地抬眼看着玉藻前,就连他身旁的藤壶女御也露出诧异的目光。 “你要烧了那些信?”藤壶女御不解地问道。在宫中通常女官女房们会拿自己收到的信互相攀比,然而玉藻前竟然要全都烧掉? “不烧了难道要碍我的眼吗?”玉藻前轻挥着描金绘彩的桧扇对着藤壶女御地说道。他说这话是略略蹙起眉尖,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却极为好看。 美人就是美人,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一喜一怒都是极为美丽,富有情致,引动他人心神。 如果是常人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会让人觉得不仅失礼还太过粗俗,但是从玉藻前这样的极品大美人的口中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有问题还会十分欣赏他这样随意洒脱的做法,非是寻常女子可比。 一般来说,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做出如此有失体面的事情,因为这样是会被他人指责的。但是玉藻前虽然目前披着一身美艳人皮但内里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妖怪。就算他现在喜欢扮女装了可是心里还是个爷们,对于那些实力什么皆不如他还给他写和歌求爱的那些贵族公子们,他没有追上去给个堕天就已经十分客气了,还妄图回信? “表面的美丽,往往让人忘记了危险。”玉藻前对此评价道。 之后,在平安京就有了两大不可攀登的绝顶高峰。一是混在在贵族女性中的女装大佬玉藻前,二是在贵族公子中的俊俏阴阳师安倍晴明。 得知了以上事件的昭华表示:“愚蠢的人类啊……” 第24章 锅从天降 夜晚的天空遥远而空旷,今夜无月,只见细碎闪烁的星子洒遍整片夜空,璀璨明亮。夜风沁凉,一点灯火如豆,带着暖意照亮整座静谧的屋室。 推说今夜要一人独赏夜景,昭华屏退了围绕在他身边侍候的女官女房们。此刻的他独坐在缘侧的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如数繁星,默然沉思。而在他的手旁是一碟侍女率先准备好的糕点还有一壶尚且温热的清茶。 拿起茶壶为自己沏了杯茶,他拿在手中还未低头喝上便看见地上落了一个人的影子。抬头见那人正踩在墙垛之上看着他。 那纯粹的金色眼瞳在暗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有种慑人的威严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为之凝滞。昭华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手上拿着那盏尚未入口的茶朝他的方向遥敬说道:“玉藻前大人喝茶吗?” 话音落下,此刻玉藻前的身影在夜色中显露出来。身穿繁复华贵十二单的女人有着咄咄逼人的绝丽面容,所敷的脂粉只能为其增色却丝毫不能掩盖本身的妩媚精致。他轻轻一跃从墙上跳下落在庭院所铺的白砂地上,好似一片初落下的新雪一样轻盈。 这时,玉藻前的目光朝昭华看来,手中握着系有华丽带子的桧扇朝他走来,层层美丽的衣摆如海面的波浪般在地上划过,他的步履之间优雅得好似在跳一种奇异曼妙的舞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赏心悦目的色彩,叹为观止。 见了这一幕,昭华心下感叹,怪不得有那么多前赴后继拜倒在大舅裙裤下的贵族公子哥。在见了这等绝色之后,还会有谁能够占据他们的心呢? 玉藻前,简直是以美色杀人的存在。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瓦解对方千军之力。何况,美色仅仅是他个人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 白皙修长的手接过昭华手中的茶盏,玉藻前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也同样眺望着夜幕上的明星之后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玉藻前说的正是安倍晴明。 之前他跟安倍晴明匆匆相认之后便各自离去,直到现在距离他们相见已经过了快十天。身为女御女官的玉藻前虽然可以以自身的能力避开宫中众多人的眼睛去与安倍晴明相见,但是出于对他的不了解,玉藻前还是按捺了下来唯恐唐突了葛叶的孩子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最后想起了宫中有一人与安倍晴明相熟且关系不错,因此便找上了昭华。 昭华淑景舍的那些女官们已经在玉藻前的妖术下陷入了一场沉睡当中,此刻没有人回来打扰他们。 “一个月前去贺茂大人府上的时候认识的。”昭华如实地说。 玉藻前低头看着杯中的清茶,像似在思索着什么一样,他说道:“他怎么会在一个人类的家里?” 在此之前就对着昭华施展过妖术的玉藻前想必昭华也明白了他非常人的身份,所以说话之间也不用跟对着普通人那样掩饰了。 “我不知道,但是贺茂大人是安倍晴明的师父,是他收养了晴明。” 葛叶的孩子竟然需要一个人类收养,而流有妖怪之血的安倍晴明竟然还成为了阴阳师。呵……想及此事,玉藻前的唇边不由流露出一丝阴冷的轻嘲。 葛叶,你究竟去了哪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产生了今天的变化? 玉藻前手中的桧扇轻轻敲打着所靠廊柱,发出沉闷的声响。昭华看着转头拿了块糕点塞入自己的嘴里继续盯着眼前的美人。 反正有安倍晴明在他不怕玉藻前还会对他做些什么,如今有恃无恐抱得大腿的昭华近距离欣赏大舅的美色,在赞叹之余忽然大舅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东西丢给了他。 下意识接住了之后,昭华低头一看,竟然是只青蛙。青蛙的眼睛对着昭华的眼睛,大眼瞪小眼,双方都迷茫了一阵,回神过来的昭华差点将青蛙丢了出去,而青蛙也差点跳出了昭华的手心。 见到昭华脸上的惊恐,玉藻前拿扇子碰了碰自己的手掌说道:“不许丢了。” 对于玉藻前的话昭华只好僵硬地点头,但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拒绝碰触青蛙。 那种湿哒哒滑腻腻的手感,简直不要太美好。 见玉藻前除了拿着扇子之外,双手空无一物的样子,昭华在想他到底是从哪掏出来的青蛙? 难道大舅的袖子里塞满了青蛙?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昭华面上的诧异神色又增添了几分。 玉藻前竟然有这种不为人知的诡异癖好……他觉得知道了此事的自己小命怕是不保。 心猿意马之下,昭华听见玉藻前在旁说道:“明天跟我一起去阴阳寮。” “啊?”还没反应过来,心思已然沉浸在青蛙之上的昭华抬眸看他,却见玉藻前已然又跃上了墙垛,在漫天的星光之中飘然远去了。 只剩下面面相觑的青蛙和昭华。 昭华:“……” “呱。” 第二天,昭华刚起身就听闻女房过来禀告外面有人在等他。 睡了一晚刚醒的昭华尚未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便听见女房说道:“藤壶女御身边的藻姬大人在外面等殿下。” “啥?”处于懵逼状态的昭华愣了愣,之后想起玉藻前说要跟他一起去阴阳寮的事情。 一边被女官侍候着换上衣服,昭华一边想大舅怎么连自己见侄子都不敢还要人陪…… 之后洗脸漱口,把自己弄齐整的昭华从内殿出来,看见安坐在一边的玉藻前正拿着女房为他泡的茶在等待,这个时候昭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让大舅等他! 带着一种赴死的心情,昭华走到玉藻前的面前。 玉藻前抬眼看他,开口问道:“好了?” “好了……” “那么走吧。” “是……” 阴阳寮位于大内里,昭华所住的淑景舍则是皇宫的内里,所以走过去需要一段路程。 在路上,玉藻前对昭华问道:“我给你的东西呢?” “在这。”昨天玉藻前走后,青蛙便变成了一枚极小的金色坠子,不过还是青蛙的样式。 玉藻前看了一眼说道:“以后你走到哪都要带上。”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昭华还是点了点头决定照做。他反正不敢违抗大舅说的话。 总之就是怂。 来到阴阳寮的门外,昭华听见里面很嘈杂的声响。他与玉藻前对视一眼,同时走进了这座属于阴阳寮的庭院。 看见一位官员正站在庭院中神情激烈地大声指责着什么,并且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张信笺。 风吹过,那位大臣手中的纸被风吹走,正好落在了昭华的跟前。他捡了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张女子写给情郎的书信还有一首表达爱意的和歌。只不过…… 玉藻前侧目看过来,发现纸上赫然写着安倍晴明的名字。 这是有人写给安倍晴明的。 这时,安倍晴明从阴阳寮中走了出来。 一身雪白狩衣的他在和煦的清晨阳光之中犹如一竿挺拔的修竹般让人侧目。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昭华与玉藻前,之后对着他们颔首示意,又将目光转向了之前在阴阳寮的庭院中大呼小叫的那个大臣。 他尚未走出屋檐下,大臣看见已经出现的安倍晴明就走上前对着他喊道:“我的女儿因你而死,你要负责!” “哈?!”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的神情。 姗姗来迟的贺茂保宪从阴阳寮外进来站在玉藻前与昭华的身边对着那位大臣说道:“少纳言大人,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少纳言在看见贺茂保宪的时候,愤怒才稍作收敛,但仍然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少纳言的女儿管安倍晴明什么事?昭华不解地看着那个被点名却依旧是一身风清月朗的安倍晴明纳闷地想。 第25章 事情缘由 贺茂保宪的来到让这位少纳言大人的怒气稍微降了下去,之后他好言请少纳言到阴阳寮的一处空闲庭院中就座,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 少纳言先由阴阳寮的侍者带走了,贺茂保宪走到安倍晴明的身边对昭华打了个招呼之后看到他身旁站着的玉藻前不由开口先吟咏了一首前人的和歌赞美大舅的美貌之后对着安倍晴明和昭华问道:“这位是哪家的姬君,我怎么从不曾见过?” 安倍晴明没有说话,玉藻前也不急于作答,唯有昭华在一旁解释说:“这位是藤壶女御近旁侍候的女官,藻姬大人。” “藻姬,这可真是个美丽的名字。”贺茂保宪低沉念道这个名讳,看向玉藻前的目光中流露出惊艳和欣赏之意。 此刻的贺茂保宪可能已经在思考用什么样颜色的信笺写信送到藤壶院去给玉藻前了。而玉藻前却十分淡定地站着,敲打着手中的桧扇。 昭华偷偷抬眼看着玉藻前又将目光转到贺茂保宪的身上,暗自嗟叹。 连大舅都想调戏,啧啧……朋友你该不会是想去见阎魔吧。 旁边的安倍晴明咳嗽了几声拉回了贺茂保宪的注意,之后一行人朝少纳言的地方走去。 走路的时候,安倍晴明跟在贺茂保宪的身后,他低头看着昭华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舅想你了呗,当然昭华当面是不会这样说的。 “就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昭华抬头对着安倍晴明说,说完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 想必安倍晴明他自己也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昭华和玉藻前,只不过他对于玉藻前在平安京的出现还是有一点诧异,有一点意料之外。 这位只在母亲口中所听到过的长辈,安倍晴明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不知道应该去亲近还是排斥。 见安倍晴明有些苦恼的样子,昭华将话题转开移到少纳言的身上。 “你知道少纳言在说什么吗?什么他的女儿是因你而死的……”回想起之前少纳言的话,昭华还是一副很不可理解的模样。 你的女儿管安倍晴明什么事? 嗯??? 昭华脑袋旁边三个黑人问号。 “不知道。”安倍晴明摇了摇头,他从未认识什么少纳言,更遑论他的女儿的。这段时间一直待在阴阳寮都未出去。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砸到头上的锅,安倍晴明表示很无奈。 听见身后安倍晴明还有昭华的说话声,贺茂保宪缓缓转身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见贺茂保宪一脸探究的神色,安倍晴明和昭华同时摇了摇头。 玉藻前并未跟过来,毕竟他现在还是女官的身份,所以他在另一处僻静的庭院中等待着。 “到了。”贺茂保宪推开纸拉门,看见里头正坐着少纳言。 少纳言此刻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侍者为他送上了茶之后跪坐在一旁侍奉,见安倍晴明等人到来之后便退了下去。 坐在少纳言的对面,贺茂保宪拿着蝙蝠扇扇了扇,之后开口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纳言大人。” 少纳言打量了在场的人,之后在看见昭华的时候眼中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最后他思考了一会儿,终是将在自己家所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少纳言本姓藤原,他只有一位独女,因此十分宠溺,原本是打算送入宫中成为承香殿女御的女官,但是昨天却被侍女发现她死在了庭院的池子旁边,一旁还放着一封署名为安倍晴明的信。也是正因为如此,少纳言才找上了阴阳寮。 可仅仅只是凭借着这个而指认安倍晴明就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昭华暗自想道。除了他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觉得的。 “藤原大人只是因为这个就怀疑我师弟那也太站不住理了。”贺茂保宪对着少纳言说道。 藤原少纳言闻此话又开口说:“我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一封写了名字的信就怀疑他”说这话时,他还特意看了安倍晴明一眼,不过安倍晴明淡色的双眸沉静地注视着自己,毫不心虚。 “那又是为什么?” “侍奉小女的女房说她曾见安倍大人夜中与小女相会好几夜,也正是为此我才过来的!”藤原少纳言说话时的语气隐忍中又夹杂着愤怒,显然是不愿意提起自家女儿跟他人夜间相会的事情,可又因为不得不说出此番缘由,故而一张老脸都憋红了。 昭华听了深吸一口气,低头出神在想,平安京中追捧安倍晴明已经是那些贵族姬君们的常态,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有人欺骗藤原家的姬君或者伪装成安倍晴明的样子与之相见也倒是不无可能。 至于安倍晴明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昭华没有想过。 藤原少纳言说完之后,看着安倍晴明,显然是想让他给一个说法。但是安倍晴明微微笑了起来,对着藤原少纳言说:“少纳言大人,能否前去您的府邸查探一下案发现场?” “安倍大人不承认是自己做的?”藤原少纳言没有直接同意反而开口发问。 “不是自己做的事,当然不会承认。”年少俊美的阴阳师端坐在一旁对着藤原少纳言的问题温润地说。 过了一会儿,藤原少纳言点头,愿意让安倍晴明还有贺茂保宪去他的宅院探查此事。也许是因为见到了安倍晴明本人,所以他起初心中的怀疑还有得知女儿被害的愤怒都降低了不少,否则他是不会同意让凶手进入他的宅院的。 就在安倍晴明还有贺茂保宪打算乘坐牛车前往藤原少纳言的府邸之际,昭华蹦了出来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本来昭华是觉得这件事他没必要掺和的,但是玉藻前让他跟着安倍晴明过去,他不敢不从。 “我现在的身份不宜前去,但是你可以,所以我让你跟着晴明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向我汇报。”高贵艳丽的女子虽然口上是这么说,但却在心中想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欺负到他玉藻前的人头上,果真是自己离开京都太久所以他们都忘了自己的存在了是吗? 大舅不介意送那些人一个堕天大礼包,让他们好好做人,或者做妖。 听到昭华想跟他们走的话,贺茂保宪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昭华的脑袋说:“殿下,我和晴明不是去郊游。”话中含义为,我们不是去玩,别闹,乖~ 昭华现在庆幸自己是一个小孩,所以有耍赖的机会。他跑到安倍晴明的身边拉着他宽大的狩衣袖子摇头不愿意离开,真是像极了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伪装熊孩子还是死于大舅的怒火之下,昭华选择了前者,起码前者还有生存空间只是不要脸罢了。 贺茂保宪看向安倍晴明眼里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但是安倍晴明却低头看着昭华完全无视了此时的贺茂保宪。 感觉到被无视的贺茂保宪;…… 贺茂保宪最后同意了带上昭华但是说道:“殿下毕竟居住在内里,他出宫我们还要向今上禀报。” “不用那么麻烦。”昭华抬头说。 “嗯?”他的话引来二人探究的目光。 昭华笑而不语。 在藤壶院中。 “女御大人,殿下是在您这里吗?”淑景舍的女官找不到昭华寻到了藤壶女御处。 藤壶女御坐在御帘中对着几位女官的问题轻声说道:“殿下确实在我这,不过他睡着了,等他醒了之后我会找人送他会淑景舍的。” “麻烦女御大人了。” 那些女官离开之后,藤壶女御美丽的面孔上带着些忧虑之色,她对着身边的玉藻前问道:“殿下一直在睡觉都错过了用膳的时辰,这样会不会不好?要不要把他叫起来?” “没关系的,女御。”此刻身为女官的玉藻前说道。 让真正的昭华跟随安倍晴明去探查案子,用青蛙变成昭华的模样代替他待在皇宫遮瞒他人的耳目。这种小事对玉藻前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藤壶女御对玉藻前的话不疑有他,只是又吩咐了几个女房让她们好生照料皇子便也就罢了。那几个女房也绝料不到,自己眼前的皇子竟然是青蛙所变的。 藤原家姬君的事情并未被宣扬出去,阴阳寮虽然被藤原少纳言去过责问,可是那时人少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更何况贺茂保宪已经下令让人在未将事情查明白前先封锁此事,不与外人知晓以免引来风波。 毕竟安倍晴明在领受职位的时候已经惹来不少有心人的注视,若是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必定有人要大做文章,影响安倍晴明在宫中的任职。 来到藤原少纳言家中,藤原少纳言先屏蔽了家中的仆人,带安倍晴明他们去了发现藤原姬君的那个池子边,在探查一番过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不知道小声交谈了什么,之后对藤原少纳言说道想要看一看那位遭遇此事的姬君。 少纳言原是不肯,但在贺茂保宪的劝说之下最终松了口,领着他们去了安置姬君的房间。 “你们发现了什么?”昭华问道。 闻言,安倍晴明上挑的眼睛掠过一丝笑意之后说:“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嗯?”他左看右看,这只不过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庭院,更没什么可瞧的地方,有趣的事情在哪里? 现下已有七八分了然的安倍晴明决定看了那位姬君之后再做出结论,随后对昭华说道:“等下再跟你说。” “嗯。”昭华点头。 不知道这两位大佬要干什么,总之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 在见到藤原姬君之时,安倍晴明与贺茂保宪赫然发现藤原少纳言口中的女儿已死其实并不是,她还活着! 得知此事的藤原少纳言大惊失色,语气都带着颤抖,他对两位阴阳师询问是真是假,贺茂保宪在安倍晴明为姬君施咒驱除妖气的时候给了他明确的答复。 “贵府的女公子并未死去,只是被妖气夺走了生人的气息,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贺茂保宪解释说。 “妖气?你是说有妖孽作祟?”藤原少纳言露出胆怯和惊恐的神色,无论是身处如何地位的普通人,在听到妖怪什么的时候都会害怕,这是很正常的。 贺茂保宪安抚了几句之后说:“没错,确实是有妖孽作祟。所以贵府女房看见的我师弟大概也是有什么妖精所伪装出来的。” 藤原少纳言骇然之际,那边的藤原姬君已经缓缓睁开了双眼,虽然她醒了过来,却面色晦暗,显然并不大好。 “这件事情的始末就让贵府的女公子来说吧。”贺茂保宪看了说道。 藤原少纳言点头,之后安倍晴明与贺茂保宪等人便离开了这件屋子。 在外面安倍晴明对昭华摊开手掌,手中一撮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毛。 “这是?”昭华看着那撮毛在想这是什么动物的。 “是狐狸毛。”贺茂保宪在旁说,之后又加了一句“还不是普通的狐狸哦。” 狐狸精?昭华只能想到这个还有就是在皇宫内里的那位大妖怪玉藻前了。他看向安倍晴明,眼中露出疑惑。 “妖狐,一种贪恋美色还喜欢勾引人类女子的妖怪。”安倍晴明说。 藤原少纳言家姬君的事情,多半是他做的。 “竟然变成晴明你的模样来欺骗那位可爱的姬君,真是过分呐!”贺茂保宪叹息地说。但是昭华看了觉得他是幸灾乐祸的意思更多些。 “所以你们要抓住妖狐吗?” “这是自然,解决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身为阴阳师的职责,更何况他还伪装成晴明,让人误会是晴明在勾引别人。”说道这时贺茂保宪不禁扬唇大笑了起来。 安倍晴明和昭华此刻同时用无语地目光注视着大笑的贺茂保宪。 贺茂保宪笑完了还要拍着安倍晴明的肩膀说一句:“晴明啊,你的风采真是为兄所不及的,怎么没有妖狐变成我的模样呢?否则肯定会是一件很为人足道的风雅韵事啊!” 这绝对会让自己在平安京的贵族圈大出一次风头。 安倍晴明:…… 昭华:…… 第26章 大舅的狐莎拉蒂 藤壶院中,院内花架上攀援依附的紫藤花一串一串垂挂下来,淡紫浅紫深紫浓紫的花穗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其曼妙馥郁的香气从外头传入御帘之中,比寻常所焚之香料更为清新自然。 乌黑浓丽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藤壶女御伏在案几上右手拿着一管毛笔,正在蘸墨练习书法。 她所练习的是汉字而非假名,临摹的字帖不是当代那些书法大家的作品,而是出自她身旁研磨的那位女官。 一边仔细观摩着旁边所放的字帖一边落笔仔细勾勒。藤壶女御将自己的练习之作和字帖拿起来比较,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之后转头看向旁边研磨的玉藻前。 “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跟藻姬的字比较呢。”女御轻锁着娥眉说道。 “女御的字已经很好了,至少在这内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比不上。”玉藻前将墨条搁置在砚台上拿过藤壶女御之前所写的字看着说。 “藻姬又在安慰我。”藤壶女御伸手掩面轻笑着说。 玉藻前也笑了笑,不过却好像在想什么其他的事情一样有些出神。藤壶女御观察到了这一幕,不由出声问道:“为什么今天看你像似有心事那样?” “是吗?”玉藻前看她,璀璨的金色眼瞳中光彩四溢,似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难道不是吗?”女御反问。 这位先皇的四公主如今的藤壶女御一直都是那么的聪慧并且善解人意。玉藻前愿意待在她的旁边也不外乎因为这一点。 比起身为妖怪的自己也许眼前这个人类的少女更能理解在人类中生活和长大的安倍晴明的心思。于是,玉藻前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跟葛叶的孩子相处,面对安倍晴明的疏离,大妖怪玉藻前觉得这事有些难办。 “我的一个朋友留下了她的孩子,我想跟她的孩子好好相处但是却无法做到。” 面前雍容艳丽的女人说出了她的问题,藤壶女御拿着桧扇静静地聆听着,她此刻的模样显得认真而专注,有种格外吸引人的幽艳姿态。 藤壶女御对于她身旁女官玉藻前的认知并不多,甚至不知道她是从何而来的人。却因为对她那种莫名的亲切感硬是力排众议将她留下来并且带入了皇宫内里。现在能够听到玉藻前对她诉说苦恼之事时,藤壶女御觉得自己似乎与这个看起来一直跟飘忽的人拉近了距离,感到一丝窃喜的滋味。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感觉有些好笑,之后正色对着玉藻前说道:“如果那个孩子不讨厌你,那就与他多多亲近吧,熟悉了之后自然会对你改变原有的态度的。” “话虽如此,但是……”想到与葛叶容貌非常相似的安倍晴明,玉藻前一下子有些泄气似地叹息了一声。 自己的好友失踪,他本应该当时出现收养安倍晴明,却因为与那个讨厌神灵的约定被困在海中多年,让身有妖族血统的安倍晴明成为了一个妖妖喊打的阴阳师! 身为妖族中至强者之一的玉藻前觉得自己对不起葛叶,同时也对安倍晴明心怀愧疚。 见玉藻前脸上还是恹恹的神色,藤壶女御在旁出言鼓励道:“就按我说的去做吧,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但愿如此吧。” 想到安倍晴明玉藻前不免想到了昭华。他与藤壶女御说自己想休息一会儿,之后见女御点头之后他离开了此处走到了自己所住的房舍。 在少纳言家宅的昭华坐在一处水榭里观赏着庭院中的风景,忽然感觉袖中有什么东西发烫,便拿出来一看。 原来是玉藻前之前给他的那只青蛙化成的金色青蛙吊坠。 正在好奇为什么这个东西会突然变热之际,却见那个金色坠子忽然又变成了青蛙的模样,吓得昭华再一次差点把它丢了出去。 安倍晴明与贺茂保宪被少纳言请去了解事情的大概所以不在,昭华看着青蛙大张其口,却吐出了玉藻前的声音。 没想到,玉藻前的青蛙竟然又是一件通讯设备。 玉藻前借青蛙之口问昭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昭华将他知道的事情始末一字不漏地与玉藻前说了。 听了昭华得来的前线反馈,玉藻前手拿着青蛙脑中思考着妖狐假扮安倍晴明勾引少纳言家姬君的事情。 妖狐在狐族的地位并不低,风流好色也是他们惯有的名号,可这次却惹上了安倍晴明。 这次回归玉藻前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惊动京都中生活的其他妖怪,可是为了此事,玉藻前觉得他应该好好整顿一下平安京周边的妖怪们,让他们别给身为阴阳师的安倍晴明再惹出麻烦。 要知道,惹了安倍晴明就等于招惹了自己。 想到这里,玉藻前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雕刻了狐狸纹饰的铃铛。 他轻轻摇晃铃铛发出人类所不能听见的声响,过了半晌之后,一架被狐狸所抬的尊贵辇架出现在了玉藻前的屋前。虽然是这样的惹人注目,还是在内里这种人员复杂繁多的地方,却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幕。 以妖术掩盖了他人听闻的玉藻前拉开纸拉门步出缘侧落在于这架比御辇之华丽也不逞多让的辇舆之上,指引着狐狸带他去想去的地方。 第27章 那个又名小白菜妖狐 贵族小姐会晤外人时通常会隔着一道帘子说话,有些害羞的姬君们还会拿精致的桧扇或者举起手用层层叠叠宛如五彩纸张般的袖子遮掩自己的脸小声地回答。虽然少纳言的女儿出了这样不幸的事,但是贵族之间的做派却并未改变分毫。 少纳言原本想让女儿多休息几天,可是这位姬君却坚持起身要与贺茂保宪以及安倍晴明一见与之谈话。 现在,这位藤原氏姬君正靠在自幼侍奉她的乳母身旁,隔着一层细竹卷帘与两位阴阳师对话。 贺茂保宪在场便全由他与藤原姬君交谈,安倍晴明坐在贺茂保宪的旁边有些懒散似得出神看着从庭院中飞到缘侧内停在木板上的一只蝴蝶。等贺茂保宪与藤原姬君交换了对方所知的事情完成了此次因为妖狐一事而起的会晤之后才恍然回神。 安倍晴明侧目看向贺茂保宪,眼色浅淡的眸子中询问师兄是否事了可以回去? 贺茂保宪点点头。两人正打算起身告辞之际,帘中突然传出藤原姬君的声音。 “能否举起帘子让我亲眼看一下晴明大人?”少女突如其来的恳求惊异到了在场众人。 安倍晴明还未回绝,一直坐在他们身边的少纳言突然开口责备起女儿。 “露姬!”少纳言竟然情急之下当着外人直呼女儿的名字,这倒是令贺茂保宪为之侧目。反观安倍晴明则还是老生在在地坐着,一脸神色淡漠的样子,不过至于他现在在想什么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拗不过女儿的少纳言站起来甩袖而去,似乎是以此给双方都摆出台阶那样的离开了。 见父亲已经离开,名叫露姬的少纳言家姬君也不管安倍晴明是否真的同意,便指使着女房撩去帘子打算一见安倍晴明的真容。 在目光触及安倍晴明的一刻,露姬虽然在身旁乳母的一再要求下拿着扇子会见外人,可是未被桧扇遮掩的上半张脸却十分白皙,尤其是那双眼睛,娟丽而明亮。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但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片花瓣从树梢落入泥土的时间,女房立即将竹帘放下,再次遮挡了双方的视线。 “晴明大人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俊美呢。”这是露姬给予安倍晴明的评价。 安倍晴明微微颌首,回答说:“姬君谬赞了。” 帘中传来少女几声轻笑。 看来这位姬君并不想寻常贵族家的女公子那样,贺茂保宪在心里想。不过,能得知与自己交往之人是妖而非人之后还能如此淡定的女子又怎么会普通? “姬君既然并没见过晴明那又怎么会上妖狐的当?” 贺茂保宪的话显然没有问住露姬。 露姬在帘子内玩弄着桧扇上的装饰回答说:“因为他长得也好看啊。” 这番回答即便是看惯了平安京各色美人的贺茂保宪也瞬时有些无语凝噎的感觉出来。倒是安倍晴明还很镇定。 两人告辞临走之前,突然传来少女吟唱和歌的声音。 “身如薤上露,何人能怜惜?” 贺茂保宪与安倍晴明互看一眼并未打算回歌。这虽然失礼,但是也许姬君露姬并不是在以这首和歌赠予他们其中一人而是在述说给自己听。 走出露姬所住的院子之后,贺茂保宪对着安倍晴明说道:“刚才藤原姬君所唱的那首和歌与之前少纳言所拿书信上的那首一样。” “她伪造了书信欺骗了少纳言,也许连那只笨蛋妖狐都在她的计谋之中,如果我们不来她可能把自己也算了进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死吧,借妖狐的手杀死自己,那首和歌其实是她为自己写的挽歌。”安倍晴明说。 “为什么?”贺茂保宪这下连扇扇子的手都停了看着安倍晴明等他接下来的话。 “在藤原姬君还没醒的时候,我到这府中散步之时打探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 “少纳言家一个驾驶牛车的车夫突然死了。” “所以?” “之后就传出了藤原姬君要入宫侍奉女御的消息。” “你是说藤原姬君爱上了那个车夫被少纳言发现,将车夫处死之后又将女儿送入内里所以才引来藤原姬君策划此事的原因?”贺茂保宪在安倍晴明说了三句话之后就把所有的事情经过都在脑中补全了,得出了一个凄美幽艳的爱情故事。 “我可没这么说,师兄你想的真多。”安倍晴明摇了摇头。 “晴明你!” 颇有些恼羞成怒的贺茂保宪拿着扇子指着安倍晴明却被他拿扇子挡道一边。 “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讨论藤原姬君的事情了,抓住那只妖狐才是正经。”虽然安倍晴明到现在都没有对妖狐冒用他的身份扯上这件事说什么,但是却不意味着安倍晴明不记仇。 捉拿妖狐的这事还未提上日程,在安倍晴明他们返回大内里的第二天。玉藻前便提着妖狐踏入了阴阳寮。 同时跟在玉藻前后面的还有昭华。 昭华朝安倍晴明还有贺茂保宪摆摆手表示自己是个看热闹的之后便坐在一边专注吃瓜了起来。安倍晴明适时地递上一盘糕点,一切都显得非常普通,唯独需要忽略那只被扔在庭院当中痛哭流涕的妖狐。 “咦,确实跟藤原姬君说的那样长得还不错呢,只是哭得太丑了。”贺茂保宪仔细打量后评价道。 “小生…小生错了……求各位大人放过小生吧……”虽然妖狐口中说的是各位大人但是目光却频频看向一边坐着地玉藻前。 玉藻前不动声色赏了他一眼之后,他又伏地抱头开始痛哭了起来,一点也没有作为妖族的尊严。 妖狐抽抽噎噎快要哭晕过去的样子显然感动不了在场任何人的同情心。 “小生好苦……”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兄长当做礼物一样送给玉藻前大人的妖狐连耳朵都垂在了脸颊两侧,比冬日里霜打的小白菜还要小白菜。 说起这犯罪嫌疑人妖狐是如何归案的就不能不提玉藻前之前是如何乘坐他的狐莎拉蒂前往妖狐族领地的,而接待玉藻前的正是这只小白菜妖狐的哥哥妖狐族族长玉藻前狂热迷弟千屿大人。 第28章 妖狐加入阴阳寮 话说那天玉藻前登上了他的座驾狐莎拉蒂之后就前往了妖族的领地。他首先找上了狐妖一族的族长。让他把妨碍他大侄子保护平安京的笨蛋妖狐交出来。 狐妖一族虽然并不是由玉藻前直接领导的,但是他们都尊玉藻前为坐上贵宾十分的敬重他。毕竟玉藻前算是这片土地上第一只成为九尾妖狐的狐族还与其他两个大妖怪一起位列三大妖魔。 对于像玉藻前这种要颜有颜要实力有实力的妖怪来说,妖族中他的迷弟迷妹真是比烧不尽的野草还要多。而且狐族众人基本上都是他的崇拜者。当然,那只可怜妖狐的哥哥妖狐族的族长也是其中一位。 妖狐族族长千屿在看见已经在世上消失一段时间的玉藻前竟然亲自登门的时候他不仅震惊还很惊喜。 我的偶像来看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但是在知道其实玉藻前是为了他那个傻弟弟才来的时候,千屿是很郁闷的。 原来偶像是为了他才来的,哼。 不过能够见到玉藻前大人,我的天呐!千屿简直想掐自己的人中。 不要问狐狸为什么有人中,总之他有。好了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在把便宜弟弟交给玉藻前之后,千屿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都是女装打扮的玉藻前大人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玉藻前大人,现在穿女装是外面的流行吗?” 面对千屿崇拜的星星眼还有一脸的崇拜,玉藻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早知道他应该换掉这身衣服该穿直衣过来才是。 拿桧扇遮了遮脸,玉藻前“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千屿的话。 没错,就是外面流行的。那些凡人真会玩。 手拎着捉拿归案的妖狐,玉藻前离开了妖狐族的领地,而他背后是一直挥着手让他多来玩的千屿…… “千屿大人……”一只穿着红色衣袍的三尾狐有些郁闷地看着他,脑门边上就差没画三道粗线了。 “怎么了?”千屿恋恋不舍地看玉藻前坐上了那由狐狸抬着的步辇,见玉藻前彻底离开了妖族领地这才侧目看向身旁的侍女。 三尾狐:“……” 见三尾狐不说话,千屿手拿扇子对她说道:“快去准备几套十二单衣。” “您要这个做什么?” “你没看见玉藻前大人说这是现在所风行的男子服饰吗?我当然不能落后,我要跟上玉藻前大人的脚步!”这位妖狐族族长如是说道。 三尾狐侍女先是愣了愣,之后接下了这个为族长大人准备女装的任务前去挑选各式女性服饰去了。 摊上这样的族长,三尾狐替全部狐妖族人感觉到了前路的艰辛和困难。 玉藻前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回答会应发妖狐族开始了流行穿女装,尤其还是穿那种华贵异常的贵族十二单。 被玉藻前带回阴阳寮的妖狐承认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他除了在藤原露姬的身上下了妖毒令她沉睡好被自己带回去当收藏品之外什么也没有做过。并且他还强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小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想要把她们带回去当收藏品真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这种想法已经很危险了。昭华在一旁听了妖狐的话心里暗暗地想。 他看向安倍晴明在思考他们会怎么处理这只妖狐。 感受到昭华的投来的目光,安倍晴明侧目看向他。 昭华对他眨了眨眼睛随即靠近他小声问道:“你们会怎么处理这只妖狐?” 安倍晴明低着身子听清了昭华的话,之后打开扇子与他说道:“这得看师兄怎么处置他。” 现今阴阳寮都是有贺茂保宪在处理事务,一切决定如果不上报桐壶帝的话都是由他做主。 “他会死吗?”其实昭华还真想知道阴阳师捉到这些妖怪之后会怎么办。 收为式神?封印?亦或是处死? “不会。”安倍晴明摇摇头。 虽然说是妖狐对藤原露姬下了妖毒,但是妖狐是否是被藤原露姬坑了也未可知。再说他的身份还是妖狐族族长的弟弟,即便玉藻前带他来到了阴阳寮。但这也说明了想动他必须经过玉藻前的同意才能处置他。 在一个大妖面前处死他同族的妖怪,难道是认为玉藻前的脾气太好了吗? 最后的决定,妖狐被罚在阴阳寮受役使十年。 有玉藻前在虽然妖狐不可能会死但是他所受的刑罚在此刻也有了约束之力。 签下了役使十年的契约之后,妖狐就成为了大内里中务省阴阳寮下被差遣的妖怪一只,直接上司为贺茂保宪以及安倍晴明。 “今后请多多关照啊!”贺茂保宪弯起了他那双招蜂引蝶的风流桃花眼对着妖狐笑眯眯地说。 妖狐的声音软软的,即便是他的外貌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像想把少女制成人偶的疯狂死变态。 他哼哼唧唧还带着之前哭哭唧唧的哭声朝坐在缘侧边的安倍晴明昭华以及一直冷眼旁观的玉藻前鞠躬说道:“小生…小生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嘤~” 他一共就出了妖狐领地两次。 第一次他碰到了藤原露姬。 第二次他被玉藻前抓到了阴阳寮卖身十年。 人间真可怕,我要回妖族。 耳边似乎听到了弟弟的呐喊声,身在妖狐的千屿打了个喷嚏之后又开始开心地看那些挂在衣架上展开来的十二单衣。 “其实这个刑罚也不算重,即便对人类而言十年虽然漫长但是也并不算很多啊,何况他还是拥有几百年生命的妖族。”贺茂保宪盘腿靠着廊柱的一侧对着玉藻前说。 玉藻前没有回答他的话。 此刻的昭华已经走了,送他回去的安倍晴明。 檐下的风铃随着清风摇晃发出悦耳的铃声,时光慵懒,樱花已经落尽,快要进入蝉声鼎沸的夏日了。 在去淑景舍的路上昭华与安倍晴明碰上了源博雅。 第29章 被点名的大天狗 源博雅曾在那天宴会上见过安倍晴明所以在与昭华他们遇到的时候也对他打了个招呼。 湛蓝清朗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随风而动,浓绿的树荫不断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解决了妖狐的事情之后在路上遇到源博雅的昭华索性将他也一起请去了自己的淑景舍。 “去我那坐坐?”昭华对源博雅发出了邀请。 源博雅腰间挂着太刀背负长弓看着安倍晴明与他身边的矮个子皇子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好。” 于是三人同行朝淑景舍而去。 在路上源博雅和安倍晴明二人本没话可聊,但昭华却挑起了话题引他二人开口。 “博雅你知道吗?阴阳寮来了一个妖怪哦。”昭华一脸期待地等着源博雅问他到底来了什么妖怪。 “什么妖怪?”源博雅上钩了。 昭华与源博雅细细讲述这次发生的事情而另一边的安倍晴明则手拿着蝙蝠扇不时摇晃两下,削薄的浅色唇畔犹带一缕笑意,澄澈宁静的眸子欣赏着内里的庭院景色。 阴阳寮对于朝廷内外的普通官员还有芸芸百姓来说都是一个神秘诡谲的地方,能够跟鬼神妖怪打交道的人必定不是凡人。所以朝中的各方势力都对阴阳师这一类人礼遇有加。即便左大臣右大臣之间的纷争再厉害,阴阳寮也如净土一片不惹丝毫麻烦上身。但要是被他们知道有个妖怪竟如了皇宫内里待着,那么就不会再是这样平静的局面了。 作为阴阳寮一份子的安倍晴明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被他人知道阴阳寮多了只妖怪的事情。毕竟这件事要是传到朝堂之上肯定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况且源博雅以及他的兄长源赖光都是阴阳道中之人。 对源博雅,安倍晴明的了解倒并不怎么多。可是若是指他的兄长源赖光的话。安倍晴明微微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古怪的颜色。 听师父贺茂忠行说过,最近这位源氏大将似乎跟右大臣一派走得很近。他是不想保持中立,要开始站队了吗? 桐壶帝最宠爱的皇子昭华已经被降为臣籍,右大臣派系的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大皇子身份高贵且又有这样强大的外戚作为支持。源氏大将想要做出投靠对方的决定倒也在常理之中。 不过,安倍晴明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当初能与大江山之主还有罗生门之鬼一较高下并砍下其中茨木童子一只手臂的源氏大将以他的个性又怎么可能会甘愿屈居于他人之下呢? 想起之前在岚山寺出现的大妖以及看似投靠了右大臣的源赖光,安倍晴明看向与源博雅正聊得火热的昭华时的目光之中竟然有些深沉了起来。 这位皇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安倍晴明想。 在安倍晴明怀疑白藏主是否是由源赖光派出刺杀昭华的时候,昭华与源博雅倒是聊得非常尽兴。直到他们一路上走到了淑景舍的大门口还在聊关于妖怪的事情。只不过妖怪从被哥哥出卖的妖狐变成了大天狗。 说起自己的朋友大天狗,源博雅脸上露出一种有些迷茫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天狗才好。总之,大天狗族他们可能都是那种既高冷又傲娇的家伙吧。 “下次如果出内里的话可以去爱宕山上找他,只要吹响笛子他就会出现。”源博雅支着下巴靠在室内所立的柱子边对昭华他们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毕竟大天狗也是声名远播的大妖怪。 “不会。”源博雅摆了摆手,之后说道:“他也许会摆个臭脸出来,不过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被源博雅说臭脸的大天狗正飞在爱宕山的天空中练习羽刃暴风,在自己刮起的一阵强烈风暴中大天狗竟然觉得自己的耳垂滚烫。 他摸着自己的耳垂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即便是平安时代也会被逼婚(补全) 时间这个东西,往往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就从指间偷偷溜走。 昭华在这个时空待了差不多有十年的样子,如今的他下个月便能过十七岁的生辰了。 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任是桐壶帝如何劝说让他娶妻纳亲但昭华仍是不肯,坚决不松口霍霍人家小姑娘。 桐壶帝都想把昭华召到面前问他了。 “儿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的姑娘。爸爸都给你送过来。” 如果桐壶帝真的这样问他,也许昭华会这样回答。 “爸爸,我只想要安倍晴明,你把他送我床上吧。”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可以让一个六岁的稚童长成风华绝代的光华公子也可以让一个本身就对其有好感的男子对另外一位男子倾心。 昭华知道自己对安倍晴明动了心,但是安倍晴明有没有他可不敢妄加揣测。如果告白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那不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吗? 怂兮兮的昭华表示现在这个状态也挺好。 就是看得到吃不到令人很头疼。 “你在干嘛呢?”昭华眼前突然出现一把描绘了海浪波涛图案的桧扇。 “在发呆。”昭华抬起头说。 玉藻前轻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今日穿着红色常礼服的玉藻前大人依旧是艳冠内里的一天。 “我替女御送画卷过来。”玉藻前说道。 昭华与藤壶女御的关系非常好。即便他现在已经快举行冠礼了,但还是有事没事就喜欢往藤壶院跑,与女御切磋茶道或是画艺。 “哦是吗?”昭华将玉藻前带来的一摞画轴随意选了一个便在阳光下看来起来。 一副出于名家之手的山川图虽然构图精妙但是意境一般,中上品而已。 昭华有些郁闷为什么藤壶女御会送这些画轴过来。 看见昭华微皱的眉头,玉藻前再旁解释道:“这是女御之前进宫是所带如内里的画卷,之前在整理箱笼的时候发现了这些,女御便让我把这些来交托给你。” “交托给我做什么?”昭华看着那堆画轴,觉得自己对这些画并没什么兴趣。 “可能她觉得你是个懂画之人吧。”玉藻前金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意味说道。 “女御还是那样的抬举我,那么这些画我就收下了。”昭华叫女房将画卷都收了下去之后与玉藻前坐在缘侧便晒着温暖柔和的日光。 如今的昭华早已放弃了当初做童子时留的发髻,可是未举行冠礼。所以他的头发是学当初安倍晴明的模样束在脑后的。 他的头发不及着内里女御妃子们的青丝来的长,但是乌黑如柏木,在阳光下闪着丝丝缕缕的光芒。 入秋后的天气没有夏日里那么炎热却还带着暖意。庭院中的草木渐渐染上艳丽的红色,池中的荷花已经凋零殆尽而养着的锦鲤却还在水中自由游弋,闪耀着一身灿烂鳞片。 玉藻前当初随藤壶女御入宫也有十年之久。可是因为本身是妖怪的原因,他的容貌在岁月的流逝中丝毫不减昔年的风采,甚至在众人的眼中更胜从前。 “下个月就要举行冠礼了,你可有意属的姬君了?”在举行冠礼之后,男子便会前往女方的家中成亲过夜。玉藻前是在调侃昭华。经过这些年来的相处,他们的关系已经熟稔了起来。 昭华虽然还是敬畏着玉藻前这个大妖怪的,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忘记他的身份。 “没有。”昭华冷冷地说。这样的态度在鬼怪妖魔当中很少有人会这么跟玉藻前说话。 不过,玉藻前倒也不恼,今日的他不知怎么的,跟看戏入迷的观众也似,见昭华懊恼反而越加说了起来。 “今上似乎是想让左大臣家的姬君嫁给你。”他说完又加了了一句:“那可是位身份高贵的姬君啊。” 左大臣的夫人也就是这位姬君的母亲也是皇族中人。 “管我什么事。”昭华真的头疼。如果不喜欢的话何必去祸害别人?娶一位根本不可能爱上的妻子共渡一生不是一场折磨吗? “这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贵公子能够说的话。” 面对着玉藻前上挑的狐狸眼还有那眼中含着的笑意,昭华深叹一口气说:“玉藻前大人今天来是为了笑话我吗?” 近段时间被桐壶帝逼着挑选合适的姬君娶其为正妻的昭华已经心神俱疲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对着庭院发呆却还是不料来了个看戏吃瓜的玉藻前。 闹心呐! “我只是来送画的而已。”玉藻前挥动着扇子说。 昭华颓然。 一只鸟扇动着翅膀在湛蓝无云的天际上划过。 “我要去阴阳寮,你去吗?”玉藻前打算去看看大侄子便问身旁与侄子安倍晴明交好的昭华是否也要一同前去。 “不了。” 昭华的拒绝让玉藻前不够优雅地砸了咂嘴。 这倒是奇事了。玉藻前用手抵住下巴看着昭华,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与平常有何不同。 “你怎么了?”玉藻前问道。 “我有点事。”昭华推拒要同去阴阳寮便找借口推辞。 “好吧。”玉藻前给昭华留下一个背影之后便往阴阳寮的方向而去。 昭华又变成一个人坐在缘侧,静静地发呆。 这种放空心思杂念的感觉起码比一直翻来覆去想那些无解的问题要好得多。 见到玉藻前的到来安倍晴明下意识地看他身后但是这次却教他失望了,昭华并没有来。 安倍晴明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蹙眉,不过玉藻前还是察觉到了这一幕。 “怎么?没见到他来吗?”玉藻前被微醺的风吹得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宽大袖子滑落至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 安倍晴明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案前摆放的卷宗。只不过虽然目光一直停留在卷宗上可是却难以读进去。 这时,玉藻前开口将昭华以及桐壶帝让他娶妻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现在也许在烦恼这个吧。”玉藻前施施然地说。 听玉藻前提起冠礼的事情,安倍晴明这才反应过来。昭华即将渡过他的生辰而那一天也将是他成年礼的日子。 “他的妻子人选以及决定了吗?”虽然问出这个问题安倍晴明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很想弄清楚究竟昭华会娶何人为妻。 玉藻前摇头说:“还不知道,但是想必今上会选出合适的人吧,可是要能够与他的相貌所匹配的姬君可是少之又少了。” 玉藻前像似在感慨。 当年昭华的母亲桐壶更衣是力压内里一群身份高贵的女御成为桐壶帝心中白月光的女人。她的儿子昭华的容貌又与她极为相似而且更为出众。不要说在平安京这个地方就算是在美人云集的皇宫内里也鲜少能够找出与昭华容貌并肩者。藤壶女御是个例外,她的美貌在民间被传为朝阳妃子。因为她的例子,昭华又被好事者称作光华公子。虽然这种称谓可以算得上是个诨名,但是却也与实际情况相符。 安倍晴明低头思考着什么,玉藻前则站在他的身旁。 贺茂保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不过脸色有些沉重。安倍晴明看见了便问道:“师兄?” 贺茂保宪向来都是笑盈盈的样子很少会露出这样慎重的表情,这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左大臣家的姬君出事了。” 第31章 狐妖都是玉藻前的迷弟 桐壶帝对于左大臣家的那位姬君十分看好,认为她不仅是一位难得的美人而且还出身高贵,家势强大足以弥补身后母族势力单薄的昭华,成为他的助力。 在桐壶帝看来二人结缡之后,无论是朝堂上的变化还是昭华他个人而言都只有好的方面。与皇家结亲的左大臣一族来说也是不小的帮助,顺便还能好好杀一杀政敌右大臣的威风。 因此,在桐壶帝与左大臣已经暗自协议尽力促成这门亲事达成的时候却出了一个不小的事故。 左大臣的女儿一夜之间突然病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爱女心切的左大臣不仅从宫中请去了医官诊治,还在京都外的寺庙请来了高僧在宅中祈祷,以求爱女的病能够早日康复。但是情况每况愈下,见女儿可能就此便要与人世断绝前往极乐彼岸之际,慌了神的左大臣终于想起了大内里阴阳寮中的阴阳师们。 