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太不好惹[穿越]》 第1章 第一章垂年无暮色,温老太入大周 兴庆元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终是在腊月初一这天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许是因为这雪比往年来得迟了一些,在九霄之上攒足了声势,这一下就是整整两天两夜,到了腊月初三,地上的雪积了足有一尺深,才终于放了晴。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天空中半悬的一轮红日,虽把花园子里未融的积雪照得光亮刺目,却是不见一丝儿的热乎气,只叫人冻得恨不得就长在屋子里,不想迈出房门一步。 但在这大冷的天,靖王府却是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了忙活,为即将到来的赏梅宴做准备。 而此时,靖王长史吴连雍更急出了一头的白毛汗,疾步跟在一个身着银狐大氅的青年身后,口中迭声劝道:“我的王爷啊!这会儿子各府马上就要来人,您不留在府中待客,这是要往哪儿去啊?这要让太妃知道了,怕是又要少不了一场责备不是?” 靖王猛的转过头来,目光带着凉意,往他身上一扫,却是比满地的冰雪还要寒气逼人。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直看得对方额头滚下了豆大的一颗汗珠,才噗得一下笑出了声:“嘿哟,我说老吴啊!你觉得这赏梅宴,我参加不参加有区别吗?” 吴长史慌慌张张地抹了一把额头,一脸的苦涩:谁不知道这宴席名为“赏梅”,实则就是“相亲”,您这主角不参加,这合适吗? 但腹诽归腹诽,他却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反驳,只得期期艾艾地劝道:“王爷,你看这话说的!太妃也是想着您如今也到了年岁,之前为先帝服丧,自是不必说,如今这已经出了孝,可不是该张罗起来吗?况且,这是先相看相看,又不是立时就要成亲,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呵呵,太妃想要相看,她自个儿相看就行了,还非得要我留下来干嘛呀?”靖王抱着双臂,一双丹凤眼斜斜瞥着对方,那副嘴脸,当真是好一副讨打的模样! 温千醉刚撩开软轿上的窗帘,就瞅见了这样一幕,她微微眯了眯眼,仔细朝那熊孩子脸上瞧了一瞧,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此人的信息——靖王姜季轩,自己的小孙子,也是当今皇帝的弟弟。 她乐呵呵地摇了摇头,摸了摸怀里的小黑猫,出声道:“这大冷的天,都不在屋里呆着,怎么站在外面吹冷风呢?” 听到这个声音,正在对峙的两人皆是一惊,靖王连忙上前,朝着轿子行了个礼,口中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吴连雍跟在他身后,也慌慌张张地将身子一躬到底:“下臣给盛王老太妃请安,老太妃万福金安!” 靖王直起身来,见轿帘被掀开,老太太这就要下轿。 他露出一脸殷勤的笑意,连忙急步地上前,伸出手来抢了旁边小丫鬟的活计,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口中嗔怪道:“哎呀,我的老祖母,这么大冷的天,您老人家怎么也过来了?” 转头他又瞧见了窝在老太太臂弯中,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瞅着他的小黑猫,忍不住笑道:“嘿哟,这又是打哪儿来的小家伙?瞅这毛色,好一个漂亮的‘墨玉垂珠’啊!” 小黑猫仰起小脑瓜,瞧了瞧这个一脸傻笑的愚蠢人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带着一点白色的小尾巴轻轻摇了两下,就又把脑袋埋回了老太太温暖的怀里。 温千醉看得好笑,却是佯怒道:“我要是不过来,是不是你这皮猴子又要胡闹?怎么着,你也知道是大冷的天,还不老实呆在家里,怎么又要往外面跑?” 靖王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这老太太耳朵倒还挺灵,怎么偏让她逮了个正着呢? 他正在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却听到后面一阵喧闹,却是他母亲——皇太妃郑氏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迎了出来。他长叹了口气,完了,这下子是彻底别想跑了! 温千醉笑眯眯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贵妇人,再次开始从脑子里找寻属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先帝的淑妃郑氏。 郑氏匆匆地给老太妃见了礼,这天寒地冻的,唯恐老太太再着了凉,温千醉就又坐上了暖轿,在一群人的拥簇之下,朝着内院行去。 轿子里熏着的香带着一股子和煦的暖意,温千醉闻着这股香气,又不禁开始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 在来到这里之前,温千醉温老太已经九十有三,虽然过了鲐背之年,却耳聪目明;虽然一头青丝成了白发,却是不见稀疏,甚至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密实。这么看来,最少她还能再活上十几年! 不光是身体素质够硬,心理上温老太也从不服老,不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她总是乐于尝试。 有时候,她可觉得那些六七十岁的“小孩”都比自己“老气”多了! 什么叫做“变老”?她打心眼儿觉得,一个人开始变老,可不是从脸上多了几根褶子开始的,而是明明新出现的事儿有趣好玩,可你却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甚至开始会露出恐惧的眼神! 这种眼神,有可能出现在各种地方。有时候,面对子女送上的智能手机,屏幕上一片花花绿绿的图标,但父母却只敢点开自己熟悉的一个,哪怕无意中打开一个,都要连声向人“呼救”。有时候,满大街都是便捷的扫码支付,可到自己时,依然只敢使用现金付款。 是因为上了年纪,就学不会了吗?无论这种操作,这项技能本身到底难度多大,不“敢”学,才是那座难以跨过的“高山”。 可咱们这位温老太,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作为一个从小在黄河上长大的孩子,她自小就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想要学凫水,你非得跳到水里才行啊! 所以,虽然小时候没机会念书,但当扫盲班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就跑去听课,当时三十多岁的她,是一群小萝卜头里的“异类”,哪怕是街坊邻居,都免不了一番指指点点——一个老娘儿们,还真好意思混在小年轻堆里学识字,就算学了几个字,还能上天? 可这种小话儿,温老太连白眼都没空给一个,她可忙着呢!有吵架的空,她还不如多认几个字来得实在! 再后来,多学的几个字没能让她上天,却让她看懂了报纸上的招工信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工人同志。 或许是温老太那旺盛的好奇心异于常人,不光是识字,无论身边出现什么新鲜事,总是逃不过她探究的眼神。 而她似乎又总是很好运,抓住了很多人都没有抓住的时机,于是,老太太那并不算多的退休金,在股市里翻了几番,出来后又变成了几套房产。 当她第一次走进网吧时,还被当成是来抓孙子的老奶奶,但很快,在她的面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她看到一个新闻上,一个102岁的老太太跳伞庆生,并且以这种方式募集善款时,她一拍大腿,看看人家这老太太,支棱啊! 于是,她决定,自己的九十三岁大寿,也得来个新花样! 她并没有照葫芦画瓢,也来个高空跳伞,却是想到了“潜水”,她是大河边上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精通水性,更是对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直到现在,她每个月都要去游泳池游上几圈。 不如,去学个潜水?查了查世界潜水记录,她又乐了,心说,搞不好自己还能创造个世界纪录呢! 这种年纪来学潜水,着实把人惊了一跳,但老太太的执着也是感人,于是,在重重保护之下,她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奇妙的海底世界。 就在老太□□、然睡去,想着第二天再潜到更深,去看看更美妙的奇景时,她却在另一个老太太身上醒了过来。 她穿到的这个老太太,刚巧与她同名同姓,只不过,能叫出她姓名的人,在这世界上却是绝无仅有——没办法,谁让她身份这么高呢? 这是一个在她记忆没有存在的皇朝,已经延续了二百多年,名为大周。 大周朝仁宗无子嗣,仁宗驾崩后,首辅王致援引《皇周祖训》中“兄终弟及”之言,请太后懿旨,奉仁宗的堂弟——盛王姜德齐继位。 而这个盛王姜德齐,正是温千醉的亲儿子。 姜德齐至孝,在他坐稳了皇位之后,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追封了老盛王为盛献帝,还想给亲娘加尊号为盛皇太后——却被温千醉给拒绝了。 这位温老太太将门出身,乃是镇南伯家的嫡长女,她自打嫁给老盛王后,就随其去了封地,一向自由惯了,哪里受得了宫中的拘束?更何况,当时的皇宫之中,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呢! 不过,虽然这事儿没成,但却在这位孝子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执念。 故此,当他弥留之际,不光给太子留下了即位的遗诏,还特特嘱咐对方,一定要孝敬祖母,并另留下一封追封皇太后的诏书,待老太妃百年之后,定要给她一个皇太后的尊位。 周德齐崩后,其长子姜元辙继位,为示对先帝追思之情,直到德宗驾崩后的第三年,才改元为兴庆。 就在兴庆元年即将结束之时,温老太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而这位盛王老太妃的记忆,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到来的那一瞬,就全部进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第2章 第二章老母亲的这份心 作为一个时髦的老太太,她当然也知道所谓的“穿越”是怎么回事,电视剧也好、小说也好,她可是都看过的! 但看过归看过,但自己亲身经历,还是有种不一样的体验,她现在的感受十分玄妙,比如说,那个“温太妃”的记忆应该都存在了她的脑子里,就好像是刚看了一本书。 而每当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就会自然而然地唤醒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这种突然出现的记忆也不显得突兀,就好像本来就是她自己的记忆一样。 老太太刚穿来时,在记忆里一翻,嗯,觉得自己这穿的还算差强人意。这个朝代虽然是封建社会,但是男尊女卑并不算特别严重,再加上自己这个身份地位,基本上也没人能管得着她了。 而且,原本在过去的世界里,她就已经孑然一身,并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唯一一个“家人”——小黑猫黑米,不知是什么原因,居然也跟着自己穿了过来! 虽然选择随遇而安,但说句实话,这段时日她过得实在是太无趣啦!她到这儿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可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记忆里,人家这老太太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行走坐卧,皆是贡品。隔三差五就去赴个宴,春天一来就外出踏青,夏日一到就去避暑山庄,冬天就去泡泡温泉,那叫一个畅快自在! 可怎么换她一过来,就没人请她了呢?但她转念一想,心里也就明白了。 因为身份尊贵,这种“相亲宴”,往年老太太都是最受欢迎的座上贵宾,京城中的贵妇们都知道,若是自家闺女能得这位一两句夸奖,那可是一份难得的体面! 但国孝期间,这种宴席自然停止。而出了国孝之后,鉴于老太妃的特殊情况,也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正在伤心欲绝呢,你还请她出来吃喝玩乐,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人敢把请帖送到她手中了。 这一次,郑氏这帖子也只是试探性地递了一下——毕竟,靖王再不争气,那不也是老太妃的亲孙子吗?若是她真的来了,就代表她还算重视这个孙子,让那些赴宴的人家看一看,心中自然也会有些计较。 温老太坐在席中上首,随手捻起一枚小点心,见它做得十分精致,仿佛一朵正在盛开的梅花,尚未入口,就闻到了一股子清新的梅花香气,心中一动,忍不住感慨起来: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个道理一说起来谁都觉得是老生常谈,但是,有时候真是要亲身体会后才才能感同身受啊! 她穿越之前虽然身体健康,甚至敢去参加一些极限运动,但毕竟年岁不饶人,早在她八十多岁,味觉就渐渐不太灵敏,到了后来,更是知道到了什么叫“味如嚼蜡”。 你说的甜是什么样的甜,你说的酸又是哪一种酸?随着网购的普及,天南地北的稀罕吃食花了钱就买的到,可那滋味儿究竟是什么样,却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啊! 温老太倒不会因此而怨天尤人,她是个知道惜福的人。跟别的老头儿老太太比,她觉得自己能跑能跳,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身体机能的自然衰退,既然是不可避免,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但看开归看开,可此时此刻,一枚小小的点心还是让她心生无限欢喜——嘿哟,这点心可真好吃啊! 薄如花瓣的表皮炸得酥脆,牙齿轻轻一磕,就清香四溢,包在中间的馅料甜滑软糯,还带着种梅花的清香,正好与外面的香脆相呼应。 温老太越吃越开心,咽下了口中的点心,目光不禁又瞥向了另外几个盘子——这几道凉盘瞧着也不错哟,光看色和香就是上佳! 她只顾着自己吃的开心,在一旁陪坐的郑氏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惴惴不安起来。 前年先帝驾崩后,盛王老太妃惨遭丧子之痛,险些就跟着去了,亏得老人家出身将门,自幼习练一套家传的养身功法,病好之后倒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可她这身上好像没留下什么病根儿,但心上却是难说,自打那会儿起,她就性情大变,时常郁郁寡欢,常年都不见一个笑模样儿。 到了今年一入冬,她又是一场大病,引得当今圣上都亲自去探望了两次,但别说,这老太太还真是福大命大,忽然有一天就醒了过来。而且,她这次醒来,瞧着比往日还更精神了几分,就连往日的阴郁都一径扫去。 说实话,就连郑氏也没想到,她真会亲自来赴自己这“赏梅宴”,而不是打发人随意赏些东西了事。 但如今瞧着,老太太这样子又太过“轻松”了些,就连吃个点心都能吃出一脸的笑意,倒让郑氏心中不免担忧——这不会是病没好透,又发了什么癔症吧? 眼看着对方捏起了第三块梅花酥,她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郑氏是在先帝登基之后才入的宫,与自己这位亲婆母并没有真正相处多久,自然也不太了解对方的脾性,要说多深的情分,也未必有。 但眼下,她对对方的关心,却是万分的诚心诚意——这一位可千万别在自己这梅花宴上出什么事儿啊! 虽然有“天家无父子”的说法,称皇家亲情淡薄,可这事儿也要分人啊! 且不说先帝是孝子,对自己双亲至孝,宁可打烂了半个朝堂诸位大人们的尊腚,也要给自己生父追了皇帝的尊号。 潜邸之时,当今圣上更是长在盛王老太妃膝下——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当年老太妃多疼自己这个大孙子,如今,圣上就有多孝敬自己这个亲祖母! 而郑氏自忖,虽说自己名为太妃,实则只是有幸生了个皇子,才没有跟着其他皇帝遗孀住进皇庙的寡妇罢了。世人又说“母凭子贵”,但偏偏就连郑氏自己,也对着自己这个一事无成,眼看就要弱冠,却在自己亲哥手里连个实差都讨不下来的靖王殿下夸不出口来。 万一老太妃有什么不妥,她还真怕圣上迁怒到自己头上来! 亲自为老太妃斟了杯茶,仔细瞧着对方的神色,郑氏开口道:“母妃,真没想到,您老人家竟然亲自过来了!” 温老太妃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笑眯眯答话:“这大冷天的整日闷在府中,倒不如出来透透气,也松快松快!” 见对方言辞清晰,眼神清明,郑氏略微松了口气。 这一说起话来,也勾起了温老太妃的好奇心,自然也停住了嘴,不再一个接一个地吃点心,她朝着郑氏使了个眼色,做出一副神秘状,故意压低声音道:“听说你这次宴席,把京城里的小姑娘们,全都给叫来了?” 郑氏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幅模样,倒好似个“老顽童”一般,看着那亲切慈祥的面容,她心中一松,不由得也低声说出了心里话:“母妃,您是知道轩儿那孩子的!如今,圣上登基都快三年了,瑞王、康王早已经各自领了差事,堪称圣上的左膀右臂。只他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招猫惹狗的,没有一点正经模样!如今,哪怕圣上真赏他个差事干,看他如今的样子,我还怕他辜负了圣恩呢!他如今也到了年岁,也该定下一门亲事,让他收收性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温老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典型的老母亲心态:熊孩子太幼稚贪玩怎么办?一结婚,自然就会变成熟了! 除了老母亲的美好愿望,郑氏话里话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先成家再立业,等他成了亲,圣上也该给靖王安排个差事了吧? 原来,这位靖王殿下,如今还是个“无业游民”呢! 大周朝立朝二百多年,原本也是采取的“藩王守土”,皇子们封王后各有封地,藩王们为大周镇守各地。 但这样一来,渐渐出现了几个问题:一个就是,地总共就那么多,分着分着它就不够用了啊!况且,国库的税收也随之不断减少。其次,藩王在封地权力太大,不但拥有封地的税收,更是拥有官员任免权、征兵权,可以说是“国中之国”,严重影响了中央集权。 于是后来,皇帝不断采取“削藩”措施,对封地上皇子的权力进行约束,而封王之后又封地的情况也越来越少。 虽然到老盛王的时候,还得了一块封地。但到仁宗时,他的兄弟们就只是封王,不再有封地了。仁宗无子,等到了德宗这里,除了太子姜元辙,其他三个儿子依然是只封王不封地。 没有封地的皇子们,自然要追求另一种上进,不能镇守边疆,那就入朝堂为皇帝办差吧! 可这差事却也不是排排坐分果果,能够人手一份的。比如仁宗在世时,就给自己同母的弟弟端王安排了户部的差事,十足的肥缺,而他的另一个弟弟——夺嫡时的竞争对手,却是熬到老也没办上一件差事。 如今,兴庆帝的这三个弟弟,二皇子瑞王姜仲辕和三皇子康王姜叔轨皆已入了朝堂,各自领差。 只有最小的姜季轩还在那里悬着呢!这让郑氏怎么能不替自己的儿子着急呢? 第3章 第三章石后听闲言 郑氏望子成龙的这份心意,温老太虽然看得很明白,但她看得更清楚的却是,这位靖王殿下可不怎么理解自己母亲的这份心啊! 幸好,这位靖王殿下尽管有点骄纵任性,但明面上还是不敢有什么忤逆之举,席上也规规矩矩的特地来给盛王老太妃与自己母妃请了安,又与诸位夫人见了礼。如郑氏所愿,好好地向席上诸位夫人小姐展示了一下自己清俊的好卖相。 温老太在一旁乐呵呵看这母子俩斗法,见他乖乖前来请安,心中暗道:你还别说,这孩子不斜着眼睛拧着脖子筋说话的时候,这小模样儿还挺帅!不用说,这是遗传了自己的好基因啊! 许是先前同老太妃交了心,郑氏再说起话来,除恭敬外又亲近了不少,她笑道:“母妃,我看今日这梅花酥做的很不错,竟能入了您老人家的眼。等会儿,不如就让那个厨子随您回去吧?” “嗯,嗯?”温老太正在欣赏甜白瓷玉壶春瓶中插着的一支红梅,心道:这搭配倒是鲜亮好看,仿佛真是园中的白雪红梅,不经意间听到郑氏的话,还有些反应不及,接着,她就明白了过来——哦,郑氏这是在孝敬自己呢! 啧啧,不得不说,这皇家的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大气有排场啊!人家都不说“既然您爱吃这点心,我送您个方子自己回家做去吧”,人家直接送厨子! 温老太笑着摇摇头,却没有答应下来:“前几日我身上不爽利,许是吃的清淡了些,今日才有些贪嘴了,你倒也不必如此!” 见对方不答应,郑氏也不再多说,便点头作罢。 温老太见她面上讪讪,又笑道:“你这广撒网,也得有个重点吧?怎么样?有没有哪家的姑娘是特别中意的?” 郑氏正要答话,温老太怀中的小黑猫突然跳出了她的怀抱,蹿下了地后,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的来到了席中一个姑娘面前,冲着她不停地喵喵叫了起来。 “黑米!干什么呢?快回来!”温老太连忙迭声唤它,抬眼一看那姑娘,她却是被吓了一跳:无他,这姑娘的体型也太“丰满”了! 如今的审美,倒不像自己所在年代某些时候越来越极端,非要瘦成竹竿才叫好看。相对而言,大家更喜欢丰满些的身材,就比如温老太自己,就是个圆圆脸的富态老太。 但是,凡事都有个度。 就算在以瘦为美的年代,瘦到皮包骨头尖嘴猴腮,也没人说好看。而这个以胖为福的年代,胖如这个姑娘,一个人竟顶得上旁边三四个小姑娘的宽度,也显得有点另类了。 那姑娘见老太妃看向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又见那小黑猫朝着自己张牙舞爪,更是手足无措,一张脸涨的通红,竟是汗如雨下,连额边的碎发都汗水被粘到了脸上。 见她如此局促,温老太便温和的朝她点头一笑,不再刻意看她,又唤了两声,才把依依不舍的小猫唤了回来。 说是“赏梅宴”,自然不能光坐在屋子里赏,等众人杯停箸投,郑氏便笑道:“园子里的凉亭早就用帐子挡了风,又烧了暖炉,不如让孩子们去园子里玩耍吧!红梅到底要称着白雪看,才有那份韵味。笔墨颜料都已齐备,有得了好诗的,有了画意的,不妨都尽情施展,让那院子的梅花也沾些墨香气!” 她这话一说,众人自然都捧场,席间有几个颇有才名的姑娘,还没赏花,就开始打起了腹稿,也有活泼又自傲的,起了一争长短之心,又起哄说要分出名次,还要向太妃娘娘要彩头。 郑氏自然都应允了,拿了几样首饰当彩头,又嘱咐了靖王往男客席上去招呼,也是一样比诗画,同样许了几样宫里带出的珍品作赏,靖王依言领命而去。 别看兴庆帝没给自己这个幼弟安排差事,但说起来他对这个弟弟也是十分关爱,比如赐下的这座靖王府就修得十分的精致,让工部请了江南的园林大师负责建造,堪称一步一景。 其中这片梅林,种得也十分讲究。这梅林之中的梅树皆是从山间移植来的老树,栽种的疏密有致,不但以彩石铺出一条条小径,路旁还设了石椅石凳以供人休息,林间还安了几座别致的太湖石,都是特意大老远从苏州运来的上品。 话说靖王领了母妃之命,打发了身边的长随去库房领要做彩头的物什,自己却独自一人走进梅林,沿彩石小路去往前院。他的步伐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在了一座太湖石前,抬头望着眼前这块奇石,从那镂空的蜿蜒石洞中,他竟看出了硕大的“自由”二字! 这一回,恐怕母妃是铁了心,要给他把婚事定下了!居然连那位老太太都给请了来!自己这是“鱼搁浅滩,鸟入樊笼”,逃不掉了啊! 他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正在悼念自己即将逝去的自由,却忽然听到石后有一人冷哼道:“她不是许久不出门了吗?怎么忍不住了,这次居然也来了!” 另一人接话道:“柳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大姐乃是府中嫡女,如此佳宴,她怎么就来不得呢?” 听到这话,那人立时笑出了声来,声如银铃,话语却如淬满阴毒的冷箭:“哈哈,谁不知道郑太妃这个‘赏梅宴’目的为何?她那副尊容,倒也敢来凑这个热闹?难道不怕再把王府的凳子给压坏了吗?你也不必替她遮掩,我看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柳姐姐,你要是再这样诋毁我大姐,我就要与你翻脸了,她不过是生得珠圆玉润了些,哪里有你口中那么不堪嘛?” 听到“珠圆玉润”这四个字,姜季轩就确定了她们说的究竟是谁——正是刚刚席中,引了老太妃小黑猫的那个姑娘,翰林院掌院学士林英的嫡长女!主要是这位姑娘在京中实在名气不小,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位姑娘的身段! 这里面还有个故事,说是有一日,征西侯府上待客,这林家的马车停下后,林大小姐正要踩着轿凳下车,谁料这凳子福气太薄,林大小姐这玉足一碰啊,生生把这凳子给踩了个粉碎! 当时,眼看着林大小姐就要来个五体投地,幸好她身边有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身手敏捷地飞扑上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垫了一垫,才免了她破相的危险!那个小丫鬟听说险些没救回来,躺了足足俩月才下的了地! 这件事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绝对不会有假。虽然在后来的流传之中难免有人添油加醋,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那小丫鬟能在林大小姐这身段之下逃生,也是十分命大,后来听说她也从低等丫鬟被提成了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听到太湖石后那两女私语之声,姜季轩不禁摇头,心说,等会儿得抽空跟母妃说一声,她爱怎么相看就怎么相看,但若让他娶这柳小姐或这一位林家小姐,他可是抵死不从的! 无意中听得了这几句刻薄闲话,姜季轩更是意兴索然,正要悄然离去,免得被她们看到了,大家面上难看,却突然听到那位柳小姐又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俩儿是打小的情分,你也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等过了年,你可都十八了!难道她一辈子定不下亲来,你就要随着一辈子不定亲吗?” “唉,这也是我的命啊~~”那另一位林家的小姐这一句叹,尾音转了十八个弯,满满的哀怨之情。 “哎呀,莫要自怨自艾!你我情同姐妹,我倒是替你想了个好主意,若是能成,你那位好大姐就不是问题了……” 听到这里,姜季轩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甚至还把头悄悄往石头的空洞上靠了一靠——听人家背后说人坏话只是有些尴尬而已,但这里面若是再有些什么阴私勾当,他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可那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不知是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那俩姑娘已经离去。他听着听着,渐渐就再没有什么声响传来。 这下倒叫他心急起来,想从那镂空的石洞中看看那两人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却是偏偏没找到一个两边通透能看到对面的洞口来! 最后,他干脆蹑手蹑脚做贼一般趴在太湖石后,轻轻从大石边沿探出了头去,这下子倒是看清楚了:大石头后面只有空荡荡一片雪地,除了几株老梅,什么人都已经不在了。 姜季轩拧着眉头,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他现在是否应立时回转告诉母妃一声?但除了几句闲话,他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听见那个柳小姐到底是做何打算!又该怎么和母妃说呢? 最后,他把脚一跺,激起了一地雪沫。也罢,自己先去前院安排好了客人,让老吴招呼着他们,再回去禀告母妃!那二人纵使有什么诡计,料想也不敢在自己这靖王府中造次,大不了让母妃向那位林大小姐提个醒,想必也就够了吧! 做了决定,他不再在梅林中停留,快步流星匆匆赶去了前院。 安排了小姑娘们往园中去赏梅,屋里也并未冷清,郑氏一早就安排了人采了梅枝回来插瓶,又有小姑娘们不断折了新鲜的梅花送来,这室中浮动的幽幽梅花冷香便绵绵不绝,愈发令人神清气爽。 席上未外出的夫人们,正一边赏梅,一边赏着姑娘们传回来的诗画,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郑氏眉头一蹙,刚要斥人去探看出了什么状况,就见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进来后,她就跪倒在地,朝着郑氏禀报道:“禀太妃娘娘!林家大小姐她突然发了急症,已经晕过去了!” 第4章 第四章林大小姐香殒,王四喜生疑 郑氏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胸口突突一阵心悸,她说为何一大早眼皮就一直乱跳,刚才还担忧温老太妃会否在此出事,万万没想到却是应在这里!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问那丫鬟究竟发生了何事,就见一个妇人猛地自席中站起身来,一把将帕子蒙到了脸上,哭天抢地的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啊!” 那妇人身穿一件藕荷色的大褂,下配一条丁香色的马面裙,坐在一众不是藏青便是黛蓝的夫人中显得格外年轻精神,但她的衣服虽然颜色娇嫩清雅,所戴头面却是珠光宝气,光是金步摇就插了好几支,如今摇头晃脑地哭喊起来,金光闪闪刺得人眼花。 郑氏见她这般作态,心中愈发不喜,只是说那林大小姐发病晕倒,她怎么立刻就哭得好似人已经没了一样?这是在触谁的霉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是人家的亲妈吗? 她心中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先是对着身边的丫鬟道:“快传府上的太医,去给林大小姐看诊!给其他姑娘们传话,让她们都先回来吧!再叫个人,去把靖王和林家大公子叫进来!” 她雷厉风行地做了一串安排,却是连眼风都没有给那放声痛哭的妇人一个,那妇人见她自顾自安排,也讪讪地收了声,低头拿帕子抹了抹泪,才怯生生道:“启禀太妃娘娘,妾想去看看昕儿。” 郑氏朝她微微一笑,和蔼中却透出几分威严:“林夫人何必如此心急?太医已经去为林大小姐诊治,我们此时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听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起码得知道,她这急疾是因何而发吧?” 言罢,她这才坐回原位,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对那还跪在地上的丫头叱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给本宫一一说来!不得有丝毫欺瞒!本宫要知道,那林大姑娘究竟是因何发的病?” 那丫鬟此时已经调匀了呼吸,慌张的神色也已收敛起来,仍是跪在地上,口齿伶俐地把事发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这事儿说来也不复杂,原来是御史台御史中丞柳赦家的三小姐找了林家大小姐赛画,请诸位姑娘们做评判,还相约了输家见赢家便要退避三舍,不得与其出现在同一宴会。林大小姐气不过,自然应允。 两人画完后,众人皆选柳三小姐的画作为佳,林大小姐不乐意,与她争辩了几句,结果不知怎么的,那画案突然断了。 柳三小姐就笑她是“摧木辣手”,前有轿凳,后有画案,说她再出来赴宴,恐怕连人家家里的门槛也要踏破了。 林大小姐羞愤不已,转头就跑,可跑了没几步,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温老太不禁皱了皱眉,听到了“压断轿凳”的话,她才想起来那小丫鬟口中的林大小姐究竟是谁,原来她就是刚刚得了黑米青睐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 “原来如此。”众人听到这里,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看来是那林大小姐气性太大,又一时着急上火,许是气晕了过去,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位林夫人原本还急的哭天抹泪,待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见竟然又牵扯到了柳中丞家的千金,便悄悄地收了泪,坐回了席上,一言不提去看林大小姐的事儿了。 温老太却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说起过度肥胖的危害,现代人几乎人人都知道,无论是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的“三高”,还是心脑血管疾病,都可能由过度肥胖、所引发。 而那个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看她的体型,也不排除会有高血压或是其他更严重疾病的可能性。 想到这儿,她又起了好奇心,想要去看看那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真的急火攻心,被气得晕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呢?不知道如今的太医会怎么诊治? 想到这儿,她就向郑氏道:“我去看看那小姑娘,可怜见儿的,本来是出来赏梅玩耍的,倒叫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遭了这么大的罪!” 温老太妃只不过是有口无心地随意感慨,席中立刻有人起身向着她躬身道:“都是妾管教不严,才让那孩子口无遮拦,竟把林大小姐给气倒了!这都是妾的不是,还请老太妃降罪!” 温老太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出来领罚的正是那位柳三小姐的母亲。 她心中暗叹:这就是这个世界最让她不习惯的地方——尊卑有别。尽管自己可以因为身份不讳言,但保不齐别人都各个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知道把她的一句随口之言过度解读成了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懒得解释什么,反正那个柳三小姐也并不无辜,这妥妥的是就是霸凌嘛! 她干脆地挥挥手道:“知道管教不严,那以后就严加管教嘛!现在暂且不提那个,我们先去看看那个林姑娘吧!” 她这一动,郑氏也跟着动,接着,一屋子的人乌压压一片,就都跟着往林小姐所在的客房走去。 她们这群人走到半路,就碰到了被郑氏叫回的一群姑娘们,她们原本是莺声燕语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回来时却都是垂头丧气,没了活力——看来那林小姐的晕倒着实是吓到了她们。 其中最沮丧的就是柳三小姐,看来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此时小脸一片煞白,林二小姐陪在她身边,正不住地出声安慰。 一看到自己的女儿,柳夫人连忙快步上前,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面色古怪地瞥了那林二小姐一眼,口中怒骂道:“你这个孽畜!还不快来向盛王老太妃、太妃娘娘请罪!” 温老太很无奈,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呀?要道歉,不也是该跟人家那位林大小姐道歉吗? 她正想着,又有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赶来,这丫鬟却不像之前那样直接禀告消息,而是在郑氏身边的大丫鬟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眼见着大丫鬟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但却没有耽搁,连忙走到郑氏身边,也低声耳语起来。 “怎么会!”郑氏低呼出声,又立刻收了声,脸上虽敛了惊色,却将手中帕子紧紧攥住。 她微微合了合眼,心中一番计较后,却是先朝着温老太妃道:“母妃,这天气如此严寒,不如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来回禀您!” 又朝着众人道:“林家大公子已经过去了,他到底是外男,不好就这样与众位姑娘相见。我看各位都受了惊,不如各位夫人与姑娘们都先回去吧?” 此时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一瞬间放大的瞳孔,高抬的眉毛,与那声猝不及防出口的惊呼,却被温老太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她想了想,此时还是自己出声为好,便立刻应和道:“对!如今一大群人过去也是裹乱,你们就都先回去吧!” 言罢,她转身却对郑氏道:“你还年轻,经的事儿少,倒不如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若有什么变故,我也能帮忙拿个主意!” 郑氏正在六神无主,闻言心中一动,躬身行礼道:“那就多谢母妃了!” 众人此时谁还看不出事情不妙?但哪个也不愿去趟这个浑水,纷纷顺势告辞而去。 很快,众女宾就只剩下了柳夫人与柳三小姐,以及林夫人与林二小姐几位。 那柳夫人此时心中不知有多后悔!此次赏梅宴,原本她并不打算带上自己的小女儿,因着她早就订了亲,明年就要行大礼。如今正该在家绣绣嫁妆,也收收心。 但这个女儿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平日里有点娇惯,她听说自己的玩伴林晴儿也要来,便撒娇卖痴,非要也来赴宴。 柳夫人一时心软,便携了她前来,但此刻看看小女儿,以及还站在女儿身边的林晴儿,哪里还能有好脸色?自家人知自家事,不用说,自己女儿肯定又是替她这位“好姐妹”出头,才惹了这种麻烦! 见无关人等都已经散去,郑氏才向自己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她的大丫鬟此时才躬身朝林夫人行了个礼,口中道:“林夫人,请您节哀,令嫒病发得太急,已经仙去了。” 郑氏的大丫鬟说是丫鬟,实则乃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身上也是有品级的女官,而这位林夫人则是继室,更是到如今都没有诰命在身,是以她只是躬身行礼。 林夫人闻言,吃了一惊,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时大哭,却是连连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像被抽出了脊柱,摇摇晃晃就要往下瘫。 林晴儿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自己母亲,口中急切呼唤:“母亲,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林夫人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我会没事?我怎么可能没事!?若是你父亲知道了,我可怎么活啊!” 林晴儿闻言脸色一变,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怯怯哭泣起来。 柳夫人此时的脸色也阴沉得吓人,这事儿万一传出去了,让她的女儿还怎么做人?可今天宴席上那么多夫人小姐都在,她又怎么可能堵的住悠悠众口呢? 为今之计,只能在林大小姐身上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转机了!或许,是那位林大小姐身上早有恶疾,不过是恰巧在此时发作罢了! “居然就这么没了?”温老太心中一沉,胸口立时被堵得难受。 一个花季少女,虽然因为体型受了些挫折,但她原本的未来应该还长啊!也许减减肥就能上演一出逆袭,出落成个大美人。 她既然敢与人比画,输了也不服气,定是有几分才气,假以时日,或许也能成一代大家。 但是,此时却什么都没了,没有未来,也没有可能。 “老太妃,太妃,夫人们,”这时,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是不是该去问问那位太医,究竟大表姐发的是什么病?人到底是怎么没得?” 众人这时才发现,现场原来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她挽着双丫髻,穿着一件水绿的长裙,恰好跟靖王府上的丫鬟服色相似,干瘦的小身板十分不起眼,是以方才站在一旁不出声时,竟被人当作了王府的丫鬟。 “表妹!这里自有太妃做主,你就不要多话了!”林晴儿见到这个表妹突然出声,忍不住喝到。 那个“表妹”摸了摸鼻子,皱起了细细的小眉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竟又往前站了一站:“二表姐,此言差矣!倘若太医不好查验大表姐的死因,正好让我出一把力!” 说到这儿,她转身朝向了温老太妃,却是拱起了手来,如男子般朝她作了个揖:“启禀老太妃娘娘,我乃是襄叶县县衙仵作王四喜。我大表姐素日里身体康健,我怀疑她的死另有蹊跷,还望老太妃准我查验一番!” 一直双目无光,歪在林晴儿怀里的林夫人似乎突然回过了神来,但等她听清了王四喜的话,突然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5章 第五章数九寒天,热死人 姜季轩正在席中听人吟诗,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好不快活,还暗自选了几首钟意的诗词,心道,回头要请春风楼里的燕燕姑娘谱上曲子,弹了来听才好! 一听说林大小姐昏倒的消息,他虽并不意外,也着实懊恼: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刚刚听说柳小姐要害她,她便出了事! 那个柳三小姐也太过大胆!他还心说她不敢在自己府上造次,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哪里还敢耽搁?寻了正在挥毫泼墨的林家大公子,两人立刻匆匆往后院客房赶去。 林大公子林昭乃是林大小姐的同母兄长,两人皆是林掌院的原配嫡妻所出,感情深厚,自是与旁人不同。 丫鬟前来传话,只说了林昕儿发病昏倒,却没有详细交代经过。 林昭却是不免心中生疑:昕儿平日里身强体健,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说起来身体比自己还强些! 这大冷的天,她因怕穿厚了更显笨重,就连厚些的夹袄都不肯穿,也红光满面不觉寒冷,怎么会突然发什么急病呢? 他心系亲妹,低头默默赶路,也没有功夫跟靖王客套几句。 林昭不说话,姜季轩也是一言不发。他心中正在后悔,没有及时告诉母妃那柳三的伎俩,以至出了这种麻烦,却不知她到底用的什么阴损招数?那林大小姐此时究竟如何了? 两人一路上脚下生风,却都是沉默不语,沿着林间的彩石小路走得飞快。 正在马上就要到客房之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林中窜出,竟是直直就要撞向靖王。 姜季轩连忙侧身往旁边一闪,又顺手扶了一把,这才看清,原来窜出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怎么这么冒失!”姜季轩心中正窝火,忍不住厉声呵斥,但他仔细看了看,又道:“不对啊!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生?你这衣服也不是我们府上的啊?你是哪家的丫鬟?不跟着你们小姐,怎么在此地乱晃!” 那丫鬟闻言浑身一颤,也不顾地上结冰上冻的,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靖王皱起眉头打量着对方,刚要打发她走,却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唤道:“你不是石绿吗?怎么不跟着你们小姐,反而在此地徘徊?” 原来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也是故事里护主荣升的那一位。 那丫鬟这才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抬头一看是自家公子,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了林昭的脚,竟是放声大哭起来:“大公子,您快去救救小姐吧!她快要不行了!”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皆是面色大变,之前还只说是昏倒,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行了呢? 林昭更是心急,他一把将石绿从地上拉起来,连声道:“她在哪儿?你快领我去!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边走边说!” 石绿抹了抹泪,快步跟上两人,喘着气地把柳三小姐与林昕儿的争执说了一遍。 “何至于此啊!”听完了经过,靖王不禁扼腕叹息,就算那柳三小姐是刻意挑衅,但这原本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果怎会如此严重! 偏偏此事发生在他府上,让他这个主人家也是左右为难。万一那个林大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该如何是好? 林英林掌院乃是翰林院掌院,亦是文林领袖,柳赦柳中丞则是御史台中丞,可谓是监察百官。 他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郡王,手中没有一点实权。他母妃还巴望着,要他去找皇帝大哥讨个实差呢!得罪了这两位,他可还怎么敢上朝堂啊? 他们两人的信息虽然得的晚了些,脚程却快,刚走到客院门前,正巧遇到了郑太妃一众人等。 温老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脸焦急的青年,他许是急着赶路,长袍的下摆也被掖进腰间,长靴上还沾了许多泥土,咦?仔细看去,那泥土竟隐隐是个手掌的模样。 不用说,这位定是那林大小姐的兄长,林家大公子了! 林夫人见了林昭,如同耗子见了猫,吓得浑身哆嗦,哪里有半点继母的样子。还是看起来娇娇怯怯的林晴儿壮着胆子,报了句:“兄长,大姐她,她已经去了……” 说到这儿,她就哽咽着再发不出声,低声啜泣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再看众人神色,林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圈一红,紧紧合上双目,却是挡不住两行热泪汩汩而出。 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才子,得空时能教儿女念两句诗词,便已经极难得。他偏又自认情深,多年不肯续弦,只让一个妾室管理后院,后来在老母亲的劝说下,才勉强给她扶了正——便是如今这位林夫人。 妹妹那时候还一丁点大,林昭也只是个孩子,就得操心看奶娘有没有尽心,每日饭食是否可口,冬日添衣夏日用冰,这种种庶务繁琐,但他却从未抱怨。 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被他养得白白胖胖,他心里隐隐也有几分满足,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娘亲的嘱托。 可这不过半天功夫,好好的人居然就这么没了?不,他不信! “让我看看她!”林昭睁开眼,他的语气不善,却没人会在这时候挑理儿。 “这是自然,这边请!”郑氏叹了口气,亲自抬手指路。 客房并不大,只是供客人平日歇息所用,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格外局促。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王府的丫鬟和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常驻靖王府的楚老太医。 见这么多人一拥而入,楚太医不由得皱起眉头,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病人亲属,他本该应付的轻松自如。 但这次的情况却有些古怪,叫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昕儿!”看到了自己妹妹,林昭再也忍不住情绪,上前摸了摸妹妹的脸蛋,却是触手冰冷,再忍住心痛试试她的呼吸,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此刻已经天人永隔了! 林昭颓然坐在榻边,一时心痛如绞,原本还不愿相信的事实此刻就摆在面前。 他恍惚半晌,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一圈,待落到了柳三小姐的脸上,那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刃。 但他还是强忍下心中怒火,站起身来,朝着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拱手道:“多谢老太医施以援手,还请问,我妹妹究竟是因何身故?” “这个嘛……”楚太医沉吟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却是没有立刻回答。 郑氏见他吞吞吐吐,也不免心急。 人命关天,就算自己这个主人没有尽好待客之责,相比之下也不是大事了! 不管是那林昕儿身患隐疾,还是被那柳三小姐活活气死,都得把话说个清清楚楚才好。 他这般支支吾吾,倒像是有意遮掩,若是引人猜想,还以为是王府有意偏袒,怕不是更要惹得林柳两家不满? 她索性出言命令道:“楚太医,不管有何内情,但说无妨!” “老夫不敢隐瞒诸位,只是林大小姐这症状……着实有些古怪。”楚太医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罢了,不管此事如何离奇,但他行事坦坦荡荡,只管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假如事后有别的医者看出其中蹊跷,那他自认技不如人也就是了! “哪里古怪?可是那种隐秘的不治之症?”闻言,柳夫人眼睛一亮,也忍不住追问道。 楚太医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终于说了出来:“这位小姐的病症十分常见,但是,却万万不该在此时发作!她这病乃是热气闭塞孔窍所致,因而昏迷若惊,此为暑厥。但可惜,老夫来得太迟,已经施救不及啦!”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上皆是难以置信,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说林大小姐是中暑致死的? 温老太太在一旁瞧着这一幕人间悲剧,闻听此言,也是皱起了眉头。怪不得这位太医不敢明言,这事情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信啊! “中暑?哈哈…”林昭似哭似笑地反问了一句,突然转身把盖在林昕儿身上的被子一下子掀开,朝着众人道:“你们自己来看!我妹妹身上这件衣服,只是一件薄薄的夹袄!她怎么可能会中暑?”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林大小姐身上衣物凌乱,光着两只脚,露出了惨白的一双玉足。 但谁都看得出来,那衣服只是秋日穿的薄袄,如今天寒地冻,哪怕林大小姐比常人丰满,也只会冷,哪里会热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林昭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定,向着众人道:“如今我妹妹死的如此蹊跷,我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为她申冤!” 说到这儿,他又看到了妹妹那双裸露在外的双足,强按下心中痛楚,向着缩在角落的石绿道:“石绿,快来替小姐梳妆,她素来爱整洁,莫让她如此这般上路!” 说到上路两字,他神色戚戚,让旁观者也不免一阵心酸。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转过视线,都是一脸异色,原来这阻拦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告奋勇”说自己是“衙门仵作”的那个小姑娘! 王四喜走上前来,先是对着林昭行了个礼道:“大表哥,你先莫急,先来让我为大表姐查验查验!” 林昭看到她,也是心中一动。 林英乃是寒门出身,他姨母嫁的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当地一个衙役。这人祖上三代都在县衙里任仵作。仵作这个行当虽然不怎么上得台面,但王姨父却靠着一手祖传的秘技,得了上官的赏识,不但升了职位,家里日子过得也颇为殷实。 林英幼年时没少受这位姨父的照顾,就连上京赶考的盘缠,也是由其资助,待到他飞黄腾达时,常常想要报恩,却是一直没有良机。 直到前些日子,王姨父托人带了话来,想要请林英为他这个孙女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他这才算是得了个回报的机会。 是以,林掌院对此事十分重视,比对他亲闺女的婚事都要上心,责令林夫人无论是赴宴还是交际,都必须带上这位王姑娘。只不过,这个王姑娘性情却十分古怪,常有些出人意料之举。所以,这份嘱托,林英至今也没完成。 林昭知道她的根底,心道,这位表妹家里有些秘术。况且男女有别,即便要查死因,妹妹的尸身也不便任人翻看,倒不如请这位表妹先查验一番,倘若在太医不察之处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更好?最重要的是,这一位知根知底,岂不是比外面请来的医者更可信? 第6章 第六章王四喜验尸 “那就有劳表妹了!”林昭对着王四喜拱起手来,十分郑重地躬身作了个长揖。 王四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侧身让了一下,亦是拱起手来回礼道:“还请大表哥放心,四喜自会尽心竭力!”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好阻拦:这时阻拦,不是明摆着心虚吗? 王四喜也不客气,直接朝着众人道:“各位,还请行个方便,先出去吧?” 既然要查验尸体,众人当然不便在此处多呆,温老太妃便做主道:“行了,你们都先去旁边屋里呆着,不要破坏现场。” 王四喜又道:“还劳烦给我打盆水来!” 郑氏叹口气,朝旁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自然有人去院里打了盆干净的水来。 “那就拜托王姑娘了!”她顺势说了句,就往门外走去。 柳夫人拧紧眉头,既希望验出点什么,又希望别验出什么,想留下来仔细看看,又见众人都往外走,便只得也跟着往外走,不过心中难免暗自盘算,该怎么把女儿摘得干干净净才好! 众人鱼贯而出,温老太妃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她把黑米放到了一边,朝着门外来了一句:“你们且在旁边屋里稍等片刻,这里我来看着就好!”言罢,就利落地关门上栓,这才朝王四喜道:“小姑娘,这验尸之事我也略知一二,不如我跟你搭把手,从旁记录如何?” 寻常验尸之时,一般至少要有两人,一人主验,还有一人在旁边即时记录验尸结果。 王四喜平时也是如此操作,此时见这位身份尊贵的老太妃主动要帮忙,她居然也不知惶恐,竟然就毫不客气地拱手道:“那就有劳老太妃了!” 只见王四喜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皮囊,将卷着的皮囊展开后,温老太发现,这个小丫头还真不简单,这些家伙什儿看着还都挺专业! 王四喜先取出了一个瓷瓶,往那盆水里倒了些粉末,很快,那盆水就变成了半凝固的白色液体。她将双水插入盆中,再取出时,双手之上就好似覆了层薄膜,稍待片刻,那薄膜逐渐凝实,竟是好似一双现代薄橡胶手套的模样! 温老太看得啧啧称奇,心道,这小姑娘果然有些门道,看来万万不可小觑古人啊! 自己也不能掉链子,她连忙往书桌上去寻笔墨纸砚,这也是客房里常备的物件,倒也并不难寻。因着今日宴客,就连墨水也有现成磨好的,只是这墨水有些上冻,她将其放到手炉上,才化了些出来。 将纸张摊开,压好了镇纸,王四喜那边便出声道:“准备好了吗?现在开始吧!” “好了!”见她一脸肃色,温老太也严阵以待,高声应到。 “记,兴庆元年腊月初三,验女尸一具,年一十九岁,身长五尺六寸……” 虽然这个年代一般不会解剖尸体,但专业的仵作已经有了一套完备的验尸方法。包括寻常人容易忽略的头顶发间、耳内、si处、腋下,王四喜都查验得十分认真,没有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温老太只是认真地进行着记录,并没有出言打扰,直到对方完成了所有的查验。她才望着手中的记录,出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跟太医判断的一样?” 王四喜看起来不过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力气却是大的惊人。她也不让温老太帮忙,自己一人就帮林昕儿穿起了衣衫。 这时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尸僵,关节等处慢慢变硬,何况林昕儿本就体型臃肿,穿上衣物谈何容易?但王四喜却不知有什么诀窍,在尸身上几处地方按压几下,就轻轻松松给她穿好了衣服。 听到温老太问话,她没有立刻回话,想了想后,才答道:“没错,根据我的检查结果,表姐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所有特征都符合那位老太医的说法,她的确是因暑厥而亡的!” 听到这话,温老太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出声,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她重新审视起了手中的验尸记录,目光落到了其中一行字上后,却是停在了那里:双脚脚腕处有轻微红色勒痕…… 王四喜将手上的“手套”揭掉,扔进了水盆之中,然后就收起了自己的工具,对着温老太妃道:“那么,我就将这结果如实告诉表哥和表婶了!” 说完,她便走到了门前,准备开门。却不料,突然听到脚下传来“喵”的一声,原来是小黑米左右摇摆的小尾巴险些被她踩到。 王四喜哎呀一声,向着小猫拱手道:“对不住了,没看到你!” 听到这个叫声,温老太也放下了手中的记录,走到小黑米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将它抱入了怀中。小黑米自从跟她一起穿越到这里,就变得越发聪慧通人性,此时,它似乎也接受了对方的道歉,朝着王四喜低声哼哼两声,就把脑袋靠在了温老太的肩头。 郑氏招呼众人在旁边的屋子里坐定,才发现温老太妃竟然没有出来,问了丫鬟,才知道老太太竟然自己留在了那里,她暗恼自己也是被这烦心事遮了眼,竟然没看好老太太!但心知老太太性情执拗,当初连先帝都拧不过她,自己也就别自不量力去讨嫌了。况且,老太太这把年纪,见多识广,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不妥也未可知! 众人坐定,林昭隐忍不发,但攥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松开,他虽低垂着头,目光未离身前一尺之地,但他那未发的怒意哪怕只是火星点点,一旦燃起也会成燎原之势! 柳三小姐一听楚太医说林昕儿的死因乃是中暑,便放下了心来,但此时见林昭如此,就如坐针毡一般,不由低声向着自己母亲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们就速速离去吧!” 柳夫人板起脸来,横了她一眼,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之前任性闯祸的时候又干什么去了? 她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转脸便换了副悲悯神色,朝着林昭道:“林大公子啊!昕儿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种意外,我这心里也不知道多难过。” 说着,她眼圈也红了起来,拿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心中苦楚,但听我一句劝。不管昕儿这病如何古怪,但如楚太医这样的杏林翘楚,一生活人无数,堪称德艺双馨,想必是不会诊断错的!方才,你那样说话着实有些不妥,难道楚太医还会刻意欺瞒不成?你便是再另寻医者,难道他们就一定会比楚太医医术更高明吗?逝者已矣,你总也要为活着的人多考虑一下嘛!” 林昭闻言,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依然垂头不言不语。 柳夫人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劝了这几句,便没有再多言。 楚太医坐在一旁,听着柳夫人这番“赞誉”,心道: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可算不得什么杏林翘楚,“杏林翘楚”可都在宫里圣上身边呆着呢! 他心知那柳夫人话里有话,但之前既已说出了那番不合常理的诊断结果,他如今也不好妄自菲薄,否则可就真成了“有意欺瞒”,于是干脆学那林大公子一样做个锯了嘴的葫芦。 郑氏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苦笑,眼神一转,却看到靖王朝柳三小姐脸上不住的打量,她气立刻不打一处来:这孽障!那柳三小姐已经定亲了且不说,光说她这口无遮拦的刻薄劲儿,他竟然也能看得入眼?! “咳咳,”她捂住嘴佯咳了几声,看众人看来,她便道:“众位先少坐片刻,我有些事同靖王交代一下。”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径直往屋外走去,靖王见状,也朝众人点头示意,便随她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郑氏脚步未停,直到走出了客院门口,她才转过头来,指着靖王“你你你”半天竟没说出话来。 靖王被母妃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扶住了对方:“母妃,你这是怎么了?孩儿可是又有哪里做的不对?” “你还好意思问!刚才你的眼珠子都要长到那柳三身上去了!我费力为你张罗亲事,你还常不领情!如今,连这样的女子你竟也能看得入眼?你的脑子呢?”郑氏气得急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架势仍是疾言厉色的,把靖王唬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姜季轩急的直翻白眼,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他当下把自己在假山后的那一番对话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说完,才道:“所以,我才好奇多看了她两眼。若真是她做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连楚太医都没看出什么来!大冷天的,竟然把人活活热死了,这等奇事,啧啧……” “嘘!噤声!”见自己儿子不是犯了桃花劫,郑氏便淡定了许多,她摇了摇头,道:“既然没有实证,那这话就不要再说了,况且,我看这事倒不像是她能使出的手段。” 想了想,她又悄声向靖王道:“你往她们作画的那个亭子去,让他们什么东西都不要动,包括那个刚巧被弄坏的画案!” 见靖王不解,她暗暗叹了口气,解释道:“有时候,两不相帮反而是两边都要得罪,我看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我们靖王府既然搅合进了这种麻烦事,一味躲避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帮理不帮亲’,他们要真相,我们便帮忙将所有真相都摆出来给他们看!” 靖王一听,心中琢磨了一下,还真是那个道理,便点头道:“受教了,母妃!我这便去办!” 第7章 第七章真凶现世 看着靖王大步离去的背影,郑氏深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冲入了肺腑,刺激得她头脑愈发清晰——此事一出,无论柳三到底是不是元凶,林柳两家势必反目! 而她现在,还是要回去那暗涌之中做个定海神针,无论他们日后如何掰扯,今日绝不能让这靖王府再出事了! 她推门入内,只见室内仍是一片寂静,虽然点起了火盆,但室外的冰雪似乎侵入了室内,人人的嘴都好似被上了冻。 看看兔子一般畏畏缩缩的林家母女,又看看怒气冲冲一触即发的林大公子,郑氏暗自叹了口气,开口打破了寂静:“真是没规矩!茶凉了都不知道换吗?还不给几位倒了热茶来!” 丫鬟们立刻穿梭走动起来,终于让这凝滞的空气变得有了一丝活气。郑氏转身坐回上首,看看众人,开口道:“如今惨事既已发生,奈何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林夫人与林公子、林姑娘节哀顺变!无论如何,总归是我这主人家招待不周之故了!我代靖王,先给诸位赔个不是!” 林昭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来,他虽心中愤懑,但头脑已冷静下来,此时见郑太妃如此说话,虽然语气仍不够和缓的,但还是道:“太妃娘娘何出此言?我等心中都清楚,此事怪不得府上!” 见他肯开口,林夫人的胆气也壮了些,连忙诚惶诚恐地顺着话道:“太妃娘娘,妾不敢当啊!这也是我那女儿命苦,怎么就发了这种怪病!” 然后,她观察了一下林大公子的表情,又低声道:“昭哥儿,老爷吩咐过了,万万不可在外面提起王姑娘在老家的事情,如今她竟自己说破了,还上手查验昕儿的尸身。万一老爷责怪下来……” “放心!我会告诉父亲都是我的主意,怪不到夫人的头上!”林昭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忍不住轻哼了出声。 林晴儿轻轻拉了拉母亲的手臂,道:“母亲,别说了,表妹也是好心为了帮大姐姐。” 几人正在说话,就见姜季轩大步走进门来,他走到郑氏身边,俯身在对方耳边低语起来,却见郑氏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就在靖王在郑氏耳边吐露自己发现之时,王四喜也已验完了尸,与温老太妃一同走出了门来。 两人刚打开了门,一阵寒风就打着旋儿迎面而来,吹得温老太一个哆嗦,双手一松,她怀里的小黑米却是趁机跳下了地,刺溜一下往院门外蹿去! “黑米!”她着急地叫了一声,小黑猫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哎呀,”温老太妃懊恼地一拍手,朝着王四喜道:“你先去同他们说说这验尸的结果,莫让他们等得急了!我得去寻我的猫去!这四处冰天雪地的,别再冻坏了它的小脚!” 王四喜自然从命,而温老太妃则是叫上了几个丫鬟,沿着彩石小路,急急忙忙往梅林中寻猫去了。 “表妹,查验结果如何?”见王四喜进来,林昭率先站起来身来,开口就问道。 王四喜看看一脸期待的大表哥,虽然难以开口,但仍是坦然地朝他拱手道:“大表哥,据我查验,大表姐没有任何的外伤或中毒迹象,查验结果跟太医的判断一样,她的确是中暑而亡了!” 林昭的表情立刻僵住,但他仍不死心,不由得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毒药查不出来,还能让人发热致死吗?” 这话就说得有些诛心了,就连郑氏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轻咳了一声。 王四喜却是很实诚,想了想后认真道:“发热的药当然有,但无论是如常见的能发汗解表的姜蒜之物,亦或是大补元气的人参鹿茸之类,都不至于片刻就能毒死人啊!” 说完,她又向着老太医行礼道:“在下学识浅薄,或许有什么忽略之处,请大人指教。” 楚太医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附和道:“这位姑娘说的没错,若是中毒,必会有其他表征!但老夫为林姑娘诊治时,并未有所发现。至于林大公子所说的毒药,老夫更是闻所未闻啊!” 林昭如遭雷击,立在当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林公子,还请节哀啊!”郑氏见状,也升起来几分恻隐之心,不免出言安慰到。 难道,真的只能怪昕儿她自己时运不济吗?一时之间,林昭心中突然升起了这个念头。但亲人猝亡的痛苦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释怀?为了不被痛苦打倒,人们往往要寻一个可以恨的目标,才能转嫁那种锥心之痛! 况且,他所听到的话早就让他先入为主,此时哪怕已知道“真相”,他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没有毒药?不,怎么会没有毒药!她的话就是毒药!” 他转身将手指向了柳三小姐,目眦欲裂地控诉道:“你们都说查不出证据,但她欺辱我妹妹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许多人证?” “林大公子,那只不过是她们几个孩子几句玩笑话罢了,怎么就成了欺辱了?哪怕是自家姐妹,也常有口角之时,哪里就像你说的如此严重呢?”柳夫人连忙辩解道。 林昭却不看她,而是转向了楚太医,拱手问道:“我也想请教楚太医,请问人怒气攻心之时,是否会浑身发热,严重时甚至呼吸不顺?” 楚太医苦笑了一下,见他赤红的眼珠,却是不能避而不答,又见郑氏向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只得回道:“此事却是不必问老夫,除了已经戒掉嗔痴的得道高僧,世间有几人没有过怒发冲冠之时呢?林大公子说的倒也不假,人在发怒时,确是会身体发热面红耳赤。” “多谢楚太医直言!”林昭道了声谢,双袖一甩,又看向上座的郑氏与靖王:“太妃娘娘,靖王殿下!既是那柳小姐侮辱我妹妹,引得她怒火焚身,以至热力难以发散,竟致其身亡!还请太妃娘娘与靖王殿下为我妹妹做主!” “才不是!”柳三小姐见他竟如此直接,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矜持,立刻跳起来反驳道:“我虽说了她两句,可她也说我了啊!怎么又不见我气死?痴肥之人本就惧热,我看就是因为她身上肥肉太多,才会热死的!休要栽到我身上!” 林昭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盯着她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吃下肚才解恨,柳三见他如此凶恶,吓得往母亲身后躲了一躲,但见郑氏与靖王都没有说话,便色厉内荏道:“作出这副凶狠的样子作甚?难道你还敢当堂杀人不成!你们林家还说是书香门第,难道就教你怎样嫁祸于人吗?” 柳夫人恨不得捂住她的嘴,这孩子当真是被她给惯坏了,竟不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原本并没有实据的事情,哪怕林昭心中有怨气,到底也拿她没有办法!便是再寻衅生事也是日后的事,可她如今这样步步紧逼,难道是要和林家不死不休吗? 就在这里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却忽然见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寻回了小黑猫的温老太妃。 她这一进来,便打断了两人的对峙,郑氏连忙起身让座,道:“母妃,您老人家这是去哪儿了?快请上座!” 又转身吩咐道:“给老太妃端热茶来!把火盆再烧热一点!” 温老太接过了茶来,喝了一口,便放到了一旁。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亲自给怀中的小猫擦起了脚,待擦干净了黑米的小脚丫,她把暖炉放在膝头,又将黑米搁了上去,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众人。 “林大公子,杀害令妹的凶手,我已经为你找到了!” 闻言,众人皆是大吃一惊!都不明白温老太妃这话是何意! 林昭更是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向对方:“老太妃何出此言啊?不是说,我妹妹是中暑而亡吗?” 温老太点了点头,神色一肃道:“没错,她的确是热死的!” 她朝下面点了点头,就有一个丫鬟捧着一件沾满了泥土的东西走上前来。“‘凶手’就是它!” 她又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把手中的物件抖了开来,向着众人展示。只见这件薄薄的东西,隐约像是个人形,但却格外宽大,说是衣服,却又怪模怪样的。 “这是一件特制的鱼皮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它就穿在林大小姐的身上!经我查验,这件衣服虽然十分轻薄,但材质特殊并不透气。 而林大小姐穿这衣服的目的,不出所料的话,是有人告诉她,穿上此物能够瘦身减肥! 林大小姐穿上了这件特制的衣服,本意是想要减肥,但因它不透气,汗液自然无法排出。 之前在席上相见时,她就面色潮红满头大汗,当时,我以为是因我的小猫惊到了她的缘故,但现在想来,定是她当时已经有了中暑的迹象。 而后来,从席中走去梅林中,路上寒气逼人,可能让热度有所缓解,但一旦停留在遮风保暖的亭内,她一路走动积攒的热量不得发散,再加上与人争执,体温再次上升,她就昏迷了过去!以至后面惨剧发生!” 众人听得半信半疑,纷纷打量起了那丫鬟手中的“鱼皮衣”,但林昭听到这里,却是不免追问道:“老太妃,既然你说这是我妹妹所穿的衣物,那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温老太笑了一下,她把手一伸,直指他身后,只见石绿不知何时竟然坐到了地上,见她这幅模样,林昭不禁脱口而出道:“竟然是你?” 第8章 第八章水落石出 温老太点了点头,温声道:“没错,这鱼皮衣为何在此,恐怕就要问你身后这个小丫头啦!” 石绿见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仿佛无法承受那些目光的压力,立刻低下了头来,只看到她的双肩在不断地颤抖。 见她慌张失措的样子,温老太叹了口气,却是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林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是传闻中忠心护主不惜摔伤的那个吧?” 姜季轩正好奇地打量着那件“鱼皮衣”,闻言连忙抢答道:“没错,就是她!” 温老太朝他点点头,继续道:“我记得,你们是同她一道儿来的客院?” “没错,当时她说,因为见妹妹出了事,才独自一人去寻我的!”林昭拧紧了眉头,死死盯着还在不停哆嗦的石绿。 “哦,她是这样说的?但当时,我明明已经吩咐了下人去寻你们,况且,她一个外来的丫鬟,又不知道这王府内的道路,独自一人又怎么能寻的到你呢?”郑氏也疑惑道。 “嗯,我猜猜,恐怕那时候你们碰到她也不是在路上吧?她是从林子里来的吧?”温老太又道。 “没错!她是从林子里冲出来的!还差点撞到我!”姜季轩眼睛一亮,看向温老太,他怎么从不知道,这位老太太竟然还有这能掐会算的本事呢?“祖母,您是怎么知道的?” 温老太笑呵呵伸手指了指林昭的裤腿: “这府中林间全都铺了彩石小路,我方才在园子里一路走来,见那小路上打扫得十分干净。而他的裤子上却有泥印,而你同他一样走来,鞋上却只有水渍不见泥土。同时,那与你们同来的小丫鬟手上身上偏偏也有泥印,与他裤脚的泥印刚好相似。那么这泥印又是从何而来呢? 再说刚才,林大公子点名要她为林大小姐梳妆,言明她是林大小姐的丫鬟!那么,当林大小姐出事时,这个贴身大丫鬟为何会不守在自家小姐身边呢?反而独自一人去林中,又弄得自己一身泥土呢? 果然,我沿着彩石路上的泥痕到了梅林之中,就发现了那件鱼皮衣!” 说到这儿,温老太妃宠溺地抚了抚正在暖炉上乖乖暖着小脚脚的小黑猫,王四喜在下面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动:莫非这小黑猫跑出去并非偶然?是了!要说寻鱼的本事,谁能比得过一只猫呢? 温老太妃继续道:“那么,那个在林中埋下鱼皮衣的人,除了手上有泥污的她,还会能是谁呢? 当林大小姐出现了中暑的症状昏倒之后,她自然一起到客房之中服侍。她是林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林大小姐身体因何难受,她自然最清楚,所以,她连忙帮自家小姐脱下了那件鱼皮衣。 可惜,这时候已经晚了,她帮小姐匆匆穿回了衣服,还来不及穿上鞋袜,林大小姐就已经出现了休克,嗯,就是深度昏迷! 她见事不妙,才会想要毁掉这件害死小姐的鱼皮衣!我想,她应该是趁太医来看诊,众人不察之时,偷偷溜出去把这鱼皮衣藏起来的吧? 可她一个外来的丫鬟,对王府又不熟悉,能选择的地方太少,只好就近在梅林里埋掉它。 不过因为天冷,地冻得结实,所以她颇费了一番力气,却也没有埋的太深。不过,这也就够了,毕竟,只要没人在小姐身边看到此物,联想到小姐身上去就行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花费了太多时间,是以匆匆忙忙从林间出来时碰到你们,还来不及去把泥擦干净!若不然,她有时间找机会把手上的泥水擦净的话,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呢?” “石绿,老太妃所言可属实?”林昭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头看着正哭着不住求饶的石绿,眼神中满是震惊和复杂——其实不用问,一看到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老太妃所言不虚!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撕破脸皮也要与那柳三对峙一番,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是妹妹自己!这让他刚刚找到发泄出口的满腔怒火,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下来。 石绿瘫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口中只喃喃道:“我家姑娘真的好命苦啊!都怪那个人,是那个人说鱼皮衣能够帮小姐的!” “呵,果然是她自己……哎呦,母亲,你干嘛呀!”柳三小姐被柳夫人狠狠拧了一下,才把不逊的言语给吞了下去,她不乐地撇了撇嘴,见母亲满面的厉色,终于安生了下来。 “好了!”郑太妃高声道:“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其中倘有什么内情,还是请林大公子回府上再去问吧!” 闻言,林昭深吸了口气,朝着温老太妃、郑氏、靖王环环拱手欠身拜了一拜:“今日实在是打扰府上了。也多谢温老太妃为舍妹查明真相!改日必将厚报!在下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他们一行人离去之后,柳夫人也顺势告辞,看她的模样,恐怕柳三小姐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看着他们几人离去的背影,温老太妃不由得叹了口气。 事发后,那个丫鬟首先选择的就是将那鱼皮衣藏起来,这可见这东西与她关系匪浅,才会有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应该就是她把这种东西给了林昕儿,未必就是存心害主,但有时候,无知本身就是一种无辜的罪过。 在现代,尚有许多人会为减肥不择手段,听信什么“脂肪会随汗液排出体外”的鬼话,何况这些没什么现代科学常识的古代女子呢? 她也是看到王四喜使用那种薄膜手套,又在林昕儿脚腕上发现了类似塑身衣造成的勒痕,才会产生了这个念头,果然,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而黑米之前朝林昕儿乱叫就是因为闻到了鱼皮衣的味道!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到姜季轩在耳边问道:“祖母,您说,难道那柳三就真的完全无辜吗?” 温老太回过了神来,闻言,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可算不上无辜,说起来,她倒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呃,不知这骆驼是何物啊?”姜季轩一愣,不解地问道。 “哈哈哈,”温老太一乐:“那是一种与马驴相似的高大动物,生长在沙漠之中,被当地人驯养来驼运货物,力大耐渴,是沙漠中唯一的交通工具,所以又被称作‘沙漠之舟’。” “还有这种动物?”姜季轩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今日才认识这位老太太,不由得赞到:“您老人家可真是博闻强识!” “不过,”他转头又洋洋得意起来:“您说她不无辜,只是说她言辞刻薄将林大小姐气昏之事吧?” 见他那骄傲的小模样,就好像小黑米摇起了小尾巴,温老太不由得笑道:“哦?我猜不止如此吧?是不是那画案被她做了手脚?” 姜季轩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您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难猜啊,那林大小姐之前就因为轿凳之事失了颜面,许久都不曾出来走动。倘若旧事重演,试问她怎能再提起勇气出门呢?” 温老太摇摇头,这手段实在太下作,硬生生给人制造心理阴影啊!只是事到如今,林大小姐也不用再担心这些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轩儿,我可否托付你一件事啊?” 被温老太妃突然如此亲切的称呼,叫姜季轩忍不住小心肝一颤,这可是属于皇帝老哥的专属称呼啊!自己何德何能,竟得老祖母如此亲近? 他不由得乖巧坐直,望向那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老太太:“祖母,请您吩咐,孙儿自当效犬马之劳!” “帮我盯着此事后续,我总觉得那鱼皮衣的来历有些古怪。” “哎,这不必您说,我也会关注的!那鱼皮衣还真是有趣,那么薄薄一层,居然如此结实,倒不知是何制法?” 温老太笑着看他,心中暗道:那鱼皮衣的制法才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丫鬟石绿刚巧因救主而“平步青云”,当林大小姐为体型烦恼,她又刚巧找来了据说可以减肥的鱼皮衣,这真的只是她运气好吗?还是在她身后有什么人在暗中操纵呢? 这种“有求必应”,但结果却以悲剧收场的行事方式,正如同西方传说中诱人犯罪的魔鬼——当你得到一切之时,往往是你失去灵魂之时。 而这种手法,让她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在现代时,她就曾听说过一个组织,打着为人们满足愿望的旗号,却制造了一出出的悲剧! 在那些悲剧中,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显得那么无辜。 想到这儿,她忽然笑自己太多心——穿越这事儿又不是某宝促销,还能三天两头的来一场吗?自己一个人带着小黑米一起穿越就够离奇了!那个组织的人又怎么可能也穿越呢? 第9章 第九章王四喜求见老太妃 俗语道:“过了腊八就是年。” 大早上喝过了宫中赐下的腊八粥,郑太妃就叫了长史吴连雍来问与各家的年礼准备的如何,又忙忙叨叨安排一应过年的琐碎事务。 姜季轩在一旁听得两眼发昏,不住地打哈欠,不料被郑氏看到,又是一通唠叨:“你还好意思不耐烦?若是你早日娶了亲来,哪里还需要我来操持这些繁琐事?当初被你接出宫来颐养,我还道能享几年清福,谁知道竟是来给你做苦工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着几位姐姐一起去皇庙为先帝祈福,也省得费心劳力的,还不讨你的好!” 姜季轩连忙起身向着母妃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使了浑身解数才算哄的她收了怒气。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说林家大公子林昭投了拜帖,前来拜见靖王殿下,他这才借机脱身出来。 待出了后院走到了路上,园子里梅花傲雪暗香依旧,但姜季轩却无心赏花,只在心中暗自琢磨着:林昭怎么会这时候登门呢? 这几日里,姜季轩也暗地里打听了林家的事情,果不其然,林家对外说是林大小姐突发恶疾身故,草草办了丧事,就连头七都没等到,听说昨天就已经为林大小姐下了葬。但那个丫鬟石绿后来如何处置了,却是一丝风声都未透出。 说起来,林昕儿死在自家府上也是有些晦气,可林英后来已经亲自登门致歉,又送来了厚礼赔罪,他实在猜不到林昭这时候来找自己干什么! 待宾主相见,略略寒暄了几句,姜季轩便不再客套,直言道:“不知道林大公子亲自前来,有何贵干啊?” 林昭闻言,脸上却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转过头来,瞥了瞥四周的侍者,拱手道:“靖王殿下,在下有事相求,不知可否与您私下说话?” 有点意思,难道,他妹妹的事情另有隐情,他想找自己商谈一番?姜季轩眼睛一亮,连忙挥手让左右全都退下,见门被关上,他一脸好奇地刚要开口询问,却见站在林昭身后的长随却依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人怎么如此没有眼色?他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多看了几眼就发现不对——这个“长随”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呢? 林昭见靖王殿下直盯着自己身后的人看,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不瞒殿下,其实有事相求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这个表妹!” 此时,那“长随”也站到了靖王前面,他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当日那个自告奋勇去验尸的姑娘吗? 姜季轩更加不解,这姑娘跟自己又没有什么交集,有什么事能求到自己头上来呢? “草民拜见靖王殿下。”王四喜朝着靖王殿下拱手行礼,接着道:“是我求大表哥,带我来见殿下的。草民听说殿下最是宅心仁厚,所以,才斗胆前来相求一事。” 姜季轩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他倒不是没见过穿男装的姑娘,就比如春风楼里的闻笙姑娘,穿起男装来,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再舞上一回剑,那等风情,啧啧。 但眼前这个小丫头?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说,他从未见过如此女扮男装却没有违和感之人! 倒不是说那姑娘有什么阳刚之气,相反,这个姑娘并没有做什么刻意的伪装,既没有故意扮丑,也没有粗声粗气,但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十分自然,仿佛她本来就该如此。 “好说好说,到底有何事,姑娘不妨说来听听啊?”姜季轩被她这样一夸,也觉得十分自得,认真说起来,他的优点不算多,但好脾气的确算的上一条! 只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会让这位姑娘放着自家身为朝堂砥柱的亲戚不去求,倒来求自己这个闲散王爷,也是十分有趣啊! “草民想请靖王殿下带我去见一见上次那位盛王老太妃!” 闻听此言,好脾气的靖王殿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自从德宗登基,盛王老太妃母凭子贵,立刻荣升香饽饽一个。待到德宗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为生父追封了皇帝尊位,盛王老太妃也进了京城,擅长钻营取巧之辈,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于是,追捧她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直惹的老太妃烦不胜烦!最后,硬逼得这位爱自由的老太妃进宫去找儿子诉了苦,于是,德宗下了旨意,专派了一队御林军为老太妃守门,无事不准闲杂人等登门打扰老太妃。从此之后,盛王府就被守的好似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待到兴庆帝即位,他仍是沿用旧例,对这个祖母孝敬有加。 而这位老太妃行事也十分随心所欲,倘若有请她赴宴的,她才不管你是几品官几等的爵位,高兴去就去,不高兴去就直接回绝。真正是交朋友不看身份,反正都没她身份高! 靖王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姑娘竟还有这等野心,居然想着通过自己的门路去找那位老太太!看来竟是他低估了对方啊!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究竟有多大的事,竟敢劳动那位老人家呢? “呵呵,本王还真当姑娘有什么要事相求,原来竟是来寻本王开心的!”姜季轩拉下了脸,又飞了个眼刀给杵在一旁扮哑巴的林昭。 “请靖王殿下恕罪!表妹她万万不敢啊!”林昭连忙拱手躬身赔罪,连连苦笑,也就是被表妹念叨得狠了,他才敢斗胆来找这位试上一试。却没想到,竟惹恼了对方! “我真想见见那位老太妃!我的确有要事想要请教啊!”王四喜也急了,怎么见个人还这么难呢?当日见到那个老太太那般亲切和善,怎么大表哥提起来却是如畏虎狼,好容易求得他转弯找到这位殿下,也是这副模样! “哎哟哟,”靖王殿下都被气乐了:“行,你先说说看,你这要事到底是什么事?有多重要,先看看本王能不能给你解决了!你就不用去劳烦老太妃她老人家了!” “这个嘛。”王四喜闻言却是犹豫了起来,想了想后,她忽然灵机一动:我不能就山,不妨引山来就我嘛! “这事事关他人隐私,不便与外人道。不过,殿下若是不能让我见老太妃,不知可否替我带一句话给她老人家?就说,老太妃智慧过人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白骨杀人之事?” “白骨杀人?”靖王一听就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白骨怎么杀人,跳人喉咙里把人噎死吗? “如果老太妃听了这话,愿意见我,那我随时听从召唤!”王四喜说完之后,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带话,拱手作别后,就转身离去。 她走得倒是潇洒,林昭在后面朝着靖王连连拱手,面带赧色道了好几声抱歉,才转身追了上去。 林昭出得门来,却见王四喜并未走远,还站在月亮门处等着他,便忍不住责怪了几句。“哎呀,表妹,你实在是太唐突了!居然敢对靖王殿下那般说话!哪里有求人的样子?再怎么说,他也是龙子凤孙啊!当心惹恼了他,咱们都落不着好去!” “表哥,难道我哪里有不恭敬吗?”王四喜挠挠头,疑惑地看着对方,一副老实人憨厚模样。 “算了,看样子,那位殿下也不会真跟你计较!”林昭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他左右看看,见领路的丫鬟离得甚远,便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白骨杀人之事,可是真的?难道就是因为此事,姨公才让你来京城避祸的吗?” 王四喜却是微微一笑:“办案人员不得向外人透露案件详情,还请表哥见谅!” “嘿,你这丫头!我真是白替你忙活了!”林昭哭笑不得,指着她直摇头。 ——“不过,我想那位老太妃,大概不日就会召见你了!” 第10章 第十章老太妃召见,王四喜谈案 林昭这话却是没有说错,姜季轩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猜不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以他的性子,就跟心上长了根痒痒毛似的,这几日里坐卧不安,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准备去见见老太妃,替那位王姑娘带句话,也好早日解了自己的惑。 要说林昭为王四喜这事,也算是十分用心了!若说别的事,当然是林掌院的面子更好使,但想去见一见盛王老太妃,还真是非靖王不可。 自先帝过世,老太妃抑郁成疾,兴庆帝自己脱不开身,便给几个弟弟传话,道“百善孝为先”,让几个王爷多在老太妃膝前尽孝,以疏解老太妃丧子之痛。而这几位王爷里,瑞王、康王因年长一些,又有差事在身,平日里并不得空,只有靖王闲人一个,自然跑得更殷勤些。时日一久,靖王与盛王府上下都混得熟了。 只是,往日盛王老太妃整日里不见笑颜,靖王往她那里去,也就是点个卯应付了事,并不见如何受宠,行事自然要谨慎些。可经这次赏梅一事,姜季轩觉得自家这位老祖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待自己与往日十分不同,格外亲近和蔼。 酒壮怂人胆,恃宠易生娇。更何况,姜季轩还有“要务”在身,得去给老太妃回话不是? 于是,他便去见了老太妃,先是说了会林家大小姐已经安葬的闲话,然后又道:“后来那丫鬟怎么样了,孙儿倒是没打听出来。毕竟,这林家虽然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但那林英为官二十年,也算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这区区一个内宅还是管的住的!” 温老太妃闻言点点头,这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但却又听他话锋一转:“不过,祖母您若是想听那林家的事,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 “哦?这是何意啊?”温老太妃饶有兴趣地望向对方。 “嘿嘿,”姜季轩也不卖关子,当下把那林昭带着王四喜来找自己的事情细细说来一遍,说完他笑道:“您看,若您老愿召见这位王姑娘,您想知道些什么,不是自己就能从她嘴里打听出来了吗?” “白骨杀人?”温老太眨眨眼睛,这倒真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事儿听起来就蹊跷。那位王姑娘,我看着也非常人啊!行啊!那我就见见她吧!” 王四喜来见温老太妃时依然是穿着一身男装,跟在靖王身后,打眼一瞧,温老太都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看,才认出果然是当日很有种专业范儿的那个仵作小姑娘! 这姑娘甚合她的眼缘,温老太笑得十分慈祥,连忙唤道:“承影!给王姑娘端点心来,就拿新做的那个梅花酥,让她尝尝是我们府上做的好吃,还是靖王府上做的好吃!” 温老太身边四个大丫鬟,承影、湛卢、纯均、赤霄,都是用了名剑的名字。这几个丫鬟各个都有打小就练的秘技,是德宗在世时特意送给母亲的心腹。其中以承影为首,她名为丫鬟,其实跟内院管家也无甚区别,王府内外一应事物都被她打理得妥妥贴贴。 难得见老太妃笑的如此开怀,承影脸上也带了熨帖的笑意,忙应声而去,临走还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心道这人看着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是哪里竟入了老太妃的眼,以后的前程怕是不必愁了! 王四喜依然是那副貌不惊人的样子,她上前一步,朝着老太妃行了个礼,道:“老太妃,填坑用不着好土,草民这肚子随便塞点什么也就得了,不必用那么金贵的东西!” “哎呀,皇祖母那是赏你的恩典!你只管吃就完了,哪里来那么多粗俗话!”姜季轩酸溜溜地在一旁开口道。他上次来,祖母还没说特意让他吃什么点心呢,自己这还是亲孙子呢! 王四喜挠挠头,她总觉得自己大约是跟死人打交道多了,有些不大擅长同活人交流,瞧着靖王殿下仿佛有些不悦的模样,她不知自己又何时得罪了他,于是连忙又拱手道:“是我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老太妃恕罪!” 温老太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活了一大把年纪,别的不说,她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这个小姑娘啊,可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老实人”这词,一度带有贬义,仿佛总要跟憨傻划了等号。 其实不然,有些人的“老实”,是颇于现实的无奈,不是被贫穷就是被智商限制了做坏事的能力。一般说“有钱就变坏”的,往往就是这种人! 可另有一种老实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够世故圆滑,但其实只是其自有一套行事准则,而不以常人的看法为标尺来衡量自己,处处在意他人目光而已!他们的不想太多,不是因为脑力不够而不想,而是把心神都投入到了自己认准的一件事中去,所以懒得多想。 而这种人,一般都很纯粹,就好似提了纯的浓酒,表面上看起来清澈寡淡,仿佛与清水无异,实则内里却刚烈至极。 “老太妃,其实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件事的!”王四喜也没说太多客套话,索性就直言相告:“就是我之前托靖王殿下向您请教的那件事!” “哦?可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白骨杀人之事吗?来!坐下慢慢说!” “谢老太妃!”王四喜拱了拱手,转身就坐了下来,把这所谓的“白骨杀人之事”娓娓道来。 王家祖上就干仵作这一行当,纵然低贱,但久而久之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不止襄叶县内,直到青淮府内都是有名的行家,周边县衙的仵作,说起来都算是王家的徒子徒孙。 按王爷爷说法,许是常年阴邪入体不旺子嗣,王爷爷只得了一个独子,到了王四喜这一辈上,她刚刚出生就成了孤儿。 许是家学渊源,她刚学会走路,就跟着老爷子往义庄跑。再长大一些,到了十几岁的年纪,竟是把祖传的本事学了个遍!就这样混在了县衙里,同是跟着老爷子学艺的仵作,竟然都比不上她! 原本,这小小县衙一年也遇不到几件命案,只是因为周边州县的仵作几乎都出自王家,所以,但凡遇到一些“疑难杂症”,验不明白的尸首,他们都会来寻老爷子求助。 但后来老爷子上了年纪,身体不比从前,这些人便渐渐求到了王四喜的头上。 这一日,却是有一位在府衙内当差的师兄传了信来,要请王四喜去往府衙帮着验一具尸首。 王四喜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任务,却万万没想到,她会遇到平生从未见过的一件奇事! 第11章 第十一章白骨精杀人 王四喜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姜季轩正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催促道:“然后呢?你见着什么了?快说呀!” 王四喜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朝上面拱了拱手道:“老太妃、靖王殿下,此事乃是命案,如今这案子虽然明面上已经结了,但其中疑点颇多,且牵扯到了不少有势力的人物。在下虽想查明真相,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所以,我斗胆请求老太妃答应我一件事,今日我所说案情,在这案子真凶落网之前,请您二位千万不要传出去!” 闻言,温老太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是自然!我答应你了!” “就是,就是,说什么废话呀!快讲吧!”姜季轩不自觉地前倾着身子,连连摆手。 承影此时已端了点心进来,见他们方才说得热闹,便亲自给几人布置碟盘,却见温老太妃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招呼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全体退出门外,然后,她才进屋来亲自把门闩上,走到了老太妃身后。 见她清了场,王四喜感激地朝温老太妃微笑着点了点头,才继续自己的讲述。 她当日被唤到府城,虽然做好了面对各种怪异尸体的准备,但她还是没想到,自己见到的会是那样一幕! 盖着尸体的白布一掀开,她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具尸体——准确说来,那是两具尸体! 而这两具尸体,一具十分正常,另一具却是一副干干净净的白骨骷髅,而那骷髅的双手正死死卡在了另一具尸体的脖颈之上,猛一看,就仿佛是那骷髅将那人掐住了一般! 王四喜虽不敢说阅尸无数,也说得上阅尸过百了,但这么诡异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当即就从脊背爬上一股凉意,那寒意直直蔓延到头顶,恨不得冲得头发都根根竖起! 但很快,惊悚感就被她按捺了下去,经验告诉她,这事肯定有蹊跷!往日里,她也不是没有验过经过伪装的尸体,其中将人勒死后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就不再少数! 她最初以为这应当是相同的手法,只不过这行凶之人兴趣委实特别,竟能寻的到一具枯骨来做“替罪羊”罢了! 但验过尸体后,她却发现,事情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首先,此人脖颈间并没有什么她想象中的“勒痕”,只有那白骨手指留下的掐痕!其次,那具尸体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因也的确是窒息! 听到这里,姜季轩感觉屋子里烧着的炭盆突然就变凉了,仿佛从关着的门缝里还挤进来一阵穿堂风,吹得他身上冷飕飕的。 他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皱眉看向了王四喜:“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还真是那具骷髅掐死了那人不成?哈哈,好无稽的怪谈!” 他干笑了两声,见没人捧场,便讪讪地住了嘴,却听温老太妃在上面出声询问:“你可能验出,那尸体脖子上的掐痕是于身前留下的,还是于死后留下的?” “这个嘛,人死之后,血液凝滞不通,所以死后造成的伤口与生前的自然有所不同。但是,如果在人死亡后立刻造成的掐伤,痕迹却很难区分。在下还是经验太浅,并没有这种眼力辨别清楚。”王四喜有一说一,毫不避讳自己的短处。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道理,温老太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但是,你还是看出了什么可疑之处对吗?” “老太妃果然明察秋毫!”王四喜拱手赞了一句,接着道:“没错,我的确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 先说这个死者,他口涎之中有股浓重的胡椒味道,而死者本身却患有风疾。身患风疾之人理应忌口,怎么会吃这种辛辣刺激的食物呢? 再说那骷髅,死者被人发现死于青楼,前一晚接客的花魁蓝蝶姑娘第二日却不翼而飞!由于当时屋内只留下了这一具枯骨和这个死者,于是便有人说,是这具枯骨成了精化做了女子,来人间行凶害人!” 听到这里,靖王原本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开始不稳——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出现了燕燕姑娘弹着琵琶的芊芊玉指,突然化作森森白骨的画面! 王四喜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传言更是空口无凭,完全是一派胡言!那具白骨,根本就是一个年过三旬的男子,怎么可能是二八芳龄的青楼花魁呢?” “什么?”姜季轩这次彻底忍不住了:“你不是说那是一具枯骨吗?你哪里看出是男子的?还年过三旬?这也太信口雌黄了吧!” 这次,却是温老太替她解释了起来:“这却是你孤陋寡闻了!虽然没有了皮肉,但男女骨架构造不同,男子骨盆形状较小,仿佛上宽下窄的倒置圆台,而女子则骨盆宽大,好似圆桶。另外,从耻骨联合面上则能看出人的年龄,随着人年龄增加,磨损变大,联合面就会变小,十几岁时和三十岁时截然不同。当然,我这也只是泛泛之谈,王姑娘家学渊源,肯定有更加细致的辨别技巧!” 不料王四喜听了她的话,却是瞪大眼睛跳了起来!仿佛见鬼了一般:“老,老太妃,您家里莫非也是仵作出身?这辨骨的本领可是我们王家不外传的秘技!我可是发了誓以后要招赘,我爷爷才传给我的!您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耻骨联合面?这个词怎么会如此精确?” 姜季轩原本还笑眯眯准备夸自家老祖母博学多才,闻言脸色都变了,这人是不想要脑袋了吗?什么话都敢往外胡说?他连忙往老太妃脸上看去,却见她依然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甚至还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你这个小丫头,真是可爱!”温老太拿指头朝她连连虚点了几下,心道:古代人连解剖都避讳,谁会见过白骨是什么样啊?哪像现代人,拿起手机搜索几个字就能“博古通今”了! 只可惜,物以稀为贵,知识在容易获得的时候仿佛变得也没那么珍贵了。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看一些杂书。我父亲又是镇南伯,在战场厮杀,难免受伤,我便多看了一些医书,所以比起旁人还多了那么点见识。其实,只是些皮毛,算不得什么的!”温老太解释了几句,便催促道:“然后呢?你接着讲吧!” 但王四喜仿佛深受触动,口中喃喃道:“难怪人家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还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书里还真的什么都有啊!” 她晃晃脑袋,坐了回去,伸手从桌子上摸了几个点心塞进嘴里,又拿起茶水来咕咕咚咚灌了一通,这才深吸了口气,继续讲道:“当时,我既然发现了疑点,自然要向上汇报。但是,上官却未曾理会我的说法,只叫我把验尸结果写做了自杀了事。” 说到这儿,她似乎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承认自己的确不够刚正不阿,上官如此吩咐,我也只能照着写了便罢。” “这也是人之常情,以卵击石也不是明智之举啊!”温老太却是很理解,这事如果照实写,却像是乱力怪神,根本就不能结案,但是那府衙也明摆着不想细查,所以,这样结案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原本,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王四喜的眉头却拧了起来:“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在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山贼!” “哦?青淮府地界竟然如此之乱吗?”靖王疑惑地问道。 “不,”王四喜摇了摇头:“那些人行止有度,且身强体壮,根本不像是落草为寇的平民!我当时拼命逃了出来,待回家和爷爷一细说,爷爷便让我火速上京来找表叔。” “哦,那你把这事告诉林掌院了吗?”靖王又追问道。 “没有,”王四喜摇了摇头:“爷爷说了,不许我再将此事告诉别人。还说,让我到了京城,切切莫再提家乡的事情,就说是来投奔表叔的孤女,让表叔在京城给我寻门亲事。他还说,以我的身份,正头娘子恐怕是不用想了,能进到权贵府上做个妾室,保下性命就行!” “那么,你为什么不听你爷爷的话,还要把这事告诉我呢?”温老太妃此时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如果说,之前这事只是诡异,那么后来王四喜所遇到的事情才是真正要命!怕就怕,她无意之间入了局而不自知! 可是,这个局又是要做什么呢? 第12章 第十二章王四喜陈情,老太妃揽事 王四喜“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很诚恳地看向温老太妃:“老太妃,不瞒您说,之前我还真打算按祖父老人家的吩咐办。表叔待我也很好,得了祖父的信就十分尽心帮我张罗。 只是,我当初可是发过誓言,定要招赘传我家这门手艺的!如今,我虽是被迫违了誓,但却不知老天爷肯不肯通融一二? 万一,它老人家不似您这般宽容大度,一个雷火下来劈死了我,那我这般逃避又有何意义呢? 况且,我当日尚未查出全部真相,只不过猜测一二就招来了这种祸事,说句实话,在下这心里也是有怨的!” 说到这儿,王四喜脸上突然透出了一股尖利的锐气,就连她那平凡无奇的五官仿佛也突然有了存在感:“草民不忿,为何如草民这般尽忠职守,反而要提心吊胆如同过街老鼠,被迫离乡避祸?而那违法行凶之人反而敢明目张胆害人却不见丝毫惩罚?” “所以,当草民侥幸得见老太妃,见您老人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三言两语就解开了大表姐身故的谜团,草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站起了身来,快走两步来到堂中,噗通一下直直跪了下去,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草民请老太妃为草民做主,查出此事真相!” 这孩子真是个实诚人,磕头磕得又急又狠,几下额头就青紫了一大片,靖王在一旁看得直呲牙,这可真下了死劲儿磕的啊,也不怕把脑子磕坏了?本来瞧着就不怎么机灵… 他方才听得也有些动容,自己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这天下毕竟是他们老姜家的天下啊!别人能叹一句“世道不公”,他却不能说!因为,这世道如何,不就是由他们姜家人决定的吗? 只不过,这人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且不提,那已经了结的案子要翻案有多困难,再说了,这事儿它也不归老太妃管呀!驳正错案,那得去找大理寺啊! 想到这儿,他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大发慈悲点拨一下这个倒霉的可怜虫:“我说,这事儿你得去找……”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上面老太太发出了一声十分亲切的呼唤:“轩儿啊!” 靖王殿下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炸起了寒毛,懵懵地抬头看向老太太。 却只见这位温老太妃面似圆月含柔光,目若春曦带温情:“你母妃为你可是操碎了心啊!身为七尺之躯,可不能光是整日贪玩,要想着为国为民啊!” 老太妃说着,就捏住了怀中小黑米的后颈皮,轻轻地把它拎起,递到了身后站着的承影手中。 靖王殿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老祖母那一双手似乎也捏住了自己的后颈皮,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看这大理寺就是个好去处,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就进宫,去寻皇帝给你把差事定了吧!” “啊?”靖王殿下眨巴眨巴眼睛,等会儿,这怎么就给自己安排上差事了?这有自己什么事儿啊? 看看还跪在地上的王四喜,温老太叹了口气,伸手朝她挥了挥:“快起来吧!这地上凉!放心吧,既然此事撞到了我的面前,我就不会不管的。” 王四喜看了看还在一脸懵的靖王殿下,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感激地又朝温老太妃磕了个头,这才口中称谢站起了身来。 温老太妃点点头:“好,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我会打发人去告诉林掌院,就说我跟你这小姑娘投缘,想留你一段时日陪陪我这老婆子。” 然后,她就站起了身来,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朝着还在瞪大两只眼睛搞不清状况的姜季轩招了招手:“轩儿,你还愣着干嘛?一起走啊!” 说完,她转头对着承影笑道:“看看,这孩子都乐傻了!” “祖,祖母,怎么这么突然…?”姜季轩看看笑得十分开心的老祖母,又转头看看刚从地上站起来,拿手揉着额头的王四喜,终于琢磨出了味儿来,自己这该不会是被卖了吧?这还是亲祖母吗? 他撇了撇嘴,正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却见温老太妃脸上和蔼的笑意突然消失,竟透出了几分威严:“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为国尽忠?” 这一问把他吓得连连摆手:“当然不是!” “那就走吧!”老太妃一摆手,大步往外走去。承影连忙上前为她开门,回过头来看了靖王殿下一眼,忍不住低头暗笑。姜季轩只得哭丧着脸跟了上去,边走边商量:“祖母,咱们要不改日再去?皇兄他日理万机,我们现在去会不会打扰到他呀?”“我说,祖母啊,打个商量,咱能不能换个地方啊?大理寺那地儿太过阴冷,我这腿脚它有些受不住寒呀!” 王四喜揉着头,看着靖王殿下跟在老太太身后絮絮叨叨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咧了起来。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了桌子——刚才忘记了告诉老太妃,她府上这梅花酥,还真比靖王府的要好吃呢! ……………… 今日不是大朝会,朝上事情也不多,刚过了巳时二刻就退了朝。但即便下了朝,姜元辙也并不清闲,又在御书房内召见了京兆尹齐丰年、神机营提督丁武昌及大理寺卿秦钰等人。 此时,姜元辙坐在龙椅之上,双肘平放在御案之上,但双目紧闭,根本没有看堂下站着的几人。 丁武昌行武出身,身长八尺,比起文邹邹的齐丰年与秦钰两人,足足高出一个头去,但此时他却满面愧色,恨不得把脑袋扎到地上去,哪里还有一丝武勇的模样? 见他这般模样,秦钰眉毛微动,转头看看齐丰年,却见他同样满脸的疑惑,想必和自己一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秦钰便轻咳了一声,温声道:“不知陛下召见我等,所谓何事啊?” 姜元辙听到这话,眼皮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睁开,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让他自己说!” “臣罪该万死!”丁武昌闻言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先是对着兴庆帝拜了一拜,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秦、齐二人,颤声道:“神机营内,遗失了大量的火、药,直到昨日我才发现!而其中涉事之人,皆已畏罪自尽。如今,这足有两千斤的火、药,现在还不知所踪啊!” “嘶……”那二人同时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看向了上座的皇帝陛下! 姜元辙这才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的双目之中已经尽是血色,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姜元辙觉自己真倒霉,他自小就被立为储君,自古天家无父子,他这太子当的是提心吊胆,先帝刚去世时,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心底还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即位这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就遇到了无数烦心之事,真正成了一国之君,才发现,这皇帝竟然并不比那如履薄冰的太子当的舒服! 就如眼前之事,火、药这东西盗去做甚?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玩意是用来杀人造反的!这让他不禁扪心自问,他这个皇帝就失败到了这个份儿上,才不过两年,就有人想要反他了吗? 一思及此,他就感觉一阵肝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烦躁地朝着跪在地上的丁武昌挥了挥手:“起来把事情好好说一说,让京兆尹和大理寺卿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陛下!”丁武昌哭丧着脸站起身来,但看看两张同样焦急的面孔,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刚刚一句话就已经交代清楚了——库中火、药不翼而飞,看管之人都已经自尽,他所知道的事情,也仅此而已啊! 秦钰看着他的呆滞模样,暗暗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便拱手向皇帝道:“陛下,此事需要到现场仔细勘察,具体情况三言两语恐怕也说不清楚啊!” 姜元辙用两根手指捏了捏眼角,口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倦意,道:“秦爱卿所言极是,这事就交给你们大理寺去办!务必要给朕查清楚,到底那火、药被何人盗了去!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接着,他又看向京兆尹:“齐卿家,这京都之内,你可要给朕看严了!万万不可让此物在朕眼皮子底下作祟!如今马上就是新年,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言罢,他实在忍不住怒意,又厉声道:“朕自问自打朕即位以来,勤俭爱民,终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然而,这些乱臣贼子如此可恶,仍是要兴风作浪!在除夕之前,朕要见到那些贼子伏法!” 三人连忙拱手行礼,向着兴庆帝道:“臣遵旨!” “好了,你们下去吧!”姜元辙又合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 第13章 第十三章靖王求职 摊上了这么个苦差事,秦钰一出门就忍不住叹息连连,今日已经腊月十一,距离除夕只有区区不到二十日的时间!而陛下虽说要在除夕前破案,但谁敢真拖到那一日才去回旨啊! 况且,陛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怕就怕那贼人蓄意要在新年里搞个大事出来!去年宫中因服国丧,一切庆祝仪式从简。但今年这可是改元之后首次大办,陛下将在正月初一祭天祭祖之后,亲自登上丹凤门观看烟火,让普通百姓也有机会瞻仰龙颜,万一在那时候出什么事情……想到这儿,秦钰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看着旁边在不断擦汗的那位丁提督,秦钰不禁腹诽道:看着挺大的块头,怎么光长个子不长点心眼呢?眼皮底下的东西都能看丢! 往日里他与神机营并无甚交集,但既然要查火、药失窃一事,势必要跟这位丁提督打交道,他也不好出声埋怨,还要客气道:“丁提督,接下来我大理寺怕是要到神机营打扰一番,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在下先给丁提督赔个不是,只希望你我通力配合,早日让陛下宽心啊!” 丁武昌连连苦笑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出了这事,下官连项上人头都不知能保到几时,如今自当竭尽全力,助秦大人早日破案,也好求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见他识趣,秦钰也就不再多说,却忽然听见京兆尹齐丰年在两人身后停了下来,拱手向着前方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盛王老太妃,靖王殿下!” 盛王老太妃?靖王?二人各怀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这二位已经自长廊上迎面而来。秦钰与丁武昌连忙一同行礼问安,本以为只是点个头,就要擦肩而过,却不料他们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温老太妃打量着眼前的几人,那个大高个儿她没什么印象,但这京兆尹与大理寺卿却是脸熟的,每次除夕宫宴上他们坐的还算靠前。 想了想,她温声道:“都不必多礼了!这一位,莫非是大理寺秦大人吗?” “正是下官,不知老太妃有何吩咐?”秦钰抬起头来,疑惑看着这位老太太,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被点了名。 温老太妃朝他点点头,笑着道:“大人果然是人中俊杰,国之栋梁。只是,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也不必都自己扛着,若是有年轻上进的后辈,不妨也使起来,兴许年轻人脑子灵活,能另辟蹊径也未可知啊!” 这一番话说的是没头没尾,听得秦钰一边称是一边暗自在心中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这盛王老太妃的娘家是镇南伯府,可他们家不都是往西南军中去的吗,并没有什么子弟在我大理寺啊? 他这边是一头的雾水,可靖王殿下在一旁听得心中都快呕死了,我的亲祖母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提前给自己上眼药了?我这儿哪儿看着像脑子灵活呀?呸!不对,本王脑子灵活也不能拿本王可劲儿使吧!再说了,这大过年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就算当贼的,不也得歇一歇过过年不是? 温老太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说完了后,就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兴庆帝刚得了她进宫的消息,原本被那火、药失窃案搞得十分暴躁的心情,因此而舒缓了下来。之前老太妃那场病犯的凶险,他险些以为自己又要失去至亲,不成想她竟挺了过来,如今还能进宫来,可见真是大好了! 打小在宫外之时,祖母就对他十分疼爱,然后他随先帝进宫,后来母后过世,也是这位老太太在先帝面前力保他坐稳了太子之位。在这冰冷的皇家之中,这位总是笑呵呵的老祖母,恐怕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了。只可惜,她始终不愿进宫来让自己尽一尽孝! 兴庆帝正想着,就见温老太妃走了进来,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他最小的弟弟靖王。 兴庆帝原本一脸孺慕的笑意立刻收了一收,向温老太妃行过礼后,又在靖王行礼时摆出了大哥的派头:“你也来了,朕令你们多去看望老太妃,可见你还是听话的,嗯,做的不错!” 靖王见到这个年长自己十几岁的大哥就有些发怵,闻言连忙点头:“是,皇兄有命,臣弟自然遵从!”没错,我看自己亲祖母也是听您的话去的,您就少吃两口醋吧! “辙儿,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啊?可是没休息好?”温老太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皇帝,但面对这位兴庆帝,她却没有丝毫的拘束。 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就在封建统治阶级的顶级序列,而是因为她接收原身记忆的时候,也一并接收了对方的一部分感情——对这个皇帝大孙子,这位老太太心里就只有满满的疼爱啊! 听着老太太满心满意的关切,姜元辙的表情不由得和缓了下来,携了老太太坐下,他叹了口气,道:“神机营竟然遗失了大批的火、药,直到现在还没找回!昨日一听到消息,朕就连觉都没睡安稳!等会儿补补眠就是了,祖母也不必挂心。祖母,您今日看着气色不错,可是郑太医又换了方子?很不错,朕要好好赏他!” “竟有此事?”温老太太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问出了这种辛密之事——看来这娘俩儿感情是真好,皇帝对她也是十分信任啊! “祖母不必担心,朕已经令大理寺卿秦钰去追查此事,他行事,朕还是放心的。”兴庆帝连忙安慰道。 “哦,这倒是也巧了!”温老太妃一拍手,指了指靖王道:“我今日来,正是要给你荐个帮手来的!前几日,靖王请我赏梅花,我这病好了以后,在家闲的无事,也就去了。这一去才发现,季轩这孩子也已将到弱冠之年,行事不比以往,懂事了许多,将府内诸事都打理得极好!那个大理寺既然缺人手,何不就让他过去,也帮着做些事情呢?” “他?”兴庆帝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这个幼弟,靖王被他怀疑的目光一扫,忽然被激起了斗志,不像以往那般畏缩,反而挺胸抬头坐得笔直,看着果然靠谱不少。 他沉吟着转过头来,见老祖母一脸的希翼,心中一软——人上了年纪,自然是希望家中子孙各个都能平安顺遂前程无忧的,这皇家和民间百姓家中又有何不同呢?百姓家中,听说不也常有父母让富裕的子女帮衬贫苦弟兄的事情吗? 靖王虽然顽皮,但人还是机灵的,只要收了心,未尝不可一用。至于大理寺嘛,却未必合适,或许可以让他先进工部,打磨一番性子。 “大理寺所涉皆是重案、要案,靖王毕竟年幼,让他去恐怕不妥,若是他有心要帮朕,不如就先去工部呆上一段时日,好好学学什么是循规蹈矩,再说其它也不迟!” 靖王原本是被赶鸭子上架,对差事这事儿没什么想法,但听皇帝这样一说,他心里先不爽了起来,什么叫涉及重案、要案,本王去了就不妥啊!难道本王就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皇帝!你这话就不对了!”温老太妃也不乐意了,自己这老祖母的排面不够还是怎么的?你们这皇子皇孙的到各部去,人家还能真当你是壮劳力使啊,不过就是一种象征罢了!再说了,她让姜季轩入大理寺,就是为着这个身份名头,工部虽好,还能帮人查案是怎么的? 原本兴庆帝以为老祖母前来,就只是为了帮小孙子要个差事,心中猜测,许是那位孙太妃不知怎么打动了老祖母,才央得她来求情。但如今见她忽然变了脸色,他才发现自己竟是想岔了,她还真是铁了心要把靖王往大理寺塞啊! “越是机要之处,越是能磨练人!况且,亲兄弟不比外人更值得信重吗?莫非皇帝还是信不过他的能力?那不如这样吧!先让他入大理寺,就算是个实习的学徒,若是他能帮忙查明那火、药失窃一事,就让他转正!不然的话,工部也好,兵部也罢,皇帝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如何?”温老太太语气不疾不徐,又继续劝到。 “也罢,也罢!就让他去大理寺吧,替朕督促秦钰办案,务必在除夕之前追回失窃火、药!”兴庆帝疲惫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就当讨祖母一个欢心吧! 靖王高兴的跳了起来,躬身高声道:“臣弟领旨谢恩!” 只是他垂着的脸上,笑容刚露出一半,突然又凝滞了——本王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本王哪里想去大理寺了! 还要在除夕之前追回失窃火、药?这该死的贼,他还真不过年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鱼死网破 盛王府如今只有盛王老太妃这一个主子,老太妃既然说跟王四喜投缘,盛王府上上下下就把她当作了贵客一般对待。承影心思缜密,虽然待王四喜热情周到,却没给她丝毫的拘束之感,竟让她在王府之中呆的比林府还要舒适些。 这日子一过得滋润,时间就过得格外快些,一眨眼间就到了腊月十五。王四喜这几天时常陪在盛王老太妃身边,也把自己暗中调查的关于那“白骨杀人案”中的细枝末节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那案中的死者身份并不一般,死者姓张,大名叫做张万鑫。这张万鑫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在青淮府却说得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许是名字起得好,这张万鑫果然命中带财,张家原本只是个中等人家,但在他的手上经营一番,竟被他挣出了个青淮府首富来! 那么这个张万鑫究竟是靠的什么发的家呢?这个问题,就连青淮府的七岁小儿都答得出,当地有句顺口溜说得好:张家桥张家路,张家的大船江上浮。张家船张家坞,离了张家行不得路。 这张万鑫就是靠着运输业赚下偌大的家业,整个青淮府的漕运,张家几乎占了八成,在天江流经青淮府这一段,十个码头里有八个都是张家的,余下的两个才是官家的,而江面之上,除了那些破破旧旧的小舟,目之所及的高桅大船也有一多半都是属于张家。 张万鑫如今刚过了知天命之年,他在家里有三子一女,但此人生性风流,外面还养了个外室,也有一个儿子。 这人虽然还算壮年,但膝下子女都已长成,大儿子明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二儿子与三儿子也都有二十六七,俱已成家生子。 张万鑫这一暴毙,他的儿子们都不安分起来,为了争财产,闹得整个张家是鸡飞狗跳,那个外室也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点,带着他的私生子找上门去,也要分一份家产!这一出出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到现在还没有闹出个说法! 整个府城的人都把这张家的事儿当好戏看,都说这张家肯定是要败了,他那四个儿子啊,恐怕没一个学到了他的手段! 今日,王四喜正和温老太妃坐在屋里闲谈,她便又说起了这张家之事。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张万鑫的死,是因为他的巨富招了人眼?”温老太太剥开了一个新烤的花生,放进嘴里香喷喷地嚼了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啊!”王四喜挠了挠脸,把剥烤红薯时手上沾的黑灰蹭了一脸:“我只是想着,这些资料兴许对您有用!这个人既然死的蹊跷,事后又有人阻挠别人追查真相。那么,他的死就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那么,谁在他死后得利大,自然就有更大的嫌疑!” 温老太太看着她小花猫似的脸,有点忍俊不禁。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居然还有这般缜密的心思。从逻辑上来说,她这话说的不错! 古代人与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差异太大,现代司法讲究“疑罪从无”,避免冤假错案的出现。可这个时代的人,则是习惯性的遵循“疑罪从有”的原则,先假设一个人有罪,再去寻找证据。 她笑了笑,拿起一块帕子递了过去:“来把脸擦擦,你这都要赶上小黑米了!” 正在和一只碳烤小鱼干较劲儿的小黑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用前爪按住了小鱼干,疑惑地抬头看了老太太两眼,见她只是看着另一个两脚兽,并没有同自己说话,它不满地“嗷呜”两声,就又继续和脚下的小鱼干搏斗了起来。 温老太妃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你所说之事很有用,但是,这个‘所得之利’到底是什么呢? 商业竞争吗?可这张万鑫既然是垄断了航运业,那么,在青淮府就根本不存在有能力与他竞争的对手,那么,即使他死了,难道另外一家就能得到青淮府的航运业了吗?显然并不能。 难道是争夺家产吗?可是,即便假设是争夺家产,也应该是在他立过遗书之后再下手吧?可是,如此猝死,连遗书都没留下,那么他的儿子们这样争个你死我活,倒不如他活着多尽孝心讨个好呢!” 老太妃的话,王四喜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意思却是明白的,她微皱双眉点了点头:“老太妃说的是啊!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利呢?” 温老太妃说出这些疑问来,并不是指望直接得到答案,更是为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两人正在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来通报,说是林昭前来拜见老太妃。 “一定是看我出来太久了,表叔让大表哥来接我了!”王四喜一边拿着帕子擦脸,一边朝老太妃道,这丝帕擦在脸上格外柔软顺滑,她忍不住多蹭了几下。 “嗯。”温老太妃和善地点了点头,转脸对王四喜道:“这大冷的天,倒是辛苦他跑一趟。过年琐事颇多,你也回去帮帮忙吧!” “我今日有些乏了,就不见他了。” 承影亲自送了王四喜出门,待来到府外,却见后门除了林府的马车,还停着两辆盛王府的马车。 林昭正站在一旁搓手,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道:“表妹,怎么敢劳老太妃如此破费?” 王四喜不解地看着他,却听承影笑道:“这些都是老太妃赏王姑娘的,有王姑娘在,老太妃这几日笑脸都比往日多出许多,可不是该好好的赏吗?” 王四喜这才知道原来那两辆马车都载满了老太妃给她的赏赐!她忙朝着承影拱手连声称谢,谢完又想起什么,道:“劳烦承影姐姐转告老太妃,我过了年就来陪她!” 林昭在一旁看得是瞠目结舌:这个表妹居然还真是讨着了盛王老太妃的欢心!这话说的,就好像这王府是她说来就来的地方一样! 承影笑着点头,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开,待马车过了拐角消失不见,她刚要回去,就见一人骑着一匹青骢马打巷子口飞驰而来。 那人下了马,将缰绳与马鞭递给迎上前来的小厮,未语先闻笑:“哈哈哈,祖母她老人家果然能掐会算,竟算得出我今日要来,让姐姐提前迎我来了?” 承影定睛一看,除了靖王还能是谁? 靖王的发髻有些凌乱,几根发丝不受管束地炸在一旁,鼻尖冻得通红,连说话都带着些嗡声嗡气,额头上看着乌蒙蒙的,竟不知是从哪里沾来的灰烬。 他这个狼狈模样把承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接着便关切道:“殿下怎么连车也不坐,竟骑马过来?这么冷的天,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靖王一脸的神采风扬,随意摆摆手,一边往院内走,一边接过了她递来的手炉:“欸,坐车多慢,我这边有好消息要报于祖母知晓,哪里耐烦坐那个!” 温老太妃刚听见丫鬟通报靖王来了,就见那青年走进屋来,拱手问了安,他就眉飞色舞地拉长了声音道:“孙儿来给祖母报喜啦!孙儿我也算是不负所托,那火、药失窃案呀,让我们给破了!” “哦?”闻言,温老太也是精神一振:“这才刚过了四天,案子就破了?也算是神速了!来来来,快说来听听!” 靖王撩衣坐下,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 这次真不是靖王殿下自吹自擂,这案子能破,还真有他几分功劳。 话说那神机营,乃是京城御林军三大营之一,驻扎在京城北郊的卫山山麓之下。此处乃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只有一条独径通往营外。 这神机营中除了日常驻守军队的训练,还建有专门研究火器的工坊,其中有不少尚未对外展示的绝密设计。因此,此地守卫森严,就连头顶上飞过一只鸟去,也要射下来看看。 这也让那火、药失窃一事显得十分不寻常:那么多火、药,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呢? 而秦钰是今年才被兴庆帝升做了大理寺卿,他办事老辣稳妥,深得新帝的倚重。 秦钰带着众人到了神机营后,首先就对火、药失窃当日值守之人进行了一番盘查,并仔细查看了进出营地的记录。 但那些人能悄无声息地盗走火、药,事情做的自然十分干净!秦钰从值守之人口中并没有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仓库的库管也早已畏罪自尽,进出营地的记录之中,当日更是没有任何人进出营地! 说到这儿,靖王就跟说相声的憋着劲儿要抖个大包袱似的,停了下来,向着温老太妃挑了挑眉毛:“祖母!您看看,这事儿是不是够邪乎的?明明没有人进出,这□□偏生不见了!” 温老太砸吧一下嘴,沉吟道:“这营地的出入记录当真详实无误吗?神机营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必是免不了的。所需的粮食还好,难道疏菜蛋肉等物还能储藏许多不成?别的不说,那泔水总是要日日倒出营外的吧?这些,那记录上可都一一记载了?” 靖王一滞,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一下子丧气无比:“祖母!您就不能让我先得意一会儿吗?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哦?是你发现了其中端倪,然后找到了贼人吗?”温老太眼睛一亮,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挺机灵啊! “呵呵,”靖王挠挠头,讪笑几声:“差不多,差不多,这个疑点是秦大人先发现的!不过,您孙儿我也出了力啊!秦大人说要查那送菜的农人,还有运泔水的人。我一听这话有理,就亲自领着人去追查!谁料,我一去就发现了不妥,卫山人烟稀少,但那官道上偏偏就有两道轮印格外深,我一琢磨啊!这莫不就是贼人盗取那千斤火、药所留下的痕迹?” “于是,你沿着那痕迹,就顺利抓到了贼人,找回了失窃火、药?”温老太问道,她怎么觉得,这案破的,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这个嘛!贼窝的确是找到了!”听到这话,靖王正在得意的脸上出现了些许遗憾的神情:“只不过那贼人冥顽不灵,见事情败露,竟然选择了鱼死网破!把那□□全都给引爆了!” “啊!怎么样?有没有平民伤亡?”温老太一愣,她没有研究过这个时代的□□,并不知道它的具体配比、威力如何,但既然能做成□□,想必威力也不会小,更何况是上千斤!哪怕只有tnt当量的十分之一,也足够把一片城区炸的房倒屋塌了! “祖母放心!我们赶去的及时,贼人们只来得及炸了他们藏身的屋子,啧啧!足有三进的房子,竟是烧成了个残垣断壁啊!还好,他那房屋是在城外,周围都没有什么邻居,并不曾伤到无辜平民!”靖王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那火起时的恐怖景象,这才感到一阵阵后怕。 不过,那股心悸很快就被兴奋所取代,这可是他第一次办差,竟然就遇到此等万分凶险之事! 这样一想,他忍不住又激动起来:“这不,等那火一熄,我立刻就快马加鞭来给您报信。皇兄那边怕是还没您老得信儿早呢!” “这下啊,皇兄可以安心过这个年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戏猫咪老太妃生疑 温老太妃耐心等他说完,才道:“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快回府去洗漱一下休息休息,等缓过劲儿来,再来给我详说也不迟!” 靖王闻言,不由自主张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到一半他才伸手捂住了嘴,口中还犟道:“我好着呢!一点都不困!” 他说着就把手臂一摆,不料他的衣袖这一甩,却吸引了小黑米的注意。 它两只眼睛盯紧了“猎物”,压低脑袋,弓起身子,默默蓄力。趁对方不注意,它猛地一个弹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刃出鞘,咻地一下把自己挂到了靖王殿下衣袖之上! 只听呲啦一声,靖王殿下最爱的这件回字纹织锦长袍就破了相! 黑米极其凶猛地“喵呜”一声,还想再战,却被靖王趁机抱入了怀中,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搓:“好啊!你这小猫崽子,胆敢偷袭本王,看我如何罚你!” 黑米大人乃是英勇不屈的战士,本不该屈服于他的淫威!奈何,奈何这两脚兽揉捏的手法实在了得,不一会儿,它的喉咙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甚至还用脑袋蹭了蹭对方。 见它的小模样,靖王殿下心中暗自得意:他这招猫逗狗的本领可不是吹的,在京城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玩物丧志?玩得不好才丧志呢!玩得好的,那叫玩物得趣儿! 温老太妃看得笑弯了眼,拿手指点着道:“这败家的猫崽子,少不得要我赔你一套新衣服。你若不想回府,就在我这里洗漱一下吧,看你这灰头土脸的,像什么样子!” “哎哟,我的老祖宗,您这是折我的寿啊!孙儿怎么敢叫您‘赔’啊?不过啊,若您这儿有不乐意要的料子,嫌它碍事的,管他缂丝的云锦的,赏我几匹也就罢了!”靖王闻言笑嘻嘻道。 “你这个猴儿,想得还挺美!还想来贪我的好料子!”看他这副顽皮模样,温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挥手招了承影过来,低声交代了起来。 老人家都畏冷,这屋里的炭盆便烧的格外热一些,靖王不禁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止不住地涌上了头。 见状,温老太妃又催促道:“好了,快去洗洗睡一觉,等你醒了就来回话,有关那火、药失窃之事,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靖王这次也不再强撑,拱手退了下去。 小黑米跟着他走到门口,岂料那门帘子一掀开,寒气立马迎面袭来,它嘴边胡须微微一动,立刻战略性撤退,转身就跑了回来,顺势跳到了老太太的腿上。 温老太轻轻弹弹它的小脑袋,嗔怪道:“这会儿想起我了,怎么不跟着哥哥走了?小没良心的~” 小黑米自知理亏,只用琥珀色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对方,然后软乎乎的“喵”了一声,便开始伸出小舌头舔起了小脚丫。 谁遭得住这个呀?温老太一把抱住它,刚撸了两下,忽然感觉手感不对,她将手放到眼前一瞧,却发现手指上不知何时沾到了少许油腻的黑色灰烬。 她拿了块浅色的帕子,往小黑米背后一蹭,果然是它不知道何时沾到的油烟。 温老太妃盯着那帕子皱起了眉头,小黑米一直跟着她呆在这屋里,又不曾往厨下钻,虽然为了好玩,她特意在炭盆架了烤架,扔了些坚果上去烤。可那炭盆里烧着的都是特制的无烟碳,即便有烟灰,也不该如此油腻啊?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向了屋角放着的炭盆,承影见状连忙道:“老太妃要什么?奴婢去拿就是了?” 她没出声,只伸手轻轻摆了摆,走到那炭盆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又伸手将那烤架取下,还用那块帕子垫着在上面蹭了两下,拿到眼前一看,这对比就更加明显了:碳架上的灰烬是细腻的粉末状,而方才从小黑米身上蹭到的污渍却油腻腻的。 “承影!”她突然出声喊道:“你去看看,靖王的衣服洗了没?让他们不要洗,赶快给我拿过来!” 承影正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闻听此言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立刻应了声“是”,快步就往外面走去。 温老太双手交叉在身前,踱着步在厅中来回走动起来。 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事情的确不对头!那些火、药难道真的就这样被贼人给毁掉了吗?那场爆炸真的是那些火、药引起的吗?如果不是,那又会是怎么回事呢? 举起手来,她轻轻在手指上嗅了一嗅,那熟悉的油烟味儿仿佛让她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快步走到门口,门口站着的小丫鬟连忙屈膝掀开了门帘。她走出门外,站到了长廊之上,举目望去,只见园中百花凋零,前几日的积雪尚未融化,盖住一园的风景。房檐上结起了长长的冰挂,晶莹剔透地挂成了排。 见她突然走出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忙不迭地上前行礼,见她目光望向那些冰挂,其中一个脸色一白,立刻告了声罪,就拖了杆子要去敲。 温老太却摆手阻止了她,吩咐道:“先不忙那个,去看看你赤霄姐姐回来了没?让她速速前来回话。” 一阵寒风吹来,她脸上一紧,但头脑又清晰了几分,敢要回屋,又转头向另一个小丫鬟道:“去看看靖王歇了没有?