贺茂保宪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躲在一处情人家里喝酒作乐,看情人弹琴奏乐一起吟咏和歌,过得好不自在。毕竟虽然是阴阳寮之首的他却在安倍晴明进入阴阳寮之后逐渐把事务移交给他了,独自落了个清闲,因此突然接到左大臣的请求,就令贺茂保宪十分郁闷了。 与情人挥手告别之后,贺茂保宪坐着牛车进入了大内里准备脚上师弟安倍晴明一起去左大臣家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 来到阴阳寮没想到玉藻前也在这里,贺茂保宪与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看向师弟安倍晴明。 “快走吧,左大臣那里一直在催。” 安倍晴明放下手中卷轴起身打算与贺茂保宪一起过去,在站起来之后他看着玉藻前,眼中透露出“你也要去吗?”的意思。 玉藻前摇了摇头。他可没兴趣去看什么小打小闹,便目送两位阴阳师离开开始在阴阳寮逗弄起当初因为露姬事件被困在阴阳寮的妖狐了。 “玉藻前大人……”妖狐看见朝他走来的大妖怪露出有些可怜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妖狐即便在阴阳寮待了十年,再次期间总是见到玉藻前本人可还是改变不了害怕他的心理。或许是玉藻前这类的大妖怪对于这些实力比他弱小的妖怪,天生就有压制的作用。 玉藻前见那瑟瑟缩缩的妖狐露出一个笑容,之后走上前拿手中桧扇挑起妖狐散落在肩头的白发。 “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害怕我,你哥哥可不是这样的。” 眨动的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直视眼前艳光逼人的大妖怪,妖狐的脸逐渐便红,连呼吸都紊乱急促了起来。 玉藻前看他这番模样,叹息似地摇摇头准备去找其他的乐子,转身之际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转过来看向妖狐问道:“十年之期将满,你打算回狐族领地吗?” 妖狐与阴阳师们所签下的协议只有十年,十年期限将到,妖狐便能脱离阴阳寮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去了。 妖狐没料到玉藻前会问他这个问题,又是一副呆呆愣愣好欺负的样子站在树下叫大妖怪看了直叹气。 当初能想出把美丽少女制成人偶欣赏的妖怪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这大内里的风水养人但是不养妖啊。 在玉藻前即将踏出阴阳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妖狐的声音。 “小生…小生能够侍奉玉藻前大人吗?” 玉藻前回眸,见那树下的妖狐涨红了一张俊俏秀气的脸但是漆黑的眼睛却直视着自己带着以往没有的勇气。 也许,狐妖都是玉藻前的迷弟,只是分脸皮厚或者是薄而已。 昭华这边本以为可以在玉藻前走后继续发呆的他被传唤到了清凉殿去。 “左大臣的姬君病重,你带着这些赏赐去看看吧。”桐壶帝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病重?昭华没有多想便依照桐壶帝的话领了这些赏赐前去左大臣的宅院,不想刚好与来查看姬君病情的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遇上了。 不想见到安倍晴明却又碰上,昭华沉默了一会儿便上前寒暄。 这时,贺茂保宪以及过去左大臣那边了解情况,安倍晴明看见有段日子没见的昭华倏忽间莞尔一笑,清浅得好似微蓝天空不经意掠过的一道流光。 第32章 雨女怨 安倍晴明朝昭华走去,这时有左大臣家的人来找昭华。昭华眼中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安倍晴明便随那人离开。 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安倍晴明的手微微攥了一下。 见昭华走后,安倍晴明竟生出一种郁郁的失落之感。 他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这段时间昭华都在躲他或者是有意的回避他,但安倍晴明告诉自己这也本就在常理之中。作为皇子的昭华确实无需跟阴阳寮的阴阳师走那么近。 不过,见到昭华疏离他。就算是在少年时便看尽世间冷暖,长大后又行走在黑白阴阳当中的安倍晴明也还是会感到难过。 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理我了。阿爸好伤心…… 贺茂保宪在左大臣那边了解了情况之后便回来找安倍晴明。他看见安倍晴明在墙角站着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不由拿扇子敲了敲晴明的肩膀。 “你这是怎么了?”贺茂保宪讶异地看着师弟。 “没什么。”安倍晴明轻轻盖过,之后手指指着墙角处长出的蘑菇说道:“这些日子京都都没有下过雨,左大臣家怎么连蘑菇都长出来了。” 他走在廊庑的时候也在那些木质的建筑边上看见有菌类肆意生长的痕迹。 问了左大臣家的女房,女房红着脸看着安倍晴明清俊的脸庞说:“原来也不是这样的,但是自从三个月前之后便发现柱子上经常长蘑菇而且箱笼里的衣物以及书册都容易潮湿发霉。大臣虽然让我们打扫清理,可还是会经常这个样子。” “真是唐突贵人了。”女房低头言语之间带着歉意。 听到安倍晴明的转述,贺茂保宪思考着这个情况。 “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没错。” 似想到什么一样,贺茂保宪眨眼看着晴明说道:“把你带来真没错,我才去左大臣那里走了一圈,你就找到事情的根本了。” 安倍晴明闻言失笑但是贺茂保宪却发现师弟在想其他的事情根本不在状态之中。 “晴明。”贺茂保宪叫住安倍晴明。 “嗯?师兄?” “你是有什么事吗?”贺茂保宪打量着安倍晴明说。 “何以见得?” “我都当了你十几年的师兄了,如果你有事我还看不出来那不就太无情了些?” 见贺茂保宪这般说话,安倍晴明挑眉说道:“我倒是的确有些困惑难以解开。” “关于这次的事情?” “不是。” “那是?” 安倍晴明看向贺茂保宪背后走来的昭华说:“等下次有时间再来询问师兄吧。” “那也好。” 左大臣与昭华聊完之后便与昭华一起来找安倍晴明两人。因为有僧侣祈祷念经所以在左大臣的宅邸之中能够嗅到浓郁的佛前供奉的香油气味。可即便如此,昭华还是闻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并非阴阳师,关于妖怪的气息自然是察觉不到了。但是这种气味倒是很寻常,只不过在左大臣的家中出现就很奇怪了。 “就算是香油的气味再重,那种挥之不去的雨天潮湿气味还是不断萦绕着……”昭华皱眉地说。一进入左大臣的府邸昭华便发现了这一点。 身为桐壶帝的使者,昭华便在左大臣的请求下留了下来一起探查此事原由。 听昭华这么说,贺茂保宪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没想到殿下如此观察仔细。” “一般一般。”听贺茂保宪的赞美昭华随意地回答了一句。他白皙的手指拿住一把蝙蝠扇缓缓挥动,当他自己注意到自己所拿的扇子时才发现这是安倍晴明之前送给他的。 昭华愕然之际,安倍晴明也发现了这一点。 昭华侧目发现坐在对面的安倍晴明正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将头转到一边心中却又升起懊恼。 正在此时,左大臣遣人将多日在此地诵经祷告的一位高僧也请来过来,一起会谈此事。 白发长眉,身披黑白袈裟的年老僧人,虽然年事已长却精神很好,红光满面步履轻健的样子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好些。 在场众人都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双手合十示意。 如果不是这位僧人发现了姬君并非寻常患病的问题而是有鬼怪作祟,否则左大臣不会想到还要通知贺茂保宪他们来的事。 “贵府姬君究竟是何时发生这样的事呢?”贺茂保宪指的是身体逐渐的衰败下去的最初时间。 左大臣叹气随后说道:“病症加重是在最近,但是据小女身旁的女房回报在三月前小女的身体便出现了染病的现象。只不过那时并不严重,而小女又怕我与夫人担心便不准身旁的女房通报,一直拖到病症爆发再也瞒不住才告诉了我们。” 左大臣一众儿女之中最为疼爱的孩子便是正室所出的一子一女。其子已经进入朝廷担任头中将职位而女儿便是这位身染重病的姬君——葵。 他看向昭华思及桐壶帝与他日前所谈之事,如今想来更是越加叹息。 原本想让女儿葵姬嫁给昭华,现在看来仿佛是痴人说梦了。 昭华快十七岁,这位原本应该早在五年前嫁给源氏的葵姬比他年长,约二十的模样。这个年纪在贵族之中看来已经有些大了。左大臣夫妇也为女儿的婚事十分忧心。他们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比他们门楣低的人而且还要求对方品格高贵才华横溢这才不会辜负他们所生养的葵姬。 弘徽殿女御那边得知葵姬便有意让其入宫成为已经是东宫的大皇子之妃嫔。可左大臣夫妇却拒绝了这桩婚事,令弘徽殿女御以及右大臣一派愤懑不已,两位权臣此后在朝堂之上又是更添不少风雨。 在宫中任职的头中将得知今日有阴阳师还有昭华来家中探访葵姬的病情便从宫里请了假也赶了回来。 昭华目前虽未及元服冠礼,但是桐壶帝却给予了他近卫中将的官职。他与左大臣的儿子头中将在宫中总能碰面,公务也有交际,一来二去,加上头中将本人也是一位风趣优雅的任务,这番便成了朋友。 头中将见过左大臣与坐上诸位之后便在昭华身旁坐了下来。二人坐的很近来起来十分亲昵的模样。 “今日不是你当值吗?你怎么回来了?”以扇子掩饰自己的脸,昭华靠近头中将问道。 昭华的衣袍上有黑方的熏香之气,沉静幽雅的气味传到头中将的鼻间不由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看见昭华等他回答的模样,头中将连忙回过神来朝他说道:“得知你们今日要来便请了假。” “看不出你还是个心疼妹妹的兄长。”昭华笑而说道。 头中将同样笑了起来并还加了一句。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他说这话时眼中意味深长,可惜昭华听安倍晴明说话便又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去,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33章 雨女怨 左大臣说完之后,坐在一旁的安倍晴明骤然开口问道:“姬君三月前可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左大臣看向那个年轻俊美的阴阳师,但见身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安然而坐八风不动,比常人颜色来得浅淡的眼眸正直视着当今朝堂地位最为崇高之一的大臣,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权势而有所折腰或是谄媚讨好。 听左大臣如此发问,安倍晴明微微勾起唇角。 “如果只是待在家里不出去的话想必姬君是不会遇到雨女的。” 安倍晴明的话一出口便震惊了在场出贺茂保宪外的所有人,就连专注倾听安倍晴明说话的昭华也在心里惊讶了一下。 这位左大臣的女儿到底是上哪招惹来了这样的妖怪? 昭华继续看着安倍晴明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而坐在他身旁的头中将,目光则一直停驻在昭华的脸上。 昭华手拿扇子挺身坐着,乌黑的发丝披在肩头有一些如帘幕般挡住了他一半的脸颊。从头中将的位置看去,昭华的脸十分白皙仿若玉石有着细腻光洁的质感,眼睫纤长而浓密,鼻梁高挺却不突兀,唇仿佛被点染了一样带着胭脂似的颜色。他的五官非常好看,脸庞有着与女子一般柔美的弧度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美貌的少女。 察觉到头中将的注视,昭华侧目看他。那凝睇的一眼几乎让头中将沉陷其中,他幡然醒来镇定神色朝昭华讪讪一笑还不忘放柔嗓音问道:“怎么了?” 昭华打量了几下他,确定头中将没有被什么奇怪的妖魔鬼怪附身之后便道了一句“没什么”,但心里还在疑惑为什么安倍晴明会突然看向头中将并且露出十分不友好的眼神。他还以为是头中将被鬼上身了,但现在看来貌似是自己想多了。 感觉到自家师弟突然浑身放出冷气,贺茂保宪揉了揉额角朝着安倍晴明的目光看去暗自念道:“难不成这雨女就在这屋内?” 然而真正的雨女得知有阴阳师进入左大臣的府邸早已躲到了其他地方,不过,她又在走了之后,再次返回到葵姬所住的屋里,借着此间无人能够得知她存在的原因。她大大方方地跪坐在病倒于床榻上昏睡的葵姬跟前,仔细地端详着这位奄奄一息病若游丝的少女。 她的手虽然有形却触摸不到葵姬的面孔。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葵姬的脸变成透明,雨女眼中的悲戚神色越加的浓重。因为激荡的心神雨女周身的妖力开始波动,原本湛蓝晴朗的天空竟然一下子乌云密布渐渐下起霏霏细雨并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泪水从雨女的脸上滑落犹如泪珠,一滴一滴砸在葵姬身上所覆的被子上,染湿成深色的图案。 雨女虽无形,但泪却是真的。 陷入梦境当中的葵姬昏昏沉沉恍然已经踏上了开遍鲜红彼岸花的冥府之国。但是这冰冷的泪珠切实的哀意又将她唤回了现世世界当中。 苍白的脸上,少女的眼睫微微颤动。她睁开了眼,竟然能够见到常人根本注意不到的灵体雨女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哭?”葵姬费劲地抬起了手想要去触碰雨女被泪水所沾满的脸颊,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穿透了她的脸。 葵姬从未见过雨女但是看见她哭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悲恸。 “你…你能看到我?”雨女惊讶地问向葵姬。她的脸上泪水还未干,甚至一滴泪从她的眼眶滑落,衬托着她现在诧异的神情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不过,目睹这一幕的葵姬却没有笑。她只是觉得难过。 也许从她出生以来便没有经历过这样难受的感觉。泪水汹涌地从她的眼中夺出落下,浸湿了她头下的枕头。 葵姬泪眼朦胧地看着雨女又再一次问她你为什么要哭? 可是还未及雨女回答,屋外的嘈杂声惊动了雨女。雨女急切地看了一眼病容憔悴的葵姬便化身成风,借着磅礴的大雨在阴阳师的眼皮下脱身而去。 左大臣进入屋内,他看见已经醒来的女儿。但女儿泪湿花容,无声地抽泣让左大臣看了既心惊又心疼。 葵姬的哭泣了好一会儿才停止而这时屋外的雨也停了。 天光乍现,驱逐雨云,露出了方才的湛湛青天。 “你怎么了?”左大臣慌忙地问向女儿。他从未见过葵姬如此难过地哭泣,仿佛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面对父亲左大臣的问题,葵姬惨淡地一笑却哑声地说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这泪水是为谁而泣。 大约是前世因缘,她当初曾欠人一本情债难还。 虽然葵姬已经醒了可碍于病人身体原因,即便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开可是并能不急于一时,因此贺茂保宪与安倍晴明又一起回了大内里阴阳寮。他们走前还叫上了昭华。 原本想要请昭华留下做客的头中将只好看昭华上了前往大内里的牛车徒留叹息。 在牛车上贺茂保宪对着安倍晴明说道:“你是故意将她放走的对吧?” 昭华闻得此言转头看向安倍晴明,见安倍晴明笑着问贺茂保宪说道:“难道师兄不是?” 贺茂保宪摇着扇子不说话唯独桃花眼中的笑意不减。 昭华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厢内不愿去理睬这两位故作高深的阴阳师。 反正他已经把桐壶帝赏赐的东西送到左大臣家了,回宫复命继续会淑景舍发呆去。至于别的,他懒得去想也没法去想。 见一旁闭目养神的昭华,安倍晴明看着他又将目光移到一边,淡色的眼瞳眸光倏忽黯了下来。 第34章 雨女怨 牛车停驻在宫门外,昭华等人从车上下来。 一行柳树被种植在宫墙外,细长纤柔的柳条随着风微微舞动。时节已近冬日,这些原本碧绿的柳叶将会慢慢发黄,过不了多久便会跟着萧肃的寒风从离落枝头委落在地。 昭华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告别正打算返回淑景舍却被贺茂保宪叫住。 昭华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疑惑之色,见贺茂保宪问道:“殿下的元服之礼听说已经准备妥当了?” 早已筹备多年的元服之礼将会在下个月举行。桐壶帝为了昭华特意打开了储藏宫中奇珍异宝的谷仓院为宴会添置行当,并要求万事到位尽善尽美。当初身为皇长子的东宫其元服之礼也不及这次的隆重盛大。昭华的元服之礼尚未举行便已在贵族之间流传开来。可见桐壶帝对其的郑重珍视。 不过虽如此,昭华本人倒是很无所谓,反而还巴不得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比起这些面子上的荣耀,他更愁弘徽殿女御以及右大臣会不会又盯上他,再无端搞些事情出来。即便已经降为臣籍脱离皇族,但弘徽殿女御他们还是对昭华敌意满满。大概,弘徽殿女御是把对于昭华生母桐壶更衣的恨加注在其子身上了。 对于贺茂保宪的问题,昭华持着扇子朝他略微点头。虽然桐壶帝与他提起过几次元服之礼的事情但是唯恐他说下去便又扯上娶亲之事,因而往往找个借口溜走的昭华并不知道的这次宴会究竟会如何开展。 原本早在昭华满十二岁的时候桐壶帝便提出元服之事,可生怕祸害别人家小姐姐的昭华硬是拖到了现在,而如今是拖不下去了。想到此处,昭华的眸光微抬看向站在贺茂保宪身后身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看他安静不语兀自风流的模样,最后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说与不说,他也曾在自己独处的时候对着闲静的庭院挣扎过,思考过。不过到了最后,他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去招惹安倍晴明。他曾记得安倍晴明是有妻子的。既然如此,这份痴心妄想收好便可。但是娶妻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如果桐壶帝硬是要逼他娶一位女子为妻,那昭华就打算去平安京外的寺庙当个和尚。 看贺茂保宪与安倍晴明皆未开口说话,昭华便侧过头略微笑了笑,也不知道这笑究竟是对这谁,又是为了什么。他对着身旁的侍从惟光说道:“我们走吧。”惟光顺从地跟在源氏公子的身后。 此时天清气朗,淡蓝的天空泛着几缕洁白的云朵,秋意盎然却也挡不住浮现在这个季节特有的哀怨愁思。 双手垂落在身侧,扇子从昭华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他也没有知觉。直到身后的惟光捡起扇子朝昭华快步走去弯腰递给他的时候,昭华才反应过来。 见到那扇子正是当初安倍晴明赠予他的那一把,他抬起手想要去拿却又放下了手。 “回去便叫人收起来吧。”他对着惟光吩咐道。 跟在昭华身边已经有好几年的惟光诧异地看着他的主人。见到惟光这个模样,昭华倒是不禁有些好笑。 他看着惟光问道:“你露出这个表情做什么?” 惟光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殿下最喜欢的扇子吗?为什么要叫人收起来?” 跟随昭华多年的惟光深暗主人的喜好。 “都快入冬了,自然便用不到扇子了。” “这……”昭华说完惟光还拿着扇子发呆在思考昭华话中的含义,然而昭华已经走远。 回到淑景舍,入夜,漫天星光。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昭华起身点灯,突然拿出笔墨开始练字,到最后原本端正的楷书转化成了肆意的行书,直至后来他写了几句诗便放下笔,对着案几和烛火灯光又呆坐了一个时辰后,才昏沉睡去。 专门收拾笔墨纸张的女房是识字的也能认得出汉文。 她看着在雪白的陆奥纸上挥毫宣泄所写下的诗句,身旁便有女房问她写得是什么。 女房虽然识得出汉字但是却不懂其中的意思。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心几烦而不得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直到“兮”字便笔锋无力中断,再无下文了。 回到阴阳寮没多久,贺茂保宪就发现师弟安倍晴明有些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他倒是想要问安倍晴明怎么回事,但是依照安倍晴明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这让贺茂保宪很头疼。 原本贺茂保宪想找个时间一问究竟,可是雨女再次出现在左大臣家的事打断了他的计划。 等他们感到左大臣府中的时候,两位阴阳师惊讶地发现身为左大臣之女的葵姬竟然护着雨女不让他们接近。 这倒是奇了。若非此刻左大臣在场,他都想掏出扇子摇晃问问这位姬君为何不让他们将这祸乱人世的怨灵捉回去。 雨女虽然属于百妖之列,但是其实是怨灵所化,所以没有实体的她才能这般来去无踪。如果不是在上次来左大臣家便设下来了抓捕雨女的结界,他们也很难那么容易捉到这种滑头的妖怪。 第35章 我师弟脾气不好 垂挂着精美御帘的屋内,两位阴阳师站在结界的不同方位以防雨女会乘机逃跑。除了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之外,左大臣和他的女儿葵姬也在。但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葵姬竟然对迫害她的妖怪雨女以身相护拒绝阴阳师们的靠近。 她穿着葡萄紫色的层层衣裳,外面又加袭了外白内红的上衣,如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直拖到光滑的地板上。只见这位身份高贵的姬君娇媚无比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怀中抱着那个常人见不到却在结界中显形的雨女伸手阻止别人的接近。 左大臣看到这一幕急怒交加,站在原地大声呼喊让葵姬放开那个妖物然而他自己却不敢靠近生怕沾染上污秽之气。 葵姬泪流雨下地拒绝着左大臣的命令,反而越加抱紧因为术法而感到不适匍匐在地的雨女。见到这种场景,贺茂保宪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而另一边靠在一方廊柱上的安倍晴明却微蹙着眉。 贺茂保宪倒是注意到了安倍晴明此刻皱起的眉宇但是也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他这个师弟已经这样好几天了。虽然很想知道晴明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的,但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情。 “大人可否回避,让在下与姬君谈谈?”贺茂保宪笑眯眯地对着仍在愤怒之中的左大臣。 看来想要解决这桩事情,左大臣还是离开比较好。贺茂保宪的余光注视着跪倒在地上的葵姬与雨女这般想道。 “那也好。”左大臣故作镇定地说。说完看了一眼葵姬便挥袖离开了,仿若避之不及般快步离去。说到底这间屋子里多了一个妖怪,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留在此处,即使还有两个阴阳师在。 左大臣离开房间便也走出了结界。他们设下的结界不仅能够阻挡雨女离开自然也能防止外面的人闯进来或者听到里面人的动静。所以贺茂保宪很放心这一点,因此他对着那泪痕犹在的葵姬问道:“姬君现在能够与在下说说您与这个妖怪的关系了吗?” 贺茂保宪多情的桃花眼是征服平安京大多数女人们的利器,只不过这次在葵姬的身上却失去了效用。 葵姬紧闭着发白的樱唇不愿张口,她低着头担心地看着怀中的雨女,脸上的忧郁神色简直要溢出来。而这时一直坐壁旁观的安倍晴明冷冷地打量着葵姬随后说道:“你怀中这只因为执念而形成的怨灵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消失了,如果你还是这样执着不愿意开口的话,她连去冥土转世轮回的机会都不可能得到。” 听到安倍晴明的话,葵姬抬头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流露着质疑的目光。而反观安倍晴明则是一脸冷峻淡然,看待她或者是雨女时都毫无分别,不带任何情绪。 “哎呀呀,晴明。”那一旁贺茂保宪正在唤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抬眼看他,只听贺茂保宪又说道:“对于一位美丽的姬君,你就不能温柔一些吗?” 安倍晴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阴影。他清隽的脸上勾起一个浅笑,但是却给予了贺茂保宪明确的答复。 “不能。” 贺茂保宪倒也不恼,只是有些遗憾似地摇摇头。之后他朝葵姬与雨女走近然后蹲下身看着这一个人类女子还有一个怨灵说道:“我师弟脾气不好,你们还是快点说吧。” 听到这样类似于挑衅的话语,一直以来都被捧得高高在上的葵姬自然更加不愿意多说些什么了,可是听到贺茂保宪接下来的话却不得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贺茂保宪接下来是这么说的。 “您听过地狱变吗?再过半个时辰黑白鬼使过来收拿这只怨灵的话,那连我们都无法保全她的存在了唷。” 想到地狱变之图里的场景,吓得双眼含着一包泪水的葵姬瑟瑟地摇了摇头。就连雨女也暗自打了个寒颤。 “哥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鬼使白在冥河边上,彼岸花海中对着身旁拿着巨型镰刀的鬼使黑问道。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副死鱼脸的鬼使黑面对他的弟弟鬼使白永远是有如春风般的温柔可亲。 他抬手将鬼使白落在肩膀上的雪白发丝拨到他的身后之后对他说道:“那两个阴阳师不是让我们迟点去吗?那我们就迟点过去吧。” 鬼使白想了想回答道:“也行。” 这时,一直身处于这片红色花海中的彼岸花展现了她的模样。 “你们俩兄弟又是要上哪去?”一朵巨大的彼岸花缓缓打开从中走出来一个肤色雪白容貌艳丽的少女。 “我们当然失去捉鬼。”拦住鬼使白,鬼使黑回答了彼岸花的问题。 鬼使黑不喜欢除了他弟弟之外的任何人,当然包括面前这个看似美丽其实会捶得让人哇哇叫的少女也不喜欢。 彼岸花坐在花瓣的中心,纤细的手支着小巧的下巴注视着两位鬼使。 “带我去怎么样?” 还没等鬼使黑拒绝,他们的身后便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你认为你能够离开冥土吗?”坐在一团云朵之上的冥土主人看着彼岸花问道。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里面的答案在场的人都知道。 自然是不能。 “真是没意思。”彼岸花娇叱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又再次消弭与血红的花海当中。 她走后,阎魔看向自己的部下鬼使黑与鬼使白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她的潜意思是:你们两个怎么又在消极怠工?为什么不干活去? 鬼使白站了出来解释道:“我们在等晴明大人的指令。” 听到这句话,站在一旁的鬼使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完了……鬼使黑心想道。 “你们是地狱的人为什么要听那个阴阳师的话?!”阎魔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鬼使两兄弟吼道。 “淡定,殿下淡定。”身背一支巨大判官笔的判官弯腰对着乘坐在云朵上的地狱之主安抚道。 阎魔侧目看向判官,心中的怒火刚要将歇却又听见彼岸花宛若银铃般的一串笑声。 这是红果果的嘲笑。 第36章 兰奢侍 这个时节已经不能看到藤花爬满花架垂挂下来的幽雅场景了,但是秋日的衰草黄叶却也别有令人赏玩之处。 临近黄昏,正是日暮西山之时。将御帘卷起,昭华与藤壶女御正对着一局围棋手谈。 按理说,昭华已经不是当初年幼的孩子了,长大成人的他不应该与身份是自己庶母的藤壶女御那么亲近。但在这偌大的内里他们对彼此最为熟稔,这种止乎于友情和亲情的特殊感情便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就连桐壶帝也并未感觉有何不妥。然而等到昭华元服过后,他与藤壶女御之间便肯定只能隔着御帘见面了。 对此,藤壶女御有些嗟叹。看她的模样倒是对此事十分怨念。 “下个月便要隔着帘子跟你见面了,唉……”纤细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落在光滑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旁熏笼中燃烧的侍从香气味馥郁浓重,添加了沉香的侍从香香味之中更多了一份沉静的优雅韵味。 藤壶女御靠在一边,从昭华这个角度看去见她垂落在身侧的长发乌黑浓密衬托着她那张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美丽的脸更为优艳动人。 眼睛观察着目前的棋局,昭华落子之后对着藤壶女御建议道:“现在这个季节再用侍从香便没有意趣了。” 在内里十年,昭华这个原本对香道茶道从未接触过的普通人再怎么样都被熏陶到样样精通的地步。无论是哪方面拿出来,他都能品评一二。 藤壶女御听他这么说便往下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你就把今上赏赐与你的兰奢侍送给我吧。” 兰奢侍可谓是整个内里甚至于整个扶桑之国最为珍贵的香料,一直被存放在正仓院储藏。之前桐壶帝赏赐过昭华一小段兰奢侍便已经叫弘徽殿女御之流红了眼睛。这次藤壶女御说让昭华送她兰奢侍也只不过是玩笑而已,但没想到昭华真的答应了。 “也好。”昭华说完便叫一旁随侍的女官让她跑去淑景舍找人拿出兰奢侍取来赠给女御。 “哎,别!”藤壶女御伸出手作阻止的动作然后说道:“我只是一句戏言,殿下没必要当真。” 她与昭华同是喜爱调香的人,自然知道这兰奢侍的宝贵之处。但昭华却道无妨,仍是派遣了那女官回淑景舍取香。 昭华这么一来倒是让藤壶女御有些愧疚了起来。观察昭华一脸无所谓的淡然模样,藤壶女御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我能遇到什么事?”昭华抬眼看她,一张丝毫不逊于藤壶女御容貌甚至更为出色的脸上带着点点笑意。但藤壶女御看他却发现,眼前的源氏公子虽然是在笑,可是笑意未达眼底深处。微微扬起的唇更像是一个面具似的虚假,仿佛在底下又隐藏了什么更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叫心细如发的藤壶女御在心中暗自咂舌。 天悬星河,群星璀璨。暖黄色的烛光照亮整间宫室。 那盒盛放着珍贵香料的螺钿盒子被藤壶女御摆在案几上,她此刻没有心情去研究这种香料到底有多么出奇之处,反而在回想今日黄昏时候的昭华。 她总觉得昭华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看见藤壶女御对着烛火发愣,玉藻前有些好奇。 他询问藤壶女御怎么了,一直以来都非常信任玉藻前的女御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他。 玉藻前听完了藤壶女御说的那些话,勾勒了红色胭脂的灿金狐狸眼流露出了别样的神色。 面对贺茂保宪的威胁 ,葵姬只好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我随着家人去京都外的寺庙……” 第37章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那天,从京都的左大臣府邸出发前往郊外的寺庙。去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但是返回的路上却莫名其妙阴云密布下起来倾盆大雨。 牛车的巨大车轮陷在泥泞的道路上,葵姬一行人为了避雨只好先前往最近的茶舍等待雨停。而就是那次回来之后,葵姬发现自己能够听到别人所听不到的一个声音。 那个温柔当中又夹杂着一丝凄凉之意的女声就像那个雨天潮湿清冷的空气。 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葵姬认识了雨女。虽然当时的葵姬还不能看见身为魂灵的雨女,但是她却能感知雨女的存在并且心中竟然没有生出一丝害怕和恐惧,就这样与雨女相交。而反观雨女,对这个人世的女子也并没有加以残害或者夺取她作为活人的生气,便那么陪伴在她的身旁,直到她自己身上的鬼气影响了葵姬本身,导致她濒临死亡。 这样看来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顺。但是两位阴阳师彼此对视一眼,都认为葵姬所说的还有所保留。 看来这位姬君还是想在他们面前耍些小聪明。贺茂保宪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葵姬的做法并不怎么正确。 “您这是说完了?”贺茂保宪开口问葵姬。他看一旁的安倍晴明已经面上露出恹恹的神色便只好自己来询问葵姬。否则他这位师弟要是真的生起气来,即便是他这个做师兄的也吃不消开罪。 葵姬还是跪坐在席上怀中依旧抱着雨女不肯撒手,她面对贺茂保宪的问题愣了一愣之后点点头。 “刷——”一声,贺茂保宪的扇子倏忽间打开,把一直将绷着神经的葵姬吓了一跳。 “您能解释一下雨女为什么不伤害您吗?” 葵姬眨眼间似乎便想好了怎样作答,正要开口之时贺茂保宪打断了她的话。 “请不要拿雨女看您顺眼就不来伤害您之类的鬼话欺骗我们,我们不傻。”贺茂保宪托着脸蹲在葵姬旁边看着她,扇子的一端还适时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一般人在与需要行走于阴阳两界与人鬼对话的阴阳师的交谈之中,再多的解释和掩饰都是毫无作用的。他们会一眼看穿并且无情的指露出来。可是,在面对葵姬这样美丽的姬君面前,出于多情怜惜之意的贺茂保宪还是想要给她留下颜面的,但是如果固执的她认为自己的小把戏可以起作用的话那就是在挑战贺茂大人的耐心了。 看葵姬有些被说懵似的样子,贺茂保宪不耐烦地扇了扇扇子。之后对着安倍晴明喊道:“晴明,把那两兄弟召过来,把雨女带走去冥土就这样!” 安倍晴明冷冷的目光瞥了一眼葵姬之后又看向贺茂保宪,仿佛有些责怪贺茂保宪之前多事何必要对葵姬态度那么好的意思,之后说道:“那这个女人呢?” 雨女被带走之后,剩下来的葵姬肯定也会受到一定的牵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葵姬和雨女是同伙。 “封印她的记忆,完事!” 对于那些喜欢自以为是的人还是用简单粗暴一些的方法比较好。 正在贺茂保宪感慨于自己为了左大臣府上这事浪费了多少与情人在秋季欣赏红叶枫树一同吟咏和歌的美妙时光之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安倍晴明忽然看见了雨女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就像达成了什么愿望似的,满足心愿的笑意。 即将前往冥土的怨灵怎么会那么高兴? 可是在葵姬听到贺茂保宪打算将雨女交给鬼使将自己的记忆封印之后,葵姬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几个阴阳师会这样对待她。 “你们怎么敢?!”作为位高权重的左大臣的女公子,葵姬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即便是她的父亲左大臣。 这个时候,雨女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脚步虚浮,在这个属于阴阳师的结界中她显然十分不适。 雨女跪在贺茂保宪还有安倍晴明的面前朝他们一拜,之后她又膝行到葵姬的跟前又是一拜。 “这又是在弄什么?”贺茂保宪在安倍晴明耳边小声嘀咕。 “看着吧。”安倍晴明打算静观其变,看雨女究竟要做什么。 “葵姬大人,让他们消除你的记忆吧。”雨女对着葵姬诚恳地说。 葵姬目光直愣愣地注视着雨女,在听到她这句话以及看到了雨女眸中认真的神情时,葵姬挺直的背脊颓然了下来就像枝头上的玉兰凋落地面一样,充满了彷徨和无助。 见葵姬如此模样,雨女有些葵姬地低下了头之后她转向阴阳师。 “让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吧,两位阴阳师大人。” 在这个结界当中,显现出形态的雨女与常人看上去并无两样,就如一个无害的普通女子,无非是脸色过于苍白,除此之外竟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姿色清秀的妇人。 “你为什么要接近她。”安倍晴明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雨女的脸上,似乎是在探究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个奇怪的笑容。放在这般境地可以说是诡谲的笑容。 “因为……”雨女说到这里,白如宣纸的面颊突然增添了两团红晕。她有些羞赧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葵姬大人我是一直在等待的人呐。” 在过半个月就要到元服的那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间睡不好缺乏睡眠的原因,加上深秋骤降的温度。昭华染上了风寒。 玉藻前走入淑景舍,发现淑景舍内除了优雅的熏香气味之外还掺杂着苦涩的草药味道,有种怪异的感觉,与平常的淑景舍相比显得很违和。 经过女官的通报,玉藻前踏入昭华所待的殿室。 几个穿着不同颜色但是符合秋之色彩十二单衣的女官们跪坐在一旁,其中一位捧着写满字迹的陆奥纸正在柔声地读着上面写的物语,反观昭华则一手支颐着脑袋阖眼听着。 穿着洁白的衬衣外披一件红梅色唐纹常礼服的他在衣裳的衬托下显得肤色极白,眉目淡扫如画匠描绘似的好看。长发没有用绳子绑住而是垂落在身后肩上,本应该是一副憔悴病容的他倒是比往日艳若骄阳的外貌更添了几分月色般柔美的姿态。 玉藻前进来之后,昭华睁开了眼。他示意旁边的几个女官离开,随后这间屋内便剩下了他和玉藻前二人。 坐正身姿,昭华抬手整了整衣襟对着玉藻前问道:“玉藻前大人怎么有空来我的淑景舍?” 玉藻前坐在昭华面前,他将携带过来的盒子放在他的眼前打开,里面竟然是用瓷瓶装好的香料。 “伽罗香虽然及不上你之前送给女御的兰奢侍,但是也是无可比拟的一种香料了。”玉藻前今日换了一把画满秋日红枫的扇子,扇子在他修长的指间如同玩具一样把玩捉捉弄,趣味盎然。 送给藤壶女御兰奢侍的昭华看了一眼便将放有珍贵香木的盒子挪到一边,这不在乎或者说是不在状态之内的样子让玉藻前想起了藤壶女御之前的话。 “这样恍惚的神情,患得患失的模样,可能是恋慕上了什么人吧。”藤壶女御说完又说道:“如果真的是那样,又有谁是他得不到的人呢?” 无论昭华提出怎样的正妻人选,想必桐壶帝都会接受吧。 “身投情网襟常湿,足陷泥田恨已深?”已经察觉到昭华近日的反常,玉藻前当场作出和歌一首询问并再问道:“难道你真有了喜欢的人?” 如果是八卦起来,绝代之妖玉藻前大人比内里的那些女御女官也惶不多让啊。 “岂止足陷泥潭深,我立深渊已没身。秋日漫长,玉藻前大人最近闲来无事?”也作和歌应答,但昭华不忘挖苦。 “有事,不过对你更为上心罢了。”玉藻前故意将这话说得暧昧极了,连金色的眼睛都露出了犹如看待恋人般的深情。但面对这一幕的昭华淡淡地笑了笑不予作答。 “你真的不跟我说一说吗?”隐藏在厚重乌发里普通人看不到的毛绒狐耳抖了两抖。如果被勾起兴趣,便很难将歇呢。 “您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昭华有些无奈。 玉藻前报以微笑。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昭华缓缓念出这首和歌,目光悠远地看向屋外的宽阔庭院没有看着玉藻前。 “那么说你确实有恋慕的人了。”确定了这件事的玉藻前仿佛取得了什么胜利一样有些高兴地问。 这般看戏吃瓜的旁观者姿态,昭华告诉自己眼前的是大妖怪不要跟他计较之后回答说:“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要再咄咄逼人问下去了。” “你真的是越大越不好玩了。”玉藻前低敛了艳丽的眉眼叹息地说。 “在玉藻前大人眼里难道什么都能拿来玩吗?”按捺不了的昭华口气变得生硬了起来却没有惹来大妖怪的怪罪。 玉藻前轻佻地瞥了一眼沉默的昭华,打开他的扇子,那一眼里尽是风流。 “有何不可呢?” 第38章 葵姬与雨女 玉藻前饶有意味地看着昭华,被鲜红口脂点染的优美唇形微微上翘弯出一个带着蛊惑意味的弧度。身穿紫藤色浮织纹样上衣和红色礼服的玉藻前除了绝色的容貌之外还有女子所不能企及的尊贵威仪。当然这一点,玉藻前隐藏的很好。不过偶尔流露出的不凡姿态还是很令人吃惊的,再怎么掩饰玉藻前到底不是内里普通的一名女官。 想必藤壶女御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她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身旁陪伴的女子其实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属于在传说中才能听到的那个妖怪。 美丽的外表,往往让人忘记了危险。 昭华看着一身华服的玉藻前没有说话。他很想反驳玉藻前的话,可是在内心又认同他所说的。 对玉藻前这种级别的妖怪来说,确实没什么不能拿来玩的。 如果他能够跟眼前的玉藻前一样 突然的咳嗽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静。 玉藻前看着低头咳嗽的昭华,见他脸上出现病态的绯色痕迹并皱起了远山似的眉毛。 逼问一个病人这种做法确实过分了些。大妖怪良心发现,竟然心虚了起来。 “医官们的药不起作用吗?”忽然心虚的玉藻前尴尬地看向庭院外的风景之后开口问道。 “除了味道苦和涩让人难以下咽之外,我倒是没发现还有其他的作用。” 虽然是住在内里,但是因病告假可以不去大内里任职的昭华还是有点开心的。这样就可以不经过大内里的阴阳寮,不用因此而联想到什么人。 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今天玉藻前会来问他这个问题,排除大妖怪的恶趣味之外可能是藤壶女御发现了这一点也说不定。 难道,自己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 不过,他们都不会知道那人是谁。 昭华有点庆幸又有点难以表述的失落。 这种渴望自己怀抱的秘密不被发现但是真正无人得知又很低落的矛盾感受真是让人不好过。就像吃进一枚看似饱满颜□□人的果子但是入口才发现其中滋味无比酸涩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即使咳嗽声止住了,但是他脸上显目的红色还是没有消减下去,就跟不小心沾染了妆奁中的脂粉那样,远远看去竟有一种惊人的美。 这种美本来就应该被世人所觊觎,如果没有有力的后盾他走进人群不亚于掉进百鬼中的普通人,必然会被生吞活扒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玉藻前在目睹了这一幕后心中暗暗想道。 察觉到玉藻前注视着自己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昭华抬头看他却见玉藻前突然又笑了起来。 色如春花,眨眼间便在眼前齐齐绽放了开来。 “嗯……?” 大妖怪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我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想去吗?”玉藻前膝行至昭华的身前,将头凑到他的耳旁低声说道。 他们这样亲密的样子看起来就如情人之间的低语交谈,分外的缱绻动人。 “我能不去吗?”昭华对视着玉藻前那双灿烂的金色双瞳问道。 玉藻前眨了眨眼,眼尾的两道红痕让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妖异的妩媚。 “我相信你会去的。” 暮色已经浓重了起来,在尚未完全漆黑的天幕上已经可以看到远方渐渐明亮的星子。庭院中的草木不曾好生打理过,就那么随意地让它们肆意生长。脱离了万物生长最为繁盛的夏季之后,进入秋令时节的它们顺应天时,逐渐变黄枯萎,加上不时响起秋虫哀哀的鸣叫声,这个杂草凌乱的庭院便越加凄凉了起来。 不知道的人身入此处也许还以为自己走到了某处荒野宅院,就跟奇闻异事里所出现的藏有野狐精怪的那种院子一样,让人心生恐惧。 安倍晴明在任职之后便搬离了贺茂家,买下了京都中的一间宅邸作为居处。 解决了葵姬与雨女的事情之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送走了捉拿雨女这个怨灵的黑白鬼使两兄弟后便没有乘坐来时的牛车,而是漫步走回了住的地方。 贺茂家里安倍晴明的宅院离得并不远,但是距离左大臣家更近一些,所以他们先走到了这里。 一路上两位阴阳师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他们都在思考着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有酒吗?”贺茂保宪问安倍晴明。 “有。”白发的阴阳师点头说。 接下来,这座荒芜的庭院便亮起了灯火,阴阳师的身边更有两名美貌的少女在旁添酒侍奉。她们都是贺茂保宪用阴阳术制造出来的傀儡,等到天亮便会化成两片树叶委落在地。 白瓷的酒壶中装满了酒,其中一位傀儡少女素手拿起酒壶倾斜倒入矮几上的酒杯之中。 将酒喝下二三盏之后,贺茂保宪放酒杯放在一旁对着已经升起的皎洁明月,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带着酒意的一句话其中不知道所含的是遗憾还是感慨。 确实是所料未及,葵姬竟然是雨女所等的人,也是她成为怨灵的执念来源。 安倍晴明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今日所发生的画面。 那个因执念成鬼的怨灵雨女跪在地上描述她为什么要杀了葵姬。 雨女反转了之前葵姬为了包庇她而说的那些话,并且承认自己开始是想将葵姬一起拉入地狱成为怨灵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雨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浮现的癫狂和爱意的深重叫看惯了阴阳之事的阴阳师都为之咂舌。 若非爱之深切,又怎么会成为执念,最终堕入百鬼之列? “可你最后为什么又收手了呢?”在安倍晴明他们未来之际,雨女完全可以将葵姬杀死。 对已经成为怨灵的雨女来说,杀害一个普通的生人其实很容易。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安倍晴明目光落在葵姬的身上,他在疑惑葵姬是知道了雨女要杀死自己的,可干什么要隐藏凶手为她洗脱罪名? “因为我爱她啊。”雨女说。 在开始遇到葵姬的时候雨女挣扎过要不要将葵姬杀死让她成为自己的同类。可是就在矛盾之间,雨女在左大臣府中得知葵姬将要嫁给天皇之子的事情,这件事坚定了她的心意,她决定将葵姬拉入百鬼之中,这样永生永世她们都不会再离开彼此了。 “阴阳师大人觉得我这样很可笑对吧。”现在的雨女是清醒的,她平静的面容上竟然可以看见一丝恬静的意味。 在她生前也许会是一位料理家务很贤淑文静的女子。 在场的两位阴阳师都没有去回答雨女,他们都是沉默着。只有葵姬如之前一样颓然地坐着,看起来比雨女还要了无生气。 葵姬是从醒来之后才记起当初她是如何让雨女留在家等待自己不归的事情。虽然是前世发生的事,但是一幕幕都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得知自己亏欠了雨女的葵姬才会一直隐瞒包庇雨女。 如果说雨女有错的话,其实更应该是她在还罪。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从远渐近。 听到这个声音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无需拉开隔扇,两位鬼使便走入了屋内身处在阴阳师的结界当中了。 鬼使白朝两位阴阳师打了个招呼而他身旁的鬼使黑则冷冷地朝他们点头致意。 “就是她吗?”鬼使白用手中的旗子指了指跪着的雨女问道。 “嗯。”安倍晴明回答了他。 两位鬼使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捉拿了这只飘荡在人世间的怨灵前往了返回冥土的路程。 雨女在离开前最后看了葵姬一眼,就像前世她们分别时候的那一眼。 “她会遭到怎样的下场?”葵姬有些茫然地对着阴阳师们问道。 “冥土自有判官会去审理她所该承受的刑罚。”贺茂保宪回答了葵姬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的吗……”葵姬喃喃地说,目光还是有些空洞,像一尊美丽的人偶。 之后他们跟左大臣汇报恶鬼已除便离开了左大臣的府邸。 “那位姬君是今上安排要跟殿下结亲的人选?”在喝酒之中安倍晴明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贺茂保宪拿着酒杯的手停滞了一下,他说道:“你现在才知道?” 安倍晴明抬头看着天空中玉盘也似的明月点了点头。 “没错,今上有意让左大臣与殿下相交以此抗衡右大臣,而且葵姬不也是一位高贵美丽的姬君吗?” 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桩十分不错的婚事。如果在没有发生雨女这件事之前。 他们走之前没有封印葵姬的记忆,这是葵姬的请求。 “忘了雨女,跟从前一样不好吗?”贺茂保宪问她。 葵姬摇头。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贺茂保宪被安倍晴明拦住来了。 “晴明你?”贺茂保宪看着他的师弟,安倍晴明的脸上似乎有些情绪他看不懂。 最后,他们都没有封印葵姬的记忆。 两位阴阳师靠着廊柱对月饮酒,在他们的另一边一间关闭了纸拉门的屋内,在案几上摆放了一张写了什么东西的纸。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张上面,赫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字迹。 最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第39章 被遗忘的神灵 夏季的夜晚是很有意思的,可以看见林间山路上飞舞的点点萤火。站在石子铺陈的路上,即便不动也能感受从四面八方吹来地带着树木清香的微凉晚风。而然,现在是秋天。 “很荣幸吧。”玉藻前看着昭华,面孔上挂着类似得意的笑容。 “确实荣幸。”昭华看着底下飞驰而过的平安京大街还有那些四四方方的屋舍说道。 由狐狸驾驶的华贵车辇在普通人触及不到的天幕下奔驰着,车辇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似有意在告示那些妖怪,玉藻前大人出行,群妖退散。 能够坐上玉藻前专属的狐莎拉蒂,昭华当真是三生有幸。 “其实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辆胧车的,但是我认为去看看老朋友还是不要那么高调为好。”玉藻前将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了几下说道。 现在的玉藻前大人又换了一身衣衫。来自□□上国的红地葡萄纹锦所制的礼服穿着玉藻前身上,华贵之余又衬托出他非凡的高傲气质。无论是哪种布料或者是何种衣衫样式,到他的身上都只能成为陪衬,永远不会让美丽的衣服喧宾夺主,抢了他的风头。即便是这种穿着他人身上很可能会让别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衣服上而非人身上的礼服。 开始看见玉藻前换了这身衣服,昭华还以为玉藻前要带他去什么庄重严肃的地方。但是玉藻前却并没有说去哪,更不给昭华拒绝的机会直接让他上车。这种不容让人拒绝的行为,教昭华在心底偷偷地骂了一声玉藻前土匪。 面对美貌土匪的话,在一旁的昭华僵硬地点点头。 “你怎么了?”玉藻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问道。 听到旁边玉藻前的说话声,昭华侧目看他。 见昭华看自己不说话,玉藻前淬金似的眼瞳眨巴了几下,这种模样竟然让昭华察觉到了身为狐族天生的魅惑。 不过他现在没有一点心情沉醉了大舅的美貌当中。 “您不觉得您的做法有些过分吗?”昭华说。 闻言,玉藻前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眼睛眼尾斜飞,红色的眼影此刻带着威胁的意味。 昭华无奈地指了指自己之后又指了指玉藻前说道:“我冷。” 确实,原本打算用睡眠与病症抗争的昭华还没来得及穿上外袍就被玉藻前拖上了车。狐莎拉蒂飞驰在离地面千百丈距离的高空,寒冷迅疾的风狠狠拍打在脸上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尤其他现在还是这种状态。 昭华认为他可能成为第一个下了狐莎拉蒂就死掉的凡人,因重感冒转成肺炎之后死掉。 大舅,收了您的神通吧! 玉藻前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贴心的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件女式礼服递给昭华。 昭华:??? “只有这些。”爱要不要。 在被冻死还是穿女装之中,昭华选择了后者。 当狐莎拉蒂降落在一片山林中时,先是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艳丽高傲穿着华服的女人,之后又走下来一位披散着乌发的少女。 平时看着那些内里服侍的女官们穿着厚重的十二单衣时,昭华就觉得很重,其实穿上了身才知道有多重,不禁此时有些佩服那些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官妃嫔们。而十二单衣除了重之外,保暖性抗风性这两点也确实做得很好,即便昭华只是穿上了几件衬衣还有外衣就已经开始暖和了起来…… 裹了裹身上的繁复厚重的礼服,昭华发现他们所降落的是在一间已经废弃的神社前。 他往身后看,那数百道已经残破不堪显然是由于无人踏足又历经风吹雨打而变得荒草丛生的台阶还有在夜色中显得高大却透着孤寂意味的鸟居都流露着凄凉的气息。 昭华看着玉藻前的背影,不明白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玉藻前所说的有趣的地方就是这里? 今晚是来丛林探险的吗? 昭华叹了一口气,扯着身上的衣袍跟着在玉藻前身后走着。长长的衣裾拖在地上与从地砖缝隙中冒出的杂草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在没有月色的夜晚,群星的光芒不足以照亮这个属于凡人的尘世。 本以为今夜还是会跟以往的那些日子一样安静静谧,可是有人的拜访却打破了这份寂寞的宁静。 一直陪伴着他的龙在黑暗中用散发着光的眼瞳看了看他,一目连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因为外人闯入这片地域而烦躁起来的龙。之后,他从破败的神社中显现了自己的身形。他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站在门口的正是有段时间不见的大妖怪玉藻前。 一目连对于玉藻前的到来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见到老友的愉悦。 站在玉藻前身后的昭华看见在祭祀的神社中突然出现的神祗,抬手掩住了发自他口中的惊叹。 这位神祗,不,应该说是被放逐的罪神如今沦为妖怪的他竟然与玉藻前相识? 昭华想起当初安倍晴明曾跟他讲过的一个妖怪。 当时,安倍晴明在与他讲述这个妖怪的时候还沉思了一会儿,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该称呼这位大人是妖怪还是神灵。 从神灵的角度来看,这位大人已经不在这个范畴当中了,但是安倍晴明还是不愿意将他归类为百妖之中。 那个时候,满树的樱花在耀眼的春日阳光下悉数盛开,几乎不给褐色的树枝留一丝空隙,那样得热烈繁华。 铺上席毯,坐在樱花树下。安倍晴明穿着与阳光同样耀眼的白色狩衣手拿着蝙蝠扇开始讲起这位大人的故事。 风掠过,不少枝头的花瓣簌簌从树梢掉落坠落在树下二人的头上衣襟上。 安倍晴明在讲完之后,有些叹息似地低头看着落入一片樱花花瓣的清酒。 “忘恩负义。”昭华将头上的花瓣拿下来口中说道。 安倍晴明抬眼看他只见昭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忘恩负义,难道不是吗?” 注视着昭华认真的神情,安倍晴明倏忽间笑着点头。 “你说的没错。” 即便再怎么为这位神灵唏嘘,但是将他从神灵沦落为妖的从来都不是他的仁慈,而是专属于人类的忘恩负义。 第40章 曾经的回忆 漆黑一片的森林除了天幕中镶嵌的那点星星的光辉之外,不时还能在树丛里发现萤火的光芒。 一目连看见玉藻前的到来显得很高兴,他仅剩下一只的蓝色眼睛像一泊宁静的湖水那样透着令人舒服的温柔神色。 “好久不见了,我的风神大人。”玉藻前见到一目连时这样说。 一目连听到玉藻前话中的“风神大人”并未见有任何的不豫之色,反倒是有些无奈地看向大妖怪玉藻前缓缓地说道:“我已经不是风神了。” 不被人们所信奉的神灵,早就失去了作为神灵的资格。 ”可是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风神。“穿着华贵礼服的玉藻前打开手中流金溢彩的美丽扇子笑着对这位从前的风神说道。 一目连听了不再去辩驳他的话。反正这位大妖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说一不二,不容许他人去改变自己固有的想法。 一目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玉藻前这个大妖怪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带他来到这间失落的神社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安身之处。 能够得到玉藻前的友谊,这是一目连想不通但是又十分珍惜的一件事。 与大妖怪玉藻前打了招呼,一目连的目光落在了玉藻前身后的昭华身上。 “这位是?”玉藻前从未带过其他人到这里来,一目连能够在昭华身上感受到一种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这点令他感到讶异。 对于一目连的问题,玉藻前是这样回答的。 “我侄子。” “唔?”一目连眨了眨,他看着与玉藻前同样是一身女式礼服的昭华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 “你的侄子不是平安京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吗?”一目连是知道玉藻前和安倍晴明这层关系的人。 “呃……”玉藻前回头看了一眼穿着艳丽华服的昭华,看他此刻穿着女装的模样竟然不比内里的任何一名容貌出众的女御要差,竟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目连一句话。 “那他就是我的侄媳妇。” 一目连被玉藻前的话惊到了站在原地,就连昭华自己都懵了。 他刚刚是幻听了? 看到两人都愣着不动,玉藻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口误,但是他才懒得去改这点小错。 反正长得好看当我侄媳妇不好吗?晴明又不差。 绝代之妖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拉着昭华走进了一目连所设下的结界当中。 心中的波澜尚未平复,昭华便被玉藻前拉入了一处与之前黑暗的光景还有破败的神社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还是一处神社,但是却是在明媚的阳光下。 黑瓦白墙以及被漆成朱红色的鸟居,这些颜色在阳光之下显得明亮而鲜明,不见一丝之前的衰败荒废。可是,他站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有人前来参拜而神社周围也丝毫不见人的踪影。 昭华看着这些有些迷惑,然而身旁的玉藻前说道:“这些都是一目连所制造出来的幻境,我们现在都在他的结界当中。” 昭华听了不解地看着玉藻前,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目连要制造一个关于神社的幻境。 玉藻前读出了昭华眸中的不解,但是这个问题却是由一目连来向他解释的。 ”我一直沉浸在过去并且也忘记不了当初人们所信奉我时的记忆,虽然这几百年不过是一个可以用几句话说完的故事但是我还是不能忘记,因此我便创造了这个幻境在这里回忆如今只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人类可以轻易地忘记他们所信仰的神灵,但是神灵却忘怀不了当初的那些岁月。即便他的右眼已眇,空洞的眼眶如残忍的深渊一般骇人。 “这是个很笨的神灵,千万不要跟他学。”玉藻前侧目看向昭华,竟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道。 昭华没有点头只是用眼睛看着他,那种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让玉藻前抬手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愚蠢。”大妖怪冷冷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第41章 一目连呱~ 檐下的风铃安静地垂着,不时有从渡廊中穿过的风吹拂而过激起风铃清澈的声响肆意在耳边回荡。 一目连拿着铜壶将新煮热的水注入玉藻前和昭华面前的茶杯中之后将铜壶重新放在一旁的茶炉上面对着他们说道:“感谢你们能来看我。” 在这处无人问津的神社之中除了一目连身旁的龙还时刻陪伴在他的身边与他作伴之外也没几个人还能记得他。 清浅好听的声音就像迎面吹来的一阵暖风,一目连整个人都像这阵和煦的风,让人感觉舒畅从容。 听到一目连这么说,被玉藻前带来的昭华没有回答。他侧目看向旁边一同坐着的玉藻前,见他靠在缘侧的廊柱便拿着扇子摇晃似乎也未将一目连的话放在心上。 大概是他们朋友之间原本就无需言谢,所以玉藻前才那么不在乎。 昭华倒是有点好奇,这个大妖怪是怎么跟落难的风神相识的。毕竟,他们两者看起来就不像同路的人。 感觉到昭华的目光,玉藻前微微抬起下巴朝昭华睨去瞧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着我?” “您好看,多看几眼不行吗?” “美丽的外表往往让人忘记了危险,之前这样看我的人早就不知道在冥土经历了多少次轮回。”玉藻前淡淡地说道。 可是他的说辞却对昭华不起任何作用。毕竟他们已经相识十年了。他可不相信这个薄情的妖怪会对他做些什么。 转过头不去理睬玉藻前的话,昭华低头捧起一目连沏好的茶。对着碧绿色的茶汤眯起眼嗅起了浓郁的茶香。 侧目看向一目连的玉藻前当然也不会去跟昭华计较。他对着一目连问道:“之前在你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妖怪呢?怎么今天没有看到她?” “你是说虫师吗?她去找她的朋友们了。”一目连端坐在玉藻前的对面,被前额刘海遮住大半面容的脸上带着优雅的笑意说道。看样子似乎是很为虫师能够去找她的朋友们玩耍而高兴。 “真是个冒失的小妖怪,哪有把主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的道理。”玉藻前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口鼻面带嫌弃地说道。 “我可不是她的主人啊。”一目连反驳玉藻前话中将自己当成虫师主人的想法之后他又对着玉藻前说道:“你突然问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这次来是找她有点事。” “你还有事需要求助于她?”一目连弯起了眼睛,月牙似的形状中还可以看见其中通透的一点蓝色。 “能够帮得上我的忙算是这个小妖怪的荣幸,可是她不在那也没办法了。”谁能想要专门来找她竟然没能碰上虫师呢? “有什么烦恼吗?你不如说说是帮什么忙,也许我可以办到。”一目连对着玉藻前认真地询问。 如果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必然倾力相助。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玉藻前阖上描画了松鹤白云的桧扇在手中轻轻敲打随后将目光投到了昭华的身上。 再旁听着两位举足轻重的大妖聊天的昭华感应到了他们的目光便抬头看向二人。 “怎么了?” 昭华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玉藻前开口说话。 “这孩子体弱多病近日又染上了风寒,宫里的医官不顶用便想找虫师为他驱散病症但没想到虫师不在,所以……”玉藻前未将话说完,他低下头仿佛有些叹息唏嘘。 “呃……”一旁听到玉藻前说了些什么的昭华有些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玉藻前把他带到一目连这里原来是为了这个。虽然他心生熨帖感激之意,但是在听到玉藻前说自己体弱多病之时,昭华感觉自己的额角血管仿佛跳动了几下。 只是缺乏运动抵抗力差,体弱多病倒也还算不上啊! “原来是为了这个,那让我来吧。”一目连笑着对玉藻前还有昭华回道。即便不再是神灵的他想要救治一个患了普通病症的凡人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将昭华的风寒治好的一目连坐在原地还赠予了昭华三枚带有风神之佑的符咒。 “我的力量借你一用,也许你能用上。”一目连说。 收下一目连给他的符咒,昭华朝他道谢。 一目连笑着看他,那目光宛如长辈看向晚辈那般的和蔼可亲。 解决了昭华的事情之后,玉藻前仍然待在一目连的结界当中不愿意离去。他是有意多陪陪这位孤独的神灵,昭华能够察觉得到这一点,自然也不会去催促要回内里的事情。 “对了,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哦?” 一目连有些好奇玉藻前的礼物是什么,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一只模样像他的装扮但是确实一只玉藻前用妖力创造出来的青蛙。 “呱——”那只一目连呱从玉藻前的手中跳下来蹲在缘侧的木板上跳了几下,之后跳到一目连身边与围绕着一目连的龙开始了大眼瞪小眼。 见到这般怪模怪样还在模仿自己主人的青蛙,一目连的龙想要拿龙爪去试探它但是却被一目连提前拿开了。 看着掌心的一目连呱,一目连开始是有些惊讶的但是他还是喜欢玉藻前的这份礼物。 “谢谢。” 点头的玉藻前摇晃着扇子,除了一目连之外他还创造了其他的呱。如果以后会碰到那些妖怪,将这些与他们对应的呱送给他们时,那些大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想到这一层,玉藻前的眼睛眯了起来,狭长上挑的狐狸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看到玉藻前这般模样,昭华心想大舅肯定又在冒什么坏水了。 这属于大妖怪的恶趣味啊! 想到了什么,将一目连呱放在一边让龙跟它玩耍的一目连对着玉藻前说道:“那位大人似乎最近也来到了平安京。” “荒?”在一目连的话中玉藻前意识到了他所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一目连应了一声。 “他来干什么?” 这偌大的平安京难道有什么存在吸引到了他? 第42章 传闻与流言 当他们踏出一目连的结界,发现天幕已经从之前的漆黑转化为浅淡的灰蓝色。一抹黎明的出现在山的那头染淡了原本属于夜空的沉寂。还是有星星会在天空闪烁,这时的风在山间树林巡回带着沾染了树叶上露水的潮湿显得格外清凉。 挥手与一目连告别之后,玉藻前领着昭华踏上了停驻在神社旁的狐莎拉蒂。 华贵车輦上垂下来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昭华对着姿容妩媚的大妖怪道了句谢。 “哦,不客气。”大妖怪没想到昭华还会记挂着这件事,回眸看了一眼他,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之后还又说道:“你的事情不过是顺带的,别想那么多。” 昭华顺应大妖怪的话不再提起,不过却在心中暗诽。 真是只别扭的妖怪。 玉藻前没有读心术自然是不知道昭华现在在想什么的,不过此刻的他也不会去在意昭华所想的东西。他现在内心都在思考荒的事情。 这个没牌面又小气计较的神灵怎么就跑到了平安京呢? 白皙的十指纤长秀丽,玉藻前靠在车輦的一旁,手放在一边轻轻用指甲叩着车輦的边缘回想着方才一目连说过的话。 “听小妖怪们说,荒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目连捧着茶杯对着玉藻前温煦地说。不过他皱起的眉毛仿佛在显示着他目前的疑惑以及忧虑。据他所知,这位行踪不定的神灵一般很少在人世露面,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需要他出面的大事,他才会出现。 想到这一点,一目连低声叹了口气。 希望不要是出什么事才好。但是一目连的直觉却告诉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荒的出现往往是对一场灾难的预警。 覆巢之下即便他们这些人可以因为自身的能力逃避过这场灾难,但是最无辜的还是那些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他告诉玉藻前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将此事上心,毕竟多一个承担对抗问题的人总比独木难支要好得多。 无论一目连成了什么样子,他最后还是会为了人类一再妥协。这种深入骨子里的温柔却往往害了他自己。 玉藻前大抵是知道一目连现在的想法,不过他却不会去对此说些什么。即便他早在此之前就评论过一目连是一位愚蠢的神灵。 愚蠢,并令人尊敬着的神灵。 风在身旁呼啸地吹过,此刻的昭华却感不到寒冷。袖中的三枚风神符咒散发着浅浅的柔和光晕,在不知不觉中护佑着他。 风神的温柔,往往就是在不被人察觉的时候体现出来。 回到内里,玉藻前先把昭华送回了淑景舍。 庭院里的红枫已经在秋天被温暖的阳光染得非常好看了,那种明媚鲜艳的红色即便是在晨光微熹的现在也十分的美丽动人。 踏上渡廊的木板,昭华希望他的动作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了那些在旁边殿室睡觉的女官们。 “下次再见。”昭华朝玉藻前点头之后,小心地提着衣摆走向自己的寝室。 玉藻前目送着他,没有说出淑景舍的人都被他下了术法在天亮前根本不会醒的事。他暗自笑了笑,便指挥驾着车輦的狐狸前往藤壶院而去。 天光破晓,在朗日晴空之下的红枫越加鲜艳,渐渐变黄的庭院花草与红枫色彩相互映衬,秋之色彩越发浓重。 在淑景舍侍候的女官女房还为自己在昨日的酣沉感到疑惑之时,先前往昭华寝殿侍奉他起床的女官却拿着一套女式礼服低头皱眉不语。 “还是先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吧。”几个女官商量之后得出了对策,只不过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这件事便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桐壶帝得知倒是很开心。 终于觉得儿子开窍的他不禁连饭都多吃了几碗。 看见桐壶帝用膳与平日不同,发现了这一点的藤壶女御不由好奇地问出了声。 桐壶帝便把所知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藤壶女御。 藤壶女御得知此事微微张大美目,虽然她用袖子掩盖住脸上的神色但是还是看得出一脸的惊奇。 按照桐壶帝的意思那是昭华有了情人?所以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呢? 藤壶女御在桐壶帝的清凉殿侍奉,等离开之后便回到了藤壶院。 玉藻前靠在廊柱上看着殿内的女官一起围着玩宫中盛行的游戏自己却不参与。他拿着扇子侧过头眺望远方风景的模样极为优艳,就算是本身如同藤壶女御这样的绝世美人也会经常沉迷与身边玉藻前的美貌当中。 见到女御回来,一众女官朝她行礼。藤壶女御与她们随意说笑了几句就让她们继续玩游戏,自己到了玉藻前的身边与他讲起了从清凉殿中听来的消息。 “唔?”将扇子放在面前的玉藻前听闻了藤壶女御的话,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 那传闻中的女式礼服该不会就是昨天他给昭华的那套吧? 基本上,玉藻前可以确定那个所谓的情人其实是不存在的。不过,他也没有打算开口为昭华解释,反正这样才热闹,不是吗? 一想到这里,玉藻前的狐狸眼挑得越发张扬艳丽了。 如果连藤壶女御都知道了的话,那么其他的内里众人也不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从内里一位女官情人那里得知昭华寝殿中出现女式礼服的事情,头中将震惊之余对着那位告诉他这件事的情人说道:“本来以为殿下过于老成持重,没想到也是这般偷香窃玉的人。” 原以为他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不过如今看来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看见头中将脸上神色又变,那位女官出言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他也会干这种事情罢了。”头中将搂过美人娇软的身姿说道。 女官闻言轻笑了起来。 “难道只许你这样不许他也这样吗?何况他年少俊美即便做出这事也不过是多添了风流的美名。整个内里甚至这个平安京当中有多少恋慕着他的女子你知道吗?” 头中将听了只是笑却不接话。 流言的风传得最快,没几天的功夫整个内里和大内里都传遍了。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昭华,他们的想法都跟头中将的这位情人一样。 阴阳寮虽然不关心内里的传闻但是还是传到了这里。 第43章 关于葵姬 当初选造阴阳寮时这棵不知历尽多少年风雨的樱花树便伫立在此处。直到如今已经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樱。 现在是深秋时节,可是唯独此处的樱花却还开着,仿佛一年四季都不曾停歇。 落樱缤纷,飘洒纷扬。树下妖狐拿着扫帚低头扫着落花花瓣不时却把目光投向一边在树下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的安倍晴明。 察觉到妖狐的观察,低着头看案上所写所画内容的白发阴阳师倏忽间抬头看他,远比常人浅淡似未完全亮时天幕颜色的眸子竟然有种摄人心魄的威慑凛然,叫妖狐心中猛然一阵颤抖。 明明是那么平淡的一瞥,竟然叫他害怕起来。 他也算是妖狐族中身份高贵的妖怪。平生所惧之人不过是他做族长的兄长还有九尾妖狐玉藻前大人而已。但是到了这个小小的阴阳寮他才发现竟然也有人能让他恐惧至此。以致于他这个有身份的妖怪竟然要拿着扫帚在树下扫樱花。 之前他想追随玉藻前大人,可是玉藻前大人却叫他继续留在阴阳寮。 唉…… 妖狐为自己扼腕叹息了一会儿便继续拿着扫帚扫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阴阳师最近碰上什么事了?为什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害怕他的眼神了呢? 趋利避害的妖怪习性让妖狐知道自己有必要跑得离安倍晴明远一点以免被波及。 见妖狐拿了个扫帚着急忙慌溜出去的样子,从边上路过的贺茂保宪见他如此手持蝙蝠扇笑着见他过去了,心想道他见到什么了如此慌张。 走过渡廊来到阴阳寮的后院,在那棵参天古樱下贺茂保宪见到了安倍晴明。 贺茂保宪尚未走近,安倍晴明放下手中的一管笔朝他看去。见贺茂保宪脸上带着遇见什么趣事轶闻似的笑容,安倍晴明的神色微微一黯。 他大概是知道贺茂保宪这次来是想对他说些什么的了。 “见你的样子像似知道我要说什么?”贺茂保宪还是一副平安京优雅贵公子的样子,这十年来也不见他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你说吧。”安倍晴明这般倒是令贺茂保宪有些语塞。 果然跟玉藻前说的一样,孩子大了就不好玩了。可是,玉藻前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那我就偏不说了。”贺茂大人也是有脾气的。 安倍晴明淡淡看了他一眼,大有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可这样却偏偏勾起了贺茂保宪的心思。 到底,贺茂保宪还是将他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事跟安倍晴明悉数说了。他与常人一样并且还好奇那女子究竟会是谁。 细数内里那些知道的色艺俱佳的女子,贺茂保宪来之前还跟其他同僚们探讨过,终究还是不知道那女子所谓何人。 就算他们不同于地方国守,是地位更加尊贵的殿上人。但是对这些花边新闻的掌握度也丝毫不弱于内里的贵族女子们。甚至更为专注,因为有一点情况的变化可能就会牵扯影响到朝堂上的纷争了。 说完见安倍晴明并不在意这件事,贺茂保宪便转头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左大臣家的姬君葵姬将在下月赴伊势神宫随斋宫侍奉神祇。如果不发生大事,她也许会跟斋宫一样不能回京了哦。” 占卜被选中去往神宫的斋宫,除非天皇退位或者本人的父母去世,否则不能回来。追随斋宫一同侍奉神祇的女子也一视同仁。 身为左大臣姬君的葵姬无需如此,可是为了身在地狱中的雨女,她愿意在神宫祈祷祝愿并且她还告明了左大臣夫妇一辈子终身不嫁。 左大臣夫妇得知自然十分震怒,但是想到之前雨女作祟这个妖怪又与葵姬有前世渊源,最后还是随了葵姬的意愿。左大臣已经上表了今上桐壶帝并遗憾的表明源氏公子与小女葵姬的婚事算是有缘无份。 左大臣与葵姬既然都这样了桐壶帝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还得仰仗左大臣制约右大臣那方的势力相互权衡。 日后,左大臣也会因为此事对桐壶帝等人心存愧疚越加用心辅佐。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44章 元服之前 从贺茂保宪的口中得知了葵姬将要前往伊势神宫的事情,安倍晴明看着从树上缓慢掉落的樱花,看见柔弱的花瓣无枝可依地落入自己的掌心。心想此事的发展于自己的猜想并无太大差别。 可是,这次去了一个葵姬,下次又会来什么呢?更何况不是已经有人出现了吗? 想到这里,安倍晴明骤然握紧了手掌,连同手中的花瓣一起紧紧攥住。 见安倍晴明出神,贺茂保宪将手放到他眼前挥了挥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经常出神?” “春困秋乏罢了。”将贺茂保宪的手挡开,安倍晴明淡淡地说。 “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止如此。”贺茂保宪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说道。 “何以见得?”坐在案几前的安倍晴明抬头看向站着的贺茂保宪,丽日的阳光透过樱花树树枝间的缝隙洒入他的眼眸当中,让人看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虽然说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贺茂保宪沉吟后出声,但是安倍晴明却反驳他说他想的太多。 “既然都说不出哪里有问题,那么便是师兄你多想了。”他的说话语气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甚至还带着点说笑的意味但终归还是有点不同。 贺茂保宪听出了安倍晴明话中含带的那点拒绝他人探听自己隐秘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话继续追问下去。 他的眼神停在安倍晴明那张极为清俊好看的脸上。见到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已然长大成人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 “时光易逝啊!”他举目仰望着繁花灿烂遮掩了一半湛蓝天幕的晴日感叹道。 正如贺茂保宪所感叹的一样时光易逝所以该握在掌心的东西便越加不能放开落入他人的手中。 时间很快就到了昭华举行元服之礼的那天,然而在此之前因为葵姬的关系桐壶帝还真是一时不能找出一个家世合适身份高贵的姬君来许给昭华。他虽然为了这件昭华娶妻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但是昭华本人却还对葵姬奔赴伊势神宫的事感到了由衷的庆幸,即便他自己也认为他的这个念头有些过分。 毕竟一个生长在平安京受尽宠爱的姬君要去遥远的伊势神宫,这怎么说都是一件难挨的事情就算是打着侍奉神灵的名号。 葵姬的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向外声张但是大臣之女要去伊势神宫的事再怎么捂得严实也会走露风声。 右大臣派系的人连同内里的弘徽殿女御都为此事高兴不已。前者是因为如此左大臣不能与源氏公子联姻而高兴而后者则是她所出的东宫太子恋慕葵姬不成,如今葵姬既没有跟她最厌恶的更衣之子成婚又被遣去了荒凉的伊势之海不召不得回京所以更加开怀。因着弘徽殿女御的绝好心情,弘徽殿连日晚上大举丝竹之宴,那悠扬美妙的管弦琴乐之声就算昭华的淑景舍与弘徽殿隔了有段距离也能听见。 “弘徽殿女御又来了。”淑景舍的女官们在殿内坐着听闻到远处传来的乐器之声发出无奈地感叹。就连昭华也不禁有些想要皱眉的念头。 就算很高兴,但是也不必日/日如此吧。 昭华觉得这一位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第45章 元服之礼 昭华的元服冠礼上,各位公卿大臣还有皇室贵族都来了。他们在清凉殿的东厢等待仪式的开始。原本连日来都举行管弦宴会的弘徽殿女御就算再不愿意见到这个场面也只能来了,可是一来到此处,看见种种排场还有规模之盛大都胜过其子东宫当时元服之时的宴会,因而又十分不满了起来。 “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更衣之子罢了……” 其实在桐壶更衣死后,桐壶帝便追赠三位,封为女御了。但是弘徽殿女御却仍然不肯放过已死的昭华之母一直固执地称昭华还有桐壶更衣为下贱卑劣之人。在内里觉得这位女御行为过分不平的人有很多但是他们却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而已不敢真正说些什么,毕竟弘徽殿女御母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太过强大,万一得罪了他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都是不敢去想的。 弘徽殿女御虽然如此不忿,但是事到临头也只能坐在一旁隔着御帘观礼。 到了申时,昭华上殿。在此之前,桐壶帝已经坐在朝东的玉座上等着了,同时要为昭华加冠的左大臣也已经坐在桐壶帝玉座前的座位上等待仪式正式开始。 坐在指定的位置上,被发带绑起来的一头乌发已经长到腰际了。看着着满头如乌木般散发着光泽的青丝,执行剪发的大藏卿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为了仪式能够顺利举行下去,他拿起一旁的剪刀开始动手。 在旁观礼的桐壶帝见到这一幕,不禁又回忆起了桐壶更衣来。他心下一阵酸涩,想要落泪,但是当着诸位公卿大臣还有后宫女眷的面上又只能隐忍下去,见到已经完成剪发,被左大臣亲手加冠的昭华时又是无比的欣慰。 剪发之后下去更换衣装的昭华穿着赤色唐锦礼服出场,里面穿着颜色更深的斜纹衬袍再里面则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他的身后托着极长的后裾,显得尤为隆重优雅。 冠礼之后还需要上殿向桐壶帝拜舞,昭华早在元服礼之前就由专门教授的老师教导过,所以这个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在拜舞之时虽然需要经受在场众人注视的目光,但是昭华对此早就习惯了。可是其中有两道目光却不同,一个带着探究的意味在牢牢窥视,而另一个则是…… 昭华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他讨厌这种被人当做物品一样看待的占有目光。 当他想转头去查看这两道目光究竟来自何处之时,他们又都消失了。 昭华:…… 是他多疑了吗?他总觉得那两道目光都是不怀好意的那种,让他察觉到了危险靠近。 礼毕,众人离开清凉殿前往侍所开席宴饮。虽然是桐壶帝的儿子,但是依旧降为臣籍的昭华只能坐在诸位亲王的末座就席。靠桐壶帝最近的是大皇子东宫随后则是其他几个皇子。 未来的朱雀帝,如今的东宫对着昭华的位置遥敬一杯酒,昭华朝他点头笑着饮下了。 东宫的母亲弘徽殿女御对昭华是各种看不顺眼加之贬低污蔑,但是东宫其人却对昭华并不如此,相反还十分友善。他本来就是一位性情温厚老实的人,所以昭华对他也算是比较亲近。 这种以昭华本人为主角的宴会自然少不了需要饮酒还有吟咏和歌以此助兴。 天色从白到黑,殿上已经燃起了烛火。他原本的担心因为葵姬去神宫一事而暂且放下了。元服之礼过后应该要去妻子的娘家招亲的,但是因为昭华的坚持还有桐壶帝一时也寻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娶妻之事暂缓。为此愉悦地多喝了几杯酒的昭华被连着灌酒直到如今早已喝不动了。他寻了个借口好不容易才从殿上逃了出来跑到旁边的庭院之中透气。 离开了热闹喧嚣的宴会,走到这处相对而言幽静的庭院。虽然耳边还能传来殿上人觥筹交错管弦丝竹的声响,但是被深秋冷冷的空气一浸,连耳目都为之清新起来,那些凌乱的声音也似乎去往了遥远的地方。 秋风中糅合了清冷的菊调还有桂花的香韵一起送了过来,伴着夜晚的寒冷仿若一种天然未经人工雕琢的独特熏香,叫人为之倾倒。 被琼酿灯火烧得两颊发红滚烫,昭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烫手,他抬头看见夜空当中挂着的那轮琥珀色月盘因为周边没有其他星星只有月亮的缘故显得越发得硕大,犹如在眼前那样。 靠着廊柱待了一会儿看了看月亮的昭华打算回去。但是尚未转身迈步的他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像似清晨过后还留在竹叶上面有关月辉凝结而成的霜露,冷清透彻。 昭华抬眼对上了安倍晴明的那双远比常人浅淡的眼睛,在朦胧的月色之下,他恍惚之间扬唇轻轻地朝白发阴阳师笑了笑。 “晴明?” 昭华对着安倍晴明发问,这种醉酒后的晕眩感让他感觉有些头昏脑涨得看不真切。之前他问过贺茂保宪,贺茂保宪说晴明因为有事所以不能出席这次的宴会。 “哎,我也不知道他在弄什么!”贺茂大人拿着扇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很无奈的样子。 以为安倍晴明不会出现的昭华此刻见到了他,竟然也以为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他其实不喜欢这种头脑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但是如果能够出现安倍晴明的话,也不错? “我可能需要一点解酒的东西。”昭华小声嘀咕着走向侍所,无视了他身旁阴阳师的存在。 见昭华步履蹒跚似乎随时会倒地的样子,安倍晴明在旁边拉住了他。可是这个动作却扯得昭华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但是在他要与洁白的细沙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安倍晴明却提前揽住了他。 这个时期的衣物无论是女子亦或是男子,他们的穿着都很繁复,几乎看不出身材的曲线也分不清所谓的胖瘦。但是隔着层层衣物,安倍晴明还是可以感受得出手中之人的腰线是有多么得削瘦细致,让他想起在汉字书籍中所见过的不盈一握的楚宫腰。 “殿下。”耳边传来了安倍晴明的声音。 昭华全身都被酒浸泡得发软,一有东西便靠了上去。正巧安倍晴明之前揽着他的手也没放开,他有个能依靠的东西便将自己挂在了上面。 他双手圈住阴阳师的脖子对着阴阳师的话说了个“啥?”。 第46章 醉酒 此间庭院寂静无人,除了高挂于天空上的明月之外唯有耳边秋风掠过的萧瑟之声。侍所传来的琴声笛声越来越远,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一样。 假若昭华现在还醒着,必定会感慨自己的酒量还不错。竟然能够撑到现在才软下瘫倒,可惜如今的源氏公子此时已经是个酒意正酣的醉鬼了。 头脑昏昏涨涨连眼神也是晃晃悠悠。被安倍晴明揽住的源氏公子抬手摸了摸白发阴阳师的脸颊,还不知死活地拿手拍了拍。若是安倍晴明是个女子,看这般情况大有些被轻薄浪荡子调戏的色彩,然而安倍晴明却并不动作没推开这个醉鬼,脸上也不见他有发怒的神色。 阴阳师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盯着昭华的脸,似乎从未见到过他那般仔细地打量着。 浓淡适宜的远山眉下是一对清亮的眼瞳,此刻酒醉之后在这对眼睛里又像含了秋霜露水那样溢出一段惹人相思的多情与风流。挺却并不突兀的鼻梁之下似张似启的唇被酒水所染,那颜色让人联想起经过春风细雨之后的海棠之色,无端引动他人的情思欲/念。 泉香酒洌混杂着昭华身上所染的熏香一同糅杂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动人馨香,仿佛一只手拨乱了心中的丝弦。目之所视,眼中所看具是色授魂与心猿意马。 昭华本想在掀开眼皮再把眼前之人看个分明,但是酒意夹着睡意一同来袭。他努力睁眼最后还是抵不住困顿阖住了双眼。浓密如黑色羽毛般的眼睫此刻安然栖息在他的眼下,像一只静谧沉睡的蝴蝶。 安倍晴明的眼睛略微眨动了一下,不过眼底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也许是昭华出来久了,有侍者前来寻找他。安倍晴明揽着这醉鬼,空出的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符咒。他口中轻声念诵着咒语,符咒离开他的手竟然变成了昭华的样子。 一个傀儡,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但是应付眼前的事,已然足够了。 “去吧。” 随着安倍晴明的一声令下,原本眼神空洞的傀儡似乎有了他自己的意识朝着侍所走去。 今夜,傀儡将会去替昭华继续参加宴席。而真正的源氏公子则被安倍晴明带回了自己的宅邸。 这副醉样要是出现在右大臣一派党羽的面前,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安倍晴明有些无奈地抱着已经瘫软的昭华,可是却未见有嫌弃的样子。 他本身就无意参与人多的宴会,这次不来入席也确实有事。原本事了只想来看看,远远地见昭华一眼,但没想到一个酒意昏沉的源氏公子便自己醉倒在他面前。 牛车在大街上行驶,驾车的人照样还是安倍晴明使用阴阳术所变化出来的傀儡。 来到这间没有其他生人气息的荒凉宅邸,月光似雪如霜般为凸起的屋脊,似银瓶乍破水浆迸,流淌出一片银白薄雪的色彩。 在平安京,除了阴阳寮有一棵终年不会凋零至尽的古老山樱之外。在安倍晴明这座宅邸,同样有一株四季都是长满了无数花穗的紫藤。这株紫藤攀附在花架上与整座宅院相依相存,仿佛融为一体。 蜜虫是一位高僧从遥远的国度带来的蝴蝶,她如今是安倍晴明的式神之一,为他所役使。平日在安倍晴明不在家的时候,照料管理着整座宅院。 化成人形模样的蜜虫是一位穿着绘满了蝴蝶花草唐衣的少女。 她出现在安倍晴明的面前,见到他怀中抱着的昭华,惊讶地说道:“这不是源氏殿下吗?” 昭华也曾多次出入这所宅院,所以蜜虫一流都是认识他的。 蜜虫说完后又低落地加了一句,“他好久没来了。” 自从,昭华开始被逼婚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这里。 看昭华不省人事的样子还有随着安倍晴明他们的到来所带着的酒香,蜜虫便抬头问主人安倍晴明说道:“需要我照顾吗?” “不用。”安倍晴明回绝了她,将昭华抱到了以供安寝的居所。 有了蜜虫的存在,安倍晴明的房间不再像在贺茂家时那样的凌乱。 他动手脱去那繁复隆重的大礼服又将今日才加冠的发冠取下,将他丢在了铺有棉被的席上之后转身出去。可是刚一阖上纸拉门的安倍晴明便听见了屋内昭华哼哼唧唧地声响。 白发的清隽阴阳师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有不去理睬。他又将纸拉门打开,见到原本盖上了被子应该在安睡的昭华已经将被子踢到了一边,自己仅穿着白色的寝衣蜷缩成一团。 纸窗虽然关着,却依旧可以将月光透进来。如今,这滤过了纸张透出洒下的月光落在阖眼的昭华脸上,将他因醉酒而出现的脸颊两侧的红晕衬坨得越发明显。与他现在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比,更加显得无辜可欺。 可是,他却皱着脸显得很难受的样子。 安倍晴明上前查看,只听昭华小声喊着“难受”,手却捂着胃部。之后更是把自己凑到安倍晴明的身边摄取在这个寒冷的秋夜仅剩的温暖。 将被子重新盖在昭华的身上,安倍晴明虽然是可以为人驱邪避灾的阴阳师,但是治病却不在他的职业范围之内。见昭华连声喊着像无助可怜的小动物,安倍晴明低垂着眼,将昭华半个身子抱在怀中,而他的手伸到了被子中,开始轻柔地揉起了昭华的腹部。而昭华却也不在乎地让安倍晴明的手放在这般柔软的位置,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一样。自己则越发蹭在安倍晴明的身上。 醉酒后的人往往都是毫无知觉的,所做的行为都是依照下意识的念头在行动。昭华如此的信赖安倍晴明,安倍晴明也没有辜负昭华的信任。 等到昭华醒来之后,虽然为着醉后昏沉疼痛的脑袋而皱眉。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窝在安倍晴明的怀里,而安倍晴明靠在墙角还未睁眼,手却一直放在他的胃部。 喝到断片的昭华表示,他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第47章 安倍晴明 白发阴阳师的头靠着墙然而手却揽着昭华,并且昭华发现自己是睡在安倍晴明的怀里。 在这十年之间,他与安倍晴明早已同寝同睡了不知多少次,但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是睡在他身上的。 发现这个事实的昭华想要直起身子脱离安倍晴明的手,却发现阴阳师的手揽得很紧。既不想惊动尚未醒来的安倍晴明又一时间无法找到对策的昭华只能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当鸵鸟这件事,反正昭华已经做到如火纯青的地步。 况且,确实还挺舒服的…… 还尚未完全清醒的昭华闭上眼睛又直接坠入黑甜的梦中,仍旧一动不动靠在安倍晴明的身上睡觉。而那位之前阖眼的阴阳师却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在昭华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清醒只不过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罢了,酒醒的昭华竟然没有发现。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安倍晴明低着头看着怀中的源氏公子仔细端详,就像在看自己藏入匣中的宝物那样。 这名重天下风华绝代的源氏公子可不就是桐壶帝甚至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珍宝吗?惹来诸人觊觎目光的昭华让安倍晴明有时候想将他放起来,囚在庭院中不让别人见到。可是这件事做起来却又是那么的困难。 困难到让安倍晴明想要去寻求更强大的力量。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诡谲莫测的神情,让他这张清隽俊美的面孔看起来有种陷入困境不能自拔解脱的癫狂,带着令人惊艳的妖异。 安倍晴明的目光从昭华的脸上移到了屋内的书橱上。在其中一只抽屉里放着他从淑景舍得来的东西。 一张写了汉文诗歌的白色陆奥纸。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陪伴了这位殿下十年,若昭华真的有恋慕的人,那么陪伴了他十年岁月的安倍晴明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后宫内里,难道昭华爱上的人是藤壶女御? 在得到这张纸看见了所写内容的时候,安倍晴明确实有过这个猜想。但是这个想法又很快得被他否决了。 诸番思量,各种念头在安倍晴明的脑海中闪现。不过细数下去,抽丝剥茧之后,安倍晴明对着雪白的纸张还有上面浓淡适宜的墨迹竟然露出了云开见月般的舒朗笑容。但是安倍晴明的眼底却又带着审慎凝重的意味。 成为阴阳师对安倍晴明而言没有幸运或者是不幸可言,这仿佛就是命运注定了让他作为人与鬼之间对立的那个人。解阴阳者,为鬼所嫉。而他又不是一个纯正的人类,身上还留着属于妖族的血脉。这样的无可奈何。幼年时期的流离孤苦让他对所有人都心存防备,即便是跟玉藻前在一起他依旧是疏离甚至是警惕的。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想到这里,安倍晴明都有些想要笑出来了。 昭华再次醒来发现在家躺在柔软的枕席上,不见那个温暖怀抱的他竟然心生失落有种空旷难言的痛苦。一钝一钝的让他有些难受。 看见在床边摆放的衣物,昭华看了一眼,心想大抵是之前留在这里更换的衣裳。更换了衣物的他起来将纸拉门拉开,迎面便是一阵带着寒意的风。让昭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脸。 站在缘侧静静观赏着第一场初雪的安倍晴明转身看他。见昭华披头散发的样子,又让他想到了当年那个时候。 “殿下需要我帮忙吗?”背景是这场纷纷扬扬的细雪,白发的阴阳师对着昭华轻声询问。他的神情姿态,一如往昔。 昭华看着满天飞雪中安然自持的安倍晴明愣了愣,随后答应了他。 “好。” 当蜜虫拿着煮好的红豆年糕汤穿过渡廊走到这间起居室的时候。看见她的主人安倍晴明正拿着梳子为源氏殿下束发。 见到宛如璧人的两人,蜜虫不愿多加打扰。便将东西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晴明大人和源氏殿下的关系又恢复了~蜜虫愉悦地想着。 接受着安倍晴明侍候的昭华对他这一举动原本是很熟稔的,但是此刻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他放空自己的心绪不再去多想什么,可是越是如此心下则越是凌乱。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从大内里来到了晴明的家? 他皱着眉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说喝酒误事。 安倍晴明抬眼看见镜中的人反复思量的模样,便将昨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将话说完,安倍晴明手下的动作也停止了。将梳子放在一边,安倍晴明对昭华问道:“需要我遣人去二条院吗?” 昭华母家的故居被改造成了他元服之后的宅邸,称之为二条院。 元服后虽然内里的淑景舍桐壶帝依旧为昭华所保留了,可以留待他入宫的时候启用。但是在此之后平常时间昭华都只能居住在二条院。 昭华闻言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又向安倍晴明提出邀约。 “要去我的二条院看一看吗?” 昭华讲话说出口后,有些后悔但是更多的却是期待阴阳师能够答应。 他痛恨自己这种犹豫不决的软弱性格,但往往在遇到安倍晴明的时候却只能继续如此下去。只要他恋慕眼前之人一天,这便永远不会断绝下去。 昭华想,他应该是真的没救了…… 第48章 tobeornotobe. 大块的铅灰色云朵密布于天际集结成群,不断落下片片似飞鸿羽毛般的轻柔白雪覆盖在平安京的都城以及城外环绕的群山。 这雪不知道是从何时下去的,也许是在昨夜夜深时分开始。雪落无声,等到再次目睹窗外风景时,仿佛时移世易,换了一个世界那样让人惊叹。 二条院从早晨有人发现下雪时便开始升起了火炉放在殿室中以供取暖。天寒地冻,寒气凛洌,但是炉中炭火之气又让人觉得暖意十足不愿离开。 之前替代昭华继续参加宴会下去的那枚符咒已经变回了它原来的样子,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不动。安倍晴明捡起这枚符咒收入袖中,转过身发现昭华站在他的身后一直在看他。 “怎么了?”安倍晴明的脸上洋溢着轻柔的笑,像落下的雪那样温柔可是又不会让人感觉到寒冷。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昨天没有你的话,我大概会丢死人吧。”也许负责记录的史官也会在纸上添那么一笔。昭华想。 “可是也会有其他人来帮助殿下啊,并不是只有我而已。”安倍晴明看着他,虽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是他的眼神却专注地注视着昭华认真地说。 在安倍晴明那双颜色浅淡的瞳仁里,昭华看见了此刻的自己。他将头转到一边,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 察觉到昭华此时心态的安倍晴明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唇边流出一丝戏谑。但很快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笑容。明亮得像似从窗外映出朗朗天光的耀雪,不存在任何不能被人为之发现的东西。 “或许是吧。”昭华侧目低声说了一句。 可刚说完他便发觉那股如竹叶般的气息向他靠近。昭华抬眼去看,发现安倍晴明正站在自己的身侧将头靠过来,这般相近的距离让昭华甚至能够看清楚这位白发阴阳师眼角的红痕以及眼睑上不够浓密却足够长的眼睫,像猫爪一样撩人。 已经足够刻意跟安倍晴明保持距离的昭华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应该推开他还是就此迎接上去。 to be or no to be. 