让他来见我!” 两个小丫鬟领命而去,温老太搓了搓手,抬脚进了屋,此时,她的脸上却是红光满面:她的猜想有可能是真的吗? 即将解开一道谜题的兴奋,让她眼睛发亮,再也坐不下来,只是不断地走来走去。 赤霄来得极快,她名中带个赤字,便格外爱穿红衣,她因是个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所以年纪见长,样子却不怎么见长。 大年下见着这么个喜庆的小姑娘,温老太脸上就忍不住带了三分笑意。 “奴婢给老太妃请安,老太妃万福!”赤霄请过安,就道:“青淮府的事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不日就能把那张万鑫的老底儿查个清楚。老太妃且先等两日!”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个看起来甜甜软软的小姑娘,却能调动一个庞大的“谍报网”! 温老太刚刚在脑中接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后来细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谍报网由德宗组织建立的,而赤霄便是送于她的接头人,她若想知道什么事,赤霄便能利用那个谍报网帮她打探消息。 如今看来,这谍网仍在正常运行,可见德宗已经把它交到了姜元辙手中,不过,这倒不是她目前关心的问题了。 “我今日叫你来,却不是为了那个。你再去给我打听一件事,要快!”温老太招手将她唤到身边,低声吩咐了起来。 赤霄听得连连点头,接着,便行礼告退。“老太妃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她红色的身影消失,温老太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因为突如其来的灵感而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去。 她刚走一会儿,靖王便来了,承影也跟在他身后,手中还捧着他那件织锦长袍。 “祖母,您不是说让孙儿歇会儿吗?我这刚洗漱完,怎么又着急忙慌地唤了孙儿来?”姜季轩进门时,半干的头发都还没束起,散在身后好似一片黑色流瀑。 他指着承影手中的衣服,不解道:“您老人家要这破衣服干嘛呀?难不成舍不得给我新衣,要把这衣服重新补了再还我?” 他这样子把老太太看得一愣,口中急道:“怎么这样子就过来了!也不怕着凉!”说完,连忙唤了丫鬟来给他烘头发。 见他在炭盆边坐定烘起了头发,温老太就不再去管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拿起了那件长袍,细细地又摸又看,还放在鼻下轻嗅了两下。 “祖母,您这是何意啊?”靖王到底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你今日究竟都去了哪里?”温老太妃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问起他来。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当然是神机营啊!然后,我就去追查那疑犯,最后到了那贼窝。怎么了?我这衣服上,可是有什么不妥?”靖王殿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道:“祖母,莫非那贼人在点燃火、药之时,还放了毒烟?要与我们来一个玉石俱焚!” 说到这儿,他猛地站起了身来,不妨头发还被身后站着的丫鬟握在手里,一下子把他揪的一个后仰,又踉跄着坐了回去。 那丫鬟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赔罪,他却看都顾不上看,继续着急地冲温老太妃喊道:“祖母,你快把那衣服扔了!我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我的头好痛,嗓子也好痛!还有鼻子……唔……” 他正说着,就感到鼻子里一痒,伸手一摸,却是感觉一阵粘腻。拿到眼前一瞧,竟是一片红色的血渍! 这下子,他吓得浑身一抖,一手捂住了鼻子,但还是奋力站起了身来,快步走到老太妃面前,伸手就要去夺下那件长袍! 第16章 第十六章如果孙儿不能用来使唤,那将毫无意义 温老太妃一把打掉靖王伸过来的手,好笑地看着他,这孩子是听戏听多了吧?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加戏呢? “你就老实坐着吧!哪儿来的什么毒烟啊?我看你就是受了风寒了!”她伸手把他按了回去,转头道:“去把郑太医叫来给他看看,开个祛风寒的方子喝上两付,省的再严重些,把脑子都要烧坏了!” 郑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是出类拔萃,他恭恭敬敬地给靖王殿下把过了脉,又细看了对方的舌苔,便开了一副散风去热的方剂。 药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靖王出了一身热汗,顿时觉得浑身轻松,那些个头痛脑热便全都不翼而飞了。 这一通折腾,眼看天色已晚,温老太妃就留了靖王住下,只派人回靖王府给郑氏报了个信便罢。 翌日一早,在餐桌上,温老太妃见靖王精神已经大好,便笑道:“就说你这是着了凉了,怎么样?还一惊一乍的!” “祖母英明,孙儿那也是一时情急,担心贼人心思歹毒,祸及您老人家嘛!”靖王殿下忙扮乖表孝心,又不解地问道:“昨日也忘了问清楚,您老人家拿我那件破衣服到底要干嘛呢?” “这个事儿,我正要同你说。不过,倒是要先辛苦你一趟,带我去你口中那个贼窝看一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温老太妃坐直了身子,敛起笑意,神色严肃。 见她这般郑重,靖王连忙应是,但转念一想,他又踌躇道:“祖母啊,那大理寺卿秦钰还亲自带着人在那儿守着呢!要在废墟中查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唯恐有漏网之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老人家此时过去,怕是不大平安吧?这要是让皇兄知道了,怕不是我们都得吃挂落?倒也不是我怕皇兄责罚,主要还是忧心您的安危啊!” “这你不用管,快喝你的粥吧!喝完我们就去!”老太太干脆也不跟他商量了,直接下命令道,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 自己的安危吗?老太太呵呵一笑,她还真不担心呢! 她听说别人穿越都还带个“金手指”啥的,她的“金手指”其实也有:一个嘛,当然就是她这个尊贵的身份,二个嘛,算是这个身份附带的福利,就是对她忠心耿耿的“四大名剑”丫鬟了! 这四个丫鬟里,承影是个大管家,把她的所有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可别小看这一点:尽管盛王府里没有“盛王”,也算是“名存实亡”,可架不住老太妃身份特殊啊! 而王府日常,从来就不是吃喝拉撒那么简单,各个节日要如何准备,众多下人们如何管理,老太妃名下的庄子铺面如何经营,还有更重要的,与京城中各府如何来往走礼,这其中每一样的门道,细论起来,都不比现代管理一个企业简单! 如果没有她,温老太觉得自己光学习这些门道,怕是就要丢掉半条老命咯! 而赤霄则是她的耳目,可为她打听所需的消息情报。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原身的老太妃没这个需求,所以,对她手中这谍网似乎并不怎么看重,温老太细想起来,脑海中竟没什么用她办事的回忆。所以,这个组织的信息收集能力究竟如何,她目前也不得而知。 但是,她有一种预感,这个谍网将来肯定会给她提供不少的帮助。事实上,单纯收集大量信息汇总并不能产生什么效益,只有将这些信息筛选提炼,最后得出对自己有用的内容,才是谍网存在的意义! 剩下的纯钧与湛卢,这两人的特长就比较鲜明了,她们均是十分出色的武者! 其中湛卢擅长弓箭强弩,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同时她的轻功也十分了得,记忆里,甚至有她在百丈宽的湖面上,凭一苇杆借力,横渡湖面的壮举! 而说到纯钧,就更有意思了,这个小姑娘在来到盛王府之前,竟是个出家人,一个坤道! 道家讲究阴阳平衡,自然也提倡男女平等。所谓“道姑”,其实是外人对于女道士带有蔑视性的称呼,而在道家内部,称男道士为乾道,女道士为坤道。 温老太妃并不知纯钧到底是在何处修行,甚至也不知道她以往的道号。 只知道她自幼没见过爹娘,跟着师傅长大。她师傅对她说:修行先要入世,才能出世。便令她下山观人生百态,因此她才到了温老太妃的身边。 至于她师傅对她的说法,温老太却是不置可否。 她记忆中,德宗当时的话明明是这样的:“这孩子是朕在一个老道那里下棋赢来的!她的剑法得了她师傅的真传,极其高妙。朕一见就想将她送给母亲,母亲不肯入宫让朕尽孝,朕总是寝食难安,多几个得用的人在母亲身边,朕才能高枕无忧啊!” 他说完,收起了献宝的得意,又叹气道:“可惜朕才赢了那老道9目子,只得了她十五年。十五年后,还得给人家还回去呢!” 纯钧的到来,究竟是因何缘故,如今也难以究根探底了,但她那一手太乙玄门剑法的确是出神入化,也算是四个丫鬟中唯一一个“名符其实”的了! 有湛卢的远攻,再加上纯钧的近防,别说是三五个贼人,哪怕上百人来围攻,温老太自信也能逃出生天!所以,她丝毫不担心那些贼人们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当然,她心底也明白靖王的担忧:说到底,他还是怕自己跟着他乱跑,被皇帝知道了不好交代! 不过,这个嘛,老太太可是早有准备——既然是求人办事,当然不能让人家作难!要不然,下次再想让这个乖孙儿帮手,可就难咯! 于是,等靖王殿下磨磨蹭蹭吃完了早饭,临出门时,都一直没有再见到温老太妃,他还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恐怕是老太太改了主意,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却不料,等他到了角门,并不见自己的马匹备好,只有一驾宽敞的马车停在那里,驾车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头上却未着发冠,只简单盘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木簪。 一见此人,靖王心中大叫不妙,老太妃身边的“四大金刚”他可是都认得的,这不正是纯钧姐姐吗?那车上的人,不用说,肯定就是自家老祖母啦! 果然,见到他出来,纯钧便跳下了车来,一边作揖一边口称:“无量观。” “纯钧姐姐,怎么让你来驾车?这可不是大材小用吗?”靖王自然也知她底细,便笑着问道。 纯钧也笑:“老太妃说了,我驾车很稳。” 两人正说着话,车帘子便被掀了开来,靖王听到动静,连忙转过头来,可一看到那车中之人,他却是愣在了原地——这人,是谁啊?? 只见车中正坐着一个椭圆脸丹凤眼的老太监,“他”面白无须,身上穿着绛紫色的曳撒,头戴同色的内使官帽,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怎么着?乖孙儿,这就认不出你家老奶奶了?” 看着靖王一脸的怀疑人生,温老太朝他招了招手,笑道:“先上来,咱们边走边说!” 温老太妃没说错,纯钧这车,的确架得极稳,靖王坐在车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不过,他的内心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就没有这马车这般稳了! “祖母,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他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又拿眼睛不住地往老太太脸上瞧。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温老太笑出了声来。 的确,在这里,化妆技术还停留在涂脂抹粉描眉涂唇扑个腮红的阶段,像自己这种堪称“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可不就是相当于易容了吗? 当然,她敢扮成这样,也就是仗着其实没几个人仔仔细细看过她的模样——为尊者讳的缘故,谁见到她都要低头垂眼不能直视,哪里有机会真正看清她的细致长相呢? 靖王只看到了温老太妃这扮相逼真,却不知道其中还另有深意!当他到达那栋被毁的宅邸时,才发现,这温老太妃扮成个老太监,又与他同行,几乎不用解释,就被所有人默认为了是皇帝特意派来现场监督的内侍! 能让皇帝派来现场监督,定是皇帝的心腹之人,是以,尽管大理寺与神机营诸人都感觉那老太监有点眼生,却也无人去刻意刁难,只任由他在这里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靖王说得没错,此地果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然而,在温老太妃的细细查看之下,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暗暗招呼了靖王一声,把他叫到了马车之上,令湛卢与纯钧守在车外,保证没有人靠近,她便一脸凝重地开了口:“告诉我,当时,你是与何人一起到的这里?而此处发生爆炸时,是何等情形?你细细说给我听,丝毫都不要遗漏!” 见她这模样,靖王自然也不敢怠慢,刚刚时隔一日,他又对此事印象深刻,故而记得十分清楚,便缓缓道:“我当时一发现不对,便立刻派了人回去告诉秦大人。后来,等我赶到此地,不过片刻工夫,秦大人同丁提督便也赶到了!他们都各带了人马,我也认不全,只知道有个姓常的大理寺少卿,还有一位姓张的神机营副统领。” “哦?也就是说,你自己到这里时,里面还没有出现异状?直到你们各方人马都到齐,那‘好戏’才正式开场吗?”温老太嘴边虽然带笑,但许是因为她今日妆容的缘故,靖王总觉得她这笑显得有几分阴鸷。 “祖母,您这话是何意啊?莫非……”其实,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靖王早就有了不好的猜想,但如今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头皮一紧,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温老太却继续道:“那你们看到的情形又是如何呢?是不是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然后,就是火光冲天而起?” “可不是,那动静,真如平地惊雷一般!甚是骇人!马都差点惊了!”靖王一拍手,叫道:“那火焰直接冲到半空,如下了火雨一般!祖母,您怎么跟亲眼见到似的,这又是什么神通啊?” 温老太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靖王早已猜到的那个答案:“在这里爆炸的,根本就不是火、药!你们被骗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本章含有重要消防知识,请认真阅读 “什么?!”靖王大吃一惊,嘴角抽了两下,不自然地干笑道:“祖母,这玩笑可不好随便开啊 !再说了,若那不是火、药,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威力?当时爆炸的情形,可是我与那几位大人一起见证的!” 温老太妃勾唇一笑,伸手拍拍呆孙儿的脑瓜:“怎么?你还不信?咱们即刻回府,看祖母给你演示一番!” 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温老太妃也并未多停留,只是吩咐了湛卢几句,令她留下待命,便令纯钧赶车回府。 坐在依然平稳的马车之内,靖王这次却是在脑中翻江倒海了! 他皱着眉头,翻遍了脑海中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可始终无法找到一个能制造如此可怕爆炸的方法:爆竹倒是声音挺大,可爆竹才有多大?想要制造出那种骇人的威势,至少得需要多少爆竹? 爆竹这东西,因为原料用了火、药,管控也是极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到,也不是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的! 而且,虽说爆竹内所用的火、药配方无法与神机营所制的火、药相比,但那不也是火、药吗? 若是能得到巨量的爆竹来制造爆炸,那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守卫森严的神机营内盗取呢? 再说了,那贼子只盗取火、药,却并未盗走火铳等武器,可见,那幕后之人也未必是直接刺杀那么严重,大约只是要制造一些混乱,在暗中生事吧?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此时就应了这句俗语。 兴庆帝此人心思深沉,说不好听的,就是凡事总往坏处想,他一听说火、药失窃,直接就认定必是有人谋逆! 而靖王又太天真乐观了些,虽然觉得那贼人要搞事,却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马车一进了盛王府,靖王就眼巴巴地看着祖母,温老太妃见状,连衣服都没换,就交代承影去准备了一应物什,她所要用的东西倒是十分常见,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承影便来回话,说是一切都备好了。 靖王就跟千爪挠心似的,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神奇之物竟有如此威力,但等他看到那准备好的东西,却又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再看向温老太妃时,脸上写满了迷惑:“祖母,您这是要干嘛啊?炸鸡炸鱼?我早上吃的瓷实,现在都还不饿呢!” 也不怪他有此一问,原来,温老太妃让承影准备的东西,十分简单——只见,院子里的空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而在空地正中,一堆篝火之上,一大锅滚烫的热油正在沸腾! 温老太虽然对接下来的“试验”早有准备,但还是让承影准备好了灭火的措施,见靖王起疑,她淡笑不语,只是朝承影点了点头。 承影也对老王妃这稀奇古怪的吩咐十分好奇,但她的执行力是一流的,哪怕老王妃要天上的月亮呢,她也得搬梯子不是? 于是,就见旁边站出个包裹严实的大汉来,只见他手中抱着一块人头大小挂着白霜的冻肉块,见承影发出信号,就奋力将那冻肉扔到了那满锅沸油之中! “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温老太笑着念了句台词,只见那冻肉刚掉入锅中,就爆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便是火光冲天,那火柱直飞起一丈多高,接着火焰流瀑一般向四周散去,大火立刻燃成了一片! 靖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耳边众仆的惊呼声、有人慌乱逃跑的嘈杂声、承影的呵斥声,交织成了一片,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盯着那火海喃喃自语道:“我的天啊!一块冻肉也能爆炸?我这个老祖母,该不是下凡的神仙吧?” 因为温老太早就做好了准备,周围提前清理掉了所有的可燃物,所以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温老太见靖王还在神神叨叨地不停念叨着什么,就先不管他,自行回去换衣服。 等到再见靖王之时,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但看向温老太妃的眼神中却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敬畏。 温老太忍不住笑道:“怎么?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吗?” 靖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眉头微皱,疑惑地眨着眼睛:“祖母,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那锅中的到底是什么啊?不可能真的只是厨下用的油吧?” 见状,温老太便开始科普:“那块肉是冻肉,上面结满了冰霜。它落入油锅时,当冰一遇到滚烫的油立马就变成了水蒸汽!而气体膨胀,当气体从锅底涌出时,又带出了油,油形成了油粒,油粒一遇到边上的明火,就会飞速燃烧起来。这看起来很恐怖的爆炸,其实只是一场剧烈的燃烧!” 靖王认真地思考着,仿佛明白了什么,这虽然与他的常识相悖,但眼见为实,他刚刚看到了那场表演,自然也知道了温老太妃的意有所指。 温老太妃见他已经想到了,便继续道:“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讲述事情经过时,是怎么说得吗?你说‘足有三进的房子,竟是烧成了个残垣断壁啊!’,你为什么会用‘烧’这个字呢?可见,你下意识里,已经采取了最精确的描述! 最开始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从现场回来时,你的衣服上竟沾到了不少黑色污渍的油烟。然而你并没有去其他能沾到油烟的地方,那么你满身油烟的来处,自然就是那处火场了!这不禁让我产生了怀疑:火、药的爆炸,破坏力主要是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即便引起大火,以如今的房屋建材,怎么也不该产生这样大量的油烟油渍啊! 而我刚巧知道一种最常见的爆炸方法,在这种季节,所有的材料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远远望去,又声势浩大,对你们这些根本没见过火、药爆炸的人,足以混淆视听!就是刚刚我给你演示过的,以冻物投入沸油之法!你也看到了,我们只是草草试验,便有如此威力,而那些贼人准备充足,定然能做出更佳的效果! 但这设想是否就是真相,我仍是不能完全肯定。直到咱们到了现场,看到了那片废墟,仔细观察过了其中的细节。我才敢确认,那场所谓‘爆炸’,果然就是虚张声势,那片房子是被人用这种方法故意烧毁的!贼人的目的,自然是想瞒天过海,‘合理’地让那批火、药‘消失’!” 靖王此时哪里还坐的住,立刻蹦了起来:“什么?那还等什么?我要去告诉秦大人,还有皇兄!” “坐下!”温老太妃板起脸,下巴重重的点了一下。 这一声命令,仿佛让靖王兜头被浇了盆冷水,他不甘心地坐下,才急道:“您老人家怎么也不着急啊!今日就是腊月十六了,还有两周可就是皇兄的大日子了!皇兄首次与民同乐,万一……” 他说着说着,看着温老太妃始终波澜不惊的面孔,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温老太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你也不想想,大理寺诸人少见此类情况,故而分辨不出这爆炸与爆炸的区别也就罢了!但那神机营又是何处?就算当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一见爆炸就以为是那些失窃火、药。但事后查看,神机营中,总该有人能分辨出火、药爆炸留下的痕迹,与这油烧出的痕迹有何不同吧?但事后,可见他们有谁提出疑问了?” 靖王一惊:“您的意思是说,那神机营是贼喊捉贼?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皇兄一向重用神机营,待他们可不薄啊!到底是谁,胆敢如此大逆不道?” “那可不一定,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可不能瞎说!所有的推理,都必须建立在真实证据的基础上,而不是自己的臆想内容。”温老太义正严辞地说道,接着,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想,咱们需要的证据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如今,咱们只管等着就是了!” 听到祖母这么说,靖王干脆安心地住下来等待,他原本风寒也没有好透,就借此向郑太妃报备。 倒是得到消息的郑氏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他能与老太妃亲近,果然就立时得了好处,如今不错的差事也有了。忧的却是这孩子丝毫不知道分寸,生了病却还留在盛王府内,也不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妃,再惹她老人家不快! 靖王素来是没心没肺的性子,既然祖母说只管等着就好,他便该吃吃该睡睡,逗逗猫喝喝药,也不多费心去想那证据到底怎么会自己到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腊月十七午间,刚吃过了午膳,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靖王摇头晃脑地点评道:“祖母,您府上这羊肉汤做的真地道!香而不膻,细嫩鲜美,孙儿看这不像是本地的羊,是不是草原上的黄羊?哎呀呀!孙儿可算是享了口福了!” 温老太妃也吃的十分可口,闻言乐呵呵道:“都是皇帝有孝心,一有什么好吃的就想着给我送来,你若是喜欢吃,就带些回去吃!对了,前几日宫里还送了些香榧来,是今年贡上的新果。听说那老树都活了八百年了,仍是年年结果,且与普通的果子都不同,个头格外大些,香味也浓。你若是爱吃便也带些回去,我倒是有些吃不惯那个味道,吃了两颗就觉得腻了。” “那敢情好!孙儿谢祖母赏了!”靖王连忙起身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逗得老太妃又是一阵笑。 别说靖王故意作态,他可是真心高兴,一是高兴自己跟老太太这关系越发亲密,二是这八百年老树结的香榧子也的确难得! 能成为贡品的香榧子,外面自然是买不到的,作为皇室,他虽然能得一些。但分到他手里的,跟专供给皇兄的相比,品质上自然要更次一等。更不用说那八百年老树王所结的香榧了!怕是非要等他进宫,才能有机会尝上几颗。 温老太妃正和小孙子在这儿共享天伦之乐,就听到外面有人传话道:“启禀老太妃,赤霄姑娘回来了!” 温老太闻言眼睛一亮,朝靖王笑道:“我等的证据,终于到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除夕快乐 赤霄进屋行过了礼,就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老太妃,奴婢幸不辱命,您差奴婢去查的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 温老太使了个眼色给承影,令她屏蔽左右,便朝赤霄道:“把你打探到的情况,速速说来!” 赤霄点了点头,口齿伶俐道:“据奴婢打探的消息,从腊月初一开始,大量采购了葵花油、胡麻油等物,而家中又人口稀少的根本用不这么多油料的,只有一家,就是那神机营副统领张继旺家!” “居然是他!”靖王猛吸一口冷气:“是了,那天跟着丁提督一起来的,就是他!” 他又眯着眼睛细细回想了一番,接着道:“当日,我们将那宅子围住,忽然见那宅子中一声巨响,接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当时,就有人喊道:‘不好了,贼人们将那火、药引爆了!’,现在细想起来,那最先发声之人,可不就是在那神机营众人之中吗?没错了!肯定就是他!” 温老太点点头,此时人们做菜比较常用的还是猪油,但是,猪油的冒烟点大约是180摄氏度,而如葵花油、胡麻油等油料冒烟点就低得多,只有107摄氏度。 所以,要制造爆炸,在这种室外气温极低的冬季里,如葵花油、胡麻油自然是更佳的选择。而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气味,她也确认了这个猜想。 如今是年下,各家各户采购年货原本并不出奇,但若其它的食材采购量都是正常水平,唯独大量采购根本用不完的油料,那么这个嫌疑人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季轩,你立刻把这个消息去告诉大理寺!还有,告诉秦钰,就说你发现了新的疑点,请来了青淮府有名的仵作,来帮忙重新验尸!我想知道,那些葬身火海的究竟是不是盗火、药的贼人!” 靖王速速起身应是,转头就要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祖母,哪里来的青淮府的名仵作啊?” 然后,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您是说那个王四喜啊?就她,还名仵作?” 闻言,温老太将眼睛一瞪:“多嘴,还不快去!” “是,孙儿遵命!”靖王一撇嘴,转身而去。 ……………………………… 林府之中,因为年前林大小姐的丧事,虽然已临近新年,却也没有太多的热闹喜气,而王四喜自打回来,就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怎么出门。 受了温老太妃的鼓舞,她如今十分用功,寻了许多书来看,有医书也有前人的杂记,势必要从书中淘出个金山来。 今日天气还算晴好,她正坐在窗前,翻看着一本前朝杏林高手的手札,就听见窗外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她皱皱眉头,站起身来踮脚往窗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唤作艾青的丫鬟,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正低着头拿帕子擦泪。 见状,她不由叹了口气,这个艾青与那石绿一样,原本都是大表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与大表姐感情甚笃,自打大表姐去后,这个艾青便被打发了来伺候自己。看样子,她这会儿又是在感怀逝者了吧? “艾青!”她轻声一唤,倒把那丫鬟吓了一跳,她连忙匆匆抹了几下眼睛,转头强颜欢笑道:“表姑娘,可是您唤我?” 四喜朝她招招手,她连忙迈着小碎步进了屋,恭敬地弯腰行礼,接着道:“表姑娘,可是觉得饿了,要奴婢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吗?” 四喜看着她红透的眼圈,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心中也一样不好受。可是她嘴笨,想要安慰对方几句,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迟疑了半晌,才道:“大表姐已经去往极乐,她若是知道你们如此伤心,走也走得不安稳。你也莫要这么伤怀了,小心身体啊!” 艾青一愣,见对方眼中满是真切,心中不由涌出一股热流,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拿帕子按住了泪水,便说出了实情:“表姑娘,您误会了!我这不是因为我家小姐……” 说到这儿,她自觉失言,顿了一顿,见王四喜还在关心地看着她,就头脑一热,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表姑娘,您知道吗?石绿被赶出了府去!今儿奴婢才知道,她竟是活生生撞死了自己!” “你说什么?是真的吗?”王四喜闻言也是一惊,石绿出府她是知道的,但是,平心而论,她不觉得这处置有什么问题。 石绿欺瞒不报酿下大错,大表哥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她赶出府去,甚至还给了她十两银子安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犯了错都得不到处罚,那么又何谈公正呢?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倒也算衷心耿耿的丫鬟,竟然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是真的,就是在端王府去柳府纳聘之时!她站出来当街痛诉柳三小姐言语刻薄,活活气死了我们姑娘,然后就一头撞死在了柳府门前,血流了一地,人当时就不行了!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据说,那端王府的人都要走到柳家门口了,硬是掉头回转了去!这亲事,肯定是要黄了!” 艾青与石绿这个连升三级的前同事,自然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同为林大小姐的丫鬟,大小姐死后,她自己被打发来伺候一个远房表小姐,而石绿竟然干脆自寻了死路,又如何不让她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呢? “啊!原来竟是这样!”王四喜吃惊不小,把嘴张得老大。 说了这些话,艾青仿佛也想通了,她与石绿毕竟不同,可做不出这等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用幸灾乐祸的口气道:“都怪那柳三小姐害死了大姑娘,如今她的亲事告吹!也算是告慰大姑娘的在天之灵了!只是,石绿那丫头,唉……” 她这长长的一叹,说不清道不明,既是无尽的惋惜,又掺了些莫名的钦佩。 林大小姐身故的真正原因,到底还是被掩盖了下来,就如艾青这样的大丫鬟,也只是听说自己姑娘是被柳三气的发了急症身故,所以自然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但知道其中详情的王四喜,却隐约感到有些别扭。 那个石绿自打大表姐出事,回府后就变得异常沉默,就连大表哥打发她出府,她也没有为自己争辩过一句,只是默默在府外磕了个头就走了。真是想不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她明明是知道真相的,那柳三小姐纵然并不无辜,可是,也不至于行如此极端之事吧? 王四喜越想越觉得脑壳疼,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不想了不想了,逝者已矣,她们此时做再多的猜想,又如何能得知对方当时真正的心情呢? “表姑娘,盛王府的人来接您了,说是老太妃有事吩咐!”忽然,闻听外头小丫鬟的传话,将她的思绪瞬间打乱。 王四喜这几日回了林府,倒感觉不习惯起来,可能之前没有对比还不觉得,但此时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如今听到老太妃来唤,她忙不迭就交代艾青道:“老太妃传我,必定有要事,可不能耽搁了!你去告诉表叔、表婶一声,就说我去盛王府见老太妃了。酌情可能还要住上几日!” 言罢她便翻找起外出的衣服,最后还是穿了常穿的那件灰色男式大褂匆匆出了门去。 艾青见她匆匆走了,才松了口气——如今看来,这位表姑娘果真得了盛王老太妃的青眼,跟着她,也未必没前途呢!想到这儿,又想到了石绿,她不禁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通,究竟什么能让一个人甘心赴死呢? 秦钰这两日都呆在爆炸现场,果然又发现了一些新线索,这座宅子独立建在城外,但从目前发现的痕迹来看,只有那从神机营来的车痕,另有一些痕迹通到天江上的一个码头,却并未发现往京城去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大安,连忙派了人去码头调查,无论那码头究竟是贼人的来处,还是其余贼人逃跑的方向,只要能够锁定疑犯,对此案都是很大的进展! 而且,无论那些贼人究竟是死是逃,只要保得天子脚下不出意外,让陛下可高枕无忧,那么他这差事就算完成了大半了! 他松了口气,安排完人手便想回大理寺,就听见有人道:“秦大人,靖王殿下说有要事相告。” 这个靖王殿下往日里风评不佳,算是个纨绔里的翘楚,但自他被指派到大理寺协助此案,倒也让秦钰对其大为改观,更是立了不少功劳,突然听见他有要事,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快请殿下过来!” 两人相见,靖王也没多说废话,把温老太妃的推论一一转述了一遍,同时,也提出了要再次验尸的请求。 秦钰听得是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靖王殿下竟然能有这种观察入微的本事,分析的如此丝丝入扣!倘若他们真的是被人刻意引导,入了陷阱,就此放松警惕,那可是险些就要铸下大错啊! 但他却不得不又向靖王确认道:“殿下,您可知神机营乃是御林军三卫之一,直接隶属陛下管辖,那张继旺在神机营中经营多年,根底何其深厚!您如今指认他是幕后凶手,可否确有实证啊?” 靖王眼睛一瞪:“本王不是说了吗?就他家无故囤积大量油料,他们一家子连下人就十来口子人,十年也吃不完这么多油啊!况且,你也说他在神机营内经营多年,从那守卫森严的神机营盗出这么多火、药,肯定是有内鬼啊!除了他,还有谁?” 见他这副模样,秦钰不由摇头苦笑,这说到底还是推测而已!怎么能算实证呢? 他叹了口气,决定赌上一把:如今形式所迫,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既下了决心,便拱手道:“此事紧急,还要劳烦靖王殿下,立刻将此事向陛下禀明!那张继旺,我这就亲自前去拿下!” “行,那就赶紧的吧!”靖王一摆手,转头进宫去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新年新气象,大吉大利! 秦钰带足了人手,直往卫山神机营而去。 在三法司中,监察官员本该是都察院之职,但如今事急从权,他也只能越俎代庖一回了!况且,既然陛下令他彻查此案,他也算得出师有名!如此想着,他便鼓足气势进入了神机营之中。 丁武昌见他突然到来,心道,他不是在贼窝处勘查情况吗,怎么又突然折返回来了? 他一边想着,便摆出笑脸上前相迎,却不料秦钰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公事公办道:“敢问丁提督,张继旺张副统领何在?” 见他这般严肃,丁武昌也收起了笑意,回道:“他正在演练场中练兵,秦大人可是有要事寻他啊?” 秦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道,丁武昌乃是神机营提督,火、药失窃一事,陛下要问责,他自然是首当其冲,未必会与那张继旺串通。 况且,军伍中人性子刚烈,贸然拿人只怕引起哗变,倒不如让他不要声张,去把张继旺悄悄叫来,正好也可趁机试他一试!看他到底是真的全不知情,还是与那张继旺沆瀣一气! 于是,他便将面色和缓了下来,缓声道:“不错,我寻他自然是有陛下交代的要事!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保密,劳烦丁提督去将张副统领悄悄请来,莫要声张才好!” “哦?陛下交代的要事?”听到这话,丁武昌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是在虎贲军中立了战功,才提升入京,做了这神机营的一把手的!虽然他自认武艺超群,行军打仗也算一把好手,奈何这神机营却与别处军队不同,他到了这里,虽然也如以往一般,身先士卒待下宽厚,但对于火器,他到底是个门外汉,因此常有格格不入之感。 再说那个张继旺,是从神机营初建就在的老人,如今营中的机要位置上皆是他的门生故旧。如今见陛下竟越过了自己这个正职,反去寻他一个副统领来问事,丁武昌难免多心——莫非,陛下不日就要罢黜自己,令他接这提督之职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大量火、药失窃被毁,还不知贼人是否有漏网之鱼,自己如今朝不保夕,何必还来担心这些!以那张继旺在营中威望,若他上位,也算是众望所归了吧? 秦钰可不知对方心中这些酸溜溜的想法,见他迟疑,不免问道:“丁提督,还有何事啊?” “没,没,我这就去唤他!”丁武昌一愣,连忙摆手,便转头离去。 张继旺年逾五十,须发之中已经有了霜色,他与丁武昌的想法不谋而合,一听陛下传旨,便难掩脸上喜色。他从神机营初建就在营中效力,在神机营中磋磨半生,这营中威力剧增的神兵利器,哪一样没有他的功劳? 奈何他根底浅薄,在军中没什么靠山,如今年过半百,愈发难以更进一步。可如今,这机会虽晚却到,终究还是来了!升职报恩,两不耽搁,自己这一步棋,虽然惊险,到底还是走对了! 那人果然没有骗他,他忍不住在口中无声嚅嗫道:“如意、如意,如我心意,好一个神通广大的如意阁啊!” 待来到屋门之前,他尽力按捺住脸上的喜色,掸了掸衣袖上的尘灰,又整理了一下盔甲,才昂首入内。 秦钰是何等人物,见惯了各色犯人,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哪里看不出对方那脸上难以掩饰的喜色?他不由对靖王的说法又信了几分——神机营出了这种大事,他还能喜形于色,莫不是以为自己那瞒天过海的招数已经得逞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暗恨,便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乘其不备突然高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屋里此时就只剩下了大理寺诸人与丁、张二人,大理寺众人得令,一拥而上便将张继旺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将脸扭向丁武昌,刚喊了一声“是你害我!”便被破布塞住了嘴。 丁武昌此时也是一脸懵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抓张副统领做甚?难道是陛下要严惩神机营,想到这儿,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却见他们也未来捉拿自己,便壮着胆子问道:“秦大人,敢问这张副统领犯下了何等罪过啊?” 秦钰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哼,那就看他自己愿意交代多少了!” 言罢,令人用衣服将张继旺蒙了头脸带走,直接塞入了马车,就回了大理寺。 成功将人抓出了神机营,秦钰也不敢耽搁,即刻便令人对他开始审问——大理寺自有审讯的好手,倒也不必他事事都亲力亲为。 秦钰正坐在堂上,一边等着审问的消息,一边闭目养神。忽然听得堂下有人来报,说是来了个叫王四喜的,受靖王殿下所托,前来二验贼尸。 他仔细回想,似乎还真听靖王提过这么一嘴,但那些贼人尸体早就已经验过,那二十具尸体的的确确皆是被烧死的,大理寺的仵作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种勘验哪里还需要二验?再说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回遗失的火、药,那些贼人尸体又不会诈尸,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不过,靖王此次着实出力不少,且他又是皇室,虽然暗暗嫌他多事,但秦钰还是应道:“验了身,就带她去停尸所吧!” 听了他的话,下面的人却踌躇起来,又问道:“秦大人,那王四喜是个女子,且是拿着盛王府的腰牌来的!这验身之事……” 又不是去见人犯,难道还怕她杀人灭口?去验几具尸体而已,这也要问,真是不懂变通!秦钰捂住额头,摆摆手道:“那就不验了,去吧,去吧!” 秦钰正在这儿头疼属下的木讷,便又听外面有人回道:“启禀大人,去往码头追寻贼人踪迹的常少卿回来了!” 他立刻精神一振,高声道:“速让他进来回话!” 去码头查案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常子春,这几日来,他也是日夜奔波,此时风尘仆仆地走进门来,满脸的尘灰却难掩喜意:“启禀大人,我们查了那码头仅几日来的情况!这几日在那码头停靠过的可载货的大船,只有那端王府一家!” 原本见他似有所获,秦钰还心生希望,以为他真的发现了重要线索,但闻听此言,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又追问道:“真的就只有他们一家?” “是啊,属下查的明白,因着天冷,那码头生意萧条,自打腊月起,每日里不过三两艘载人的小客船,那客船最多拉上三五个人,且其中还有老幼妇孺,并不像是贼人。只有初七那天,来了艘大船,说是端王府前往江南采买聘礼的,那船停到初九才离开。属下认为,若是贼人乘船入京,定然就是混在那端王府的大船上了!” 秦钰原本对手下这位常少卿颇有期待,如今听他如此论断,却是难掩失望:“子春啊!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在那贼窝光贼尸就发现了多少吗?足足二十具啊!你说说,那端王府的大船究竟有多大,大到多出二十人来都发现不了吗?况且,他们在那船上吃喝拉撒,哪一样能不漏行迹?” 常子春劳累了半天,却被上司一通冷嘲热讽,心里也是十分委屈。 他这几日都在码头,自然不知道那爆炸“造假”及张继旺被抓一事,此时只是按照正常情况做分析,见上司动怒,他忍不住也把话说直白了:“大人!卑职斗胆猜测,说不准那端王府知道贼人的来历也未尝可知啊!” 听到这话,秦钰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端王府?跟张继旺合谋?不可能!绝不可能!” “张继旺?”常子春听得满头雾水,迷茫地看着自家大人。 秦钰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最新的发现告诉对方,于是,他便把靖王所说之事一一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常子春听完不禁点头,但转念一想,他还是不解地问道:“可是,这端王府为何不可能与张继旺合谋呢?还有那些贼人呢?那宅子与码头间的痕迹,也不是作假啊!” 秦钰看了对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许多往事没人提,恐怕你还不知道呢!罢了,今日老夫就给你讲讲古,也省得你犯这样的笑话!” 已故的老端王便是仁宗的同胞弟弟,被封王后便在户部办差,按理说,仁宗无子,若论血缘,老端王其实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只可惜他命短,死在了自家哥哥前面。 而那位小端王——当时已有十四五岁,也有大臣提议将他过继到仁宗名下以继皇嗣,这个说法也颇得皇太后支持——让亲孙子跟堂侄子当皇帝,你选哪个? 但无巧不成书,就在朝中有此风向之时,那位小端王偏偏在此时出了事,被火器所伤,瞎了一只眼睛! 当皇帝的,长得多丑都没事——史书上还可以写一句“龙颜异于常人”,但你不能有残疾啊! 于是,小端王就硬生生丢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那出了茬子的火器,正是那张继旺所献上的! 听了这一段公案,常子春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端王也够倒霉的啊! “不过,那张继旺也算是命大,竟然还在神机营混出头来了!”不怪他如此感叹——虽然追究起来,张继旺要遭大难,但是,此时律法并不算太严苛,他倒也罪不至死。 但常子春也是刑门中人,岂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若是当时有人想讨好太后,打板子的时候稍用些手段,活活将人打死,也不算稀奇! “唉,谁说不是呢?有传言说,当时端王年纪还小,有些心软,可能还替他求了情。待到后来德宗一继位,哪里还会怪他?此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他的手艺倒是实打实的,那神机营能建起,也的确有他不少功劳!” 这话细究起来算得上是大不敬了,不过,关上门来,自家人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秦钰把事情跟常子春透了底,便道:“你想想看,就算端王当时为他求情,但事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难道还不追悔莫及?但再想要动他,却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才说那端王是断断不可能与张继旺合谋的!” 常子春听得连连点头,这仇可真是不轻,说句不共戴天也不为过! 看来,那端王府的船停靠在那座码头,应该也只是个巧合吧? 第20章 第二十章贼尸造假 见他受教,秦钰今日又起了教训属下的兴致,便语重心长道:“子春啊!我知你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未免心气有些高!但老夫在朝为官三十载,好歹也比你多了些经验,这一点,你可有相信?” 常子春是秦钰一力提拔的,闻言自然连忙躬身道:“这是自然!还请大人赐教!” “这为官之人,你可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秦钰捻须笑问道。 “忠君爱国?还有,尽忠职守?”常少卿想了想,说道。 “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啊!”秦钰没有否定他的说法,却是直接说教起来:“什么是轻重?什么是缓急?陛下所忧之事就是重!就是急!” “假设之前那批火、药真的已经被毁,那么,我们其实就已将陛下所托完成了十之八九!追查贼人来历,探查是否有漏网之鱼等事,若是早早查出,便是一个锦上添花!若是不能尽善尽美,只要平安过了新春庆典,那我们也可说是有小功而无过!剩下的事情更可来日方长,若是再查得到就是新功一件!” 说到这儿,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呢?如今情势已变!那批火、药如今却是下落不明!那你说说看,目前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早日查到那火、药的去处!保新春庆典顺利进行!”常子春又不是真傻,闻弦音而知雅意,见他如此一问,立刻答道。 “对啊!”秦钰将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响,如同说书人的惊堂木一般:“你都说那端王府的船初九就离开了码头!但火、药可是初十才丢的!退一步说,就算那贼子真是乘了他家的船来京,既然那船与火、药的下落无关,我们此时哪里还有时间去追查那个啊!” 常子春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道:“大人教训的是,不过,大人不是说已经擒获了那张继旺吗?他可曾全都交代了?” 秦钰轻哼一声:“我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他既然进来了,就定让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个清楚! 不过,如今那火、药下落不明,始终是我心中一块大石! 之前那地方既是张继旺那厮为我们准备的假贼窝,恐怕那火、药被盗之后也未必就藏在此处。 这事情说来倒也蹊跷!倘若他们这瞒天过海的计谋已经成功,火、药早已被运入了京城。但为何不见踪迹呢? 这城中可早就被齐丰年那个老狐狸翻了个遍啊!足足两千斤火、药,此物存放、运输皆要小心处置,需要不少空间,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藏的住的!但为什么就是没有丝毫线索呢?” 常子春听他一问,也一样生出疑问——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正在这儿面面相觑,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报道:“启禀大人,王四喜求见!” 王四喜?那是谁啊?秦钰一愣,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猛的反应过来,是那个靖王找来的仵作!好像,还是个女子? “她找本官做甚?不是已经让她去验尸了吗?”秦钰皱皱眉头,心中不解。 外面那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禀告说:“启禀大人,她说,她再次验尸后发现了疑点,特来向大人回报!还说,她也会将此事如实回报给盛王老太妃及靖王殿下的!” 自己追查火、药下落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管那些死人之事?秦钰暗暗腹诽了一句,但闻听此言,又不得不道:“那就请她前来回话吧!” 秦钰本来并未对那个女仵作的验尸结果有何期待,但她进门后,开口第一句话就令人大吃了一惊:“启禀秦大人,经草民勘验,那二十具尸首,都不是死于前天的火场内的!在那之前,他们应该早已身亡!” “你说什么?”秦钰神色一变,凝眉道:“王姑娘,此事可不能轻言啊!他们明明都是前天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贼子!又如何会早已身亡?验尸官何在,把他给我叫来!” “卑职在此!”闻言,旁边闪出一个干瘦的山羊胡老头,躬着腰行过礼后,就低着头站到了一边。 秦钰指了指王四喜道:“对这位王姑娘所言,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老头飞速抬头,怯怯看了上官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去,用极小的声音道:“大人,请恕卑职无能!卑职只能验出那些尸体的确都是火烧至死,但更详细的门道,却是不能分辨了。卑职也是见到了王姑娘的手法,才知道原来卑职的技艺如此浅薄!”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王四喜一眼,双目中是藏不住的钦佩,声音也大了许多:“启禀大人,卑职相信王姑娘的判断!” “哦?”秦钰眯起眼来,看着堂下那貌不惊人的小姑娘,想了想,威严而不失和气地问道:“王姑娘,你有何证据,可否说来听听啊?” “启禀大人,那二十具尸体的确是火烧至死的,但是,他们应该早已被人烧死,然后,才被放入那火场之中!证据主要有两点:一、活人被烧死时,皮肤上会有烧伤、红斑、水疱等特征,但经过二次焚烧后,这些痕迹都发生了变化。二、活人被烧死后,在咽喉以下的喉管之中会残留有烟灰,但经我查验,那些尸体喉中虽然有烟灰,却是纯粹的炭末,并未含有油烟,和这场火的烟灰绝不相同!” 秦钰虽然并不精通仵作的技艺,但也略知一二,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便信了几分。 那验尸官见状,也在一旁附和道:“王姑娘所言极是!例如那烟灰,我们平时都只是察看死者口鼻内是否有烟灰,以断定死者是否是死于火场,但其实死者就算已不能呼吸,口鼻之内也可能会有烟灰飘入,所以,此法并不算十分准确!但王姑娘利用独门器械,可从死者咽喉之下的气管中取样,着实要比我等的方法高明许多!” 秦钰头疼的捏了捏眼角,这只能说那张继旺为了伪造假象,实在是太过丧心病狂!可如今知道了这些,却是也没有丝毫的用处啊! 但他还是客气地朝王四喜道:“多谢王姑娘助力,此事我已经知晓了!还请替老夫向盛王老太妃问个好!” 王四喜点点头,行了礼就准备回盛王府向老太妃复命去了,她心中也不禁好奇——老太妃为什么会知道那些尸体有问题呢? 温老太妃听到王四喜回来,忙叫她来询问情况,当听说那些尸体全是被烧死后又放入火场,只是为了伪造假象,她狠狠地喘着粗气,一巴掌就拍在了案几之上。唬得周围人皆是一惊,纷纷围上前来请老太妃息怒! 王四喜印象中,这位老太妃一向是慈眉善目的乐呵模样,却不料此刻发起火,恁地吓人!她不由吞了口口水,也学着其他人劝道:“老太妃万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因为恶人恶行损了自身,可不值当!” 温老太妃稍稍缓了口气,见周围丫鬟们小脸都吓白了,才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此一想:既然那贼窝是假的,那么那些‘贼尸’莫非也是造假?便留意了一下! 果然,当日那火场虽然凌乱,但仔细看去,却不见多人跑跳、翻滚、碰撞的痕迹,那可是足足二十个人啊!就算他们有意自尽,但人本能的求生欲何其强烈!如何能在烈火烧身之时一动不动,直到死亡?我猜到了‘贼尸’是假,却没想到他们为了逼真,竟然能把这么多人活活烧死来伪装‘现场’!如此不择手段,简直毫无人性!” 说到这儿,她又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承影连忙又是给她拍背顺气,又是递上茶水让她润喉。 她喝了口水,又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睛,她的表情变得异常郑重:“我定会让那些制造这场悲剧的人,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那些人生前既然没有机会得到公道,那么,就让我替他们讨一个死后的公道吧!”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端王府内父子秘话 在这京城各个王府之中,端王府虽然不是最大的,却是最奢华的。无他,有钱尔! 自从早年残疾后,端王绝了那登顶的心思,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怎么捞银子上,他子承父职,仍是在户部办差。这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指头缝里漏一点,自然就让他这些年赚得是盆满钵满! 德宗在位时,许是碍着面子,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不怎么追究。但如今兴庆帝即位,风向便有些变了,他也收敛了许多,行事越发低调起来。 此时,这位独眼王爷正坐在暖阁之中,斜倚在榻上看书。 忽然,一个人从门外摔摔打打地走了进来,听到外面没人通报,他便知道来者是谁,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他坐直了身子:“我的小祖宗啊!这是又怎么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端王世子姜沛。 姜沛身上穿了一件水粉色的对襟长袍,上面绣着一丛白色的梅花,细细看去,原来却是一件做工精致的女式戏袍。 姜沛此时脸上并未上妆,但看起来比寻常女子还要白上两分,听到父亲问话,他便愤愤道:“好不容易把那门亲事给退了!怎么爹爹又要给我定亲?” “嘘!”端王急忙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阻止了他,又走出门去,把侍者都赶到远处,这才小心翼翼关了门,走了回来。 “唉!我的儿啊!你也该知道,之前我家与柳家结下秦晋之好,因为这个,这些年来,御史台何曾真正弹劾过为父?纵然有,也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可如今你与那柳三小姐退了婚,纵然他们理亏在前,也知道如此声名有瑕的女子,是断断不可能嫁进宗室的!但道理归道理,情分归情分,他们若是因此心生怨愤,在朝堂上拿捏我一二,我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那不如我们再去求求那个如意阁!让他们扳倒柳家怎么样?”姜沛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拍着手道。 端王险些被他那“天真无邪”的话给呛死,他一边挥手打断一边道:“莫要胡说八道!那如意阁只是帮我们解决了难题,我们便按他们所说的,帮些小忙罢了!怎么被你说的好似有什么阴谋一样!再说了,他们的规矩是以一事易一事,如今只是退个亲,就让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尽管只是些卑贱的乞丐,可为父这心里,到底还是不安啊!和那种诡异的地方打交道,一次也就够了,谁知道下次他们还会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来?” “哎呀,弄死几个臭乞丐而已,臭虫一样的东西。再说了,事前我们不是还好吃好喝养了他们许久吗?其中耗费的银两,莫说是二十个,怕是买他们百个千个也足够了!这算什么大事?爹爹你何至于如此不安啊?再说了,这个如意阁如此神通广大!说让那柳家出事,那柳家就出了事!那柳铁嘴不是咬遍朝堂无敌嘴吗?如今他教出的女儿丢这样大的脸,也不见他去咬自己啊?柳三那般品行,也配入我们端王府?” “好了,你莫要如此口无遮拦!记住了,此事要保密!”端王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但心中却万分同意,那柳三着实太过张扬,小时候看着还挺乖巧,但不料却长成了那副性子。若真让她嫁进来,那沛儿身上的秘密,恐怕就要闹得天下皆知了!所以,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那如意阁的要求虽然匪夷所思,但其实也不难办到,哄了几个乞丐签了卖身的死契,杀掉之后,用船将那些尸体运入一座指定的空宅,刚好让去江南采买聘礼的人顺道办了也就是了。 尽管那人说过,只需要他做这些事就好,其他都不用操心。但他又怎能真的不留后手?他早备好了那些人的身契,就防着有人前来查问。 就连理由也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在采买途中遇到了水匪,货船被烧,那些家奴为保自家的财物英勇抗匪殉了主。他不忍让他们曝尸荒野,但府中又有喜事不好冲撞了,只好寻了无人的空宅先安置了。准备亲事过后,再将他们安葬。 可是,他按那人的吩咐做了所有事情,却始终不见所谓顺利退婚的契机出现,一直拖到了前去纳聘那日,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却不料,纳聘当日,还真就有人跳出来撞死在了柳府门前,那女子竟是翰林院掌院家千金的贴身丫鬟,而她所说的,那柳三小姐活活气死林家小姐之事,更是发生在靖王府梅花宴上,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一来,他再往宗人府那里使了些气力,便有皇族中的长辈亲自前来,命他解除婚约,那柳赦纵有监察百官之权,但他自家闺女行事不正,给人落下如此把柄,又有皇族长辈出面,便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答应了退婚之事! 此事办的十分漂亮,且从头到尾与他端王府没有丝毫的关系!他都不知那人怎会有如此手笔,竟能让柳三把那林大小姐活活气死? 林家也不是寻常人家,翰林院掌院林英乃是文林领袖,并不比柳家势弱,而他本人又颇为方正,按理说,此事一出,林柳两家势必成仇。但细究起来,那丫鬟已被赶出了林府,而林家大小姐匆匆下葬,又不曾张扬,倒像是在替柳府遮掩一般。 这件事中,处处透着诡异,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也没有深究,既然对方如了他的心意,那么其他的事情又何必究根问底呢? 只不过,为了心安,他还是悄悄派了人手去监视那所抛尸的荒宅,却传来了那宅子被烧毁,又有大理寺的人严密看守的消息。他被唬了一跳,连忙撤回了探子,却是怎么都猜不出,不过是几个没人管的乞丐,怎么能劳动得大理寺插手呢? 这几日他在家中把那理由反复推敲,又严令去办此事的人把口供对齐,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又开始琢磨起来,如今已失了那柳家的助力,是不是该替沛儿再结一门亲事?家世必不能比那柳家差,新妇可以无才无貌,但人品必须得柔顺,务必要以夫为天! 在脑海中把京城中的人家翻来覆去地挑拣一番,却发现,若按他的要求,这京中却是也没几个合适的人选啊!这两日,他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人选——正是那林家的二姑娘! 那林英为人有些古板,非说什么长幼有序,那林大小姐因身材之故,迟迟未曾定下亲事,那位二姑娘就随着蹉跎至今,过了年可就十八了! 到了这般年岁,再想嫁的合意之人可就难了!更何况,林英抬妾做妻之事,也算是他人生的一大污点,柳赦也是追着参了他多次,直到先帝罚了他俸禄才算作罢!那位二小姐,名义上是位嫡小姐,但少不得会有人嫌弃她的出身! 但端王却不这样想,小妇养的才好呢!最好学着她母亲的样子,谨小慎微卑怯柔弱,让她往东便不敢往西!只有娶来这种好拿捏的儿媳妇,沛儿身上的秘密才不会外泄啊!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便忍不住想找人往林家递个话,看看能否可行。却不料还未办妥,沛儿便得了风声寻来了! 姜沛气呼呼地撅起了嘴:“咱们在这屋里说话,谁能听见?我又不会到外面去任意乱说!” “爹爹,你莫要唬我,你是不是已经去找林家提亲了?”姜沛横眉立目,又质问道。 “只是找人试试说合一下,还没到那一步呢!”端王摆了摆手,见他还是满脸的不快,便柔声道:“我的儿啊!你也莫要赌气。你想想看,你也已经到了年纪,若始终不娶亲,外面那些人会怎么说你?只要娶回来一个摆在家里,绝了悠悠众口!那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为父绝对不会管你,你说好不好啊?” “呵,是我爱干什么才去干什么的吗?把我生成这样的怪物!是谁的错?娘亲为我死了,我是怪不到她了!那我是不是只能怪你!”姜沛突然变了脸色,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一边叫一边拿双手朝自己的脸上抓去。 端王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快步上前一把将他的双手死死抓住,才没有让他伤到自己。慌乱间,他戴在脸上的眼罩也被掀掉,眼窝处露出一个狰狞的凹陷疤痕。但他浑然不觉,只小心抓住了姜沛的双手,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中簌簌地落下了泪来:“我的儿啊!怪我,都怪我!你千万莫要如此自伤!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路有冻死骨 话说盛王府内, 温老太妃决心要为那些死者张目,便决定从此处入手,她亲自去看过现场, 自然也知道那码头之事, 于是她唤来了赤霄,吩咐她去那码头追查线索。 赤霄一走,她又看向了王四喜:“可否将你那详细的验尸记录让我看看?” 王四喜对温老太妃是发自肺腑的敬佩,知道她要亲自出手, 哪里有不从的,连忙自怀里掏出了一叠纸来, 双手递上前去:“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一定用的着, 特意誊抄一遍带了回来,只是时间紧急,字迹有些潦草, 有看不清的, 我再给您解释!” 温老太妃拿过了那验尸记录,一张张细细读过, 越看脸色越是不对。 这验尸的活计,在此时并不算多受重视, 甚至在有的衙门里, 仵作只是衙役的兼职,无法是大略看一下有无外伤,是否有明显的毒杀痕迹而已,完全称不上专业。 相比之下, 王四喜家已经有了一套十分系统的勘验方法,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尸体上所有的伤痕都做了详细的记录。 温老太妃站起身来,将那二十份验尸记录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宽大的案几上,往旁边一伸手,承影立刻递上了一支用绸子缠实的炭条。 温老太妃用炭条在那二十份验尸记录上圈圈画画了半天,才抬头看向站在下面伸着头张望的王四喜,朝她招手道:“来来来,你看看这个!” 王四喜一向不太知道客气,闻言就走上前去,与老太太并肩站在一处,低头去看那被圈出的地方。 “说说看,你看出了什么?”温老太妃问道。 “这些人身上,都有相似的伤痕,我之前以为那些都是烧伤,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有的还结疤了,那肯定是生前造成的。还有,他们的牙齿,全都磨损得非常严重!”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以为那些是烧伤的伤痕,应该是冻伤!” “冻伤吗?是啊!烧伤和冻伤从外表来看,十分相似。而且,若是他们烧死时留下的烧伤,又怎么会结疤?可是,虽然我判断不出他们具体的死亡日期,但现在看来,至少也要有十天以上了,那个时候,刚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算有冻伤,也不至于如此密集,也不会那么快就结疤啊!”王四喜不解地说道。 在这种时代,冬日里,一场大雪冻死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新闻,几乎年年都要发生。尽管平心而论,之前的德宗也好,如今的兴庆帝也罢,还都算是勤政爱民的明君,天下也算是太平盛世,但受制于生产力的低下,自然没法和温老太前世的生活相比! 尽管如此,寻常百姓也不至于还不到腊月就冻出一身的冻伤来! 温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那是普通百姓!但是,如果是衣不蔽体的乞丐呢?冻伤一旦得了,就算等到开春天气变暖暂时痊愈,隔年一入冬,还是极易发作!假如这些人是缺衣少食的乞丐,那么还不到腊月,就满身冻伤就很正常吧?而他们这些伤还有痊愈的迹象,就说明他们在死前,情况应该有所改善。 其次,还有牙齿的严重磨损,你判断这些人的年龄都在十七岁到三十岁之间,而他们的牙齿磨损情况却是堪比五六十岁的老人!那些食不饱腹的乞丐,侥幸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是难得,无论那食物多硬多难吃,甚至有时候,可能还要去吃根本算不上食物的树皮草根。他们的牙齿又怎么可能不磨损严重呢?” “老太妃,您老人家是说,这二十具尸体,全部都是乞丐?”王四喜若有所思道。 “没有路引,多少村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自己的村庄,有人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市集。而能拿到路引往来各地的行商们,虽然身份不高,但往往都钱财丰厚,断不会有这样冻伤和牙齿! 而且,如果是同一个地方失踪这么多人,恐怕早就有宗族亲属去往衙门报案了!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各城那些无人在意的乞丐,既然沦为乞丐,多半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入冬后消失几个,恐怕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说到这儿,温老太也不免一阵阵心酸,在她那更久远的记忆里,小时候也过过挨穷受饿的日子,这让她总是心怀感念,能从平淡的生活中尝出甜味来。 可这些人,却是再也没机会去尝尝平淡生活的滋味儿了! “但凡走过必会留下痕迹!他们以为自己藏的严实,但只要细细去查附近州府是否有人招揽乞丐,就肯定能够查到线索!”温老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带起的掌风将那些验尸记录吹得四散开来。 王四喜手忙脚乱地按住了那几页纸张,一边把它们收拢起来,一边突然低头偷笑起来。 温老太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解问道:“你这小丫头,笑个啥?” 王四喜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好像还有点红:“我就是在想,在大理寺将这些尸体的情况报于那位秦大人的时候,他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大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那些失窃的火、药若不追回,可是要出大乱子的!所以他们才更加上心,把精力都放到了追查火、药上面。但是,看到老太妃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乞丐横死而动怒,我心里就觉得有点酸还有点暖,不知道为啥,忍不住就笑了!” “嘿,看不出来,你这孩子还挺多愁善感呢!”温老太笑着打趣了一句,但接着,她又道:“皇帝虽然是我的孙子,但他毕竟也是皇帝,而皇帝是天底下最要脸面的人了!所以,我只悄悄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去啊!” 她朝着承影与王四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们保密,逗得承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了嘴,忙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朝老太妃点了点头。 “这几日,我又细细想过这火、药失窃之事。 依我看呢,他们的思路,恐怕一开始就不对!一说到□□,他们就想着有人要用火、药杀人造反,制造混乱!皇帝虽然没直说,可我也看得出来,他恐怕都想着那些人要把这火、药埋到他初一登城的丹凤门底下去了! 咱且先不说,那些贼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在全城如此警戒的情况下,把足足两千斤的火、药埋到城门下去。就说,他们若真的要造反,既然连两千斤的火、药都偷的出,干嘛不连火铳、地火、神机炮一并偷了来?就算神机炮个头大,那火铳、地火也威力不小,怎么不见遗失? 还有那张继旺,他在那神机营中经营多年,若早有反心,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才动手,他早早地偷出火、药,悄无声息把事情做了不就得了! 