这应该是一件自古以来最难决断的事情。 昭华感觉自己全身僵硬到已经可以说是泥雕木塑之人偶的时候,安倍晴明微凉的手划过他脖颈的肌肤令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连他周身的毛孔都为之颤粟,那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的颈项就像烙下一个吻,炙热得让他误以为这是真的。 昭华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双目对视着安倍晴明,眼中就像似要阐述些什么地看着他。 “您的衣领折到了。”安倍晴明平淡地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昭华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得见安倍晴明如此,倏忽间,昭华突然笑出了声。在这只有外面落雪,殿内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声响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尴尬。但是如果有心,能够听出那抹笑声中的压抑。 安倍晴明的眼睫微微一动,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 二人站在原地僵持着,他们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时候。只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同日而语了。 这比天空完全被乌云所遮掩的朔夜还要沉寂,他们对视着彼此,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绝了彼岸忘川,烈火红花。 第49章 贺礼 自从昭华与玉藻前相识之后,每年昭华的生辰,玉藻前都会送上礼物。 将一只外观镶嵌了螺钿的匣子交给昭华之后,玉藻前坐在一旁,端庄而优雅。他手中拿着垂挂了彩色丝绦的女式桧扇,层层叠叠的繁复十二单中怀揣和纸若干。他金色的眼瞳注视着昭华以及他手中的那个匣子。 “打开来看看吧。” 闻言,昭华低头将匣子打开。 原来又是一只青蛙,每年玉藻前都会送昭华一只呱。 据玉藻前所说,集其所有的呱可以召唤一只强大的式神。不过都过了十年了,昭华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强大的式神。 或许他是活在梦里吧…… 昭华将这只呱拿了出来放在手心端详,随即他抬头问玉藻前说道:“这次是……?” “荒呱,我前几天刚捏出来的。”对于昭华手心的那只有意模仿荒外表的青蛙,玉藻前对自己的手艺感到十分满意。 玉藻前的目光从玩弄着手中呱太的昭华移到大侄子安倍晴明的身上。 昨夜,安倍晴明的阴阳术一般人不能发现,但是却逃不过坐在御帘内的大妖怪玉藻前。这次,除了为昭华送上生辰贺礼之外,他来二条院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安倍晴明。虽然之前是怀疑安倍晴明在二条院,但是来到这里才发现他果然在这里。 哎哎哎…… 玉藻前心底先感叹两三声,之后他对着白发阴阳师开口道:“荒来找过你来吗?” 大妖怪说话从来都不需要任何铺垫,他就喜欢这种直切话题。听到玉藻前问安倍晴明的话,昭华抬眼看着他们。 他听到了“荒”这个名字。想起了之前在一目连神社中风神跟玉藻前说过的那段话。 荒是来平安京寻找一个东西的。 他找的是人还是物?昭华戳着呱太的脸蛋想,不过管他要找什么都不会有自己有关。毕竟还有安倍晴明还有玉藻前在。 在平常人所不知道的地方总有比他们能力更强的人在为他们遮风挡雨。 雪天的寒气催发了老树枝头上的梅花,冰冷夹带着白雪的风将梅花的花香送入帘中与温暖的炉火木炭气息融合在一起,几欲让人酣睡。 “他去找了师兄。”荒来到平安京没有第一个去找的人是如今阴阳寮的阴阳头贺茂保宪,而非他安倍晴明。 或许是有意又或者是原本就是这样。贺茂保宪的名声要比安倍晴明来得大且响亮,这些平安京的贵族们遇到了什么事都喜欢找贺茂保宪,即便贺茂保宪虽然担着阴阳头的职位可是都把事情交给了安倍晴明处理也是如此。 当然也有传言,这些普通的人乐意找贺茂保宪的原因是因为他即便是阴阳师那也是人类,而非安倍晴明一般是身上带着妖怪血统的白狐之子。 世人的眼光狭隘,难道神灵也是如此? 安倍晴明不会去猜想荒的想法,他不在意也不关心。 得知了荒去找贺茂保宪而非自己大侄子的玉藻前有种被轻视了的感觉。 “呵……”玉藻前冷冷地一笑。美丽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怒色,连上挑的狐狸眼也轻微地眯了起来。 本来荒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助,他也可以不介意地伸出援助之手帮衬一二,但是如此现在这个模样。玉藻前觉得还是让他自个玩去吧。 “哼,这种眼高于顶的高天原神祗啊,就应该勒了脖子让他们上天!” 玉藻前说完脸上还是带着怒火,可是反观对面坐着的安倍晴明却要比他安详淡定得多。 “能够少沾染这些是非,总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啊。”昭华一件将荒呱收入匣子中了。他对着玉藻前柔声说道。还是要安抚眼前的大妖怪啊,他可不能刚刚住进二条院第二天就又要返修。 “你说的没错,不过……”玉藻前觉得他有必要给这位尊贵的神灵大人找些麻烦。狐狸可是最记仇的动物了,何况他还是站在狐族最顶峰的大妖怪。 被昭华安抚了的玉藻前想到了这次出宫还带着藤壶女御的贺礼,便也将他交给了昭华。 “这可是一份大礼呢~”玉藻前拿着扇子掩住了涂抹了胭脂的红唇,弯起了眼睛笑着说。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藤壶女御所送出的这份礼物都是十分的贵重。 这是一个细长的锦盒,被玉藻前这么一说,昭华倒是对立面所放的东西动了兴趣。看盒子的外观,昭华猜想立面大概是一幅画。 藤壶女御的身份高贵是先帝的四皇女,她拥有的东西大多是连平安京的贵族之家也很少能拿得出来的珍品。 将盒子打开,果不其然放了一卷画轴。 玉藻前眼神示意让昭华打开画轴,昭华将画卷缓慢的打开,随手双手的动作画轴张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一副描画了花鸟的卷轴,其画工之精细优美几乎让人误以为进入了这片鸟语花香的境地。然而这还不是最值得一提的,在花间莺燕的环绕之中一位眼波脉脉如秋水,黑发青色如瀑的少女正端坐其中,顾盼生辉,巧笑嫣然。 美人图?或许应该成其为花鸟卷。 手中拿着这张画卷,昭华疑惑地去看玉藻前。然而玉藻前已经站了起来,他走到昭华身边接过了画轴将它挂在了一边之后对着画上的少女说道:“出来吧,别再躲了。” 玉藻前的话音落尽,但见画上还是如之前那般毫无动静。玉藻前只能有些无奈地说:“这也太害羞了。”明明也不是一只弱小的妖怪呀。 可是随着他这句话,画卷之上的少女仿佛有了动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悦耳的声声鸟语,还有阵阵馥郁芬芳的淡淡花香。画上少女显露了她的身形,这只被尘封于画中的妖怪终于有了重见光明的一天。 “主人。”花鸟卷对着昭华说。少女的脸上因为羞赧而露出了浅若桃花般的红晕,有几只长满了蓝色羽毛的翠鸟正围绕着她飞舞。 看见眼神都注视在花鸟卷上的昭华还有含羞带臊的花鸟卷,玉藻前露出了深有意味的笑容。 “这确实是一份大礼吧。” 玉藻前在对着昭华说话的时候,他背后的安倍晴明眼神骤然一黯。 第50章 八岐大蛇 藤壶女御只是一位普通人,她看不出这副画卷的绝妙之处,但是身边的玉藻前可以。当藤壶女御将这轴画交给玉藻前带往二条院送给昭华的时候,玉藻前便发现了这幅画的与众不同之处。 “得到这样一位美人,是不是很惊喜呀。”玉藻前支颐着下巴轻佻地看着坐在花鸟卷身边的昭华问道。 “嗯……”收到一只强大且温柔的式神,昭华也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般高兴。与他不同的是花鸟卷倒是对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位俊美年轻的主人感到十分愉悦。 蓝色的翠鸟停在花鸟卷身边的花枝上,花枝交缠上面缀着红花五瓣散发着奇异的花香萦绕整间屋室。被尘封在画中多年的他们终于可以再见到画外的世界了。 其中一只翠鸟从花鸟卷的手上飞到昭华的肩膀上停留,它溜圆的黑色小眼睛一眨一眨头朝着昭华打量。 昭华抬手用指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翠鸟的头顶,那鸟也不躲不闪还兀自在昭华的手上蹭了蹭,眯起眼睛似乎很是舒服。 “它很喜欢主人呢。”花鸟卷用手掩住了唇轻声地笑出了声。 她的衣袖上也画满了各种繁花,衬托着花鸟卷那张清雅难言的面容叫人一见便再难将眼睛移开。 “是吗?”昭华话音刚落,翠鸟便从他的肩膀直接跳到了他的手上,见那模样大有些不愿意再回花鸟卷那边去的样子。 这蓝羽黄腹的翠鸟生得玲珑可爱,被这样的一种生物喜欢倒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昭华与翠鸟的互动引来花鸟卷还有玉藻前带着笑意的目光,然而一旁的安倍晴明却发话了。 “殿下是一位普通人如何与她结下契约?”他的话让花鸟卷错愕地看向玉藻前,昭华听见后将目光投向了安倍晴明。 他确实只是一个寻常之人,而花鸟卷毕竟是妖怪啊。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普通人驱使式神的例子。难道要他现在速学阴阳术吗?昭华自认为可行性不大。 “这个啊……”玉藻前将扇柄抵住唇,眼中金色的波光流转让人看不到底。 “天照大神的后裔又怎么可能不能役使式神呢?” 玉藻前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白发的阴阳师像似有意在说给他听。 雪尚未落尽,安倍晴明与玉藻前一同离开了二条院。 “你是不想让我把花鸟卷交给他吗?”玉藻前与安倍晴明皆乘坐牛车前往皇宫方向,便乘上了同一辆车。虽然,这也许会让看到他们同进同出的人说闲话。第二天就会有传言阴阳寮的晴明大人与藤壶院的女官有什么牵扯之类的。 “又何必让他接触到这些呢?” “你这是在责怪我?” 安倍晴明没有接话,直视着前方脸上的神情淡淡不见喜怒。 玉藻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有时候真是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孩子。否则真是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后辈沟通。葛叶啊,你的孩子真是难教育。 “贺茂保宪有跟你说荒是为什么找他的吗?”玉藻前打算先从另外一个话题入手。 “他没说。”原本贺茂保宪便早出晚归寻不着人影,这几天更是连阴阳寮也不来了一直在外面。算算日子,安倍晴明都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人了。 玉藻前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 “其实说到底你应该庆幸荒没有来找你,因为荒让贺茂保宪做的可不是一件好差事。”玉藻前唏嘘的样子勾起了安倍晴明的好奇心。 “究竟是什么事?” “阴阳裂缝里囚禁的怪物逃出来了,否则荒怎么会那么着急呢?”玉藻前的神色变得凝重可是言语间还是不忘记嘲笑一下荒。 在阴阳裂缝中囚禁的怪物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素盏鸣尊打败后被封印起来的邪神八岐大蛇。 安倍晴明曾在古籍中看到过关于八岐大蛇的记载,但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存在。想到玉藻前话中的含义,安倍晴明看向玉藻前,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浅色双眸中已然不复之前的淡定从容。 “他是来到了平安京?” “虽然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尾罢了,但是可能就藏匿于平安京的哪个角落里躲着呢。”车轮的辙痕在雪地上留下平行的两道印记,玉藻前的说话声不大但是落在安倍晴明的耳中却如同一声惊雷。 “其中一尾?” “八岐大蛇的真身是拥有八个脑袋以及八条尾巴的巨蛇,他的身躯如同山峰河谷一样巨大。我当年也只是在素盏鸣尊和他打起来的时候在一旁的山峰悄悄地观战而已。”说到这里玉藻前至今还有点感叹当初得那一场战役。 不详的红黑色阴云遍布整个斐伊川的天际,狂风夹杂着暴雨下了不知道有多久。从狂怒的海浪中伸出头颅的八岐大蛇比海岸边的悬崖还要高,硕大的红目更让人误以为是看到了日初时升起的太阳,在漆黑的海水掩藏下他的身躯还有尾巴不知道能延伸到多遥远的地方。 “即便是三贵子之一的素盏鸣尊也只能在把他灌醉之后才能打败,这次只是逃出来一道化身而已,否则按照荒的性格肯定早就上报高天原了。”玉藻前肯定地说。 得知了此事的安倍晴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八岐大蛇的出逃关荒什么事?” “镇守阴阳缝隙的人可是他,你说能不管他的事情吗?”玉藻前轻轻瞥了安倍晴明一眼说道。 素盏鸣尊打败了八岐大蛇之后就留在了出云国,荒在阴阳缝隙镇守八岐大蛇直到如今也从未出现过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这次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让邪神逃脱了出去。 “平安京将会有大事发生呢,有花鸟卷在一旁守护总比没得好。”玉藻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将花鸟卷送到昭华的身边。 “那您呢?”如果荒已经来到平安京的话,是否也会寻找玉藻前的帮助? “自然是等他来求我。”他可不关心平安京的存亡与否,他只想看到这位神灵在他面前低下那高贵的头颅。 玉藻前此时的神色让一旁的安倍晴明难以琢磨清楚。 第51章 暴力花鸟卷 站在峨嵯野的登峰俯瞰群山环抱当中的平安京,大雪茫茫四野寂静无声,唯有飞雪随寒风洒向烟火缭绕的人世间。 “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吗?”神灵伸出一只手去接飘落的雪花,雪片落到他的掌心倏忽间便化成了一抹水光随后逝去。 “是的。”站在神灵身边的人赫然就是阴阳寮之首的贺茂保宪。 此刻的贺茂保宪低首敛眉地站在一旁,那模样丝毫看不到传言中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贺茂大人,倒是显得无比正经,让熟悉的人大呼意外。 荒对于这个结果倒是也在意料之中。八岐大蛇好不容易能从阴阳缝隙中出去,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人找他的踪影?能何况,他也不仅只是为了逃脱那个囚禁他的地方。 “继续去找吧。”荒侧目对着贺茂保宪吩咐道。俊美无情的脸上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贺茂保宪颔首点头,随即说道:“已经在京都周围布下了阵法,假使八岐大蛇离开,阵法便会传来异动。” “他目前还不回离开这里。”荒暗蓝色的眼中映出片片飞雪,神情依旧淡漠得不可言说。 面对贺茂保宪存疑的目光,荒将手负在背后。在擦肩而过的转身之际对着贺茂保宪说道:“因为这里存在他想得到的东西。” 话音与雪一同落下,荒的身影随着他的脚步慢慢消失了,仿佛之前贺茂保宪所见到的那位神灵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荒离开后,贺茂保宪没有立即走。他站在原地回味着荒之前留下的话。 雪落满他的衣衫尚不知察觉。 贺茂保宪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天色,心想道这个雪或许还得下到明天早晨才会停。 花鸟卷只能懂得阴阳术或者是同为妖怪的人才能看见她,所以她就算是待在昭华的身边那些侍从女房们也不会发现。 只不过…… “咻——” 也不知道是何处传来一道射箭声惊动了在屋中侍奉的女房,她们皆好奇地向外看去,只见被雪覆盖了全身树枝的一棵大树枝干上正插着一支羽箭,那羽箭的末端还因为用力过猛而颤动不已。 女房们立即禀报了上级之后再由管事之人将箭拔下来递给二条院的主人昭华查看。 昭华看着呈上来的箭说了句“无事”便让底下的人下去了。在他们离开之后,昭华对着身旁的花鸟卷投去一个略带无奈的目光。 花鸟卷朝昭华歉意地看了昭华一眼后,羞赧地底下头颅。双颊微红,粉面含羞;如此佳人,实在让人心动,只不过射出这支飞箭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在刚刚,昭华打开了源博雅送来的贺礼。果不其然是一副弓箭还有匹配的箭囊等物。在昭华还没有拿起来细看之际,身旁的花鸟卷忽然说想要瞧瞧,昭华便大意地交给了她。结果看似温柔娴静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鸟卷就拉开了长弓并搭上了箭,一松手,箭就流星也似地飞了出去…… 花鸟卷慢慢抬起头看了昭华一眼后问道:“主人会嫌弃我吗?” 不,怎么可能。 “没有,只是看不出你还会射箭。”你这不是把白狼还有御馔津的活给抢了吗?昭华在心底暗暗想道。 花鸟卷看昭华并未发怒便说道:“我身边的飞鸟打人也很疼。”她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丝骄傲的神情。听见提起自己的蓝色翠鸟们围绕着花鸟卷飞舞并叽叽喳喳让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昭华抚摸着其中一只翠鸟的羽毛,回想起当初斗技场上被针女花鸟暴打狗头后的怀疑人生,认真而不失肯定地点点头。对于花鸟卷的话他深信不疑。 这个他知道,真的疼。 第52章 他讨厌这把刀 天气初晴,大雪方停。 从生着火炉的室内走到庭院中,光看那白雪映照着的耀目晨光便让人感觉寒冷。昭华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中,他呼出的气落在雪天中顿时成了白雾。 花鸟卷不能与他随行,但是却在他离开的时候将四只飞鸟中的一只送给了昭华。 “它会跟着主人,绝不会给主人带来麻烦的。”花鸟卷端坐在画中温婉地说。 如此,这蓝羽黄腹的翠鸟便跟着昭华离开了二条院。 这式神相关的东西普通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所以带着飞鸟倒也不妨事,不会被人在背后指点什么。 车辙慢慢朝着前方进发,却还不到半路突然停下。 昭华疑惑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见前面围着几个人低头讨论着地上的事物。 这时,与昭华同行的惟光大夫走了过来对昭华说道:“前面发现了一个快被冻死的乞丐。” 惟光皱着眉,面色有些难看。毕竟谁也不希望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么说他还活着?” 惟光点了点头。开始他们还以为这被厚实的冰雪覆盖的人已经冻死了,然而在侍从去察看此人究竟是否还活着的时候,发现虽然这人僵硬地倒在雪地宛如死去,但一息尚存。 惟光大夫前来就是来询问昭华该如何处理此事的。毕竟还活着,不能像死人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 “人已经是昏迷的状态了。”听到惟光这么说,昭华想了想便吩咐其中几个随从将那人送回二条院去救治。 “等人醒过来再说吧。”昭华说完便放下了车帘,惟光等人按照他的命令去行事。 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昭华在车厢里摸着飞鸟的羽毛想道。飞鸟温顺地坐在他的掌心任由昭华抚摸。 去到了大内里,昭华遇到了源博雅。在源博雅的身边还跟着左大臣的儿子头中将。 他们互相打了招呼之后,头中将原本还想与昭华再多攀谈一刻,可是由于事务在身便只能离开。临走前还不忘邀请他去府中小叙。 看头中将朝藏人所走去,源博雅与昭华并肩而行走在渡廊的木桥上。 “看到我差人送去的贺礼了吗?” 他们不时朝路过的朝臣颔首寒暄,一边对着彼此继续之前的聊天闲谈。 “看见了。” “还喜欢吗?” 想起那副源博雅送来的弓箭便联想起了还在二条院待着的花鸟卷,昭华忍俊不禁地回应说:“喜欢。” 不过相比他来说,也许花鸟卷更喜欢也说不定。 “你身边那只鸟怎么来的?晴明送你的?”源博雅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发觉了这不是只普通的鸟。 “不是。”他怎么会觉得是安倍晴明送的呢?昭华腹诽之后说。 “那是?” “花鸟卷。”他总不能回答是藤壶女御给的吧。 源博雅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只不过眼神中带着丝羡慕的光芒。 “竟然是来自于画像中的式神,真是让人艳羡啊!”源博雅感叹道。 “你不是也有吗?”源博雅在这十年之中也收了几位式神。其中的一位白狼不仅是个英姿飒爽风姿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少女,并且她的箭术也十分高明。更何况…… 想及此处,昭华不禁笑了起来。收了白狼当式神之后,还顺带赠送了一只莹草。拿着看似轻盈的巨大蒲公英当武器的小妖怪也是个很可怕的存在呢。 昭华曾经见过莹草一面。丝毫看不出这个大眼睛满脸稚气的小姑娘,拿着蒲公英竟然能把大天狗也打得够呛。即使大天狗在之后一直在说这只是自己在谦让莹草而已。 见昭华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源博雅问道:“你在笑什么?” “没有,我在想大天狗跟莹草相处得还好吗?” 大天狗在成年之后也成为了源博雅的式神。 “他们一直都很好。”摸不清头脑的源博雅只能照实说。 二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渡廊而去,站在庭院另一边屋檐下的源赖光看着身影消失于转角的源博雅还有昭华感慨地说道:“他们看起来关系真好。” 他说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鬼切。 “你说是吗?”他在询问鬼切。 略长的额发微微遮挡了鬼切的眼睛。但源赖光知道鬼切的眼神肯定还是平静得如同未起风时的湖面,不见一丝波纹。作为源氏最强的利刃,没有喜怒的鬼切是最符合这一点的。以前,这也是源赖光他最满意鬼切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怨怼或许可以说是痛恨这个原本的优点。 对于源赖光的问题,鬼切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他。他的脸色比十年前还要苍白了,光是看他的外表只会让人想到病弱俊美的贵族公子而非是一把能斩杀妖魔诛除邪祟的名刀。可是他身上的血腥气息也越来越浓重。 这些年来,其实源赖光已经把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交给了白藏主去处理。能够用到鬼切的地方已经大大的减少了,但是源赖光还是习惯性地去往哪个地方都带上鬼切。 “你的伤……”源赖光侧目看这鬼切削瘦的脸颊问道。 “已经没事了。”鬼切注视着源赖光的眼睛说。鬼切的目光一如源赖光所想的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人想不到这把刀当离开刀鞘的时候竟然也能在战场上划破敌人喉间的血管瞬间绽放出至美至艳的妖花。 抵挡神灵的攻击之后留下的伤又怎么会是没事呢? 将目光从鬼切身上离开重新注视这片寂静庭院的源赖光垂下了眼眸,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这把刀了。 第53章 锻刀 “目前还没有八岐大蛇的下落吗?”一目连关切地问道。就算是现在的一目连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风神了,他还是心系着那些柔弱的人类。 “平安京的都城有特殊的阵法,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可是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八岐大蛇才会来到这繁华的古都隐匿自己逃离神灵的追踪。 一目连垂在眼前的发丝遮住了右眼的残缺,露出仅剩的一只眼眸是清亮的水蓝色。他左耳垂下的水滴状碧绿色的琉璃耳坠闪烁着如湖水般的光芒,宛如他自身给予人的气质一样,温柔宁静。 此刻,一目连面前坐的人是荒。 荒跟贺茂保宪谈完之后便来找了一目连。他知道一目连在离开自己曾经庇护的地方之后就来到了平安京周围居住。 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这间破败荒芜的神社显得更加寂寥了。一目连想到了荒或许会来找他,但是没想到他是在这样的天气中来访的。 一目连与荒初次见面于高天原上,原本与身份尊贵的荒应该不会牵扯上什么的,但到了后面还是成为了朋友。也是因为荒的缘故,一目连认识了大妖怪玉藻前。 从小妖怪们的口中得知荒在平安京中寻找什么东西,可是一目连却没料到被关押在阴阳缝隙中的八岐大蛇会从中跑了出来。这不由让温和的风神蹙起了眉尖,显得有些忧虑还有凝重。一目连怎样也不会想到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即便只是八岐大蛇的一个化身逃了出来,可对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在我阻挡八岐大蛇离开阴阳缝隙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前来搅局,从我的手中帮助八岐大蛇逃离,他虽然成功了,但是却受了我一击天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逃脱了。”这不禁让荒对于他的身份起了兴趣。 那个人拥有不俗的实力。 毕竟能够在天罚之下还能活着离开的人很少。可是即便如此,荒相信就算他没有死在半路上也必定受了重伤。 “这个他,不是人吧……”一般的人能够抵挡荒的天罚吗?就算是阴阳师也寥寥无几。 荒摇摇头。 “是鬼。”从他与那人的交锋当中,荒便感知到了对方不可能是人类也非一般的妖怪。 “哦?”如果说起鬼的话,一目连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居住在大江山占领为王的那群百鬼以及百鬼之主了。 一目连想到酒吞童子荒自然也想过,但是他却否决了这个想法。像酒吞童子这样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鬼王又怎么会甘愿去做八岐大蛇的打手。 荒回忆起之前与那人交手时的场景。在脑海中那平静却如同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还有从腰间抽出划过天际似流星般惊艳整个黑暗的雪白刀身。 “那真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啊。”从来都是疏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荒竟然对着一目连称赞了起来,不过他随后又补了一句说道:“不过过刚易折,人如此,刀也是如此。” “拿着刀的鬼吗?”一目连手中捧着茶杯淡淡说道。 从大内里回到源氏家宅,源赖光脱下来朝服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前往了炼刀室。 在料峭寒冷的大雪天中,炼刀室内的温度极高,里面锻打铁块的工匠大汗淋漓之下连上衣也不用穿,手中铁锤不曾放下,在炙热的高温中,对着面前的刀片千锤百炼,毫无松懈。源赖光进去看刀了便让鬼切可以退下了,可鬼切却站在门外没走。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在这间炼刀室内就会出生一把新的刀刃。这把刀刃在还未投入锻造之际便已经承载着源赖光他的主人,对于斩杀百鬼肃清大江山的无限期许。 安纲是源赖光特意从伯耆国请来锻炼这把刀的工匠。他也是这个天下唯一能够锻造出可以斩杀鬼王酒吞童子之刃的锻造师。 那均匀而又响亮铿锵的锻刀声从炼刀室中传来落在回廊上鬼切的耳中,让他感觉有些莫名的沉重还有一丝恐惧。这不由让他想去用手拿住腰间佩戴的刀刃,唯有如此才会缓解他现在的心情。 在安静的宅院中唯有这锻炼捶打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鬼切站了一会儿便也转身走了。 很快主人就会有新的刀了。鬼切想。 第54章 被嫌弃的鬼切 下雪了只能窝在屋里或者躲在屋檐下的缘侧看着雪花飞落的阴沉天气,这对于喜欢观赏雪景梅花的人而言固然十分风雅,可是源博雅的兴致却在下雪的第二天便已消然殆尽。 悦耳的笛声与清响的琵琶一起在雪夜悠扬回荡。大天狗从小时候就喜欢听源博雅吹笛子,到如今他能够熟练掌握运用竹笛吹出与源博雅如出一辙的美妙乐曲后,源博雅便时常拨弄琵琶弦与大天狗的笛声相和。 除了弓道之外,源博雅在雅乐上的造诣也是平安京中贵族公子里头拔尖的。不仅是笛子好琵琶,筚篥与筝他也是信手拈来。在宫廷举办丝竹管弦之盛会的时候他往往也在其中参与演奏。 从大内里回来,因为与昭华交谈而迟了兄长源赖光一步的源博雅踏入府中便也同样更换了朝服。不过他是要去练箭而非锻刀。 大天狗和白狼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前去演习场。在走过长廊的时候正好与从炼刀室处走来的鬼切相遇。 “博雅大人。” “嗯。”源博雅微微颌首,见到他独自一人便问道:“兄长呢?” 鬼切往往是跟在源赖光的身后,这样单独见到他倒甚是罕见。与源博雅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大天狗和白狼。 “主人在炼刀室。” 源博雅点点头便与鬼切擦肩而过带着自己的两位式神走开了。 大天狗与鬼切的关系说不上好至多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不过同样是身为式神的他能感受到到鬼切身上带着的一丝寂寥。 不仅是他,连白狼也发觉了。但是身为女性的白狼又比大天狗更多了些细心和敏锐。她察觉到了鬼切身上的血腥味。这显然是受到了重伤之后才会有的特征。可是谁能够伤到他呢? 白狼在思考这个的时候听到前面传来源博雅的声音。 源博雅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庭院中的积雪。从他的方向看去正好能够看到远处的鬼切没入另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兄长请来了锻刀师誓要打造出一把能够砍断鬼王头颅的利刃,我想不通为什么他有了鬼切之后还需要做这个?”源博雅叹息似地说道,可见他是真得不明白源赖光目前的做法。鬼切能够斩断茨木童子的手臂,难道就不能砍下酒吞童子的脑袋吗?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鬼切就一直陪伴在源赖光的身边。直到如今源赖光要另外锻造一把刀了。对于已经离开的鬼切,源博雅心中前所未有地对他升起了一丝同情。 “走吧。”源博雅对着身后的两位式神说。可是就算如此,源博雅他也不可能去干预兄长的想法,即便他可怜鬼切。 当鬼切回到他所居住的那个院落的时候,不知从哪投来一团雪球朝他袭来。 鬼切冷漠地侧身躲过了雪球,抬头看见长着两条尾巴的狐耳少年正坐在墙垣上朝他挤眉弄眼,手中还掂量着另一团雪球。 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给于任何评价的鬼切转身朝屋中走去。少年翻身下墙丢掉了雪球走向鬼切,他光着脚踩在雪后冰冷的白砂地上,身上的铃铛微微作响,在这空寂的庭院中显得那么清晰。 鬼切止步转身看他,浑身带着明朗气息的狐耳少年对他笑着,可以用天真活泼来形容。但他的眼神让人看着却有股与他外貌不符的沧桑,说不明也道不清。 可以说这十年里除了白藏主自己还有源赖光之外,只有鬼切知道这位昔日的梦山之主为了解开身上的枷锁在暗地里做了多少肮脏污秽的事情。不过这都和他无关。 “你受伤了,还伤得不轻。”白藏主微笑着说,话中没有同情也不存在担忧。只是平铺直白的将事实说了出来。 鬼切没有开口。他五官俊美然而轮廓却清秀非常,想必他笑起来的时候必定是极为好看的,不过鬼切却从未笑过,或许在他这张脸上连幅度过于大的表情也没有出现过。过于苍白的肤色让他显得阴郁冰冷,不好接近。 这能够去震慑一般的小妖怪,但是白藏主却并不惧。 “如果不是他把其他事派给了我,你也不会受伤,或者是他其实还是不放心把那件事交给我,所以才找了你。” 这些年来,因为白藏主的出现,源赖光逐渐将一些事全部移交给了他。除非是某些重大的事情之外,一般都不需要鬼切出手。可是这次虽然鬼切前去完成了源赖光交代的事,但是也受了重伤。 他的背脊依旧如修竹般挺立,眉目间也不做丝毫痛色。但是这也掩盖不了在衣物的包裹之下身上所受之伤的严重。 就算荒因为还要兼顾八岐大蛇而分神对付鬼切,在激怒愤懑之余下手又怎会留有分寸? 白藏主走到鬼切身边围着他绕了一圈,目光在鬼切身上流连着打量他。他看见鬼切的时候就会感慨,源赖光到底从哪里找来那么乖巧听话的一个式神为他所用。然而那么多年以来,除此之外白藏主还一直心存另一个疑惑。 “你不会痛吗?” 刀在受损的时候会有缺口会有裂痕,可是他…… 白藏主看不懂鬼切,不明白他对源赖光的忠诚又何必要。源赖光为他做过什么?他需要这么以死相随不离不弃? 他发现自己不光看不懂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也看不透这把刀的式神。 鬼切皱起了眉,可是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向来少言少语也不足为奇,白藏主也没有真的觉得他问了鬼切便会回答他。 “源赖光要铸造另外一把刀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就算白藏主他不是每日都待在这府中,但是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一边为源赖光想要肃清大江山斩杀百鬼的想法暗自咂舌,一边又在猜想在知道了这件事后的鬼切还能一如既往的对源赖光忠心不二吗? 苍白的冬日阳光照在雪地上越发使得白雪坚硬如冰般晶莹,白藏主等待鬼切的回答但是面前的式神却把刀抽了出来指向了他。 刀刃的锋芒凌厉如虹,白藏主似乎早已预料鬼切会这般对他。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真是无趣啊!” 第55章 番外——鬼切(一) “你要跟我一起斩妖除魔肃清百鬼吗?”这个额前一缕绯红的白发男人对我讲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在低头看着手中的刀。 雪白锋利的刀刃上有海浪般起伏的波纹,纤长华丽的刀身看起来不堪一折但是却轻易地斩杀了刚才挡在我面前的那只鬼。 真是一把好刀!我不禁心生感叹,目光全部被刀所吸引,因此听到这个男人说的话时我愣了一愣。 为什么要跟你斩妖除魔?这个念头在我的心中转过。 我抬头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莫名其妙。 不过……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在了手中持着的刀刃上。 哎?这刀哪来的? 这时,那个站在他面前的白发男人忽然抬手凭空画起了我看不懂的符咒并且念念有词。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 源赖光在上大江山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直到真正进入大江山的领地才发现危险远远比想象中得要多。环绕整座山的毒雾是最好的天然屏障,更不要说源源不断涌现的鬼兵鬼卒了。 还未见到鬼王酒吞童子便要被这些杂碎拖死吗? 源赖光的心情并未因为眼前数量庞大的鬼怪而感到一丝恐惧反而越战越勇。那种持刀于鬼群中杀戮的滋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刀不断地挥动斩杀一个个上前而来的鬼卒。直到精疲力竭只能依靠刀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在尽是尸骸的战场上。 也许自己会死在这里。源赖光想。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的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当一只强大的鬼将朝源赖光持斧砍来的时候,源赖光甚至连提刀阻挡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的要死了吗?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惊艳一刀将眼前鬼将的身体斩为两半,待他魂消魄散之后,源赖光看见了这个救了他的人。 其实这方圆百里都是鬼怪的大江山又哪里还有其他生人呢?救他的竟然是个鬼。 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鬼手中拿着的是他带来却在战斗中遗落的宝刀髭切。 髭切被鬼所用还救了自己……这简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耻辱! 源赖光站直身体想要夺回自己的利刃之时却发现这个鬼与髭切仿佛有某种奇妙的联系。 或许,他能够成为自己拿下大江山的契机? 天生精明的源赖光马上就想到了这个,于是厌恶鬼怪至死的他竟然有了想要将这个拿着髭切的鬼收为式神的念头。 只要能够让源氏强大,他在所不惜! 他将手中的膝丸割破自己的手掌,以血为媒介将眼前的鬼封入髭切之中,手上的伤痕依旧在流血,但是他已经无暇去顾忌这些了。使用阴阳术法将这只鬼的记忆封印与他的左眼。当这些事全部做完之后,源赖光已然力竭。 他得好好谢谢这个鬼。若非他的突然出现用髭切斩杀还有震慑了周围的鬼卒,他也不能够还有时间能将他收为己用。 坐倒在地的源赖光膝上躺着那只现在已经是源氏式神的鬼。 低头看着鬼左眼下方的泪痣,源赖光想这次来大江山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源赖光低声地笑了起来。 “既然寄予你能够斩杀百鬼砍下酒吞童子头颅的期望,那就姑且称你为鬼切吧。” 春日昳丽,晴空如洗。在迎面而来夹杂着樱花香味的柔和暖风之中,源赖光站在树荫底下看着在院中挥动刀刃格挡斩切的俊美式神。 “鬼切。” 式神听见主人的呼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他。 “主人。” 这个白发男人是我的主人,而我是属于源氏这个阴阳师家族的式神。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侍奉源氏的,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他就是我的主人。作为一名式神,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听从主人的指令以供他的驱使,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在场的这些人都不赞同主人要去肃清大江山的决定。我将刀从刀鞘中抽出,横刀立在主人的身旁。 他们这些人敢再说不,那我手中之刃便又可以品尝肆意饮血的滋味了。 我抬头看向主人,等待他的命令。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赞许我的行为。不过他很快转头对向这些人类,继续游说他们同意他的做法。 对待这些胆小怕事的人,何必那么麻烦呢? 没过多久,本来集体反对的源氏族人一个个都倒戈相向认同了主人,决定支持主人再次肃清大江山。 对此,我有些惋惜。 源氏族人们离开之后,已经收回刀鞘的刀继续佩戴在我的腰间。 主人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发,他称赞我做得很好。 我有点开心因为不能大开杀戒的烦躁被他的一句话按压了下去。 “我们就要去大江山了,鬼切。”他的眼中有着跃然欲试的光芒,熠熠生辉恍若星辰。 我知道主人的意思是什么。 “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低着头说。 能作为主人的利刃跟随他讨伐大江山这是我的荣幸。 低头的鬼切没有看到源赖光此时眼底的另一种色彩,这是轻蔑更是戏谑。 他很乐意见到大江山的鬼自相残杀的一幕,而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第56章 番外——鬼切(中) 樱花散落满地的时节,源赖光率一众源氏阴阳师及武士奔赴大江山。 阳光照在他的盔甲上闪闪发光,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而在他的身边是同样骑马跟随的鬼切。 身穿紫色羽织的鬼切坐在白马上宛如平安京中贵族公子出行踏春般的风雅俊逸,可是他要去做的事却是去引发一场人与鬼之间的战争。 他沉静地牵着缰绳,亦步亦趋不离源赖光的左右保护着他,忠心地执行着源赖光下达的一切指令。此时的鬼切怎样也不会知道他叫着主人的这个人类对他以及大江山上的那群妖鬼们怀着多么恶毒卑劣的心思。 越是靠近大江山的范围,鬼切的左眼便开始隐隐作痛。这种情况并没有因为鬼切的忽视不在乎而消减下去,反而越发严重。这种情况从未发生在他的身上怎么会这样?鬼切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主人源赖光带来麻烦。 他清楚这次讨伐大江山诛灭百鬼的战役对源赖光而言是有多么重要。 在源赖光发现鬼切抬手捂着左眼脸上露出罕见的痛苦表情的时候,他的心沉了一下。 当初封印在鬼切左眼的记忆难道会因为大江山的原因而松动吗? 他不允许在目前的紧要关头发生这样的事。 “鬼切。” 听见主人源赖光的声音,鬼切放下了手侧过头去看他。即便鬼切强忍疼痛,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他难受地睁开左眼去看源赖光,眼睛睁开的那一霎那,接触到白天日光的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流出泪水来。 “主人?” 鬼切看向源赖光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是源赖光却在鬼切的左眼中看见了之前他种下的封印符咒。 “呃……”鬼切发出一声低吟。 他看见源赖光朝他伸出手,手指指尖不知从何时渗出了鲜血,在即将要碰到他眼睛的候时。鬼切猛然闭上了双眼,他感受到源赖光的指尖落在了他疼痛不已的左眼,还有温热的血液被一种不知名的方式涂抹在了上面。这时的他,竟然因为源赖光出乎意料的动作而忘记了痛楚,愣在了原地。 鬼切听见源赖光在轻声吟唱着什么古老的咒语但是却听得并不分明,左眼的疼痛因为源赖光的咒语而渐渐消失,当他的手离开鬼切的左眼时。源赖光已经又加固了一遍封印。 “你已经没事了。”源赖光对着鬼切说。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以前记忆可以追溯的鬼切不了解在自己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看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源赖光没有正面去回答鬼切的问题反而问了他这个。 “大江山的周边,再过十里便能到达山脚。”不明所以的鬼切还是如实答复了他。 源赖光笑了起来,但是鬼切没有看懂他笑容中的不怀好意,也没有发现心怀叵测的源赖光是如何一步一步将他推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那是因为大江山就在眼前而斩杀百鬼是你的宿命,这种宿命的牵扯导致了你之前的状况。”源赖光将随口编好的谎言说给鬼切听,没人在乎他的话里会有多少漏洞,只要眼前的鬼按照他的命令去做这就已经足够了。 从大江山到平安京,成为源赖光式神后的鬼切已经将看做主人的源赖光当成了自己的信仰,坚定地信任着源赖光,就如源赖光所寄望的那样,他成为了源氏之利刃并且对他的任何话都言听计从绝不反抗。 见到鬼切露出明悟的神色,源赖光满意地点头。在遇到鬼切之后他似乎就成为了一名匠人。他用尽心力将眼前之鬼琢磨雕刻成他想要的样子。而鬼切也不负他之所望,圆满地成为了他所愿意看到的模样。 鬼王酒吞童子对于山下那群想要覆灭大江山的人类阴阳师感到不屑。 将酒坛倾倒盛满桌上的酒碗之后,他将其中一碗推给了坐在对面的茨木童子。 “让你笑话了。”拿起酒碗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酒吞童子对着茨木童子说道。 谁能想要在自己邀请茨木童子来大江山喝酒的时候还能碰上阴阳师征伐大江山的事情?那些阴阳师还真是白日做梦…… 酒吞童子歪了歪嘴角带着嘲讽之意,这正好看在了茨木童子的眼里。 “需要我去解决他们吗?”战尽百鬼发现只有酒吞童子一人为自己一生之强劲对手的茨木童子已然和他成为了最默契的挚友。见到酒吞童子被那些杂碎所惹得心烦,他自然不介意为挚友解忧。 酒吞童子闻言摆了摆手。 “不用,他们还没有到能令你我其中一人出手的地步。” 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他们连山顶都没有登上就死于漫山遍野的鬼卒妖怪手中了。酒吞童子并不认为这次的阴阳师他们就有这样的能耐能够杀上大江山见到自己。 酒吞童子向来自负,但是他也有自负的本钱。否则遍地都是妖鬼的大江山又怎能奉他为主,称他为王? 听他这么说,茨木童子当然不会去反对挚友酒吞童子的话。他拿起酒吞童子之前为他倒的酒,仰头豪饮痛快非常。 两只鬼王在大江山山顶的枫叶林中饮酒谈天,而山下的源氏军队已经和妖鬼们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大江山的鬼不相信这些人类会奈何得了他们,而源赖光带领的阴阳师以及其他部下却认为在有鬼切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输。 鬼切鬼切,不负其名。 没想到之前源赖光信口拈来的一个称谓放在他的身上竟然那么的合适,仿佛天生就应该被他所用。 平常安静得像道影子般站在源氏家主身后的式神,在这种宛如地狱的战场上竟然能够以一抵百甚至更多。他在围绕着各种形状怪异面目不堪的鬼怪之时丝毫没有因此而心生胆怯。他的手足够稳,拿着刀不断地挥舞,每一刀都能够击中目标并且不拖泥带水地取走他们的性命,之后开始另一场对于大江山之鬼的单方面屠杀。似乎有鬼切的存在,这些鬼怪连接近在后方画符念咒的阴阳师们都是一种奢望。 面对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妖鬼,鬼切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歇。他沉着冷静地观察着当前的战况,毫不松懈地尽力斩杀着妖鬼,没有辜负一点源赖光对他的期许。 征战数日之后,虽然源氏并没有落于下风,但人类终究不能跟鬼怪相提并论。 鬼切仍可以不断斩杀妖魔不让自己倒下,可是作为主帅的源赖光已经到达了人类身体上的极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挥动手中的刀刃砍杀妖鬼。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还在枫叶林中与茨木童子饮酒的鬼王酒吞下山朝源氏之人走来。 他浓密的红发被绑在脑后肆意地飞扬在空中,一双锐利的眼睛有着兵器般的锋芒。他紧盯着鬼群中的源赖光,恼怒地打量着这个耽误他喝酒并且耗费了大江山尽一半兵力的源氏阴阳师。 终于见到鬼王酒吞童子了。挥刀利落地斩杀了眼前一名鬼卒的源赖光在见到酒吞童子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这不由令他全身的战意越加的浓重。 当恐怖强大的妖力向源赖光袭去的时候,鬼切突然从围战中冲了出来替源赖光没有犹豫地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鬼切的出现不仅震撼到了源赖光他本人,也令手从鬼切身体破胸而出的酒吞童子感到了震惊。 “你……!”在极度诧异之中的酒吞童子将穿过鬼切胸膛的手收了回来,可便是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站在鬼切身后的源赖光提刀朝着酒吞的脖子用尽全力挥了出去。 在酒吞童子之后赶来的茨木童子正好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他的鬼手挡下了源赖光的刀之后转手要袭击偷袭他挚友的源氏阴阳师之际。 鬼切胸膛上的狰狞伤口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可就在这种情况下,鬼切挥动了他手中的刀似雷电闪过照亮整个黑夜如同白昼般,在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茨木童子的右臂被他砍落在地。 掉落在地上的鬼之手还维持着刚才要攻击源赖光时的姿势,不过却已经和他的主人分离。 捡起鬼手,酒吞童子抱住茨木童子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拿着沾血刀刃的鬼切后遁去。而这最后一刀似乎也抽完了鬼切的所有气力,在他倒下之前源赖光伸手抱住了他。 鬼切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便定格在了沾染了血迹的源赖光的脸上。 主人……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失去意识的鬼切坠入在铺天盖地的黑暗当中。 这一战血洗了当年之辱,回到平安京后的源赖光在源氏一族中的声望日益渐重。逐渐没有源氏族人再敢违抗源赖光的命令。他们不仅忌惮源赖光他本人,也同时害怕一直守护在源赖光身边更是斩下茨木童子一臂的绝世利刃鬼切。 鬼切醒来之后,他一如既往地追随陪伴他的主人源赖光。但他至今没有忘记当时在大江山上酒吞童子离开时看的他那一眼。 在鬼王的目光中藏了什么他不为所知的秘密? 第57章 番外——鬼切(下) 云霞叆叇,春樱灿烂。雪白的砂石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绯色花瓣。庭院中引水的僧都不时落下,撞击在竹筒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飞了落在树枝上的鸟雀。这般静谧幽雅的春日气氛却并不足以让鬼切的心情为之平复下来。 繁复杂乱的各种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如同荒芜的杂草般胡乱生长,他的眼前出现的是这片绮丽的风景,但是这眼底的风景却没有同样映入他的心间。 自从大江山回来,源赖光召集源氏众人聚会,隆重的庆祝了这次战役的胜利之后便鲜少露面。有人说他是在与鬼王的一战中受了重伤,避免见到他人是为了防止将自己的弱点展现于人前之类云云。但实际上源赖光是在策划另一项足以颠覆阴阳两界的大事。 鬼切能够理解主人源赖光对于妖鬼的厌恶和痛恨。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源赖光便开始教导鬼切,鬼怪作乱给这世间的人类带来了诸多的不幸。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斩断这不幸的源头,防止妖鬼再来祸乱人间。对此,鬼切铭记于心。 源赖光对鬼切来说,除了是他缔结了契约的主人之外,更是在这斩鬼除妖之路上的老师,一直以来都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可是那个曾经说着并且身体力行做着斩妖除魔之事的源氏家主源赖光竟然与被封印的邪神八岐大蛇达成了交易。 从存在开始便未离开过源赖光的鬼切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源赖光有了想要与邪神合作的念头还成功的实现了。 鬼切觉得他已经无法看懂源赖光的做法了。如果之前的征伐大江山是为了诛灭恶鬼的话,那么这次的与八岐大蛇交易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那些无辜的巫女,为了召唤出八岐大蛇而被迫奉献牺牲的少女们。 她们鲜活的生命就像这个时节的樱花一样,才刚刚绽放出最美丽的那一刻便被无情的风雨吹打淋湿,最终落了个只能委落在地化作春泥的下场。 高耸的祭坛上满是被巫女鲜血染红的颜色,那种夺目刺眼的猩红让鬼切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杀戮狂暴。他能够听见斩鬼之刃在刀鞘中发出的声声嗡鸣。这不是在可怜那些成为祭品的巫女们,而是想要一同酣畅饮血的欲/念在作祟。 鬼切对当时的自己还有腰间的利刃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如果他那个时候的想法针对的是鬼怪或是妖魔,他都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但是他却对与普通人也流露出了想要毁灭的冲动。 鬼切已经有些记不清,身旁的主人源赖光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时所说的话了。 他只记得巫女残破的尸体,满地的骨殖尸骸还有空中漂浮着的怨灵,以及她们溢满了痛苦悲哀的嘶吼嚎叫。 她们本不应该这样的,是什么让她们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鬼切从未动摇过的心自此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枚种子会慢慢地生更发芽最后冲破他所坚持的信念,让他持刀站在源赖光的另一面。 面对白藏主的讥讽,鬼切不愿多言。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抽出了刀指向这个话多的妖怪。 在月圆之夜的井中,鬼切见过白藏主真实的面目。想必任何见过那只巨大狐形妖兽的人都很难将现在的狐耳少年联系起来。但是鬼切却由始自终都知道白藏主的那些隐藏在心里不愿开口的故事。 他并非不能以此还击白藏主,但是鬼切却不愿意这么做。 在白藏主刺杀源氏殿下未果归来的时候,源赖光曾问他。 “一直陷于欺骗当中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那时他没有料到源赖光会这么跟他说,所以他只能含糊地回复了一句“应该是吧”。而如今的鬼切要是再次面对这个问题的话,他会说是。 一直陷于欺骗当中的人很可怜。不仅可怜而且可恨! 白藏主的故事就是由源赖光亲口说给他听的。 “他一直以为少年僧人为了钱财出卖了他,于是愤恨至今。但是从一开始白藏主回到寺庙看见的僧人就不是原本应该出现的那个人而是当时的阴阳师假扮的。” 浓重的夜色笼罩了平安京,唯有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原本黑暗的世间。 源赖光坐在缘侧于庭院中观赏今晚的月色,面前放置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酒壶以及酒杯。 他解下铠甲换上浴衣后,整个人都多了一份与平常庄重严肃不同的温润之色。白发被束在身后,唯有额前的一缕出挑红色依旧惹眼非常。 源赖光与跪坐在对面的鬼切说着白藏主不知道的真相并还带着一丝唏嘘意味的评价着。 “为了能够捕捉到传说中的梦山之主,他们花费了极大的心力。” 听完了源赖光的叙述,鬼切抬起头。隐约被额发遮掩的眼瞳仿佛有月华流逝而过。 “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闻言源赖光发出了笑声。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庭院中,随后源赖光说道:“在抓捕梦山之主的事件当中,源氏是领头人。” 源氏阴阳师以及其他想要得到白藏主的人闯进了破败的寺庙,质问年轻的僧人是否见到过梦山之主的踪迹。 惊惶未定的僧人在面对数十个来势汹汹的外人时,迅速反应过来时狐耳少年的事情被传来出去。因此抵死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太过固执的人往往得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被一刀斩杀的僧人,那滚烫的热血还溅在了寺庙的白墙上。可惜天色昏暗,急着寻找他的白藏主并未发现这一点,只注意到了伪装好的敌人。 计谋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梦山之主抓捕了之后。源氏的阴阳师顺利地挤掉了其余想要染指他的人,将白狐妖兽带回了平安京。 也许在梦山之上还能寻找到之前被随意丢在山野中的尸体,不过应该也已经化成了一堆白骨。鬼切想。 “这些是不是非常有趣?”带着几分醉意的源赖光摇晃着杯中清冽的酒对着鬼切说道。 第58章 番外——源赖光 趁着酒意未醒,还剩下几分清明的源赖光注视着鬼切。他想从中看到些什么。可是鬼切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平静。看起来对于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没有一丝触动。 这不禁让源赖光有了那么一点的失望。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酒面恍恍惚惚倒映出此刻的月色,流转着晶莹的光芒。他很想看见鬼切的脸上露出与平常不一样的表情,但是却没有让他如愿。 心中叹息地拿起酒壶继续为自己倒酒的源赖光,突然听见坐在对面的鬼切开口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他们杀了那个僧人?”清冷平淡的嗓音传到源赖光的耳畔。 源赖光拿起酒盏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看向鬼切的双眼,直视着他的式神说道:“没错。” “捕捉白藏主为什么要杀了他?”从源赖光之前话可以表明,那个僧人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既然如此,何必枉造杀孽? 阴阳师不是为了维护人与妖鬼之间的平衡才存在的吗?怎么能去为了一己之私杀害无辜的人? 在鬼切的刀下葬送了无数的鬼怪妖魔,可是他却从未伤害过一个人类。 这个问题让源赖光觉得好笑,他也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脸上因为听见鬼切的问题而流露出来的笑容。 “因为他阻挡了别人的路。”揭开了遮羞布的真相向来残酷。 “阻挡他们寻找白藏主了吗……” 源赖光没有再去回答鬼切的话,他静静地注视着式神疑惑的脸之后又很快的将视线移开转向了鬼切身后的那轮皎洁月光。 无瑕的月光无私地洒向人间大地,但是在月光不及之处仍旧藏匿着不为人知的黑暗。 源赖光在将鬼切收为己用的时候,没有想过他竟然真的能把这只大江山的鬼转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最初的目的是要操纵与髭切极为契合且本身便刀术上天赋异禀的鬼切,去反杀大江山的诸鬼们。后来,诚然他做到了。但是他也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将鬼切教导成了一位真正的式神,正直勇敢,果断锐利并且锋芒毕露让人惊艳。 从手中诞生的作品,在见识到了他的美丽之后,再将他折断。这种残忍让源赖光都为之退却。 他发现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毫无底线的利用鬼切了。 将白藏主的故事告诉给鬼切,源赖光想让鬼切知道。其实自己和那些追捕白藏主的阴阳师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挡在他的面前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杀。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即使他已经对鬼切改变了初衷,但是也一样不会心软。 鬼切,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月色朦胧,竹影摇晃。 鬼切见到醉意浓重起来的源赖光,皱着眉说道:“您醉了。” “醉了?”源赖光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有那么丝苍凉的意味。 “大概是吧……”他低声地说,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59章 相悦 雪才停了一天便又接着下了起来。因为大雪的原因,朝臣们可以待在家里不去大内里上朝参政。 二条院中。 昭华待在靠近庭院的缘侧,观赏着不停落下如白樱花瓣似的飞雪。在他旁边的是花鸟卷还有登门拜访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此时,花鸟卷正对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专心地煎茶,她身旁的蓝色飞鸟围绕着她打转,不时发出几声悦耳的啁啾声。 以往,怕冷的昭华都会让女房在屋内放置好几个炭炉以供取暖。但是现在有了花鸟卷在便不用再如之前那般麻烦。 打开了画境结界之后,在结界中的人犹如身处温暖的阳春三月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属于雪天的寒意。 虽然昭华觉得有些麻烦花鸟卷,但是花鸟卷却很乐意这么做。 “不用担心,这里就请交给我吧!”花鸟卷不仅打开了结界还将烹茶的事情也一并揽了过去。 论温柔娴淑,花鸟卷小姐姐当属第一! 见到低头犹带温婉笑意煮着茶水的花鸟卷,昭华险些就要忘记之前她是如何拉开长弓将羽箭钉在树干上的了。虽然反差很大,但是同样地招人喜欢。 燃烧的火焰将锅中的水煮沸之后,将滚水注入放好茶叶的杯盏当中。一霎时,茶香清逸,萦绕不绝。 相比这个年代耗时费力的泡茶方法,昭华有的时候更乐意喝用沸水泡出来的清茶。 碧绿的茶叶嫩芽在清澈的茶汤中上下翻滚,冒出轻柔如烟的白雾带着茶香,令人闻之神清气朗心旷神怡。 安倍晴明也习惯了昭华这里特有的煮茶方式,所以他坦然地看着花鸟卷放奉上盛有清茶的杯盏用手接过。 发烫的茶杯放在手中,看着屋檐外纷飞的白雪,有种说不出的温暖熨帖。 昭华小声地发出一句叹谓,引来了安倍晴明的注视。察觉到阴阳师的目光,昭华迎上了他的视线,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每次在看着安倍晴明的眼睛时,昭华都很难从他的眼底看清楚这位阴阳师此时的想法。安倍晴明素来内敛安然的目光常常吸引着昭华,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逐着他的身影,探寻更多。 虽然葵姬已然远走前往了遥远的伊势神宫,能够得到一丝喘息之际的昭华又能说服自己再次与安倍晴明相见了。但终究心情不如以往那时的坦荡无畏。其实,若非桐壶帝逼着昭华在元服之时娶妻,他也不会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安倍晴明。 总归还是喜欢着眼前的阴阳师,就算怀抱着与友人的相交之心,在面对安倍晴明的时候也很难将内心的恋慕强压下去。 当初不屑一顾是相思,如今最恐他人已知我相思。 有时候,昭华倒是很想豁出去让安倍晴明知道他的心思。可是这一搏便意味着回头无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他不能这样做。 他惧怕在安倍晴明的眼中看到厌恶还有恶心。抱着这样的想法,昭华宁愿像一只过冬的松鼠在自己的窝里抱着尾巴蜷缩起来回避着他本应面对的问题。 反正怎样都好,起码他现在还可以跟安倍晴明在同一个屋檐下坐着喝茶。 热茶白雾氤氲,模糊了昭华的脸。安倍晴明看着昭华如今的面孔,忽然回忆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还住在贺茂家。能够不惧他白狐之子的身份与他相交的人除了师父贺茂忠行以及师兄贺茂保宪之外,能点头说上话的人只有几位贺茂家的下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能做的还有最热衷于去做的事情就是跟阴阳术打交道。 唯有沉迷在阴阳术中之时,他才觉得没有那么孤独。 昭华是第一个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敢与他接近的人。 安倍晴明至今忘不了年幼时,在母亲葛叶离开之后,那些普通人看他时的眼神。那是带着害怕还有厌恶以及非我族人的排斥。那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很早就懂得了什么是人心险恶。因此对于他在阴阳道上面的修行,这段经历给予了他很大的影响。 鬼怪与人类来说都是一样的,不存在真正的好与坏,善良还有邪恶。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些,所以他才能对鬼与人类一视同仁,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也许在还没有认识昭华的时候,安倍晴明接触最多的就是阴阳术,不愿意出门半步的他每日都在屋中阅览古卷学习阴阳之道。然而在与昭华相识了之后,安倍晴明走出了贺茂家,曾与他上过岚山看满山的野樱烂漫,也去过峨嵯野登峰眺望远山之间的雾霭苍茫。 在这十年之中,他的回忆里皆是昭华的身影。 从年幼的孩童长成名冠天下的光华公子。在前段时间昭华对他的疏远之时,安倍晴明也曾疑惑过,直到他拿到了从淑景舍取出来的那张和纸。 见到纸上所承载的内容之后,安倍晴明心中的困惑终于全部开解开了。 在他的人生当中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他不能容忍再失去什么。而眼前的昭华便是他要留在自己生命中的人。 如果有人来抢夺,他将不择手段地对付来人。如果昭华自己要走,他也不会放手。他是个生来就孤寂的人,从来不会去奢求别的东西。但是一旦他得到了,那就再也别想离开。 安倍晴明承认自己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看似对世间万物冷静从容,实则阴鸷偏执。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想要,就应该得到。 炉火未歇,沸水不止。 “你先下去吧。”白发阴阳师侧目对着一旁的花鸟卷吩咐道。 “这……”花鸟卷触及到安倍晴明的目光便闪躲开去,将眼神投向了昭华询问主人。 这个阴阳师有种令人害怕的气息。花鸟卷竟然不敢与之对视。从第一次见到安倍晴明的时候花鸟卷就发现了,但是刚才安倍晴明对她命令时的威压更加叫她心生不安。 不知道安倍晴明要做什么,但是昭华还是让花鸟卷先离开了。 花鸟卷临走时还看了昭华一眼,但是她的主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白发阴阳师的身上。 安倍晴明今天穿的是一身蓝色的狩衣,上面绘有丹顶仙鹤的图案。头戴立乌帽,将白发长发绑在脑后垂在腰间。他面容俊美,双眼眼尾的一抹红痕更是为他这般清隽的外貌增添了几分妖异的艳色。 昭华敏锐地察觉到安倍晴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因此不由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等待安倍晴明要说的话。 严寒的天气在黑色的屋檐上结起了一连串的冰凌,晶莹剔透宛如水晶模样的冰凌倒是更像装饰一样点缀在檐下。院中石缸里的水已经凝结成冰,擦去冰面上覆盖的白雪可以看见里头与水一起冻结的红色山茶花。在这样的季节除了凌寒绽放的梅花之外,也只要颜色逼人且能耐得住寒冷的山茶还会开放。 昭华在等安倍晴明的下文,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翕动削薄的水色双唇念出了一首他也知晓的古老歌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安倍晴明没有使用这个国/家的语言,而是用汉语将歌谣说了出来。他说的每个字都与当初昭华在纸上写下的内容吻合。 阴阳术起初由百济人带到扶桑,而百济人却是从一海之隔的唐国学习而来的。因此大部分书籍都是用汉字撰写。 安倍晴明作为阴阳术还有朝臣,汉学汉字是必备的功课。他不会像内里的女官对汉字可能只是一知半解。而博览群书的他不仅能够读懂越人歌的意思,也知道越人歌的典故。 安倍晴明说完便坐在原地等待昭华的回应,可是昭华在听见越人歌之后便仿佛定住了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也许只是几个瞬间,也许依旧过了好一会儿。但对于昭华与安倍晴明来说,这段时间仿佛是度日如年。 昭华反应过来安倍晴明对他说的是什么,眼中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忐忑地问眼前之人说道:“你都知道了?” 安倍晴明闭眼点头。在昭华内心激荡不已的时候,他自己也并非面上表现出来那般的淡定。 得到了安倍晴明的肯定之后,昭华委顿了下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有些不敢对视安倍晴明的目光,但还是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注意着安倍晴明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落了什么。 “既然知道了,那你……”话未说尽,昭华便心虚地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大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蒙混过去,但是没必要了。 事实本身就是如此,都已经知晓了便无需再躲藏遮掩。 看着低头不语的昭华,安倍晴明莞尔一笑。 衣服上的丝线纵横交织而成的繁复图纹虽美虽华丽,但是已经看不进眼里了。没有听见安倍晴明回答的昭华仿佛已经认识到了最后独自伤感的结局。 不难过是假的,昭华垂眸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而这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恍然身处于当年的岚山之时。 昭华的视线顺着朝他伸出的手抬眼看去,见到安倍晴明正看着他。 浅淡的眼眸含着春水般溶溶的笑意。只是那一眼,便消融了昭华已经染满霜雪的心。 第60章 大舅表示没眼看 风雪未减,画境之内。 将两人之间阻碍的案几推到一旁,安倍晴明欺身上前。 昭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了,他面带疑惑地看着离他很近,几乎与他鼻息相融的安倍晴明。这时却听到安倍晴明对他说道:“闭上眼。” 昭华不疑有他顺从地阖上双眼,他的心中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但是当阴阳师凉薄的嘴贴过来触碰到他的双唇时,那一霎那间脑海中的思绪翻腾不止,最后如被手持石锤的山童狠狠地敲击了一顿,立马一片空白。 “唔……”从交缠的唇齿间泄露出去的一丝低吟,让发出这个声音的源氏公子为之羞赧,染上绯红的双颊远比春日丽阳下的繁花还要惊艳,但是这份让人想要锁入箱笼中的旖旎却只为阴阳师独享。 安倍晴明的双手怀抱着面前的源氏公子而昭华的手也在反应过来之后搂住了阴阳师的脖颈抬首与他相拥。两人依偎距离之近甚至能够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无需花前月下,也不必计较海誓山盟。 源氏公子终于得到了他恋慕的阴阳师,阴阳师也寻求到了他想执手一生的人。 花鸟卷听话地离开却没有守在屋外,雪天前来拜访的玉藻前根本没有从二条院的大门进来而是乘坐他的狐辇径直来到了内院。 沉重却华美的十二单穿在宫中其他贵族女子的身上可能显得十分沉重近乎举步维艰,但是大妖怪却行动自如。在木板上划过迤逦的层层衣摆发出秋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转过垂挂了盏盏素纸宫灯的回廊,手中拿着一把桧扇的玉藻前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互相依偎的两人。 安倍晴明早就察觉到了玉藻前的气息,但是却并不打算推开昭华也没有出声提醒。似乎很乐见其成的让大妖怪见识到这一幕。 颜色淡薄的眸子看拐角处站着的玉藻前,他怀中的昭华也意识到了不同之处便转过头看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只大舅。 在心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昭华抬眼与安倍晴明同样看着玉藻前也不打算逃避或者解释。 阴阳师跟源氏公子下意识地达成了共识,打算把这个问题抛给见到了的玉藻前自己去消化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位能够在一起不仅有着共同吸引的部分并且有时候的他们两个冒出来的念头也如出一辙的相似。 玉藻前睨着这两人,终究是抵不过他们加起来的目光,最后只好默默将脸转到了另一边,作眼不见为净状。 之前冷却的茶水又在炉中重新煮了起来。花鸟卷再次出现在了这里,不过却又多了一人。 “玉藻前大人,请用。”双手抵着茶盏的外壁推到了玉藻前的面前。玉藻前矜持地颔首点头,随即又将眼神投向了庭院中覆盖了层层白雪的凋零之景。 反观另一面已经坐在一起的阴阳师还有源氏公子。他们二人从容地饮茶,不见丝毫异色。 四人之中唯有花鸟卷什么都不知道,但心思细腻如她倒是也能察觉出此刻颇为微妙的气氛。 在她离开之中,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花鸟卷一点也没有怀疑这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就目前来看这时面前坐着的三人其状态都有种不同以往的古怪。 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的花鸟卷低首看着杯中的茶水,但是却暗自观察着这三人。 她第一个看向了自己的主人昭华。在端详之中她发现昭华虽然还是挺直着背脊安稳地坐着,但是身体却一直面向身边的阴阳师。在他偶尔低头啜茶抬眼时都会自然地看向安倍晴明。而安倍晴明也是如此,视线总是停留在主人的身上。反观另一面坐着的玉藻前大人倒是有种说不说的寂寞之感。 花鸟卷一边心中思量一边又惊讶地发现自家主人的嘴巴似乎肿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花鸟卷小姐姐此刻开始了头脑风暴…… 水依旧在炉中沸腾,不断冒出袅袅雾气。四人之间的气氛显得越来越诡异寂静,安倍晴明想对花鸟卷开口让她再次离去之时,玉藻前“唰——”的一声打开了描金绘彩的绮丽桧扇。 “你先下去吧。”玉藻前说完便将目光转向了安倍晴明与昭华二人,他又说道:“我有事要找他们谈。” 玉藻前的声音柔和好听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花鸟卷却隐隐感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今天第二次被叫离开的花鸟卷也不敢反抗或者多说什么,眼见三人是有要事相谈,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不过还是只能下去。 四只蓝色羽毛的翠鸟一只只排好,左边两只右边两只乖巧地蹲在花鸟卷的肩膀上与她一同离开。现在这里就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玉藻前目送着花鸟卷直到她已经走出足够远的范围,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之后便将头转过来盯着眼前这两人。 淬金似的瞳仁带着极大的压迫力向他们看去,虽然玉藻前仍旧是不动声色,但是此时仿佛凝滞了一般的时间却更叫人有种说不出的浑身难受。 “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茶盏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顿响,安倍晴明直视着玉藻前妖异的金色眼瞳说道。 无论如何,总之他是不会放开身旁之人的。 从多年以前直到现在,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安倍晴明都会站在他的面前为他挡下。这让昭华总是会对安倍晴明有种心生愧疚的感觉。他并没有为安倍晴明做过什么,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他的感情?但是昭华对于安倍晴明来说却从来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无用。只要他能够待在自己的身边,便已是最大的满足。 如果说安倍晴明是在黑暗之中孑然一身独自行走的旅人,那昭华的出现就等同于乌云飘散后夜空之中的一轮皎洁之月。 他们共同将自己放在了最低处仰望对方,却不知对方也是这般的看待着自己。这两人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畸零之人,他们最大的不幸是命运给予了他们与常人不同的生命,可是最大的幸运也是命运将他们推到了一起。 对于玉藻前来说安倍晴明是他的外甥没错,但是安倍晴明却鲜少与自己接近。玉藻前为了了解安倍晴明的动向便与昭华熟稔了起来。这些年来,如果真要说谁与玉藻前最为亲近的话。除了内里的藤壶女御之外便只有昭华一人了。 况且藤壶女御并不知道玉藻前的真实身份,而昭华却明明白白的了解他与安倍晴明之间的关系。因此,昭华倒是玉藻前眼里最为不同的一个存在了。 玉藻前想在昭华的身上学习如何与安倍晴明相处,但是到了后面也放弃了。没孩子的他到了后来索性有种将昭华当做子侄辈看待的模样。 平素也习惯了与昭华闲聊谈天同他相处的玉藻前,哪里知道自己这次来二条院会见到这般景象。 当初次的震惊过去之后,玉藻前倒是也回过味来。之前确实是知道昭华有个喜欢的人,但是大妖怪往哪里想都不会往安倍晴明的身上去想啊!所以,一时懵圈的玉藻前便沉着一张脸直到现在。 他倒也并没有要反对什么,只是事实的真相来的太措手不及…… 思虑了片刻要怎么跟安倍晴明还有昭华说他没有想要因此指责的意思之时,安倍晴明倒是抢在了他前面。 面对这两人现在似乎把自己当做了什么难缠的敌人模样,玉藻前真想不顾形象拿着扇子敲一敲他们的脑袋。 再次开始的沉默氛围让昭华觉得画境之内也仿佛如同屋檐外的雪天那般让人难以接受。他看向安倍晴明,安倍晴明递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们之间的事,本身就无需任何人去置喙阻碍。 葵姬是如此,就算是玉藻前也不例外。安倍晴明在昭华没有察觉的时候,浅淡的眸子划过一道暗芒,随后又变回了之前的平和沉静。 葵姬之所以会去伊势神宫,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当时贺茂保宪要消除她对于雨女的记忆时,安倍晴明插手阻拦。抱着深刻的前世印象,没有失去这段记忆的葵姬就算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立马与另一个人成婚。所以葵姬远走平安京为雨女祈福祝祷一事,便在安倍晴明的意料之中。 早在安倍晴明打算与昭华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思考过若是旁人得知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会发生什么。无非会是些鄙夷厌恶的目光。但是这些对于早早就历经过这般的安倍晴明来说自然是无妨,可是他却担心昭华受到这些无妄的责难。 他们的事情在玉藻前跟前自然是很难隐藏的,只不过玉藻前这次碰巧撞见了那安倍晴明也不打算遮掩下去。 昭华与之对视一眼,他们读懂了彼此之间相同的想法,释然一笑。 被彻底冷落在一旁的玉藻前:“……” 这几天虽然下雪,但是桐壶帝却对着雪景突发举办丝竹管弦之会的兴致。藤壶女御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待到宴会完毕回到藤壶院的时候,藤壶女御惊讶地发现独自坐在缘侧凄清孤冷的玉藻前。 与玉藻前相处这些年下来,拥有一副玲珑心思的藤壶女御很快就发现了玉藻前的不对劲。她行至玉藻前身边跪坐下来对着容貌绝丽的大妖怪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宫中除了之前住在淑景舍的昭华以外,就是伴随她入宫侍奉的玉藻前与自己最为亲厚,所以藤壶女御不希望看见玉藻前不开心。 对于藤壶女御关切的问候,玉藻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不要担心。 藤壶女御见玉藻前没什么心思与她说话便也不去强迫他。女御的温柔细致让玉藻前觉得十分熨帖,不过他还是心存疑惑需要与友人为之一叙才好。 雪夜之中,趁着清冷的月华之色玉藻前坐上了狐辇前往了一目连落脚居住的神社。 从玉藻前口中得知昭华与安倍晴明在一起后的一目连倒是没有一点的诧异。向来温和宽容的风神对着玉藻前点点头,颇有些对昭华他们表示祝福的样子。但是见到玉藻前乌发中微微低垂的两只雪白狐耳,不解地问道:“你难道认为此事不妥?” “当然没有。”玉藻前懒懒地掀开眼皮,眼角处的飞红依旧艳丽但是主人的心情却有些低落。 一目连看着浑身气势都大不如前的大妖怪弯起了唇角,他用袖子掩住自己的笑容生怕惹得原本兴致不佳的玉藻前越发忧悒。 “那你是在愁什么?” “你看我的样子像似在发愁?”玉藻前抬头反问。难道他看起来真那么低沉? “难道不是?”湖蓝色的眼睛看着玉藻前说,一目连耳垂上的耳坠宛如一滴碧玉凝成。 “我没有……不过……”回想起已然不顾自己的存在,开始你侬我侬的昭华还有晴明。大舅他心里就莫名其妙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第一次生出这种奇妙的情绪,玉藻前费力的形容给一目连听,想让他共同参谋自己为何会如此。但是一目连不负所望在玉藻前说完之后便得知了问题的所在。 来到神社又换了一身红色唐衣的玉藻前在这种极为夺目的颜色中,丝毫不落于下风被衣裳抢去风头。反而越发妖冶,有种咄咄逼人的光彩。 一目连看着这位大妖怪,小心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你要不要也去找一位伴侣呢?” “嗯?!”玉藻前睁大了金色的眸子看着一目连,而一目连从容不迫地对视着他。 一目连认识玉藻前也有许多年了,从认识他开始到目前,一目连都从未见过玉藻前身边有其他人出现。可能是生性高傲地大妖怪看不上寻常之人,或者是玉藻前独自一人游戏这烟火人世倒也别有意趣。但是从他目前的状况来看,可以断定大妖怪孤独了,需要人陪了。 一目连抬手摸了摸围绕在身旁的龙,龙舒服地闭上了炯炯有神的双目接受主人的抚摸。 见玉藻前不回应,一目连追问道:“你真的不试一试?” 鲜少遇到能够与他一样可以站在巅峰,俯视底下万丈云层的人,所以从前想找一位强大的伴侣而现在早已将失去兴趣的玉藻前不禁皱起了眉毛,明显是对这个建议有些抵触。 结界被触动了,这时又有一人来到了一目连的神社。 身上不染一片白雪的荒神进入一目连的结界却没料到今天能在这里遇见玉藻前。 荒是拥有预知神力的,但是每次在碰到玉藻前的时候都会失效。 玉藻前侧目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荒。 “好久不见啊。”玉藻前客套的寒暄了一句,没想到荒竟然还接了他的话。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居高临下的荒低睨着懒散地靠在廊柱边的玉藻前说。 第61章 生魂 近来都是风雪交加的天气,好不容易大雪初霁。连日来阴沉沉的天空变成了令人惊艳的碧水天青之色,这种颜色与从唐国流传而来的某种珍贵瓷器的色彩极为相似。 上朝议政结束之后,昭华绕过了大内里的小路往阴阳寮走去。即便已经选择了比较僻静少人的路线,但是还是遇到不少上前搭讪寒暄的殿上人。 耐着性子将他们一一送去之后,昭华还没走几步路,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侧目回头i便见到头顶一搓红发的源博雅正看着他。 “你怎么走那么快啊?”他从刚才离开清凉殿之后便打算找昭华一起同行。但是人一转身便失去了他的踪影。好不容易找到了昭华,见他一副对自己来找他颇为惊讶的样子,源博雅不免有些抱怨源氏公子的无情。 两人一同走在扫完积雪的石子小路上,路旁栽种的山茶正开得妖艳。红色的花瓣之中金丝般的细蕊点缀其间,在这雪后的晴朗天气里头显得格外漂亮。 “我去阴阳寮,你去吗?”昭华对着源博雅说,源博雅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反正他除了在大内里任职之外就是去射箭场练箭。 于是二人便一边聊着最近在平安京贵族之中流传的各类趣闻,一边前往太政官之北的阴阳寮。 还未踏入阴阳寮的门槛,只见寮内的庭院之中铺满了一层粉色樱花。这般时节,唯有阴阳寮中的一株参天古樱依旧会不分季节的盛开绽放,无休无止仿佛永远定格在四季之春时。这一景象被引为大内里中的一道奇观,也正因有此存在证明着阴阳术一道的非同寻常。然而世人在敬仰之中也会不由自主的恐惧忌惮着这些通晓阴阳之术的阴阳师们。毕竟他们掌握着可以与鬼怪交谈的能力,还能役使强大的式神去做普通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二殿下,博雅大人。“妖狐拿着扫帚在庭前扫雪,看见走进阴阳寮的两人放下手中的动作,对着他们行礼称道。 昭华在诸皇子之中排行第二,故此大内里还有内里之人也会称他为二殿下,虽然他已经降为臣籍了,但是这个称谓却还是没有改掉。 见昭华和源博雅来到阴阳寮,妖狐倒不是很讶异。不过,在阴阳寮里头除了他们之外还来了其他的人。 基本上来阴阳寮的人很少,每逢节日或者祭祀的时候阴阳寮才会比往常的清冷忙碌一些。但是今天却还有别人在。 “是谁在里面?”昭华对着妖狐问道。 “右大臣和头中将。” 他们来阴阳寮干什么? 昭华与源博雅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疑惑。 阴阳寮之人从来不参与朝堂上的奋争,也不站队支持任何一派。所以通常右大臣对阴阳寮的官员既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也不至于如同敌对的左大臣他们一样来得厌恶。不过就算这样,右大臣也不会没事跑到阴阳寮来。 头中将是左大臣的儿子,但是右大臣却十分欣赏他,不顾这个敏感的身份,硬是将自己的四女公子嫁给了他。 这回他们这对翁婿前来造访阴阳寮的原因便是为了那位已经成为头中将正妻的四女公子。 “自从前段时间开始她就经常莫名其妙的昏阙,而醒来之后却似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在晚上,但是到了白天又会变她以往的样子。可是跟她说之前的事,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非说是我弄错了。”头中将回忆着妻子发作时的症状对面前的阴阳师说道。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贺茂保宪坐着聆听着他们说的话,而伏案抄写着什么的安倍晴明却一直也没有抬起头,事不关己的出尘模样倒是与传言中举止冷漠的白狐之子十分相符。 这时的右大臣再飞扬跋扈也不会去指责安倍晴明对他的不尊重,毕竟他还需要借助他们之手挽回自己的女儿。 右大臣说的话与头中将一致。 听完他们对四女公子反常行为的描述后,贺茂保宪已经可以下定结论是有生魂作怪在骚扰四女公子才导致她言语异常疯疯癫癫。 听到生魂作怪一词,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右大臣也很难不被惊吓到。而头中将更是连连追问有什么方法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啊……”贺茂保宪故作深沉地抱着手臂,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在右大臣与头中将之间来回打量。最后他的目光放到了头中将的身上。 头中将被贺茂保宪的眼神看得有些难受,无论是谁被这样探究的眼光窥探都会感到不适应的,他也不例外。 “你想做什么,贺茂大人。”忍受不住的头中将开口问道,但是贺茂保宪却回答他说道:“您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风流情债?” 在场的还有头中将的岳父右大臣在。即便在这个时代有头有脸的贵族公子都会有那么些个情人 ,但直接贸然在当着右大臣的面提起自己的私事,头中将的面子还是有些挂不住了。 头中将似要发怒,但是却又不好发作自能忍着不说话。不过贺茂保宪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想解决这个麻烦就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哦。”就算是在这般寒冬腊月,贺茂保宪依旧是手中紧握一把蝙蝠扇不肯松手,无时不刻都在挥洒着自己俊逸迷人的气质。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他自己认为而已。 现在,不仅是贺茂保宪等着他了,就连右大臣也对他紧盯不放。碍不住这种场面的头中将只好在这阴阳寮中细数了一遍自己发生的每段情缘。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倒是让见惯了风月情浓的贺茂保宪都略有些咂舌。 从头中将的叙述中倒也判断不出究竟是谁作出了生魂出窍妨碍四女公子的事情。而这时在此之前低头拿着一管毛笔的安倍晴明放下了笔。将自己做好的符咒交给了头中将。 原来安倍晴明刚才都在绘制符咒。 “将符咒贴在家中的大门口还有其他入口的门上,可以阻挡生魂进入宅院。” 听安倍晴明如此说来,头中将对于着几张符咒犹如得到了什么贵重至极的宝物一样放在怀中贴身收好。 “这个真的有用?”右大臣见头中将已经将符咒放好了,便向安倍晴明询问说道。 “有用,但只能抵一时之需,过半个月便会失效。”安倍晴明淡淡地说。 “那这…………”本以为可以以绝后患,可是听他这么说,头中将便皱起了眉来。 安倍晴明瞥了他一眼正想说话时,昭华与源博雅正好来了。 第62章 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 右大臣一派对昭华虽然十分厌恶,但是也不至于在面上就直接表现出来。右大臣对着昭华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他身边的头中将却很友好地朝他问好。 见他们还在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交谈着什么,昭华与源博雅便退出了这间屋室,走到了庭院中坐在过廊边上看着庭中的茂盛古樱。 零散的浅绯色花瓣洋洋洒洒纷纷落下,穿过云层的日光仿佛更加明熹清浅,照耀在未融的白雪之上。偶尔一阵清风掠过,屋檐下垂挂的铜铃便叮铃作响,奏出一段不成曲调却足够动听的声音。让这处远离大内里喧哗嘈杂之地的阴阳寮越发安静。安静到源博雅和昭华就算不是刻意去偷听右大臣头中将在与安倍晴明他们说什么。 无意去听墙角,但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句不落地落入了昭华二人的耳中。 “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后岂不是又会恢复之前的样子?!”头中将想起在右大臣家居住的妻子,得知她是被生魂附体才做出与平常大为迥异的行为便十分恐惧。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身体中竟然有着她人的魂魄,不禁越想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头中将的害怕恐惧无一例外的流露在了他那张堪称英俊潇洒的脸上,这倒是让平素在女官贵族中游走,受尽她们青睐的他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沦入普通人之列。 想来若是她们见到了心目中爱慕的男子也会变现出这种胆小怕事的模样,肯定会大失所望。那些被头中将抢去心爱之人的男子们知道了,大概就会去奚落讽刺他吧。 “你们不能那么不负责任!”头中将掷地有声地对着面前的两位阴阳师说道。而他身边的右大臣则出手拦住了他。 右大臣这张在岁月的流逝中已经逐渐衰老的脸,已经称不上好看了,但依稀还能见到他年轻时的俊朗痕迹。 他的妻子情人有很多,孩子也不少,但是让他重视的却没几个。长女嫁入皇宫成为了天皇的妃子。本以为弘徽殿女御在生下皇长子之后便能顺理成章被册封为中宫之主,可是昭华之母的出现却打乱了原本的计划。既没有让女儿成为中宫,还让天皇与她离心。若非他还在世,恐怕女儿弘徽殿女御早已被天皇厌弃。可即便是这样,在右大臣的操作下,他还是最后让桐壶帝在选择立谁为东宫的时候,将这个位置交给了他的外孙皇长子。这样一来,他日后就是天皇的外公,自己这一族的势力在朝中便更加稳固。 将长女送入皇宫后,他考虑到内里已经藤壶女御这个棘手的存在,右大臣倒是不舍得四女公子再入宫成为天皇妃嫔。而是让她嫁给了自己千挑万选之后看中的头中将。即便女婿头中将的父亲是政敌左大臣,但是头中将往后也肯定会位极人臣,这点右大臣相信自己还是有知人之明的。正是因为如此的疼爱四女公子,所以在发现她的问题之后便与头中将一起来到阴阳寮寻找解决办法。 抬手让头中将噤声的右大臣看着眼前的两位阴阳师说道:“我相信两位阴阳师大人自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是自然。”笑意吟吟的贺茂保宪迎上右大臣锐利的眼睛肯定地说。 右大臣和头中将离开阴阳寮之后,两人的脸色都不见得有多好。虽然已经得到了贺茂保宪的答复,但是对于四女公子生魂附体之事,二人还是揣揣不安,尤其是头中将更甚。 “他们这些人真是……!”头中将愤愤地发着牢骚。右大臣听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瞥了他一眼。 若非是他招来了情人的生魂,他的女儿又怎会受到这种横祸?右大臣开始不满头中将了。 头中将被右大臣的冷漠一瞥看得有些心惊,忽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闪过。他急忙对右大臣说道:“与其找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为什么不去寻源赖光的帮助?” 源赖光以武将的身份立足于朝堂之上,但是他也是阴阳术一道中的佼佼者。 平素,头中将与源赖光并无交情。但他当初大江山一役砍下茨木童子手臂的事至今还流传在平安京的轶闻当中。 听见头中将这么说,看到他面露喜色的表情。右大臣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让他出手为好。” “为什么?”头中将不明白右大臣的意思。 “他,实在是个难以掌控之人啊!”想起那个白发武士,右大臣眉宇间的皱起的痕迹不由更深了。 他曾与源赖光做过交易,但是在逐渐了解了源赖光的性格手段之后,右大臣发现与他合作简直就像是与虎谋皮。认清了这一点,右大臣变开始远离源赖光一系的源氏家族。源赖光似乎也感觉到了右大臣的意思,便也没有阻止。至此,二人之间的合作结束。 “是吗?”头中将喃喃自语,再抬头看见右大臣没有等他,已然走远了。 握紧衣袖中手,头中将的怀中还放着安倍晴明交给他的符咒。但是他已经打算离开大内里后先前往源氏拜访大将源赖光。 对于之前右大臣的话,头中将并不在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个影响他过日子的怨魂给消灭了,即便她可能是自己曾经所海誓山盟过的哪个女人。 送走了右大臣他们,安倍晴明走到庭院看见与昭华一同的源博雅,略不可查的轻蹙了一下眉。 “晴明!”源博雅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武士之家出来的贵公子打招呼的方式也与普通贵族们与众不同。 不拘小节的源博雅压根儿没有看见安倍晴明在见到他与昭华一起后皱眉的小动作,但是他身后的昭华却看得一清二楚。 源氏公子微微扬起唇角,看见这样的安倍晴明倒是有种莫名的欣喜让他不禁想笑。 贺茂保宪有事便留在了阴阳寮,其余三人都来到了安倍晴明位于土御门的家。 “右大臣他们的事我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原来右大臣他们事为了这件事才找上阴阳寮的。 被生魂附体从而影响本人神智,这样的事情竟然瘫在了头中将妻子的身上,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那你们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呢?“昭华为安倍晴明倒了一杯茶之后又为源博雅倒了一杯。 经常出入安倍晴明宅院的昭华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十分熟悉,不由自主做出主人招待来客的行为竟然也没让源博雅感到诧异。 “不打算怎么做/”安倍晴明回答了昭华的话之后接过他手中的茶壶为他倒茶,昭华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共同面对着源博雅。 安倍晴明虽然说无所谓,但是昭华知道他肯定心中早就有了思量。只不过右大臣他们让他看不惯所以冷漠对待。 昭华不知道的是,除了右大臣之外对其他人安倍晴明也这个态度。可以说是除了他还有贺茂保宪这种亲近的人之外,一无例外都是一张冷脸。 贺茂保宪就曾打趣的说他,怎么越长大越不爱笑。可后面只换回了安倍晴明冷冷的一瞥,倒让贺茂保宪只能摸摸鼻子怀念着以往尚且稚嫩的师弟。 “你就不怕右大臣他们报复?”源博雅顺着安倍晴明的话说下去 ,虽然他也知道安倍晴明不会真的如他话中所说那般袖手旁观。 “那他们便来试试吧。”安倍晴明说的这话可谓是十分嚣张了。在天皇权利几乎架空只落一个空架子的现在,左右大臣他们两个的权利可谓是空前的强大,几乎到了朝堂之上大部分官员惧怕他们威势权柄的程度。可是不凑巧,安倍晴明所在的阴阳寮正好是其中不惧他们的那一小部分。 更何况,安倍晴明自己本身也对此十分无谓。 权力功名本非他所图,他对这些达官贵人也从无一点攀附之心。虽然安倍晴明一直以来行为我行我素可以说是十分乖张桀骜,但是并非自己却没有一点自保之力,是个任由他人揉搓官职低微的阴阳博士, “真不愧是你!”源博雅爽朗一笑对着安倍晴明说道。 因为昭华的缘故,源博雅与安倍晴明的遇见提前了好几年。三人可以说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但是安倍晴明和昭华二人关系更为密切一些。源博雅豁达大度也从不会因此而去计较。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在屋外半路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或多或少昭华和源博雅都知道引起这件事情的缘由是因为头中将的其中一个情人。对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生魂出窍的那位女子,消除因为怨恨积攒而成的心魔,如此即可解决这个麻烦。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听安倍晴明说完,源博雅便又说了另外一种解决方式。 相比安倍晴明显得柔和的手段,源博雅诉说的方法便显得血腥和残忍。 “既然是生魂离体作恶,那么便直接将其魂魄斩杀,这样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消除此时的怨恨,日后难免不会再滋生出新的怨念。然而唯有一死,方可彻底解脱。 源博雅的说的这个,安倍晴明和昭华并非没有想到。对安倍晴明说右大臣他们来解决四女公子被附魂灵的事,只要能把生魂驱离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再造杀孽。而昭华在之前听墙角对时候认为生魂并非全是那个女子的过错。 她会找上四女公子,恐怕是仗着母家势力强盛的四女公子对头中将那位情人做了什么威胁恐吓的事情。不过这也只是昭华一人的猜测罢了。究竟如何还是得看之后探查所得的情况来判断事情的真相。 紫藤花的花穗密密麻麻的排列在风中微微摇晃送来一缕幽幽香气,三人品茶清谈,何处有此淡然清欢。 待到暮色四合日落西沉之际,源博雅骑马归去。 蜜虫点燃了蜡烛,暖色的烛光点亮了已经渐渐漆黑下来的夜晚。 雪后的夜间,空气清澈而寒冽,天幕仿佛事被打翻了砚台中研磨好的墨汁,浓黑得不见一丝其他颜色。但是上面却点缀了无数璀璨的星子。星子灿烂,犹如集沙成流,一道银河便在人们头上的天空架了起来。这是在世间磨练挣扎的人们所仰望却不可企及的地方。 正是因为如此,不知道是真的发生确有此事还是被人胡诌出来的各种神话故事逸闻轶事,总会尽经历一代又一代的人,如春秋轮转,吹而又生的绿草那样,在人世间经久不衰的流传下去,与漫天星辰共同相存。 昭华与安倍晴明一起抬头观赏着此夜的星辰。 阴阳师在昭华仰望夜空的时候,目光却停驻在他的脸上。即使已离那天过去了好几日,但是安倍晴明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也许,真的是因为拥有的太少了,所以在真正得到的时候才会那么的踌躇,仿佛自己并不曾得到过那样,以为面前的一切只是一场醒后更为失落的梦境。 昭华回头看见一直盯着自己的安倍晴明,倏忽间笑了起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昭华极为隽美的容貌比之以往更为展现出让人身处其旁仿佛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极致美丽。 并不是介于男子或是女子才会拥有的或俊秀或妩媚的外貌,而是光彩照人宛若朝阳升起皓月凌空般的美,让人心生赞美惊叹之意。 在古老的唐国,在历史上曾经会有君王为了美姬而荒废了国家,也有国主为了美人不惜征战八方只为倾国一笑。而让人趋之若鹜的光华公子似乎从来不知道他的外表会给普通人带来多大的影响力。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映有当时月光的眸子干净而明澈,昭华对着安倍晴明说道。 浅淡的眼瞳就像金乌西坠与玉兔东升之时逐渐暗淡沉下去的天色,安倍晴明注视着他的眼睛。 “嗯?”昭华不解地看他。对视着安倍晴明的目光,他丝毫不用避闪。 “你真的做好了与我一起到老的准备?”昭华与他不一样。他可以孤老一生可以一辈子没有子嗣也无人回去指责置喙,但是昭华的身份摆在哪里。即便葵姬已走,但是不代表没有下一个女人会出现在昭华的身旁。 他并非是担心昭华会后悔,但是他却惧怕人言可畏。 在以往,安倍晴明对于他人的指责自然是一笑了之,甚至懒得给予一个眼神奉候。但是这两日,他却想了很多。只贪图自己的喜乐,安倍晴明是做不到的。 “你怎么又忽然问出这个来了?”昭华低声地说。 他现在害怕安倍晴明会后悔跟他在一起的决定,所以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下来。