为何偏让那么多火、药一夜之间不翼而飞,露出一个那么大的破绽,让那刚接手神机营的丁武昌抓个现行呢? 后来,他们又故意虚张声势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又是一场大爆炸,又是几十具尸体,是人都知道要警戒了,怎么还能让他们得手?再说了,做的多错的多,他们就不怕留下更多的证据吗? 所以,我看这事啊,大家恐怕都想岔了。那贼人的目标,说不定本来就是那遗失的两千斤火、药。火、药这东西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能炸山能开路,外面又拿着银子都买不到! 那个张继旺,恐怕只是个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的棋子而已! 不过,这件事呢,不管秦钰他们想得到想不到,也绝对不敢跟皇帝面前去说,只能不停奔波劳碌,朝着死胡同里钻!” 听了老太妃这一席话,王四喜与承影皆是恍然大悟,老太妃这话有道理啊,事情可不就是这样子吗? 面对一件事情,客观分析,客观看待,才能洞悉本质。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真的想要做到“客观”,可真是太难了! 就如那位兴庆帝,即便他听到了老太太这一番话,就能打消原本的念头吗? 不可能!因为哪怕有一丝贼人作乱的可能性,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其出现!这也是处在他这个位置,必然会有的思维方式。 而那秦钰呢?就更不可能了,无论他人是怎么想的,也无论他们的说法多么有道理多么接近真相,他就只唯陛下一人马首是瞻!这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更是他的“忠义”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6 12:21:53~2020-01-27 06:3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什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 大理寺的牢狱建在地下, 阴冷潮湿又黑暗,这似乎是一种命运的暗示——一旦进入这里,就意味着你离“入土”不会太远了。 张继旺一路上被蒙着头带来, 在经历了愤怒、恐慌之后, 他心中此时已经生念全无,只剩下了绝望!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又或者,是那丁武昌心知自己责任太大, 故意推自己出来顶这黑锅? 无论因为什么,大理寺这毫不客气直接抓人的做法, 都让他清楚地明白, 自己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张继旺直接被抓入了地牢,扒得只剩中衣绑在了行刑架上,这才被掀去了遮面的布衣。 只见在昏暗的灯光之中, 一个体型壮硕的黑脸汉子坐在桌边, 拿着一柄极其精巧的小锤子正在敲山核桃。 那人的手指和他的体型好似不属于同一个人,生得纤长又灵巧。他手中的锤子与常见的锤子大不相同, 锤头只有拇指大小,砸在那同样小巧的山核桃上, 只轻轻一下, 就把那坚硬的核桃皮砸了个四分五裂,他伸手捏起核桃仁,却是完完整整不见丝毫破损。 他满意地看了那核桃仁一眼,将它丢入口中, 这才把玩着那柄小锤子,看向了正在刑架上战战兢兢看着他的张继旺。 此人正是负责审讯的寺正赵利。 赵利嚼着核桃,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向张继旺道:“见过这个吗?我这个小宝贝可是个好东西,说要将你中指的指骨敲断三截,就绝不会断做两截!他们女犯那里会使什么拶指之类的东西,比起我这宝贝来,可就太过粗陋了!十根手指一起夹断,哪里比得上一根一根敲断来的细致?且更令人回味无穷呢!” 张继旺闻听此言,虽然明知这是审讯时必用的招数,但观其说话时的神情,胸中如有鼓擂,心脏狂跳不止,但事到如今,他再悔不当初,却也是覆水难收了! “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张大人也不必费心隐瞒,有什么能交代的就全说了吧!若不然,等会儿真用上了刑,也是一样要说的。您若是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那赵某就帮您先起个头……”说到这儿,赵利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喝问道:“张继旺!那神机营中所失的□□,究竟被你藏到了何处!还不速速招来!” 张继旺猛的一个激灵,心中浮现一个念头——他们,果然是知道了!但是,此时这个问题,他却根本答不上来。因为,那些火、药此时到底去往了何处,他也不知道啊! 此事说来话长,却是要从头说起。 话说,自从丁武昌接管了神机营,张继旺自觉前途无亮,凡有休假之时,便爱去酒肆之中喝上几杯买醉消愁,有时刚发了饷银手头宽裕,还要去花船画舫上风流一番,美酒与佳人共同宽慰,让他心情也更舒畅一些。 他这点小爱好原本并不出奇,然而,就在月余之前,他却是碰到了一件奇事。 那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带着银子来到了碧波河畔,准备寻个温柔乡喝上几口小酒松解松解,却在那河边看到了一艘陌生的画舫。 所谓“画舫”,必定要装饰的漂亮,放在河中如画卷一般才好! 可这艘画舫,却十分与众不同——船上既不见轻纱曼丽,船头也不见莺燕多情,但那份雅致风流,却让人一见忘俗! 他正疑心是哪家王侯贵胄的私船,但细瞧着却又不像,直到见船头不知何时出来了一位男装的丽人,向着他笑脸相迎挥手招呼,他才壮着胆子登了上去。 进门之前,他留意一瞧,却见这彩门之上挂着一副楠木镶金边的对联,上联曰:如意如意如我心意;下联道:随缘随缘随尔因缘。横批应该就是这画舫的招牌了:如意阁。 张继旺虽是武将,但也略通文墨,他将那对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道:这副对联倒也算对仗工整,只是那“因缘”二字,换做“姻缘”,才更合此地风情嘛! 待他进了门去,才发现这船上冷冷清清,不见什么客人,也没有歌姬舞娘,并不像寻常花船的模样。 他正踟蹰间,却见之前那位男装的丽人又俏生生站到了面前,朝他拱手一礼后,浅笑道:“张副统领,请随我来吧!” 张继旺吓了一跳,这人如何会得知自己的身份?他正怔忪间,却见那丽人上前来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他一个半生戎马的军伍之人,被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扯住,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得被她拽入了一个房间之内! “你们是何人?到底想要做甚?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情急之下,他连连高呼,额头上汗湿了一片。 就在他紧张万分之时,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道:“哎呀,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好想接一句: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张继旺循声望去,只见屋中正坐着一个身着银朱色程子衣的男子,一张银色的面具将他的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那面具上鹅蛋大小的双目圆圆鼓鼓,头上还擎着一只三角形的尖角,不知仿的是什么异兽,形状十分古怪! 那男子又拿手指向那男装丽人,笑道:“要不,你以后改个名叫‘破喉咙’?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来接梗道:‘谁叫我!’ 哈哈哈哈!” 闻言,那男装丽人啐了一口,娇嗔道:“公子又拿奴婢寻开心!再这样的话,奴婢就再不跟公子一起出来了,有什么活儿公子都自己一个人去干吧!” 张继旺到了此时,却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个男子虽然谈笑不羁放浪形骸,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种掩饰不住的贵气——这气势可不是脸面,用张面具就能轻易遮挡起来。 知道他们应该不是行凶的贼人,他就放下了心来,只静观其变,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样,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琢磨,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令对方如此看重,还搞了这么大阵仗前来拉拢? 将他拉进了屋后,那丽人就已经松开了他,见那男子慢慢收住了笑声,朝她点了点头,她便退出了屋去,合上了房门。 那男子见张继旺进来,却始终未打招呼,只是在手中拨弄着一套金色的九连环。 张继旺枯等半晌,见他始终不拿正眼看自己,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这里是什么地方?阁下又是何人?究竟为何挟持我到此处?” 那男子轻轻一扯,终于把九只连在一起的金环全都拆了开来,他这才看向了张继旺,轻笑道:“这里是‘如意阁’,我嘛,你可以叫我一声‘如意公子’!至于挟持?我可是亲眼看着你自己走上船来的,有谁挟持你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可不乐意了!我这里只招待有缘人,既然你不愿留,那就走吧!门没关,自己出去,在外面把门带上,谢谢!” 张继旺见他又低下头去,开始把那一套九连环一个个重新套了回去,仿佛真的对自己的去留毫不在意,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他试着轻轻推了那房门一下,却不料那门吱溜一下就开了,他向门外望去,只见外面依然不见一个人影,之前那男装丽人也不见了踪迹。 透过空空荡荡的大堂,遥望洞开的舱门,还能看到远处画舫上的莺莺燕燕,还有笑声琴音自远处飘荡而来,令他越发觉得自己所在之地,诡异地有些不真实。 “怎么还不走?”见他站在门边,迟迟没有迈步,那男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不知道为何,张继旺忽然有种预感,他若是此时离开,将来可能会后悔终身!他一时头脑发热,忍不住转身又问道:“敢问公子,你这画舫到底是干嘛的啊?” 那男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的九连环往桌上一扔,歪起脑袋,以手支腮,看向他道:“门上不是写着呢吗?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这地方,就是帮人达成心愿的啊!” 达成心愿?张继旺突然想笑,一个画舫倒和道士和尚抢起生意来了!但看着那张诡异的面具,他却又笑不出来,虽然看不到对方,但他就是能够肯定,面具背后那张脸上一定挂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信我吗?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只管留意,不出五日,临安府承州县知县就要升职,而他这心愿,就是在我这如意阁达成的。今天是初三,你若信了我呢,十五那天还来这里见我。如果不信,只管回去,就当今天是做了场梦就得了!” “这…”听到对方如此言之凿凿,张继旺不由一阵心动,但他也不是毛口小儿,尽管心动,却还是波澜不惊地朝对方拱了拱手,并没有轻易表态。决定先回家去,看他这“预言”能否真的应验!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你那恩人不日将有大难,你若不着急的话,这救命之恩,也可以等着下辈子再还!”那人忽然又加了一句,接着便高呼一声:“燕燕,送客了!” 若说之前那话只是令张继旺颇为心动,那么后面这句话就足以惊得他肝胆欲裂了,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却不知那燕燕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巧笑着推了他就走。 他欲尽力抵抗一二,却根本不是对手,只三两下就被推下了船去。 站在岸边,看着那船在波浪之中缓缓开动,片刻后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张继旺惊疑不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只是发了场怪梦?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打草惊蛇 葭月十五转瞬既至, 这期间,张继旺不由自主地格外留意邸报,果然不久就看到了那承州知县升职的消息!他虽官位不高, 但在京师多年, 就连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人脉。 然而此事,事前却没有丝毫风吹草动,虽则只是个七品的小小知县, 但越是这种地方上的实职,越是升迁艰难!那承州知县科举出身, 却只是个同进士, 既非惊才绝艳之辈,又没什么深厚背景,说句不中听的话, 他能补到知县这个实缺, 就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了,更别提还能继续向上! 再加上那句恩人要遭大难的话, 令他到底还是选择来到了碧波河畔,心中忐忑地等在了初次见那如意阁的地方。 他不住劝自己, 能否升职倒也罢了, 但端王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啊! 当年若非他为自己求情,还把那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太后娘娘可是属意把自己活活打死的呀! 多年来,他自知罪孽深重, 又愧疚难当,虽然无颜去见恩人,但心中总存着一份希望:倘若有一日恩人真的能用到自己,自己定要肝脑涂地,以报前恩! 如今机会已来,难道还能错过吗?不,他宁可错信对方,也得保恩人平安啊!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他肩头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一张娇艳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就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之前见过的那艘画舫之上,但窗外只有一片茫茫汪洋,一轮圆月清辉遍撒,显然并不是那热闹的碧波河,却是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到了此时,他反而豁达起来,那人既不准备害他性命,他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哦,你来了!”那面具男子懒洋洋打了个招呼,依然是坐在桌旁,这次他手里却是在摆弄着一个颜色斑驳的方块,也不知是什么机关。 “敢问公子,你可知道我那恩人是谁?他又有何灾劫?在下到底做些什么,才能为他消灾除厄呢?”张继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认真的问道。 “唔,你的恩人不就是那位好心肠的端王吗?因你之过,害得人家皇位都没了,人家还救你性命,啧啧,这份恩情可真是不轻啊!”那人语重心长地道。 张继旺见他一语中的,倒也不意外,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的过往他肯定进行过调查,知道这些往事也不出奇。 “你那恩人呢,的确是有难,不过呢,你就只想着报恩?不想升职?我今儿个可是准备买一送一,帮你将这两桩心愿都了结了呢!”如意公子戏谑地将手中方块往桌上一掷,只见那原本杂乱的色块不知何时变得整整齐齐,一面一色,看着比之前清爽了许多。 张继旺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愣神,然后,迟疑道:“那么,敢问公子,我又需要做些什么呢?我的身家可并不丰厚啊……” “哈哈,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中老年男人打交道,因为你们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如意公子哈哈一笑,接着道:“放心,我可不要你的银两!我想要的是你天天能见到,又能轻松弄到的东西。” 张继旺忽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突然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这个,我,我不能答应,不行!我要走了!” “走吧!你若是现在走,那么过不了几日,就能看到端王的‘好消息’。嗯,你帮我想想,《大周法典》中杀二十人,是几等罪来着?哦,对了,宗室子弟可降一等罪,降完应该就能从凌迟改为斩首了!不过,毕竟他是仁宗的亲侄子嘛!若是现在的皇帝懂得感恩,想着自己可是从人家那一支手里得来的天下,恐怕还能发发善心,再降一等呢!降一等的话,才是徙三千里而已吧?” 如意公子慢慢地分析着,说的极其认真,仿佛真的在想着该给对方怎么定刑一样。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端王一向宅心仁厚,他又怎么会无故屠戮平民?你这话,我绝对不信!”张继旺连连反驳,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会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哦,你想亲眼看看是吧?”如意公子仿佛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拉了拉身边垂下的一根丝带。 不一会儿,就见那燕燕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的是女装,越发显得殊丽明艳,她进到房中站定,就听如意公子问道:“端王他们动手了吗?” 燕燕答道:“尚未动手,大约是准备到青淮府境内再动手。” 青淮府临近京城,从京城出来,无论是往南还是往西,过了直隶便都是青淮府的地界。 “选的地方不错!一进了直隶,就没有偏僻地方了,也不好动手。若是再早一点,那怕是冬天,尸体捂久了也不好闻。”如意公子很是赞赏地点评了一句,仿佛他们说的只是杀鸡宰鹅,而不是几十条人命一般! 张继旺被他那淡然的语气搞得毛骨悚然,明明想大声反驳一句“荒谬至极”,但话到嘴边,却是始终说不来。 “怎么样?你真的想看吗?如果真想看,恐怕你还要等我消息,算算日子,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 张继旺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二次是怎么离开的那如意阁。但他却清楚记得,端王府的货船被烧那日,天江被火光映得通红,他趴在岸边枯黄的芦苇丛中,听那舱内之人的哀嚎不绝于耳,他们都在嘶吼哭喊咒骂,咒骂着那个他一生感恩的人! 此时,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常年练习火铳而格外清晰的目力,让他把那纵火之人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耳边传来燕燕姑娘的清脆声音:“你这么关注端王府,端王的心腹——王管家你应该认得吧?” 张继旺木然地点头,看着那船上渐渐人声寂灭,火光也暗了下去。 “燕燕姑娘,请帮我转告你家公子,张某愿效犬马之劳,如果有办法,请他一定要救救端王!” “这个很简单,你每日从库中取二百斤火、药,将其交给为你们送菜的那个李大,只要连续十日,为公子取出两千斤火、药。那么接下来,你的心愿,我家公子都会帮你一一达成。” 张继旺闭上眼叹了口气,终于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很奇怪的是,坚持做一件事很难,但坚持做坏事却又比坚持做有益之事更容易些。 比如你想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但偶尔碰到一个好看的小说就能让你破功,熬夜之后再晚起,然后便恶性循环,到最后彻底放弃。 而做坏事呢?张继旺第一次偷梁换柱偷出火、药之时,还提心吊胆,唯恐被人发现。但一旦开始,他反而习惯了起来,直到把库中足有两千斤的火、药都替换成了普通的黑土。 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身在苦海之人,又有几个能自己回头呢? 就在那两千斤火、药交足之时,张继旺终于得到了一份书信。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如意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信中让他大量采购葵花油、胡麻油,将其运至神机营,然后,于初十将油料借送菜之人,从神机营运到城郊端王藏尸的空宅。把他之前放入仓库替换的黑土全部倒掉,伪造出千斤火、药同时消失的假象! 那丁武昌毕竟是个门外汉,对火、药一窍不通,只要他稍加引导,就能引得丁武昌发现火、药不翼而飞之事! 之后,就等查案之人自己发现那处空宅,他只用盯紧他们跟随而去,而宅中自然有人接应引爆,张继旺便可配合对方,借此机会说那是被盗的火、药爆炸! 事后,丁武昌难辞其咎,必定要撤职查办,而张继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他取而代之! 而那被毁掉的尸体,无论原先是何人,此时也都只剩下了一个身份——“反贼”! 这一石二鸟之计令张继旺拍案叫绝,之前最危险的事都做过了,余下这些不更是小菜一碟吗? 他却不曾想过,直到此时,他还有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倘若他就此罢手,那两千斤火、药的缺口虽大,但神机营日日练兵,火、药日日都要消耗,天长日久慢慢把账目做平,他未尝不能安然脱身。 然而,贪念一起,万劫不复! 除了在恐吓仓管,逼他自尽时,他曾有过一丝丝自责,余下时候,他全都沉浸在了自己即将高升,大恩可以报答的快意之中!哪里会有悔意呢? 直到现在,他被绑住了手脚,畜牲一般被禁锢在这刑架之上,眼前的黑脸汉子举起了一根鞭子:“张继旺!你不愿说是吗?咱先不用我那宝贝,还是先请您尝尝这个吧!” 那鞭子漆黑中透着一丝暗红,鞭子表面毫不光滑,反而直立起一根根尖锐的倒刺,这一鞭抽下,竟是直接带下了一条血肉去! 张继旺惨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剧痛中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保密的约定,张口就道:“我说!我说,是如……”意字还没说出口,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如意公子那张诡异的面具仿佛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张大人,我们可是公平交易,互不亏欠。但你若在外透露了我这如意阁的秘密,你看燕燕这身手,灭你全家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说完之后,又伸手在面前扇了几下,仿佛对自己这威胁之词很不满意一样:“不行,不行,这么没技术含量的威胁,太毁我高智商的人设了!” “我们重来一下哈!唔,张大人,如果你透露了我的秘密,那我保证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全家死得整整齐齐,而且,定让你报仇无望!” “别打了!我说!”张继旺声音小了一点,趁对方停手的空当,他连忙道:“我说,我,我把那火、药藏到了一个地方,我,我能带你们去取!” “什么地方?城中还是城郊?”赵利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追问道,一手又抓着鞭子,向着空中甩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破空声。 “就在,就在卫山,对,在卫山。那个地方你们找不到的,我带你们去找!真的,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张继旺涕泪交加地说道。 赵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还没发力呢,他这就招了?但有人骨头天生就是要软一些,他也不是没见过更怂的!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抽了对方一鞭,看着对方疼得一阵抽搐,又喝问道:“你的其他同伙呢!” “没,没有同伙…” 再一鞭抽下,张继旺把嘴皮都咬出了血来,却还是止不住惨叫出声:“啊啊啊!有,有,吴凡辉!就是库管!他就是我的同伙!就他一个!” 赵利还待再来几下,却听到外面有人走进了刑房,一路上差役问好之声不绝:“常少卿!”“常大人!” 赵利连忙收了家伙,转身朝来人拱手行礼:“常少卿!” 常子春回了一礼,问道:“张继旺可曾招了?失窃火、药下落可曾问出?” 赵利阴鸷一笑:“到了下官这里,就没有不招的!启禀大人,他说自己将那火、药藏到了卫山之上,但又说不出具体位置,只说要自己带我们去找。还有他说只有那死了的仓管是他同伙,再没有别人。” 常子春皱起眉头,见那张继旺满身血痕,凌乱花白的须发显得整个人越发狼狈,这几日他常往神机营去查案,两人已经混得熟了,但想到那二十具被活活烧死的尸体,对着眼前之人,他却难以生出一丝的怜悯之意。 张继旺满眼期望地看向来人,喉头动了一动,高声喊道:“常少卿!我愿意招,我全都愿意招!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找那失窃的火、药!” “好!给你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是,你可别想着耍花样,更别幻想会有机会逃走!”常子春朝身后人递了一个眼色,手下上前来将张继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张继旺脚刚着地,双腿就是一软,但他勉强站住,拼命朝对方讨好的笑着。 常子春看着对方谄媚的笑脸,却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不管张继旺所言是真是假,但只要他以这副样子一出现,就能打草惊蛇!他那其余的同党不管是来想救他,抑或受到惊吓去转移失窃火、药,想必都会有所动作! “现在,我们在明贼人在暗,不怕他们动手,就怕他们不动,只要他们露出马脚,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常子春想着秦大人的嘱咐,心中暗暗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没错,这是宿命的相逢 靖王脚下生风地从宫中出来时, 头昂得比打鸣的小公鸡还高,脸上的笑意是挡也挡不住。虽然他知道那失窃火、药还流落在外,自己此时不该如此得意, 可是, 任谁半天听的夸奖比之前二十年都多,他也忍不住啊!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身生双翼,直接飞到祖母面前, 好好给她老人家学学皇兄是怎么夸自己的!偏偏他因为受了风寒,祖母不让他骑马, 只许他坐马车! 马车多慢呀!又不是谁都像纯钧一样赶得又稳又快!他嫌弃地看了那马车一眼, 把车夫看得满头雾水,连忙跳下车来给他问安,他挥挥手:“赶紧的, 咱们这就回祖母那儿去!” 这车夫却是为难道:“启禀王爷, 小的是大理寺的车夫,恐怕秦大人那里还有派遣。” 靖王这才一拍脑门:“我说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生, 这马车也这么寒碜!都忘了我还在办差呢!也对,那咱们就先回大理寺吧!” 待到了大理寺, 靖王自然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见到秦钰,就把皇帝给自己的夸奖分了一两成说给他。 听得秦钰是眼含热泪,朝着宫中方向连连拱手以表感念皇恩,一副势要鞠躬尽瘁的模样。 不管靖王之前显不显眼, 如今看来,人家哥俩儿感情还是不错的!感动之后,那就得表表功了,等秦钰拭去了老泪,就连忙把常子春在码头发现端王船舶停留过,以及那张继旺已经在审讯下交代了许多内情,常之春已经带了他去寻失窃火、药之事一一交代了一遍。 说完了自己“打草惊蛇”的打算,秦钰想了想,又道:“哦,王爷推荐的那位王姑娘也颇有才干,还发现了那宅子中的‘贼人’皆是以烧死的尸体冒充的证据!这些贼子行事如此狠厉,老夫必为陛下将他们尽数擒拿归案!” “哦,原来还有此事?那她人呢?”靖王听得眼睛发亮,原来这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更复杂! “王姑娘说要去向盛王老太妃回禀一声,已经回去了!” 一听这话,靖王哪里还坐得住?他站起身来:“那我也先回去,明日再来。” ………… 靖王一进盛王府后院,就大声嚷嚷起来:“祖母,孙儿回来了!” 温老太妃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笑,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皮了。 靖王一见温老太妃就竹筒倒豆子般,先是把皇帝夸自己如何长进如何能干的话学了一遍,接着,就把那大理寺的最新发现又学了一遍。 听到那端王府的船曾在码头停留,温老太妃与王四喜对视一眼,几乎立刻就能肯定,那运尸体的船就是这艘没错了! “赤霄那边还没回消息,但大理寺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能查到这一层,想必消息无误了!”温老太妃沉吟道,如今有了目标,再去打听消息就容易了,只要细细打听他们往江南置办聘礼时一路上有何事发生,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听到端王府,王四喜心中突然一动,她朝温老太妃道:“老太妃,您还记得我大表姐的事情吗?” 温老太妃当然记得,连忙点头道:“我早就想问问,那个小丫鬟,是叫石绿对吧,现今如何了?她可否交代了那鱼皮衣的来历?” 王四喜摇了摇头,道:“石绿已经死了!她被表哥赶出了府去,然后在端王府去柳府家纳聘的当日,就撞死在了柳府门前,死前,还当众指认是那柳三小姐活活气死了大表姐!”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啊!”靖王近日是勤勉不少,可这八卦也一样没少听,闻言连忙来凑趣:“早几日,是皇七叔公亲自去的端王府,命他们跟柳府退亲的!我早就看出那柳三不是好人,这也是她活该啊!那石绿倒也忠心刚烈,你们说?该不是那林大小姐走的不安稳,托梦回来让那丫鬟给她报仇的吧?” “什么?”温老太妃吃了一惊,接着,两道花白的眉毛紧紧扭到了一起。 这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系,但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一根线将几件事串到了一起!她心中不禁浮出一个念头:倘若这些事情,并非命运的安排,而是人为制造的“巧合”呢? 教唆、引导罪恶的发生,但自己却从不亲自下场,他说自己从不杀人,但因他而死的亡魂却不知凡几。那个组织也许有过很多名号,但在暗网上,他们常自称为“人性试验室”! 曾经有一个很著名的心理学实验:从一个普通人到一个杀人犯,只需要72分钟! 通过逼真的场景,专业的演员,构造一系列连环事件,一步步用心理暗示设计骗局,最后,能让一个老实的“好人”,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这场震惊世人的实验其实也经过了筛选,比如从最开始就选择了社会屈从性高,容易接受暗示的人。 可这并不妨碍其所揭示的一个真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心理学实验只是虚拟,最后并不会真的出现死亡。 但是,当“人性试验室”把它放到了现实之中,那就变成了一场场真实的悲剧! 因为敏锐的观察力,岁月给予的经验,以及对万物好奇而拥有的“杂学”知识,温老太曾在无意之中,破坏过好几次他们的计划。 直到被警方重点保护,她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组织存在! 但是,老太太会怕会怂吗?当然不会!十几岁时就敢躲水里把小鬼子往水底拖的老太太告诉您,你奶奶还是你奶奶! 可惜的是,对方藏的太深,虽然有过多次交锋,但始终没能抓到那幕后之人!这也可以算是她前世唯一的遗憾了。 那么,会是前世的老对手,又与她在此处相逢了吗? 电光石火间,温老太想到了许多,但最后,她却只是摇头淡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无非是,你若伸黑手,我便斩黑手罢了! 不过,如果是那个组织的话,有些手法,她可就熟悉了! 想到这儿,她便站起了身来,朝王四喜道:“那个石绿是林府的家生子,还是外面买来的?如今可还有父母家人,现在在何处?你回林府把这事儿给我打听清楚了!” 接着,她又朝靖王道:“你跟我一起,咱们往神机营去一趟!” 靖王迟疑道:“现在去神机营?这天可都要黑透了!我连晚膳都还没吃呢!” 温老太妃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屋里已经掌了灯,承影见她投来询问的目光,连忙上前回话:“老太妃,已经戌时一刻了,厨下饭菜早已备好,热在火上,随时都可以用膳!” “好,那咱们就先吃饭!”温老太妃点点头,朝承影吩咐道:“等吃过饭,拿王府的牌子送四喜回林府!” 接着,她又看向靖王:“还得让你留一夜,明日一早,咱们就去那神机营一探究竟!”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靖王睡得正迷糊着,就被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惊醒了过来。 “谁啊!这一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让爷看看是谁这么没规矩!小心爷打你板子!”他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一盏灯笼突然就举到了他眼前。 “轩儿呀!你忘了咱们说好今天一早就要去神机营了?” 祖母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把他泼醒:“祖,祖母!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探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委屈道:“这天可还没亮呢!” “没事儿,等咱们到神机营,天就该大亮了!” 温老太妃算得很准,果然等他们的马车到了神机营前,天光就已经大亮,她今天依然扮作了个宫中老太监的模样,默不作声跟在靖王身后。 张继旺被捕后,神机营众人人心惶惶,作为神机营主官,丁武昌此时站出来力挽狂澜,说是张继旺渎职乃是证据确凿,并不会牵连他人,才稳住了众人,经此一事倒是也令众人对他归心了。 见靖王又代表大理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宫里来的老太监,丁武昌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他们去了火、药仓库,实地探查。 温老太妃把那几十个空箱子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她悄悄收起箱子角落的黑色粉末,放在掌心搓了搓,又放在鼻下轻嗅,然后,她疑惑的看着掌中之物,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尽管不知道这里的黑火、药具体配比是什么,但一般都是硝酸钾、硫磺和炭组成的混合物,可是自己手上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普通的黑土,闻起来也没有一点硫磺的味道,怎么都不像是火、药啊! 火、药容易受潮,存放时要干燥,还要密封,就算仓库落了灰尘,也不该落在箱子内部啊! 想到这儿,她故意改变了一下声线,对着丁武昌拱手道:“咱家有些事情想请教丁提督一二!” 丁武昌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公公有话尽管问!” “敢问丁提督,您腊月初十那天发现火、药失窃后,当时,这里就是如今的模样吗?” 丁武昌连忙道:“没错!下官一发现这存储火、药的箱子空了这么多,当时立刻就令人封了库门,不许任何人入内!后来秦大人也来查看过,只是也没有动任何东西,基本还是原样!” 温老太妃缓缓地点了点头,如果箱子里的□□被偷走后就被丁武昌发现,那么里面残留的应该是□□,而不该是这些不明黑土! 假如他们打的是偷梁换柱的主意,不想被人发现,那么这箱子里应该还放着这充数的黑土,而不该空了出来! 除非,这箱子根本就是刻意被空了出来,引人在特定的时间发现!而在那之前,这些火、药早就被人调了包! 所有人都被误导,以为火、药是在初十当日才丢失的,将调查的重点集中在那一日,如此一来,自然会忽略掉这些火、药真正的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8 11:08:07~2020-01-29 23:1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袖轻舞 30瓶;就爱小金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线索断绝? 想通了这一点, 温老太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亲自去见见那个张继旺,问问他究竟是何时把那些火、药盗走的! 她刚与靖王说了这话, 靖王眨巴眨巴眼睛, 低声道:“祖母啊,您老人家忘了?昨天,那张继旺就已经招了啊!他都领着常少卿去寻那火、药了,如今, 怕不是都已经回来了吧?” 若真是那个组织,恐怕这张继旺也不会知道那火、药的真正去处呢!温老太心中暗道, 但猜测归猜测, 没有证据之事,她也不会明言。 于是,她便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作案手法!何况, ‘内应外合’, 张继旺这内应有了,那外合之人呢?” “祖母, 您虽然慧眼如炬,可也别太瞧不起人啊!”靖王自觉已今非昔比,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 他已经对这侦查之事有了心得,当下便道:“来查案的头一日,秦大人就已经派人去追查那运送菜蔬的农人了,但他们早有准备, 已经人去楼空!如今大理寺往各地都发了缉捕的文书,您没瞧见,那贼人的画像都贴到城门口了!” 温老太闻言点点头,秦钰的确行事稳妥,这个线索他当然不会错过,但是:“那你可知道他到底把火、药藏到了哪里?” “嗯,好像就在卫山,他们昨天下午就去了,大概失窃火、药已经找回来了也说不定呢!”靖王说着说着就懊恼了起来——失策!失策!他今天就不应该跟着祖母跑这么远,应该先派人去问问秦大人再说嘛!一定觉没睡够,连脑子都转得慢了! 温老太转头看向营地外,这神机营就在卫山山脚下,站在营中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峰,此时,山巅之上皑皑白雪在初晖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位银甲力士傲立苍穹。 “这大冷的天,他怎么会把那东西往山上藏呢?既然是借卖菜人之手转移火、药,那往何处不能藏?这种季节,万一落上雨雪,那火、药失了效,他这一通不是都白忙活了吗?何况,山路湿滑,这种危险的东西,一个颠簸就有可能会爆炸,他何必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呢?”温老太皱起眉头,问道。 “这个嘛……”靖王被问住了,他哪儿知道那张继旺怎么想的啊!莫非,也是缺了觉,脑子转不动了? “不对!”温老太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此事有诈!快!我们也去那卫山看看!” “啊?还要上山?”靖王挠挠头:“要不,我们去大理寺吧,他们应该都回去了!” 他正说着,就见老太太转过身,大步流星就往营外走去,根本就没有等他! 一看这情形,他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此地有神机营驻扎,周围也没什么人烟,卫山上的雪自打落下之后就没有融化的迹象,雪中的痕迹就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纯钧身后背着温老太妃,脚下却还走得飞快,踩在那雪地之上,竟然只留下了浅浅的几个印子,若是单她自己,估计真能使一招“踏雪无痕”的绝技。 靖王在后面追赶了一路,直追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但看看前面两人的背影,他拿袖子抹了把汗,又咬牙追了上去! 纯钧正走着,却忽然耳朵一动,猛的停了下来,同时,前面也响起弓弦张紧的声音,有人喝问道:“来者何人?大理寺办案!莫要靠近,速速离去!” 靖王看到那二人终于停了下来,又突然听见这个声音,心中一喜,连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快跑了几步,偏偏此时他脚下一滑,刺溜一下就摔倒在地。 趴在雪地上,靖王也顾不上喊疼,直着嗓子就大声叫嚷起来:“常少卿!常兄!是我啊!” 常子春听到了靖王的声音,又看清了温老太的装扮,连忙朝着她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公,常某冒犯了!还请见谅!” 又快步来到了靖王身前,亲自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拱手道:“靖王殿下!您怎么也亲自来了?” “当然是来查案呀!”靖王边答话边伸手去拍自己身上的雪末,待他抬眼一瞧对方,却是吓了一跳!常子春平日里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儿郎,可今日一见,却见他眼底下一片乌青,满面土色愁眉不展,好似突然老了十岁! “常少卿,你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是昨日就来寻那失窃的火、药了吗?怎么现在都还没回去?”靖王停下来手上的动作,不解地问道。 闻言,常子春苦笑了一声,知道这事也瞒不得他,便摇着头道:“此事,是我大意了!昨天晚上,那张继旺居然趁着假称来卫山找火、药的机会跳崖自尽了!我领着兄弟们,在那崖底寻了一夜,刚刚才找到他的尸首!” “啊?竟有此事?”靖王一愣,真是没想到啊! 常子春叹了口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会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就是个软骨头的张继旺,居然宁死都不肯说实话! 温老太在一旁听到此言,却是闭上眼睛叹口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啊! 她无力地拍了拍纯钧的肩头,轻声道:“我们回府吧!” 靖王既然见到了常子春,便随他一起去了大理寺。 温老太妃回到盛王府,吃过了午膳,便困意上头,等歇了午觉起来,就见承影早就候在了一边:“老太妃,王姑娘来了!” 温老太妃精神一振,东边不亮西边亮,现在看看她那边有什么好消息吧! 王四喜一张小脸揪成了一团,见老太妃终于睡醒了,匆匆上前见了礼,就快言快语道:“老太妃,我昨天回府就打听到了那石绿的家人所在,今天一大早就去寻她家,谁知道,她家已经让大理寺给封了!向他们家邻居打听后,才知道那家人早就全跑了,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之前就有大理寺的人来探问过消息,都说他们犯了杀头的大罪,连城门都贴着缉捕的文书呢!” 温老太闻言,先是一愣,忽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他家的具体情况呢?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过了!他家姓李,家里就只有石绿爹娘与她弟弟,她爹人称李大,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家里的就是卖菜的,从城郊的农户家里收了菜蔬回到城中卖,赚些辛苦钱。有一年大旱,地里收成都绝了,他们家没了营生差点断了生路,才把女儿卖进了林府做丫鬟!后来他们也想过去给女儿赎身,但当时石绿已经做了林大小姐的大丫鬟,不愿离开林府,也就作罢。不过,石绿时常托人往家里捎银子,和家里应该还算亲热。从他们家邻居那里,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做的不错!证实了很多我的猜想。”温老太朝她点了点头。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种熟悉的套路,就是那个组织的手笔! 目前为止,除了端王府那边,此事的几条线索全都断了,但以温老太的经验,那端王府可能也只是一颗局中的棋子,他未必就知道其他的事情。而现在,她也不仅要追查这失窃的火、药及那二十具尸体之事,还要追查此事背后那只作恶的恶魔! 那么,线索就真的全断了吗?她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悲观的念头。 其实,她已经有了方向:其一,火、药被盗的目的。依照她的判断,火、药不是为了造反所用,或者更直接地说,并非要在本次新年庆典上生事所用!且城内已经排除了它的踪迹,那么,它就可能已经出了京城! 其二,火、药的去向。往京城外走,无非是官道和水路。现在虽没有满街的监控摄像头,但官道路口一般都有供人歇脚的茶摊,码头上也有抗货的苦力,他们的眼睛就是监控。只要去细细打听,一定会有收获! 她很清楚,查案从来都不像纸上谈兵那么简单,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刚好出现正确的思路,但只要有一个逻辑合理的推论,就要拿着放大镜去找寻那有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她晚了几步,但没关系,起码证明了她之前的想法都是对的。而这一次,她也希望自己没有错! 既然已从大理寺那边得知了端王府上的船停留在那码头的事情,温老太妃昨日就把赤霄与湛卢都叫了回来,这一次,她决定自己也要亲自出马,早日查到那火、药的下落,以及那出手之人! 温老太妃身边这“四大金刚”,平日里各有事做,极少聚得这么齐,今日被老太妃叫到了一起,互相行过了礼,都亲热得说起了话来。 温老太妃等她们寒暄过了,才轻咳了两声,见她们几双眼睛同时望来,先是和气地朝她们点头笑了一笑,然后,便肃容道:“承影,你日日在我身边,最清楚详情,你把那火、药失窃案始末一一说给她们听听。” 承影闻言称是,便把此事从头到尾与几人讲了一遍。她们几人平日只是听命行事,从不多问,也不多说,此时见老太妃如此郑重其事,都恭敬地站直了身子,听得十分仔细。 等她说完,温老太妃才道:“如今,我怀疑这火、药是被一个组织所盗,他们行事诡谲,常常利用看似不相干的路人做局,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这些火、药,怕是早已出了京城!要出京城,无非就是水路与陆路。水路这边,有三个码头,其中一个,就是那疑似运尸的小码头,早就被大理寺查了个遍,我们暂且不管。其余两个,我与纯钧去一个,湛卢你与四喜去一个。陆路上大路只有一条官道,但小路却有不少,赤霄,这就由你负责,务必带足了人手,细细打探!” 几人皆是俯首领命,温老太妃又道:“我已命人去城门将那送菜的李大的画像拓印了几份,你们都带上!记住,只要有人见过此人,无论是什么时候见的,都要来告知与我!” “遵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客栈仓库现玄机 天江乃是大周第一大河, 也是大周的母亲河。它曲曲折折贯穿了整个大周腹地,自西向东流入大海,在京都处刚好绕了个弯, 向南流去。 这京都重地, 繁华自然犹胜地方。和之前的那个小码头比起来,这天江上的一西一南两座码头,才是真正的水路枢纽。 百丈宽的天江江面在此处从无冻期,江面之上日日帆影重重, 巨船高桅鳞次栉比,整齐的号子声中, 常有上百名纤夫光着脊背拖拉着小山般的货船, 其景象令初见之人不免心生震撼! 纯钧自打记事起就住在山上,下了山后就跟着老太妃,别看出了西华门不过几十里路就到了这西码头, 但她还真就第一次见这等场面! 她心生感慨:“难怪《南华真经》中有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 则负大舟也无力’。如此巨舟,自然是要大江大河方可承载!我辈追求之大道, 便如这大舟,己身之修为则如这江河, 倘若自身修为不到, 又何以承载大道呢?” 温老太远远看着,这幅场景在她小时候倒是常见,然而,那超过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早已模糊褪色, 如今这仿佛往昔重现的画面,也有些令她触景生情。 她还没感叹出声,就听身边的纯钧激动道:“看来师父果然没骗我啊!世间也有修行路,有些场景若非亲自见了,又怎能空想得出?我悟了!我悟了!” 温老太妃那些许的感怀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见纯钧循声看来,神情中还带着些飘渺欲飞去的懵懂仙气,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有点心虚。 又假咳了两声,老太太微笑着朝纯钧道:“纯钧,你带一队人去那边查问,我来查问这边,这码头上临近的货铺酒楼仓库,都要一一问了,一处也不可忽略,你可明白了?” “无量寿,贫道知道了!”纯钧点点头,点了一队人马便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温老太妃心道,这位原身着实是心大,又或者他们当真是习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这位一看就有人家自己的理想追求,还真准备把人家当个丫鬟使唤上十几年再送回去啊?不行,等有机会了,她一定得把这件事情搞搞清楚,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修道的大事! 想罢,她又看向留下的几个人,温声道:“你们也去吧!” ……………… 有些事情好打听,譬如查那油料之事,往油粮铺去查查账本也就知道了。但有些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就比如在这天天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打听一个面目寻常的普通人,那可当真是如大海捞针一般! 好在这冬日里,比起天热的时候,货船已经少了许多,尽管如此,仍是查了好几天,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才从王四喜所去的南码头上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认出了那李大的画像! 温老太妃听了消息,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就去了南码头。 认出了李大的是一个名为“云来客栈”的客栈跑堂,这客栈不大,不过是一座两层小楼,十几间房。但它的位置比较好,距离码头近,那客栈老板也会做生意,把客栈后院改了个仓库出来,所以,生意还挺火红! 说来也巧,这王四喜刚到这里,问那老板时,老板却说并无任何印象,她正要离去时,偏巧撞到了跑堂的小哥,那画像脱手掉落,那店小二慌着帮忙捡起画像,一眼瞥见了那画中人,就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他!” 王四喜连忙追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十一月下旬,这人天天送货到这仓库,那店小二虽年轻机灵,却是个新手,有几次帮忙抬货时有些毛手毛脚,就被那人指着鼻子好一顿臭骂,这不就在心中暗暗记下了! “敢问姑娘,那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是个大盗还是凶犯?小人看他面相就不像是好人啊!这事小人早就觉得蹊跷,您说他一个送货的,每次送货到这仓库,从不与人交接,也不拿工钱,你说若是他那工钱是按月结算,他却只送了几日就不来了!而且,那取货的人,每次也都不相同啊!您说奇怪不奇怪?” 那店小二在那里夸夸而谈,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却是脸都要白了,心里不住发苦,要是不是媳妇儿在坐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不靠谱的小舅子来店里帮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知道惹是生非! 他待要呵斥两句,但看看那姑娘身后站着的几名带刀侍卫,又缩回了脖子——能在京城地界上带刀行走的,得是多大来头?惹不起惹不起! 但他躲却也白躲了,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王四喜自然不能放过,她回转头来,要向那老板打听清楚那仓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板见势不妙,只能陪着小心,细细解释起来:“这位姑娘见谅,小人真是眼拙,一时没认出来!您这再一问,小人才想起一些,那个仓库啊,是有人包年租下了,为着方便客人存放大件货物。至于是什么人送货,那货物又是什么,小人真的是全不知情啊!” “那敢问,老板可知道那包下仓库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嘛!我们做生意的,银子给够就行了,哪里会问那么多?唔,租赁的契书还在小人这里,待小人找出来给您过目!” 就在王四喜翻看契书之时,温老太妃终于赶来了,她一进屋,还未出声,那老板却是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倒不是说温老太妃面目可怖有多吓人,主要是这老板在码头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做生意,久而久之也有些眼力,之前王四喜来问话,虽则身后有侍卫相随,但她本人衣装普通,也没什么威仪,充其量就是个高门里的大丫鬟,或者是衙门里的小捕快。 可刚进来的这一位就不一样了!光看她身上那件织金云锦的褙子,别说普通的平民,就连一般的官宦夫人也未必有资格穿啊!再看这位老太太虽然面若银盆,眼含笑意,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比他见过的一品大员还要慑人! 她一进门,那几名侍卫就连忙抱拳朝她拱手行礼,见状这老板心头嘎噔一声,就一个念头:正主来了! 无商不奸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多数时候还是准的,这从商之人,有几个不奸滑狡黠的? 那老板连忙一路小跑迎了上来,双手抱拳一躬到底,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含糊着叫了一声:“老夫人万福!” 听他称呼,旁边的侍卫眉毛一拧刚要出言训斥,温老太妃却连忙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她和蔼地伸手道:“这位老板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那老板将身子直起了五分,仍是弓首哈腰道:“老夫人贵足踏贱地,实在令小人惶恐。” 温老太妃见他脑门上汗都要出来了,索性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打听些事情,你若是答的好了,自然有赏!” 说完,她一个眼神,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便捧了个鼓囊囊的荷包上前,将荷包一松,露出了里面明晃晃的一片金色。 那店小二一看见金子,眼睛都直了,他喉头动了两动,见自己姐夫还在那儿抹汗呢,忍不住就走上前去,笑嘻嘻答道:“问老夫人好!小的是这店里跑堂的,敢问您老人家可是要问刚刚那位姐姐拿的画像的事?这事儿,您问小的就问着人了!” 当下,他又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他这边说完,那边王四喜也拿了那契书过来,呈给了老太妃。 温老太妃看了看那契书,却见落款处字迹十分潦草,只隐隐能辨出开头是一个“张”字。 看过了契书,她又看向那个自告奋勇上前的店小二,见他的眼神一直往那荷包上飘,就笑着朝他道:“这位小哥儿,你这记性真不错啊!你说,你记得那取货的人每次都不一样,那你可能记得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吗?或者,你可见过他们的货船,那货船可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说完,她乐呵呵朝那丫鬟点点头,那丫鬟便把荷包送到了店小二的面前。 店小二心跳如鼓擂,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又觉得那荷包烫手似的,指尖碰了一下就火速缩了回来,又转头去看自己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姐夫。 店老板悄悄将腰板挺直了一些,他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位老夫人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问询这些事也未曾避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内宅阴私之事!她们还真就是来打听消息的! 既然如此,有金子不要不是傻子吗?思及此处,他咧着嘴笑出了两排大白牙,劈手就接过了那袋金子,悄悄在手中掂了掂,心中又是一热——发财了! “林子,你快带老夫人去那码头,把你见过那些人都上过什么样的船都给老夫人一一指出来!务必要讲的仔仔细细,说的清清楚楚!知道了吗?” 林子眨巴眨巴眼睛,眼睁睁看见那荷包被塞入了姐夫的腰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店老板见他这副模样,皱起眉头暗暗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看什么看,这是留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的,还不快去!这老夫人出手如此大方,你伺候好了……” 温老太妃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朝那丫鬟又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又取了个荷包出来。 林子一见那荷包,立刻露出了一脸的笑意:“老夫人,您这边请,小的给你说说都见他们上了什么样的船!” 一行人到了码头之上,那林子终于拿到了荷包,只觉得那做荷包的缎子滑溜地跟条鱼儿似的,非要死攥在手心里才安心。 他口齿倒是伶俐,又绞尽脑汁一通想,把见过几个人都什么模样,上的船都有多大,都是什么样式,尽力一一还原了出来。 但这些内容总结起来,却是两个字——随机!那几人的口音、衣着,样貌都没有共同之处,而他们所乘的船舶也是各色各样。 难道,这又是一条死路?那李大多次送来的货物,莫非并不是那批失窃的火、药?可如果不是火、药,他那行为的古怪之处又该如何解释呢? 忽然,那林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指着江上正要靠岸的一艘大船道:“老夫人,我终于想起来它们有什么一样的了,是旗子!那些人上的船上,都有那个旗子!” 温老太妃抬眼望去,却是身边的王四喜率先叫喊出声:“张字!那些船,都是青淮府张家的船!”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查线索,老太妃回封地 “张家?”温老太妃看向王四喜, 只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盯着那面旗子, 闻言回头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个青淮府‘张家’!” 让王四喜背井离乡来京城避祸的, 那个“白骨杀人案”中的张家吗? 温老太妃与王四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露出一个笑容——现在, 她想自己已经明白那个倒霉的张万鑫是为何而死的了! 林子见自己的话似乎提供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让这位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她们所说的那“张家”是干嘛的, 但他自觉立了大功, 连腰杆子都硬了起来。 “有劳这位小哥了,鸣鸿,再赏!” “谢谢老夫人!老夫人万福!”林子乐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强忍住笑意又接过另一个荷包,连连躬身道谢,谢完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这才转头往回走。 他越走脚步越快, 最后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欢喜,还蹦跳了两下,只是在蹦跳时他两只手仍不忘将荷包紧紧按在胸前, 所以失了平衡, 看起来束手束脚的,煞是可笑。 温老太妃看看他那欢脱的背影,也忍不住乐了, 朝旁边的侍卫低声吩咐道:“找人盯着点,若是有人想对他们不利,一是护住他们,二是顺藤摸瓜,看看背后可有黑手!” 侍卫拱手领命而去,温老太妃又深深看了眼那江上的高桅大船,这才对众人道:“我们回府吧!” 靖王这几日已经养成了习惯,散值了就往盛王府跑,他今日里一入府,就觉得这府里的气氛与以往很不一样,似乎,多了那么一丝欢快与轻松? 他也知道这几日祖母下了力气去追查那走脱的送菜人李大,心道,难不成还真让他们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对比一下,大理寺那边还在盯着张继旺的家人追查,至今也没有什么结果,秦大人急的连嘴角可都起两个大燎泡了!他心说果然还是自家老祖母有本事! “祖母啊!今儿个可是小年夜,宫里还没派人来接您赴宴吗?我一早就同母妃说过了,散值后就不回府了,直接跟您一起过去!”他边说着边进了屋,可一进屋就傻了眼,只见屋内摆着几个大楠木箱子,都敞着箱盖,小丫鬟们在承影的指挥下,正往里面摆放着东西。 “这是要干嘛呢?”靖王一边躲着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小丫鬟,一边纳闷地问道:“莫非您老人家想通了,这是要搬到宫里去让皇兄孝敬您了?这决定的是不是有点突然啊?这大冷的天,慈宁宫里虽然有人伺候,可光熏热屋子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呢!” “靖王殿下!”王四喜率先朝他拱手行礼道,接着替老太妃答道:“老太妃不是要进宫,是收拾东西准备离京呢!” “哦,原来是要离京啊!”靖王闻言放下了心,唉,他都把这盛王府当半个自己家了,要是祖母进宫去,他还怪不舍得的……突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离京?!” “是呀!”温老太妃朝他笑道:“我前两日梦见你皇祖父了,怪我这么多年都没回去看过他。我想着啊,就趁着今年年里,赶回封地他的陵前祭拜一下,看看他跟他说说话!” 老盛王早逝,虽则德宗登基后,与群臣吵了三年,终于尊了生父为“皇考”,追封其为盛献帝,将其灵位奉入了太庙之中。但这位“盛献帝”的“皇陵”却是还远在其楚越府的封地呢! “不是!别怪孙儿多嘴,近日来您老人家的身体虽然康健了不少,但毕竟也上了年岁,皇祖父思念您了,您就去太庙的牌位前给他唠唠两句不就完了!哪里还需要让您千里迢迢回去陵前祭拜呀!”靖王嘟嘟囔囔道。 说着说着,他望向老祖母,见她虽然面色红润,但满头鹤发,眼角已有深深的纹路,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祖母已年过古稀,她这若是回了封地,还能一别只是经年吗?此生还能再有相见之日吗? 他鼻子一酸,剩下的话仿佛如鲠在喉,却是也说不出口了——莫非,祖母回封地去,就是为着这个?毕竟,皇祖父的身边,还给她老人家留着位置呢! 王四喜也正在旁边帮着收拾东西,见靖王直愣愣杵在道上有点碍事,不免出言道:“靖王殿下!劳驾您稍微让让!” 她的心情此时十分之好——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案子查着查着,竟然就查到了那张家的头上!更没想到的是,温老太妃竟然如此雷厉风行,一见有线索,回府立刻就让人收拾行李,说要借回封地之名,去那青淮府亲自追查此案! 靖王正伤怀间,一看见她那张笑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大年下的,你这人怎么不好好在自己家呆着,老往我祖母这里跑什么?怎么着,你这是准备卖身到盛王府上当丫鬟了?” 这位靖王殿下人品生得不俗,但性格却有些敏感焦躁,王四喜虽理解不了他的想法,但却可以谅解他的行为。 于是,她友好地向对方笑了一下,认真解释道:“靖王殿下,我祖父虽只是个致了仕的八品县尉,但也算是官身,买卖官家子女,按《大周律》可是要杖二百,徒五年的!我虽然愿为老太妃效犬马之劳,但这卖身还是卖不得的!还请靖王见谅!” “哎!你这人是真听不出来好赖话还是怎么的?”靖王气得一个倒仰,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就你?配给我祖母当丫鬟吗?看看承影她们四位姐姐,哪一个你比的上啊?” “轩儿啊!”温老太妃突然出声道:“你怎么还有闲心与四喜拌嘴?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啊?”靖王一愣:“我收拾什么东西啊?我这大衣裳是一早儿就穿好了的,晚上直接往宫里去就行啊!” 温老太妃看着他一乐:“你明儿个就要启程护送我回封地,又要兼带去青淮府查案,我前几日已经叫人给你做了几身衣服,可以直接带上。但你若有用惯的物件儿,也得收拾一些出来呀,省的将来到了路上不方便!” 小孙子又蠢又二怎么办?不要紧,只要给他画下道儿来,他自己就会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护送您回封地?去青淮府查案?”靖王眼睛一亮,立刻一蹦三尺高:“我明白了!祖母,我这就回府收拾东西去!” “来,我还有几句话交代你!” 这小年夜,宫中摆的只是家宴,除了皇帝的几位后妃,余下便是温老太妃,以及他的三位皇弟与母妃、妻儿。 趁着气氛热闹,温老太妃便把那托梦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还少不得抹了两滴眼泪。 兴庆帝前几日刚得了那张继旺跳崖自杀,失窃火、药与余下贼人皆无踪迹的恶耗,这几日见事情依然没见进展,心中正在烦躁,听得老祖母又说要在年根上回封地去,更是锁紧了眉头,苦苦劝道:“祖母,您如此年岁,哪里经得住那舟马劳顿?若是想拜祭祖父,初一拜祭太庙,您一同前来也就是了!便是非要往陵前去,也得等开春再动身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如何能行得路啊!” 下面瑞王、康王听了,也都纷纷随声附和,都是劝老祖母顾惜身体,不要此时回封地云云。 温老太妃早就打定了主意,哪里听他们劝,只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唉声叹气地念叨那早逝的亡夫。 这长辈拥有天然的等级压制,看老人家这副模样,兴庆帝又不免担忧她郁结于心,再发上一场大病,只能苦着脸松了口。 温老太妃见状,忙朝靖王使了个眼色,靖王见了她的示意,想起入宫前她的嘱咐,连忙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走到了兴庆帝面前:“皇兄,今日是小年夜,臣弟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新春吉祥,福寿延绵,德沃万里,泽被苍生!” 兴庆帝还是挺喜欢这个自己这个小弟的,不为别的,只不过是因为三个弟弟中他年纪最小,从没对自己产生过什么威胁罢了。见他前来敬酒,便也赏了个笑脸,举杯喝了下去。 靖王趁着兴庆帝喝酒的功夫,垂头低声道:“皇兄,我有要事禀报,事关那失窃火、药的踪迹 。” 兴庆帝端着杯子的手略顿了一顿,便若无其事地放下了金杯,抬头看了看座下那一片觥筹交错的喜庆氛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霾。 “朕去更衣,你们先自便。”兴庆帝笑着站起身来,见众人看来,便摆了摆手,往殿后走去。 靖王立刻跟了上去,口中道:“皇兄,臣弟也去,等等臣弟!” 走着走着,兴庆帝便走出了殿外,走入了御花园中。 此时百花凋零,但此处还有常青的绿植,并几株姿态姝丽的红梅点缀其中,景色依然十分怡人,兴庆帝刚在一株红梅前站定,不等他吩咐,大太监张全旺就赶开了跟随的侍者,自己袖手抱着拂尘站到了路口。 靖王从后面赶了上来,朝张全旺点了点头,张全旺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行了礼,拿眼睛往兴庆帝处示意了一下,便又抱起手立在原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警戒起来。 “皇兄!”靖王走到了兴庆帝的身后,拱手行礼,心中还扑通扑通乱跳,嘿哟,瞧瞧这架势,自己就跟那话本里告密的奸细似的,呸!告密的卧底,不对,告的什么密啊!自己这是即时禀告案情,为国尽忠,为君分忧! “嗯。”兴庆帝答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儿,说吧!” 靖王理了理头绪,便将如何在神机营中发现端倪,又如何在追查那李大的下落时发现了蹊跷之事徐徐道来,顺带着还说了那张家发生的白骨杀人奇案。只不过,这其中的主角都换成了他自己。 “唔,你是说,失窃的火、药是被那张家的船带走了?”兴庆帝沉吟了一下,问道。 “如今看来,他们就是化整为零,分批将那火、药偷偷运出了京城,至于那张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待详细调查!” 听说火、药是被运出了京城,虽然未必完全可信,但兴庆帝心头的大石还是不免松动了一些。 “臣弟斗胆请求陛下,让臣弟护送老太妃回封地,臣弟可以借此机会,暗查那张家的底细,并追查那失窃火、药的下落!” 看着眼前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靖王,兴庆帝今日第一次露出了个舒心的笑容:“你能有这份心,很好!大理寺本有勘查错案之职责,你如今在大理寺办差,就先领一个寺正的名头,也好在外行事。既是暗查,也要小心行事。老太妃回封地一事,也要尽心竭力。万不可让她老人家有一丁点的闪失,你可知道了!” “臣弟,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1 09:40:52~2020-02-02 09:3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熙玄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迹部景吾 5瓶;一一 2瓶;〆有了你、我很知足、梁君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说往事,张万鑫夺顾家产 大周人在诸事上都爱品评一二, 尤其对“四”这个数字颇为偏爱, 比如说,京城之中有“四大公子”, “四大酒楼”,还有那“四大风月胜地”——既有了“四大风月胜地”, 自然也少不得选个“四大花魁”出来。 春风楼虽然在那“四大风月胜地”的排行之中屈居第二, 但春风楼的燕燕姑娘, 却是京城公认的四大花魁之首。 燕燕姑娘原本出身官宦人家, 便是入了伎籍, 但因其色艺双绝, 又得了这花魁之名,无论是她那绝美的容颜,还是她那曼妙的舞姿, 寻常人自然都是难得一见了。 但此时,却有寻常人更难见到的一幕,只见她此时正恭恭敬敬地垂着头,那一双弹琴的玉手, 正在为一位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按捏着颈肩——正是那位如意阁主人。 有诗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若将这二者同时与这位燕燕姑娘相比, 恐怕是个两者皆输的局面。 