在夜晚冷肃的风中一吹就散,像刚点燃又立马熄灭的一柱香烟。 上辈子加上这半辈子,昭华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他对他来说举足轻重,但是现在昭华竟然有些害怕安倍晴明再继续开口说下去,断绝他无妄的念想。 见到昭华这般模样,安倍晴明就算再不忍也只能明说。 “你日后是要娶妻的。”昭华才过了元服,他的人生还有数十年之久。年少时作出的轻狂决定,影响到他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安倍晴明不可能不会想这个问题。 “你只是因为这个?” 安倍晴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昭华,仿佛是此生最后一次看他那样。 “我不会娶妻。” 昭华坚定地说,但是安倍晴明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一位年长的人在包容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不信我……?” “没有。” “那你……” “我怕你将来后悔。” 此时与彼时,怎会相同? 作为皇子的昭华除了要学习文字文治,音律调香之外,骑射武功也不曾拉下。 平素文雅的一个人在射箭场上的表现也是能够不弱于普通武官的,虽然不能像源博雅一样拉开沉重的巨弓还能做到箭无虚发的成绩,但是只比射箭的精准来说,还可以与源博雅有一搏之力的,并且他的骑术更是超越了武官之中的佼佼者头中将。所以说,昭华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调香对弈,练练书法的弱鸡选手。只是他跟喜欢赖在自己的宫室吹箫弄琴,赏玩风月罢了。 昭华闻言颓然,但是他却没有之前那么绝望了。起码安倍晴明只是在担心日后的事情。被安倍晴明质疑日后会后悔的昭华自然是不信他说没有的事。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经过十年宫廷教诲的昭华话说从事都带着温雅优美的风韵,让宫内宫外的人看见都赞叹不已。而此刻,十年前的沙雕中二少年因为安倍晴明又回来了。 抓住安倍晴明衣袖下的手腕,昭华用力一博便翻身压在了阴阳师的身上。阴阳师无奈地看着他,但是却没有想要挣扎爬起来。 倒在木板上的阴阳师白发散落,眼角的红痕妖异得有种动人心魄的惊艳。他纵容着昭华压在他的身上。 “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我说了不娶就是不娶!”抓住安倍晴明的领口,昭华身下压着阴阳师将头凑到他的脸前,仿若就要亲吻下去。而下一刻昭华便吻了上去。 不是像安倍晴明之前在那个雪天吻他那样的轻柔温存,缱绻得仿若花瓣拂过他的嘴唇那样的温柔,让人怦然心动。 昭华此时的吻,带着泄愤的意味。他整个像是一只被惹恼的小兽一样,几乎啃咬撕扯着安倍晴明削薄微凉的唇瓣。 知道二人的口中已经弥漫开来了血腥的味道,昭华还仍显不够那样,继续亲吻着。他要将之前的怨气还有因为此前不知安倍晴明心意而产生的郁郁全部发泄在这个吻里头。 直到最后,昭华亲到没力气就干脆整个人压倒在安倍晴明的身上不愿意起来。而这时的阴阳师却抱住了昭华,坐了起来。将他抵在廊柱上继续之前那个激烈的亲吻。 可是昭华不乐意了,直接将阴阳师推开。 “你走!”气还未消的源氏公子双眸如水却潋滟非常,美人如玉,仿饮醇酒,魅惑之意顿生。 “这是我家。”安倍晴明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源氏公子这个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源氏公子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安倍晴明这个国家的主人是谁。是他爹啊! 安倍晴明扬起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晃得昭华一阵恍惚。 昭华算是确定了,安倍晴明其人就是个狐狸精!他被狐狸精所迷惑,不意外不意外。 过了一会儿,昭华算是平复了一下之前激烈的心情。他对着安倍晴明说道:“你现在还要问我娶不娶妻吗?” 安倍晴明没有接昭华的话,而是伸手揽过了昭华的头往自己的唇贴到了昭华的嘴上。 昭华哼哼唧唧的但是也没有排斥安倍晴明的动作。 他其实也能知道安倍晴明问他之前那个问题是为了什么。说生气那是真生气,但在气愤之余就是在心疼眼前的阴阳师了。 他没必要把自己放在那么低微的位置。真的没必要。 第63章 娇花 源氏公子昨晚彻夜未归,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惟光大夫先是派了人手去外寻找,只有自己有骑马前往大内里,为主人告假。 或许殿下已经在大内里了也说不定。惟光大夫来到大内里没有见到昭华,但是却有官员好奇地打量着他。 心情急促的惟光见那官员如此看他,便烦躁地说道:“你看作甚?” 那官员倒也不恼,反而走到惟光跟前对他说道:“您怎么又回来了?” “嗯……?”他是什么意思。惟光心中不解,但还是装作明白的样子继续与官员交谈。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官员讪讪地笑了笑:“我以为您回二条院去了。” 我才刚来大内里,他见到哪个人回二条院了?惟光越听官员的话越糊涂。 官员听惟光没有开口,就自己说了下去。 “您不是之前才为源氏殿下告假返回二条院吗?难道是遗落了什么东西过来寻找?” 惟光一惊,不过却不在脸上表露出来。 “啊!确实是这样,我将一把扇子遗落在了这里便来寻找。” “哈哈哈,是哪位美人的赠物呢?”官员露出“我懂你”的表情,言语揶揄着说。 惟光与他继续扯了几句便离开了大内里,前往出发地二条院。 他骑马来到二条院,见门口停驻了一辆牛车。 正心生疑惑之时,牛车中走下来一位穿着唐草纹饰的妙龄少女。 蜜虫走到惟光的马前,将昭华还在土御门安倍晴明府邸的事告诉了惟光之后便返回牛车当中,离开了。 惟光得知了主人的去向便安定了许多,但是忽然想起那辆牛车根本没有车夫驾驶而自己行动的时候,惟光一阵心悸。可是想到来人是安倍晴明派来的他便了然了。 刚才他见到的那个少女其实是一位式神吧。惟光大夫翻身下马,牵着马匹暗自想道。 明亮的晨光透过纸窗照入屋内,躺在床褥上的昭华皱起了眉。 他被这晃眼的日光弄醒了,但是身体上的疲惫让他还想继续睡下去。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窝在被子里是最舒服熨帖不过的事情。抱着被子的昭华便滚到了安倍晴明的身边。他松开被子抱住了阴阳师,阴阳师温热的胸膛让昭华拿脸贴住还蹭了几下。 睁开眼睛的安倍晴明低头看见怀中的脑袋,便也由着源氏公子折腾。 仅穿着一件雪白寝衣的安倍晴明支起一只手撑着后脑,另一只手揽着在他怀中睡着的源氏公子。细长上挑的眼角流露出餍足后的懒散,看着昭华的眼神温柔沉溺,眉角眼梢的缱绻之意融化了他原本的冷肃沉默。 拥有一张得天独厚好皮囊的安倍晴明不逊于平安京中的任何贵公子。只要他愿意,他也完全可以像贺茂保宪一样拥有许多温婉可爱的情人。但全平安京的佳人美眷加起来在安倍晴明眼中也比不过源氏公子的轻轻一瞥。 纤长的眼睫轻微颤动,像蝴蝶飞去惊动了谁的梦。 昭华睁开眼,神情还略有些恍惚。见到映入眼帘的安倍晴明,昭华先是愣了一下,待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之后,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昭华不由老脸一红。 因为是他对安倍晴明先动的手…… “醒了?” “嗯……” 安倍晴明支颐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双颊染红的源氏公子。 “殿下可得对我负责。”一如往常那般冷静清朗的声音,但是话中的内容却并不怎么正经。若不是看见是安倍晴明亲口说出来的,怕是没人会相信他也会说这样的话。 “负责啊……”昭华表示还要再思考一下。况且,应该他才是需要被负责的人啊!回忆起昨夜被糟蹋来糟蹋去的过程,昭华想到了石榴姐,还有石榴姐的名言…… 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啊……”用手捂住额头,昭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有问题吗?”安倍晴明低下头凑近昭华的脸询问。温温热热的呼吸拍打在昭华的耳畔以及脸侧,教昭华颤粟地缩了一下脖子。 “完全没有!”昭华对着安倍晴明坚定地点头。 安倍晴明满意地笑了。 “但是在此之前!”源氏公子好像还有话要说。 “嗯?”安倍晴明歪头看他,垂落的白色长发像未经染色的素绸丝缎那样流淌着浅浅的光华。 “我腰疼……”摸着自己腰侧酸软的肌肉,源氏公子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那朵被暴雨无情□□的单薄娇花…… 阴阳师发出一声轻叹,而他的手却在昭华的话音刚落之时,便放在了他的腰间揉捏了起来。 昭华闭上眼,一边趴着哼唧一边受用着安倍晴明的服务,睡意逐渐浓重起来。源氏公子便又睡了过去。而他睡着了还不忘把安倍晴明的一缕白发攥在手中,唯恐失去。 安倍晴明对此只剩下了对昭华的纵容。 年少时经历的那段晦暗岁月,到现在看来竟然仿佛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往后余生,有眼前之人陪伴于自己左右。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伶仃孤寂的人了。 第64章 往事 荒久寻八岐大蛇未果,虽然贺茂保宪也在出动贺茂家阴阳师在平安京以及周遭地区寻找邪神的踪迹。但是邪神就如同那落入海中的一滴水般融于其中消失无影,让荒本身沉默的脸色越加面无表情。 一目连拿着茶壶给荒沏茶,脸上带着浅浅如微风般和煦的笑容。与对面坐着的荒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不过一样的迷人。 在他们的旁边坐着的是玉藻前。玉藻前拿着宽口的茶盏支颐着下巴,瞥向一旁的荒。在茶香氤氲之中,对着荒说道:“一天不找到八岐大蛇,你就一天不离开平安京?” 荒抬眼看他,深邃的暗蓝色眼中映出女装示人的绝世大妖,回他道:“是。” 威严却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让玉藻前听了下意识地一挑英气漂亮的眉毛。他眼底露出嫌弃的神色,全部被荒看在眼底。 在平安京这段时间,荒便一直借住在一目连的神社当中。一目连收留了荒,但是却给玉藻前带来了困扰。 最近桐壶帝召藤壶女御相伴,昭华又天天跟安倍晴明待在一起。玉藻前无聊闲暇之际无处可去,便喜欢来神社找一目连聊天饮茶。可是这里又有荒,他不得不跟荒同坐在一屋檐下,相对无言,当真无趣至极。 玉藻前垂下的目光注视着桧扇上绮丽绚烂的图纹,荒则无言观赏着庭院中的景色。唯有一目连手中抱着缩小成一团的龙,安静地微笑着。 这三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认识的这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个时候一目连守护的村落还伫立着当初村民们为了供奉一目连而建造的神社。 一目连看着前来神社跪拜的村民们往往会隐藏自己的身影去倾听他们诉说的愿望,之后尽力去将他们的愿望一一实现。 “真是被宠坏了的人类。”即便没有穿上十二单衣,但是玉藻前的手中还是拿着一把扇子。他用扇子遮掩着自己带上一丝讽刺的嘴角将目光从远处的风神一目连转到了身旁的荒身上。金色的瞳仁带着疑惑。 “你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是荒将玉藻前带到了这里。 荒俯视着比自己低一个头的玉藻前,没有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在过一个月这里就会被大水淹没。” “这关我什么事?”玉藻前的话中充满了不屑。他起步转身要走,但是荒却罕见地伸手拉住了他。 看着自己的衣袖被荒拉住,玉藻前眉峰一挑,显然是不可置信荒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荒放开手对着大妖怪说道:“我跟你打一个赌。” “赌?那赌注是什么?”玉藻前自信在打赌方面是不会输给眼前不食烟火的神灵,因此连赌局是什么都没有问题,直接奔向了赌注。 “如果输了,赢了的人就把输了的人丢进一个瓶子里扔到海中,除非是有人能够发现这个瓶子救出他,否则永远不许出来。” 玉藻前的目光流转之间带着狡黠的光,有着让人沉沦的魅惑。他想不到荒竟然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这可是与平常的他一点也不相符啊!虽然荒死板冷静,但是玉藻前却想象不到这句话是从荒的嘴里说出来的。 如果没有人发现,那不就只能永远待在瓶子里随着大海漂泊一生了吗?像他们这种生命漫长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终身□□! 不过既然荒已经那么说了,那玉藻前也肯定不会反口。他只是有点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你确定?” 荒点头,随后说出了这次的赌约是什么。 “我说了这里会被大水淹没。” “所以呢?”玉藻前歪着头看他,黑色的长发落在两肩的白色皮毛装饰上,显得他俊美的脸颊越发的小巧,额间的红色图纹使他看起来有种令人惊艳的妖异感。 这样美丽的外貌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危险,但是荒知道眼前的大妖怪实力强悍到令高天原的神祗都为之忌惮。 荒伸手指向在神社中的一目连:“此间只有他一位神灵,如果洪水来了那些人肯定会祈求他的帮助。” “看起来他不是一位能够操控水的神灵。” “没错,他是一位风神。”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玉藻前用扇子抵住下巴抬眼看向荒,眼神中明显表达着这个意思。 洪水来了一个风神能做什么?掀起风暴让洪水变成狂潮加速淹没这里吗? “这就是我们的赌约,如果他抵御了这次洪水那就算我赢,如果不能那就算你赢。”荒对着玉藻前说。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桩稳赢不赔的买卖,但是玉藻前却在心中思量,事情真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吗?可是他无法相信一位御使风灵的神祗可以抵挡洪水之灾。而且看起来那位风神也不像是一位强大的神祗。 “可以。”玉藻前最终还是同意了荒的这次赌约,他赌一目连不能抵御这次洪水。 见到玉藻前答应了之后,荒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垂在两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像似在表露着什么不应该透露的讯息。但是玉藻前在说完之后便一直观察着他们赌约中的风神一目连,压根没有发现身旁神灵荒的反常。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玉藻前便直接出现在了一目连的眼前。 看着自己的神社突然来了两位从未见过的人,一目连并未因他们的前所未见的强盛之势而感到恐惧,反而友好地问:“两位喝茶吗?” 带茶已经在炉中煮热,一目连才发现他与荒在高天原有过数面之交。 不过他的身份太过平庸,连与之交谈的资格都没有。而另外一位玉藻前他虽然从未见过,但是也曾听闻过他的事迹。一只已经脱离了正常范畴的大妖怪,长出九条尾巴的狐狸。 那些人经常喜欢拿八岐大蛇来与玉藻前相提并论,以为后者也会如前者那样危害人间,虽然从玉藻前扬名以来便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也会认为这些不受他们控制且能力卓绝的事物总有一天会反扑他们一口,造成难以想象的危害。 玉藻前自己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他却没当回事。反而总觉得住在高天原的神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就是神经病。可是显然,在与一目连的交谈中,玉藻前发现这位神灵跟高天原那些疯子不一样。 这让大狐狸感到十分愉悦,甚至想要告诉他不久之后的那场洪水。可是荒却阻止了他的这个念头。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荒的眼中明明没有冰雪的痕迹却冷漠得叫人颤栗。 “我知道。”玉藻前示意让荒不要再说下去,他不会去跟一目连透露什么。可是他在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如果一目连不行他就去帮助对方的决定。 荒察觉到了玉藻前的想法。 “你帮助一目连抵御了这次洪水还是算我赢。”他出言提醒,大妖怪却十分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很不在乎地说:“让你一次又何妨?” 荒简直要被玉藻前气笑了。 “你忘了我们的赌注是什么吗?” “没。” “你不在乎?” “也许待在瓶子里也不错。”肆意而为的大妖怪有着高天原神祗永远无法企及的洒脱,他的行事全凭心意,没有人能够束缚他。自由得像游弋在晴朗天空的一片云。 时间慢慢流淌而去,当村民们为了洪水之事奔走相告,一起前往一目连的神社祈求神灵为他们挡下这次天灾的时候,已经发现这次险情的一目连早就在思考对策了。 让玉藻前诧异的是一目连没有请求他或者荒的帮助,而是独自前往了荒川,寻找那里的主人为之援助。 “吾乃荒川之主,只有心镇此一方水土,更无他意照拂旁人。”荒川之主面对来寻求他帮助的一目连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一目连虽然着急但是却并不生气荒川之主做出的决定。 他离开了荒川前往即将被洪水淹没的村落。 那个时候玉藻前正巧又被其他的事情绊住离开了这里,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因为大水而变得狼藉荒芜的村庄。 “你赢了。”玉藻前对荒说。但是荒并没有露出胜利的喜悦反而皱着眉,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恹恹的样子倒是让玉藻前觉得好笑。 “要在海上漂泊的又不是你,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惨?” “你要去看一目连吗?” 他们一起前往神社,看见被龙围绕着的一目连。 一目连看见一同来到这里的玉藻前与荒,仰起头脸上依旧带着如微风般轻柔的笑意。但是被鲜血洇湿的纱布却像一个丑陋的装饰绑在一目连俊秀的脸庞上,让人看了只能留下一声徒然的叹谓。 逆天而行便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玉藻前问一目连值得吗,一目连笑而不语。 倒了后来,得到一目连庇佑的村民们逐渐遗忘了这位实力已经大不如以前的神祗。神社落败,鸟居倒塌。一目连失去了神灵的身份,堕落成妖。而这个时候玉藻前自愿进入瓶子里,完成了他跟荒的约定。 “你多去看看他。”玉藻前说。 从神灵变成妖怪,为神灵所耻,更不被妖族接受。一目连的境地很尴尬也很危险。 荒“嗯”了一声,答应了玉藻前。看着即将进入瓶中被抛入海里的大妖怪有些不忍,嘴唇翕合想要说什么而这时玉藻前转头看向了此刻的荒。 他将食指点在唇上,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荒愣住了,但是玉藻前随后便放下手,对着他无声地说了一个名字。 荒长大了眼睛看着玉藻前,玉藻前最后朝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了然的意思。 将瓶子掷入海中之后,荒还在海岸边的悬崖上待了一段时间。看着太阳西下,日落的阳光洒遍海面染成一片血红又被黑夜所完全吞噬就如之前那个被海水波涛所掩盖消失的瓶子一样,便离开了。 他要上高天原禀告天照,玉藻前已经被困于海中,高天原诸神的心腹大患算是除去了。其实从头至尾,这场由荒开始的赌局都是一场设计已久的阴谋。 高天原的神祗不允许有别人能够撼动他们的地位,玉藻前的出现已经达到了能够威胁他们的程度,所以要除去。即便不能彻底将他置之于死地只能退而求其次封印他的话,那些神祗也在所不惜。就连那场洪水都是出自高天原的手笔。 “你都知道?”在玉藻前离开之后,荒每年都会去看望一目连。 “嗯。”一目连知道荒话中指的是什么,便承认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看见你们的时候就怀疑过。”身为高天原最尊贵的神祗之一的荒竟然会跟高天原诸神畏惧的大敌玉藻前混在一起。一目连从最开始就在心中思量过荒和玉藻前的关系。况且他作为守护在此地的神灵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山势河流走向,莫名其妙的洪水若非有其他人插手导致如此,一目连说什么也不信。 不知是荒低估了一目连的聪慧,还是一目连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竟让他以为这个守护小地方的一个普通神灵发觉不了当初那场灾劫的种种问题所在。 他们选中一目连的关键就是在于,他们相信一目连会为了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类去抵御洪水。 一个神灵对信徒的责任变成了伤害他的理由,而做出这些事的还是与他同为神灵而且地位更高的人做的。真是既讽刺又可笑。 “不过,我虽然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是却是我在前往荒川求助的时候,荒川之主告诉我的。” 荒川之主劝一目连不要插手此事,就算他不去抵挡洪水,高天原的人为了赢玉藻前也会让洪水改道而行的。但是一目连却还是一意孤行。 他失去的眼睛与其说是为那些村民做的最后一件事,倒不如说是为了跟以往的身份决裂。 是神灵或是妖鬼,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也知道。”荒说。 一目连停顿了一下,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看向荒。清浅的湖蓝色眼瞳像被珍藏在匣子中的宝石一样通透澄澈,价值连城。 “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玉藻前还是像一只已经知道有陷阱的野兽仍旧义无反顾地跳入其中。 可是若非如此,高天原便决计不会放过他。 玉藻前不是害怕高天原不愿以他们作对,只是嫌麻烦。 大狐狸向来讨厌麻烦。 荒与一目连聊完便走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回阴阳缝隙而是去找了一个高丽人。 第65章 夕颜 贺茂保宪这几天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很不满意。除了要探查右大臣家四女公子被生魂附体的事还要按照荒的指使在平安京四处搜查八岐大蛇的踪迹。这让他原本只需要在阴阳寮点个卯便能划水出宫寻找情人赏月谈情的日子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打击。 提笔在熏了香的兰色花笺上写下墨迹浓淡适宜的和歌对情人倾诉衷肠,最后折起来与事先准备好的松枝绑在一起交由使者送到女方家中。这样一来,安抚一个情人的工作算是完成了。 昭华看他这样写了一个上午,使者来来回回送出去十几封书信,可贺茂保宪还不打算停笔,便发出一声叹谓。刚好被贺茂保宪听见,贺茂保宪便起了让昭华代笔的意思。 “你那么闲,要不帮我写一写?”贺茂保宪拿着笔侧目看向一旁的昭华问道。 “你还是自己写吧。”他的字迹都跟贺茂保宪的不一样,还让他写?贺茂保宪是当那些情人都没脑子吗? 贺茂保宪猜到了昭华的想法说道:“她们不会在意这个的,反而知道是你写的之后更加高兴,也许还会把信珍藏起来放到棺椁中一起同赴往世也说不准。” 昭华调侃道:“有那么夸张?” “女人的疯狂往往超乎你的想象。”贺茂保宪低着头继续写,只要把这封写完他就能停笔歇息一会儿了。 昭华今天正巧没事,便提前来阴阳寮找安倍晴明。但是安倍晴明有事与几个阴阳师外出,所以就只能跟贺茂保宪待在一起了。 他无聊地翻阅着阴阳寮书架上关于占卜星象的书籍。偶尔抬头见贺茂保宪伏案奋笔疾书,不由打起了哈欠。 屋檐下的铜铃声声作响,清脆而悠远,庭院当中一片清净寂寥。 “头中将夫人的事有眉目了吗?”忽然想起此事,昭华便向贺茂保宪问道。 “还没有。” “唔?”昭华还以为此事早有进展了。 “别那样看我,头中将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几个情人这让我如何下手去查。”贺茂保宪将毛笔一搁,对着昭华又说道:“何况生魂从头中将右大臣他们来过阴阳寮之后就再也没有附在四女公子身上,根本无迹可寻了。” 说起无迹可寻,贺茂保宪又不得不想起那八岐大蛇,不由更加头疼。 “原来是这样吗?”昭华支着脑子兀自喃喃说道。 “不过说起来,你怎么最近那么闲,天天往阴阳寮跑?”贺茂保宪看着昭华问道。 “我以前也这样啊。”昭华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坦然地回道。 “我怎么没发现?” “你以前又不经常在……”昭华嫌弃地看了一眼贺茂保宪。 贺茂保宪摸了摸自己的鼻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吗?” 昭华斜瞥他一样,又将目光放在手中的书卷上。不过他的侧脸微微泛红,贺茂保宪低头思考着自己的事便没有察觉这一点。否则往下深入发掘还能发现其他更有趣的事情。 安倍晴明领着几位阴阳师在外勘察时日与方位的吉凶禁忌便提前派人来阴阳寮说他不回来了。昭华得知之后便与贺茂保宪告别。 “那么快就走了?”贺茂保宪抬头对起身打算离开的昭华问道。 “我都陪你一个上午了,知足吧。”昭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贺茂保宪的视野,只留下一个狠心薄幸的背影。 贺茂保宪摇了摇头,回望庭院落英翩翩之景,叹息着少年人的薄情寡性。 “真是没良心啊……” 昭华乘坐牛车离开皇宫,原本打算回二条院。但是在车上想到住在五条的一位曾经侍奉过他的老人之前生病现在已经削发为尼便想要过去探望。因此就叫惟光大夫改换方向前去五条的一处宅院看望老人。 路途之中,昭华隔着车窗忽然发现路旁有一间屋子格外醒目,尤其是房屋便长着的青葱蔓草看起来十分可爱。 他的目光也仅仅只是停留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罢了,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昭华拿着扇子的手掀开竹制的薄薄车帘向外看去,一位穿着黄色丝绢长裙的女童捧着一把白色的纸折扇来到车前。 惟光从女童的手中接过折扇交到昭华面前。 那染了馥郁熏香的白纸扇子上正放了一株开放着白色花朵的花枝。扇面上更是写了一首和歌。 “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 字迹像是随手而写,看起来颇为潇洒活泼,不乏优雅之趣。 无缘无故得到一把写了和歌的扇子加上一枝小白花的昭华,打量了手中的东西片刻便将扇子以及花枝交给了惟光。 “送你了。”昭华说完将东西递给了惟光就又钻进了车厢当中。 惟光摸不清头脑地看了看牛车中的主人还有扇子,便把扇子收入怀中,而那朵花则丢在了地上陷入泥淖之中了。 昭华的脑中回想着那首和歌。觉得这两句和歌固然作的不错,语句优艳非常,但是他可是有家室的人,才不去惹这些风流债呢。 毕竟还有头中将这一类前车之鉴放在眼前,昭华当然不会去搭理送扇子送花的人。 牛车迈步向前而行,坐在那间被夕颜花围绕的屋子里头的女人隔着帘子向外窥视已经离开的牛车,被口脂染得鲜红的唇瓣倏忽间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妖艳诡谲的笑容。 “这次的是一位正人君子呢。”女人笑着看向身旁容貌清秀却透露着一股柔弱气息的女子说道。 这里便用夕颜来称呼这位与此花十分相似的人吧。 “看来……是这个样子……”夕颜小声的回答,眼神不敢去看对方只能温顺地低下头,看起来是那种十分胆小的女子。 见到夕颜如此害怕自己,女人有些不满。不过她还是面带微笑地双手放在夕颜的两臂旁边,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夕颜的双眼泫然欲泣,尤其是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更是连泪水也从眼眶中流淌了下来,看起来我见犹怜极了。不过女人却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开并告诉她:“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夕颜既没有拒绝也没有信任地点头,只是一味地哭着。女人将夕颜揽入自己的怀中,宛如哄孩子一样,手在夕颜的身上轻轻地拍打着,而夕颜则靠着她的肩膀微微啜泣。 夕颜的衣服上有着紫色常夏花的纹饰而女人的身上则穿了一套红色的唐衣,原本也只是颜色过于艳丽与女人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略有些违和罢了,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即便在宽大群裾的掩饰之下,一条青绿色的蛇尾巴还是从层层衣物中伸了出来在席子上轻轻摇晃。 屋中的女人不难发现这奇异的怪像,但是全部都跟没有看见一样,从容地做着手中的事,一点反应也不曾有。 “走慢点啊!臭和尚!”一头紫发的恶鬼在一位僧人的背后大声喊叫以此发泄自己的愤怒。但是僧人却兀自手持锡杖向前一步一步行走着,根本没有理会身后恶鬼的无能狂怒。 夜叉十分想给前面的死和尚来一记黄泉之海将他送上天空,但是思量之下还是按捺了下去。毕竟,他可不想听死和尚在他面前念叨那些没有意义的佛经。 被和尚从海边小村庄带出来的恶鬼没地方可去,只能跟着和尚前往平安京的寺庙去看传闻中从遥远的唐国流传而来的佛经。即便他对此一点兴趣也无。 “走慢点啊!”夜叉还在背后喊着,青坊主口中默诵着经文虽然步伐缓了下来可是却没有停下。 一僧一鬼朝平安京旁的山寺靠近,在远处俯视着他们的源赖光,身上的衣袍随风而舞,猎猎作响。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对着身边的鬼切说。 鬼切紫色的眼瞳略微闪烁了一下,随后低头称是。 源赖光轻笑了几声,笑声散落在风中,立即逝去。 第66章 式神的正确使用方法 那日,头中将离开了阴阳寮就跑去了源赖光的府邸。 源赖光接见了连衣服都不曾换过的头中将,见到他脸上混杂着不可置信的惊恐模样暗自嘲笑般地微勾起唇,但是还是一副关切的样子问头中将说:“发生了什么事?您看起来显然不太好。” 源赖光的嗓音略低,说话之间却富有韵味让人觉得好听。 头中将来找源赖光就是为了妻子生魂附体的事,所以也根本不讲究其他你来我往之类的交谈手段,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四女公子被其他女人的魂魄上身之事。 “原来是这样啊。”源赖光惋惜似地感叹头中将竟然遭遇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不过随即不着痕迹的话锋一转问向了头中将可把此事告诉了阴阳寮中的阴阳师们处置。 在源赖光的目光之中,头中将感到了如同见到父亲左大臣还有岳父右大臣那般严厉具有威势的眼神。便只好坦白已将此事交由了贺茂保宪以及安倍晴明他们处理。 “不过,他们定然比不上大将您!” 源赖光发出一声轻笑。 “何以见得?他们可是如今阴阳道上的佼佼者,尤其是那位白狐之子。” 现在对于鬼怪妖魔之类就感到由衷厌恶的头中将在听到源赖光说“白狐之子”时,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就是如此,他们才会包庇妖鬼为乱平安京!” 像是没想到头中将会说出这番话般,源赖光一挑眉说道:“头中将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想起之前在阴阳寮中安倍晴明冷漠中带着蔑视的意味,头中将突然而起的无名怒火让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身份不明的妖邪之子本来就不应该进入大内里成为殿上人,他们都应该被诛杀!” 源赖光眼中的笑意未减但是对头中将的轻蔑之意却掩藏得很好。 “不说这些了,那您究竟想让我怎么做呢?” 见源赖光有帮忙的意愿,头中将连忙表示说:“将那个女人的生魂杀死,让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再出现!” “她也曾经是您爱过的女人,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无情了些?” “在她想要给我的生活带来困扰的时候,她就不再是我爱过的女人了!”头中将显然将无情两个字刻在了脑门上,但是源赖光是不会去同情那个女人的。反正这跟他有何关系? “您能做到吗?”头中将面对着源赖光问道。 “当然可以。”源赖光给予了头中将满意的回答。 等头中将离开之后,源赖光对着虚空唤道鬼切的名字。 下一刻,身穿紫色羽织贵公子模样的式神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去查一下头中将之前所说的事情吧。” 鬼切领命下去,源赖光在殿室中又坐了一会儿便打算起身其炼刀室看看今日的锻刀进度。 身披金色鳞片的鲤鱼在人工开凿的池子中肆意地游弋着,它们轻轻一甩尾巴便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池面惹来圈圈涟漪不断。白藏主在池边拿着鱼食朝池中投喂,见到鬼切要出去便转头问他。 “你去哪?” 鬼切冷冷地瞥他一眼,不作声朝院子外头走去。 白藏主将鱼食连同那个盛放的盒子丢入池中也跟了上去。鱼食全部落入池中,引来成群的鲤鱼围头争抢,场面一时间好不壮观。 他正好无聊,想要找些乐子。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这次鬼切竟然没有阻止让他跟着。 长着一对狐耳的少年在鬼切身边蹦跶:“你今天竟然没赶我,稀奇啊!” “你想跟着,我还能拦得住你吗?”鬼切停下来对白藏主说。 白藏主脸上洋溢着得意地笑。 离开五条回到二条院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刚踏入殿室之中,昭华便看到了跟花鸟卷在一起的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此时穿着白色的狩衣,看样子像是结束了探测方位吉凶之后便直接赶到了二条院等他。 在昭华身边这段日子以来,花鸟卷煮茶的手艺倒是得到了空前绝后的进步。 将茶奉送到昭华面前之后,花鸟卷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她可再也不想跟阴阳师待在一起了。 见到花鸟卷如蒙大赦般地离开这间屋子,昭华好奇地坐在安倍晴明的身边问道:“为什么她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安倍晴明看着昭华说,仿佛他真的不知道的样子。 昭华对着安倍晴明比常人浅淡的眼珠发出一声叹谓。 “你能不能对我的式神好一点。”昭华无奈地说。 “我难道对她不好吗?”安倍晴明反问。 他自认为对花鸟卷已经非常好了,没打过没骂过,就是眼神可能稍微冷了那么一点。不过,谁让他一来就看到昭华不在呢? “你去哪了?” “去了五条。” 安倍晴明对昭华身边的人都很了解,知道五条住着什么人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 将昭华的头发弄散,安倍晴明一边把玩着昭华的头发一边倚在廊柱上眺望着黄昏时分庭院中的景色。昭华将脑袋靠在阴阳师的肩头也跟他一同看着庭院。 二条院是桐壶帝精心为昭华打造的宫外居所,所以一草一木都十分用心。就算现在是深冬季节万物凋零之际,但是二条院中的景象也还是十分风雅,无比令人赏玩。 在安倍晴明玩自己头发的同时,昭华也手中攥了一把阴阳师的白发。 他发现好像自己跟安倍晴明的关系除了更进一步之外与往常也并没什么不同。对比那些炽热的感情来说,他们两个确实显得太过平淡了。平淡地只剩下看看风景宅在家里喝茶说说话。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昭华自以为自身就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无论是事业功名亦或是什么都是这样。反正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就行,但是他还是得去考虑安倍晴明的感觉。 “你觉得这样好吗?”昭华侧过头看向安倍晴明斟酌地问。 “你是指?” “现在这个样子。” 了解到昭华话中的意思,安倍晴明问道:“你觉得不好吗?” “不是,我怕你……”好吧,无论何时源氏公子都是那个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 “不会,我认为这样很好。”安倍晴明对着昭华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怕你会觉得太平淡了。”昭华如实说。不过得承认,他似乎真的想多了。 “如果你觉得平淡那么……” 安倍晴明将昭华拉了起来。 “我带你去个地方。” 离开二条院,安倍晴明和昭华双双骑马跑出了平安京。 马蹄在路上溅起一路飞尘疾驰而过,昭华跟着安倍晴明并肩而行。 “你要带我去哪?”手持缰绳地昭华对着安倍晴明问道。 “去了就知道。”安倍晴明回头对昭华说。 昭华不疑有他便一直跟着,直到他们骑马上了平安京外山郊的一个陡坡。 在来到这里时,昭华似乎认识到了这里究竟是何处。 陡坡的下面是一片樱花谷,不过现在这种季节是不会有樱花绽放的。 从二条院到平安京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安倍晴明与昭华弃马步行而上,昭华握着安倍晴明的手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今夜乌云密布无月也无星。 “我们来看什么?” 没有樱花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阴阳师大人,你也太不浪漫了吧……就算不是渴望情人带来惊喜的女子,昭华也忍不住发出这般感叹。 安倍晴明低头看着源氏公子略显黯淡的神色,眼中都是笑意。 天色虽越加深沉暗了下来,但是昭华却发现前方隐约有着灯火的光芒。 “唔?” 越走近着灯光越加显眼明亮,到了最后走到终点俯视下方樱花谷的昭华发现谷中的樱花竟然如来年春日那般齐齐开放,树与树之中还都漂浮着一盏灯笼。 数百棵樱花树与数百盏灯火映照着整片谷底宛如白昼那般明亮,就像夏日里的灯会一般。 先是愣住的昭华看着这一幕发了些许时间的呆,让后转头对着安倍晴明问道:“你什么时候弄的?” “就在刚出二条院的时候。” “你明明跟我在一起啊?”影分身吗? 安倍晴明摸着昭华的头无奈地笑了。 “我有式神啊!” 抬眼看向谷底的樱花还有灯火,安倍晴明发现果然跟樱花妖以及灯笼鬼签订契约是个正确的决定。 “喜欢吗?”安倍晴明问昭华。 “嗯……还成?”昭华眨巴着眼睛说。反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没有震惊是不可能的,说没有惊喜的话也是不可能的。他之前还在心里嫌弃安倍晴明不浪漫,现在立马就被打脸了…… 嗯,真香混合着真疼,刺激!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阵琴声,昭华寻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白衣的琴师正在樱花树底下弹琴。而琴师身边一个头戴樱花装饰的女人穿着华丽的衣裳跳起了舞。 “是妖琴师还有樱花妖?”昭华眼中闪烁着谷底的灯火光芒问道。 安倍晴明点点头。 “这次是樱花下次还可以是桃花,你要是想看彼岸花我们就去地府。”反正阎魔应该不会介意…… 安倍晴明也无所谓她介不介意。 忽然天空下来了漫天花瓣还有点点星光。 “这又是什么?”昭华手中接过桃花瓣对安倍晴明问道。 “另一个惊喜?” 昭华丢到花瓣对着安倍晴明说:“要抱抱。” 安倍晴明马上抱住了自己的源氏公子,而式神那方面却…… “你说我们得弄到什么时候?”在樱花树便努力散发光亮的灯笼鬼问想下面的樱花妖还有妖琴师。 樱花妖正沉浸在自己的舞姿中不能自拔,而妖琴师则给了多话的灯笼鬼一个冷眼。 “闭嘴,听琴!” “嘤……” “花瓣不够了哦。”拿着蓬莱玉枝洒下星光的辉夜姬坐在竹筒上对着身边的桃花妖说。 “嗯,我继续弄些。”桃花妖乖巧地在竹筒上供应花瓣而另一旁的青行灯则坐在灯柄上拿着篮子不停得往下面洒着花瓣。 “年轻人呐……”青行灯一边洒着花瓣一边叹息。等回去她要把这件事记录在自己的百鬼奇谭里头。 题目就叫,阴阳师为搏源氏公子一笑,奴隶式神为哪般? 第67章 青坊主 平安京外的沉寂的樱花谷因为阴阳师与源氏公子的到来而热闹喧嚣,然而在五条的其中一个院落里头,肃杀沉寂的气氛却让落叶从树上飘下的时间都为之缓慢了起来。 鬼切手持利刃站在庭院中,刀刃闪着冰冷锋利的光芒。 清姬看着他,覆盖了青绿色鳞片的蛇尾在衣摆中不停晃动,看得出来她此刻必定是心生恐惧的,但是她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害怕。因为在敌人的面前透露出惧怕,就意味着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输了。 她细腻白皙的五指抓着一柄细长的烟杆,烟杆的装饰是一串青色玉石穿起来的珠子。清姬仰头看着鬼切,清丽的脸颊有着让男人心动的资本。双目下的两抹红纹更是带着一种凄艳妖异的美感。 “你是为什么而来的?”清姬仰头看向鬼切。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式神他很强大,并不是自己能够战胜的存在。 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清姬大概是知道鬼切是为什么而来的,不过在心里她却在努力思量如何才能逃脱目前的这一劫。 “你做了什么难道都不知道吗?”这道声音并非来自于紫色羽织的贵公子。 清姬顺着声音的方向抬眼看去,不高的墙垣上突然出现了一位长着狐耳的少年。他红色的眼眸像贵族珍藏在匣子中的红宝石,剔透之中却有着血色的迷离。 来了两个大敌,皆不是她能够胜得过的敌手。 蛇尾急躁地摆动起来,在清姬的身后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夕颜,以及夕颜的侍女们。 发现夕颜她们闭上眼宛如死去的模样,清姬对着鬼切与白藏主二人言辞激烈地说道:“你们对她们做了什么?!” “你说话的样子倒像我们才是坏人。”白藏主从墙垣上跳了下来,轻灵地落在了庭院中的草坪上。手腕间挂着的金色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响。 “怎么了和尚?”突然停止不动站在原地的和尚跟被人下了咒术一样。 夜叉看着面前的青坊主疑惑地问道。 青坊主沉静的脸上竟罕见地在夜叉面前露出惊异的颜色,这令夜叉大为好奇,不知道究竟这和尚遇到什么事了。 夜叉左右晃动脑袋看着四周的景物,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便对青坊主又问了一句。 “到底怎么了和尚?” 不过夜叉没有哦等来青坊主的回答。 他眼看着青坊主几个纵身,如野鹤般消失在了他面前。动作快得让夜叉忘记自己其实也会鬼魅。 怎么回事…… 夜叉带着这个困惑朝青坊主离开的方向追去。 走到清姬面前,白藏主轻佻地用手指勾起了清姬的下颌。 他打量着清姬的长相,就像一位深谙此道的风月老手那般熟稔,可是光看他的外表却只是一位天真俊秀的少年人罢了。 当野兽抓到自己的猎物,如果并不是在饥饿非要进食的状态下,他们也许会玩弄一会儿猎物才会让猎物死去。看着手下的猎物恐惧求死的悲哀目光,往往会更激起他们的肃杀嗜血之心。 被如此对待的清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只能跟被捕获的猎物一样,不得反抗丝毫。因为她一反抗,结局可能就是死。 清姬当然不想死。她活在这个世上便是为了追求杀掉那些负心人的快、感,沉醉在仇恨之中。 或许是清姬对白藏主已经失去了兴趣,白藏主的手离开了清姬的脸。他转身去看庭院中的鬼切,一点也不害怕会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 这张过度的自信是来自于他对自己实力的认可,白藏主清楚的知道就便是清姬在背后偷袭自己,能换回来的绝对不是孤注一掷后的生机,而是加速她的死亡。 “我们要把她交给源赖光还是直接杀了?”白藏主的声音清脆,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 “交给主人吧。”鬼切说。 源赖光只是让他去探查头中将夫人生魂附体之事,并没有说让他在抓到凶手之后便立即执行将她们斩杀。 白藏主点头,了然之后便看向了清姬身后已经陷入睡梦中的夕颜。 “这个女人就是所谓的那个生魂吧。”白藏主伸手指向夕颜。 “也要一起带走吗?”白藏主问鬼切。 鬼切想了一想便说道:“也带走。” 鬼切白藏主打算将清姬与夕颜都打包带回源氏主宅之际,一个身穿青色僧袍的和尚出现在了庭院当中。 “是你的帮手吗?”白藏主侧目看向清姬,清姬却看向庭院中的那名僧人没有说话。 当白藏主看清僧人的真正面目之后,脱口而出了一个存在于久远前记忆中的名字。 “山月……” 和尚带着清姬走之后,白藏主也追了上去。之□□院中的鬼切便等来了迟到的夜叉。 夜叉桀骜地看向鬼切问道:“你见到一个和尚了吗?” 鬼切点点头。 “他去哪了?” 鬼切顺着白藏主离开的方向指了过去。 “谢谢。”夜叉有礼貌地说完便也追了上去。 鬼切将刀收回刀鞘,之后走到屋内把毫无知觉的夕颜抗在肩头便前往了源氏主宅。 清姬反正白藏主会处理的。鬼切想。 在平安京外樱花谷上面的青行灯撒着花瓣,突然看见追逐而过的几个人。 一个和尚扛着一条蛇快速而过,后面跟着一个狐耳少年,再后面跟着一个紫发的鬼。 是她眼神不好吗? “你们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人?”青行灯问身旁的辉夜姬以及桃花妖。 辉夜姬桃花妖顺着青行灯所指的地方看去,青坊主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青行灯:莫非当真我老花? 抱着安倍晴明的昭华也看见了疾驰而过的那几人。 “哎……” “嗯?”被昭华推开的安倍晴明略有些不满。 他察觉到了经过的青坊主清姬他们,没有作声。可是昭华却也看见了…… “他们是谁?”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安倍晴明如实答道。他此刻真的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几个人的身份! “我们去看看?”昭华提出了这个建议。 在如此良辰美景之下,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上线了。 “好。”安倍晴明点头,随后便将在他们头顶撒花瓣的青行灯叫了下来。 “你先去探路。”白发阴阳师对着坐在一柄青灯上的少女说道。 青行灯有些不情愿,但是她也好奇那几个人的身份。 原来她没老花。 在青坊主以及清姬的身后一直追不到他们的白藏主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跃而上在空中化成巨大的白狐形妖兽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是你吗?和尚。 第68章 青行灯 在白藏主的心里,山月就是个背叛者。但是在以为他已经死了之后又再次见到他,白藏主一直以来那颗以玩世不恭来遮掩的已然僵硬冰冷的心又再次被触动了起来。 一直在身后追赶着的妖怪突然变成白狐妖兽阻挡去路的青坊主停下了脚步,而清姬从晃动着蛇尾与青坊主站在一边同样对视着白藏主,已然做好了要攻击的准备。 清姬以为自己必定不可能在鬼切与白藏主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但是却不曾想突然出现的青坊主竟然救了她一命。 不过,如今面对着面前的白狐妖兽。是否能真的活下去还是另说。 被白藏主阻拦的青坊主与清姬站在原地,后面紧紧跟随着的夜叉终于赶了上来。 他走到青坊主的身边打量着上半身是美女下半身是蛇尾的清姬,又瞥了一眼巨大的白狐妖兽,对青坊主问道:“这两个你都认识?” 青坊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 他认识清姬,但不认识这头白狐妖兽。可是在见到白狐妖兽的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这让青坊主很疑惑。 其实之前,他为何会突然改离前往平安京外山寺的方向顺道救下清姬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听到了一声久违的铃铛声响。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探寻,这是否是他曾经丢失的记忆。 不被青坊主搭理的夜叉,揉了揉鼻子,手持武器三叉戟的他目前先把站在他们一边的清姬归类为一伙的,之后朝着化出原型的白藏主叫嚣道:“让本大爷屠戮了你吧!” 话音未落,三叉戟朝白藏主攻去,但是绝大部分的攻击都被白藏主身边环绕的结界挡了下来,其他的攻击对于白藏主而言不痛不痒,甚是无用。 从妖兽形态转化成之前的狐耳少年,白藏主红色的眼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妖鬼,之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其中那位年轻僧人身上。 “你是不记得我了吗?”赤脚踩踏在地上的白藏主,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们。让人害怕的气势却想不到是由这位少年带来的。 一击未果的夜叉还想再次攻击白藏主,但是被发觉了的白藏主冷冷地睨视着他。 明明是如燃烧般烈火的颜色,可是在看人的时候却跟刀尖一样冰冷锋利。看得夜叉心里一寒。 和尚跟他认识?夜叉心中快速闪过这个念头。清姬与他一样有这个想法。 他们一边做着防守的动作却也为自己留好了退路,唯有青坊主任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眸光平静地注视着向他走近的白藏主。 在高空俯视着下方几人的青行灯,支颐着小巧的下巴打量着目前的状况。 垂下的蝶纹宫灯散发着幽暗细微的灯火光芒,在周围萦绕着几只在夜中散发着点点萤光的蝴蝶。 她看起来很漂亮,碧绿色的衣衫包裹着婀娜的身姿,敞开的领口露出勾人的一段锁骨。明眸善睐,五官及其精致秀丽,但是她的肤色却比正常人来的昏暗,甚至隐隐透着青色。这不是因为身旁灯火光芒的原因,是因为她本就不是常人。 召来灯旁停驻的一只碧色幽蝶,她口中翕动念出一段奇异的咒术后,幽蝶蹁跹飞舞离开了她,前往平安京的都城而去。而青行灯她自己却不打算离开。 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青行灯要开始着笔记录今夜在平安京外发生的事情了。 她眼底青光一闪而过,这也许是一则有趣的怪谈。 青行灯很期待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 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风暴让青行灯险些跌下灯来。 她往风暴之处看去,长着双翼的大天狗正被暴风之刃环抱着。见她递过来的眼神,也朝她略微点头致意。同时,抱着双臂低头看着下方的人。 “蠢货……”青行灯暗骂了一句。 大天狗的出现惊动了底下的人。 他们抬头发现在这片天空上出现了两个式神,除了大天狗之外还有一位骑行着青灯的少女。 白藏主认出了源博雅身边的大天狗,却不知道青行灯为何人。 不过,今天谁也不能来阻扰自己。 在白藏主开启梦山结界之后,原本要跑的青行灯也被留在了结界当中。 本来可以暗搓搓记录故事却被发现,都怪大天狗! 青行灯气恼之余赏了大天狗一道幽光。 大天狗闷哼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青行灯要对他出手。 他只是路过而已!路过的时候顺便吃个瓜而已! 什么仇什么怨啊! 对于突然加入了两位式神,夜叉和清姬对视一眼。 现在疑惑充满了他们的小脑瓜。 怎么回事? 这时,安倍晴明携着昭华也闯入了白藏主的结界。 昭华看了下我方势力与对方势力,以及说不清是哪方势力。算了算人头,可以凑两桌麻将了。 在平安京外的一处山巅上,身穿华服的玉藻前还有荒以及一目连都站在此处,眺望着被白藏主封印包围的那处地方。 拿着精美桧扇的玉藻前略微蹙着眉头看着结界中的安倍晴明以及昭华,纳闷地想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去看看吗?”一目连也很久没有遇到过那么多式神以及人类凑在一起的场面了。他手中捧着幻化成团子形态的龙,对着玉藻前以及荒笑着问道。 笑起来时,一目连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的形状。 荒倒是无所谓,他低头看着玉藻前询问他的意见。 “我们现在这边待着吧,骤然介入怕也不太好。”玉藻前倒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弄出什么来。 将夕颜带到源赖光的面前,鬼切将事情经过以及白藏主追清姬而去的事都说给了源赖光。 源赖光吩咐了源氏的阴阳师现将夕颜待下去,之后与鬼切散步到庭院的一处亭子里,对鬼切问道:“将清姬带走的是什么人?” “一名身穿青衣的僧人,在他们离开之后还有一名紫发的鬼也跟着他们的踪迹追了出去。”鬼切对视着源赖光说道。 思考着鬼切口中的青衣僧人还有紫发的鬼,源赖光低垂了目光,心中正在思量。 能让白藏主不管不顾追出去的青衣僧人,莫非他还活着? 毕竟也未亲眼所有,源赖光也不确定之前杀死的那名僧人是否现在还活着。如果活着,过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是人了。 这回又是什么?因为怨念或是执念变成的鬼吗? “需要我去把白藏主找回来吗?”鬼切对源赖光问道。 “不用。”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桀骜不驯的白藏主,源赖光用得已经有些腻烦了。他想,是时候放弃这枚棋子了。 他需要的是忠诚的属下而不是跟白藏主一样的式神。 “是。”鬼切低头奉行着主人源赖光的意愿,额发遮掩下他的目光深邃却黯淡。 第69章 安珍与清姬 月色被浓雾所掩盖,在白藏主的结界中。除了青行灯之外,其余式神妖鬼都看着突然闯入的阴阳师和人类。 “晴明大人!”源博雅的式神大天狗认出了安倍晴明以及他身边的昭华。白藏主虽然知道安倍晴明还有昭华的身份,不过此时的他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人上面。他血红的眼瞳紧盯着青坊主不放,似乎是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脾气暴躁的夜叉才不管大天狗口中说的是什么大人,直接往地上用力一摁手中的三叉戟,之后对着在场的白发阴阳师叫嚣道:“本大爷管你是谁?!过来送死吧!” 还未等夜叉的攻击发出,安倍晴明便使用言灵缚把夜叉束缚在原地。看不见的咒术化成无形的枷锁绑住了一头张扬紫发的鬼。 安倍晴明浅色的眼眸淡淡瞥向夜叉,之后又环视在场诸人。目光之中,大有谁还想当木头人陪夜叉罚站的意思? “你们想要在平安京周围以武犯禁,搅乱阴阳两道的秩序,那便试试。”安倍晴明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们听清话中的内容。 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夜叉真相问问他是谁哪来那么大的脸说这句话。 不过,问安倍晴明身份的事情却有人帮他做了。 “你是谁?”清姬的疑问正是其余几人想知道的。 “安倍晴明。”白发阴阳师说出自己的名讳之后,其余妖鬼都沉默了,其中尤以清姬的心情最为沉重。 这个晚上先是面对鬼切白藏主,后来好不容易跟着青坊主逃出生天结果又半路被白藏主拦截,现在又遇上了安倍晴明。清姬简直就想去平安京外的山寺祈祷自己今后的运势不要再那么惨下去。 不过,她还有机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清姬觉得机会渺茫。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之前出现的鬼切和白藏主就是奉命来为抛弃夕颜的男人来报仇的,那个男人是位高权重的殿上人,他必然可以接触到是阴阳师的安倍晴明。眼前的安倍晴明或许也是为了她才过来的。 或许清姬还是认命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到旁边的青坊主。于是,蛇行至夜叉还有青坊主的前面的清姬对白发阴阳师问道:“你是要来抓我的吗?” 昭华困惑地看向这位下半身是青色蛇尾的女人,只有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安倍晴明。 我们不是来看戏的吗? 安倍晴明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身边的源氏公子,之后对着清姬问道:“头中将夫人被生魂附体的事,是你连同那个叫夕颜的女人一起做的,对吗?” “不错。”清姬没有否认,认下了她做的事情。 头中将抛弃了夕颜,夕颜又被头中将的夫人恐吓。她帮助夕颜报复这对夫妇又有什么不对? “那是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眼眸变成蛇类的竖瞳,清姬看向安倍晴明时,话语中流露出她对于头中将夫妇的愤恨。 “这也不是你该去插手的事情。”身为妖鬼却要扰乱活在世间的人,这就是罪。 “你是站在他们身边的,自然向着他们说话!”清姬不甘愿地说。 “以暴制暴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这时,昭华开口对着清姬说道。从安倍晴明与她的对话中可以得知,清姬就是头中将夫人生魂附体的元凶之一。 “你又懂什么?”清姬仰着头睨视着昭华却被安倍晴明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在你和夕颜报复了他们之后,他们找其他人来追究你们之前犯下的事情,这种结果你没有想过吗?”昭华对她问道。 显然,清姬之前实施报复行动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 昭华自认为他不是个一味讲究以德报怨的人,但是清姬很明显,对于报仇太过固执,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当中不肯出来。 清姬这下无话可说。正如昭华说的那样,她只乐于享受在报复中所得到的快、感,却没有思考过事发后应该承受的结果。 这不由让她想起了,她之前所做过的事情。 她的脑海中回忆起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火中抱住她一同赴死的僧人。 那名名叫安珍的僧人曾答应过会回来娶她,但是却一去不返。带着怨恨愤懑的心情,她找上了安珍。 安珍不愿意背叛他的佛祖,清姬便用焚身之火想与安珍一同死去。可是,最后身为人类的安珍死在了大火之中,而她却活了下来。 之后,她便无比痛恨那些给予女人希望还有诺言,之后翻脸无情毫不留念当日情分的那些男人。 因此,她才会同情夕颜,施法让夕颜魂魄离体去报复曾经羞辱过她的头中将夫人四女公子的。 青坊主会在看见清姬与鬼切白藏主对峙时救她,正是因为安珍的这层关系。 一心向佛,抛弃清姬的安珍生前对青坊主说他对不起清姬,所以青坊主见昔日好友的情人落难便伸出了援助之手。 听了昭华的话,青坊主也记起当初的事情。 安珍与清姬。 他们历经的事,青坊主全程看在眼底。真是安珍在火中的那个眼神阻止他上前救火,青坊主从中懂得了安珍的意思。这名年轻的僧人想要以死来两全他心中的佛还有人世割舍不断的恋情。 清姬俯首就擒,安倍晴明一个言灵缚,与之前的夜叉一样困在地上便看向了青坊主以及白藏主。 “好久不见。”昭华对着白藏主说。 “你是?”白藏主懒懒地抬起眼看向昭华。 “十年前,岚山寺,我们曾经见过。” 白藏主漫长的生命让他有很多事情都不容易记得住,但是他看着昭华又看了几眼他旁边的白发阴阳师,终究回忆起了源赖光给他的第一件任务。 那个白发少年还有他牵着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原来是你们。”狐耳少年有些叹谓似地说。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十年的光阴对白藏主而言,如弹指一挥间,但即使对普通人来说,难道也不是这样吗? 白藏主看向青坊主。他其实已经发现,青坊主这位以前名叫山月在梦山上与他曾渡过这半生中最美好一段岁月的人已经忘记了他。 时光的流逝连心中原本对背叛的怨恨都会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句话,问他为什么当初要背叛自己。 不过,好像也无足轻重了。 “你还记得我吗?”白藏主走到青坊主的面前问他。 青坊主看着他,眼中是一片困惑。 白藏主离开后,结界自然也消散了。 安倍晴明解开了夜叉身上的咒术,打算带着清姬与昭华离开。但他想了想便把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青行灯叫了过来。 “把她带到贺茂家交给师兄。” 青行灯:“……” 您还真是不忘记使唤人呐。 青行灯带着清姬前往贺茂家之后,安倍晴明看了眼在原地不曾挪过位置的青坊主,之后用眼神警告了一眼夜叉后携昭华也离开了。 “白藏主之前说的僧人就是他。”昭华歪着头对安倍晴明说。 “你怎么又知道?” “多年吃瓜下来的经验总结。” 第70章 风起云涌 乌云随风而散去,露出其中的一轮明月。月华明亮皎洁,洒向人间。 在山崖上观看白藏主他们的玉藻前等人还以为之后会打起来,结果人却都散了。 “他们走了,那我们也走吧。”抱着龙的一目连对着玉藻前还有荒说。山巅的晚风吹动他覆盖在右边脸颊的额发,白色的纱布层层叠叠掩盖了空洞的眼眶。 荒转身离去却发现玉藻前还站着不动。 “你怎么了?”身材高挑的荒低头俯视着一身繁复衣袍的大妖怪问道。 “我在想刚刚那头白狐是谁。”玉藻前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白藏主的记忆,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他的名字。 “难道是你的族人?”一目连好奇地问。 “不是。”玉藻前摇头。他金色的眼瞳中闪现过之前所见白藏主的兽形化身。 “梦山之主。”记起了白藏主的称号,玉藻前翕动着被朱红点染的双唇念出了这个名讳。 梦山之主这个名字,在场的一目连还有荒都曾经耳闻过,但是历史中出现的强大妖怪犹如恒河之沙砾,多不胜数。有些刚冒头就又被湮没,有些则跟随着人世间所流传的轶事异闻一直活下去。 他们都曾听闻过梦山有一只巨大的白狐妖兽现世,但也仅仅是如此。关于白藏主的传闻便停歇了。 若玉藻前说的是真的话,按他们今天竟然见到了多年不曾出现的妖怪。 “竟然会出现在平安京附近。”一目连若有所思地抱着龙,而荒看向远方的目光也越加深沉了起来。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打八岐大蛇……虽然在阴阳缝隙的裂口有草薙剑为之镇守,但是他不可能永远都不回去。 想起八岐大蛇还有帮助他逃走的那个鬼,荒的神色为之黯淡了下来。 这时,转头将要离开的玉藻前正好瞥见荒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你又在为八岐大蛇的事烦恼?” 荒没接大妖怪的话,反而将目光挪向另一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荒并不是很想让玉藻前知道自己为了八岐大蛇而烦恼的事情,即便就算他不说玉藻前也明显已经知晓了。 “当我没问。”玉藻前轻轻一翻白眼,发出一声冷哼,踩着木屐往前走去,拖曳在地上的裙摆仿若海面的波浪般,一步一行都带着优雅的韵律。 一目连怀中的龙,睁着一双龙目往荒和玉藻前身上到处打量,之后被一目连一把捂着了它的眼睛。龙不耐地挣扎了几下,后来从一目连的手臂中脱离出来,化成守护龙的模样驭使着风灵围绕着主人。 唤来狐辇,玉藻前乘坐上他的坐骑便离开了一目连的神社。他离开前跟一目连打了招呼,但是直接忽略了他身边还喘着气的荒。 “他主动来问你,你不应该拒绝他的帮助。”一目连对着荒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侧身抚弄着身旁披着白色鳞片上有红色图纹的龙,荒对一目连的话微微挑眉却没有回答。 一目连轻轻摇头,穿着天蓝色浴衣的他朝寝殿走去。而荒却在一目连去睡觉的时候离开了神社前往平安京。 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团幽绿的鬼火。 躺在被子中的贺茂保宪对着这团阴森可怖的鬼火,支起了身子并且沉下了脸色。 如果被人使唤着找八岐大蛇还有探查生魂附体之事已经非常头痛了的话,那更招人讨厌的则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 “青行灯,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在青行灯出现的时候,就料到她的身份。贺茂保宪不明白为什么师弟安倍晴明的式神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青行灯是个长得不错的女性式神,难道她也垂涎自己的俊俏容颜吗?贺茂保宪不由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心中暗暗想道。 青色的灯火突然炸开,幽幽磷光照亮了整间屋室。 青行灯幻化出人形斜倚着灯柄,懒散地看着坐在被子中的贺茂阴阳师,对其说道:“我奉晴明大人之命,为您带来了一个礼物。” “是你吗?”贺茂保宪一脸期待地看着青行灯。毕竟青行灯也是一位美人呢。 青行灯露出很抱歉的神色,对他说道:“对不起,我并没有接到晴明大人这样的命令。不过在您的屋外有一条很漂亮的美人蛇,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与她在这花前月下彻夜长谈也未尝不可。” “美人蛇?”贺茂保宪皱起了眉。为什么他家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青行灯拉开了纸拉门,骑着青灯飘然远去。 放开被子站起来的贺茂保宪走到门口,一低头正好是被绑成蝴蝶结样子的清姬。 清姬抬眼对视着贺茂保宪,而贺茂保宪低头正好也注视着她。 他们对视了片刻后,贺茂保宪只好认命地将清姬搬到隔壁的房间,设下结界之后再回屋里睡觉。 第二天,在阴阳寮碰到安倍晴明,贺茂保宪立马凑了上去。 “那条美人蛇是你让青行灯送来的?”贺茂保宪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安倍晴明会送清姬给他。 “你收到了?”安倍晴明低头看了看历书,听见身边贺茂保宪叫他便抬头听他说话。 贺茂保宪点头。 “青行灯没跟你说?” “她把清姬放下就走了,还能跟我说什么?” 如此一来,安倍晴明就把清姬的事情跟贺茂保宪说明了。只不过与清姬一起行事的那个人类女子却并没有找到。 “剩下的就靠师兄多费心了。”安倍晴明拍了拍贺茂保宪的肩膀说道。 贺茂保宪哀怨地看着安倍晴明,双眼下面一片青灰,显然是没有睡好。 说完清姬的事,安倍晴明将昨天看见白藏之事也跟贺茂保宪说了出来。 当初,岚山寺遇见后,一别经年又在平安京遇到了他。这不由让贺茂保宪感到疑惑,难道他从未离开过这里? 贺茂保宪皱眉思考着有关白藏主的事,而安倍晴明则在想当初派遣白藏主行刺昭华的人究竟是谁。 主谋是右大臣肯定不做他想了,但是右大臣麾下有没有能够役使式神的阴阳师。所以他是跟谁达成了交易呢? 白藏主又怎么会跟清姬同时出现?难道他也是奉命在追查头中将夫人的事情才会在昨天露面的吗? 所以,除了他们阴阳寮的阴阳师在为了头中将夫人之事奔波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在暗中探查? 安倍晴明兀自沉吟。 这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你竟然没把她带回来。”鬼切抱着双臂抬头看着坐在墙垣上摇晃着双腿的白藏主,显然不相信白藏主竟然在这样简单的任务上也会失败。 第71章 空手套白狼 辽阔悠远的蔚蓝苍穹之下,狐耳少年低着头看着底下站着的鬼切。此刻他的脸没有接触到阳光而是被遮掩着。 沉默的脸色,让他眼眶中恰如红色宝石般耀眼夺目的瞳仁也黯淡了下来。这跟以往鬼切所见到的白藏主不同。他浑身带着丝若有若无却一直萦绕着的寂寥。就像古寺屋檐边挂着的一枚铜铃,竹叶飘落,铜铃被风吹响,可是回头四顾却不见其人也未闻其声,孤寂得让人怅然。 这一次,白藏主罕见地没有回答鬼切的话。 他从墙垣上跳下来落在草坪上,抬头看了一眼鬼切便走开了。 从鬼切的视线看去,白藏主依旧是那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的模样应该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可是白藏主虽然有着这般的外貌,可终究不是这个年纪的普通人。 鬼切以为源赖光会惩罚白藏主,白藏主也这么觉得的。但是他却没有等来源赖光的责罚。 源赖光以不管不问的形式,将白藏主放逐了。 这如果是以前,白藏主肯定十分喜悦,可是现在,他竟然不知道自己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哪里可以去。 梦山……这个遥远的地方,他是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自从见过青坊主后,白藏主就开始了回忆。 他不仅回忆跟还不是叫青坊主的山月所渡过的日子,也怀念梦山寺庙中为他取下这个名字的老和尚。甚至,他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很远很远他还不是妖怪的那个时候。 又是一年樱花缭乱的季节。白藏主走在路上,来往的路人还有在街头摆摊的小贩都没有看到这位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狐耳少年。 这一刻,虽然不是被困在古井中,抬头只有一轮孤寂的明月陪伴自己。但是白藏主还是感到了什么叫做孤独。 “又遇到了。”来人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温和还带着一丝流于言表的惊喜。 他抬眼看着来人,原来是昭华。 昭华原本想去土御门找安倍晴明,但是却在半路上碰到了白藏主。 “你怎么像个走失的孩子?”桌上放着精致的和果子,在昭华与白藏主的面前又放了香气浓郁的茶水。昭华捧着茶杯对着白藏主说。 虽然他知道白藏主并不是如同他的外表那样看起来是个孩子而已,其实是个年纪不知道有多大的妖怪。然而,他寂寞地毫无头绪地走在路上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他话中所描述的那个样子了。 “我没地方可去。”白藏主拿起桌上放着热茶的杯子,在蒸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时,他淡淡地说。 “我这里你考虑要来吗?包吃包住,工作轻松。” 出于白藏主意料之外,昭华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无处可去的问题,反而是向他提出了邀约。 “我是妖怪!”白藏主觉得自己有必要得提醒昭华他的身份。 妖怪哎!朋友!你怎么什么都往家里拐? “所以呢?”昭华笑着看他,精致的眉目仿佛春日般耀眼。 白藏主欲言又止。 不过正常人也不会把妖怪请去喝茶对吧? “我之前还想杀你。”白藏主又抛出了昭华不能收留他的理由,但是源氏公子会是被这种小问题打倒的人吗? 他可是阴阳师的男人。 “我还活着,不是吗?”轻啜一口茶,昭华脸上的笑意未止,倒是对面的白藏主越看越像个被拐卖的小妖怪。 “呃……”从梦山下来的大妖怪从来没有这样跟人诡辩过,不由一阵无语。 反正也没地方可以去,那么就这样吧。白藏主忧愁地想。 二条院中。 “欢迎回来,主人。”花鸟卷端坐着对昭华说,当他看见昭华身后的白藏主时,脸上露出点诧异。 白藏主在看见花鸟卷脸上出现异样的神情时,就知道昭华把他带回家的决定是错误的。 心中打起了要离开的念头,可是白藏主尚未对昭华说要走,身体便被一扯,倾倒在了花鸟小姐姐的胸膛之中。 “好可爱!”只要是女性生物,都抗拒不了浑身毛茸茸的东西。而同为妖怪的花鸟卷更是一眼就看穿了白藏主人形状态下的白色狐行巨兽。 这可以做多少披肩啊~(这个梗来源于花鸟皮肤“冰肌雪眸”她围着的披肩~) 白藏主无措地被花鸟卷抱在怀中揉搓,他求助地看向昭华,然而他却并没有接收到白藏主的目光。反而手持着蝙蝠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式神,那么友好地抱在一起。 真是,让人感叹呢~ 看来把白藏主拐回家的决定没错! 毕竟也是只ssr,不亏不亏! 当安倍晴明知道昭华又收了只式神,而且还是白藏主的时候,这位平安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露出了苦笑。 这难不成算是空手套白狼的翻版? 面对昭华期待的眼神,安倍晴明拍了拍源氏公子的肩膀。对于拐到一只白藏主的行为表示了由衷地赞美。 即便与白藏主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鬼切对于白藏主的离开却还是有点失落。 源赖光发现了这一点,他问身边的式神是否是因为白藏主。 从不会欺骗源赖光的鬼切自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回答说是。 “被感情牵绊的妖怪,自然不可能再为我所用。”穿着一身居家服的源赖光,披着浅紫色的常礼服。与穿着紫色羽织的鬼切一起,一主一仆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面对源赖光的话,鬼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心中却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或许他也有一天会被主人所抛弃。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原因会不会是这个。 关于头中将的事,因为白藏主没有带回清姬,所以源赖光就直接把夕颜交给了他。 虽然口中喊着要如何杀死这个妨碍自己生活的女人,但是在面对柔弱清丽的夕颜后,头中将之前的话仿佛如同天空消散的云霞般被抹去了。 他带着这个宛如夕颜花般脆弱的女人离开了源赖光的府邸,从此之后关于生魂的事更是再也不提。 在这个人鬼共生的平安时代,出现这样的事本身便十分平常。若是流传出去,说一阵子也就消停了。 不过,头中将的正妻四女公子倒是再也不敢去恐吓丈夫外面的情人了,这倒是给头中将以及他的那些情人带来了不少便利。 在这一年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足以震动整个朝堂以及后宫。并且还给右大臣弘徽殿女御一派的势力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便是入宫侍奉多年的藤壶女御有孕。 贵为宠妃且本身就是出生极为高贵的女子,若是她能够生下一名皇子那便很可能将会成为日后的天皇。 虽然桐壶帝已经将弘徽殿的儿子定为东宫,但是当他上位之后,这名藤壶女御所生的皇子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天皇。 如果,她生的是皇子的话。 第72章 六条御息所 藤壶女御怀孕后便乞假归宁回到了来自平安京三条的宫邸,由她的兄长兵部卿亲王照料。 昭华素来与藤壶女御关系不错,得知她回到了三条便从二条院备了各色礼物出发前往府中拜访。 藤壶女御得知昭华已经到了三条便让王命妇、中纳言君前去接待,可是半路上昭华却被兵部卿亲王截了过去。 作为藤壶女御的胞兄,兵部卿亲王也算一位样貌俊秀举止优雅之人。与他对坐聊天却也并无不可,不过昭华惦记着藤壶女御,便对兵部卿亲王的殷勤显得有些冷淡。 闲话过半,当昭华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之际。兵部卿亲王手下的一位侍从忽然走来过来向他禀报什么事。 虽然不想偷听他们的话,但是五识敏锐的昭华还是从中捕捉到了几个的词句,连在一起的意思差不多是,小姐已经被僧都送到府中了。 昭华听了暗自沉思,难道兵部卿亲王还有一位女儿养在外面吗?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情。 告别了兵部卿亲王,昭华前去看望藤壶女御。 隔着一层御帘,藤壶女御与昭华互相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是喜悦之情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 昭华与藤壶女御一如往常那般聊天顺便说了些关于书法和歌上面的事。 “如果要说书法的话,全平安京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如同六条御息所那样毫无指摘的人。”藤壶女御现在的腹部已经有了些微隆起,她原本遍格外艳丽优美的面容现在更多了些柔和与娴静。 她话中的六条御息所正是前任东宫逝世后留下的遗孀。 昭华也曾听闻过大内里的那些官员谈论倒她。据说除了书法造诣上的极高成就之外,她本人也是一位妩媚高贵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果不是前任东宫过早离世,她的身份便要比现在更为尊贵。 很大程度上,东宫如果即位成为天皇的话,这位绝世美人也许会被册封为中宫。 想到这个,昭华不由一怔。 在内里已经起了传言,若是藤壶女御生下皇子便将成为中宫。 这个位列于众女御之上的位置,可是弘徽殿女御朝思暮想至今的执念啊! 她与右大臣难保不会因为这个而做出些什么…… 不过,想起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藤壶女御身旁的玉藻前。昭华想大概也没什么还能成为问题了。 在大舅面前,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安静的庭院流淌着恬淡的意味,突然不住从何处穿出几声女子的叫骂声,生生毁了此刻的氛围。 御帘中听见这一切的随侍女官们更是因此而拿起了手中精美的绘扇遮住了半张面孔,露出的眉毛则蹙了起来,眼睛中也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不知道是谁那么无礼! 藤壶女御也因此而有些愧疚地对来客昭华致歉。 她知道这声音是来自于谁,但是却不能说出来丢了兄长的面子。 昭华心领神会,又坐了一会儿功夫便起身告辞。 在牛车上,拿着扇子默默沉思的昭华似乎也已经猜到了会是谁。 离藤壶女御的住所很近,而且还能肆无忌惮地辱骂别人。大概是兵部卿亲王的夫人吧,也许还跟那个僧都带来的女孩有关。 问题是,这些管他什么事呢? 几乎每个官员的家宅中都有着女子的怨恨,不过幸好他不一样。 牵着牛车的人问想旁边的侍从:“今天也去土御门吗?” 侍从点头。 如果源氏公子没说回二条院,那去土御门准没错! 第73章 彼岸花与鬼故事 每次鬼使黑和鬼使白从冥府前往人世时都需要经过三途河岸边的彼岸花海。 彼岸花海中住着的妖精总喜欢来逗弄鬼使两兄弟。不过这一天,鬼使白倒是有些好奇,怎么喜欢缠着他们将她带出冥府的彼岸花竟然没出现。 他奇怪得看向一旁的兄长鬼使黑,一双如玉石般的红色眼睛中带着疑惑的神情。 白发红眸的鬼使白犹如一位再俊秀不过的少年,浑身都带着纯净温润的气息。估计谁都不会认为这个人能跟与死气沉沉的冥界沾染上什么关系。 反倒是他的兄长鬼使黑,一脸沉默冷郁,手持镰刀。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两个负责将人间的鬼魂带回冥府,因为工作太忙,冥府之主阎魔还带了两个童子给他们做徒弟。 不过已经在捉拿鬼魂方面出师的黑童子与白童子已然不需要再跟着鬼使两兄弟可以组队执行任务了。所以这次他们没有带上这两个小弟子。 虽然鬼使黑也觉得奇怪,在茫茫血色花海中不见到彼岸花的踪影,不过这却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情。 这次他和鬼使白的任务是去平安京外的一座山上带回一个老尼姑的魂魄。 无论是男是女,身份是高是低。但是在死亡面前一切平等。 穿过光与影,明与暗的交界。 能够任意穿梭阴阳两界的鬼使兄弟来到了属于生人的尘世。 他们的脚步迈向即将死亡的人面前时,与其同行穿越而来的一瓣红花从鬼使白的旗帜上掉落。带着妖怪的一缕精魂,疏忽间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一个人的年纪要是太小,是分不清死亡的。 她只会以为躺倒在床褥上的外祖母是在沉睡。可是她却不理解为什么她会睡到现在还不起来。 陪伴她们在此地隐居的女房对她解释说外祖母已经死了。但是年纪尚小的若紫却至今不知道死亡究竟为何物? 即便,死亡已经在她的眼前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 女房们对着外祖母的身体哭泣,深深哀鸣却不能让若紫感同身受。可是见她们都在哭泣,若紫便有样学样似得努力也让自己能够落下泪来。但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此时很害怕,被人发觉她与在场女房的不一样之处。 明明犬君将她的小鸟放走了,她都能为了此事哭上好久。可是这次怎么不行了? 当女房中一个人对她说,外祖母走后她便要无依无靠了。在这个时候,被阻挡的眼泪终于如同开闸的江水般汹涌而下。 她坐在平常喜欢玩耍的草地上终于了解了死亡为何意的时候,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有涌了出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眼前突然站着一个迷糊的身影。 “呀,你是只兔子吗?”这个悦耳华丽的声音传到若紫的耳中。她听懂了这个人是在调侃自己此时哭的模样。 衣袖擦拭脸上的泪痕,若紫抬起头对着这个人说:“我才不是兔子!” 彼岸花蹲了下来,身上的红色锦衣拖在草坪上,宛如开出一朵极美的花。 “那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你的眼睛也是红的!”若紫反驳。 “也是。”但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去跟妖怪比呢?彼岸花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这次她随着鬼使兄弟出了冥界本想好好逛一逛,但是却没走出这座深山便碰到了只在哭的兔子。 人类女孩干净纯洁的气息,用来做花泥肯定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彼岸花眼中的红光一闪,不过若紫却没有察觉到。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出了她的祖母以及女房们还有偶尔过来看望他们的僧都之外。若紫便没有碰到过其他的人。 彼岸花倒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外人。用现在若紫仅知道的那些词汇实在是形容不出眼前这个女子的好看。 她真的很漂亮,绮丽得像血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却更加妩媚生姿。 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无论是精致好看的扇子还是小巧玲珑的琉璃球,都会成为他们当中盒子中所珍藏的宝物。 即便彼岸花看起来是个人,但是却无耽误若紫认为其好看想要带回去的冲动。 “喏。” 若紫见到彼岸花凭空从手中变出一支花瓣蜷曲的红色花朵递给了她。 她小心地接过,仿佛不知道该怎样接受彼岸花的这份好意似得紧紧将花枝攥在了手中。 不过,她却不敢用力,生怕细长碧绿的花梗会被她握断。 在山野中她见过不少花朵,她的外祖母也会在佛像前用清水供奉鲜花。可即便是这样,若紫也不曾见过这样夺目的花朵,宛如在初见的那一刻便夺取了他人的心神,带着蛊惑。正如眼前的女子那样。 “这可是只有死人才能看到的花哦~”彼岸花低声地对若紫说。 她很期待在这个小女孩的眼中看到恐惧,但是却没有。 “你不害怕吗?” 若紫摇摇头。 “这没什么好怕的。” 彼岸花倒是有点诧异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起来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感受到鬼使黑鬼使白即将要前往冥府,不能在人世多待的彼岸花用手摸了摸若紫细软的发丝。 “等我下次来见你吧。” 说完,彼岸花便消失了,仿佛之前若紫眼前的那个少女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样。 不过,若紫低头看着手中的花。 这却是真实存在的。 将花插在瓶中,女房们很好奇若紫是从哪里摘来的。而这个时候若紫却也对她们说,这是死人才能见到的花。 女房们嬉笑着这位小女孩说出来的话,却不知道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只有在三途河边才能见到的花朵,因为若紫的缘故留在了人世当中。 在夜晚,明月挂在黑色的天幕上之时。若紫没有睡着,她侧过头看着放在床铺旁边花瓶中的红色花朵,脑海中出现了见到的那个少女。 心中念着她还会来找我这句话,在幽静的月色中,若紫陷入了睡眠。 在安倍晴明的家中,那些式神都喜欢围着青行灯,听她讲故事。尤其是在炎炎夏日中,青行灯那些层出不穷的鬼故事简直是消暑的必备单品。 就连源博雅的式神白狼大天狗来到了这里来听青行灯讲故事。这说明了青行灯在式神中的重要地位。 昭华倒是对此比较无感了。 作为经历过现代社会的人,还有什么鬼故事是能够吓到他的? 鬼片电影都看了不少好伐?更何况,他选择就被一群百鬼围着…… 青色的灯火燃起,众人围着这盏青灯听青行灯讲故事正到最惊悚的地方。 这时,突然门被打开了…… 第74章 二条院的葡萄架倒了 “呀呀呀,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被打开的纸门将外头灼热的阳关全部撒进了原本清凉阴暗的屋子。 式神们用手遮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眯着眼睛去看站在门口的人。 “博雅大人!”被莹草山兔围着的白狼惊讶地说。 等视线已经适应了现在的亮度,式神们看清了身背长弓作武士装扮的源博雅后,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围着青行灯让她把接下来的故事讲下去。 妖怪们纷纷看向被碧色幽蝶围绕着的青行灯,期待她的下文。 不过,青行灯却将席子上摆放的青灯收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下次再说吧。” 吊足了妖怪胃口的青行灯便如此这般地结束了这次的故事会。 一众妖怪式神,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怒气都发泄在打断青行灯说故事的源博雅身上。 被他们带着怒气的目光注视,向来不惧任何妖魔的源博雅倒是有些吃不消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吗……?”源博雅小声地说。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惹了众怒。 唔,虽然打扰别人听故事这种行为确实很不好。 他知错了。 “让让。”青行灯走到门口对着源博雅说。 源博雅闪身让开,青行灯踩着厚重的木屐走了出去,但是她的姿势却很轻灵,每一步都带着似舞蹈般的韵律。 青行灯走后,辉夜姬跟旁边的桃花妖说起,青行灯赶着离开是去见一位平安京中的贵妇人。 “嗯?”拿起白狼泡好的茶,源博雅和没离开的昭华听起了关于青行灯这些天来的八卦。 “听说是一位平安京中有名的贵妇人呢~”在这种天气当中,椒图属于最舒服的水系式神。她坐在张开的硕大贝壳中,靠着她纳凉的妖怪就有般若和座敷童子。 “你怎么知道?”昭华好奇地看她,只见椒图用扇子遮住了脸,被昭华注视,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是青行灯自己说的,她说人类中竟然也有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她心甚欢喜,所以才每天都会过去与那位夫人作伴。” “才华横溢的女子?”昭华抓住了椒图话中的重点。 要说平安京中才貌双全的贵族女子倒是不少,也别以才识闻名且还能被博学广识的青行灯奉为知己者,该不会是…… “头中将跟你说过他最近在追求的那位夫人吗?”昭华对一旁的源博雅问道。 “他说过好几个,你指的是?”跟昭华他们同为殿上人的头中将在大内里任职时总会遇到,平常找他们聊天说话也是经常的事情了。 这些身份高贵的贵公子们所谈论的不是关于朝上的政策就是所追求的各色美人。其中头中将又是里头的佼佼者,在众多年轻官员中博得一个风流多情的名头。 他还时常感叹,昭华以及源博雅这两人太过老实,不懂何谓风花雪月之趣。 对此,昭华心中暗诽。他要是跟其他女性无论是人类也好妖怪也罢,走得太近,家里的葡萄架就要翻倒。美色嘛?自家阴阳师不够吗?就算他不行还有自己啊! 拒绝好几次头中将想待自己去探访美人的邀请,昭华听见椒图话中的那位夫人,顿时想起了头中将近段时间寤寐思服却一直被婉拒的绝色美人。 “六条御息所。” 青行灯要去见的那位夫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她怎么会跟这位夫人相识?”穿着白色织锦浴衣的昭华坐在掾侧的一端,庭院中的花草间冒出点点萤火幽光。 夏日的夜空布满了闪烁的星辰,虽然没有月色可观,但也十分有趣。 同样身穿浴衣的安倍晴明解开作为阴阳师时身上穿着的宽大狩衣,一头如雪般的银色发丝全部拢在一起被发带所绑着,垂在身后。 他拿着一只木托盘,盘中摆放了洗干净的水果走到昭华身边坐下。与他一起在夏夜星空之下纳凉。 将形制讲究装饰精美的蝙蝠扇换成纸裁的团扇,扇面上画了花形为五角形的桔梗,旁边又写了几句和歌。 安倍晴明见到昭华手中的扇子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椒图啊!”昭华说完,看见安倍晴明略为暗沉下去的脸色,笑容一扬朝他问道:“难道她没给你吗?” 安倍晴明从昭华手中接过那把扇子,沉默着摇头,随后说道:“我发现我的那些式神不像是跟我签订的契约,而是跟你。” “这样不好吗?”早把那些式神占为已有的昭华惊讶地察觉原来安倍晴明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不由,脸上挂着的笑更为肆意张扬了。 安倍晴明无奈地摇摇头,顺便拿手指戳了戳昭华的脑袋。 逞一时之快,是毫无意义的。 此时的昭华还不知道今夜等他的会是什么。 昭华将今天听来的事顺便跟安倍晴明说了。 “青行灯不错啊,竟然能得到连头中将都拿不下的六条夫人的青睐。” 安倍晴明的身体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尤其在夏天简直让昭华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跟安倍晴明待在一起。 此刻的昭华靠着安倍晴明,恨不得全身都黏上去。 他最讨厌夏天了,尤其是这里的夏天。热还没空调,冰块也是有限的。整天都得穿着层层叠叠叠的庄重服饰。 相比男子来说还算好的,这个时代的女性才最可怜。那些内里侍奉的女官妃子们更是十二单衣不能离身,光是想想都可怕。 蝉鸣声的响起也就意味着苦夏的开始。每当此时,昭华就特别想问安倍晴明。 雪女呢?第一只式神雪女去哪了? 可惜毕竟不是游戏,他在每年总会盼一个夏天的雪女从来不曾出现过。 人家或许在哪座雪山待着也说不定。 那么些年对雪女总算失去了执念的昭华,反正如今可以抱着近似于空调的安倍晴明睡了。他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反而更离不开安倍晴明。 不过他也没想过离开对方。 至于昭华说的有关青行灯的事,安倍晴明倒是不知道。 他向来不会去拘束与他签订契约的式神们,除非他们做出了违反规定的事。否则他们想做什么,安倍晴明都不会去干涉。 青行灯喜欢去找六条夫人也好,省得总有小妖怪到他面前告状。说青行灯讲鬼故事吓哭了他们之类的恶劣行径。 总体来说,青行灯算是安倍晴明式神中性格格外鲜明的一个存在。虽然本性不坏但也称不上什么任人揉捏的软弱之辈。 这时安倍晴明身边的昭华忽然说起了这位六条夫人。 “听说她不仅是个才貌俱佳的美人,一手书法更称得上登峰造极,啊,有点想去拜访一下了呢。”抬头仰望灿烂繁星的昭华忽视了安倍晴明变黑的脸。 “你想去拜访她?” “没错!”昭华回答地斩钉截铁。对于书法一道停滞不前的他确实很像从这位夫人身上得到长进。但是一心想着这个的他,忘记身边是片葡萄架的事情。 今夜,二条院的葡萄架子又塌了。 第二天,惟光前去大内里替源氏公子告假。 “又请假啊?不过天气那么热却是不想出来啊,哈哈哈。”得知此事的官员与惟光寒暄,不知究竟是何情况的惟光也只能笑着与其应对。 第75章 青行灯与六条御息所 六条御息所所住的宅邸虽然也是平安京中一般贵族所建造的那种模样。但是却处处精心布置,显出格外与众不同的巧妙奇思。 曾经也只差一步便可入主中宫,但后面却因命运多舛只能陪着年幼的女儿孀居在此处的六条御息所早已歇了与世间多情男子逢场作戏的兴致。 她将心思花在女儿身上细心培养或者在闲暇之余寄情于诗书之中聊以□□。 这样年华正好又才貌举世无双的美人自然会生出对月哀思,见花落泪的忧愁。孤芳自赏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似乎最合适不过。 她本人正是如同那只在夜晚开放的绝世名花,可惜却无人可以欣赏。 光阴易逝,往事如烟。 虽然她的皮囊依旧貌美更胜过当世有名的美人多矣,但她的心却逐渐老去。活着只是因为活着,要是没有女儿,也许第二天即刻便能前往隔世之彼岸也说不定。 去世的前任东宫就曾夸过六条御息所多次。若是她是男子而非女子,必定能出入宫廷担任朝中要职。 六条御息所对此都是用扇子掩饰自己的微笑,但心中却一样也是这么想的。并非是她轻狂不知事,而是她确实比世上那些平庸之辈要好得多。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学识涵养,但是也只能如此。这是一个对女子不公平的时代。 她无法改变只能学着前人去顺从适应。 这寂寞的寡居生活虽然平淡,却也有不少浪荡之辈传达书信愿与她一见。 吩咐女房将那些狗屁不通的书信烧了,六条御息所继续过着她平淡如流水般的生活。直到有一次贺茂祭那天,她实在拧不过女儿的请求,便乘车出游遇上了那一位。 为了避免他人的目光,她特意选了两辆普通的马车出行。可是当天有源氏公子在场,原本人山人海的贺茂祭因为他的出现则更加混乱了。 每个人都想亲眼目睹这名重天下的源氏公子究竟是否如传闻中那般惊为天人。六条御息所虽然也有那么一丝好奇,不过却没有旁人那么急于想看见源氏公子的心思。所以将马车停在路边缓慢前进不愿挡了其他人的路。 可是,往往就在这种时候必定会发生与自己所想相反的事情。 一家平安京的普通贵族仗着家族中有女在宫中做妃子所以格外跋扈。差点将六条御息所她们的牛车挤了出去。 这般目中无人,六条御息所本想发怒。但是却有人直接料理了他们。 被突如其来的无名狂风掀翻的牛车倒在路的中央,引来不少达官贵人还有布衣庶民的围观。虽然穿着华贵衣裳却拿扇子窘迫地遮掩面貌的车中女子们显然成了这次贺茂祭中的最大笑话。 当路人都在看这辆翻倒掉牛车时,掀开帘子的六条御息所却见到了空中飞舞倚着一柄青灯的少女。 那青灯少女发现六条御息所的目光还朝她莞尔一笑,之后竟然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飞到了她面前停驻,问道:“你能看见我?” 于是如此,她认识了这位名叫青行灯的妖怪。 得知了青行灯和六条夫人的相识,昭华慢慢反应过来。 那天安倍晴明担心贺茂祭人多眼杂便派了青行灯还有其他式神跟随他而去。 若是如此说来,六条夫人能跟青行灯认识倒还有些他的成分在里头。 不知不觉促成这段因缘际会的昭华倒是莫名有些喜滋滋的。 嗯,真是十分有趣啊~ 顺着青行灯的帮助,昭华也见到了这传闻中精通书法汉字的六条夫人,并且与她进行了学术上的友好交流。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安倍晴明的陪伴下展开的。 知道昭华要去拜访六条御息所,安倍晴明便自发愿意陪同昭华过去。 昭华很是无奈。 他能干嘛?他还能干嘛?嗯? 这位白发的阴阳师你倒是说说他能对六条夫人做什么? 怅然的昭华在安倍晴明的监管下前往六条御息所的宅邸。 当他们返回二条院的时候刚好路过三条。 三条居住着藤壶女御的宅邸上方突然出现了不详的云雾缠绕,在临近黑夜的天气中对于普通人来看虽然不显眼,可是安倍晴明却骤然蹙起了眉目,神情一时间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同样看见那阴暗诡谲的妖云却不知道因何事而去的昭华对安倍晴明问道。 “出现了。”安倍晴明说。 他的声音很冷却能稳定人心。 昭华讶异地注视着那块妖云,脸上的神情也同样沉默了下来。他陪着安倍晴明静默无语。 这与众不同的气息终于出现在了平安京当中。 第76章 半妖 当荒察觉到八岐大蛇气息赶到三条附近的时候,那妖云又飞快地褪去,露出布满黄昏时灿烂晚霞的天空。 “不用找了,他已经消失了。”荒站在墙垣的外面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看见走下牛车的安倍晴明与昭华二人。将目光投向白发的阴阳师说道:“玉藻前的侄子,阴阳师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点头,微微仰首朝神灵说:“你一直没有离开平安京就是为了八岐大蛇而来的对吗?” 就算不用站在云端依旧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众生的荒,手中的法器般的宝物不断凌空盘旋,身后的星轨透露出神秘难测的气息。他气势凌人,威严沉默。锋利的目光极具威胁压迫的朝安倍晴明逼来。 不过,安倍晴明却淡定回视,丝毫没有因此而有一次退缩或者心生怯懦。 昭华在旁围观,他手中握着蝙蝠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并不关心荒和安倍晴明私下的暗潮汹涌。他在想的是,那片妖云出现的地方正好是藤壶女御居住的宅邸。 无论如何,昭华都不希望藤壶女御出事。但是他却心情始终不能平复下来,兀自还是揣揣不安,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荒与安倍晴明的较劲还有昭华的思绪游离之时,今天穿了另一身红色和服的玉藻前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将头发梳成高耸的发髻,并且用各类发簪点缀。精致的妆容展现出动人的绝世风华。玉藻前踩着比寻常高上一截的木屐向他们走来,之后站住。手中扇子一扇,遮掩了半面容颜的他,金色的眼眸扫视荒还有安倍晴明。 “你们两个就打算在这里站到天黑吗?” 玉藻前打断了对峙中的两人,荒与安倍晴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之后又将眼神移往了别的地方。 围观群众昭华暗地里扯了扯安倍晴明的袖子,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安倍晴明要跟荒对上。虽然阴阳师的脾气不算好,但是也不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挑起事端的性子。 “神灵,呵!” “慎言,人类!” 呃…… 昭华看了有些无语,玉藻前直接翻起了白眼,不过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位无比艳丽的美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妩媚。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拿了一壶清酒,昭华来找玉藻前。 这时的安倍晴明去找了贺茂保宪,而荒也去探查关于八岐大蛇今天突然现身平安京的事。 接过酒杯,玉藻前看向面带疑窦的昭华问:“你想知道?” “不想知道就不会来找你了。”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昭华坦白地说。 晚霞散去,天幕变成漆黑的颜色,明月此刻取代太阳成为天空的主宰,人间的万事万物都在月光之下无所遁形,可是也有黑暗的地方,就算月光也不会去照耀那里。 “安倍晴明算半妖你知道吗?” 在玉藻前的注视下昭华点头。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安倍晴明的母亲是白狐的事早就传遍整个平安京了。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是人们在提起安倍晴明的时候还是习惯地称他为白狐之子。 “而妖在世人的眼中又代表着什么?”玉藻前继续发问。 昭华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玉藻前会这么问。但是在昭华思考究竟如何回答玉藻前的时候,玉藻前将酒盏放在一边,双手靠后抬头看着月亮低柔优雅的嗓音自他喉间发出对昭华说道:“妖或者是鬼,在世人的心里他们就是为非作歹一切罪恶的根源,阴阳有道,人妖有别,人与妖之间永远横跨着一条无法并拢的天堑,而在这条缝隙当中艰难求生的便是半妖了。” “他们不被人类接受,同样也被妖族排斥。可是身为半妖身份的安倍晴明却要经历过谩骂诋毁还有不屑仇视等一系列负面因素成长至今,最后成为了保护人类为序阴阳两界和平的阴阳师,你不觉得像一种莫大的讽刺吗?” “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现在不能报复回去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呵呵,我实在想不通。如果我能早点来到平安京,也许就根本没有安倍晴明这个阴阳师了。” 一直将眼神放在玉藻前身上的昭华发现大妖怪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寂寥,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更是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悔恨。 如果可以,玉藻前也许会在安倍晴明小的时候就带他离开,安倍晴明也就没机会成为阴阳师了。 不过,昭华还是没弄清楚为什么安倍晴明会那样讨厌荒,假使说是讨厌,其实用仇视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 昭华胡乱想着,大妖怪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你觉得神灵又是什么呢?” 第77章 神灵 “超脱世人者谓之神灵?” 夏夜里草丛间虫鸣声好似繁雨落地,喧嚣不止。月远而幽静,反倒更衬出此时的寂寥。 玉藻前惑人的眉眼中浅浅的月华中反而消减了妩媚的艳丽,多了难言的清雅,愈见其风神隽秀。 “你真的那么认为吗?”