让这样的美人做这伺候人的活计, 这位如意公子却也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他此时正闭着眼睛,口中指挥道:“再使点劲儿, 用指节按,别用指尖儿!嗯,对,就是那个地方!” 燕燕含笑应是,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更加用心起来。 “听说,那个张继旺死了?”如意公子突然开口问道。 燕燕点头应道:“是,他在卫山上跳崖死了,大理寺拘了他的家人在审,不过,他的口风还算紧,应该没向别人透露过公子的事。” “哈,就算他说了又如何?他知道我是谁啊?”如意公子轻嗤了一声,又接着道:“我想来想去,青淮府那边还是得过去个自己人看着才好,我看那个醇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我们这里一通忙乎,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说到这儿,他按住了自己肩头的芊芊玉指,轻轻拍了两下:“此事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还是你去办吧!” 闻言,燕燕停住了动作,眉头飞快地皱了一皱,但还是道:“那公子身边,想要让谁来伺候?奴婢也好交代一下,省的她们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公子!” “随便吧!端茶倒水的活儿谁干不是干啊?”如意公子随意地摆了摆手:“倒是春风楼那里,你这花魁的名头虽然平日里用处不小,可一旦你要外出,你那些粉丝们就十分麻烦!你回去时带句我的话给岑妈妈,就说,你这花魁的名头也该挑个好苗子接手了!” 时至今日,燕燕已经明白了大多数公子口中奇怪的词,如那“粉丝”,便是拥趸之意。听到公子有意让自己离开春风楼,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连连躬身道:“谢公子大恩!” 想了想,她忽然又道:“那个青淮府的蓝蝶,倒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她如今下落不明,奴婢疑心,她到底是自己躲了起来?还是落入了外人之手?” “她啊!她不是还欠着我的债吗?那你去了青淮府,可得记得把她给我找出来,我这如意阁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意公子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靖王也离京了,说是去送盛王老太妃回封地。我看这事儿不简单。那个二货近日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脑子突然跟开了光似的,张继旺就是砸在他手里面了!他不是特别痴迷你吗?若是你刚巧碰上他,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公子请放心,奴婢定不会辜负公子的期望!” “好了,来!这边再按按!”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肩,又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脑海中仿佛闪过了什么,难道那个靖王也是自己“老乡”?不对,就他那德行,不是影帝级别的,还真难演的那么像! 不过,那个靖王智商突然起跳,就是从最近频频出入盛王府开始,难道说,盛王府内有高人指点?或者,那个盛王老太妃会是自己的“老乡”? 想到这儿,他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想起对方那副神神叨叨、哭哭啼啼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那个年代的人啊! 论智商,论身份,论外貌,自己才是正经的穿越文男主角标配呢!这些土著,只不过是些自己升级路上的npc而已! ………… “你们快看,那边有条大鱼!”靖王趴在船舷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嚷嚷着:“嚯!这鱼可比我的胳膊都长啊!” 他长到这么大,这还是他初次离京,也是他头一次乘坐这么大的船在如此广阔的江面上航行。等他翻江倒海地吐习惯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像是井底那只小青蛙跳到了井外,那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温老太妃听见他的咋咋唬唬的叫嚷声,朝站在一旁奉茶的承影笑道:“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他父皇打小就老成持重,那郑氏看着也是个稳重的人啊!” 承影笑道:“就是这样的性子才好呢,招人疼!老太妃这不是就格外偏疼靖王一些吗?” 她们正在说话,却见王四喜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朝老太妃拱手道:“老太妃,你叫我?” “你来的正好,之前我让赤霄去打探那个张万鑫的生平,刚好就在我们出发前,那消息就传了回来。来来来,你来看看,其中有一些可疑之处我特意圈了出来,你看可有什么想法?”温老太妃朝桌案上一指,上面正摆着一个小册子。 王四喜连忙将其拿到手中翻看起来,只见上面将张万鑫的生平记录得十分详细,其中还有很多鲜有人知的辛密之事。她认真看过一遍,目光又在其中被炭笔圈出的几处徘徊了良久。 忽然,她啪的一下将那册子合入掌中,看向了温老太妃:“老太妃!十二年前,那个顾长安的尸体,就是我爷爷验的!” 哦?温老太妃一愣,片刻后又释然——她们家在青淮府内这仵作一行里,可谓是行业翘楚,这种有争议的尸体,请了王老爷子去验,倒也不算奇怪! 那顾长安是何人,与那死者张万鑫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事却是要从十三年前说起。前文书说到,这位青淮府首富张万鑫,是个中等人家出身,原本并没有这般豪富,而他这发家之本,则是那船运与码头的生意。 可在十三年前,这青淮府的码头大多都还不姓“张”,而是姓“顾”,那个顾长安便是这些产业的主人。 顾家家资丰厚,拥有着青淮府一半的码头,可惜这顾家子息不旺,三代单传。待到顾长安这个独苗掌了家业,生意更是日渐惨淡,正在此时,刚刚凭借船运开始发迹的张万鑫找上了门来,建议两家联手,一起做这青淮府水运的买卖。 这二人那是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亲热的那叫一个蜜里调油! 自打这二人合作,他们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短短一年之内,就将这青淮府的码头收购了大半,又收购了更多的船舶,可以说这青淮府境内的水运业已经牢牢握在了二人掌中。 然而,变故就在此时突然发生,在二人联手后的第二年,那顾长安却因为一顿饭吃坏了肚子,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顾家只剩下他的遗孀与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儿,本来那孤儿寡母就已万分可怜,偏在此时,张万鑫却又拿着一张借据登了门,声称之前顾长安抵押了自家产业向他借了巨款,如今顾长安已经不在,他担心这欠账无法清偿,所以前来要账。 如此行径,说他一句丧尽天良也不为过,但偏偏那伤德之事归老天管,而商财之事却是归衙门管的!此事经知府大人裁决,判定那借据为真,令顾家遗孀偿还债款。 可那顾家的孤儿寡母哪里有银钱还他,最终只得被他赶出了家门,而那原本姓“顾”的码头,自此之后就通通都改姓了“张”! 这事当时闹的颇大,听说那顾家的寡妇也曾状告那张万鑫图谋顾家家产,害死了自己夫婿——因为害死顾长安的那顿饭,正是张顾二人一起吃的! 然而,一是张万鑫与顾长安吃过饭后,同样也出现了腹泻的症状,但医治及时并未危及性命。二是,当时出事后,张万鑫便立刻报了官,那酒楼当即就被查封,可在二人的酒水饭菜之中,却并没有验出任何毒物。 最后,依然是知府大人亲自定案,那顾长安之死,只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所致!而这验尸之人,便是王家老爷子! 那一对可怜的顾家母女,失了依仗,又输了官司,自此就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 “哦,这么说来,你们倒也是颇有渊源啊!”温老太妃惊奇道:“如今这白骨案,偏又牵扯到了你身上。” 王四喜道:“当时我年纪还小,自然不记得具体细节,但这件案子,是我爷爷教我验尸时,特意说过的案例。虽然他自认秉公办案,并无私心,但也难免有些同情那一对母女,是以多年来,心中常常不安。生怕是自己技艺不佳,令那死者蒙冤!但我们身为仵作,虽说是代死者声张,可那尸言尸语如何解读,还是要看那办案之人!而当年顾长安一案,确实也有一些蹊跷之处!” 听到这里,温老太精神一振:“哦,你快说来听听!” 王四喜拍了拍手中的小册子,道:“就如这上面所说,当时,那顾长安与张万鑫在一家名为‘望客来’的酒楼吃饭,吃着吃着就都腹痛难忍,然后上吐下泻的。见状,那酒楼的人也慌了神,连忙去请大夫来为他们诊治。 当时,那位大夫便判断,此因误食腐馊不洁,食伤脾胃,化生寒湿之邪,致运化失职,升降失调,清浊不分,从而发生呕吐泄泻。然后,他便开了方子,当时便有人煎了药,给二人服下。 只是这药一下肚,张万鑫立刻就有所好转,还派了人去报官,封了那家酒楼!而那顾长安就没有这般好运,他一直呕吐便血,期间又另寻了名医来看,皆是同样的判断,又换了方子吃药,却一直不见好转,等熬到午夜,便撒手人寰了! 因为此事发生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前后请来的医者,都是青淮府的名医,所以,一开始并无人对顾长安之死生疑。 直到那顾长安的遗孀被赶出家门后,去往府衙击鼓鸣冤,已经是三日之后,而我爷爷也是直到那时才被找来验尸。 爷爷仔细验过死者尸体,结果与医者的诊断并无不同。但有一点让他十分不解,那就是,那具尸体腐烂的速度比寻常尸体要快许多,而且,在尸体存放处还发现了大量的霉斑! 爷爷将这些情况都如实上报,可不久后,便传来了那对孤儿寡母打输了官司,不知所踪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2 09:31:17~2020-02-03 08: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iayi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和 10瓶;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 船上说案,老太妃悄然入淮城 “此事是我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解尸体腐烂的程度时所举的特例! 他所疑惑之处在于:按照这种情况推算, 那顾长安所食用的食物, 恐怕已经腐烂不能入目,而且要大量食用, 此事才有可能发生。可就算食材不洁,那顾张二人吃了几口难道还尝不出来吗?怎么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呢? 只是, 他当时说给我听时, 隐去了人名信息, 光说了具体案情。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这些东西, 我还不知道, 原来此事是与那张万鑫有关呢!” 这些事情温老太妃之前已经看过, 但此时听王四喜复述一遍,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道:“时过境迁,这十几年前的旧案,当事人又都已经过世,如今再想查证, 却是难上加难了。目前能查到的只有记录在案的卷宗,以及旁观者的证言。我看你倒是有些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老太妃, 那我可就献丑了!依我看, 这顾家的孤儿寡母,一定对那张万鑫恨之入骨。刚巧,白骨案中那失踪的蓝蝶, 又与那顾长安的女儿年纪相仿……还有那具白骨,之前我验看之时,在上面未曾发现任何伤痕,应该不是外伤致死,这三十岁年纪的男尸,又非外伤致死,倘若蓝蝶真是那顾长安之女回来借机为父报仇,那具骨架说不定就是那顾长安的!”王四喜早就跃跃欲试,当下也不扭捏,立刻就侃侃而谈起来。 但说到这里,她又不解地摇头道:“可是,她一阶孤女,又沦落风尘。纵然她卧薪尝胆多年,终于为父报了仇,可她又是如何躲过了这全城的缉捕呢?而且,那张万鑫与青淮府的达官显贵一向交好,为何他这一死,他们反而欲盖弥彰?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密吗?” “不要急,慢慢来。”温老太妃温声道:“虽然你这猜测听起来蛮有道理,但只要一日没有实据,那猜想终归只是猜想。有句话说得好:‘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由众人口中所打听到的片段拼凑而成,而任何事情,一旦经过人口,就很难得知全貌了。因为人们在讲述事情时,总是难免要带上自己的想法,也总是会习惯性地忽略一些事情。 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这青淮府,无论这张家有什么秘密,咱们只要把它一一查出也就是了!” “祖母,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去看他们捕鱼?他们撒了好大的网子,抓住了一只特大的鱼,那鱼头长得比脸盆子都要大!你们保准都没见过!”靖王从外面兴致勃勃地进了屋,他的宽袖被一根襻膊束了起来,露出了两根白花花的手臂,还在空中比划着那鱼的大小。 “难不成你也去打鱼了,怎么这幅模样?”温老太妃看着他的模样惊奇地问道。 靖王一边解去襻膊,一边道:“我闲的无事,就去帮着拉了拉网子,哎呀,说起来,这些下人们倒是也不容易!那网绳勒得我手都红了!我已经嘱咐过厨房了,晚上咱们吃个全鱼宴,就用那条我亲手捕上来的大鱼!” 承影平素是个不爱多嘴的性子,此时也忍不住道:“靖王殿下,您堂堂一个亲王,竟然跑去拉网打鱼?那些船工们竟没能拦下您?” “拉网打鱼怎么了?承影姐姐,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据《易经》所载,这结网捕鱼的法子,可是上古之时,圣人包牺氏从离卦之中感悟而来的!往大了说,可是暗含着天地大法呢!”靖王整理着宽大的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完,他又凑到老太妃身边,拿手比划了起来:“祖母,你是没见到,他们就这样,抓着一把网,猛的撒将出去!瞬间就盖住了好大一片江面呢!” 温老太妃点着头,乐呵呵看他学着船工撒网的样子,又朝王四喜示意道:“把那册子给季轩看看!” “这是什么啊?”靖王随手接过了那册子,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那上面去。 “嘿哟!这张万鑫还真不是个好东西!看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是顾家找上门来报仇了吧?”他边看边感慨。 看着看着,他又叹道:“不过,有一说一,这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哦,你又看出什么来了,也说来听听!”温老太眼含笑意道。 “嗯,孙儿是说在这经商一事上,他颇有一些天份,那么多船舶码头,东上西去,南来北往的,各条航线都要打理妥帖!我光是看着密密麻麻这么些名字,都觉得脑瓜子疼,他还要安排调度,还能把生意越做越大,不得不说一句有本事啊!”靖王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温老太妃欣慰地看着他,笑道:“说的没错,这个张万鑫水运生意做了这么多年,竟然从未与客人有过争执!这一点说着简单,但真能做到,可就太厉害了! 人非完人,谁能坚持几十年如一日,不犯一点错呢?再说了,在这大江上航行,天灾人祸皆有可能。无论是疾风暴雨,还是水寇贼盗,若是不幸遇上一次,谁敢保证那货物、人员都没有一点损失呢? 但他偏能得了如此上佳的口碑,可见此人对自己的生意掌控力极强,他不可能事必躬亲,但一定御下极严,行事滴水不漏! 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此人还活着,那火、药又是经他的手运出京城,兴许咱们还没那么快得着这个线索呢!” 说到这儿,她又拿指尖轻轻叩在了桌几之上,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此人还活着,如果非他所愿,恐怕,也休想有人能利用他的航船来做这等事!” 听她如此一说,靖王不自觉地将头凑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祖母您的意思是说,他的死,并不是仇家寻仇报复那么简单?” 温老太妃拿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门儿:“这事儿,还要细查。有思路,咱们就能继续追查下去,至于真相究竟如何,目前还不好下定论。” 她说着,便唤过了赤霄前来,把那册子上勾出的几项一一指给她看,接着道:“这些地方,你再派人去详查一下,他们之后又去往了何处,现今的情况如何,务必尽快查明给我消息!另外,张家如今的生意,都是谁在操持?这个也要查明了回我。” 赤霄领命,立刻便去飞鸽传书,安排手下去查老太妃交代之事。 看她走了,温老太妃便回过头来,笑盈盈朝着靖王道:“你那全鱼宴如何安排的?都有哪几道菜啊?说来听听!” 靖王一听就来了精神,张口就来:“老祖母您听我来给您说,咱们这全鱼宴啊,有泼辣鱼、粉蒸鱼、烧白鱼、回锅鱼、剁椒鱼头、火爆鱼肚、水煮鱼片、凉拌鱼皮、白玉鱼丸……” 见他跟说相声贯口似的,一口气报了一连串菜名都不带打磕儿的,温老太妃瞧得直乐,就连上了船后就一直蔫头蔫脑的小黑米也喵呜了一声,蹲到了他面前,扬起小脑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巴瞧,仿佛想看看里面能不能掉出一条小鱼来。 接下来的日子,靖王换上了窄袖的衣服,撒网一时半会儿他也学不会了,但这钓鱼的技术却是日益见长,日日都吃他钓的江鱼,倒是把温老太都吃的有些烦了。 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这日,他们终于到达了青淮府府城淮阳城,换过了寻常的衣裳,他们一行人悄悄摸摸下了船。而他们所坐的那艘官船依然会按原定的航线,继续向西,往盛王楚越府封地而去。 这个时节,城中自然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红火火,沉浸在准备过年的喜庆气氛之中。但除了官驿,想找家客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在街上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住处,把靖王急的够呛,不由道:“索性我们去住官驿得了,这满大街就没几家客栈还开门的,估计都回家过年去了,谁还做生意啊!” 温老太妃道:“你怎么不说去住那青淮府衙啊?” “这主意不错!府衙里面应该还够宽敞。”靖王眼睛一亮,但片刻后又扭捏起来:“祖母,您不是说要先暗访吗?咱们去住府衙,那青淮知府不就知道咱们身份了?” “你以为咱们去住官驿,那知府能不知道咱们身份吗?” 靖王皱起眉头:“那该怎么办啊?” 温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本想着让你磨练磨练,如今看来,还是要慢慢教你才行!” 说罢,她挥手叫来了承影,低声嘱咐了几句。 待到了晚间,他们便住进了一间两进的院子。 这院子在靖王看来,当然说不上多好,但出乎意料,里面摆设装饰竟然还透着几分富贵气,若是勋贵名门之中,这些自然不算什么。但一个百姓家中,竟能如此阔绰,倒也有些令人好奇。 他把这屋舍转了一圈,进了屋来,好奇地问道:“祖母,您老人家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人赁屋?院子虽然小了点,可看这陈设,并不像是寻常人家,最少也得是个中等的富户啊!怎么修的这样好的屋子,自己不来住,反而往外赁?” 温老太刚摘去了袖笼,伸手把小黑米抱在怀中暖手,闻言便道:“这事说来也简单,咱们是来干嘛的呀?你忘记张万鑫死了之后,他那个外室带着孩子找上了门去了吗?既然她已进了张家的门,那她之前住的地方自然是空了的啊。 这种金屋藏娇的地方,自然不会寒酸的。而他们一家子正忙着夺家产,谁有心思记得把这房子往外赁啊?可咱们主动找上门去,就又不同了!不论这房契在谁手中,平白添一笔银子,谁会往外推? 再说了,我们要与张家搭上关系,这房子不就是一个契机吗?回头备一份上年礼送去,这一来一往,咱们便有了登门的借口。 而张万鑫外室这里,我们说不定也能有些发现呢!”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对契书,张寿露马脚 温老太妃吩咐的其他事情, 因为日子久远, 查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但这张家的生意在张万鑫去世后, 究竟是由谁掌了舵,却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情, 十分好查。他们安置好后的第二日, 赤霄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不但查到了如今张家的生意是由谁在打理, 也查到了张万鑫故去后张家众人的详细情形。 话说, 早年间张万鑫的父亲收养了一个孩子, 取名张寿,这人比张万鑫小上几岁,说是他的义弟, 却也算个半仆,此人天资聪慧,常年帮其打理生意,堪称他的左膀右臂。如今, 那张家的生意就全靠这位张二爷在一力支撑。 而那张家自从张万鑫过世,几个儿子就闹腾起来,偏偏他的正头娘子无所出, 这几个儿子都是妾室所生, 论起身份来,皆是庶子,谁也不比谁高贵。 若论年龄, 长子自然最大,但他姨娘死的早,自己又资质平平,在张家的生意中磨砺多年,也只管得来两艘货船,再多一些就力有不逮。但与他同胞的妹妹却是嫁了个好人家,给醇王做了妾,后来因为生子,竟让醇王亲自为她请了侧妃的封号。这一位张家姑奶奶身份不凡,又力挺自己的同胞大哥做这家主之位,成了其最有力的支持。 再说这老二,老二的姨娘往日里最是受宠,爱屋及乌,张万鑫平日里也偏疼他一些,常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他本人也争气,对张家这一大摊子生意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却是方方面面都接触过。论起经营的天份,他在三兄弟中堪称最佳。因此,他也心气颇高,自视为老爷子属意的继承人。 老三年纪最小,刚刚跟着学做生意,既没显露出什么过人的天赋,也不是最受老爷子宠爱的,但是他的姨娘却与张夫人关系不一般。原是张夫人见自己不能生育,家里连进了两个妾室,又都生了儿子,才给一个貌美的大丫鬟开了脸,给了张万鑫做妾。这个丫鬟与张夫人同气连枝,打老三生下来,就时常抱到张夫人身边,说是为夫人生的儿子。他自小算是在张夫人膝下长大,这张夫人心里自然更偏向他几分。 张万鑫这三个儿子,说起本事来,没有一个能比的上他,但争起家产来,各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花样百出。 原本这就已经够乱的了,偏偏外面又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十岁的小儿,说是张万鑫养的外室,带着孩子前来认祖归宗。 按理说,这哥仨儿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又来一个争产的对手,他们怎么会这么痛快就认了下来呢? 其原因有二:一个就是,那外室虽然没有正式入张家的门,但十几年来,张家上下都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张二爷为她说了话,证明那孩子的确是张万鑫的亲骨肉! 张万鑫这一去世,张二爷这个掌控张家生意的人,自然就成了张家几子心目中的香饽饽,谁若是能争取到他的支持,可以说在这夺产之战中,就占尽了先机。那个小儿才不过十岁,又是外室子,随便给点东西就能打发了,谁会因小失大,在这时候得罪他呢? 靖王在一旁听了一脑门子的张家八卦,听得双眼放光,当下就发表高见:“这个张万鑫是不是傻啊?一个媳妇儿我都嫌多,他还娶那么多媳妇儿?怎么样,闹起来了吧?” 温老太妃同情地看了看这个还没开窍的小孙子:这就是你凭实力单身的原因?希望你以后还能不忘初心吧! “说起来,我也没想到,这个张万鑫与醇郡王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经这一番温老太妃也记起了这号人物。 老盛王那一辈,是最后几个有封地的亲王。那位醇亲王便是其中一个,他的封地正是在这青淮府。醇亲王过世后,醇王世子降一等承爵,便是如今这位醇郡王了。 原本在封地内,藩王权力颇大,不光是对地方土地、税收有控制权,甚至还能拥有军队。但自仁宗起,几代帝王不断削藩,如今的醇郡王虽不再有父辈的权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醇王一系在青淮府经营日久,势力依然根深蒂固。这个张万鑫能把自己的庶女嫁入醇王府,自然也不简单! “还有这个张寿,我看他也有些问题!那张万鑫一死,他这边就大权独揽了!张家无论谁上位,恐怕都只是个傀儡,真正的话事权恐怕还在这位‘张二爷’手里攥着呢!”靖王也接着道。 “对了,喏,你们来瞧瞧这个!”温老太妃将手中的两张纸递到了靖王面前,又摆手示意王四喜她们上前来看。 王四喜凑上前去,伸着脑袋仔细一瞧,只见那是两份契书,一份她早先就见过,正是在京城南码头发现端倪的那家客栈出租仓库的契书,而另一份,则是这座院子的赁书。 落款处,有两个名字都写的十分潦草,但仔细端详,还是能够看出那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而契书上留下的指纹,仔细比对,也是属于同一个人! “哈哈哈!”靖王大笑了两声,抬起头来朝着温老太妃连连作揖:“老祖母,您老人家真是福星高照!怎么这么巧,这个赁给我们院子的张寿,刚好就是那个租借仓库藏火、药的人!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肯定是那个张寿联合了外人害死了自家主人,等他掌控了张家生意,就与那张继旺里应外合盗出了火、药!祖母,不如咱们这就去府衙借了人手,拿下他吧?” 温老太妃却是摆摆手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虽然咱们暂时能确定火、药一事与那张寿脱不开关系。 但一来,他除了租借仓库并没有留下其他实证。二来,那火、药转运时究竟是通过哪些船,我们全不知情,目前更不知那些火、药的下落。捉贼捉赃,咱们仅凭此据,也不足以给他定罪!三来,这张家的生意都是在漕运上,他费尽心机弄来这么多火、药又有何用呢? 我看此事还没到头儿!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咱们就得追根溯源,把这事儿探究个清楚!这张寿是一条重要线索,但咱们不能打草惊蛇,还是先潜伏一旁,看他接下来究竟准备如何行动,背后还有何人,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迟!” 王四喜在一旁频频点头道:“老太妃说的是,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靖王殿下您虽然贵为金枝玉叶,但这张寿在本地经营多年,说不得各处都有眼线,万一惊动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其实,听了祖母一言,靖王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叹了口气道:“行吧!一切都听祖母您的!只是万一那张寿始终不漏破绽,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别等过了元宵,皇祖父都没等到您那一柱香。到时候,万一他老人家要托梦问责,您可得替孙儿我解释一句,这可怨不得我啊!” “好了,少贫嘴吧!我看你就是嫌在船上闷的慌,想出去走动一下,好了,想去就去吧!多带上几个人,别暴露身份就行了!”温老太妃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还不是在船上闷了这些日子,实在无聊,总想找些事情来做做。 “嘿嘿,这可是您老人家说的!我昨天打听住处的时候就听说了,他们这里过年的时候有庙会,可热闹了!我可得去瞧瞧,这庙会有没有咱们京城的庙会热闹!”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一,虽然不在京城,但承影依然按照往日旧例,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春联、福字、大红灯笼,将这小院装饰的红红火火,比起京城那气派的王府,这别致的小院倒还多了几分温馨的意味。 温老太妃一向大方,给众人都发了丰厚的压岁钱,让这喜庆劲儿更盛,人人脸上都染上了喜色。 靖王也没耽搁,揣着大红包就去逛庙会去了。直到晚间,他才意犹未尽地回来了,身后的长随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几乎把自己都要埋进了里面。 “祖母,要不您明天也跟我一起去逛逛吧!这青淮府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可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呢!” 温老太正倚在榻上,看赤霄新拿来的情报——正是这两日张寿的行踪。既然确定了张寿这个疑犯,赤霄便暗中将他监视了起来,让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自家老太妃的法眼。 闻声她这抬头一瞧,就咧嘴乐了,这孩子怕不是个购物狂吧?再看看他买的这些东西,全是些年节里逗孩子玩的玩意儿,不知为何,她这脑海里瞬间就响起了前世一到春节,各大商超就循环播送的“恭喜你发财~~” “祖母,您快来看这个!”靖王擎着个一尺来高的宝塔糖画上来献宝,只见那共有七层的宝塔金灿灿的,最妙的是每层宝塔的檐角都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那风铃还是活动的,举起来时还在轻轻摇晃,做的精致极了! 温老太妃已经多年没见着这个东西了,当下也好奇地拿过来细瞧起来。 见她喜欢,靖王又摸出一包东西来:“不过啊,糖画咱们京城里也有,我还见过比这个还大还精致的呢!您看这个,这个才稀罕呢!” 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露出个调皮的笑容:“不行,这个我得卖个关子,老祖母呀,这可是人家当地的特产,说不定连您老人家都没见过呢!” 到了晚间的餐桌之上,温老太妃才算见到靖王口中这稀罕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一种肉色呈蓝绿色的蛤蜊! “怎么样?祖母,您没见过这个吧?咱们吃的蛤蜊,肉可都是白色的,只有这青淮府有这种蓝色的!您看稀奇不?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靖王得意洋洋地夹起一个蛤蜊,朝着温老太妃展示道。 温老太妃好奇地看着这种蛤蜊,夹起一个放进嘴里,尝着倒是和寻常的蛤蜊没什么不同。这种蛤蜊她虽没吃过,但却并非第一次见,前世看过的一个节目里,就介绍过这种奇特的蛤蜊,不过那是欧洲某地的特产。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瞧着靖王那得意的小模样,老太太忍不住又想逗他玩:“唔,我虽然没有吃过这个,但我还真知道这蛤蜊为何会变成这种颜色!” 正准备卖弄一番的靖王立马一愣,他可是花三十两银子,好不容易才从那商户嘴里打听到的秘密,怎么老祖母也会知道呢? “嘿嘿,”温老太妃神秘一笑:“这蛤蜊不是江河自然生长的,而是养在水池里的。那水池里生长着一种蓝绿色的水藻,把这蛤蜊苗放进去,以那水藻为食,等长成后,蛤蜊肉自然就成了蓝色,是不是啊?” 闻言,靖王上翘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三十两银子啊!白花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厚礼敲门入张家 大年初三俗称“赤口日”, 因当日容易与人发生口角, 所以,这一日不外出向亲友拜年, 只留在家中祭祀祖先神明,故而又称“小年朝”。 在民间, 此日有不扫地、不乞火、不汲水的风俗, 井旁所居的人家, 有拿香火、素菜供于井栏的风俗, 还要将除夕所封的红纸条揭去, 名曰“开井”。 温老太妃率领众人, 祭拜过了祖先神明,刚刚撤去香案供品,就收到了好消息。 在京城中, 元月初一的新春庆典之上,兴庆帝登上丹凤门与民同乐,普通民众瞻仰龙颜,山呼万岁民心归一。这一切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没有出现任何差池! 看到这个消息,温老太妃纵然对那火、药早就出京的推断很有信心,仍是免不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靖王也在一旁道:“祖母, 倘若不是您老人家发现其中端倪, 那些贼子的计谋现在恐怕早就得逞了!若是以火、药已毁、贼人皆亡结案,这庆典之上又无任何异常。那批火、药可不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吗? 青淮府距离京城这么近,张家又把持了这漕运的生意, 那些挟带火、药出京的人,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船上还有这种东西,就将其转运了出来!咱们又上哪儿去寻踪觅迹呢?” “行了,马屁拍够了,也该说正事了。年前我已经派人去张家送过了年礼,特意露出了财大气粗的模样,他们是商贾人家,不管有没有做生意的本事,却缺不了商人逐利的性子。 我已经想好了,你的身份就是在南方做生意的茶商,生意做大了后,就来京城接我这个老祖母回南方赡养。你听闻咱们赁下的这座宅子刚好是那张家的产业,就准备上门联络一二,看能否在生意上合作一二。 今日再把拜帖送到张家门上,说是明日携家眷去他们家拜年。我想,即便是看在那份年礼的面子上,他们怕也要倒履相迎呢!” 听完温老太妃这一番嘱咐,靖王直摇头:“您老人家给他们拜年?怕不得把他们家人的寿数都给折完了啊!” 温老太妃轻拍了他一下,笑眯眯朝一旁的承影道:“咳咳,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普通商户家的老妇人,你们都得小心注意,可别称呼错了。来,你叫我什么啊?” 承影识趣地福身行礼:“老太□□!” 旁边的湛卢、赤霄、纯钧皆随着称呼道:“老太太!” 温老太妃再看向靖王,他一摊手,笑道:“我还改什么,还是得叫您祖母呀!” ………… 温老太妃猜的果然不错,这张家虽然家资不菲,平日里衣食住行比起贫苦百姓说句“奢侈”也不为过,但比起网罗天下财富的皇家来,他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年前,温老太妃那一份厚厚的年礼送到了张家门上,立刻就把那张家的管事惊了一个倒仰,他连忙叫人把那礼盒看好,自己亲自去了后院,双手将那份礼单奉到了张二爷的面前。 张寿正在坐在房中喝着茶,一见那大红的封面上的“礼单”二字,便笑道:“既是礼单,怎么不拿去给夫人过目,反而拿到了我这里?” 但他一打开那礼单,刚看了一眼开头就把他惊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合上了礼单,举起来向那管事道:“这是哪家送来的?” 管事毕恭毕敬地拱手回道:“回二爷的话,那是一家姓江的,说是赁下了咱们府上油桐胡同那座院子的住户。想必是他们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家,知道咱们张家在这青淮府的势力,就特意送了重礼来投石问路,想来拜个码头求个庇护吧?” 张寿将那礼单在手中敲了两下,心道,那家人出手这般阔绰,这样的厚礼,莫说是在自家这儿投石问路,只怕拿去知府门下,连换个官身都是足够的了! 听管事说起那个江家,他也有些印象,那家人出手的确大方,找的掮客来赁房时,直言价钱随意开。他心说反正连珍已经入了张家的门,那院子空着也是浪费,便干脆租了出去,却没想到,那家人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豪富,这撒银子跟流水似的!莫非,他们另有所求吗? “他们就只送来了年礼,没留下什么话吗?”张寿问道。 那管事仔细想过,才回复道:“没错,就只送了年礼,什么话都没留下!” 张寿又将手中的礼单打开,从头到尾看过了一遍,才将那礼单按到了茶几上,朝那管事点了点下巴,笑着道:“那就把东西送过来吧,我先替夫人收着。你这差事办的不错,你家那个三小子是不是还在丙丑号上做甲工?过了年,就让他先做个舵手,等有了经验,往后也好再往上升。” 那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拱手道谢,谢完,才倒退着出了门去,再直起身来就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来。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张寿心道那江家指不定何时就要求上门来,只是不知道是有何事相求,看他们这手笔,若是能帮的倒也不妨帮上一下,果然到了初三就听说那江家又来人送了拜帖,说是初四想来登门拜访。 他当下便拿了那拜帖去见了张夫人,只说那是赁了家里房子的外地租户要到张家拜访,而那江家颇有资财,说不好就是个大客户云云,定要小心招待才好。张夫人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听他这样一说,自然满口答应。 到了初四这一日,靖王便带着温老太妃来到了张家。 昨日夜间又下了雪,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他们走到张家门前,就见几个小厮正在铲雪,其中就机灵的,见这么些客人,忙去回了门房的管事,那管事一听“江家”,心道“财神爷来了”,连忙打发了小厮去内院回禀张夫人,这边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 张夫人听说贵客来了,一边打发了人去请张二爷及几位张家的少爷,一边亲自往外迎了出来。 靖王亲自扶了温老太妃往院里走,边走边四处张望,这张家商户出身,既想显阔又不敢违制,只能将院子往大里修,只是院子虽大,但显然布置得不够精致,倒是显得空落落的。 “这张家果然没什么底蕴,连个院子都不会修,不懂得四季花木如何搭配,这一入冬就成了一副百木凋零的惨淡模样,如何能住的人?要我说,还不如咱们赁的那个小院布置的好呢!”靖王压低了声音,在温老太妃耳边轻声嘀咕道。 温老太妃嗔怒地白了他一眼,同样低声嘱咐道:“快收起你那副讨打的嘴脸,那个张寿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莫要让他看出什么来!记住了,你现在可是来求人家帮衬的,见人就带三分笑知道不?” 靖王点点头,将嘴角拉起,眼睛一弯,露出了个乖巧的笑容,温老太妃这才满意,就听有人道:“这就是江家老太太与公子吧?”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银白对襟大褂的妇人领着一群人迎了出来,正是那位张夫人。 宾主双方见过了礼,就在客厅之中坐定了。温老太这年龄到哪里都占着便宜,也被让着坐到了上首。 那位张夫人见了靖王这等人品,眼睛都直了。只知道满口地夸赞,一会儿赞一句江公子年少有为仪表堂堂,一会儿又问起江公子是否成亲,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刚过及笈,尚未成亲。 靖王原本展示的完美微笑,眼看着就撑不住了,温老太妃心中暗笑了一声,这才扯开话题道:“我们家原本是要往南边去的,不过都怪我这老婆子不中用,坐久了船把腿脚上的毛病都勾了出来,疼的赶不了路。我这孙儿是个孝顺孩子,才说要在这青淮府呆到开春,等天气暖和一些了再上路。 也不是我夸自家孩子,别看我这孙儿年轻,却是也有几分才干。他做的那茶叶生意,不过几年功夫,就翻了几番。这回来京城接我去南府,也存了再开辟一条商道的念头。 合该我们两家有这样的缘法,刚好赁到贵府的院子,又听说贵府的船路四海通达遍布大周。我就说这是天赐良机,该来认识认识,结一份善缘。不管生意成不成的,在这青淮府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这不就上门叨扰来了?” “哪里哪里!老太太您说的是哪里话!”张夫人听了这番吹捧,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这位老太太话说的很是动听。但说到生意上的事,她就做不了主了,当下就朝身边的丫鬟道:“怎么几位少爷还没过来?还有二爷怎么也没来?你快去催一催,让他们出来招待客人!” 那丫鬟领命正要出门,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只见一个丫鬟猛的扑进了门来,朝着张夫人就大声喊道:“太太,大事不好了!二爷,二爷他没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如此美人 张夫人突然闻听此言, 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连忙深吸了两口气,颤着音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二爷他, 到底怎么了?” 那丫鬟怯怯地回道:“太太,二爷他, 他悬梁自尽啦!” “什么?!”张夫人目眦欲裂, 急声道:“快快快!去请大夫!看他还有没有救!” 言罢, 她站起身来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边走边在口中念叨:“流年不利, 这家里是惹着凶煞了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这家里还有谁能靠的住哟!” 温老太见状, 连忙起身跟了上去,关切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大过年的,竟闹出这种事来!张夫人莫怪我老婆子多事, 只是我这个丫鬟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虽比不上名医,但若是需要点穴救急,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她今日来做客, 身边正巧带着纯钧与赤霄二人,正好拿来说事。 纯钧今日没有着道袍,只做寻常丫鬟打扮, 闻言从善如流道:“太太, 若只是暂时闭过气去,可让小道……婢一试!” 靖王快步跟在后面,急的脸都红了, 看着比那张夫人还要着急——这算是怎么个事哦?怎么刚查到一点线索,就又断了呢? 他悄悄摸到祖母身边,压低声音道:“祖母,这该不是杀人灭口吧?难道,那与张继旺合谋的另有他人?” 温老太也是沉下了脸来,突然来了这样一出,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情况越是紧急,情绪越是冷静,正是她一贯的习惯。 此时,她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已被激发出了斗志,此刻的她已开启了雷达模式,入目的所有人和事,身上的每个细节都会被放大数倍,然后存入她的脑海之中! 不多时,一行人就已来到了张寿的院外,一看那院外的情形,温老太更是眉头紧锁,这雪地上满是脚印,看来已经有不少人都先到了,不用问,那现场肯定也早就被破坏了! 果然,刚走进院中,只见那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个圆脸的青年一见着张夫人,就率先迎了上来,口中呼道:“太太,您可算来了!” 张夫人见到他,面色缓了一缓,出声询问道:“棋儿,你何时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怎么二爷会出了这档子事?你快说给我听听!” 那圆脸的青年便是那张家老三,名叫张棋,他闻言便皱起眉头,为难道:“我来的晚了,二叔他,他好像是畏罪自杀的!” “什么?难道,是他害死的老爷?”闻言,张夫人就是一惊,此时听到“畏罪”两字,她还能想到什么,自然是那张万鑫之死了! 张棋正在犹犹豫豫间,却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站了出来,道:“张夫人,先莫慌张,不如让我这个会武艺的婢女给张二爷看上一看,看能否救得回来吧!” 张夫人这时才想起这事儿来,惊疑不定地说道:“对对对,麻烦您老人家了!快,快去让她看看!” “人都已经僵了!哪里还救得回来!”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们的话头,只见一个身着黛蓝色长袍的男子自房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许三十岁年纪,眉头之间有着两道深深的刻痕,与那张棋长相有五分相似,应该就是那位张家大少爷张梁了! “大郎,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怎么,怎么人都……”张夫人眼圈一红,身子晃了两晃,旁边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张梁隐隐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温老太与靖王,皱了皱眉头,但仍拱手道:“太太,这两位是?” “哦,”张夫人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温老太,连忙解释道:“这是租了咱们房子的客人,还想来与咱们家谈生意。刚好听说这事,就一起过来了!” 刚解释两句,她就继续追问道:“我怎么听棋儿说,二爷是畏罪自尽的,莫非,他留下什么遗书了吗?” 张梁眉头微微一皱,自家这位主母实在有些不着四六,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都不懂吗?居然还领着外人来看热闹? 他轻咳了两声,朝着温老太与靖王抱拳行了个礼,道:“两位,家中出了大事,请恕在下无礼,不能再招待诸位了!这年下里,掌柜、伙计们都歇了假,若要谈生意,不妨等过了初五,再去我家铺子里谈吧?” 温老太连忙回礼道:“应该的,应该的,还请诸位节哀顺变!我们这就告辞了!” 靖王也虚应着回了个礼,眼看祖母真的开始往回走,他犹豫了一下,连忙跟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这个张家老大不对劲儿!祖母,咱们真就这么回去吗?不如,我把那大理寺的腰牌拿出来,直接接下这案子吧?” 闻老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目视前方,同样压低声音道:“先不要急,我们且先看看这家人会如何行事!” 他们正往外走,就见一个女子迎面而来,她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个丫鬟,虽然只穿了身月白色的素净衣服,脸上也似素净无妆,但天生一副好颜色,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款款走来,好似弱柳扶风,行动间自带几分风流多情。 只是一个照面,靖王的呼吸就忍不住急促了两分,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也能遇见这样的绝色!那美人步履匆匆,瞥见了他们一行人,虽然有点好奇,却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要擦肩而过。 走到近前,靖王才发现这美人已经并不年轻,脸上带了几分疲态,眼角眉梢似有轻愁缭绕,然而,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上了点年纪的美人,却如陈年佳酿,别有一番风韵。他免不了浮想联翩,心道,不知何人娶到了这样的美人儿,怎么会舍得令她面露愁容呢? 只可惜,此间相逢如此不合时宜,若是在京城遇到,他非要追问一下这美人是因何事烦心不可! “这位夫人,请留步!” 突然听到这句话,靖王一愣,难道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却见原来是温老太妃转身叫住了那美人。 那美人闻言顿了一下,转过了头来,见是一位面生的老妇人,便微微躬身道:“敢问老夫人,有何指教啊?” 温老太妃看了看她,以及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忽然道:“我看夫人有些面熟,敢问夫人娘家是不是姓齐啊?” 那美人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老夫人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温老太妃点点头,露出个歉意的笑容:“老婆子老眼昏花,许是认错了人。” 说着,她又指了指美人身后一个粉衣的丫鬟,笑道:“这位是府上的小姐吗?真是生得俊俏!” 那美人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用身体挡住了那粉衣丫鬟,对温老太妃道:“老夫人说笑了!这只是一个我的小丫鬟,从小就跟着我的,怎么敢与府上的小姐相提并论?” 靖王方才被那美人迷了眼睛,此时顺着老太太的话将那粉衣的丫鬟打量一番,不由地在心中道:祖母这眼光就是毒辣,方才我都没注意,怎么天下的漂亮姑娘都跑到这张家来了吗?一个丫鬟就有这等姿色? 温老太妃假装失望地道:“哎呀,哎呀,实在抱歉,夫人莫怪!实在是我这个孙儿,都要到及冠之年了,到如今还没说下亲事!所以,一看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忍不住想多问一句!” 说完,她就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孙儿摇了摇头,靖王连忙配合着祖母惭愧地低下了头来。 见状,那美人略微放下心来,点点头道:“老夫人请便,家中有事,不能招待,还请见谅!” 温老太妃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了,才微微转头,向赤霄低声道:“可将她们的模样记下了?” 赤霄亦低声回道:“都记下了,回去就能画成画像。” 温老太妃又看向她们过来的方向,朝着纯钧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你留下来盯着张家,看到她们住的地方了吗?若是有何异常,立刻报信!” 回程的马车上,便只剩了温老太妃与靖王、赤霄,等到了油桐胡同,温老太妃又嘱咐了赤霄几句,她便领命去了。 靖王从老太太突然拦下那美人盘问,就憋着一口气,此时再也憋不住了,连声追问道:“祖母,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那个美人是谁?您认得她吗?那个张二爷突然就这么死了!我们难道不用去查查他的死因吗?” 温老太妃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笑道:“我早说过了,一切都要看证据。此时,说什么都太早!不过,你问那美人的身份,我倒是能告诉你,她啊,就是咱们这个屋子的原主人,那个张万鑫的外室啊!” “原来是她!”靖王愣了一下,然后又惋惜道:“那个张万鑫都五十了吧?啧啧,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倒有这种艳福!” “咳咳!”温老太妃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老人家有感觉被冒犯到啊喂! “哎哟!看我这张破嘴!”靖王这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朝老太妃连连作揖赔罪,又作势往脸上扇了两下。 温老太妃斜眼看他表演,看完后,微微一笑:“跑了这一晌午,我也累了!老人家没精神哟,我可得先去歇个午觉了!” “不是,祖母!亲祖母!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个小丫鬟又是怎么回事啊?”靖王着急地喊了两声,就得到了来自承影姐姐的严厉警告:“靖王殿下,请您先回房吧!有什么话,等老太妃醒了再说!” 他哭丧着脸出了房门,却见王四喜又是一身灰扑扑的打扮,正要往外面走,他忍不住叫道:“喂!大过年的,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怎么又穿成这样子?” “哦,靖王殿下。”王四喜拱手道:“方才赤霄姐姐叫我去府衙一趟,说有尸首要勘验!” 尸首?难道,是那张寿的尸首?可是,他们不是说他是自尽的吗?就算此事怎么看都蹊跷,但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们若是就认了他是自尽,掩下了不去报官,那府衙哪儿能有尸首可查啊! “靖王殿下,那我就告辞了!”见他愣着不再说话,王四喜摸摸鼻子,扭头出了门。 靖王回过神来,却见院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委屈得吸了吸鼻子,寒风刺骨,只觉得自己比冬雪还寂寞。 到了后半晌,赤霄终于回来了,而温老太妃也正好“醒了”过来。 靖王见赤霄回来,跟见了亲姐姐似的,跟在后面不住追问,把赤霄乐得脸上的酒窝就没下去过。 温老太妃也觉得好笑,见状道:“好了!你先不要急,让她把查到的东西都拿过来,等我捋顺了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7 00:13:34~2020-02-07 23: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谁更有理由? 温老太妃看着赤霄查到的消息, 边看边点头, 这些消息与之前得到的信息汇总在一起,慢慢印证了她的所有猜想。 靖王心急的在官帽椅上左右腾挪, 好像那缎面的垫子里包了炭火似的。 见温老太妃终于看完了那几本小册子,朝着赤霄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张家那边还要再盯一阵, 等忙过了这阵, 一定好好赏你!” 赤霄咧嘴笑了起来:“老太妃哪里的话, 这本就是奴婢应尽的本份, 怎么敢要什么额外的赏赐啊!” “嘿哟, 小丫头,你可别急着高风亮节,等此事了结, 我可是准备给你们都记上一功的,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只要我做得到的,都允了你们!” “那, 奴婢就先谢过老太妃了!” “哎哟,祖母!赏赐不赏赐的也等这事了结了再说吧!您老人家就快点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吧!您这是熬鹰呢?把我这火气都给急出来了!” 靖王自己可能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敢这样和祖母说话, 可见这恃宠而骄是人的通病, 被偏爱的终将有恃无恐啊! 温老太妃看他急的眼都红了,索性不再逗他,把手里的几个册子递了过去, 道:“喏,你先自己看看吧!” 靖王连忙接了过来,但打开一看就奇怪了:“工部侍郎冯知重?您老人家查他做什么?这张家的事,难道还能牵扯到他头上?” 靖王前几年修王府的时候,与工部打过几天交道,只不过他懒得管事,具体事物都丢给了吴连雍操持,但对这个工部右侍郎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翻了两下,撇撇嘴道:“这个冯知重做人是有些刻板,他到工部还真是合衬,做事就跟拿尺子量过似的!” 接着,他又翻开了第二本,上面却是记载着一家陈姓人家的生平,他看着看着,不免叹气道:“哎呀!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父亲早亡,母亲刚把她拉扯大些,也去世了,为了葬母卖身去了青楼,这是个孝顺孩子啊!” 直到再翻看第三册,他才认真了起来,抬头看向赤霄,问道:“赤霄姐姐,你给他们看的画像,就是咱们在张家见的那两个美人吗?” 赤霄点点头,揶揄道:“靖王殿下,您可是对那两个美人念念不忘啊?” 靖王理直气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 说完,他也不再去看剩下的册子了,直接看向温老太妃:“祖母啊,您老人家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说说,您是怎么认出那个美人就是张万鑫外室的?这屋里难道有存着她的画像之类的吗?我怎么没瞅见啊!” 温老太妃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笑道:“你没发现,这屋里常年熏香,而那个美人身上,却正巧有这香味吗?” “香味儿?”靖王吸了两下鼻子,点了点头,这香味的确特别。闻香识美人,原来如此! 接着,他又道:“然后呢?您还看出什么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查那张寿的死因?他们若是不报官,把事情按下去,那可怎么办啊?” 温老太妃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起先,咱们得到的资料上确是说了那张家三子争产的事情。但是,咱们亲自去那张家一趟,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啊?”靖王纳闷地问道。 “那张家三子真的在争产吗?他们各个有何依仗,是否真的如那一纸记录呢?其实,从见过那位张夫人,我心中就已经有了论断,等到了那张寿的院子,事情就更清楚了! 这位张夫人,为人软弱,她根本就没有能力,也不敢去与那张家的大郎争锋!你没发现吗?就在那张寿的院子里,挂着的是咱们送去的灯笼!那可是特殊的花帘纸所制,是从京城带来的,那张家就算富裕,可拿着银子也未必买的来这个啊!况且,张夫人所在的主院里都只挂着普通的灯笼,为何咱们送的礼品,却是出现在了张二爷的院子里呢? 由此可见,那张寿不但把持着外面的生意,恐怕张家的内院也叫他给把持住了!而那个张夫人,只是个泥塑的人儿罢了! 再说那位张大郎,在嫡母面前没有一丝尊重,也可见一斑。还有那个张三郎,他早到了那里,却连屋门都进不去,跟一群下人站在院子里巴巴张望,这像是争产争的不可开交的样子吗?” “咦,就是啊!咱们光想着礼法上,张夫人占着张家主母的名头,身份是他们的嫡母就高出一等。但其实,纵然是亲生儿子,也有那不孝子忤逆长辈的,更何况这还不是亲生的呢?”靖王点点头,但立刻又道:“祖母,您都给我绕进去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莫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温老太妃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继续道:“再说那个张二郎,就连那个外室都出现了,却没有见到他,你们觉得他在那家里,又有什么地位呢?” “对啊!都忘了,还有个张二郎!” “那张二郎有没有经商的天份,其实对他没有一丝帮助,他的优势在三人之中其实是最弱的!因为他所依仗的,只有他姨娘的受宠和他爹的偏爱罢了,但现在张万鑫已死,那份偏爱就如同泡沫,即刻消散。倘若他愿意安分倒也罢了,若是不安分,恐怕祸不远矣!你怎么不想想看,为何那张大郎,偏偏漏下了他不去通知呢? 所以,你的担心没有必要,无论那张寿是怎么死的,张大郎势必要利用此事,一举上位!他一定会去告官的!恐怕,由头就是那张二郎勾结张寿害死父亲,如今又杀了张寿灭口!” 靖王细细想来,觉得祖母说的很对,但他还是忍不住杠上一杠:“祖母,难道那张寿就不会是真的自尽?再说了,那张大郎也有可能是凶手嘛!假如他是凶手,那他肯定会隐瞒此事的啊!” “一个刚刚没下了咱们厚礼的人,会舍得自杀?”温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按理说,张大郎的确有可能是凶手,因为根据情况来看,张家因所谓的‘夺产’风波,迟迟定不下家主,恐怕只因那张寿不愿交权才从中作梗,往外面打出的幌子。但是,假如还有另外一个人,比他更有理由杀人呢?” “谁啊?是那个张二郎吗?”靖王问道。 “不,是她!”温老太妃拿起一张画像,朝着靖王展示了一下。 “什么?她不是那个丫鬟吗?她为什么要杀张寿?!” “先别急,我来问你,咱们住这院子不大,你也转过几圈了,你说说看,这几间房里都住过什么人?” “您别说,这院子是有点小。除了你这间主屋,也就只有两间厢房住着人,那个外室子住一间,另外一间小的,许是丫鬟住的?其余的人都得住到了外院去,听说外院的客房里都是光光一张土床,连个褥子都没有!您还别说,这些人跟着咱们也真是辛苦了,回去不光您赏他们,我也得赏呢!” 见他又开始跑题了,温老太妃连忙把话题扯回来:“没错!这内院之中,只有三个屋子住过人,且那个丫鬟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铺!我又派人拿了画像去找邻居打听,果然没错,这个院子十几年来,就只有一个丫鬟!就是那个矮胖一些的!那个粉衣的美貌丫鬟,邻居们根本就不认识! 那么这就很有意思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美貌丫鬟究竟是谁,那外室为何会撒谎说她是从小就在的呢?” “对啊!那个粉衣丫鬟究竟是谁?她和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靖王也在奇怪。 “之前只是猜想,但我令赤霄拿了她的画像去问过青楼的人,就确定下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官府遍寻不着的那个花魁——蓝蝶姑娘!” “什么?怎么会是她?!她又怎么会去张家,嘿呀!这不就是灯下黑吗?”靖王大叫一声,又忍不住问道:“祖母,可是那个外室为什么要帮她隐藏身份呢?难道说,是她派这蓝蝶杀了自己夫君?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啊?虽然那个张万鑫比她年长,但看给她置办的屋子,应该对她也不薄啊!还有,两个人不是还生了个孩子吗?这都要把我搞糊涂了!” “嘿嘿,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先来问你,那个外室生的如何啊?” “美!大美人!令人一见忘俗!” “那个张万鑫已经娶了三个妾室,他那个正妻又是个软弱的,而且,他们家人早就知道这个外室的存在。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个大美人为何不进张家门呢?这到底是进不了张家门,还是她自己不愿进张家门呢?”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靖王无奈地摊手。 温老太妃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件事啊,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你问我为何会查那冯知重吗?因为十二年前,这判了那张顾两家官司的青淮知府就是他啊! 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同情弱者,就如同这两件官司,从人们口中说出,怎么看都是那张万鑫勾结知府害人夺产,哪怕没有证据,人心却已经给他定了罪! 但是,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了解冯知重的人就会知道,这个人行事很有原则,丁是丁卯是卯,他不会因为那孤儿寡妇可怜,就把那确凿的证据作废,也不会因为没有实证就断定张万鑫下毒害人! 所以,如果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来看,那顾长安的确是欠下了张万鑫巨债。至于那张万鑫为何要立刻上门逼债呢?此处我不得不做一个假设,比如,假如他才是受害者呢?”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下毒之人其实是那顾长安?”靖王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嗯,只能说这是一种合理的猜想。因为顾长安欠下巨债,无力偿还,他又不想还债,那么,如果毒死了张万鑫,是不是就没有人知道这笔债务了呢?以之后的情形推断,可能还真会如此!毕竟,张万鑫拿出借条,众人震惊,皆以为这是阴谋,不就证实了这一点吗?可见这笔巨债,是两人私下的约定,并未向他人言及。 不知道张万鑫是否在席间发现了端倪,总之,最后死的人变成了那顾长安。可是,假如你被人毒害,难道因为他因害人变成害己,就不会心生怨气了吗?恐怕很多人都不会如此大度吧? 只怕那顾长安死的越惨,那张万鑫心中就越恨。所以,他才会立刻登门讨债,也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一个生意做的十分圆滑的人,如果不是气急了,怎么会不懂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呢?” “这样说来,怎么那个张万鑫倒成了个好人了!”靖王咂巴咂巴嘴,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儿。 “我说的这些之前只是一种猜想,但猜想能否成立,最终还是要看证据。所以,我又让赤霄把那个外室的画像给了那顾家的旧识,终于证明了这个猜想。那个外室,其实就是顾长安之妻,齐氏!” “什么!她,她不是还去告过那张万鑫吗?祖母,您该不会是搞错了吧?”靖王不可置信地问道。 “只不过过了十二年,那个齐氏你不是也见了?美貌依旧,不见风霜。顾家的旧识怎么会认不出她呢?所以,这也说明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齐氏事后得知真相,心中有愧,她又失去了依仗。所以,当张万鑫见色起意,要纳了她时,她也就顺水推舟从了对方。 只是,人言可畏,尽管她心中知道了实情,又怎么好意思直接入张家的门呢?她宁愿做个偷偷摸摸的外室,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说她亡夫尸骨未寒,就和杀夫仇人同床共枕了!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住在这金屋内,也如在樊篱之中。甚至多年只用一个丫鬟伺候,不敢大肆呼奴唤婢,恐怕也是有此考虑。” 靖王点点头,不免道:“难怪我见那美人眉间微颦,含怨带愁的。这样的尴尬身份,倒是也不奇怪!对了,那个顾长安不是还有个女儿吗?那个孩子又如何了?” “哎,说起来,这件事情最是难查。那个顾长安家里人丁单薄,三代单传,父母也已过世,当时,假如那个齐氏孤身一人,带着个小小孩子,是怎么去府衙击鼓鸣怨的呢?后来,她又输了官司,少不了在牢里呆上几夜,尽管如今看来,那个张万鑫应该没有反告她诬告,可能还帮她打点了一番,保了她出来。可当时,她身边肯定要有人帮衬着照料孩子,不然,她如何能去做这么些事情呢?” “说的也是,那顾家之前也是大户,兴许有个忠仆什么的,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就算把码头、房产都抵了债,难道还能没有一点现银积蓄吗?”靖王点头附和。 “没错,传闻中说那顾家母女二人,事后就没有了踪影。其实,细细追查,才发现,这两人并非同时失去踪迹的,早在齐氏去状告张万鑫时,那个顾家的‘忠仆’就卷了顾家余下的家财,带着自家的小姐一起跑了!所以,齐氏后来才会走投无路,在得知了真相后,投靠了张万鑫!” “原来是这样!难道,那个蓝蝶就是她的女儿吗?她不知道真相,回来为她父亲报仇?这样说来,那齐氏要维护她,也不奇怪了!唉,毕竟母女连心,就算是她杀了自己夫君,恐怕她也不忍心去告发她吧?”靖王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见祖母看着他促狭一笑,他猛的一呛,忍不住道:“怎么?难道我猜的不对?” 温老太妃叹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忽略事情。你刚刚才看过的情报,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什么啊?”靖王拧眉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卖身入青楼?难道,是那姓陈的?可是他们又与那顾张两家有什么关系啊?” “之前许多证据印证了我的推测,那么十二年前的案子,其中最委屈的,根本不是齐氏,也不是顾家的女儿,因为那笔债款本就是真的,他们迟早要还!而张万鑫得了顾家的码头,又抱得美人归,也不算委屈。真正蒙冤的,是他们吃饭的那家酒楼啊! 当时事发,张万鑫就报官封了他们的酒楼!后来未曾查到有人特意投毒,饭菜也没有问题,可最后这家酒楼,只能担下了饭菜吃死了人的罪名!哪怕没有实证,最后他们这酒楼还开得下去吗?事后,又有谁会去替他解释一二呢?顾家会吗?张万鑫会吗? 这酒楼的老板,才是此事之中最冤枉的那个!他就是那个姓陈的可怜人!” 靖王双掌一合,啪啪拍了两下,口中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回来复仇的原来是那酒楼陈老板的女儿!她原本生活无忧,却因那张顾二家落得家业尽没,父亲早早病故,母亲身死后只能卖身青楼,当她看到张万鑫出现,自然要借机报仇! 她家也是本地人,又与此事相关。所以,她自然也知道那顾家老仆带走顾家小主人远走之事。当她报完仇后,索性就假装成那顾家的女儿,寻到了那齐氏,求她救自己脱险! 齐氏是为了帮她隐瞒身份才回的张家!因为,众人在寻找她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躲进了张家!等张万鑫之死定作自杀,她没有了危险,才好脱身而去!但是,您为什么会说,她更有理由杀张寿呢?” 温老太妃道:“一来,因为当年去报官的人,就是那个张寿! 二来,别忘记了,张万鑫暴毙之时,那个张寿已经身在京城,与那客栈老板签下了赁下仓库的契书!说明他当时就已经为火、药外运之事开始安排!也说明,他当时就知道,张万鑫马上就会身死! 假设,蓝蝶只知有人也想置张万鑫于死地,所以,她为了复仇,甘愿为刀!当杀死仇人之后,她又混进了张家。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第二个仇人,正好就是那雇她杀人之人,那么为了复仇,也为了灭口,她是不是更有理由杀人了呢?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假设。那张寿背后之人,是否也与这蓝蝶有关? 而且,那张万鑫之死已被定为自杀,蓝蝶连这个罪名都已经洗脱了!我们即便去捉拿她,也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否找出张寿身后之人,就看她会如何行动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夜半母女诉往事 人一走茶就凉, 张寿走的时候还不到晌午呢, 刚到未正,张梁就把人拉到了府衙里。 青淮府如今的知府姓杨, 他到这青淮府就任刚刚一年,难得有这春节十日的假期,本已经封了官印。突然听说外面闹起了人命官司,他这叫一个烦心,不过他知道这张家是本地的富户, 又跟醇王沾亲带故的, 年前送来的节礼还在库房里摆着呢!也不好太过不给情面,便没有升堂,只将那张梁请入了后衙说话。 张梁恭恭敬敬见过这位父母官, 把张二爷死的如何蹊跷说了一遍, 又抹了几滴泪,面上显出一片凄然:“家父尸骨未寒, 家叔就又出了这事!此事实在是蹊跷,我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只求府君能为草民做主,替逝者张目, 查出实情以慰逝者在天之灵啊!” 说完,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封子,轻轻放到了杨知府手边。 杨知府见那封子薄薄一张,心知那里面定是放了面值不菲的银票,不由胸中一阵乱跳, 口中却道:“哎呀!万万不可,这是做什么?” 张梁拱手道:“府君莫要见怪,此时本该是春假,扰了府君与各位大人们的休息,草民也无以为报,只能孝敬些茶水钱给诸位解乏,这原是应有之义,还请府君切莫推脱啊!” “这是人命关头的大事,怎能因为区区假期就置之不理呢?张大郎实在是太客气了!”杨知府手掌按在了那红封之上,口中义正严辞道:“大郎放心,本官定要为民做主,查他个水落石出!” 张梁感恩戴德地拱手道:“多谢府君,多谢杨青天!” 听到“杨青天”这三个字,杨知府嘴角微微一翘,顺势将那封子揣入了袖中。又听到那张梁道:“有件事,虽然难以启齿,但草民不得不提——据下人们说,我二叔出事之前,有人见到我二弟从他院中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我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应当告诉府君一声,清者自清,如果是误会,想必府君定能明辨。若是真有什么,也能为府君断案提供一条线索。” 这张家三子争产的事情,杨知府自然也有所耳闻,此时见张梁突然说出这话来,他却是笑着打起哈哈来:“既是查案,无论是什么线索,我们自然都会一一查明。我们办案自有流程,这个就不劳张大郎费心了!” 见他如此表态,张梁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该做的他已经做过了,只要衙门里有人上门查问,自然能问到他们该问到的消息! “那是自然,醇王殿下也常同我说,杨府君铁面无私、秦镜高悬,醇王的话草民自然是相信的。那草民就等着府君的好消息了!这就告辞了!” 听到醇王,杨知府心知对方的用意,但他仍是淡然一笑:“还请自便!” 张梁袖着手出了府衙大门,心中却已经安定下来,他相信,等杨知府打开了那张红封,看到了那张银票的数额,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这案子。想到这儿,他脸上就已经带上了笑意,自己还要快些赶回去,准备夜里“接财神”的事呢! 正月初五俗传是财神诞辰,为了争利市,故而先于大年初四子夜接之,名曰“抢路头”,又称“接财神”。做生意的人家,尤其讲究这个。 尽管家里死了人,但祭牲、糕果、香烛等物都是齐备的,张梁当仁不让,领了这主祭的职责,一到子时,便鸣锣击鼓焚香礼拜,恭恭敬敬地盼望着财神爷还能降临张家,让这鲜花着锦的富贵日子继续下去。 外头乱哄哄地闹腾着,但在西南角的小院里却是一片冷清。 这院子比起油桐胡同那个小院来,着实是差了不少,其中最令纯钧不满的,就是连棵用来遮掩的大树都没有,害得她只能趴在屋顶上吹冷风。 冷风吹起来虽然不适,但纯钧内功深厚,运行起来血气充盈,倒也不至于受寒,只是自觉这副形象着实有些不雅,实在是有损三清的颜面。 老太妃命她重点关注那两个美人,果然,到了这夜半之时,她们就躲在屋内密谈起来。 纯钧轻轻翘起一片屋瓦,偷瞄下去,只见那个大美人正对着那小美人说道:“环儿,我知道你心中怨恨为娘,也怪我没有把事情缘由说给你听。我本想着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追究,如今看来,还是要将其中原由说个清楚才行!” “环儿”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氏,开口道:“有什么原由,你就说呗!” 齐氏柳眉微颦,见她这模样,更是心中郁结,便动容道:“当时,我也是与你一样想法,以为是那张万鑫害死了你父亲,纵然知府判他无罪,他又设法保了我出了牢狱,可我仍是恨不得活剥了他! 可谁知,他什么也没解释,却是带着我到了你爹的书房。我也是到了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不知何时起,你爹的书房内竟然修出了一个密室,一进到那室内,我就惊住了,那里面堆了成堆的各色瓜果,却全都腐烂的不成样子,还有几个笼子,笼子里关了几只鸡鸭与土狗,却也都已经死绝了。 桌案上还有些瓶瓶罐罐的,并几张纸页,看那纸上的字迹,正是你爹的手书!看过了这些,我才明白,原来,是你爹从那腐朽食物中提取了让人难以验出的毒物,他反复验证,确定了毒药的剂量,然后,想要用此法害死那张万鑫!好赖去他那巨额的赌债,保全家产。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最后死的却是他自己! 你说,他欠下累累赌债时,可曾想过我们母女的死活?他铤而走险下毒之时,又何曾想过万一事情败漏,我们又当如何自处?环儿,你相信娘,娘句句是真,你爹他真的是咎由自取啊!” “环儿”在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玉葫芦,听她说完后,便笑道:“然后呢,你告诉我这些,又想说明什么呢?”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齐氏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误以为张万鑫是你的杀父仇人,可如今他都已经死了,你也该收手了!我说出此事,就是想告诉你,你爹根本无仇可报,你也不要再迁怒他人了!你告诉我一句实话,那张二爷,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听到这里,“环儿”突然捂着嘴笑出了声来,她边笑边俏皮地点着头道:“顾长安害人反害己,这件事啊,我早就知道了!早在十二年前,我就亲眼看见了!”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玉葫芦,笑道:“不然,你以为这个是怎么来的呢?” “你亲眼看见的?”齐氏一惊,可又不懂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小时候就进过那间密室,发现了此事?可是,她那时才多大一点?又能明白什么?她又看向对方手中的玉葫芦,疑惑道:“这不是你爹常戴着的东西?你不是说只留了这个做念想的吗?” “环儿”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突然冷了下来,声音幽幽地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家里的生意很忙,有时趁大人不注意,我就会偷偷跑去前面的酒楼,躲在桌子底下玩。 那天啊,我的确是亲眼看到顾长安把什么东西下到了张万鑫的酒杯里,然后又拿了另一样东西下到了自己的酒杯里。也是我亲眼看到张万鑫调换了他们两人的酒杯,又在后来,令张寿偷偷把那两个酒杯拿走的! 可是,我当时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举动将会改变我的一生!但是,即便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处呢?谁会去相信一个五岁孩子的话? 不过,神使鬼差的,我悄悄扯下了他腰间的这个玉葫芦,可能冥冥之中我就知道,这个东西将来一定会有用处!” “什么酒楼?难道,你,你不是环儿!”齐氏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的站起了身来,但刚一起身,她就忍不住晃了两晃,只觉得眼前发昏,浑身好似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又瘫坐回了塌上。 “迁怒?呵,我从来就没有迁怒,你当然不恨张万鑫,他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你有什么好恨的?可我恨!我恨张万鑫害我家破,恨那张寿为虎作伥!我也恨那个死鬼顾长安!你们两家的污糟事,凭什么要害得我家破人亡?” 蓝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氏,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来:“你看看你自己这张脸,年近四旬依然煞是动人啊!再看看你的手,十指芊芊不沾春水!可你知道我娘的手是什么样的吗?她去世的时候,手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早在听到“环儿”说自己看到了十二年前旧事之时,纯钧已经悄悄翻身落到了院中,只听左右厢房之中都静悄悄的,显然那个小儿与丫鬟都已经被迷晕了过去。 她站在房门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听了个一清二楚,一边震惊于此事之诡谲,一边犹豫是否应当立刻冲入救人,还是等老太妃来了再做决断。终于,她拿出了一个竹筒,点燃之后朝着天空发射了出去。 烟火窜起的声音惊动了屋内之人,只听蓝蝶警惕地问道:“外面是谁?” 纯钧也不再犹豫,拿剑挑开了门闩,一脚踹开了房门,便冲了进去。 蓝蝶见有人突然冲进屋来,正要去挟持齐氏,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并无功夫在身,哪里比得上纯钧的身手?不过瞬息之间,就被纯钧一掌劈倒,趴在了榻边。 纯钧伸手探了探齐氏的鼻息,又把了把她的脉搏,知道她只是中了迷药,并无性命之忧,心下松了口气。又看向那蓝蝶,心道,自己既然已经撞破了此事,总不能就把她丢在此处,干脆带她回去,看老太妃如何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8 12:38:25~2020-02-09 12: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日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见蓝蝶,老太妃巧言撼心志 老人家觉少又轻, 若是平日里, 一到亥时,温老太妃早就歇下了。可今日, 她直到亥正还坐在堂屋里,拿着个梳子心不在焉地给黑米顺着毛。 靖王年轻有精神,自然坐在一旁奉陪,他也没闲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翻看一本话本, 看得还挺入迷, 脸上时怒时笑的。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道:“王姑娘回来了!” 老太妃这才精神一振,连声道:“快让她进来!” 王四喜进了屋,被屋里的热气熏得一个哆嗦, 刚脱去了外面的大毛披风, 就被小丫鬟塞入手中一杯热茶:“老太妃早叫人备好的红枣枸杞茶,就等着姑娘呢!” 王四喜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饮, 暖流从胃部发散到四肢,这才感觉冻僵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 她连忙上前行礼,道:“老太妃,您猜的不错。那个张家老大还真去报官了!” 话说, 那杨知府收下了张梁的“茶水钱”,待人走后打开一看,不由得心头一热,暗道,这张家果然不愧为青淮首富, 出手就是大方,若是日后常有这等孝敬,待自己任期日满评定之时,何愁没有银子疏通?怕不是从此飞黄腾达也未可知啊! 当下,他也不提什么休假封印的事了,连忙唤人去叫了主管刑捕的秦推官,把事情交待给了他后,又特意把那张大郎所说之事重复了一遍,但说完之后,他还是有所保留道:“此事还应以查到的实情为准,只不过,若真有什么疑点,也不可轻易放过。你可知道了?” 这秦推官是本地人,对张家知之甚详,哪里看不出上官那点小心思?只是他想想张家送来的那袋沉甸甸的银子,自然也从善如流地点头称是。 不过,既然说那张二爷死的蹊跷,就不得不先验尸了。可这大正月里,府衙歇了假,仵作也回了老家过年去了,上哪儿找人来验尸呢?就在此时,那王四喜却是自己找上了门来。 秦推官一见她就大喜,心道,真是瞌睡来了个枕头,这一位可是老熟人了,之前那张万鑫就是请她来验的尸,如今这哥俩儿也是有缘,干脆都落到她手里吧!还不等她开口自荐,就许了她纹银二十两,请她为那张二爷验尸。 王四喜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自然是美滋滋地应了下来。 “老太妃,我原是想早些回来的,不过验过尸后,那位秦大人又叫了一桌子酒菜,请了我们几个吃酒,便迟了一些。” 王四喜刚解释了一句,靖王就在一旁抽了两下鼻子,拿手扇着风皱眉道:“嘿哟!还去喝酒了?我说这都什么味儿啊?一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四喜举起袖子来嗅嗅,也没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疑惑道:“三两银子一斤的杏花春,也算是上等的佳酿了,不是挺好的吗?” 靖王吐了个瓜子皮,翻了个白眼:“酒是好酒,人可就不一定了!喝酒喝到大半夜,让老人家熬着夜等你,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不是,我是想借机打听打听案子的详情,才跟他们喝了几杯!”王四喜一听,连忙解释起来,本来喝了酒脸上就带了绯色,这一急,脸就更红了:“真的,老太妃,我可没骗您!” 见状,温老太妃拍了拍黑米毛茸茸的小屁股,命令道:“去!黑米,给我堵上那张啰嗦的嘴巴!” 黑米竖起耳朵,两只小猫耳动了一动,立刻得令而行,嗖嗖两下就跳到了地上,又是一个弹跳,蹦到了靖王膝上,然后趁其不备,直立而起,一个梅花掌就呼到了靖王的嘴上。 靖王连忙揪住了黑米的后颈皮,一边往外扯一边呸呸吐口水,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老太妃道:“祖母,您这是干嘛啊?我这可是为您报不平呢!” 温老太妃侧头拿小指掏掏耳朵,道:“嘿哟,是吗?那可能是黑米判断错了吧!谁让就你爱多嘴呢!它这也是习惯了!” 说完,她朝王四喜挤挤眼睛,假装悄声道:“别理他!就爱欺负老实人!” 接着,她便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来,你在府衙都见了什么,快说来听听!” 看看靖王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王四喜忍不住转过头去轻咳两声掩饰了笑意,这才讲述起来:“老太妃,您猜的不错!那张寿果然不是自杀!根据验尸结果,他应该是被人下了迷药,然后又用绳索拴住脖颈,吊上了房梁。作案的手法十分粗糙,应该是仓促间行事,在那张寿身上留下了不少被拖曳的痕迹!根据我的判断,作案人身材不高,力气也不够大,如果在现场勘探,应该能找到一些帮助挪尸的机关!还有,席间听那位秦推官说,张老大还特意提供消息,说有人看到张老二曾在张寿死前出入过他的房间!” 听到这里,靖王不免就叫道:“祖母,您还真是神机妙算!这么看来,凶手多半就是那个小美人啦!” “什么小美人?”王四喜迷惘地看看左右,赤霄连忙上前,把温老太妃今日那一番推论给她细细说了一遍。 闻言,王四喜不由得大喜,眼睛闪亮地看向温老太妃:“老太妃,这是真的吗?您找到杀害张万鑫的真凶——那个蓝蝶啦!” 温老太妃点点头:“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她身后还有何人,还需要再继续追查。” 许是酒意有些上头,王四喜精神有点亢奋,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道:“我信老太妃!那背后之人肯定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报道:“纯钧道长的信号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精神一振,温老太妃笑道:“定是那蓝蝶又有所行动了!赤霄,你速速令张家附近的人手前去增援!” “是!” 为了与民同庆,兴庆帝特令从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免了宵禁,虽是夜半,但路口有接财神的烧爆竹的,却不像平日那般冷清,纯钧一手拎着蓝蝶出了张家,正想着该怎么避人才好,接应的人便及时出现了。 纯钧将蓝蝶带到了温老太妃面前,作揖道:“老太妃,贫道幸不辱命!” 接着,她便将自己在那张家听到看到的复述了一遍,直听得靖王大呼神奇。 “祖母,您给孙儿说句实话,您该不是在阙中生了双能洞悉真相的慧眼吧?怎么就能猜的这么准呢?” 温老太妃乐呵呵地听他吹彩虹屁,末了才笑道:“其实,此事从一开始就有蹊跷之处啊!比如,张万鑫猝死之时,那多出的一具白骨!” “对啊,祖母,您说那白骨会是从哪儿而来的呢?”靖王疑惑道:“难道还有另一起凶案? “你们,不是都猜到了吗?”温老太妃笑着看向同样思索起来的王四喜:“正如四喜所说,那具白骨最大的可能,不就是那个顾长安吗?只是,你们只想着是那顾长安之女回来报仇!却没有想过,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谁会为了报仇反而要将生父挖坟掘墓呢?何况,她后来又将那白骨弃之不理,这样无名无姓的白骨,最后怕只能落得一个抛尸乱葬岗的结局!为父报仇,应是尽孝。可又有哪家的孝子会这样对待自己父亲的尸骨呢?” “对啊!”王四喜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所以,只有和两家皆是仇人,才会有如此做法!这仇报的,连死人都没放过,你说是不是啊?陈姑娘!” 听到这声称呼,蓝蝶眼皮颤了两颤,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将眼前之人扫视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坐在上首的一个抱着猫的老太太身上,只见她一头银发,脸庞饱满红润,一双丹凤眼因为年老略显凹陷,眼眸却不似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清澈深邃,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好像能洞悉一切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抓我至此?”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故作冷静地反问道。 温老太妃和蔼可亲地笑道:“我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但陈姑娘,你知道自己犯下的罪有多重吗?” “我,我犯了什么罪?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蓝蝶依然佯作镇定,矢口否认道。 “我想想啊,倘若你没有混入张家去杀那张寿,单凭你以胡椒引张万鑫风疾发作,可能还真难判一个确凿的死罪。便是那具白骨,想必也非你亲自动手,而是幕后之人为你寻来的。可是,你实在不该错上加错,不知收敛,又混入张家去杀害张寿啊!”温老太妃缓缓说道,仿佛真是一位在谆谆教诲后辈的慈祥长者。 “胡,胡说,你胡说!”蓝蝶听她突然把实情道破,脸上忽青忽白,只能强撑着连连否认。她心中却是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此人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承认吗?”温老太妃面上依然平静如水,她轻轻抚着怀中黑猫,看向蓝蝶的目光越发深邃:“既然你不承认,也就罢了。那便等天亮之后,将你送去府衙便好。 张万鑫一案虽已定为自杀,但依然疑点重重,翻案也不难。我想,你为了取得那齐氏的信任,肯定将自己杀死张万鑫之事告诉了她。如今,张寿已死,她若想在张家立足,想必十分乐意做这个人证。更何况,你之前还想害她,于情于理,她应该都不会错过将你送入大牢的机会吧? 而且,你杀害张寿之时,应该无人指点吧?所以,你可留下了不少破绽呢!比如,你现在看看自己那白嫩的小手,在拖曳张寿之时,怕是勒出了不少痕迹吧? 你也应该知道,张梁已经去了府衙报案,不怕告诉你,他原是要借此机会打压张柏的,所以,恐怕也出了不少血。你说若将你交到那知府手上,让他能够顺顺利利两不得罪地了结此案,他该会如何审你呢? 哦,对了!险些忘了,还有你身后之人,他应该也与那张寿关系匪浅,你自作主张,破坏了他的布置。万一你暴露出来,你猜,他又会如何对你呢?” 温老太妃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句句如同重锤,将蓝蝶的伪装击打成了碎片。听着听着,她呼吸越发急促,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看向对方:“那么,你又要我做什么?如果我做了,你能放了我吗?” “不,你连杀两人,我不能放你逍遥法外!但我会带你回大理寺受审,如果你把身后之人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便算作你戴罪立功,我会亲自为你求情,免你死罪!”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蓝蝶诉前情 闻言, 蓝蝶冷笑了一声:“就只是这样而已吗?保我不死?你说保我便能保我吗?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大胆!”闻言, 靖王立刻站了起来,训了一句后, 他便转头看向祖母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心中便有了计较,接着继续厉声呵斥道:“竟敢对盛王老太妃不敬!你是想被诛九族吗?” 靖王不彩衣娱亲时,这撑场子的气派是足足的, 他冷眉一挑, 一双与老太妃神似的凤目射出一道冷光,如朔风猎猎,把那蓝蝶刮的这叫一个遍体生寒,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这才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此刻, 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呢? 见她终于变了神色,靖王冷哼一声,打开怀中的荷包,从里面取了一面玉佩出来, 伸到她眼前晃了一晃。 看清了那枚四爪蟠龙玉佩,蓝蝶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哪怕只是普通平民,也知道这龙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再看看眼前男子异常高贵的形容气度,她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居然就是皇帝的亲奶奶——实际上的太皇太后! 想到这儿,她吓得连忙扑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民女陈氏拜见盛王老太妃,请老太妃恕罪!” 见她这一出倒头就拜,温老太妃不由心中苦笑,她倒是低估了此时的普罗大众对皇室的天然畏惧,早知道这样,还用什么“攻心计”啊,直接亮身份不就得了嘛! “陈氏,你可知罪?”她依然端着架子,缓声问道。 “民女,知罪!”蓝蝶将额头抵在地面,心中却是仿佛刚经过了一场疾风暴雨——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所有罪行都查了个一清二楚,以其尊重的身份,若真想治自己一个死罪,又有何难呢?同样,如果她真要保自己一命,那么自己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那么,你就好好交代交代吧!嗯,就从你是如何杀害那张万鑫说起!” 蓝蝶跪坐在地上,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仿佛是回忆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还要从我为了葬母,卖身入了香红楼说起。 母亲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十分不易,因家中贫寒,我自然也没有机会学什么技艺。因我这张脸生的还不错,入楼后倒也得了那鸨母的重视,让我学琴练舞,还有那诗词字画的功夫。 我生来就有几分自傲,比旁人也刻苦许多,不管是哪一样都压了旁人一头。我本以为,纵然沦落风尘,但凭自己本事挣来个花魁的名头,能让鸨母待价而沽,不轻易许了出去也是好的。 却不料,不过学了一年有余,有一日鸨母就突然唤了我去陪客人。 我只得强颜欢笑地见了客人,可是那个客人,却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 说到这儿,蓝蝶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再次开口道:“老太妃,您问我身后可有何人?若是非要说我身后有人的话,那么,那日我所见的那个客人,应该就算是我身后之人了!但是,我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因为我见到他时,他戴了一张怪异的面具,遮住了他的真实面目!他说,他是‘如意阁’的主人,他能让我完成心愿,为父报仇!” 说到“报仇”二字,她不由自主加重了语气:“当时,我已身如浮萍,哪里还敢想那报仇之事呢?可是,他告诉我,他会捧我做这香红楼的花魁,也会把我那仇人张万鑫带到我面前! 我承认,当时我就动心了。我家因何而破?不就是因为那张顾两家的腌臢事吗?我家的酒楼虽然不大,但也是几辈子经营下来的产业,我父亲所购食材,都是他起早贪黑亲自去精挑细选来的,最是干净新鲜不过!可他们一下子砸了我家的招牌,害得我家的酒楼再也开不下去,没过多久,我爹就犯了急症去了,只留下我娘与我两个。我娘一个弱女子,为了拉扯我长大,吃了多少的苦! 这个仇我怎么会不想报呢?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又有什么本事能去寻那青淮府首富报仇呢?” 说到这儿,她的眼圈慢慢红了,就连一直在旁边做高傲冷酷状的靖王,也忍不住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我只能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我便又向他提了个要求,说那个顾长安也是我的仇人,我想要鞭他的尸!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就答应了我的要求,还高兴地哈哈大笑!说,觉得我很有个性……”蓝蝶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自己复述中的“个性”一词也不甚了解。 “然后呢?他就把那具白骨挖出来给你了?”靖王虽然早就有此猜测,但听当事人亲自诉说,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蓝蝶点了点头:“后来,他果真把那具白骨带了来给我!当我打开那个木箱,看到那具仇人的白骨时,当真是痛快极了!” 她脸上出现一瞬狰狞的笑意,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继续道:“后来,我的名气就被传了出去,来看我弹琴跳舞的人越来越多,我的确成了这香红楼的花魁。 而且,张万鑫果然也出现了!只不过,他实在太过小心,看来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对他影响太深。他在外面吃饭喝酒,从来都是先让身边人先尝过,看对方无事,自己才会吃喝!所以,我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后来,还是那个如意阁主人出现,他告诉了我一个主意,一个谁也想不到,却十分简单的方法:他告诉我,那个张万鑫有风疾,让我平日多食辛辣之味,找机会与他独处,然后,在其中一道汤中放上大量的胡椒! 果然,他见我尝了所有菜都面不改色后才开动,可那汤中特意加了许多极辣的胡椒,他刚吃进口中,就喷了出来,可还是不停喘息,好像喘不上气来!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那具白骨,就将那白骨取出,放到了他的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顾长安’!他当时受了一惊,脸色憋得青紫,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事成之后,我用那白骨的双掌掐到了他的脖子上,心想,那顾长安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吧!” “那事后,你又为何会逃出香红楼,去找那齐氏?难道,这也是那个如意阁主人安排的吗?”靖王不解地问道。 “不,”蓝蝶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还想找张寿报仇之事,因为,我无意中见到过那个如意阁主人和张寿在一起!但在那张万鑫初来香红楼的时候,张寿又陪在他身边,当时我就知道了,那人为何笃定能将张万鑫引来这香红楼,因为他与那张寿是一伙儿的!” “那齐氏之事,也是你从那张万鑫口中打听到的吧?”温老太妃问道。 “呵,男人!”蓝蝶轻蔑地一笑:“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一颗喜新厌旧的心!” “嗯,后来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了,你入张家后又杀了张寿。”温老太妃笃定道。 既然说开了,蓝蝶也豪不隐瞒:“那个张寿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假装自己是如意阁主人派去投奔他的,诈了他一诈,果然证实他就是那合谋之人!不过,他实在太蠢,也不如那张万鑫警惕,一下子就着了道!” “如意阁。”温老太妃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问道:“那个如意阁主人,应该不会只是要帮你报仇吧?他有没有提出什么交换的条件?” “您怎么会知道?”蓝蝶惊奇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接着道:“他的确提了个条件,他说,要带我入京,让我去告一个人!” “哦,什么人?”温老太妃感兴趣地问道。 “他说,这个人也算是我的仇人。就是十二年前,封了我们家酒楼的那个冯知府!他要我去京城,去告那个冯知府十二年前断了错案,令我父亲含冤惨死!” “冯知重?”靖王一惊,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上首的老太妃,怎么这里面还真牵扯到那冯知重的了? “哦,那你为何没有依他所说的做呢?”听到这儿,温老太妃忍不住感兴趣地问道。 蓝蝶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老太妃,也许在您心中,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恶毒小人。但是,您相信吗?其实我也知道什么是善恶对错! 当时,那冯知府虽然派人封了我家酒楼,但查实没有毒物后,他就解除了封禁。而且,此事过后,我家酒楼门可罗雀,只有他还来吃过一次饭。当时,他穿的十分简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就好似一个最普通的客人。 可是,那是我的印象中,爹爹最后的日子里,唯一露出了笑脸的一天。 人言可畏,我家酒楼是毁在那刻意害人的张顾两人手中,也是毁在市井流言之中!却不是毁在这位尽自己本份的冯知府手中!我是想报仇,但却并不想牵连无辜之人!” 说到这儿,蓝蝶又勾起嘴角笑了:“况且,那人自己也说过了,他为人完成心愿,是以一愿还一愿。我欲杀张万鑫,的确是我的私仇。可是,见到张寿与他勾结后,我就明白了,他本身也想杀掉那张万鑫,只不过是要找个人做那把刀罢了!如此一来,我杀张万鑫自然也是为他完成了一个心愿!那么,我们不就两不相欠了吗?” 听到这里,温老太妃看向对方的目光却是慢慢变了,这个蓝蝶啊,还真是可惜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巧遇燕燕 “姑娘, 小的已经去张家货仓问过了, 看门的说要等明天过了破五才能提货。” “什么?我不是交代过了,直接去找张二爷吗?”燕燕柳眉微颦, 面带不悦地看向下属。 本来她只比靖王晚两天出发,却不料离京上船之后这风向就一直不顺,居然直到正月初四才进了青淮府,比之前预计的晚了许多。她身负重任,本就心怀忐忑, 偏这些手下又办事不力, 怎能不令她着急呢? “回姑娘的话,小的压根没见着那位张二爷!小的去张家寻他时,不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情, 大门紧闭, 就连门房里也没有见着人!小的只能拿着凭据先去张家的货仓问上一问,结果, 就落了个这样的答复!小的便想着先来禀过姑娘,待下午再去那张家寻人。”见她面色不豫,手下连忙为自己辩解起来。 燕燕闻言,心中突突直跳, 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这张家可是青淮府的地头蛇,会出什么大事,让他家白日里就关门闭户的呢? 她沉吟了一下,道:“你下午就再去那张家一趟, 一定要见着那个张二爷!告诉他,我们今日就要将那批货提出,断不可再耗费时间。醇王的寿辰是在元宵节,我们再晚一些,只怕路上人多眼杂的,再惹出什么事端!” 燕燕离京来青淮,打的是醇郡王邀她为自己寿宴献曲的旗号,她自然是想早点见到醇王做了交接才好。更何况,还有另一桩事,她也要及时去办呢!想到了那个失踪的蓝蝶,她便又交代道:“对了,你见到张二爷后,问他是否要随张大公子去为醇郡王贺寿。若是他不去,便说我来了,等我回程之时,安排我们见上一面。” 刚到未正,那去张家的手下就回来了,一见他满面惊恐地进了门,燕燕心中一跳,随手将狼毫啪嗒一下撂在了笔架上,冷声喝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惊慌成这个样子?” 那人连忙拱手道:“姑娘,大事不好了!那个张二爷死了!就是今儿个早上的事儿!” “什么?”这一记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让她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连连追问道:“你可能确定,是那位张寿张二爷死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快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没错!就是他!我去到张家时,那张家的下人正乱糟糟闹成一团,小的也是使了些银子,才问出了一点话来,不过都是些只言片语的。先是有人说他在自个儿房里上吊自尽了,又有人说他是被人害了,如今,他的尸首已被抬去了衙门里,还是那位张大公子亲自去报的官哩!” 燕燕一双柳眉扭成了两团浓墨,这一路上她光想着怎么应对那老奸巨猾的醇王,却不曾想一下船就遇到了这种变故!她得尽快将此消息告知公子,免得误了公子的大事! “原来如此,事不宜迟。那看货仓的门子你可打点好了?若是没有,现在立刻去办,务必保证我们明日一早就能将那批货提出,万万不可再有闪失!还有,你派人去盯着张家,看如今是谁在做主?再留个人去府衙里打听着,看看到底那张二爷是因何而亡。” 见那人领命而去,她转过头来,将案几上正写着词曲的纸页抽起,团起丢在了一旁,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张寿已死”几字,写完后,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张家有谁可用?” 写好后,她将纸条裁下,命人将消息传回。接着便苦苦思索起来,这张寿实在死的蹊跷,说他是自尽,她是绝对不信的。可是,到底是谁害死了他呢?既然他是死在自家房中,那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那张家几人。会是那个张大公子张梁吗?可明明又是他亲自去报的案,这究竟是他自恃清白,还是他贼喊捉贼呢? 她越想越烦躁,心道,这张家谁死不好,偏偏死了他!如今,若是张梁上了位,岂不是与那醇王一个鼻孔出气?这让公子怎么敢放心用他?可若是扶持那个张柏,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万一跟他那个死鬼老爹一个样儿,不肯听命于公子该怎么办?还有那个张棋,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又怎么敢把事情交于他去办? 一夜无话,燕燕赤着双眼、辗转反侧好容易等到了天亮,立刻就命人去那张家货仓提货。她这次干脆随着手下一起到场,生怕再出什么变故,自己在场也好及时应对! 却不料,这次也不知是不是昨天撒的银子起了作用,拿着凭据,她十分顺利就将那批货取了出来! 亲自盯着那些个木箱都装上了骡车,她刚松了口气,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呼声:“燕燕姑娘!是你吗?” 靖王!怎么是他?一听到这个声音,燕燕心脏猛的扑通一阵乱跳,虽然公子交代过,要她见到靖王时套套他的话,但她可绝不想在此时此地与他相见啊! 电光火石间,她就下了决定,干脆当作没有听到,装作不认识也就罢了!却不料自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张俊朗的面容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嘿呀!我就说,这背影清丽脱俗,不像是普通的女子,果然就是你!燕燕姑娘,许久未见,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燕燕脸上已经迅速摆出了一副惯用的笑脸,亦作吃惊状:“靖王殿下!怎么会是您?燕燕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哈哈,我们这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真是没想到啊!”靖王高兴地眉飞色舞,继续问道:“对了,你还没说呢,你到这青淮府来做什么?” 燕燕笑答:“不日就是醇郡王的寿诞,他老人家倒也看得起燕燕,特命燕燕来为寿宴添彩,献上一曲!” “哦!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醇王叔的生辰可不就在这几日?哎呀!真是不巧,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去为他老人家贺寿了!燕燕姑娘做的贺寿曲子定然不同凡响,醇王叔也是风雅识曲的知音呀!这次我是没耳福了,等回了京城,我去春风楼,可定要弹给我听听呀!”靖王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的一顿,又不好意思地叮嘱道:“对了,燕燕姑娘,你要是见了醇王叔,千万记得可别说见过我啊!你看,我都到了青淮,不去为他贺寿,也有些失礼不是?” 燕燕浅笑盈盈,点头应是:“燕燕定不会告诉旁人在此地见过殿下的,殿下请放心!” “哎,那行吧,那就告辞了!”靖王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无意之间却瞥到了那马车上堆的整整齐齐的大木箱子,就在那木箱之上,还贴着张家货仓的封条。 他脚步一顿,忽然又转过身来,不解地问道:“燕燕姑娘,这些都是你带来的寿礼吗?醇王叔请你来作曲,怎么还要你的寿礼?倒是应该封了大红包给你才对吧?” 见他突然去而复返,又问了这样的问题,燕燕那惯用的笑脸都有些绷不住了,但她思维敏捷,立刻就想到了如何应答:“殿下说笑了,燕燕乃浮萍之身,纵然想献上厚礼,也是有心无力啊!这是京中有些大人为醇王准备的寿礼,送来之时,刚巧与我同乘一船罢了!” “哦,我就说嘛!”靖王嘿嘿一笑,接着,心中暗自嘀咕道:“怎么醇王人缘有这么好吗?居然把这么多寿礼千里迢迢送过来?” 见他背影消失在人海之后,燕燕才伸手摸了下额头,原来不知道何时,她竟出了一头的冷汗,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朝手下道:“走!我们即刻去往醇王府上!” 靖王溜达回来后,心里还惦记着燕燕之事,细想想又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一见温老太妃,就忍不住问道:“祖母,咱们这暗自调查,是不是见着熟人,也不应该表露出来呀?” 温老太妃奇道:“哦?你在这青淮府还有熟人?” 也不怪她吃惊,没有封地的亲王,虽然能够得享荣华富贵,可是,却也不能太自由,例如出京之事,如果没有皇帝的批准,他们是绝对不能私自出京的,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罪一桩! 而这位靖王,恐怕自打出生起,都没有出过那京城方圆百里呢!他在这青淮府哪儿来的熟人啊? “您知道那位春风楼的花魁,琵琶剑舞双绝的燕燕姑娘吗?”靖王问道,问完就一巴掌糊到了自己脸上:“哎呀!您看我都糊涂了,您怎么会认识她呢!” 温老太妃笑道:“本来不认识,你这一说,我可不就认识了吗?” “我今天在街上见到她了!她说是去给醇王贺寿,其实就是醇王请了她去做首贺寿曲子,在寿宴之上献上一番表演!我这不是见到熟人一时激动,就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不过,我也叮嘱她了,让她千万别告诉醇王在这青淮府见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1 19:56:26~2020-02-12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试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断舍离了吗 7瓶;三分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神兵过境 “哦, 去醇王寿宴献曲?这还真是巧了啊!”温老太妃想了想, 又道:“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宁的,难道见到她时, 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靖王本有些犹犹豫豫的,见祖母追问,自然也不敢隐瞒,便回道:“祖母,我遇到燕燕时, 正是在那荣欣大街张家货仓之前, 当时她好像正在装车,那车上堆了许多大木箱子,上面贴着的封条也是那张家的! 我问了她一声, 她说那是京城中的大人们给醇王送的寿礼!” “哦?”温老太妃眼睛一亮, 轻笑了一声:“醇王只是一个藩王,若是在这青淮府的官员,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应尽些礼数也就罢了!可京城之中,会有哪位‘大人’特意千里迢迢送来寿礼呢?难道就不怕落个私交藩王的罪名?就算他们送来寿礼,为何不派自家管事经手, 反而另托他人!这也不是应尽的礼数啊!更别提几家的寿礼放在一起装车运送,难道哪家送礼还会心疼这些路费不成?世间再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靖王听到这话,一巴掌拍上了大腿:“哎呀!我就说怎么觉得怎么别扭,只是没有往深处去想!祖母,您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醇郡王, 对啊!他不是还有个侧妃出自张家吗?难道他们是沆瀣一气?难道,难道,我见到的那些‘寿礼’其实是……” 他扶在膝盖的手掌无意识地收紧,把衣服都抓出了几道褶皱,满是懊悔地抬头看向祖母,却见她丝毫不恼,反而满眼笑意地望向他,说出了他未说出口的那个猜测:“你是想说那该不会是‘失窃的火、药’吧?” 见祖母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猜测,却并不见怒意,他小心翼翼地反问道:“您说,会是吗?” “此事的确可疑!”温老太妃点头道:“虽然只是猜测,但眼下,我们不能放过一丝的可能性!” “哎呀,早知道我就拦下她了!”靖王叹了一声。 “我看你不拦下她倒也正好,假如那些所谓‘寿礼’当真是失窃的火、药,咱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看看那醇王还有那如意阁究竟有何阴谋!”温老太妃转头问道:“赤霄回来了吗?” 承影答道:“她去安排人手送那个蓝蝶回京,现在还没回来呢!这张家把控着青淮府船运,要想避开他们的耳目找艘干净的船,可不得好好安排一番。” “嗯,这倒也是。”温老太妃微微点头。 见自己并未误事,靖王接着又期期艾艾地问道:“祖母,您说燕燕姑娘会是知情人吗?或者,她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就和那个蓝蝶一样!被什么如意阁的人挟持了?” “这个嘛!”温老太妃沉吟了一下,对靖王道:“你先给我说说,那个燕燕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她的熟客吗?” 听祖母问起这个,靖王连忙解释道:“祖母,那个燕燕姑娘虽然沦落风尘,但其实,她原本也是官宦之后,您还记得当年辽东兵变之中的那个罗经吗?燕燕就是他的女儿!” “辽东兵变的那个罗经?”温老太妃皱起眉头,在记忆之中寻查了一番,终于把他给想了起来! 那还是德宗在位时的事情,永安十八年时,罗经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他革除旧制,劳役边军修筑边墙。这原本都是好事,但由于他操之过急,对待士兵太过苛虐,最后激起了辽东兵变!士兵们捣毁城门,将他囚入了都司署。此时,监军宦官王净又上书弹劾了他十条罪状。后来,兵变被平复。罗经最终也落得个被抄家,贬谪流放茂州的下场。 见她想了起来,靖王继续道:“罗家被抄之后,燕燕姑娘便入了教坊司,后来,她又进入了春风楼!燕燕姑娘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自幼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更是得了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头!除了我之前说的那琵琶剑舞双绝,她还有一样本事,无人能及!那就是作曲编曲!她每做一首新曲,立刻就会风靡京城,秦楼楚馆之中,人人争相传唱啊!” “咳咳!”说到这儿,靖王轻咳了两声,露出一丝丝得意,又略显羞涩的表情:“孙儿不才,于声乐鉴赏上倒也有几分心得。燕燕姑娘每每得了新作,常邀我品评一二,听听我的意见。所以,与其说我是她的熟客,倒不如说我们二人是伯牙与子期啊!” 温老太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看傻孙子还在那儿自鸣得意呢,突然有点感慨,这孩子得亏是生在皇家了啊!不然,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呢! 事不宜迟,那个燕燕的确有嫌疑!温老太妃想了想,便朝随侍一旁的纯钧、湛卢道:“你们两个身手好,按靖王所说的方向,你们速速跟上那个燕燕!千万小心,莫要被她发现!路上找机会,去探一探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若那里面果真是火、药,你们就速速派一人传信回来!可明白了?” 见纯钧与湛卢立刻就要领命而去,承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开口劝道:“老太妃,她们二人功夫最高,至少应该留下一个在您身边才好!要不然,还是等赤霄回来吧?让她那边的人手去追查,不是更好?” 温老太妃闻言却是摇摇头:“燕燕他们既然押车,就不可能走的太快,速速追去还能找到她的踪迹,若是等她出了城走远了,恐怕很难有机会跟上他们了!何况,等她到了醇王的地盘,再有了人接应,再想查那箱中之物就更是难于登天!赤霄那边的人打探情报都是一把好手,但他们本来都各有掩饰身份的工作,也不都是功夫在身的练家子,纵然此时去追,脚程也未必及得上她们二人!我在此处等她们消息,又没有任何危险,要高手做什么?倒是她们两人相互照应,即便被人发现,合二人之力,也能够全身而退!不然,我也不能放心让她们去啊!” 承影闻言,还想再劝,温老太妃却是朝她摆了摆手,向二人道:“你们这就去吧!” 纯钧、湛卢相视一眼,一起躬身向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见承影皱了眉头看她们离去,仿佛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靖王却是拍着胸脯说道:“承影姐姐,何必如此担忧!您忘了,这不是还有我吗?虽然我比不上二位姐姐的武功高强,但好歹小时候我也跟着武师傅学过几年的武艺,不瞒您说,那一手梨花枪法我可是使得泼水不进!寻常三五个人休想近身!再说了,若是知道了祖母的身份,谁会敢来冒犯?若是不知道祖母的身份,咱们又没有仇家,就更不会有危险了啊!” 温老太妃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心说这会儿说的话倒是颇有条理。 承影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是多虑了。 话说那纯钧、湛卢二人出了院子,追踪燕燕而去。 这二人虽已共事几年,但关系却始终有些不咸不淡的。说起来也不出奇,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二人同是武林高手,皆是以护卫温老太妃为责。虽然各有侧重,但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湛卢不但擅长箭法,轻功也是一绝!她师门之中向来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为武者奥义,而她根骨奇佳,被师长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她自认为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自己乃其中之佼佼者,而能为皇家办事,保护这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她难免暗暗有些自命不凡。 可不料,她的这份骄傲,却在纯钧到来之时,遇到了一点点小挫折。这纯钧不知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小道士,说起武当、峨眉等几大门派来,竟是个一问三不知!再问她有何绝技,她竟是说自己只会一套剑法! 武者爱逞强,手下见真章,总要分个胜负强弱出来! 想到自己这样的天才,却要与这种人为伍,湛卢难免有些不齿,待要与她切磋一二,也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知道该以谁为主。却不料几次三番都被她躲了去,还说自己练剑,只为防身,不为争强! 再加上这纯钧虽入了盛王府,平日却仍做道士打扮,言辞之间也常常不是修身养性,就是道法自然的,湛卢真是打心眼里觉得此人太过矫情!最令她不满的是,盛王老太妃还对此人十分宽厚,对她种种出格行为多有包容。 天长日久,隔阂渐生,两人虽同为“四大金刚”,实则彼此间关系却远比不上与其他几位要好,不说撕破脸皮,却只是个见面点头的面儿上情罢了! 偏偏今日,两人临行之前,老太妃说了那让她们互相照应的话,湛卢心道,也不知是否是老太妃看出了什么,特意敲打。自己总要给老太妃几分面子,不论如何,此次还是通力合作的好。 “那燕燕要往醇王封地去,应是往北行,从北城门出城!”湛卢问过了路人,回来向纯钧道。 纯钧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速去追吧!” 言罢,她便运起内力,快步向北城门而去。 见她已经行动,湛卢不甘示弱,连忙也运功追上。却不料,她追赶了几步,却又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湛卢心道,她从来不知道,这小道竟然还会藏拙!平日她总说自己只会一套剑法,可看她这轻功,明明就有了自己七八成的功力!若自己不尽力而为,甚至还要慢她几分!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这淮阳城中,今日就突然出了一桩奇事,青天白日的,大街上竟是刮起了一阵邪风,有人被吹走了帽子,有人被卷走手帕,更有甚者,连义髻都被吹得掉了个个儿…… 有老人言:此乃神兵过境,追赶煞星。怕是这青淮府啊,要不太平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2 23:58:15~2020-02-13 23:4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香小姐 30瓶;柳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 使计谋,巧探箱中物 偶遇靖王, 着实让燕燕吃了一惊, 她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日,本以为靖王早已护送温老太妃回到了封地, 却不料会在这青淮府遇上了他!细算时日,他莫非已经送回了老太妃后准备返京了? 但为何偏偏要在这青淮府停留呢?难道如公子所言,那个靖王果真开了心窍,还追查到了张家不成?燕燕越想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可转念一想, 那唯一知情的李大一家早就死在了土匪手中, 又不曾被官府抓到,消息是断不可能泄露出去的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只把这事当成个“巧遇”, 还在路途之中便慌慌张张地往京中飞鸽传书——将自己在青淮府遇到靖王之事通报给公子知晓。 湛卢与纯钧早就发现了燕燕一行人的行踪, 她们两人依言行事,避着行人, 只在大路旁的林木间穿梭,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坠在后面。 湛卢本就有一对练箭练出的好招子,身上还带着老太妃特意赏下的千里镜,时不时拿出来朝那车队方向望上几眼, 他们所有动静便都落入眼中。 两人本来正在前进间,也未曾显露一丝痕迹,但湛卢却突然停下脚步,接着抽弓引箭,朝向空中举手就是一射! 纯钧见状, 立刻也飞身跃上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长身挺立拔剑在手,万分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但她没见到任何敌人,只见头顶扑簌簌落下几根灰色的羽毛。接着,就是扑通通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却见在那林间雪地之上,掉落了三只串成一串的灰羽鸽子,并几滴殷红的鲜血。 湛卢重新负弓在肩,先是又举起千里镜朝那走远的车队观望了一番,见他们毫无所觉,这才收了千里镜,抬头看了看树梢上站着的纯钧,挑眉一笑,也不言语,自去雪地里捡了那几只信鸽。 见状,纯钧立刻纵身跃下树来:“这是他们放的?” 湛卢已经摘下了鸽脚上蜡封的竹筒,见她探头看来,摇了摇头,将手中一箭串着的三只鸽子举起来朝她挥了一挥:“小道士,姐姐教你一个乖!遇到这种时候,先赞人一句‘好箭法’才是基本的礼数!一箭双雕就已经极为难得,我这可是一箭三鸽啊!说句实话,你这辈子怕是也就见着这一回了!” 纯钧忙从善如流地称赞道:“湛卢姐姐好箭法!” 湛卢见她乖巧,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走来,两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接触,她这才发现,其实这小道士还真不是刻意矫情。而且,这人虽有些呆呆笨笨的,但是胜在听话,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况且,之前她尽力施展轻身功夫之后,果然稳压了对方一头,于是心气平顺,待对方自然也亲切了许多。 看过了手中的纸条,湛卢叹了口气道:“这个燕燕果然有问题!不然为何特意泄露靖王的行踪?只可惜,她这信究竟是要传给谁,咱们却是无从得知了!” 纯钧倒是十分看得开,高兴地道:“她越是可疑,那箱中之物不就越有可能是那失窃的火、药?总算是没有辜负老太妃所托了!” 因着这截获的消息,二人更加用心,跟着那车队一路向北,不久便金乌西沉,玉兔高悬,到了夜间。 燕燕心急赶路,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了晚间也错过了驿站。不过她带足了人手护卫,倒也不怕那不开眼的山贼强人,索性寻了平坦的空地安营扎寨,就地休息起来。 湛卢她们也忙活了一天,同样腹中空空,干脆就地张罗起来吃食来。 湛卢观望了一下风向,又瞧了瞧与车队的距离,便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做遮挡,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处理起那倒霉的三只肥鸽子来,又朝纯钧道:“你去林子里寻些枯木树枝来,千万记得,可别找那沾了雪水湿气重的,免的起了烟雾,被他们发现!” “姐姐放心,这都是小道在山上做惯的事了!”纯钧答应了一声,便去寻柴火来烧,果然不多久就抱了捆柴火回来。 冬夜苦寒,两人围着篝火分吃了那三只鸽子,落个肚饱,身上便也暖和了起来。 湛卢将双手伸到了火堆上烤着,见纯钧又开始盘膝打坐,忍不住问道:“小道士,你究竟是师从何人啊?” 纯钧闻言睁开了眼睛,见对方神情难得的认真,便答道:“赤霄姐姐,我师傅道号了了。” “了了道长吗?”湛卢扭起眉头认真思索一番,还真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但习武之人,免不了见猎心喜,她忍不住又追问道:“我看你的轻功可不一般,在如今的江湖之中,不说是一流,也算得上是二流中的极品了!你练的这门轻功身法叫什么名字?可否说来听听?” 纯钧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你说我这就叫轻功吗?好像也没有名字,师傅说,这身法是让我打不过时逃跑用的!” “……” 湛卢:矫情倒是不矫情了,但这小道士果然还是很令人讨厌啊!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天色刚刚微亮,燕燕一行人立刻就启程开始赶路。 从淮阳城到醇王封地,走官道最少要五天功夫,湛卢她们本想等他们进了驿站或客栈休息时,再找机会探查箱中之物,但看眼下这架势,他们大概是打算风餐露宿,尽快赶到地方。这旷天野地的,他们人多眼杂,想要靠近动手可就有些麻烦了! 湛卢倒是有些江湖手段可以施展,譬如点上迷烟,将这些人全部放倒再去开箱,但等他们一醒过来,不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吗?虽说那醇王与这些人勾结,眼下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但抓不到他们接头,始终算不得实证!湛卢跟着老太妃许久,知道她最重证据,况且,老太妃也想要查明他们还有什么企图,如此贸然行事,只怕会坏了她的大计! 这时,纯钧想了一下,出主意道:“湛卢姐姐,你的箭法高妙,不如我们使一出调虎离山、浑水摸鱼的计策如何?” 接着,她便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听得湛卢是连连点头。 末了,湛卢把纯钧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有声:“真人不露相啊!小道士!倒是姐姐眼拙,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蔫儿坏的性子!” 纯钧嘿嘿一笑,低头道了声“慈悲”。 “那就这么办吧!咱们做好了准备,待到夜深,便找机会行事!” 果然,燕燕一行人头天错过了驿站,第二天到了晚间,不出意外又错过了驿站,只能露天扎营,再次宿在了荒郊野外。 在这青淮府内,越往北走,山林越是密集,虽是严冬,但也有松柏之类的常青绿植,雪衣之下依然枝繁叶密。这些树木层层叠叠,是遮挡视野的天然屏障。 白日里湛卢二人边走边做好了准备,待到车队安营扎寨后,就在他们附近的树林悄悄布置了起来。 纯钧自小在山林之中长大,对这些常见的树木了如指掌,她见此地长了成片的松树林,便提议取来松树树脂,抹到箭头之上。 等到夜间,让湛卢伪装成劫道的强人,以火箭偷袭车队,湛卢的箭法高绝,能够轻松十箭齐发!而且她轻功高超,可以不停变换方位,佯作多人来袭! 一旦火起,他们一定会乱作一团,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追来反击时,这林中提前已布置好了强人们不敌退走的痕迹,让他们以为匪徒已经退败。 而纯钧就躲在车队附近,一旦火起乱生,她便扮作车队中人偷偷接近木箱,趁机刺探其中货物。探查完后,她便假装随众人入林中追贼,到时自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密林深处。 虽说这个计谋乃是两人仓促之间所定下,说不上天衣无缝,但以有心算无心,也有着七八成的把握能够成功! 果然,夜间子时刚过,车队中人困马乏正在休息之时。守夜之人突然听到从周围的林中,传来一阵阵嗡鸣之声,接着,一只只火箭就扑面而来! 他惊得一跃而起,连忙高声示警:“有匪徒来袭!大家都快起来!” 燕燕这几日赶路有些疲惫,正睡得深沉,突然听见示警之时,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待她出帐一看,只见周围箭光如梭,已经引燃了几处帐篷,还有箭雨自林中不断射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来袭! 她连忙命人先去救火,千万不能让火箭碰到那批货物,又命弓箭手立刻还击!自己也亲自提了宝剑,扬声向林中喝到:“来者何人!这乃是送往醇王府的寿礼!宵小胆敢擅动!” 她喊了两声,那林中却并不见有人答话,只是箭雨仿佛稀疏了不少,她心中一动,心道看来这醇王的名头在这青淮还是管用的,便又继续喊道:“若是尔等知道好歹,就速速退去!否则,莫怪我宝剑无眼,伤了你们的性命!” 说完,她朝两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循着箭支飞来的方向,就冲入了那密林之中! 可等他们举着火把进到了这林中一看,却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但遍地都是凌乱的脚印,又有枯草衰枝折断的痕迹,看来,那匪徒果然是怕极了醇王,竟然被吓得不战而逃了! 见状,燕燕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将手一挥,便率众返回了营地。 虽然那些火箭来势汹汹煞是吓人,但其实并未伤到什么人,此时又是冬日,众人七手八脚,拿了周围残雪来,很快就将几处火都尽数扑灭了。 燕燕看着那几架被火烧破的帐篷,连忙重新分配众人安置,正乱糟糟间,突然看到远处林间有一溜火光,长龙一般蜿蜒向此地而来,她心下大呼不妙,难道是那些匪徒又卷土重来了吗?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接头 就在燕燕望向远方, 命令人马全部戒备之时, 湛卢站在枝头,也同时看向了那队火龙。 黑暗之中, 来人手中举着的火把格外醒目,湛卢用千里镜看得十分清楚:那队人马虽然身着清一色的夜行衣,又都是黑布蒙面,但行进之间颇有章法,跟寻常的山野毛贼完全不同, 倒是有些像是军中的路数。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来了帮真匪徒不成?”纯钧悄悄上了树, 站到她的身边,也同样望向了那队人马。 湛卢摇了摇头,将千里镜递给了她:“你瞧瞧, 我怎么看着不像是匪徒, 倒像是军中的兵马?可这青淮府哪儿来的军队呢?” 纯钧拿起千里镜看了一番,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便把千里镜又递了回去,拿出一个荷包在对方面前晃了晃,道:“我已经得手了,那箱中果然就是火、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回去复命吗?” 湛卢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 道:“小道士,你先别急呀!咱们不得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这火、药如今就是个引蛇出洞的饵料,就算引不出那燕燕的背后之人,也不能轻易落到别人的手里啊!” 纯钧点头,那倒也是, 这火、药杀伤力巨大,不管对方是兵是贼,可都不能让他们得了去! 眼看那条火龙不多时就蜿蜒而至,燕燕正要喝骂,却见当先那人勒缰下马,拽下了脸上的布巾,抢先拱手道:“请问前面可是燕燕姑娘?在下乃醇王王府护卫千户李猛,特奉醇王之命,前来迎接姑娘!” 言罢,他从胸口掏出了一个令牌,双手递上前去,燕燕听闻是醇王护卫,心中便已经稍安,待看过那令牌,确定无疑,忙双手递回了令牌,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是李千户,燕燕失礼了!” 她这灿然一笑,李猛只觉得眼前一晃,连天上的月光都淡了三分,再说起话来,语气不自觉就软了下来:“燕燕姑娘哪里的话,我得了消息就出发来迎姑娘,结果还是迟了一些,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客套话,他向周围大眼一扫,就看出这营地的不妥,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燕燕姑娘,这里是怎么了?怎么好似刚经历了一场乱斗一般?” 燕燕叹了口气,指了指丛林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毛贼,竟然打上了我们的主意,方才来犯,我不得已报出了醇王的名号,已经将他们都惊走了!” “哦?山贼劫道?”李猛吃了一惊,继续追问道:“来人大概有多少人马?可曾报出名号?” “那到是没有看清,许有一二十人?”燕燕回想了一下,猜测着说道:“方才他们躲在林中射了几轮火箭,还未报什么名号,一听到这里乃是献给醇王的寿礼,便速速退去了。这深更半夜的,我们也不便追击,只能任他们逃掉了!怎么了,李千户,这里面可有蹊跷?” 李猛凝眉看向左右,低声吩咐道:“带人去林子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燕燕:“燕燕姑娘,那贼人射来的箭支,可否借在下一看啊?” 坐在燕燕的帐中,李猛拿了一枚箭矢在油灯之下,从头到尾细细查看,待目光落到那箭尾的箭羽之上,他冷笑了一声,朝燕燕道:“燕燕姑娘,恐怕这来袭之人,可不简单呢!” “哦,愿闻其详!” “别的我不敢说,但这青淮府的山贼,都是些穷酸鬼,可没有一家能有这样大的手笔,用得起这样的雕羽做箭羽!你再来看这箭头,”他说着,将那烧得漆黑的箭头用力抹了几下,露出底下的本色来:“看这成色,可不是土灶烧的杂铁,应该是上好的精钢!” “你是说,这放暗箭的不是山贼?”燕燕望着他,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李猛冷笑了一声,把箭矢扔到了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浮灰:“不但不是山贼,恐怕还是富贵泼天的人家,才用得起这种箭呢!” 燕燕道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清俊的面孔,难道,那靖王是在装傻?莫非是他派人追击自己?可若是他来了,为何又要不战而逃呢?当下,她连忙把自己在淮阳城中偶遇靖王之事告诉了李猛。 李猛一介武夫,又从未入京,当然不知道靖王人品如何,一听说他乃是皇帝亲弟,立刻就大呼不好:“糟了!莫非他们是要抓我家王爷的把柄不成?” 他刚说完,外面去林中探察的人就已经回转,前来报信。他听了手下的汇报,思量了一番,转过身来,向燕燕道:“燕燕姑娘,事情有变!你们的踪迹恐怕已经泄漏了!为今之计,只能在此地交接货物了,你把那东西全交给我。然后,你们的车队依然按原计划往醇王府去吧!” 燕燕闻言,却是轻笑一声:“李千户,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公子此次派我前来,就是要我亲自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如今你在这儿撇开了我,那我又该如何向我家公子交代啊?咱们两家乃是互利合作的关系,就好比两人一同做生意,大家同是东家,这世间哪儿有连账本都不让东家看一眼的道理呀?” “燕燕姑娘,凡事有轻重缓急!你如果想去看,待醇王寿宴后,再去看也不迟嘛!”李千户无奈地解释道。 “哼,”燕燕冷笑一声,忽然冷下了脸来:“何必等寿宴之后?醇王要到元宵节才过寿呢!我倒是觉得,寿宴之前先赶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美人这一动怒,反而显得更加明艳,李猛心脏跳快了几下,又小意地解释道:“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可如今,你们已经暴露了行踪被人跟上,倒不如继续走原先的路线,也好混淆他们的视听。不然的话,万一连那地方都暴露了,岂不是要误了醇王与你们公子的大计吗?” 燕燕黛眉微颦,却是怀疑地看向他:“难道那跟踪之人只会跟踪我,不会跟踪你们吗?如今我们相见,倘若周围真有耳目,恐怕也已经发现我们接头了吧?” “这个嘛……”李猛一时语塞。 燕燕见状,更是冷笑连连:“更何况,这一路上我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人影!方才那袭击之人少说也有数十人众,有这么多人坠在我们后面,难道真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那所谓‘跟踪之人’,只怕也是从李千户嘴皮子里蹦出来的,实际上有没有还是两说呢!” 李猛被她一连串的话噎的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当是燕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燕燕见他面色大变,语气也和缓起来:“可临行前,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下的任务,燕燕也是主命难违啊!” “这个嘛……”见美人突然露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无奈神情,李猛不由得心软起来。 燕燕见有机会,连忙继续道:“要不然,就让那车队的护卫依然按原订的路线径直往醇王府去?只有我跟车夫随你一起去那里如何?” “哎,那就如此办吧!不过只怕燕燕姑娘时间有限,别忘了,你还要去醇王寿宴上献曲呢!” 两人终于达成了协议,彼此都客气了起来,李猛便道:“也不知那盯梢的人走远了没有!姑娘等我去试上一试,倘若真有那等小人,今日定要叫他们走不出这片山林!” 言罢,他便出了帐门,站在那“贼人逃窜的山林”外,高声命令道:“把这块地方给我围起来!从林子边往上去,给我全都放火烧了!” 说完,他又朝燕燕点头笑道:“燕燕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走吧,等到了地方再休息如何?” 燕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迟疑道:“李千户,您竟要烧山?这何至于此啊?” 李猛冷冷瞥了那林子一眼,转头又柔声道:“姑娘请放心,冬日雪深,只烧这一片,不会蔓延开来的!不过,熏出来几只小耗子,倒是也足够了!” 湛卢站在不远处的树上,把来人与燕燕见礼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距离过远,却听不见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等他们进了帐子,纯钧道:“莫非来者就是接头的人,看他们那身打扮,显然是怕暴露了身份。果然是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哎,说不得就是那醇王家的人!”湛卢正等的心焦,又见那两人走了出来,她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辨别他们说话的口型。 忽然,只见那些黑衣人手持火把,以包围之势,把这片林子团团围了起来。 “糟糕!”湛卢心下一凛,一个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难道他们还敢放火烧山?” 话音未落,却见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有序地将手中火把投向了树枝,火势未胜,浓烟先起,朝着她们所在的位置就滚滚而来! “快走!”湛卢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暴露位置,拉着纯钧就要冲出树林!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冲出重围 冬日晴夜, 北风凛冽。风助火势, 赤红的火舌舔上树枝,覆盖残雪的树木被吞入火海, 不断有烟雾升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很快,熊熊烈火就将此地的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一见这火势汹汹,李猛咧嘴一笑, 对燕燕道:“燕燕姑娘, 水火无眼,小心别熏着了你!你随我的人马先走,我随后就来!” 说完, 他朝燕燕拱了拱手, 大手一挥,他手下便上前将燕燕请上了马车。 见他们的马车走的远了, 他才率领着其余的人马绕了半圈,朝之前特意留出一片没烧的林地走去。 李猛把面巾重新在脸上系好,不慌不忙地将手往一伸,便有手下递上了一架一臂来长的强弩——这强弩号称“万钧神弩”, 其中机括采用特殊设计,比床弩、□□更加轻便,但威力却不容小觑,又可连发十箭,每箭都有千钧之力, 故此得名!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林中,一边观望着火势,一边等那“贼人”自投罗网,而周围的兵士们也都严阵以待,举起了手中的□□,箭指林间,只要有一丝动静便会万箭齐发! 纯钧半弓着腰跟在湛卢身后,一手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却仍是被那浓烟熏的不停咳嗽。 湛卢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她被浓烟熏得涕泪横流,原本连百丈之外一只蚊子飞过,都能看清公母的一双眼睛,如今却连睁大一点都无比困难。 好在现在是冬日,地面上的枯草都被压入了积雪之下,火苗只是在她们头顶的树枝间乱窜,两人压低了身子,还能继续向前。 在重重火光包围之中,只有一个方向看起来火光稍弱,两人便朝那个方向快速行进,眼看着火势渐小,马上就能逃出生天,忽然,一道寒光迎面射来! “糟了!有埋伏!”纯钧在后面看得清楚,提气疾步上前,一个“嫦娥舒袖”,便将湛卢甩向了一边,堪堪避过了那枝暗箭! 湛卢一个千斤坠地,稳住了下盘,就像个不倒翁似的,身子一个趔趄但却没有倒地,在离地两尺处突然侧身一个飞旋,卸去了力道,再落地时已经抽弓在手! 