玉藻前看出昭华脸上并没有寻常世人对待神灵说起神祇时的尊敬便如此问道。 果不其然,昭华摇头。 若说上一世,神灵不过是在书中传说中节日中才能出现的字眼。而现在大妖怪玉藻前正坐在他身边跟他说话。这说明,在这个世界中,神灵离他并不遥远。不过就算是这样,真正要给神灵下一个定义,昭华还是犹豫了。 见昭华沉默的样子,玉藻前扬了扬眉对他说道:“高天原你知道吧?” “诸神居住之地。” “嗯,那天照大御神是伊耶那岐左眼中生出来的神祇,他的右眼生出了月夜见尊,如今高天原的主宰者便是天照。可是你知道在此之前,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夫妇的第一个孩子是谁吗?” “惠比寿,出生时是水蛭子的模样因此被抛弃。”昭华正好知道这则传说。 “就是他,我看见他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副被人抛弃时的样子了,还有只金鱼愿意陪他。“玉藻前说到这里时,嘴角微微扬起,在回忆惠比寿那个小老头的时候,看起来他心情有一丝愉悦。 估计伊耶那岐夫妇也没想到他们撒手不管任其漂流在海中的水蛭子之后会成为掌管世间金钱的财富之神,受众人所供奉。 “神灵跟人也没有不同,除了他们天生尊贵之外,人的七情六欲他们哪个丢了?” 伊耶那美在分娩火神之时,反被烈火烧死。伊耶那岐前往黄泉之国寻找,见到容貌尽毁的伊耶那美后狼狈逃离。为了洗去身赴黄泉国的污秽清洗身体时,三贵子才得以诞生。 如果这些事不是放在神灵的身上,而是一个普通的人所做。肯定早就被千夫所指了吧。 这可算是真正的抛妻弃子了! “世人崇敬叩拜神灵,为了祈求他们的保佑作出各种各样的法事祭奠。虽然有一些神灵会为了人类的祈祷完成他们的心愿,但更多的还是受尽供奉却依旧高高在上毫不作为。” “百鬼夜行,扰乱阴阳。你看见哪个神灵跳出来阻止了?”玉藻前口吻凉薄地讽刺着高天原的诸神,昭华静静地听着,心却如狂风拂柳越发凌乱。 他见到安倍晴明时,对方已经在贺茂家作为一名阴阳师修习了。从未了解过安倍晴明在此之前境况的他,心中升起了越来越重的愧疚。 如果不是玉藻前今夜点出了安倍晴明半妖阴阳师的身份,昭华似乎都要忘记了他其实身上还流着有关妖族血脉的事情。 神灵不来庇佑人类,阴阳师却在干涉鬼怪的入侵。 “这次八岐大蛇只是出来了一道分神并非是他的元神,而且还有人类从中作梗帮助八岐大蛇逃离被困住的阴阳缝隙。荒把这件事通知了贺茂保宪,贺茂保宪碍于荒的身份没有跟安倍晴明说起,所以突然看见平安京上方出现妖云,洞悉此事的他才会那么生气。” “如果出了事,那便是整个平安京甚至其他周边地区都会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这可不是一场洪水那么简单。” 被传召入宫,商议下次祭典刚刚回来的贺茂保宪才下牛车,宅邸中的仆从便赶来对他说安倍晴明前来拜访。 “看脸色似乎很不高兴呢。”仆从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贺茂保宪。 贺茂保宪点头,但是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师弟三天两头都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行,尤其是真正成为阴阳师之后便更是如此。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本想去换套居家的常服再与安倍晴明见面,但是在曲折的走廊上贺茂保宪却遇见了来堵他的安倍晴明。 正如仆从所说的那样,白发阴阳师此时的心情似乎真的不怎么样,贺茂保宪与安倍晴明相识那么多年,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 他自问最近也没干什么事啊,怎么会惹到师弟了呢? 贺茂保宪还在思考着,安倍晴明见他开口就是一句:“八岐大蛇逃出来了?” 贺茂保宪先是震惊,后面对着安倍晴明问道:“荒跟你说了?” 安倍晴明嘴角噙着丝冷笑,他冷哼一声:“刚刚见过,还见到了八岐大蛇的踪影。” “如果我不是亲眼见到,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跟我说?亲爱的师兄?” 贺茂保宪深深叹气。 他不想把安倍晴明扯进这件麻烦事里头,但是事情还是找了过来。 被安倍晴明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贺茂保宪无奈之下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和盘托出,再也不敢有一丝隐瞒。 他说的时候,只见安倍晴明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直接是沉着脸色看着贺茂保宪,看得他莫名恐慌。 “都让他藏身平安京那么久了,果然我们还有他都是一群废物呢!” 他指的是荒。 “除非八岐大蛇自己愿意展露行踪,否则就像水滴入海,根本没有踪迹可寻。”贺茂保宪对此也很溃败。 “但是他在三条出现了。” “三条?” “准确的说是在兵部卿亲王的府邸。” “为什么会在那里?”贺茂保宪皱起了眉。 “这我也想知道。”安倍晴明冷冷地说。 不过,他们都联想到了目前在兵部卿亲王府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位女子,即将临产的藤壶女御。 “八岐大蛇不可能跟一个女御过不去吧。” 他的目标不应是摧毁平安京或者是直接把高天原的神灵一锅端吗? “这可不好说,如果他跟人类图谋了呢?你也说了荒说过八岐大蛇逃出阴阳缝隙的时候有其他人的帮助。被关押在那里那么多年的八岐大蛇哪来的朋友,除非早就有人愿意拿出他想要的东西与他合作。” “这只是你的猜测。”贺茂保宪不愿把事情往那么坏的地步去想。不过八岐大蛇都现身平安京了,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坏的事情了。 “很快就会得到验证,既然他已经现身那必定是有所图。”安倍晴明的脸色凝重,贺茂保宪也早就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估计谁也不想看到八岐大蛇重现于世的一幕,除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不是漠视众生的高天原,也非被黑暗笼罩混沌未明的阴阳缝隙。他再次重返人间,发现人类这种生灵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并不是说神灵就少了贪嗔痴,只不过他们为了自己尊贵无匹的身份总是会很好的掩饰这些毛病,装作清高出尘不染俗世无可摘只的样子。不过这样看起来却更加叫人厌恶。真是,假模假样,无趣至极。 可是人类就不同,他们将欲望贪婪都写在脸上。有的时候竟然连遮蔽也不会去做,堂而皇之地就会提出那些在他看起来十分没意思的要求,并防备且恐惧却还是为了达成心中的愿望不得已跪倒在他面前祈求他去完成那些事。这幅丑陋的模样在他看来却要真实得多。 充满了各类欲望杂念的人界跟凌驾于一切的高天原相比,他还是喜欢人界。 这次也有人向他许愿,不过却并不是跪在地上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反而还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 “别让藤壶女御的孩子出生。” 这人的要求听起来颇为可笑,但他还是应允了。 毕竟,目前自己的身份可是这家的阴阳师。 第78章 颠覆 第一次在平安京现身,奉右大臣之命,八岐大蛇潜入兵部卿亲王的府邸,目标便是藤壶女御肚子里的孩子。 按照右大臣他们的意愿,藤壶女御不能生下这个将来也许会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孩子。这一切,八岐大蛇并不关心。不过,目前供养他的人是右大臣,所以满足一下他们,倒也不是件难事。 隔着御帘,八岐大蛇将自己的身躯隐藏,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位高贵娴雅的女子,他只觉得人类实在如樱花一样,太容易凋零逝去了。 本身人类就要面对生老病死,还要接受外界各种蜂拥不断的恶意伤害,如此凄惨宛若原上草露的生命,随随便便就能轻易折断。 可是他却并不同情。就像那位能够预知未来的神灵说的一样,这都是冥冥之中便已经选定的命运。所以,当八岐大蛇抬手要让藤壶女御肚子里的孩子被蛇魔所嗜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他的气息前来查看,八岐大蛇也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在离开前,八岐大蛇最后看了一眼藤壶女御,心中默默感叹,算她命好。 后来到了右大臣面前,八岐大蛇欺骗了他,只说任务已经完成。 见到右大臣已经此事而洋溢着放肆大笑的脸,八岐大蛇也微笑了起来。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这种邪恶黑暗的情绪触动着他,让他的力量日渐强盛。 当然,仅仅是右大臣一人的恶念总是不够的,在平安京这些日子,八岐大蛇以右大臣的府邸为中心,吸取来自平安京各地的恶念为他所用。 如今的他,比从阴阳缝隙中刚跑出来时要强大得多。 他知道看守阴阳裂缝的荒已经在平安京了,还联系了平安京周遭的大妖怪已经阴阳师要来对付他,但八岐大蛇却不以为意。 他们抓不住他,正如他们不能遏制人类心底生出的邪恶念头。只要人的恶念一直存在,他这位邪神自然也会永存。 荒回到一目连的神社,将发现八岐大蛇的事情告诉了他。 堕落的风神,耳间的碧色坠子微微晃动,荡漾出剔透琉璃的光。 “那后来呢?” “又被他逃脱了。” 荒的嗓音低沉而严肃,但见一目连朝他浅笑。 一目连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荒,他微粉的唇瓣轻启,语声如和煦的轻风般温柔,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无比尖利。 “又是你放过了他。” 荒的瞳孔微缩,但是依旧神情镇静地看着一目连。 他们两个的身高差距不小,荒在看一目连的时候需要俯视,而一目连则得仰头注视着荒。 “你早就知道了?” “不算早,但也不算迟。” 荒,作为高天原身份异常尊贵的神灵,在平安京寻找八岐大蛇耽搁了大半年的时间还未有所动作,一目连早就起了疑心。 这次,八岐大蛇又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如果不是荒有意包庇,他实在是不敢相信。 对视着一目连那只清澈剔透的眼睛,荒沉默了半晌,之后算是默认了一目连的话。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一目连质问荒,他的神情不在如以往那般恬淡,严肃的风神其气势令人为之窒息。 荒没有说,他似乎不愿意把答案告诉一目连,正如同他自己一直逃避这个答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第79章 灭神 “我想灭神。”荒侧目看向一目连,素来严肃冷淡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得令人心惊。 一目连怔住了,但愣神只是一霎那的时间,他笑着回应荒,仿佛之前听见的只是一句夸奖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再寻常不过的话。 “这就是你把八岐大蛇放出来的原因?”一目连淡淡地说,他的嗓音柔和,说出的话语很快就被风所带去 他用一只眼睛注视着荒继续说:“邪神并不能颠覆高天原上的神祗,你知道的,况且你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如果当初八岐大蛇可以反抗高天原,那也不会被素盏鸣尊封印在阴阳缝隙了。而荒他自己…… 荒闻言,他眺望着远山还有被周围山脉所包围的平安京不发一语。他也知道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是错误的,可是向来被诸多牵绊所束缚的荒,在鬼切阻挡他帮助八岐大蛇逃离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放走了他们。也许,从当初他奉天照之名把玉藻前骗进瓶子,丢进无垠的大海时,他就埋下了反叛抗拒高天原任何旨意的想法。 无尽的生命,意味着时间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独,他的心却越发苍老。他视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为蝼蚁,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寿命短暂对他来说只是弹指拈花的时间,更多的则是因为自身生来便与众不同贵为神灵,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在各种框架约束下活着。 这样的生命,随着光阴的流逝,他已经厌倦了。 他放出八岐大蛇,或许并不会对高天原的诸神造成任何影响,更妄论可以灭神颠覆神界。可是,他却还是做出了这个举动。因为,除了他心中不断闪现的恶念外,他还预见了一丝可能。即便微小到犹如一闪即逝的流星,但是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摆脱永恒的生命作为牢笼被关住的自己。 天气清朗,天幕是再干净不过的浅蓝色,上面还点缀着几丝未散开的云絮,风掠过山野而来,吹动一目连耳畔的耳坠,水滴形状的宝石微微晃动,荡漾出绮丽绚烂的光。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荒,似乎明白了荒的意图。已经是堕落成妖的风神,并不在乎高天原的神祗,他抚摸着身后的龙,抬手梳理着龙的鬃毛,与荒并肩而立看着这苍穹之下的人世红尘,宛如隔着一层谁也见不到的屏障在看另一个世界。 与玉藻前分别的昭华回到了二条院,但是在此之前,他被桐壶帝召到大内里的清凉殿中。桐壶帝希望昭华成为藤壶女御腹中孩子的守护人。除此之外并且决定,如果藤壶女御生下的皇子,那便在大皇子也就是弘徽殿女御的儿子登基为帝,册封其为东宫,变成下一任天皇的继承者。 桐壶帝说的这些,昭华大概都能猜到,但是他却疑惑为什么桐壶帝会在藤壶女御还未生产时就提前交代他这些,犹如交代后事那般仔细。 昭华来到这个世界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对于桐壶帝这位父亲,虽然不像寻常子女那样爱着他,但是却对其十分尊敬。这次听到桐壶帝说这些事,昭华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只能让桐壶帝保重身体,另外的却不能再做些什么。 坐在烛火前,烛光映照着屏风上的螺钿金箔照耀出闪烁华贵的光芒,但是昭华却在想着玉藻前跟他说的那些,还有桐壶帝交代他的话。 第80章 邪神 夏夜明月当空,只有在傍晚时分开放的夕颜花此时却仍张开五角形状的花瓣在竹篱便攀援着绽放,点点露水沾染了花瓣带着一丝幽雅的香气散在湿润微热的夜风中,从庭院传到御帘之中。 安倍晴明来找昭华的时候,昭华正好在想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从大内里出来,换了一身雪色的浴衣,另披了一件樱色织锦常礼服。发冠早被取下,已经沐浴过的他,乌黑如檀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入手微凉,带着些微潮湿的触感。 被昏黄的灯光所照着的昭华,轮廓澄澈,五官柔和,他沉静的模样比白日见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滋味。 安倍晴明走入这间屋室看见的便是坐在灯前凝思不语的他。 听到声响,昭华侧目看向站在屋中的安倍晴明,眉目在灯光中柔和:“你回来了。” 安倍晴明点头,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 此时的他们满怀心事。 庭院内夏虫的鸣叫声似在耳边又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空气中带着盛夏繁花开放的浓郁气味,糅杂着昭华身上的熏香变成了一种格外旖旎艳丽的味道。 修长的手指梳理着银白色的发丝,昭华低头看着自己手从安倍晴明的长发中穿过,宛如在拨弄一条银色的流泉。 “今天今上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昭华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把清凉殿上桐壶帝对他的托付全部说给了安倍晴明。 昭华平和的声音述说了桐壶帝想要他日后辅佐帝王的职责,没有因为帝王的信任而有受宠若惊或者自诩受宠的意味,反而他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忧虑的意味。 在藤壶女御还没有生下孩子的时候就交代这些事情,昭华很难不往其他地方想。虽然从现在来看,局面一切都好,但是在一片波澜不惊的暗潮汹涌当中,沉浮朝堂上的人谁又能真正稳操胜券,稳坐钓鱼台?联想到懦弱的东宫还有权利日渐势大的其母家右大臣一系,昭华为今后的日子感到一种茫然无措的无力感。 有的时候昭华会想,与其待在繁华热闹的平安京,也许到地方当个国守的生活会更适合他。 他本就对那个位子没有野心,也不想被权力牵绊了前行的脚步束缚于此。但是每个人都得担起他应该负的责任,对他来说是这样,对安倍晴明来说也是这样。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愿离开平安京,安倍晴明也同样如此。 能让安倍晴明愿意守护平安京的原因来自于他的恩师贺茂忠行,并不是他从生来就认为自己有职责或是使命,应该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并不是这样的。他甚至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着世人,或许在他的眼中人与妖根本没有分别,只是外表上不同罢了。 妖怪能做的人也可以,妖怪不能做的人也可以做。 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藤壶女御在三条的府邸生下一位皇子。在大内里的桐壶帝得到消息后,在第二天就立下了他日后会接替东宫成为下一任天皇的旨意。这次的桐壶帝并没有因为右大臣的党派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加上有左大臣他们的支持,这位出生才不过三天的孩子已经被众人铺好了未来走向光辉的路程。 “我觉得你需要收留我。”在昭华要去宫中参加晚宴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挡住了车队。 这次的画面像极了去年冬天那个时候。 掀开车帘,昭华从车上下来,他这次穿着入宫的大礼服,后摆极长,拖在地上。 在昭华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看着昭华。 俊美的脸庞因为有紫色的妖纹而显得十分妖异诡艳,那双紫色的眼睛更有着让人着迷的蛊惑能力。 昭华在见到他的下一刻,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八岐大蛇。 “你想让我收留你?”昭华试探地问。面对八岐大蛇他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对方却根本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意思。这让他有些好奇。 八岐大蛇上门求收留?难道自己现在活在食梦貘的梦里?昭华皱着眉想。 “藤壶女御生下了皇子,我做不成右大臣家的阴阳师被赶了出来,总得找个地方落脚,所以我选择了你,人类。” 八岐大蛇说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倒是让昭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想,也许是因为是八岐大蛇所以他才不敢反驳的。 见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昭华收留了这位无处可去的邪神。 第81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一) “也要叫上我?”一目连诧异地看着玉藻前问道。 他耳畔的坠饰微微摇晃着,闪现出湖水般的光泽。 玉藻前这次又换了装扮,不作女装脱下十二单衣的他换回了男子的装束。从妩媚冶艳到俊美不羁,玉藻前显然适合各种能够用来恭维外貌优秀的各种词汇。无论男装还是女装都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 最近二条院打算外出旅行一次,在安排这次旅程中昭华想到了在神社中的一目连,便请玉藻前送来手信邀请他也加入这次旅程。 松枝上与信件交给一目连后,玉藻前坐在神社的缘侧,一目连的旁边,他抬头看见树下站着的荒顺口问道:“你也去吗?” 荒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玉藻前,冷漠的面孔显然透露着拒绝的表情,但是从他薄唇中吐出的字眼却是“去”。 “真是个死爱面子的破神灵。”玉藻前一边讥讽一边摇着头嘲笑。 荒习惯了来自大妖怪的讽刺对此并无表示。 一目连满怀期待地接受了这次旅行的邀约,他抱着龙点头的样子,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将口信带回二条院,坐在昭华面前的玉藻前说:“我这次可是当了你的信使,你该怎么报答我?” 能动用玉藻前成为其信使的人,昭华收到一目连已经荒的回复后,朝他感激地笑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但在玉藻前离开二条院回宫的时候,昭华送上了几十件全新的礼服,以此酬谢大妖怪这次的帮助。 白藏主看着昭华一挥手送出的几十件礼服,摇摇头觉得真是财大气粗。 昭华想到家里的还有一位祖宗,就让白藏主去问问那位愿不愿意也去。 八岐大蛇在二条院的一处庭院开辟成了一片樱花林,更是从安倍晴明的阴阳寮里把樱花妖还有桃花妖姐妹都请过来为他跳舞。 看着樱花纷纷掉落的景象,还有在花间起舞的两位妖怪美人,八岐大蛇不知从狸猫还是谁的手中骗来了一壶酒对着这副场面喝了起来,浅饮慢酌后幽幽说道:“人类,就像花期短暂的樱花一样,真脆弱啊。” “八岐大人,源氏主公要我来问您这回去外面旅行,您要去吗?”白藏主走过来坐在八岐大蛇旁边欣赏了一会儿樱花妖她们的舞姿后问道。 “去旅行?”八岐大蛇将眼皮懒懒一抬看向少年外貌的白藏主,之后说:“真是无聊的人类,因为他们的生命那么短所以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头做各种各样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吧。” 对于这种答非所问,白藏主僵硬地笑了笑。 “既然都向我提出了诚挚的邀请,那我就去一次吧。” 八岐大蛇也答应了。 花鸟卷和白藏主自然也被安排在了这次行程里头,而安倍晴明那方面。 “你们去吗?”将式神全部召集起来,安倍晴明直接朝着他们宣布过几天回去旅行的事。 “要去就举手,不去就留下。”他像个班主任一样站在一边看着这群式神们。 最后大部分妖怪选择了宅在阴阳寮里,只有喜欢搜集故事的青行灯愿意前往。 在临走前的一天,安倍晴明把整理好的卷宗全部拿到了贺茂保宪的家里。 “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请师兄在阴阳寮里好好工作了。” 说完,安倍晴明留下堆积如山的卷宗和一脸茫然的贺茂保宪。 一直在划水的贺茂保宪终于被安倍晴明报复了,这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昭华和安倍晴明将目的地选到了离岛。 在贺茂家的藏书室中安倍晴明发现了一副卷轴,卷轴上画了滔天的烈火还有在海面阁楼上挥动双扇的舞人。这副画卷据说是贺茂家一位前辈手中流传下来的。而看见这副场景的地方正好是离岛。 本着探究冒险的心态,昭华安倍晴明带着一行式神朝离岛进发。 玉藻前也曾见过这副画轴,在他的记忆中他好像见识过画中的场面,但是却没想起来。到最后灵光闪现之际,他说出一个名字。 “不知火。” 第82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二) 初生的朝阳从海面上升起,光华照耀,气象万千。海水泛着绚烂的光辉起伏荡漾,波涛的响声回荡在耳侧,不时还能听见飞向高天的海鸟发出的清唳。 倚在窗棂边站着,远远眺望海天光景,此时的霞光映照在了昭华的眼中,仿佛他的眼眸也成了纯粹的金色。 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寝衣,被迎面而来晨间带着微微咸味的海风吹得有些冷。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但是此刻一件外袍披在了着昭华单薄的身上。 安倍晴明躬身,下巴靠着昭华的肩膀而手怀抱住了源氏公子,在他耳边道了句早安。 温热的呼气拍打在昭华的侧脸,让他有种想要颤栗的酥麻感。 昭华侧目看他,见阴阳师闭着双眼,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倦意。 昨晚刚到杏原湾的时候,安倍晴明被玉藻前还有八岐大蛇等人拉去了杏原城中的茶屋。 “你不去?”换回男装的玉藻前此时依旧是扇子不离手,他的腰间更佩戴着长刀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风流俊美这个词用来形容玉藻前这位大妖怪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去。”昭华拒绝了同行,下了胧车的他只想抱着棉被睡觉,哪会愿意去吵吵嚷嚷的茶屋待着。 用扇子拍打了几下手心,玉藻前转头看向昭华身边站着的安倍晴明说道:“你也不去?” 安倍晴明自然不想抛下昭华,但是昭华却嘱咐安倍晴明让他看着玉藻前八岐大蛇他们别弄出什么事端。 妖怪式神们玩得一高兴,指不定把整座杏原城都拆了也是有可能的。 得此指令,白发阴阳师只好跟着大妖怪们一起去了杏原城中最著名的茶屋,直到夜色渐淡,黎明破晓之际才返回住处。 “昨天怎么样?”得到充足睡眠的昭华现在的精神可比阴阳师要好得多。 “还行,就是……”安倍晴明回忆起昨夜的场景,感觉头有点疼。 除了昭华留下之外,他们都走了,连青行灯也没落下。 一行人直赴茶屋,包下一个包间后招来了舞女歌姬在旁陪客,后来玉藻前嫌这样无聊,自己当场脱了衣服换上舞女的衣衫后,竟然跑到别人的包间装作出来招待客人的舞姬。最要命的是八岐大蛇还有荒他们也涌了过去看热闹。 原来你是这样的八岐大蛇…… 原来你是这样的荒…… 原来你是这样的一目连…… 青行灯直接拿着纸笔把面前的场景画了下来说要以后带回平安京去。 安倍晴明觉得他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玉藻前乐在其中地享受着他人的恭维惊艳,并且还抛给安倍晴明一个“你看老子风华绝代吧!”的眼神。 大侄子安倍晴明:“……” 见到安倍晴明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昭华不由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为什么昨天也没跟着去了。 杏原城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海边的一座宅子,这是昭华的家臣提供出来的。在其高楼上远望可以看见位于海中那座孤零零的小岛屿——离岛。 第83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三) 四周被海水包围如同世外孤岛的离岛上本来有间离人阁,作为烟花之地却闻名整个杏原湾。但是五十年前的一场大火却将离人阁焚毁。 从海面上升起的滔天火焰几乎让人以为看到了地狱变中的场景,很多当年目睹过着一场面的人至今还没有忘记当时留在脑海中的画面。 夜色之中,蓬勃的火势连绵不绝与深黑的大海相连,燃起的火光即便是隔着一片海水的另一端彼岸上的人们都能看见。 就如同出现了传说中的大妖怪不知火。 即便时过境迁,杏原湾上的人们还是流传着关于不知火的故事。 “虽然真正的离人阁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但是后来又有人登上了离岛重新建造起了一座高楼,同样取名为离人阁。”臂弯中挂着一只竹编花篮的女子对昭华一行人说着,之后她以手掩口微微地笑着又朝他们问道:“几位大人也是要去离人阁的吗?” 不仅是杏原湾的人就连其他地方的人都因为听说离人阁的大名,而慕名来到这里想要去离岛上看看是否正如传闻中那样是一处令人流连忘返的绝妙所在。 卖花的女子见昭华等人衣饰不凡气质出众便笃定了他们也是外地来一见离人阁风采的游客。 为他们指明如何才能去离人阁之后,得了赏钱的女子并未立刻走开,反倒是从花篮中拿出一枝白色的玉兰花红着脸交给昭华。 昭华愕然之下道了谢,却转眼递给了身后的花鸟卷。 女子脸色黯然只好退去,而昭华却暗自打量着安倍晴明唯恐葡萄架再次倒塌,谁知道正好对上了安倍晴明那双远比常人来得浅淡的眸子。 昭华侧目将视线移开,耳朵却如被烧了一样红了起来。 走在他们后面目睹这一切的玉藻前无奈地摇着头,随后绕过停下来的昭华与安倍晴明对着队伍中的八岐大蛇说道:“晚上一起去离人阁看看?” 离人阁只有晚上迎客,所以白天去了也没意思。 八岐大蛇颌首点头,同意了玉藻前的的提议。之后荒和一目连也打算加入离人阁观光团。 到昭华和安倍晴明发现的时候,行事迅速的玉藻前已经安排好了前往离人阁的船舶,还特意为昭华他们选了一艘只能两个人坐在上面的小舟。 “看我对你们好吧。”玉藻前坐着由胧车改造的大船居高临下地站在甲板上俯视着简陋小舟上的两个人得意地说。 为了给安倍晴明昭华找到这艘小船,玉藻前花了不少功夫。 一艘木质小船,就连摇浆都要船上的两个人动手,相比玉藻前的豪华胧车实在是逊色多矣。 然而八岐大蛇他们全部乘坐胧车改成的船上,就连花鸟卷和青行灯也在上面。 船舶过去在海面划出层层波涛而昭华与安倍晴明只能坐在小船上远眺着玉藻前他们远远离去,一种可怜凄清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好过分…… 两人一边摇着船桨一边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吐槽着玉藻前对他们的“贴心关怀”。 不过今夜月色正浓,巨大的明月高悬于天际,在月色的映照下,海面上闪动着点点银光,犹如鱼身上的鳞片那样在夜色下显得格外耀眼。 “他们就这样走了。”昭华叹息了一声,但手上还不忘摇动船桨。 离岛虽然离得不远,但是如果继续在海上磨磨蹭蹭,可能到明天都不能到离人阁。 安倍晴明也没想到玉藻前竟然会这样对他们,但是却对于终于能跟昭华单独相处感到一丝欣喜。 天知道他的情敌有多少…… 第84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四) 月光在海中荡漾开来,耳畔吹拂着微凉带着海水腥味的晚风。 安倍晴明和昭华共同乘坐一艘简陋的小木船在海面上缓慢前行,而玉藻前带领了一众妖怪式神坐着胧车前往离岛。 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昭华觉得他们好像也没划多少路,倒像是一直在之前的位置上停滞不前。 他本身对去离人阁之类的烟花之地兴趣就不大,所以倒也不急。而安倍晴明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可以跟昭华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在平安京,他需要去阴阳寮而昭华则要上殿议事。就算在家里,又有式神妖怪在场。昭华不是被玉藻前拉去找一目连聊天,就是被源博雅拉去狩猎。 有时候,安倍晴明离开阴阳寮来二条院去找昭华却总扑了个空门,昭华不是上这里了就是去那里了,简直是叫安倍晴明想要把那些围绕在昭华身边的式神全部打包去填阴阳裂缝。 更可恶的是那些在内里当值的女官们了。仗着点姿色就往昭华的身边蹭,意图想要去做二条院的夫人,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以前安倍晴明没有发现昭华身边有那么多狂蜂浪蝶,但是跟昭华在一起后,安倍晴明才陡然醒悟,觊觎他身旁之人的到底有多少。 对此,享誉平安京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表示有这样一位伴侣压力很大,痛苦并快乐着~ 握住昭华还在摇动船桨的手,昭华抬头看向安倍晴明,而安倍晴明注视着源氏公子,眼眸中映着海面上泛起的银色月光。 天空的月亮倒映入海面,两个人乘着小船在海上欣赏这副场景,倒是也别有意趣。 离人阁虽然是杏源湾人们口中的风雅之所,但是终归逃不开吵吵扰扰的境地,索性也赶不上今夜舞姬的演出,那就还不如在此看看月亮,对着心上人说说话。 平安京每次安倍晴明想要跟昭华独处都避免不了被式神们打搅,而这次玉藻前也算误打误撞成全了安倍晴明。 如今,桐壶帝已经退位,弘徽殿女御之子东宫上位成为天皇,又称朱雀帝。现在作为天皇外祖的右大臣其势力权倾朝野,昭华这次与安倍晴明带着式神们出来也算是避避风头,游山玩水,远离平安京那是非之地。 对此,就连桐壶院也赞成昭华的做法,而藤壶中宫更是让昭华在旅途中为他带些有些的玩意,昭华应允了。 想起在贺茂家看过的那副画卷,昭华对着安倍晴明问道:“贺茂大人知道那副卷轴吗?” 画了海面生起大火的绘卷终究是贺茂家的东西,昭华倒是好奇他与安倍晴明找到的画轴,贺茂保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 “师兄倒是也说过,绘画之人是他的叔祖,贺茂家那一代并不出众的一位阴阳师。”安倍晴明回忆起当初贺茂保宪对他说的话,便转述给了昭华。 “他是见过这画上的场景吗?还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所以才画了下来。” 在烈火之中起舞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玉藻前曾在他们前往离岛的时候说过不知火的传说,不过就连玉藻前自己也说了,这只是传说而已他也没见过是否真的有这个大妖怪存在,因此这到底是真是假还很难说。 听白天那个卖花女子的话,在五十年前确实海上升起过大火,但是却是因为坐落在海中的离人阁着火了。 “离人阁为什么会着火呢?”昭华暗暗思量,一旁的安倍晴明听了却想以手扶额。 就算身边没有一个式神,昭华还是会去想其他的事。 见昭华在意离人阁,安倍晴明便举手画起了符咒。 昭华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坐着一条金鱼的和蔼老爷爷出现在昭华他小舟的旁边。 昭华看向安倍晴明问道:“你召唤出来的?” 安倍晴明点点头:“惠比寿会带我们去离人阁的。” 要是等他们划小船过去,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 惠比寿是安倍晴明认识的神灵之一,帮阴阳师这点小忙根本不在话下。 安倍晴明召唤出惠比寿,而惠比寿则召唤出两条同样的金鱼。 金鱼带着昭华和安倍晴明驶向海中伶仃的小岛——离岛。 在离离岛不远的地方便已经能看见远方的灯火阑珊,高楼点亮明灯的辉煌场景。 “您知道知道不知火吗?”坐在金鱼上在大海中航行,昭华倒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不过却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惠比寿是个慈祥的神祗,面对他昭华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知道,而且我还见过她。”惠比寿笑着回答昭华。 这位被抛弃的神灵没有荒那样孤傲尊贵不容置疑的气势,但是却带着令人舒服的感觉让人心生好感。 “她?”昭华意识到了惠比寿话中的称谓用的是女性的那个“她”,所以大妖怪不知火是一位女性? “没错,她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姑娘呢。”惠比寿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眯起眼睛回想着当初见到不知火时她的模样。 惠比寿在这片海域生活了不少年,他开始也只当不知火是一个传说而已,直到他见到在离人阁被大火烧毁时挥舞着双扇的少女,他才知道原来这并不只是传说。 惠比寿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昭华后,刚好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离人阁。 与惠比寿挥别后,昭华跟着安倍晴明一起登上了离岛。 “原来惠比寿虽然见过不知道,但是也仅仅只是见了一面,他也不知道离人阁为什么会被大火烧毁,而不知火又怎么会出现在离人阁之中。” 虽然关于不知火还有很多事不清楚,但是却也终于有了一些头绪。 昭华低头想找不知火还有惠比寿的话,旁边的阴阳师只想让源氏公子看看自己,别去想那些妖怪了! 安倍晴明:“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就不应该让他接触到妖怪……” 第85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五) “你们终于来了。”听见声音昭华看去,原来是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背着光朝昭华他们走来,身后是一轮海上的明月。衣袍在走动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他身材高挑,面容俊美且瘦削,眼眸的色彩是不同寻常的暗紫色,在这样的夜色之中,那妖冶至诡艳的面孔越发的魅惑人心,使人动容。 他的脚步在白色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踪迹,显然在离岛的海边停驻流连了许久。 “你怎么没跟玉藻前他们在一起?”八岐大蛇是跟着玉藻前坐着胧车改造的船一同来到离人阁的,在离岛外围见到他而没看见其他人,昭华好奇另外的人跑哪去了。 “因为无聊啊。”八岐大蛇想起在里面起舞的只是寻常的舞姬,便对离人阁在外的名号感到十分名不副实,于是就自己走了出来。 他宁可去看看今夜的月色,也不想去目睹根本没有什么精彩之处的凡人之舞。 至于为什么玉藻前他们几个还在里面观赏这样不出众的舞艺,也许只是想要感受那活泼热闹的气氛,其实也并没有把台上舞姬的举动放在眼中。 就算是妖怪,也喜欢热闹,他们讨厌孤独还有寂寞。在这一点上面,人类和妖怪是共同的。 知道八岐大蛇是为什么独自在海边散步的昭华低头笑了说:“也许只有不知火出现,才能留住你的目光。” “或许如此吧。”八岐大蛇倒是也没有反驳。他确实挺想看不知火是如何在海面上起舞的,但是因为离人阁的事情,他怀疑这会不会也是人云亦云因此才传出来的名声。 毕竟,也没有人真正见过不知火起舞。这只是个传言罢了。 见昭华安倍晴明已经到了离岛,八岐大蛇便带着他们去了离岛上的离人阁与之见面。 拉开纸门,昭华见到坐在席上的玉藻前还是男装的模样倒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其实很想看安倍晴明所说的那个画面,玉藻前脱下男装换上女装开始调戏众人的场景。 左拥右抱,身旁坐着两位貌美的少女。玉藻前在她们的殷勤侍候下拿着浅口的酒碗喝酒,见到昭华他们两来了,修长的眉峰一挑,显出一丝惊讶。 “我以为你们两个应该没那么快到。”按照玉藻前的想法,昭华与安倍晴明很可能今天一晚都会在海上渡过,结果没过多久就来了,必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昭华将寿比惠如何将他们送过来的事告诉玉藻前后,顺手倒了一杯酒递给身边的安倍晴明随后说道:“惠比寿说他见过不知火。” “在杏源湾的人都说不知火是存在的。”玉藻前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说。 他其实对不知火是否真的存在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喜欢享受着路途中发生的愉快之事,并以此为乐。 昭华微微笑笑,他看向安倍晴明,后者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们来杏源湾之前,贺茂保宪便委托了他们一件事。 “那位画下这副画卷的贺茂家先辈是托人将此带回平安京的,自己并没回来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晴明你们前往杏源湾的时候如果可以便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那他的名讳是?” “贺茂义心。” 能够画下这幅画,他必然跟不知火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昭华与晴明深以为然,但是时隔那么久远,若是贺茂义心还活着,也许也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他为什么不回平安京,不回贺茂家呢? 第86章 番外之主角团旅行(六) 漆黑翻滚的浪涛因为月光而被洒上银色的光芒,在离人阁的附近海域停驻着前来此处的船只。船上的灯火汇集,犹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离人阁的周围。 靠着栏杆,眺望海面上浮现的巨大隐约,玉藻前垂在脸侧的发丝被海风轻柔的吹拂着。 一身男装的他俊美非凡,可是眉眼依旧艳丽,带着咄咄逼人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势。而在他旁边站着的人容貌却不输于他,紫色的眼瞳映照出月色的光辉,唇边的浅笑魅惑而勾人。 “你见过不知火。”八岐大蛇虽然是对着茫茫的海面说的,不过却是说给玉藻前听的。 玉藻前的手中还拿着之前从宴席上顺来的酒壶,他一手持壶一手握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盏后,仰头倾饮而尽。 微微蹙起的眉似乎在思考着八岐大蛇的话,他转过头对着邪神说:“大概是看见过,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好看吗?不知火。”八岐大蛇饶有兴味地问。在阴阳缝隙里关了那么久的邪神其实是个对世间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好奇的神祗。 回忆着脑海中的画面,那依稀闪过的惊艳景象,玉藻前发出了赞美的感叹。不过回想到后面发生的事,玉藻前露出些微唏嘘的表情,这一闪而过的情绪正好被八岐大蛇捕捉到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玉藻前,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玉藻前见八岐大蛇满脸的兴味,于是只好说了出来。 耳边是阵阵的海浪涛声。玉藻前低声而华丽的嗓音开始了他的叙述,宛若在月夜展开一幅绮丽迷离的画卷。 “这件事,或许还要从一个名叫阿离的小女孩儿说起,我当时看见她的时候她也许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或许年纪还要更小一些……” 往事被玉藻前娓娓道来,身为祸世邪神的八岐大蛇渐渐沉迷于玉藻前的讲述当中。仿佛眼前出现了一位手持双扇的美丽少女,在海面升起的点点星火当中跳起了不属于人世的舞步。 平静的海面好似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子,她的脚轻踩其上,一圈一圈优雅的涟漪,逐渐向外扩散而去。 这时仿佛云中有和歌声传来,仔细倾听似乎说的是:“繁樱迷人眼,花飞四月终有尽。入云天籁声,笼鸟折翅涕泪鸣。浮生水月多无奈,愿守沧浪浅低吟……” 第87章 半明半昧的阴阳师 耳边回荡的波涛声夹杂着从窗棂中传出来的歌声,玉藻前靠在高楼的栏杆边上对视着八岐大蛇隐匿于黑暗中的妖异面孔,他狭长的金色眼瞳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光彩,像是蕴含了对往昔的追忆又或者是感叹人世间的无常。 从京都出走的少年阴阳师恋慕上了离岛的舞姬,最后在火光人声当中一切都泯灭了,宛如流星划过后又重新归于黑暗的夜空。 当玉藻前将他所知道的那些事都告诉给了八岐大蛇后,他在最后加了一句话:“人与妖相恋的例子有很多,但是阴阳师会喜欢上一个妖怪倒是不多见。” 玉藻前色白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把做工精致的扇子,倏忽一下将扇子打开,那扇面上点缀的金箔在夜色当中宛如点点萤火,闪耀着烨烨的光芒。 八岐大蛇看着那扇子上的花纹,仿佛是听之前玉藻前的故事听得入了迷,沉静地站在一旁,俊美的脸上倒是因为他此刻的肃静之色,隐隐透露出高不可攀只可谓世人仰望的超然神性,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深沉妖气。 玉藻前垂下眼帘,幽幽一声叹息说道:“出来吧,你们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音落下,昭华与安倍晴明便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昭华脸上带了一抹被玉藻前发现的羞赧,而安倍晴明眉目疏朗的清隽脸庞却丝毫不见一分尴尬,倒是施施然地握着身边人的手与其走到了玉藻前他们的跟前。 “你们怎么就觉得能够瞒过我呢?还偷听?”玉藻前斜着眼瞥他们,眼角的不经意间露出的风情,简直能把离人阁上最为人称道的花魁羞惭致死。 “既然你都发现了那就不算偷听了。”昭华顺口回了一句,玉藻前无奈地摇头。 “那么说来不知火是真的存在的,那她在那场大火之后便消失了吗?”依靠在玉藻前身边的栏杆上,带着好奇眼神的昭华看着大妖怪,眼中倒映出海面上的粼粼银光。 这传说中的大妖怪不知火谁不好奇,更何况听了玉藻前的叙述得知了贺茂义心与她的故事,难免不会想继续了解下去。更何况他们来离岛的初衷就是为了解开画卷上的秘密。 如今迷局已经破了一半,画上的人就是不知火,将画卷交托到平安京的大概就是曾经的阴阳师少年了。可他们的下落却还未知晓。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需要给出结局的。”玉藻前将扇子往昭华额头轻轻一敲,无视安倍晴明略带杀气的眼神,从他们身边走过。 衣衫上因为熏香的缘故,那绮丽的气息似乎让人回到了繁华的平安京,落樱缤纷的迷梦中去。 在八岐大蛇的身旁驻足,玉藻前转头看他问道:“邪神大人,走吗?” “嗯。”思绪从不知道哪个地方重新揪了回来,八岐大蛇与玉藻前并肩离开了这出高阁,剩下了昭华与安倍晴明。 “贺茂保宪也不会预料到贺茂家竟然出了一位与大妖怪相恋的阴阳师吧。”昭华俯视着漆黑的海面说道。 “离岛地处偏远,贺茂义心前辈在离开京都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就连这幅画卷也是交由他人送回贺茂家的,所以……”安倍晴明与昭华同样看着大海,继续说道:“他们并不知晓此事。” 这件事如果在京都流传开了,贺茂家或许便在阴阳师中的地位便会削弱。 身为阴阳师怎么能够爱上妖怪呢?大概,谁都会这么想。 “没想到玉藻前竟然会知道有关不知火的事情啊,不过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大妖怪了。”昭华感慨地说。 安倍晴明听见他孩子气般的话语,唇角溢出一缕笑意,他决计想不到,此时的他连那双颜色远比常人来的浅淡的眼眸都含着宠溺的神情。 抬手抚摸昭华散落在身后的乌发,安倍晴明想到了昭华话中所说的“活了那么久的大妖怪”这句话,突然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过在昭华转过头看他的时候,安倍晴明却很好的将这份情绪掩藏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有了在乎的人,所以平常对身边事物都不关心,无欲无求的安倍晴明终于是有了弱点。 他突然害怕光阴的流逝,还有生命的脆弱。 樱花因为短暂易逝的花期而令人着迷,而眼前的人却又丝毫不逊于樱花的绮丽。 安倍晴明的脸,一侧因为清朗的月光而显得出尘俊逸,而另一侧则陷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痕迹。 第88章 何谓同床异梦 被插在素瓷花瓶中的白玉兰,洁白而柔美的花瓣微微展开,优雅地让人想起了美人如玉般光洁白皙的手。花在夜里暗自吐露馨香,沐浴在从窗外照进来的银白月光之中。 突然,从花的里面冒出来了两只颜色不同的蝴蝶。一只闪烁着幽幽的蓝色荧光,而另一只的颜色则是残阳泣血般的红。 两只蝴蝶分别颤动着翅膀,留下一路细碎的光芒,最后落到了床上两人的额头上。 一片花瓣悠悠飘落,坠入到了海面上,却没有划开丝毫涟漪。 昭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海面上的一艘渔船上,他环伺周围,发现旁边也都停满了渔船。 渔火辉煌,连绵成片。船上的人都站在船舷上,他们翘首以盼,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目光注视在同一处地方。 昭华的视线不由得也移了过去,在搭建在海面上的舞台中央,他看见一名舞姬手持双扇伫立着。 在点点星火之中,她的存在仿佛是夜中中的一轮明月。 不过,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昭华发现舞姬的眼神总是会在其中一处停留。 他顺着看过去,见到的是一名普通的年轻男子。 他算不上好看,却也不丑,平庸的相貌却意外地带着让人见了觉得舒服的气质。而最令昭华感到好奇的是,他穿着的衣物与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大约是一名阴阳师。 在昭华思考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亦或是幻境的时候,人们的惊叹呼声,又将他的思绪引了过去。 台上的舞姬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精妙绝伦的舞姿,被众人所观赏称赞。可是少女美丽的面庞却没有表情,无悲无喜。也许她在专注自己的舞蹈所以没有露出其他情绪,也许她根本不在意底下那些只会赞美她舞技的人,仅仅只是做着自己的事,跳着应该要跳的舞。 众人乘兴而来,见舞姬之舞姿与传闻那般名副其实后,留下赞美惊叹便又乘兴而去。 舞台上的灯火逐渐熄灭,渔船一艘艘地离开,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下舞姬与他一人。 昭华从即将离开的船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海面上。他现在已经确定没人看的见他,他如今的存在跟幽灵的性质差不多。 见到那名少年阴阳师独自划着船向舞台靠拢,昭华也跟了上去。 这种在海面上也如履平地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不过在最初的新奇过后,昭华跟随着贺茂义心与舞姬不知火在只有他们与明月的海面上,又目睹了一次她的舞姿。 这边的昭华在观赏不知火的舞蹈,而另一边的安倍晴明却又陷入了儿时的记忆当中。 灰暗模糊,晦涩不清,在年岁逐渐增加后,已经渐渐刻意忘却的回忆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对着这些的安倍晴明,孤傲清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