到了这处上风口,浓烟淡了许多,就着火光足够她把眼前的形式看个清楚,望着远处林间站着的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湛卢不由惊呼:“咱们被他们发现了!” 纯钧也已经抽剑在手,皱眉望着她道:“怎么办?咱们直接冲出去?” 湛卢摇了摇头,道:“这箭势不一般,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射到,恐怕是重弩!不如这样吧,等会儿咱们两人不要同时冲出,我先出去缠住他们,等我发出信号,你就趁机从侧翼突破!” 闻言,纯钧挽了个剑花,却是不如之前那般言听计从:“不!还是我去引开他们,你先走!” 湛卢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道道灰迹,虽然可笑,眼神却十分认真,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来:“得了吧,小道士!之前姐姐夸你两句,你还真当自己的轻功十分了得了?我都说了,你练那逃跑的功夫只不过二流轻功,但姐姐练这踏虚登风诀可是绝顶的秘笈!更别提我手中这张弓了!有此弓在手,哪怕他将破城的床弩搬来呢,姐姐也有一战之力!你那剑花挽得再漂亮,还不是要近身才能施展?” “可是!”纯钧还想再说,却被对方一把推到了一棵尚未着火的树后:“行了吧!你再跟我辩上几句,咱们这可真就要火烧屁股了!” 见她还要挣扎,湛卢又笑道:“放心,区区百十号人,姐姐我还不放在眼里!” “小道士,你听好了!突围之后,不用等我!径直回淮阳去寻老太妃就是!我们两人,绝不能都折在这里!”她面色骤然变冷,那副神情让纯钧忽然想起了自己犯错时,师傅教训自己时的那种严厉,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见对方的身形已经飘了出去,只有一句话顺着北风来:“给我师傅带句话:姐姐我生性不羁,当不了劳什子的掌门,已经隐姓埋名闯荡江湖去了!” 纯钧背靠着树干,一只手紧紧扣住了身后的树皮。想到对方的话,她强忍住了一同冲出去的冲动,心中不断祈祷着:“三清在上,请显灵护佑湛卢姐姐!” 湛卢虽说要去引开注意,却也不是要去白白送死,她提起真气转腾挪移,以树木为屏障,迂回着向那片包围圈渐渐靠近。离得越近,对方的情况就看得愈发清楚,看着对方这阵势,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人的站位互相照应,看似稀疏,却没有丝毫的死角,倘若不打开一个缺口,恐怕很难逃出! 在这些黑衣人中,其中一人格外与众不同,他手中拿着的弩,比起其他人手中所携的弩都要更大一些,看他周围人的站位,隐隐以他为首,将他拱卫其中。 湛卢眼睛一亮——就是你了! 李猛看似悠闲地在此“守株待兔”,但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好像看到有活物从林中闪过,他便朝林中试射了几箭,没想到这箭矢射出的距离颇远,也看不清楚究竟射中了没有? 正在他等待得有些无聊之时,忽然听见一阵风声袭来,只见一道利箭破空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近前,护在他周围的兵士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有几人快步上前,举起盾牌挡在了他的面前! 但见那枝利箭噗噗噗接连穿透了三层盾牌,直到第四层时,才失了力道,颤巍巍扎在了盾牌之上! 这箭支竟然如此强力?难道对方用的也是强弩不成?李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上前抬手抽出了箭矢,看了一看,正是之前在营地见过的那种! 他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贼人倒也是个人才,只可惜今天是留不得他了。接着,朝着方才箭支飞来的方向一挥手:“给我射!” 瞬间,百支利箭交错成了一阵箭雨,把那一片树林笼罩其中,军中强弩力道颇强,不少拳头粗的小树苗直接就被那箭雨射成了两截! 射出那一箭后,湛卢已经提前离开原先的位置,然而,火势蔓延得太快,她既要避火又要躲箭,并没有太多地方可以藏身,有几支箭矢擦身而过,险些射中了她! 湛卢如法炮制,又换了个位置朝那领头之人连射了两箭,却是依然被护卫拿盾挡了下来。 感觉身后的热浪滚滚而来,她知道自己没法儿再拖延下去,再次举手往身后一摸,却觉得手感不对,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箭筐之中只剩下了寥寥十几支箭! 苦笑了一声,湛卢再次搭弓射箭,口中喃喃道:“小道士呀!姐姐最后再让你开开眼,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一箭双雕’!这次可要记得夸人,莫让人再提醒了!” 见对方的神射手几次都险些射中自己,李猛心中也有些打鼓,忙让手下变换了队形,把自己身边护卫的更紧密些,周围人手自然也更加稀疏了一些。 但就在此时,一支箭矢再次从林中飞出,却不是朝着他的方向,而是向着周边一个位置射去,接着,就是“啊”“啊”两声惨叫! 那边的士兵立刻就惊呼出声:“只一箭,就射死了两人!” 李猛正要率领众人反击,就见又是一箭飞出,立刻又有两人循声倒地! 李猛张望过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这箭来势汹汹,把一人穿透之后,力道不减,还能再射死一人!若是一次也就罢了,可居然再一还能再二,可见此人箭术高绝,简直匪夷所思! “都分散开来!莫让他再射中!”他立刻扬声喝道,又命令道:“冲入林中找人,上!” 见他们人员开始分散,原本滴水不漏的阵型不复存在,湛卢暗笑了一声,打了个呼哨通知纯钧,便又继续往林外射箭! 到她如今的境界,百发百中只是寻常,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再多了两次“一箭双雕”,终归只射杀了十几个卒子,箭筐之中就只剩下了一支箭。 而此时,那些黑衣人已经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冲入了林中! 纯钧听到湛卢的呼哨声,便提剑冲了出去,她与来人刚好迎面碰上,毫不客气就大开杀戒! 待她挥剑斩了几人,就听到身后有人焦急地说道:“说了让你先走,你怎么又杀起来了!东南边人最少,直接朝那个方向冲!” 只见一人突然从侧面杀出,挡下了与她对战之人,两下结果了对方,转过身来朝她推了一掌:“快走!” 李猛正在观战,就见到一个身影突然从林中冲了出来,他毫不犹豫,举手就连发三箭! 那身影飘忽不定,一道剑光如银龙雪练绕在身周,只听铛铛几声金鸣,那千钧之力的箭矢竟然被对方全部拨了开来! “快!给我一起射!”他惊怒交加,厉喝一声。自己手中也是不停,又是连发三箭! 听令,周围的兵士立刻调转了箭头,朝纯钧射出了一片箭雨! 纯钧连躲数箭,将“那逃命的功夫”运转到了极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箭雨便骤然消失,见状她头也不回,直接冲了包围,但脸上却是水湿成了一片! 湛卢果然不是自夸,她那绝顶的轻功堪称神技,在与人周旋之中,仍是找到了机会将那最后一箭点燃,终于射到了那黑衣人的头领的衣角! 被火箭点燃了衣服,李猛连忙吓得扑倒在地,连连翻滚了几下,众人又忙着上前扑打,才把他身上的火苗熄灭,但他心中却是已经怒火中烧:“给我杀!”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见太妃,纯钧诉前情 转眼间湛卢她们已经去了三天, 温老太妃也没有光等着她们的消息, 赤霄一回来,便联系了在醇王封地内的人马, 让他们密切注意醇王府的动态。 而张寿上吊身亡一案,温老太妃既已知道了真凶,当然也不能任凭张梁诬陷他人,虽然此时不便暴露身份,但也时时关注着府衙内的情况。好在此案由王四喜经手验尸, 她自然是将情况如实上报, 等于间接排除了杨柏的作案嫌疑。 而那个杨知府纵然见着银子有些想入非非,却也是个油滑的性子,轻易不肯担干系, 便以尚在查找证据为由, 把此案拖延了下来。 这天,靖王、承影与王四喜正陪着温老太妃在推牌九, 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温老太妃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外面在吵闹什么呢?” “纯钧姐姐回来了!”门口传话的小丫鬟立刻高声回禀,但她的语气中除了惊喜却又多了几丝慌张。 承影连忙站起身,正要去问个究竟, 刚走到门口却险些被跌进门来的人迎头撞上! 一股血腥气立刻钻入鼻子,她连忙伸手扶住了对方,口中惊呼道:“纯钧!你受伤了?!” 纯钧自打从包围圈中逃了出来,就一路向南,直往淮阳城奔去, 为了躲开可能会有的追兵,她这一路上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温老太妃! 一天一夜食水未进,她此时唇焦舌干,朝承影摇了摇头,勉强说出一句:“我没事,快去救湛卢……” 嗓子就嘶哑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急得狠狠蠕动了两下喉咙,想要吞一口口水润润嗓子,可偏偏嗓子太干,竟然连口口水都挤不出来。 承影见状,连忙扶着她坐下,倒了杯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纯钧伸手要去接过,但许是因为这几日饿困交加,手指却不断颤抖,连杯子几乎都要握不住,承影见状,连忙亲自扶着杯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纯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把水一饮而进,这才开口说出来话来:“老太妃,我们已经探明了,那燕燕所运的木箱之中,的确就是火、药!然后,有一队黑衣人出现与那燕燕接头,而我们不巧被那些人发现了踪迹!对了,湛卢姐姐说那接头的黑衣人队伍应是军伍出身,之后他们放火烧山想逼出我们,湛卢姐姐便想法儿引开了他们,让我逃了出来向您报信!请您快去救救湛卢姐姐吧!我整整跑了一天一夜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仿佛此时才醒悟过来——她极速狂奔回来已经用了一天一夜,以当时的情况,湛卢她又怎么可能撑到老太妃赶过去救她呢?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目光失神地四处游移,仿佛又想要寻求一丝希望地看向其他人。 温老太妃看着她赤红的眼睛,见她脸上的灰烬都已被泪水冲出了道道的浅沟,泪水却依然在不停地流淌,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纯钧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脑袋:“好孩子,辛苦你们了……” 纯钧紧紧合上了眼睛,哀声道:“都是我出的馊主意,害得我们被他们发现了踪迹,都怪我……湛卢她一定,一定……等不到我们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温老太妃听着声音不对,连忙抚上她的额头,触手却是感到一阵滚烫。原来她在一番激战之中,本就受了些外伤,又冒着寒风日夜兼程赶几百里路回来报信,不知何时已经发起了高烧。 “快,去寻大夫来!”温老太妃连忙喊道。 因为温老太妃上了年纪,无论何时,身边总有大夫随行,于是两刻钟后,纯钧已经喝了药睡下,温老太妃则挑出了随行的护卫,决定亲自去寻湛卢。 靖王眼圈也红红的,却在旁边极力劝阻道:“祖母!您听我一句劝,要寻湛卢,我不反对,可您绝对不能亲自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若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落不着好不说,就连几位姐姐她们也全都别想活啊!” 温老太妃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但命湛卢去探察消息的决定是我做的,我就该负这个责任!我本想着借此机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如今看来,世事无常,未必事事都能尽善尽美。 如今,我们既已知晓了那火、药的下落,倒也不必再做什么遮掩了!如果真到迫不得已,咱们直接显露身份也就罢了! 这青淮府根本没有军队驻扎,唯一有可能是军伍之人的,只有那醇王的王府护卫私军!他们既然不敢表露身份,想必定是在做不法勾当,咱们两者哪怕真的相遇,他们也未必敢冒险来与我们敌对!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寻找湛卢的下落,那个孩子十分机灵,或许逃过此劫也不一定!况且,哪怕她真的出事,那我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令尽忠之人曝尸荒野,身后事无人打理啊!” 见他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温老太妃又道:“我已经让赤霄将此事经过全部传信回了京城,皇帝此时应该也已经知晓了!放心,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祖母,我是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您怎么这般想我?难道我只是怕皇兄责怪吗?”靖王嘟囔了几声,但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坚决了。 温老太妃拍了他一下,站起身来:“我们得赶快出发了!你还担心我的身体?你怕是忘了祖母我出身何处了吧?但凡我们镇南侯府出身的,那可都有一身的铮铮铁骨啊!” 温老太妃此次前往寻找湛卢下落,只挑了护卫中的精壮随行,将其余不会功夫的承影等人都留了下来。 因为嫌马车速度慢,她干脆也舍了马车,同其他人一起骑马前往,这让靖王见到,又是好一阵子的劝说。 王四喜是青淮府人,她又经常前往各县支援,对各处地形都十分熟悉,听了纯钧描述她们所走的路线,以及她们遇袭时那树林的各种特征,很快就绘制了一张地图出来。 尽管不报太大希望,但尽人事听天命,温老太妃一行人卯足了力气,一人配了双马,同样马不停蹄赶向了之前湛卢遇袭的地点! 话说,那日湛卢究竟有没有逃出火海呢? 此事说来,也是占了一个巧字! 原来当夜,李猛险些被湛卢所射的火箭烧伤,立刻怒火冲天,誓要杀掉那人才能解心头之恨! 湛卢倒是同纯钧说得轻巧,什么打不过就干脆束手就擒,然而此时李猛哪里还能容她投降呢? 见对方早已经杀红了眼睛,湛卢以一人之力,再也无力周旋,她心道,与其被俘之后受死,倒不如葬身火海来得干净! 想到此处,她便调转了身形,不再试图突围,反而朝火势最盛的地方飞奔而去! 李猛见她自己往火海中跳,心中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又令人射了几轮箭雨,见火势渐渐蔓延过来,才令属下收手。 想到方才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连忙又派了几人跟去解决,这才率队回返。 湛卢进了那火海之中,只见先前还有些积雪的地方,如今在高温炙烤之下,都化作了雪水,她灵机一动,索性扑倒在地,将那雪水调和出的湿漉漉的泥浆只管糊在了身上! 就这样,她匍匐前进,硬是摸到了火场边缘,然而,此时她早就体力不支,还是昏厥了过去。 冬日的山火到底烧不开来,待第二日清晨,这火势也就渐渐熄灭,不知何时,湛卢就滚成个泥人倒在了林间小路旁。 直到日上三竿,一队人马出现在了那小路上,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倒在路旁的“泥人”,忙不迭向马车内汇报道:“大公子,路旁好像倒着一个人!” 他还没说完,就有人呵斥道:“怎么说话的?如今,该改口叫老爷了!” 那人闻言连忙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捂着脸道:“老爷,小的这张嘴太笨,说错了话,请您见谅!” 那马车内传来一个男子倨傲的声音:“说的没错,你这嘴的确够笨的!这样没有规矩,到了醇王府上,岂不是要丢我们张家的脸?” 那人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却听见马车内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别管什么活人死人的,拨拉到一旁去,别挡了咱们的道儿也就是了!” 他闻言连忙跑到了那个“泥人”身边,刚伸手准备把他推开,那泥人却突然伸出了手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哎呀!”他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噗通一下坐倒在地,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鬼怪! 车队中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戒备地举起了手中兵器,向着四周张望,唯恐那密林之中突然跳出一队劫道的强人来! 他们戒备了半天,却见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才有人趴在马车窗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可知道我们是去哪儿的吗?”马车中的男人此时才掀开了帘子,朝着那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的“泥人”喝到! “我是要去为醇王贺寿的舞姬,在路上被强人劫了,侥幸逃了出来!还望大老爷救我一命!”那泥人费力地支撑起了身体,伸手往脸上胡乱一抹,却见那泥块层层剥落之后,露出的竟是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孔!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新发现 冬日里白昼短, 暮色不知何时就笼罩了下来, 这一片山头又没多少绿意,不是嶙峋的石块, 就是些树皮黝黑的枯枝老树,天色一暗,便有黑羽尖喙的老鸦飞来,在虬结的枝头落了一片。让这天气不但寒冷,又平添了几分阴森。 听到不远处传来呱的一声鸦叫, 靖王看了看天色, 搓着手来到了温老太妃身边:“祖母,天色不早了!我与他们一起去寻些吃食来,您老人家也歇一歇吧!您都累了一整天了!”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闻言, 温老太妃抬头看看天色, 这才站起身来,但起势有些猛了, 竟是眼前一黑,脚下不稳,身子便晃了一晃。 靖王连忙双手搀住了她的手臂,口中一迭声地埋怨道:“我都说了, 等皇兄那边增援的人到了,咱们再去寻找,何必非要急于一时!您老人家这是逞的什么强呢?” 温老太妃等脚下站稳了,看了一眼嘟嘟囔囔的小孙子,不由得也有些心虚, 便解释道:“此地距京城有千里之遥,哪怕飞鸽传书,来回也要好几日,哪怕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等他们出兵又要几日?看这几日的天象,怕是又要落雪,咱们不赶快找到那些人的踪迹,等一场大雪下来,白茫茫一片,咱还上哪儿寻人去?好了,别抱怨了!你不是要去寻吃食,还不快去?” 靖王摇了摇头,将她扶入了扎好的营帐,这才唤了几个人一同去找吃食。 当日得了纯钧的消息,温老太妃与他一同奔袭数百公里,终于到了湛卢她们被袭的那片林地。然而,在那被火烧残的林地之中,他们整整找了两天,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始终没有见到湛卢的踪影!这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湛卢很可能还活着,或许就落到了那些人的手里!不然,他们又何必特意带走一具尸体呢? 好在他们来得还算及时,雪地上还残留着不少痕迹。温老太妃仔细分辨过地面上留下的马蹄印记,发现其中应该有一队人马约有百十匹马匹,马蹄铁皆是统一的样式,肯定就是与燕燕接头的黑衣人了! 不但如此,在地面的痕迹之中,温老太妃还发现,那支队伍中在离去时,还夹杂了醒目的车轮痕迹——那想必就是他们一直在追踪的失窃火、药! 当下,他们便追踪那队人马而去,如此又追赶了一天,便来到了此地。 靖王他们一路疾行至此,身上只带了些干粮、肉干等食物,那些东西勉强充饥还行,但吃了几天,就让他难以下咽了。 现在是冬日,山林间早就没了果子,就连兔子、山鸡也不见踪迹,但靖王还是决定从山中寻些吃食来。 只见一个护卫搭弓朝着那落了寒鸦的方向,靖王连忙伸手一把按下了他的手臂:“你这是干嘛呢?” 那护卫道:“王爷,卑职见那乌鸦长的甚是肥硕,想着射下几只来,给老太妃和王爷打打牙祭!” 闻言,靖王啐了一口,道:“呸!你这是恶心谁呢?那老鸦乃是食腐之鸟,整日里吃的都是死物,最是污秽不洁!你再看看它那个长相,啧啧,乌漆麻黑的!老太妃跟本王是何等身份?谁会吃哪个玩意儿呀!” 护卫闻言,连忙收了弓箭,拱手道:“是卑职思虑不周,请王爷恕罪!” “行了,跟着本王走吧!我方才就看好了,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靖王得意洋洋一摸鼻子,率先朝着远处的山野走去。 走着走着,便听到了一阵水流之声,所谓山水相依,山间多见瀑布、山涧,这倒也毫不出奇,果然几人转过了一道天然的山峦屏风,就看见远处山崖之上,一道银练顺山势而下,正是一条水势颇壮的飞瀑! 飞瀑之下汇聚了一汪潭水,又引出了一条溪流,此时虽是冬日,但那溪水仍有两丈来宽,从溪畔的水迹看来,若是夏日,这溪流怕是还要再宽上一倍! 靖王走到水边,蹲下身来,用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来,只见那水质清澈见底,虽是冬季,这水温倒也不算太寒凉。 “瞧见没?这水里肯定有鱼啊!咱们抓几条鱼来,炖锅热气腾腾的鲜鱼汤喝,岂不是美滋滋?”靖王甩了甩手,拿下巴点了点小溪。 “王爷高见!”“王爷英明!”护卫们当然都十分捧场,纷纷随声附和道。 靖王站起身来,掏出了张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让本王教教你们,该如何捉鱼吧!” 在天江上坐船的几日里,靖王同那船工混得熟了,不但学了人家撒网的手艺,又学了垂钓的本事,就连这捉鱼的门道,也略知了一二,当下就讲了几种抓鱼的方法。 他先是让人在溪流中间用石头垒起来两道呈八字状的小堤坝,如同一只漏斗,上游口子大,往下游去口子便小,最下面只留一个一尺来宽的口子,然后用麻绳结网埋在水下,就等着鱼被激流冲入网中。 然后,他亲自把衣角塞入腰带,两步踏上了一块水中大石,左手拿了一块石头,右手举起一根箭矢,教导众人道:“瞧见没有?鱼虾之类最容易藏到这种石头下面!咱们先用石头砸下,给它们来个‘打石惊鱼’,然后,等那鱼儿被震出来时,便需眼疾手快!一箭扎下!” 言罢,他就亲身示范了起来,还别说,也不知是否因为此地人迹罕至,这鱼儿没有天敌,被他用石头一砸,还真有几只半尺长的鱼儿窜了出来! 见状,他连忙朝着其中一只扎了下去,奈何他速度虽快,但那鱼儿更加滑溜,尾巴一甩,就顺着箭头曳尾而过。 他又试了几下,鱼是不少,却是一只都没抓到,他正憋了一股气,抬头一看,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立马喝到:“都看着我、干吗?都去给我抓鱼啊!今天谁抓的鱼多!本王重重有赏!” 众护卫闻言连忙四散而去,这些人中不乏武艺高强的练家子,眼疾手快只是基本功,不多时,就有人连连得手,拿草藤将鱼串成了串。 靖王见自己这里仍未开张,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没趣,见扎鱼难度实在有点高,他干脆扒拉起溪畔的石头,心道,管你是小鱼泥鳅螃蟹虾米都好,总不能让本王两手空空吧? 却不料,他这一步倒是果然有了点收获,原来那石头之下倒藏了不少的田螺河蚌,他这一下子闯进了人家的老家,连忙高兴地拾捡起来! 温老太妃坐在帐中歇息了一会儿,见篝火已经升好,却不见靖王回来,心里正担忧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就听见靖王那骄傲的声音飘了过来:“祖母,您快看看我给您找了什么好东西来?” 温老太妃这才放下了心来,连忙出来观看,见到那几人手中提着的鱼,她连忙点头称赞道:“不错!这收获颇丰啊!” “您看看我的!”话音刚落,就见靖王把一堆东西倒在了地上,滚了一地疙疙瘩瘩,温老太妃定睛一看,却是不少婴儿拳头大小的大田螺与巴掌大的河蚌! “嗯,你这也不错!不过吃野物可得注意,尤其是田螺之类,容易寄生血吸虫,得清洗干净,用盐多煮上一会儿才行!” “哎呀!这还用您交代?他们自然会小心处理的!”靖王将手一挥,有擅长烹饪的护卫连忙上前收拾了起来。“您还是赶快进帐歇息着吧!” 虽有了鱼蚌,但主食依然用是带着的干粮煮了稠粥,温老太妃刚喝了口热粥,就见靖王亲自端着盘子进了帐来。 “嘿!祖母,您快看,我这随便一抓就抓了几只好东西,人家这青淮府的特产!这可比我从庙会上买来的河蚌还要个头儿大呢!” 就着烛火,温老太妃看向他手中的河蚌,果然见那河蚌肉色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明显的绿色,她连忙伸手拿过一个,放在烛火下仔细观看,接着又把几只河蚌都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边! “哎哟!小心烫!您着什么急啊?我没让他们吃!全给您留着呢!”靖王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连忙道。 温老太妃看了一会儿,眉头先揪作一团,突然又舒展了开来,她猛的看向靖王道:“你们抓来的鱼都吃了吗?赶快,让他们不要吃!” “哦,哦?”靖王一愣,还未开口,就见温老太妃站起了身来,走出营帐,向着那掌勺的护卫道:“那些鱼啊田螺河蚌的,都不要吃了!” 那护卫正嗅着鱼汤的香气流口水呢,闻言一愣,虽然道了声遵命,但仍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啊?” 温老太妃见那些河鲜都还在锅中,先是松了口气,又害怕他们不明所以,再出事端,便解释道:“那些河鲜,可能有毒!” “什么?”跟在她身后出来的靖王闻言一惊,接着就断然否定道:“不可能!那都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抓的,都是活蹦乱跳的,哪里会有毒?” 说完,他又一惊:“难道?”说着,他的眼神就飘向了掌勺的护卫,语气突然变冷:“咱们这里有内鬼?” 那掌勺的护卫被他这冷冰冰的目光一瞧,吓得一个哆嗦,刚要喊冤,就听温老太妃道:“你说什么呢?我是说,那条河有毒!” 靖王疑惑地看向了她,仿佛在说,您该不是在逗我吧?祖母? 温老太妃想了想,此事在当下还真不好解释清楚,除了说有“毒”,她还真没法儿给这些人普及基本的化学概念啊! 她叹了口气,只能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道:“这条河中,含有一种极细小的东西,这种东西被河里的鱼、河蚌等物吃下,就会在它们体内积聚,达到一定量后,就对人体有害了!所以,我说那河里的东西,都有毒!” 靖王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是,祖母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温老太妃举起手中抓着的河蚌,指着它道:“你还记得咱们在淮阳城内吃的那河蚌与此物有什么不同吗?” 靖王看了看,仔细想了想,斟酌着道:“是这绿色不太一样吗?” 温老太妃点点头:“没错,你仔细看,之前我们吃的那种河蚌的鳃和唇瓣都是蓝绿色,分布的十分均匀,再看这个,只有一个绿色斑块。除此之外,你还记得那蚌肉是因何变色的吗?” “那卖蚌人说,是抓了幼苗放入池子里养的……对啊!这河蚌可是在河水中天生的,那河里也没见什么绿藻!” 听到他的话,温老太妃点了点头,看来她的猜测没错!这种绿色河蚌,与之前吃到的绿色河蚌,外表看似相似,但其实成因却完全不同! 之前所吃河蚌的蓝绿色是源自其滤食的一种硅藻,这种藻细胞内含有一种有机的蓝绿色素,色素被河蚌吸收后会在其鳃和唇瓣上沉积下来。色素没有毒,所以,那种河蚌只是看起来新奇,其实和普通河蚌没什么区别!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绿河蚌,这种河蚌变绿,则是因为体内含铜量高! 如果说在现代,会有一些工业污染造成重金属污染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代,能产生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眼前这座山中,一定有一座铜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7 23:56:00~2020-02-18 23: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木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纯钧传信 “铜矿?”靖王一愣, 立刻激动道:“这就对了!难怪他们要盗取火、药, 就是为了偷偷开采铜矿!” 从仁宗起,他的兄弟们就只封王, 不再有封地,也是从他开始,不断采取了削藩的政策。 但这削藩也并非是一蹴而就,最开始,只是移除了藩王的兵权。原本, 藩王可有三支护卫军, 每一支人数在三千人至一万九千人不等,但仁宗下令削去了藩王兵权,只允许留一支王府护卫, 人数也限定在了三百人。 接着, 就是重新夺回了封地内的官员任命权,封地内的官员由朝廷直接派遣。 到了德宗, 他又再次加强了削藩的进程,将原本属于藩王的封地税收重新收回国有,同时,也将藩王封地上原本与土地一样属于藩王的重要矿产, 其所有权、开采权也都全部收回。 原本藩王的封地如同国中之国,有文相、武相各一,分管封地内文武诸事,但此后,藩王虽有王爵之尊位, 但权力上却跟一个普通的大地主没什么区别了! 听到了靖王的说法,温老太妃却没有应声,以此时的生产力水平,将火、药用来开矿可以说是一个创举,把原来人力凿取矿石的效率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然而,她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用火、药来开矿,的确很有可能,但事情依然有些蹊跷。此地应属醇王封地境内,永安十二年,先帝就令藩王交出封地内矿山,如果此矿是在此前被他发现,然后隐瞒了下来。那么他偷偷开采了这十几年都未被人发现,何必多此一举,直到现在才突然盗取火、药呢?况且,一座矿山已经被开采了十几年,还能剩下多少矿石,令他不惜犯禁以身试险呢?” “或许,他是在先帝下令收回矿山后,才发现的这座铜矿?”靖王想了想,也猜测道:“说不定他就是不久前才发现的这座矿山!发现之后,他急于开采,便与那如意阁联手,设下诡计,盗取了千斤火、药用来开矿!” “刚刚才发现的吗?”温老太妃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眯了眯眼睛,望向远处山恋在暮色中的剪影,脑海中却是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早,我们再上山一探究竟吧!” 次日一早,天公却不作美,直到辰正,九霄之上仍是堆了几重铅色的阴云,日光昏昏沉沉,跟掺了炭灰似的,一点都不透亮。 靖王看看天色,皱眉道:“祖母,我瞧着这天色,像是要落雨雪,咱们还要进山吗?” 温老太妃点点头,也觉得有些发愁:“若是真下起了雪,再上山可就难了!不如,咱们只带三五个人,先在附近探察一番,万一真的下了雪,咱们也好尽快下山!” 靖王把头摇得跟不郎鼓儿似的:“不行,不行!祖母,咱们只带了几十个人,那醇王护卫可是有三百人呢!他既行了这些不轨之事,那矿藏必然有重兵把守!咱们这些护卫,哪怕都是能够以一抵十的好手,真跟他碰了面,恐怕也难讨得好去!更何况,只带几个人?那咱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温老太妃笑道:“难得你也有这样的老成之言,果然是长大了!那好,留几个人看守营地,其余人一起入山!不过,咱们也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传话下去,让他们不管发现了什么都不要声张,只悄悄上报即可!” 靖王这才点头称是,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温老太妃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此时要爬起山来,仍是要人背着才行。不过,这些护卫各个熊腰虎背,背着个小老太太,猿臂舒展一路攀援,丝毫不显疲态。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那瀑布上方。 这方圆百里山峰丛叠,说是一座山,却不如说是一片山来的准确。然而,温老太妃也不是无的放矢,既然那山涧是由那山上瀑布形成,她便嘱咐大家沿此水道附近查探。 这瀑布水量丰沛,到了上游一看,果然是一条更加宽阔的河流,水位看起来也要比那山下的小溪深上许多,见此地地势平坦,温老太妃便让人把自己放下,走到了那水流湍急的小河旁。 那河水之中遍布了不少形状各异的石块,温老太妃捡起了一块,只见那石块呈现一种艳丽的翠绿色,泛着丝绸般的光泽,还有一些条状的纹路,正是铜矿附近常见的伴生石——绿青。 “这里竟然有绿青?”靖王也看到了那种翠绿的石头,对于宝石美玉之类,因为见的多了,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这里的确有铜矿!”看到了绿青,温老太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接着,她便在四周细细观察起来,时不时捡起几块黑黝黝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石头,靖王虽然不知道祖母在看什么,但见她捡石头,他便捡着好看的也捡了几块。 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往山中探察之时,铅色的乌云逐渐压下,仿佛触手可及一般,空中渐渐开始飘落点点的白色碎屑,雪终于落下了! 虽然遗憾,但野山之中,一旦落落积雪,道路将会十分坎坷难行,温老太妃只能与众人退了回去。 他们刚走到了营地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慈悲,老太妃,湛卢姐姐有消息了!” “纯钧?怎么是你?”温老太妃惊喜地问道:“你们找到她了?还是,她自己回去了?” 纯钧也是刚刚跑到地方,还在喘着粗气,闻言先答道:“都不是!是她想办法传了消息给赤霄姐姐!她说自己安然无恙,而且,她竟然混入了张家的贺寿队伍,随着他们进了醇王府!” 温老太妃听到湛卢平安无事,心中的焦虑就消了大半,接着就听到了后半句,又咧嘴苦笑了起来:“什么?这个孩子,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哎呀!祖母,湛卢姐姐平安无事不是好事吗?您怎么又担心上了?她既然能传出消息来,自然是能来去自由的!我倒觉得她这法子妙极了——正所谓“灯下黑”,当初那蓝蝶不就是用了这一招,让张家翻遍了淮阳城也没找到她!如今,她这一出深入虎穴,必然能够再立奇功!您老人家还是想想,拿什么好东西赏她吧!” 听靖王在旁边这么一说,温老太妃也是安心了起来,转头看到纯钧,又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病好了吗?怎么又让你来传信儿?” 纯钧连忙拱手道:“老太妃,小道早就全都好了!也是我自己请缨要来给您报信的!您看,这还亏得是小道来了,前半段路都是跑熟了的,省了不少时间,才赶在落雪之前找到了你们!若是换个人来,再晚上一步,等雪把那地上所留的标记都盖个严实,又让人往何处去寻你们呢?” 温老太妃一听,双掌合十拍到了一起,口中惊呼:“嘿呀!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记了,咱们在路上留的标记若是被雪盖了,那一片茫茫大地,哪怕来了支援,他们上哪儿寻咱们啊?” 人还是很难摆脱思维定式,习惯了一个电话千里传音,想要时时记得这种古老的传讯手段,还真有点困难! “有什么话,咱们进帐篷再说吧!别落了雪再着了凉!” 坐在帐篷中,纯钧将赤霄得到的消息仔仔细细给温老太妃汇报了一遍。 原来,那日湛卢偶遇了一个车队,她假意称自己是来为醇王寿宴献舞的舞姬,本就是急中生智,把燕燕的角色套在了自己身上,不成想,还真骗到了这位张大老爷,把她救了起来。 不过,与其说是这位张大老爷被骗,倒不如说他是见色起意,心道:这荒郊野外的白捡了个美人儿,看她这落魄的模样,随便哄上几句,怕不是就能让她以身相许了? 有人要问了,难道他就怎么心大,就不怕这是一出仙人跳,后面还有绿林好汉等着宰他? 这其中却有两个缘由不得不提,其一便是,青淮府内那些落草为寇的强人皆不成气候,没胆子来劫他这护卫森严的队伍。 其二却是,若要行仙人跳,这位姑娘就该穿着美艳动人的霓裳,弱柳扶风地依在树旁,而不是如今这“泥人”一般的模样! 张大老爷暗道,倘若那做仙人跳的做戏肯下这般功夫,能让好端端一个清丽佳人狠心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那自己还真是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啊! 待张家一行人入了客栈,唤了热水洗漱之后,再看那路上捡来的姑娘,却是彻底变了个模样! 那张大老爷不由暗叹一声,自己当真是慧眼识珠啊!光看她那上佳的身段,这样出色的姑娘,不论去哪里买上一个来,怕不是也要花上千两银子?再看她那气质风韵,又与他人决然不同,冷傲如孤梅凛雪,又带着股子天生风流,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湛卢一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一队人马的底细,居然正巧就是那个船运张家,而他们此行正是要去醇王府为醇王贺寿!这样的天赐良机,让原本准备借机逃走的湛卢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好好扮一个绝世舞姬,入醇王府打探消息! 若是扮个别的,恐怕还有些困难,可湛卢最擅长的就是轻功,她虽然受了伤,隐隐还有些发热,但以她的身手,做些寻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高难动作,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于是,在她随意表演了一段水上飘的绝技后,立刻就把众人惊的是瞠目结舌,张梁把手掌都给拍红了,恨不得仰天长笑,他这心中志满意得,只觉得自己自从死了爹后,那真叫一个时来运转福星高照!哪怕走个小道,都能捡到个宝贝! 张梁既然捡到了这“宝贝”,就将其视作了囊中物,便来到了她的房中,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好人面孔,殷勤问候道:“飞飞姑娘,你可好些了?” 湛卢忙答道:“多谢大老爷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有些发热,等会儿多喝些热水,明日应该就能大好了!” 张梁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既然生病,怎么不见他们去请大夫来?这些下人,就是不会办事!等回去我就要罚他们!” 湛卢忙又谢了他的关心,见他扯东扯西,就是不走,心中暗笑一声,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便长叹了一口气,扯着帕子抹起眼泪来。 张梁见美人垂泪,连忙关切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话,惹得飞飞姑娘不快了?” 湛卢摇摇头,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不关您的事,我只是叹自己命薄罢了!好容易有机会为贵人献舞,本想借此能搏一个名头!怎料却遇到了强人,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以后连生计恐怕也是艰难,我怎么能不忧心呢?” 原来是这样!见美人担忧生计,张梁心中乐开了花,立刻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飞飞姑娘,大可不必为此事伤神!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不瞒你说,我们张家家大业大,在这青淮府内可是首屈一指!你若是肯跟了我,穿金戴银呼奴唤婢都是寻常!怎么样啊?美人儿!” 见他说着就要上手,湛卢忍住心中恶心,轻巧一转便躲了开来,继续虚与委蛇道:“多谢大老爷厚爱,可否容我考虑几天,等过了醇王寿宴再作打算?” 张梁讪讪收回了手来,想起对方那轻若鸿羽的身姿,眼珠一转,又道:“哎,你那主家也是倒霉,竟白白丢了性命!你独自一人去献舞,若是人家问起此事来,未免要惹醇王不快,他大喜的日子里,怎么能说起这种晦气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不如干脆当你这舞是我张家献上的如何?如此一来,既不耽误你献舞,也免得惹了贵人生气!你看怎样啊?” 湛卢闻言,思索了一番,半晌才道:“张大老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字字句句又是为我着想。飞飞莫敢不从!”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皆道:上钩啦!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棋差一招 湛卢如愿以偿, 跟着张家来到了醇王府上, 她一到了这里,就联系上了赤霄安排的监视醇王府的人手, 将消息递了回去,说既然得此机会混入了醇王府中,当然不能白白浪费机会,她要趁机查证醇王是否与那如意阁勾结! 纯钧知道湛卢没事,喜出望外, 便主动请缨去给温老太妃报信, 于是一路马不停蹄,寻到了这里。 听了详细的说明,温老太妃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 这样一来的话, 找到此处倒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祖母,我看, 咱们不如这就回转吧?反正我本也就是要追查那失窃火、药的下落,如今已经确定火、药就在此山中。回去后,把在此地的发现告知皇兄,咱们这也算是完美收官了!” 靖王站在营帐前, 掀开帐帘,往外瞧了瞧,只见鹅羽似的雪花飘飘荡荡,不多时就已经将不远处的枯树上盖了一层白。 “嗯,也罢!那等风雪再小一点, 我们就先回去吧!”虽然有些许遗憾,但温老太妃也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毕竟赶来此主要是为了寻找湛卢,既然湛卢无事,那他们还继续探察就有些冒险了。若是他们领了上万精兵到此,那自然可以任性地搜山,不把那黑矿找出来誓不罢休,但眼下他们只有这几十个人,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见她同意了,靖王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将帐帘放下,转头道:“哎,也不知道这风雪何时能小一些!不过,咱们回转时就不必沿原路了吧?依我说,就该先寻个邻近的乡镇买辆马车来!不然这样的天气,难道还让您老人家一路骑马回去吗?” “也好!”看着暖心的小孙子,温老太妃慈祥地点点头,笑眯眯道:“轩儿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嘿呀!这还用说吗?”听到祖母的夸奖,靖王摸了摸鼻子,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祖孙二人正在这儿享受天伦之乐呢,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惊呼:“什么人?!” 接着,几只利箭就挟带雷霆之势,嗖嗖射入了帐内! “糟糕!难道我们被他们发现了?什么时候?”靖王下意识地出口道。 温老太妃面前,却见纯钧已经抽剑在手,击飞了几只箭矢! “怎么办?”靖王紧张地看向温老太妃,他们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就开始偷袭!“我现在出去报名号,有用吗?” “这个,可难说啊!”温老太妃皱眉摇了摇头,攥紧了拳头,对方这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此时再亮身份,恐怕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啊! “不管了!我去试试!纯钧姐姐,你带祖母逃走!”靖王从腰间拿出了代表自己身份的皇室蟠龙玉佩,还不等温老太妃阻止,就一下子从帐中冲了出去! 靖王冲出营帐,才发现护卫们已经与来人战到了一起,他举起了蟠龙玉佩,正要报出身份,却在看到当前之人时,将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因为不用玉佩,那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人,竟然是燕燕姑娘! 燕燕此时是一身利落的男式劲装,手中握剑,但此时她的身上却不带一丝风情,只有比飞雪还酷寒的冷漠表情:“看见那个穿紫衣的了吗?快,先杀了他!” 听到她那一声娇喝,靖王仿佛大梦初醒,他身子晃了两晃,喉头动了一下,看到四周突然围上来的人,才发现自己穿的就是紫衣!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有苦涩,有酸辛,但电光火石间,他只是遵循着求生的本能,避过了几下攻击,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口中高呼道:“大家撤!往山中撤!” 纯钧背着温老太妃,一剑破开了营帐,就看到了靖王往山谷中奔去的背影,她二话不说,连忙提气跟上,边跑边挥剑将袭来的箭矢一一挡开! 众护卫也拿了兵器跟了上来,且战且退,随着他们一头扎入了眼前的崇山峻岭之中。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啊!”见状,燕燕急红了眼,她一把夺过了身边一个兵士的□□,举手朝着靖王的背影就是一箭! 靖王听到耳边忽然有风声袭来,他正要躲避,却脚下一滑,一个五体投地,就猛的摔倒在地! 他这一摔,还来不及爬起,就见眼前几支利箭直直插到了眼前的地面,他咧了咧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就感觉脖颈一紧,却是纯钧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把揪着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轩儿!你没事吧?”温老太妃伏在纯钧背上,担忧看着靖王。 “没事!”靖王连忙回答,接着,喘着粗气继续道:“那些人趁我们不备突袭,咱们才这么狼狈,我看他们有百十号人,虽然比我们人多出一倍,但若是准备充分,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好了!先别说了!咱们先躲过这一劫再说!”温老太妃见他喘的厉害,连忙阻止到。 几十人散入山林,就如同滴水入川,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燕燕远远看着,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朝着身边站着的一名将士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靖王!放走了他,就是放虎归山!我看你回去如何跟你们王爷交代!” 那人乃是李猛手下的一名百户,他原本是奉李千户之命,来送这位燕燕姑娘去醇王府上参加寿宴,却不料他们刚下了山来,就发现了那座营地,他大吃一惊,连忙命人围攻了上去。 岂料,那些人身手颇为不凡,他的人手比他们多了一倍有余,竟然还是被他们逃入了山中!如今又听燕燕姑娘如此说,他吓得连忙拱手道:“还请姑娘在醇王面前替卑职美言几句!卑职这也不是有意的啊!” 燕燕冷哼了一声,朝他道:“你快派人去通报你家千户大人,让人封了这出山的道路吧!或许还能亡羊补牢!等我见到醇王,自然会据实禀报的!” 大雪纷飞中,靖王与温老太妃一路狼狈地逃入了山中,眼看脚下的道路愈发泥泞难行,纯钧忽然指着不远处道:“老太妃,那里好像有一个山洞!咱们先进去躲躲吧!” “好!” 当时一起跟上来还有十一二名护卫,当下便拥簇着二人,躲入了那山洞之中。 这山洞好似个葫芦的形状,口小肚大,外面看着好似只容一二人勉强通过,但当他们钻入其中后,却发现里面十分宽敞,还有一条道通往山体更深处。 找木柴升起了火来,山洞中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木柴在火堆噼啪燃烧的声音。 几人围坐在一起,对着火堆烤着落了雪的湿衣,却是相顾无言,温老太妃没想到只是迟了一步,就出了如此变故,心中难免抑郁,只觉得此事应该怪自己不够果决,在得知湛卢无事之时,就应该立刻撤退! 靖王举着手臂靠近火堆,正在烤着湿哒哒的衣袖,目光扫到衣袖上醒目的紫色,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叹气道:“祖母,方才我在那群人中见到了燕燕!见到了我后,她居然还特意命人前来杀我!亏得我之前还担心她是被那如意阁的人胁迫的呢!难道,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涩。他自认为待燕燕十二分的真心,当她是自己的知己,更没有因为她身陷风尘,就轻贱于她!他实在不明白,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丝的情分在吗?她为何能够毫不犹豫就命人来杀自己呢? 温老太妃看了一眼直愣愣望着火堆发呆的孙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开口道:“当你在没有触及对方利益时,她能为你扮演一个完美的知音,可当你与她站在敌对阵营时,她就能够立刻将你视为仇敌。 但是,你要知道,她轻视践踏你的真心,并不是因为你的真心不珍贵,不值得珍惜。只是因为,她原本就没有付出和你同样的真心啊!” 靖王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祖母,您是在开解我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更难过了?您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利用我,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对吗?” “呵呵……”看着孙儿那反射着火光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温老太妃讪讪地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装作打量起了山洞的洞壁。 但看着看着,她忽然站起了身来,从火堆中抽出了一根木柴,举着靠近了洞壁,火光中可以看到,那洞壁上的石头呈片层状,有一些黄色的碎石,石缝中还有一些乱丝形状,看起来仿佛在反光。 她顺着洞壁,沿着通道慢慢往里面走去,果然又见到了树枝一般的黑色晶状体,眼看她越走越远,靖王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祖母,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小心呀!” 闻言,温老太妃仿佛才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暗叹就算此时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却也为时已晚了! 她朝靖王点了点头,又重新坐回了火堆旁,开口道:“现在,我想我已经明白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正如咱们之前所猜测的,这火、药被盗,是为了开矿,但却不是那偷偷开采了十几年的铜矿,而是近期才发现的,与铜矿伴生的银矿!” “银矿?”靖王奇怪道:“你老人家发现银矿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着,他也站起了身来,举着火把照向了那石壁,却见那上面哪儿有一丝银子的影子呢? “你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天然状态下几乎没有纯银矿存在,银矿通常都和其他矿产伴生在一起,比如铜、铁、铅、金等等。而因为自然存在下的银矿,和平常我们见到的银子完全不同,所以银矿一般很难发现! 我想,醇王一定是发现了此地除了铜矿外还有银矿,才急于提高开采速度,而此时,那个如意阁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他们就找上门去,要与醇王合作,提供火、药,同时可能还有更加高明的冶炼方法!醇王没想到自己暗采黑矿的事情会被人发现,为了不暴露,他也只好选择与对方合作! 能让他们铤而走险,可见这个矿藏一定非常丰富!但是,采矿并不是一锤子买卖,哪怕千斤火、药,面对一座银山,又能够用上多久呢? 而他们此次盗取火、药,更像是一次投名状!我想这是那如意阁与醇王合作,攫取这矿山利益的一次表示,以此来证明他有能力提供大量的火、药,供其采矿! 但后续的火、药,该如何供给,他其实还另有安排!” 说到这儿,她看向了靖王,却见他张着大嘴,一脸的吃惊:“祖母,您的意思是,这里还真有座银矿啊!那得有多少银子?十万两?还是百万两?天啊!难怪他们敢如此大胆!您说他还有其他安排?那是什么?” “记得蓝蝶说,那如意阁要让她去告沈知重的事吗?”温老太妃冷笑一声:“这个如意阁行事颇有‘物尽其用’的特色!每一个被他们视为棋子的人,都会被利用的十分彻底!沈知重如今是什么职位?工部侍郎!而从神机营盗取火、药的风险实在太大,哪儿有在工部安插一个侍郎,借修桥铺路之名,顺理成章私扣炸、药来得方便? 另外,你还记得之前那石绿撞死在柳赦府前的事情吗?难道,那就只是令柳□□婚那么简单吗?不,那为柳赦埋下的一颗钉子!他这个御史大夫本以铁嘴钢牙著称,兰台之上皆以他为马首是瞻,但难道其中就没有个儿把想要上位的人吗?如今,那铜墙铁壁有了一丝裂纹,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生事,就算不能取而代之,另起炉灶也是轻而易举啊! 试想,假如蓝蝶依如意阁的嘱咐,上告沈知重,御史台中又有人极力弹劾他,那么,沈知重还能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呆下去吗? 好在,蓝蝶逃了出来,让如意阁这一盘棋,棋差一招!”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了了道长 “军令可发出去了?调的是哪路驻军?他们多久能赶到青淮府?” 兴庆帝看着站在下面的兵部尚书司马辰, 着急地问道。 司马辰拱手道:“启禀陛下, 离青淮府最近的驻军在蓟州镇,臣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约莫两日,蓟州总兵就能收到军令。调三千轻骑兵去驰援盛王老太妃,想必不消一日即可到达!陛下不必忧心!” “这消息传回来就耗费了两日,蓟州总兵收到消息又要两日,他立刻出兵还要一日, 来来回回, 这就是五日功夫!五日之间谁知道会出多少变数?这个姜季轩!朕还以为他近日来有所长进!亏得朕如此信任他,才把皇祖母交到他的手上,没想到他竟给我闯下这等大祸!”兴庆帝越说越怒, 啪的一下拍到了龙案之上, 又继续骂道:“那个醇王真是不识好歹!那青淮府几乎一半的田地都归到了他的名下,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竟然敢犯下这等忤逆之事!实在是罪不可恕!” 见皇上震怒,司马辰小心翼翼地噤口不言,只是把腰深弓到底,不敢随意插嘴。 拍桌子拍的手掌生痛, 兴庆帝闭目按捺下了自己的怒意,知道自己在这里再发火也于事无补,见司马辰还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面,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道:“好了, 你下去吧!” “臣告退!”司马辰闻言,躬身行礼,后退着出了御书房。 待见那房门合上,他微微松了口气,愁眉不展地往宫外走去,说句心里话,方才陛下骂靖王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跟着骂上几句,这么不懂事的熊孩子,要是自己家里,非要一天照着三顿饭的开揍!盛王老太妃今年高寿?她可都七十高龄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种年岁,搁家里供着还怕有个好歹呢!他竟然就敢带着老人家一起胡闹,那可是他亲祖母啊! 唉,这事本与自己无关,奈何陛下偏要派驻军驰援,如今怕只怕老太妃有个好歹,那自己就算发了八百里加急的军令又如何?最后,肯定免不了要吃挂落!落个派兵不及时的罪责! 他低着头边走边想,不经意打对面来了个步履匆匆的小太监,与他擦肩而过时,险些撞到了一起,那小太监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却把手上拿着的一封信件,一下子丢了出去!见状,司马辰下意识伸手一抓,常年习武之人,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就将那信抓了回来,他目光往那信封上一扫,却见上面用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姜元辙亲启”! 他连忙收回了目光,把那封信塞到了那小太监的手中,连那小太监的道谢都没听完,匆匆点了点头,就连忙离去了。 兴庆帝坐在御书房中,越想越是窝火,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踱起步来,转着转着,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坐下连喝了三杯水,又捻着案上剥好的香榧吃了几粒,这才静下心来,翻看起了案上的折子。 这时候,只听外面有人道:“陛下,宫外有信送到!” “宫外?”兴庆帝皱了皱眉头,出声道:“递上来吧!” 他最近听多了坏消息,真希望这信中,不要再来什么坏消息才好! 大太监全旺拿了信进来,不经意瞥见那信封直白所写的皇帝名讳,也是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把那信扔了出去,瞬间就汗如雨下。 兴庆帝刚放下手中的一本折子,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道:“这又是怎么了?什么信竟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全旺躬身将信双手奉上,兴庆帝一见那信封,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没有接信,反而问道:“这信是从哪儿来的?” 全旺答道:“说是宫外来的,都验查过了,是干净的!” 兴庆帝看看那封面上潦草的字迹,疑惑地将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越看越喜出望外,接着把信往案几上一拍,高兴道:“皇祖母他们有救了!那位老神仙说要亲自去救人!” 不过,说完之后,他又犹豫起来道:“那位老神仙年纪应该也不比祖母年纪小吧?醇王府护卫可有三百人呢!她真能救下祖母他们吗?” 言罢,他又自言自语地摇着头道:“如今,蓟州兵马再快,也要五日才能到!还有那青淮府衙,他们哪怕收到了圣旨尽快出兵,恐怕也要四、五日!起码了了道长先他们一步,就算能多抗上一段时间,等到援兵赶到也是好的啊!” 说完,他又继续看信,等看到最后几行字时,忍不住又道:“好啊!我还当她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老神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难怪父皇说,这个老家伙心眼多的很!也罢,只要能救回了皇祖母,就将她那徒儿还她又怎样?难道朕还找不来第二个高手不成?只希望,祖母此次能够平安无事吧!” ………………………… 山洞之内,火光渐暗,靖王拿起一根木柴,把燃尽的炭灰拨出来一些,又投了几根新柴进去,叹了口气道:“祖母,别怪我说丧气话,您老人家现在就算是把谜题都解开完了,咱们不是依旧坐困愁城吗?人家那如意阁是棋差一招,咱们要是全交代在这儿,可是被人屠了大龙啦!” 温老太妃看了看他,深知此时若是大家都失了斗志,才是真正要完。便开口劝道:“何必这样丧气!我已经传信给了皇帝,援军一定不日将至!就算雪深看不到咱们留下的标记,但他们找得到醇王呀!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拿下了醇王,想必找到此地也只是时间问题。就算那醇王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还有湛卢呢!以她的机智,想必能在醇王府内搜出更多的证据!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现在还不到放弃希望的时候呢!我想,只要咱们能坚持上几日,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纯钧见靖王垂头丧气的,又见其他人也有些破釜沉舟的决绝之色,忍不住挠了挠头,开口道:“老太妃,贫道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传信给了我师傅,请她出山相助。她回信说会尽快赶到,算算日子,她也应该到了!” “你师傅?”温老太妃印象中,倒是听先帝提过一句这个老道的事情,知道其人棋瘾颇大,但棋技很差,好在有个好棋品,愿赌服输——纯钧不就是这么来的吗?而且,纯钧的功夫在同龄人中已经是出类拔萃,想必她的师门也十分不凡吧? “对,之前贫道没能救下湛卢姐姐,所以回去后就托赤霄姐姐传了信给师傅,想让她老人家助我们救人!”纯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说好的要在红尘中历练道心,怎料吃了败仗就要找师傅出马,实在令人惭愧。 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却又暗笑自己是迷糊了,这样的大雪,就算纯钧的师傅到来,还不是一样找不到他们?自己怎么还会突然期待起来了! “什么人?”在洞口戒备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断喝,接着就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火堆前突然多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只见此人白发白眉,肌肤胜雪,又穿了一身雪白的道袍,从头到脚都是一个颜色,若是站在雪地里,恐怕都看不出是个人来! “师傅!”纯钧见到来人,高兴地扑上前去,到了近前,仿佛才想起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连忙收住了身形,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礼,道了声“慈悲”。 “嗯,圆圆,看你的气色不错啊!在他们家吃的还挺好吧?”那“雪人”先是慈爱地伸手捏了捏纯钧的脸蛋,这才转头看向了坐在火堆旁的温老太妃。 但一看到对方的面相,她目光一凝,皱着眉头将温老太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完,却是谁都不理,径直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来。 靖王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险些跌到火堆里,还好纯钧叫破了她的身份,便挥手制止了拔刀的护卫,想要与对方见个礼,却不料这人竟然视旁人于无物,就这么就着火光翻看起了一本破书来! 温老太妃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怪人,虽然在这里被人尊敬惯了,猛的见到一个如此“无礼”之人,她倒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升起了一股好奇心来,也开始细细打量起对方来。 来人一眼望去,给人最鲜明的印象就是一个“白”字,尤其是那头雪白的头发,叫人一眼看去,只觉得眼前之人已到了耄耋之年。 但细看她面上却无一丝皱纹,脸颊饱满面色红润,真正应了那句“鹤发童颜”,奇怪的是,单看面容又丝毫不会觉得此人年幼!只因那一双依然清亮的眼眸,既透露着通彻事故,又含有一丝天真,能看到一颗经岁月淬炼后又返璞归真的本心。 见师傅自顾自翻看起书来,瞧瞧一旁翘首以待的靖王与温老太妃,纯钧也不免有些尴尬,连忙替师傅解释起来:“老太妃,靖王,还请见谅,我师傅她老人家有时候痴迷一事,就有些旁若无人,并不是刻意对两位不敬的!” “找到了!”忽然,那人高兴地叫了一声,指着书上一段话念到:“此面相,乃是枯木逢春、涅槃重生之像!有趣,真有趣!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说完,她把书卷了一卷,又随意地塞回了袖子里,这才看向了温老太妃与靖王:“贫道了了,见过二位!” 听到“涅槃重生”一词,温老太心中忍不住咚咚一阵乱跳,虽然她渐渐已经把自己真正当作了这个世界的“温老太妃”,但内心深处,前世那些记忆还是历历在目,提醒着她其实还是一个“异乡人”!而眼前这个怪道士,莫非真有什么神通,能够看透她的来历吗? 虽然有些不满,但恃才傲物的人物,靖王也是见过的,况且人家可是方外之人,他压下了抱怨的话语,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了了道长,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啊?还有,你在山外可见着那些人了吗?他们怎么会放你上来呢?” 闻言,了了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自己徒儿的脑瓜,解释道:“贫道生了一只好鼻子,但凡留下味道,便定能寻到!所以,我循着这孩子的味道就找来了呗!至于你说的人,什么人啊?贫道没瞧见啊!” 靖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转头又看向温老太妃:“祖母,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该不会这么快就撤了吧?” 说完,他又自己摇起了头来,不可能,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快放过我们的,但看到了了的外形,他突然一拍巴掌:“我知道了!肯定是了了道长你走在雪地里太过隐蔽,他们根本没发现你!可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啊!” 温老太妃见状连忙拉了拉他,朝着了了道:“了了道长,莫见怪!之前我们遇到了突袭,对方足有上百人手,此时,他们要把我们困死此地,可能还会有增援!我们只剩下这二十几个人,虽然都是好手,但也不一定能冲出去啊!您带了多少人来,现在布置在何处,我们是否该商量个对策,该如何里应外合逃出这里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条件 “什么人手啊?”了了道长撇撇嘴, 毫不在意地道:“贫道是一个人来的啊!” “什么?你一个人!”温老太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但看看对方的神情, 又的确不是作伪,但想到对方能够在茫茫雪地中找到此地, 方才又突然出现的手段,也知道对方定是身怀绝技的道妙高人。于是收起了惊讶的神色,转而诚心问道:“那么,请问道长,可有什么办法, 助我们脱险吗?” 听到这句话, 了了道长嘿嘿一笑,倒是透出了一股子的狡黠来:“办法当然是有!可贫道凭什么帮你们呢?” “师傅!”听到这话,纯钧脸上先挂不住了, 她大声喊了一声, 连忙朝温老太妃与靖王连连拱手:“还请二位莫要见怪,师傅她老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贫道就是这个意思啊!怎么样?温老太妃, 你可否愿与贫道做个买卖啊!” 了了道长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柄与她那发色如出一辙的雪色拂尘,将那拂尘轻轻一甩,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纯钧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只能涨得满脸通红,拼命拿眼神示意。 “了了道长,您这模样浑身都透着仙气,我还以为您是个活生生的老神仙呢!怎么也这般市侩?张口闭口都是买卖的!别怪我心直口快,您这一出可有点跌份儿啊!”靖王上下打量对方一眼, 在一旁低声嘀咕道。 温老太妃瞪了他一眼,训斥道:“怎么跟道长说话的!道长这样的道妙高人,怎么会市侩!” 虽然这熊孩子有时候说话不招人喜欢,可现在他说这话倒还真没说错,尽管觉得对方这样的高人大概不会狮子大开口,但对方顶着个活神仙的面孔,但说话做事却颇有点放荡不羁的味道,可别真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来! 了了道长见他们这祖孙二人一唱一和的在这儿给自己演戏,似笑非笑道:“贫道尚未三才合一,算不上什么道妙高人!不过,救你们离了此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贫道还是那句话,贫道凭什么毫无好处的救出你们?想逃出此地便听贫道说说条件,温老太妃,您看如何呀?” “有何要求,还请道长说来听听!只要我们能做到,又不违背法理的,自然愿为道长效劳!”温老太妃笑道。 “唔,”了了道长拿着拂尘柄往头上蹭了两下,眼珠转了两转,朝她说道:“原本,贫道想要以救出你们为条件,换贫道这小徒儿提前回山!不过,现在见到了老太妃这与众不同的面相,贫道又起了贪念,还想再加上一条——老太妃,贫道想要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听到这两个条件,温老太妃倒是松了口气——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啊!第一,她早就想送纯钧回山门好好修炼,如此一来,倒是也省得她费心想借口了!第二,对于一个现代的灵魂而言,给对方说一下生日而已,这有什么的啊? “可以!” “大胆!” 两句话同时说出,却是靖王闻言之后,忍不住怒喝出声! 听到温老太妃那么干脆得答应了下来,众人皆是大吃一惊,靖王更是在训斥后,瞪大了眼睛,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她! 温老太妃刚回答完,心中咯噔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答应的太轻松了! 这里可不是习惯把生日写在自己信息栏里的现代社会,此时的人们,对自己的生辰八字都当作是机密看待的,除了关系亲密的亲人之外,很少告知他人,因为他们相信生辰八字所具有的神秘力量,尤其是身居尊位之人,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利用自己的生辰八字行一些邪恶的巫蛊之术。 不过,话已出口,她也没有反悔的打算,便找补着说道:“可是道长看我的面相有何不妥?想要了我的生辰八字细细推算一番吗?这倒是难得的机缘,我先谢过道长了!” “好!是个痛快人!那还等着干嘛?咱们这就上路吧!”了了道长根本没管旁人各异的目光,听到温老太妃同意,就笑眯眯应道。 了了道长把拂尘又一甩,就听纯钧突然恢复了声音,用惊诧中略含不舍的声音道:“师傅!你现在就让我回山?可是,我才刚觉得自己在这尘世修行有了些心得咧!” 她前几年跟着温老太妃,除了刚开始对这尘世间的喧嚣繁华有些好奇外,其余时间就和在山上时的日子过得一无二致,不是刻苦练功,就是勉励修行。 可到了近日,不知怎的,突然就遇到了许多的事情,这原本如同镜中贴画似的尘世,突然就变得鲜活起来,而在整日奔忙之中,她反而觉得自己的心境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磨炼,隐隐有了想要突破的迹象。 特别是前几日经历过了死里逃生,抛下湛卢,又得知她安然无恙,这一番大悲大喜之后,她仿佛觉得自己身上的那层桎梏似乎有了些许松动,但现在师傅却说要她回山中去,尽管她一向谨遵师命,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可惜。 “怎么了?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不想回山中去过那清苦的日子了?”了了道长闻言,看着她不解地问道。她印象中,这个小徒儿可最是听话,怎么几年功夫,就变成了这样啊? “不是,不是。徒儿不敢!”纯钧连连摇头摆手,生怕师傅误会。她平日里从未违抗过师命,能说出那一句来已经是极限,如今见引起了师傅的误会,便也不好再多说,只能闷闷不乐地低着头道:“徒儿谨遵师命。” 说完,她便背起了温老太妃,朝着师傅低声道:“师傅,咱们走吧!” 听说了了道长是自己一人闯入了山中,靖王刚开始还有些不相信,此时见她果真一言不发就朝洞外走去,心说这白毛老道还真是个神仙不成?她又要怎么把我们这么多人带下山呢? 但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众人来到了洞外,此时外面依然大雪纷飞,地面上已经积起一层浮雪,把整座荒山都染做了苍茫的白色。 了了道长领着众人出了山洞,她回头点了点人数,见眼前只有二十几个人,便命令道:“你们排成两列,后人拉扯住前人的衣襟,全都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睁开眼睛!” 说完,她看了看背着温老太妃的徒儿,皱了皱眉道:“老太妃,您要是腿脚还灵便,就自己下来行走吧,让圆圆在后面断后!” 地面虽然十分湿滑,但此时既然不是匆忙逃命,只是正常行走的话,温老太妃自然也能行走,闻言,她连忙道:“没事,那我就自己下来行走!” “不要紧的!师傅,我背着老太妃也不碍事,一样可以跟上您!”纯钧闻言连忙道:“她老人家都年过古稀了,这雪天路滑,我怕摔到了她!” “哎呀!好吧!正好也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练功有没有懈怠!那你就站到一边去吧!”了了道长随意地摆了摆手,令众人站好后,见他们都闭好了眼睛,便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虽然听到了了了道长那闭眼的要求,但此时,被纯钧单独背着站在一旁,温老太妃又好奇她到底要用什么办法一下子带走这么多人,所以就干脆把眼睛半睁半闭的,并未合严实。 了了道长见众人已经准备好了,手上飞快地掐了个不知什么手诀出来,然后,只见她将拂尘向脚下一甩,只见他们脚下的冰雪似乎顷刻间就凝固了起来,不消片刻,几人就好像站在了一片薄薄的冰毯之上! 温老太妃见状,顾不得伪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手段?是什么武林绝招“寒冰掌”?还是超出凡俗武学的“仙法”? 见她惊诧,了了道长也不做解释,只朝她点点头道:“咱们这就走吧!” 言罢,她又将手中拂尘一甩,那块巨大的冰毯就在这雪地之上滑动起来,站在上面的众人刚开始还因为站立不稳晃动了几下,但他们毕竟都是练家子,感受到了奇怪的颠簸,连忙稳住了下盘,便乘着这冰雕的“雪橇”极速朝山下滑去! 虽然不见了了道长有什么大动作,就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但却始终与那高速滑动的冰雪橇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见路有不平,便将手中的拂尘挥上一挥,眨眼间,就出去了好远! 温老太妃被纯钧背着,很快就来到了山下,不由得开始提心吊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对方可是有重弩的军队,这了了道长就算有什么“寒冰掌”,抵得了十人百人,但该如何护得住这么些人呢? 但此时,却见那雪白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那雪白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了那雪橇的旁边。 大雪茫茫,温老太妃的视线并没有那么清楚,看着那个身影若无其事地消失又出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轻声在纯钧耳边问道:“纯钧,你师傅她方才是不是消失了一会儿?” 纯钧点点头,乖乖答道:“老太妃不必担心,我师傅想必是为咱们清扫道路去了!她老人家很厉害的!” 就这样,只见距离出山的路口越来越近,远远地就能看到,在那山口处,好像有一排现扎起的拒马,路旁则站着不少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些身影遥遥望去,威猛高大,大雪之中,毅然屹立,尽显刚强本色!一人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更别提那里不知有多少人! 但正所谓用人不疑,事到如今,温老太妃也只能忐忑不安地绷紧了嘴唇,眼看着离那些守关之人越来越近,直到他们彻底来到近前,她才惊诧地发现——山口两旁密密麻麻伫立着的,竟然只是一些一动不动的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1 23:30:50~2020-02-22 23: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探王府 终于出了山口, 了了道长又继续驱使着那冰橇在雪地里又滑行了一段时间, 这才停了下来道:“好了,诸位已经平安了!如何?贫道没有妄语吧?” 这一段路程一直保持着高速运动, 在风雪之中,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儿。她的话音一落,之前站在冰橇上的众人都睁开了眼睛,在最初迷惘地四下张望几下后,发现果真下了山来, 脱离了危险, 就都开始拍打起身上的积雪来,有些内力深厚的,则是运功活血发热, 在头上蒸腾起阵阵的雾气。 活动了一下身子后, 他们便都不约而同,恭恭敬敬地向着了了道长行起了礼来:“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温老太妃也从纯钧背上下来, 同样十分认真向了了道长致谢道:“今日多谢了了道长助我们脱困了!” “谢什么?咱们这可是谈好了条件的!各不相欠!”了了道长说着,便把脑袋靠近了温老太妃,低声道:“来!快些将你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了!咱们这就钱货两讫了!” 温老太想了想,便低声报出了“温老太妃”的生辰八字, 接着,却见对方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又看了看她的面相,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说完,她手中掐算着什么, 转身朝远处走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背影就出现在了远处。 纯钧见状,也来不及做个正式的告别,只是朝着温老太妃拱拱手,又朝靖王点了点头,道了句:“老太妃,您多保重!”便连忙朝着了了道长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了了道长的身影走的稍远了一些,就淹没在了飞雪之中,很快,纯钧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靖王似乎直到此时才缓过劲儿来,虽然嘴唇仍是冻的青紫,但上下牙打着磕绊,还是坚持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祖,祖,祖母,您,还,真真,告告诉她了啊!” 温老太妃瞧瞧他的脸色,也是心疼坏了,连忙道:“快蹦蹦跳跳,活动一下!气血活顺了就暖和些!” 说完,她就看向了他们之前被困的方向,嘴中忍不住嗫嚅道:“那些‘雪人’,可真是栩栩如生啊!” “您说,说,什么呢?”靖王在原地跳了两下,双手互搓着靠近问道。 温老太妃笑了笑,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众人,又瞧了瞧一无所知的小孙子,却是转身道:“到了这里,也算不上安全,咱们还是尽快找地方落脚吧!” ………… 醇王府中,张家大小姐张桃——如今的醇王侧妃,正摆着一副王妃的气派,接待着自己的亲大哥。 张梁落座后,先将妹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气度越发雍容,心中知道她这日子过得顺心,也十分满意,便将张寿之死以及自己如何接收了张家生意等事细细交代一遍。 张桃纵然已是郡王侧妃,但听到张家那偌大的家产入了自己亲大哥的囊中,还是忍不住喜形于色,连声道:“恭喜大哥得偿所愿,既然如此,我在这王府中也更有依仗了!” “那是自然!”张梁得意洋洋一笑,便觉出对方语气不对,皱眉道:“难道在这王府中,还有何人敢刁难你不成?” 张侧妃冷笑一声,酸溜溜道:“大哥,哪里的话?什么叫‘刁难’呀!人家乃是王爷的正妃,自然有训诫之责!我一个商户出身的侧妃,哪里敢违抗呢?” 闻听此言,张梁倒是闭口不言了,此乃醇王家事,可不是他能多嘴的。 张侧妃也只是随口一说,发泄一句罢了,见状暗暗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丫鬟道:“把珺哥儿带过来,让他舅舅瞧瞧!” 说完,又朝几个小丫鬟道:“珺哥儿爱跑动,你们也一起去吧!瞧着些,别让他跌倒了!” 张梁此来,除了见见妹妹,还有件事情要打听,见她身边只余下一个大丫鬟,知道是她的心腹,先是朝对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妹妹这里说话可还方便?” 张侧妃见状,知道他恐有秘事相谈,便朝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见她走到了门口脸朝外战定了把风,才道:“我早看出大哥有话要说,你我是同胞的亲兄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张梁见她开门见山,干脆也不再巧言委婉,直接问道:“二叔生前与醇王府交往颇亲密,常有书信往来,我原以为这是因为你的缘故,岂料二叔死后,这醇王府怎么好像对我们家冷落了许多?往日三日便有一封信,可至今,那王府的信一封也没来家里送过!按理说,以你我的关系,我当了家后,咱们张家与王府总该更亲近些才是!怎么反而冷淡成这样?也不知是我何处得罪了醇王而不自知,还是其他的缘故呢?” 听到张梁这一问,张侧妃也拧起了秀眉,她比醇王小了二十多岁,当初进王府也是为了替家里铺路,在这王府一呆十年,又顺利升了侧妃,当然不止是仗着青春美貌而已! 如今听大哥的语气,醇王竟与张二爷交往甚密,这却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心中不由得做了许多猜测,见大哥脸上渐渐有了急色,她只得道:“大哥稍安勿躁,此事需得我去试探试探,王爷一向对大哥十分看重,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那好,如此就有劳妹妹了!”听了对方的保证,张梁便放下了心来,他相信有了妹妹在,哪怕王爷真对自己有何不满,想必不日也会消弭与无形了。 兄妹二人会心一笑,便听见站在门口的大丫鬟高声道:“珺哥儿来了!” 不多时,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摇摇晃晃跑进来门来,一下子扑入了张侧妃的怀中,不一会儿,此处就被小儿的童声稚语与欢快的笑声所充满。 湛卢随着那张家的人进了醇王府内,本以为这张家也算是醇王亲戚,怎么说也都该留在府内招待才对,她还特意冒着风险去到醇王府外,刚好遇到赤霄安排在此地的人手,才把消息传了回去。 岂料到了晚间,这醇王虽然安排了张梁的住处,却将他的随从们都打发去了王府后面一条小巷里居住。 原来,这醇王今年乃是五十的整寿,青淮府内来了不少恭贺的队伍,竟是把醇王府内的客房都给安排满了,别说随从了,就连许多客人都是在外面自己住的客栈! 张家也算是沾了那位据说颇为受宠的张侧妃的光,才能将随从都安排到了王府后面这条住了不少王府仆从的小巷里。 湛卢此时的身份自然也是“张家舞姬”,自然也跟着住在了这里,她倒是想的挺开,心说此地虽不比那王府内好探听消息,但好歹进出王府还算方便,因着此地住户都是王府的仆役,王府后墙上特意开了一道角门,供他们出入方便,只有两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看着。 正月十四这天,第二日便是元宵佳节,也是醇王寿宴的正日子,一大早湛卢便同张家的管事说自己头昏,便回了房中假装躺在榻上歇息。 那管事别的不行,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最是拿手,他早看出这位飞飞姑娘攀上了高枝,不日即将麻雀变凤凰,自然是不敢得罪了她!假意安慰了几句,便留了她一人在房中休息。 湛卢将褥子被子卷起摆出个人形,把被子一盖,装作自己的模样,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此时穿了身王府仆从的褐色布衣,脸上抹了涂料,乍一看就是个黄脸的小厮,走到了那角门面前,她将“顺”这衣服之时,随手一同拿来的腰牌往那两个看门的小子面前一晃,就溜进了王府之中。 这王府之中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们都在为第二日的寿宴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湛卢进到了府中,凭着前几日夜半溜进府中踩点时的记忆,朝印象中的书房方向走去。 她这副打扮毫不起眼,混在来回忙碌的王府下人中,悄无声息就接近了王府的书房。 书房乃是府中重地,轻易不许人进入,她走近了之后,果然看到周围人影稀疏了起来,她四下张望一下,见左右无人,脚下一用力,借力一跃,就蹿上了一丈高的围墙。 踩在光滑的琉璃瓦上,她先是伏下身来,向小院中张望了一下,见那小院正中是一座太湖石的假山,山下围着一旺碧水,围墙下栽着一丛修竹,书房门口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难道醇王此时刚好不在? 她心中一喜,连忙跳下了院墙,蹑手蹑脚朝那书房门口走近,待走近一瞧,果然见那房中一个人影也不见,她心中大喜,只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连忙一个翻身从窗户翻入了房中。 这书房的布置十分寻常,一架酸枝木的博古架并书柜,几把椅子,一条宽宽的案几,因是冬日,门口还放着炭盆与清水。 湛卢先在那案几上的书信中匆匆翻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又在书柜中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她皱眉想了想,心道,机密书信定然是藏到了那密室之中! 她之前踩点时,都是在屋顶上飞檐走壁,自然能看出这房间内的实际大小,与屋顶上相对的大小绝不相同,知道此处必有一个机关密室,便四处摸索起来! 但这屋里就算装饰简单,寻那密室开关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她将那博古架上的瓷瓶摆设通通摸了一遍,又将墙上挂着的书画一一掀开看了,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半晌不见人来,她索性大着胆子,将这屋内的所有摆设挨个儿摸了一遍,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就在她抓耳挠腮地想主意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只听有个低沉的声音道:“燕燕姑娘,这边请!有什么事,我们进了书房再说。” 糟糕!湛卢心中一惊,刚要翻窗逃走,就从窗口望见一个身着青色蟒袍的中年男子,陪着一个妙龄女子走进了院来,那女子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个与如意阁关系匪浅的燕燕姑娘! 第50章 第五十章 贼喊捉贼 湛卢暗道不好, 心说莫不是流年不利, 怎么偏巧他们这时候来了?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这屋中摆设, 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得一个纵跃,跳到了屋顶的中梁之上。 如同壁虎一般趴在梁上,她那纤巧的身形被遮了个严实,但从窗中却能清楚地瞧见那院中的动静。 湛卢虽擅长轻功, 可做这“梁上君子”却当真是头一遭, 她眼瞧着那醇王与燕燕一同进了院子,然后转身吩咐了几句,就见其余随从颔首退出了院门。 眼看这小院内只剩下了自己和燕燕两人, 醇王又四下看看, 这才低声道:“还请燕燕姑娘到书房内稍侯片刻,本王马上就来!” 燕燕点了点头, 似乎是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便推门进到了房中。 见有人进屋来,湛卢立刻调整了呼吸,将每一次呼吸都拉得十分绵长, 将呼吸变得极轻,轻到就连紧挨她脸庞的梁上灰尘都吹不起来。 她悄悄望去,却见来人竟不是主人,反而是燕燕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只觉得十分怪异, 便将目光又投到屋外,想看看那醇王留在院中究竟是要做什么。 院中,醇王先是绕着那假山池水转了一圈,这才走到院墙下的几棵竹子旁,接着,他将手臂伸入了那竹丛之中,也不知动了什么机关,只听一阵咔嚓嚓的响动,书房内的西墙突然开始转动,直到露出了一扇窄窄的门户来。 见状,湛卢刻意调整到极慢的呼吸也不免快了几分,她倒是没想到,这靖王如此狡猾,竟然将书房密室的开关设到了书房之外!难怪她在这书房之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开启密室的机关。 她心中不免懊恼,好容易得知机关所在,奈何自己在这梁上视野受限,只能看到那机关是在那片竹子之中,却根本看不清具体应如何操作,而看他这布置机关的费心程度,恐怕一旦错动,后果不堪设想! 醇王开启了密室机关,这才走进屋来,与燕燕两人一同进入了那密室之中。 眼看着那二人的身影就要在密室门内消失,湛卢心中一阵犹豫,如今,这正是捉贼拿赃的好时机,只要下去拿了他们,想必一定能问出不少事来!那燕燕究竟是和如意阁什么关系?为何又会取了那遗失的火、药?她与醇王又为何勾结在了一起,究竟有何阴谋?这桩桩件件,真相似乎就在眼前! 但转念一想,此时她是在醇王的地盘上,可以说是孤立无援,醇王一声令下,外面的护卫们哪怕抓不住她,也定会让她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所以,她断不可冲动行事! 正在纠结间,却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了一声娇喝:“我们侧妃是特地为王爷送汤水的,你们胆敢拦她!” 她心中一喜,只见院中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面若桃杏的俏丽女子,正不顾护卫的拦阻,大步往这院中走来!而呵斥护卫的,便是她身边手捧托盘的丫鬟。 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即将进入密室的两人立刻便退了出来! 醇王皱了皱眉头,一脸的无奈,却还是推开了屋门,来到了院中,而燕燕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也一并走出屋来。 看到醇王出现,张侧妃立刻露出了一脸温柔的笑意,但旋即她的目光就落到了醇王身后的燕燕身上,看到燕燕那艳丽的五官,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眼底迅速闪过了一抹阴霾,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而脸上的笑容更是未改分毫。 “妾身只是来为王爷送一碗羹汤而已,怎么王爷竟亲自迎出来了?”张侧妃一边说,一边转身捧起托盘上的秘瓷炖盅,口中絮絮念叨着:“昨日夜里听见王爷咳了几声,妾身就一早起来叫人熬了这清咽润肺的羹汤,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王爷快些趁热喝了吧!喝了再去招待客人也不迟嘛!” 平日里最爱的这小意温存,如今却叫醇王好不恼火,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既然知道有客人,怎么还敢乱闯?本王有要事需办,你快些退下吧!” 闻言,张侧妃呼吸一滞,却是依然面不改色地道:“既然如此,那妾身就退下了!” 说完,她把羹汤放回了丫鬟捧着的托盘之上,扭身就走出了院子。 待走出了院门,她脸上那温顺的笑意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磨着牙低声道:“什么腌臢玩意儿?也敢说是客人!当着外人的面儿竟然就这样下我的脸面,我也是上了玉牒的人物,可不是外面的阿猫阿狗!我原本还当是大哥多心,却不料今日倒叫我亲自验证了!难道是因着什么厌了我们张家?”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自己这十年的青春岁月都错付了,回过头来,朝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把舅爷叫来!说我有急事找他!” 那位张侧妃虽然打断了醇王的要事,但却帮了湛卢好大一个忙!趁着那二人都走出了房门,屋中密室门户大开之际,湛卢一咬牙,决定赌它一赌,索性跳下了大梁,一个闪身就进到了那密室之中! 这密室中布置的与外面一样简单,依旧是常见的书房模样,桌椅书柜一样不缺,只是少那装饰用的博古架而已! 湛卢匆匆扫了一眼,连忙一跃而起,依然藏到了头顶的大梁之上。 她刚刚调整好了呼吸,就见那墙上的暗门之内,便走入两个人来。 赶走了突然来献殷勤的侧妃,醇王心情也并不算好,他看向了燕燕,道:“燕燕姑娘,你说有要事相告,请问是何要事啊?可是与那张家有关?” “张家?”燕燕眉头一皱,仿佛并不知那张家的事情:“张家难道又出了何事?” 见她毫不知情的样子,醇王沉重开口道:“张寿已死!如今,假如还照原计划进行,我们恐怕要在张家再寻个盟友了!” 此时的白银为国家基准货币,夸张点说,白银可以买到人们想要购买的一切,但是,拥有一座银山本身却不代表拥有了一切,毕竟,货币只有在流通之中,才能拥有价值,否则,就只是一堆无用的金属砖块。 所以,张寿虽然半聋半盲地参与着此事,甚至对其中的真正内情一无所知,但实际上,张家却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不光是偷出火、药时需要他们运输,其后,当白银可以量产时,更要借助张家遍及大周的漕运来把这些白银换成真正所需要的“一切”! “原来是说此事!唉,当真是十分可惜啊!比起张家其他继承家业的后人,这个没血缘的张二爷可是要好用的多啊!不过,此事我已告知公子,想必他能挑出个更合用的人来!”燕燕摇了摇头,很快就叹了口气继续道:“王爷,恐怕我接下来告诉您的,比这件事更令人头疼!我离开那地方时,发现那里已经被人盯上了,就是那个靖王!” “什么?!”这一惊可是不轻,醇王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艰难地看着燕燕,有气无力地道:“这么说来,我们全完了!他,一定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怎么办?如意阁能救救我吗?这可是大罪啊!” 燕燕冷哼一声,讥笑的看着对方,直到对方慢慢安静了下来,这才道:“着什么急?我还没说完呢!靖王的确盯上了那地方,但是,他也被我偷袭成功,赶入了那山野之中!那一片都是野山,只有一条出山的通道,除此之外,便是无处攀援的悬崖峭壁,谅他也是插翅难飞! 只是,他们一日不除,咱们的计划就多一分危险,还是要尽快把他们解决掉才行!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还有什么手段都施展出来吧!如今可不是藏拙的时候了!不把他们全部解决掉,万一落下个儿把漏网之鱼,岂不是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 “漏网之鱼”四个字,燕燕说的极重,忽然,惊变陡生,只见燕燕忽然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跳向半空,同时她一脚就扫向了屋顶的大梁之上! 湛卢正听得入神,听到靖王遇险心中就是一揪,恨不得趴到那二人嘴边,把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全掏出来! 却不料,那燕燕突然来袭,惊得她一个翻身,整个人从空中跌落,却是在半空之中又强行扭转了身形,双脚稳稳落到了地上!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醇王府!”醇王见房顶上突然掉下了一个人来,也是被吓了一跳,却是习惯性喊了一句后,就伸手想要去抓她! 燕燕一击未中,也是谨慎了许多,她心知碰到了敌手,对方功夫不弱,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见醇王冒失出手便急切道:“王爷小心!贼人身手不错!” 醇王也不是什么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闻听此言,连忙收势往后一躲,却不料为时已晚,湛卢在他出手攻击之时,就身子一歪,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手将匕首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之上! 醇王感觉脖间一凉,立刻就放弃了挣扎,口中还十分识时务地说道:“莫冲动!莫冲动!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有什么条件,请大侠尽管提出来!” 先听燕燕叫自己“贼人”,又听醇王称自己“大侠”,湛卢不免暗笑一声,心说这还真是“贼喊捉贼”啊!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大寿不至 湛卢此时却顾不上挟持在自己手上的醇王,而是看向了眼前的燕燕:“你来说话, 靖王被你困住了?究竟困在了哪里!” 她原本还想问问老太妃是否也有危险, 但话要出口又紧急收了回来, 靖王应是与老太妃同行的, 对方却只字未提老太妃,这说明两件事, 一是对方根本不知道老太妃与靖王同行,二是她真的只是困住了靖王他们,却没能抓到他们! 听到对方如此关注靖王,燕燕眉头一皱,便知道对方来历并不简单,绝不是什么平常的江洋大盗, 说不定就是那靖王的人! 然而, 看着醇王那粗肥的脖颈被压在那利刃之下, 她又不敢轻易冒险, 当真不顾对方生死。 原本张寿一死, 就已是麻烦事一件,但毕竟张家子嗣众多,只要青淮府的水运还握在张家手中, 换个人也是一样。 可醇王这边却是公子费心经营良久的一步棋子, 这醇王虽有两个儿子,但大的那个也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小的那个更是还在喝奶呢!没有一个可堪重用, 倘若醇王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恐怕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燕燕在那里犹豫不决,醇王却是先一步笑出了声来:“呵呵,本王还当姑娘是绿林中的朋友,原来却是靖王麾下,倒是本王眼拙了,从没看出靖王原来还有这等手段!” 见醇王突然变脸,刚才那惊恐失措立刻变作了淡定沉着,燕燕眼珠一转,也明白了过来——原本他们还以为来者是个江洋大盗,自然是怕她恼羞成怒闹个鱼死网破,既然她是靖王手下之人,那么她又怎么可能在醇王府内随意行凶呢? 想通了这一点,燕燕也有恃无恐了起来,她嗤笑一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对着湛卢道:“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手上之人,乃是皇室宗亲,先帝亲自封的郡王,你若是胆敢伤了他一根寒毛,不但国法难容,怕是你们靖王府也要担不小的责任!你若是识趣,不如现在就丢下匕首束手就擒,醇王宽厚,兴许还会留你一条性命!不然的话,哼哼……” 燕燕冷哼了两声,挥掌朝案几一角挥去,却见她掌风过处,那张黄花梨案几的一只桌角竟然硬生生被她削了下去! 见状,湛卢瞳孔扩张,呼吸一顿,对方看起来娇滴滴的,竟然是个走锻体外功一路的硬茬子! 见燕燕突然露了这一手后,醇王也是信心大增,笑着道:“本王最是爱才,倘若姑娘放下屠刀,本王承诺,不仅会保全姑娘的性命,还要送姑娘一个更好的锦绣前程呢!只要姑娘肯弃暗投明,靖王以什么代价请了姑娘,本王便双倍,不,三倍奉上!” 听他们两人在这里巧舌如簧,湛卢却是心急如焚,她方才关心则乱,又突然被偷袭,一时口无遮拦,竟然向敌人露了这么大的破绽,如今她又怕自己说多错多,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只好将头微微垂下,避开了燕燕瞪视的目光,在心中拼命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燕燕与醇王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倒像是他们把湛卢困在了这密室之内,他们料定对方不敢伤人,于是言辞越发激烈起来。 听着对方好一番威逼利诱,湛卢却是不为所动,且不说她生长于名门正派,自幼所承庭训便是“正邪不两立”,单说她跟随老太妃多年,单是忠心就非旁人能比,岂是寻常人三两句就能蛊惑得了的? 眼见对方油盐不进,燕燕也失了耐心,见那女子只是呆立不语,正想要乘其不备再偷袭一记,却见醇王一边口中絮絮叨叨,不停许下承诺,一边却朝她拼命使着眼色,目光不断扫向案几之上的一架鎏金的青鸾烛台! 燕燕一边随声附和着醇王的话语,一边悄悄靠近了案几,她不动声色地背过身来,拿身体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一手伸过去拿住了那支烛台,但用力之后,却发现那烛台纹丝不动! 她才看向醇王,这才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想为她提供一个趁手的“武器”,而是想让她趁机打开密室门,这个烛台是从室内开门的机关! 她心中不禁暗叹一声,醇王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已经看出对方绝无投降之意,如此僵持下去,难保对方不会一时情急,作出什么极端之事! 但被困在这密室之中,对方就算想要脱身而去也是无可奈何,索性,他就再送她一条生路——却也是解除自己危机的一条生路! 如今醇王生辰在即,府内人多口杂,那人既然忠心为主,自然也不可能当众杀人,最好的结果就是趁机离去!但此地乃是醇王地盘,就算她能离开王府,想要追查她的来历也不是难事! 想通了这个道理,燕燕朝醇王微微颔首,拿手指在那烛台上细细摩挲,果然感觉到了在那青鸾的羽翅之中,暗藏了一根格外凸起的羽毛,她微微用力,感觉那羽毛随手指微微下陷,心中一动,便暗暗朝醇王点了点头,接着,便用力按了下去! 随着那根不起眼的羽毛陷入了烛台之内,只听一阵机关响动,墙壁上那门户再次打开在了众人面前! “糟糕!”湛卢没想到对方竟然突然打开了这密室之门,接着,只见燕燕一个纵跃便冲出了门去,她刚来到外面的书房,就高声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听见她在外间的呼喊,湛卢恨恨地看了醇王一眼,然而,她也不可能当真杀掉对方,果然,正如对方所料,她只能愤愤地收回了匕首,随着燕燕冲出了密室,见院中果然已有护卫听到呼声冲了进来,而燕燕见她出来,也朝她扑上了前来! 湛卢心中暗叹一声大势已去,运转内功,身形飘忽不定地避过了燕燕的攻击,便夺窗而逃,跃上屋脊朝府外奔去! 湛卢已经暴露,又得了那靖王被困的消息,自然不会再回王府后巷,而是径直出了王府便去寻那赤霄留下的线人,想要将此消息报与陛下知晓! 湛卢心中焦急,脚下运转如飞,一头扎入了街角一家人来人往的茶馆之中,但她朝那柜台后的掌柜面上一瞧,却不是前次所见之人,她心中奇怪,却不敢轻易妄言,只得隐晦地报暗号道:“掌柜的,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却不要一两二两银子一壶的,只要三两银子一壶的。还要四两南瓜籽,五两西瓜子。煮茶的碳要银丝炭,泡茶的水要金河水。” 但她再抬头,却见对方看了看自己,一脸的莫名其妙,却还是客气地朝她拱手道:“这位姑娘。咱家这是平价的小馆子,银丝炭、金河水咱们可用不起啊!碧螺春倒是有,只是怕您看不上眼,咱们卖二十文一壶,南瓜籽、西瓜子也有,炒得喷香。您看您是几位啊?” 这回话完全不对!湛卢听了他的回话,心中一惊,难道那暗探的据点已经变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在她心急火燎之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喝碧螺春倒不如喝龙井,五两银子一两的上等货色,还免费送葵花籽二两,客官,楼上请吧!” 湛卢心下一喜,转身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对方笑嘻嘻看向她,圆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不是赤霄还是谁? 赤霄手指竖起放在唇前“嘘”了一声,柜台内的掌柜见到她,也拱手道了声:“老板日安!” 赤霄笑着朝他点点头,道:“这是我的贵客,我来招待,你们照常做事就好!”说罢,便拉着湛卢的手就往二楼走去。 待进到了安全的室内,湛卢再也忍不住,疾声道:“赤霄,你来的正好!快些传信给圣上,靖王被燕燕发现,不知困在了何处,赶快派人去救他们!” 见湛卢一脸的慌乱,赤霄忍不住扑哧一声,见对方不明所以,便拉着对方来到了窗前,推开了窗后,指了指下面道:“我的好姐姐,快别担心了!老太妃他们早就脱困了!你来看,那边来的是何人?” 湛卢目力极佳,远远就望见一队人马自街口而来,她眺望着那领头之人所打的旗帜,只见那棋子灰地蓝边,其上绘着一只露出獠牙的白色狼头! “是雪狼军!”湛卢转过头来,惊喜道:“太好了,陛下竟调了蓟州的雪狼军来援!看来,醇王和那个燕燕都别想逃掉了!” 说到燕燕,她又连忙道:“那个燕燕可是个练家子,练的硬功夫,可要提醒他们注意些!” 赤霄一愣,知道那个燕燕与如意阁有关,她便查过对方的消息,但却从不知道她居然还习过武!能让一向自傲的湛卢都出声提醒,可见她功夫绝对不弱!那个如意阁的真面目,越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雪狼军乃是蓟州之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轻骑兵,三千雪狼军,便可横扫万名步兵,哪怕是碰到以悍勇闻名北地金人,也从不胆怯,用他们去扫荡一个王府,简直是大松树做柴烧——大材小用!不多时,这醇王府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尽管准备了良久,但醇王这五十大寿却是注定无法如期而至了,就在兴庆二年元月十四这日,醇王自尽于书房之中,死前留遗书一封,承认是自己勾结党羽,盗出了那千斤火、药,只为自己私下开采的一座银矿! 那从京城特意来为其献曲的京都花魁——燕燕姑娘,却是同时消失在了这场骚乱之中。京都之中,众人无不惋惜那色艺双绝的美人儿,但对那包藏祸心的昔日藩王,却没有什么人会去特意去在意。 只有兴庆帝在朝堂之上发了一通怒火,不但没有因醇王自尽而怒气尽消,竟是以谋逆之罪褫夺了醇王封号,将其贬为了庶人!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盛王封地 赶在元宵节前,这桩神机营火、药失窃案终于告破, 醇郡王作为主犯, 自杀谢罪。 兴庆帝先是下旨斥责了靖王不顾盛王老太妃安危, 保护老太妃不力置其于险境等等一系列行为, 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但兴庆帝生气归生气,心中也明白这个小弟是为老太妃背的锅, 况且靖王初入大理寺就办了个漂亮的案子,将案情如此复杂的火、药失窃案查了个清楚,却也也不得不赏。 他索性便来了个“赏罚分明”,斥责的圣旨刚发下,紧接着就又下了一道圣旨——封靖郡王为靖亲王,岁银两千两, 岁支禄米一万石, 绢三百匹。 接到这两道旨意之时, 靖王已经与温老太妃一同来到了位于楚越府的盛王封地上的盛王府内。 之前那一出“微服私访”最后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尽管兴庆帝来了书信, 劝温老太妃干脆直接回转京城,但她老人家还是执意继续旅程,来到了盛王封地——做戏做全套, 若是真就直接回京, 岂不是摆明她一开始就是在说假话吗? 尽管兴庆帝可能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温老太妃可不能明晃晃打自己脸不是?况且,她也想趁机出去四处转转,游览一下这大周的风光。 封地内盛王府的下人们许久未见主子们回府, 一收到老太妃要回府的消息,全都激动起来,早就把盛王府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靖王跪在那擦的能照出人影子的青石板上,举着双手接过了那两份圣旨,这两份圣旨一褒一贬,叫他听得头脑发懵,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才好。 那传旨的太监笑眯眯地看着靖王,等他站起身来,连忙上来行了个礼道:“恭喜靖亲王殿下!殿下,陛下还叫咱家给盛王老太妃带了几句话,还请殿下领咱家过去吧?” 靖王点点头,一边带着对方往里面走,一边低声打听道:“公公,劳驾您给我透句实话,皇兄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可是真恼了我了?” 那太监连忙道:“殿下客气了,咱家怎么敢当!咱家自然不敢妄测圣意。只是,这两道圣旨虽是同时传下,也有个一先一后,封亲王那道旨意啊,可是后来下的!” 靖王抿了抿嘴,认真想了一想,就心花怒放地掏了个荷包塞到了那太监的手中——既然最后是褒奖的意思,那么就是说哪怕皇兄之前生了自己的气,后来也气消了呗! 只是算了算自己那少了半年的俸禄,他不免还有些心疼! 待见到了温老太妃,靖王高高兴兴地把兴庆帝这两道圣旨都复述了一遍,说完还乐呵呵看着温老太妃,道:“祖母,托您老人家的福,如今我终于也赶上兄弟们的位次了!” 原本大周皇室的皇子们,除皇太子外,满十岁便封郡王,年满十八后便可入朝办差,待到二十岁时,便封亲王。 瑞王、康王比靖王大了几岁,所以,虽然都叫一声“王”,但兴庆帝这三个弟弟里面,只有靖王之前还只是个郡王,瑞王、康王其实早已按部就班封了亲王了。 靖王的生辰是在五月,按理说,应该等到他五月生辰过后,才该得封亲王,但兴庆帝却在此时提前下了册封亲王的诏书,虽然看似只是提早了几个月而已,但也算是表明了兴庆帝的态度——以后他是要重用这个幼弟了! 温老太妃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是高兴,她心中明白,兴庆帝此举也是向她暗示——您老人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见温老太妃正高兴,传旨的太监也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咱家见过盛王老太妃,老太妃万福金安!咱家奉陛下圣旨,前来替陛下传一道口谕!陛下说:皇祖母在封地游玩几日,见见故人,等春暖花开时,便早些回来吧!那个老道士趁机挟走了她那小徒儿,朕已经知道了,朕再为祖母寻个更好的‘纯钧’来,已经让他们去张罗了!祖母万万记得要保重身体!别的事都是次要的,只这一样,最是叫朕挂心,请皇祖母切记!” 这太监张口一说话,温老太妃就乐了,因为这太监说话的神态、语气跟语调,简直跟兴庆帝一模一样,说这一番话时,就跟兴庆帝本人当面一般。 温老太妃心道,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在这细节上,就可见他的孝心——一般人谁敢模仿皇帝,这当然是兴庆帝特别授意的,恐怕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了,多想想他这个大孙子,可别真就呆在封地就不回去了! 等打发走了传旨的太监,靖王便凑上了前来,可怜兮兮地道:“祖母,我这封了亲王也等半年后才能领俸禄,这半年饥荒我可怎么办啊?” 温老太妃心情正好,见他如此也不着恼,拿食指点着他的脑门道:“好了!别在我这儿哭穷了!有你祖母在,还能让你饿着了不成?承影,你记下了,把小黑米的口粮分一半给咱们靖王殿下留着!” 靖王听了这话的前半句还喜滋滋的,但听到后来一句,他嘴角一抽,又忽然觉得后脊忽然一凉,转头一看,正巧看见小黑米眯起了眼睛,对着他露出一道不善的目光! “嘿哟!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着?还真怕我分你的口粮啊!”靖王又好笑又好气,干脆蹲到了小黑猫面前,拿指头点向它粉色的小鼻头:“呔!你这小猫是何方妖孽!还不快报上名来!” 见状,小黑米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优雅地一转身,迈着轻快的猫步走开了。 靖王的手指还戳在空中,转身朝温老太妃露出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道:“祖母,它刚才是在翻我白眼吧?我看见了!它就是在鄙视我没错吧?” 被两个活宝一逗,温老太妃牙都要笑掉了,她摆着手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你们可别再逗我笑了,笑一笑十年少,再笑下去,我可就当不了你祖母了!” 这堂上正一片欢声笑语的,外面又有人报,说是有京城的书信到了。 温老太妃将信拿过来看了,看着看着,满脸的笑意就渐渐淡了下去,原来,那信上写的正是蓝蝶入京后的消息。 蓝蝶提供了重要的情报,让幕后黑手“如意阁”浮出水面,而她杀人亦是为父报仇,占了一份情理。此时法律不讲究“法不容情”,反而是“以礼为主”,主张以德服人,又有“百善孝为先”的说法,皇帝也提倡以孝治天下。 况且,温老太妃又特意为她求情,所以,她的确保住了性命,但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饶”,她最终还是被罚入了教坊司,成了官妓。此案乃是大理寺所判,那大理寺卿秦钰恐怕觉得这种处罚力度,已经给足了温老太妃面子。 但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温老太妃仍是忍不住想叹一口气。同她一起看过了信,靖王也拧起了眉毛,感叹道: “说起来,这个如意阁也真是神秘,就跟鬼似的,光是听人说起,偏偏谁也没亲眼见过!” 燕燕的失踪,仿佛给对如意阁进行的追查画上了一个句号。 能够谋划这么多事,蓝蝶口中那带面具的男子定然出身不凡,才能知道这许多的辛密,而京城之中,什么都缺,偏偏最不缺的就是身份高贵之人! 作为京城花魁,她的恩客几乎都是达官贵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有几分可疑。可平白无故的,就算皇帝也不能将所有二品之上的大员全都调查审问一番啊! “没办法,此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不过,好在及时发现了那座银矿,将其收归了国库,他们不管想搞什么大事,没了钱财支持,就等于是镜花水月,咱们断其一臂,也算有点收获。接下来,他们若是再有动作,势必会暴露自己!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缝之事呢?” 温老太妃叹了一句,接着道:“对了,我说了要去拜祭你祖父,你既然来了,也要一起去!” 说到这里,她又在脑海中搜索出了一些事情,饶有兴趣地说道:“对了,你没来过这楚越府,不知道此地特产,有一种拿葡萄酿的酒,味道极是醇厚香甜,你祖父生前就爱喝这个。拜祭的酒水就准备那个吧!我叫管家多采买些,回头也带给皇帝尝尝!” 第二天,温老太妃便准备出发去往盛王陵寝拜祭,这拜祭用的五牲五果等等祭品皆已准备齐备,只是这酒水上却出了岔子,原来,温老太妃记忆中那味道独特的葡萄酒,却是在前几天,因为老板出了意外,关停了作坊,暂不售卖了。 老管家向老太妃回禀之时,满脸的苦涩,他熬了许久才等到了主人回来,却不成想,老太妃交代的头一件差事就给办砸了!让他不由得不叹一句,自己真是运气不济啊! 温老太妃虽然略显遗憾,但世事无常,她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让人换了其他的酒水也就罢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遇骤雨,急避入酒坊 德宗追封了生父为盛献帝,这拜祭帝王要讲究的礼数可就十分麻烦了, 认真起来, 还要礼部安排行程, 再请钦天监算一算日子, 当地的官员也少不了要来陪祭一番,才能成行。 但温老太妃却不愿意如此大费周章, 她告知兴庆帝,自己此次只是私祭,不要铺张奢费,一切从简。便只通知了守陵的官兵,其余一众人等都未曾知会。倒是叫楚越府的官员们少了这次近距离接触上京“贵人”的大好机会。 第二天大早,温老太妃与靖王便携了众仆, 带着祭品, 往郊外盛献帝陵墓而去。他们虽然起了个大早, 但依然花了两个时辰才赶到了盛献帝陵。 到了地方, 靖王自去与那守陵的官兵交涉, 温老太妃却是隔着车窗,观望起此地的风景来。 盛献帝身故之时,他儿子还没当上皇帝, 是以, 这陵地自然也是按亲王规格所建,虽然后来又重新修葺过,但地方却还是那个地方。就温老太妃的观感而言,这陵地的风水还真是不错啊! 选阴宅与阳宅刚好相反, 阳宅一般都是坐北朝南,要的是一个阳光普照南北通透,但阴宅却是要坐南朝北。可有一样两者却是相同的,无论朝南朝北,都讲究一个背靠山川,有所依仗。 而这盛献帝的陵寝正是如此,此陵所在,乃是一座山的山腰之中,这山绝对高度算不上很高,但巧在此地地势平坦一马平川,这一对比就显得此山格外巍峨,且那山形起伏如同游龙,更显得山势雄俊。 除此之外,这陵前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水清澈,与那山川呼应,又好似另一条水龙。 而这山水之间,又有一块浑然天成的圆形巨石,偏巧就在“山龙”与“水龙”之间! 看到此处,温老太妃心中一动,不免暗道:这倒像是个“双龙戏珠”的风水局,只是不知道这风水局是天然生成,还是人为所造的呢? 虽然之前对风水这种事情,温老太妃只是因为好奇略略了解过一二,但经历了穿越这种神奇之事,又见识过了了道长那种奇人,她也不免对此事多了一分认真。 此时看着眼前这明显是“双龙戏珠”的风水宝地,她心中暗道:这原本只是普通藩王的盛王一系崛起成了真龙天子,却不知和这风水局有无一些关系,那德宗虽然追封了亲父为盛献帝,却并没有将他骸骨移入皇陵,是否也与此地的风水有关呢? 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下此地风水,待到拜祭之时,温老太妃在心中异常认真地对这位“盛献帝”道:“不知道两位贤伉俪是否已在另一世界相聚,如今我得了贵夫人的身体,自当承接因果,尽自己薄力帮你们的子孙守护这江山,你们若有余力,也看着帮帮忙,早点让那‘如意阁’的贼子们显形,莫再残害百姓,扰乱秩序!多谢啦!” 将这一番话在心中默默念叨完,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温老太倒是觉得自己这身体都轻快了几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消失了一般。 靖王也跟着过来祭拜,心中同样默祷道:“我的亲祖父啊!您可要多保佑孙儿我,让皇兄早点把我这处罚给免了吧!早点给我发俸禄吧!还有,让我娘少给我张罗亲事吧!让我多自由快活几年吧!燕燕姑娘骗了我,如今又不见了,您再赐我一个跟她一样的红颜知己吧!还有,下次斗犬保佑我能赢吧!……” 温老太妃睁开眼睛,转头就见靖王表情肃穆,异常郑重不知在默默念叨着什么,心道,这个小孙儿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原来却如此孝顺?只是,对着个从未谋面的祖父,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呢? 拜祭过后,已经过了正午,略吃了些带的冷食点心,一行人便准备起程回城了。 湛卢回来后,才听说详情,知道温老太妃因为去寻自己才差点遇险,又听说纯钧随了她师傅回山,这几日里便觉得是因自己冒失激进才闹出这些事端,便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 这一路上,见她又是默默不语地坐在角落里,温老太妃忍不住道:“湛卢,你这几天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可是上次被围攻时受了什么暗伤吗?” 湛卢连忙回道:“多谢老太妃关心!奴婢没事!” 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温老太妃便知道她心中还是在为之前的事过意不去,她一回来就前来谢罪,一是说因自己的缘故才让老太妃遇险,二是说后来在醇王府中没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令那燕燕逃掉,她觉得都是自己失职,是以心中十分不安。 湛卢拼了命让纯钧传了消息回来,确定了那火、药的去处,刚获救又冒着危险潜入醇王府,这要是都算“失职”,那还有天理吗? 温老太妃虽然这样回了她,但如今看来,却并未完全消除她的心结。温老太妃刚想再安慰她几句,却听见外面有人喊道:“下雨了!老太妃,我们怎么办?” 侧耳一听,果然马车顶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温老太妃连忙掀开了车窗,朝外面一望,却是不知何时,天色已暗,一阵豆大的急雨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 “赶快,咱们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温老太妃连忙出声吩咐道。 不一会儿,就有个声音道:“老太妃,老奴倒是知道这附近有个酒坊,只是,那家里正在办白事,恐怕冲撞了您!不然,咱们就再往南走半个时辰,那里还有一个村庄,也能避雨!” 温老太妃定睛一瞧,回话的人正是那看守盛王府的老管家,叫做石大命,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年过花甲,此时站在雨里回话,被浇得一头一脸的都是水,花白的头发一缕缕沾在了鬓间,怎么看怎么可怜。 见状,温老太妃忍不住道:“这么大的雨,再走一个时辰,你们都得淋成落汤鸡了!就去最近的地方吧!别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了!” 得了老太妃的话,石大命也不敢耽搁,当即就令人往那酒坊的方向行去。 待到了地方,瞧见了那酒坊前的招牌,温老太妃不禁朝靖王道:“昨日还跟你说,该尝尝此地特产的那葡萄酒,如今就到了他们家门上躲雨,难怪石大命说他们家有白事!昨儿个不是听说,因为他们老板出了意外,他们酒坊才歇业了吗?” “这么巧?”靖王闻言,也顺着窗口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只见那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上书几个大字——“何氏酒坊”。 温老太妃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又继续道:“这个何氏酒坊可是老字号了,我刚跟着你祖父来封地那会儿,这家酒坊就在,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听说他们家祖上是从西域迁来的,这酿酒的法子也是古方。只不过,看样子他们家倒是不大擅长经营,都这么多年了,这酒坊也不见扩张,怎么还是一副老样子啊!” 石管家往那何家一通报,不多时,这酒坊就门户大开,一溜儿出来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领头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看样子也就二十四五岁,许是他真有西域的血统,皮肤比普通女子还要白一些,鼻梁也格外高挺。 平日里哪里能有这样的贵客登门?顶了天也就是去城里时,遥遥见过知府大人一面,跟别提这样近距离说话了!他红着一双眼睛,见了温老太妃连忙拱手问安,旁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 正堂里还摆着棺木,布置着灵堂,那青年正要让人将棺木挪走,温老太妃连忙拦住了他,温声道:“不要如此麻烦了!你们家里有白事,我们本不该打扰,只是这雨来得太急,一时也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才冒昧登门!劳烦小哥儿给我们找间干净的房舍歇歇脚,等雨停了,我们便离去了!” 说完,她又朝承影点点头,承影便上前递过去了一个荷包,道:“这是老太妃的一点心意,快接着吧!” “不敢,不敢!”那领头的青年唯唯诺诺地推拒了两下,这才红着脸接了过来,又忙去吩咐仆人为贵人引路,领他们去后院的房间。 这酒坊还是家庭式的作坊,后院被一分为二,一边是主人家的住所,一边就是酿酒的工坊。 两者之间虽然有高墙相隔,却隔不断一股浓郁的酒香,那酒香中混杂着葡萄的清香,光是闻一闻,就能想象出那酒水味道该有多甘醇可口。 靖王轻轻抽动了两下鼻子,只觉得口水都直想往外冒,忍不住悄悄在祖母耳边道:“祖母,他们家这几日虽是不卖酒了,送酒总是能送的吧?” 温老太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人家家中正忙着呢,你可别添乱!” 说句实话,以温老太妃的身份,真想要这葡萄酒,昨日就让管家直接来何氏作坊拿酒,难道他们还敢不给不成?但温老太妃最讨厌的就是以势欺人嚣张跋扈之人,不管是之前的原主,还是现在的温老太,所以,她自己也不愿因为一点小事就滥用权势。 看样子,那石管家也深谙老太妃的性格,行事十分低调,不是那种打主人的旗号在外嚣张的恶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6 23:56:55~2020-02-27 23:4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w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水年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蹊跷的意外 这何家只是普通的小富之家,从来没接待过盛王老太妃、靖王这样的贵人, 但殷勤些伺候总是没错的。 何况瞧过了那荷包里的金锞子, 何世俊更是瞠目结舌, 只觉得贵人的世界他实在无法想象, 这么多金子,可都足足够他们一大家子人一年的嚼用了! 何世俊也顾不上给老爹守灵了, 一会儿安排个人去给贵人牵马,一会儿安排厨下给贵人烧热水,又一拍脑门儿,唤了个机灵的半大小子去拿了崭新的细棉布给贵人们送去。 有一点,温老太妃却是没说错,这何家的确不善经营, 这酒坊产的葡萄酒虽然在此地小有名气, 但也没有扩张起来, 依旧是个不大的酒坊, 这何家的下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多数都是半工半仆的帮工学徒。 说到伺候人,这些人还真不说不上专业,虽然听了主人家的话, 也想在贵人面前露露脸, 但真到了贵人面前,各个不是缩手缩脚,就是把话说的颠三倒四,倒是那个送了棉布来的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还有点机灵劲儿。 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 因是在酒坊内做学徒,平日里不怎么往外跑,倒是也有几分白净,他见着老太妃,见这位老太太笑眯眯的很是和气,把原本的拘谨小心也收敛了起来,口齿伶俐地道:“小的给贵人们请安!这是我们家大爷特意吩咐小的送来的,都是崭新的细棉布,给贵人擦拭擦拭雨水!”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活泼的孩子,见他说话有条有理不打磕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很是灵动,温老太妃瞧着就心喜,叫承影给了他打赏,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这小子捧着沉甸甸的荷包,激动得眼睛更亮了,听见老太妃问话,连忙大声回道:“谢谢贵人打赏!小的叫白米,今年十二了!已经在这何氏酒坊当学徒帮工两年了!” 听见这话,老太妃点了点头,她并不是不知俗务的人,也不会问出为什么不去上学之类的话来。她知道在这个时代里,普通的人家里,像这样的孩子,能到作坊里当个学徒,就已经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尽管这个学徒在出师之前可能连薪酬都没有,只能给主人家白干活儿。 但知道归知道,亲眼见到这么小的童工,她还是忍不住想到——如今的大周应该算是比较稳定繁荣了,对这些孩子的教育,能不能多投入一些呢? 或许可以向皇帝建议一下,未必要让他们都去考科举,但即使是最简单的扫除文盲的活动,如果能开展起来,也能够提高整个国民的素质,就像是自己前世所经历的那样! 可是,她也明白,如今的教育是精英教育,也是垄断式教育,想要打破这种文化的垄断,哪怕利国利民,也未必就能够得到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人阶层”的支持。 有了这个念头,她又开始想该如何跟皇帝提醒建议,一下子就走神了起来。 她这边走了神,旁边的靖王倒是跟这个大米聊的火热:“嘿呦,白米,你这个名字不赖!” 白米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十分俊俏的王爷,小脸都放光了:“是吗?小的也觉得自个儿的名字好,小的最喜欢吃白米了,白米可真香啊!不过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吃上一回,平日里还是窝头吃的多。” 靖王扑哧一下笑了起来,笑完才道:“我说你这名字好,是因为你这名字啊,跟我们府里一个小宝贝的名字差不多,它叫黑米,你叫白米!乍一听可不跟兄弟俩儿似的吗?” 白米点点头,只是奇怪道:“黑米?这个名字好奇怪,米还有黑的吗?” 靖王这纯粹是“下雨天逗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困在这儿实在无聊,才逗逗这个小子,闻言便笑了:“米不光有黑的,还有红的、绿的呢!那红的叫‘胭脂米’、绿的叫‘碧梗米’,不过这些都是贡品,你当然不知道了!” 听到“贡品”两字,白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什么人说话,吓得连忙垂下了头来,低声道:“小的无知,还请王爷恕罪!” 见他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靖王不免觉得有点没趣,本来他还想等对方问黑米是男孩女孩时,再告诉对方黑米是只小黑猫,看看对方吃惊的表情,但是此时不知为什么他又不想说了。 温老太妃才缓过神来,就见那孩子局促不安的模样,立刻瞪了靖王一眼道:“又是你在作怪不是?” “祖母,您老人家怎么总是把我往坏处想,我们这儿正聊的开心呢!”靖王委屈地撇撇嘴,想了想转头吩咐了两句,便有个小丫鬟拿了个油纸包过来。 靖王将那油纸包递给了白米,笑道:“喏,你来尝尝这个点心,这个可比白米饭好吃多了!” 隔着油纸,白米就闻到了那股甜甜的香味儿,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接了过来,但也没有立刻打开就吃,而是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了谢,这才把纸包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跟方才的荷包放到了一块儿。 “哎,你揣起来干什么?怎么不吃啊!”靖王一愣,问道。 白米听了这话,却露出了羞涩的笑容道:“贵人赐的金贵点心,不用尝也知道定然美味!这金贵东西难得,小的想带回去,让我爹娘妹妹他们也一起尝尝!” 靖王摆摆手道:“不要紧,你只管吃,想带回去再给你一包就得了!快!你吃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呢!我得等你吃了我的嘴短才好问话呢!” 闻言,温老太妃嗔怪地拍了拍他道:“又胡说八道!” 白米也看出了这些贵人虽然看着让人不敢接近,但说起话来都还挺和气的,可比厨下那个胖胖凶凶的王婶要和善多了!不自觉就有些放松起来,又听这个好看的王爷说还有点心,他不免就心动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五块胡桃大小的点心,有白色的有金黄的,都做成了精致的花朵模样,虽然在他怀里压碎了几片花瓣,但那香味儿在他打开之时就扑鼻而来,引得他不由得咽起了口水。 他抬头看了看靖王,在他期冀的目光中轻轻捻了一块白色的糕点放入了口中。这糕点入口即化,香甜味儿立刻就充满了口腔,他一下子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呼吸都滞了一瞬,似乎身体本能的连这浓郁的香味儿都舍不得呼出体外。 他三两口吃完了白色糕点,只觉得齿颊留香,看看剩下几个又不舍起来,想了想,才又捻起一个金黄色的吃进口中,这一入口就感觉外皮酥香,吃到里面的馅料,除了甜味儿,里面又加了些酸酸的果脯颗粒,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看着这小家伙吃的两眼放光,靖王这才“图穷匕见”,低声道:“小白米,你吃了我这好点心,帮个忙没问题吧?” 闻言,白米连忙咽下了含在口中的点心,胡乱抹了把嘴,开口道:“王爷,小的可不敢当!大爷早就嘱咐过了,让我听贵人们的吩咐!您说,要小的干嘛?小的立刻去办!” 靖王嘿嘿一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小白米,这事儿说来也简单的很!城里的酒铺子说你们家的葡萄酒没货了,今儿个刚好到了你们门上,你去跟你们酒坊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我们想多买些你们家的好酒,加个两三倍价钱都没问题!” 温老太妃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孙儿,敢情他还没死心呢!但是他这又是开高价又是笼络人的,她倒也懒得拦着了。 靖王这也是临时起意,他见这小子口齿伶俐心思灵活,心道虽说这老板有丧事歇了业,但肯定有些库藏的好酒存在酒坊,他也不去直接打扰主人家,叫这个机灵小子代劳,直接找个能做主的大掌柜采买来也就是了! 却不料听到此话,那小子却是脸色一变,捧着点心的手都哆嗦了起来,他左右张望一下,见之前凑上来的何家下人都散去了,这屋里尽都是贵人的仆从,这才皱起了眉头,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低声劝道:“王爷,小的劝您啊!那葡萄酒,您还是别买了吧!” 见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靖王反倒被勾起了兴趣,同样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这葡萄酒有什么不妥吗?” 白米把吃剩的点心又重新包好揣回了怀里,吸了吸鼻子,朝靖王道:“王爷,您可知道我们家老爷出了意外的事儿吗?” 靖王眼睛一亮,回道:“怎么?难道你家老爷的意外跟这酒有关?” 白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又四处张望一下,这才道:“小的不瞒您说,我们家老爷,就是失足跌入酿酒的酒池里淹死的!” “什么?”靖王闻言惊呼出声,他咂巴咂巴嘴,难怪这小子听见自己要买酒面色古怪,这酿酒的酒池淹死了人,那酒还能喝吗? 不过,这事儿也真是够稀奇的,他忍不住接着追问道:“你们家的酒池有多大啊?竟然能淹死人?” 听到这个问题,那白米更是面色古怪,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是却又忍不住,于是,将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后才伸着脖子道:“这事儿啊,其实大家都说有古怪!酿酒的酒池也不大,只有半个院子大小,我们老爷跌入那个酒池,只有一丈长宽,那池子深虽然深了些,有六七尺高,可里面的酒却不深啊!您想想看,只有三尺深的酒液,却把我们身长五尺的老爷给淹死了,这事儿,是不是十分蹊跷?” 靖王闻听此言,下意识就转头看向了温老太妃,却见温老太妃似乎没注意这件明摆着的怪事,反而正在思索着什么。 白米见靖王听得入神,便忍不住继续说出了此事之中最大的疑点:“而且,大家伙儿发现我们老爷的时候,他可是躺在那酒池之中的!”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苦主前来 靖王一听这话,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又重重拍了拍白米的肩膀, 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牌子来, 将那牌子往对方面前一递, 脸上露出了个自信的笑容。 白米瞪大了眼睛,拿手指戳着那牌子上的字, 挨个儿念道:“大——啥——啥,王爷,您这牌子可真气派,这是干嘛用的啊?” 靖王表情一滞,原本摆好了准备接受对方敬仰的表情,不料却碰见个“睁眼瞎”, 真是白浪费了他这派头!他把眼睛一瞪, 道:“什么大啥啥啊!你才大傻傻呢!这是‘大理寺’!大理寺知道吗?” 白米懵懂地皱起了眉毛, 把抬头纹都给挤了出来, 十分努力地想跟上贵人的话题:“王爷请息怒!您说的这个寺小的不知道, 可北边的罗浮山上有座大观寺,里面的老和尚可会讲故事啦!您要是喜欢这些寺啊庙啊的,要不小的给您指指路?” “哈哈哈哈, 你这小子!”靖王被这小子气得没了脾气, 拿手指着他笑出了声来,边笑边摇头。 温老太妃怎能不知道靖王心里在想什么吗?这小子怕是破案破上瘾了,到哪儿见了死人都想要探寻一番,可这件事情, 尽管在这些人眼中匪夷所思!但实际上,单从那白米所述的情形来看,这还真可能就是单纯的意外! 不过,没有看过现场,她也不好妄下定论。而且,毕竟人命关天,既然现在知道了事情的具体情形,她觉得去现场查验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靖王笑够了,继续板起脸来,给这无知的小子普及常识:“什么大观寺大观庙的!这大理寺乃是三法司之一,是专司刑狱案件审理,审核各地重案、要案,并勘查错案的。这下子懂了吧?” 白米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府城,还是到了酒坊当学徒后,才跟着管事的去送过一次酒,别说什么三法司了,就连省城里的府衙大门朝哪儿开他也不知道啊! 但是听到什么刑狱审理、重案要案的,他也知道那是顶顶厉害的衙门,所以,他看向对方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更加敬仰了!但接着,他的表情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就伸手朝自己的嘴上拍了一下,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多嘴,偏偏在这么厉害的王爷大官面前说什么老爷死的奇怪的话!这要是被大爷听到了,还不得把他赶出去吗? 想到这儿,他急的都快哭了,连忙朝着靖王哀求道:“王爷大人,是小的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让我们大爷知道是小的告诉您这些的,要是被他知道是我在这儿嚼舌根子,非得把我赶出去不行!” “哦?听你这意思,难道你们那位大爷,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吗?”听到这儿,靖王的双眼开始放光,不由得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这老子死的不明不白的,儿子却偏偏不想查个水落石出,还不让下人宣扬,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他转头看向祖母,请示道:“祖母,此事疑点颇多,咱们是不是该跟此地的府衙打个招呼,彻底详查一番?” 他这边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接着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贵人们,学生有事求见,敢问可否入内一叙?” 靖王转头看向祖母,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不是方才那个何家老大。可这会儿突然跑来,听着这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寻常来伺候的下人,却不知来者会是何人呢? 那白米虽然刚刚闹了笑话,却是因为本人见识所限,其实他可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一听见这声音,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向二位贵人禀道:“这是我们家二爷!老爷一死,他就想去报官呢!不过被大爷拦了下来!” 听了这话,靖王忍不住朝温老太妃使了个眼色——看吧,这儿还真有找上门来的苦主呢! 既然他有意插手此事,当然高声令护卫放行,让那何二进了门来,虽然都是一身的孝服麻衣,但这何二一看就和何大不同,他的身杆挺得笔直,行动举止间都带着股子斯文劲儿。 如果说何大看着还有些异域特征,那何二的长相就是标准的中土人士,虽然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一丝儒雅。 他走进了门来,先是恭恭敬敬朝着温老太妃与靖王拱手,行礼问安之后,便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学生名为何世杰,如今在府学读书。那灵堂之中躺着的逝者,便是家父——也是这何氏酒坊的老板。至于学生的来意,想必二位贵人也已经知道了吧?”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一旁正缩手缩脚的白米,把白米看得连忙低下了头去。 如今,能在府学进学的,必然是已经过了童子试的秀才,见靖王正要点头称是,温老太妃连忙先一步出声道:“原来是何秀才!你倒是爱说笑,你的来意你还没说,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闻言,那何世杰一愣,连忙敛目垂头,更加恭敬了几分,又拱手行了礼,这才开口道:“启禀老太妃,学生是来为家父鸣冤的!” 听到他这话,靖王朝祖母挑了挑眉,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不正是苦主来了吗? 温老太妃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笑道:“鸣冤应该去找本地衙门,怎么会告到我面前来了?也罢,你倒是说说看,你父亲有什么冤屈啊?” 刚才见这位老太妃十分宽厚慈祥,这何世杰虽只是个秀才,可也有股文人的清高,如今见这老太妃虽面上带笑,却目光如炬,仿佛直指人心,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他再不敢造次,便微微躬身,将亡父那身故的疑点一一说了一遍。 他的说法倒是与那白米的说法大同小异,只是更加有理有据而已,说完之后,他总结道:“虽然出事之时,学生在府学内读书,不曾亲见,但当时有许多帮工在场,学生逐一问询,还原了当时情形,绝无半句虚言!学生可以肯定,家父身亡必是遭人毒手,绝非意外事故!” 温老太妃细观他的神情,见他眼中含泪,下颌用力,悲愤之色呼之欲出,这才向着靖王使了个眼色。 靖王早就在那儿等着了,刚好方才拿出来的牌子还没放回去,这回倒是不怕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他便立刻整肃神情,将那牌子亮了出来:“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是孝心可嘉,刚好撞到了本王的面前!如今,本王正在大理寺办差,此案既有蹊跷,那本王自会把它查个清清楚楚,倘若有人行凶,本王许你,定会将真凶缉拿归案!” 闻听此言,何世杰感激涕零,也不顾文人矜持,撩起了衣摆,俯身便跪,靖王伸手要拦,却硬是被他磕了几个响头才站起了身来。 既然话已说开,温老太妃便道:“如今第一件事,咱们便先去看看那发生事故的现场吧!然后,把当日最先见到现场的人都叫到大堂去!” 何世杰本以为靖王会是此事主导,却不料是老太妃先发号施令,但是这位老太妃身份高贵,再看靖王也是一脸的理所应当,他便依言而去。 何世俊正心不在焉地跪在老爹的灵前,却见自己弟弟一脸得色地走进了屋来,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对方道:“大哥,方才我去寻了那二位贵人,你道那位王爷是什么人?他竟然就是大理寺的官员!我已经禀明了贵人,要查明爹死的真相,我不管你在顾及什么,最好都老实跟王爷交代清楚!莫要冥顽不灵!” 何世俊闻听此言,惊的心口发凉,他早就知道这个弟弟有些迂,却不料他不声不响地作下这等大事,一时间手软脚软,竟瘫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女眷们,见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都不由得息了声,只有何大的媳妇见他脸色不对,有些害怕地扶住了他道:“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待何世俊缓过了劲儿来,一把推开了媳妇,站起身来朝着弟弟就是一脚,他这突然暴起把众人惊了一跳,就连何世杰也猝不及防被他踹了个正着,一下子跌倒在地。 何世俊犹不解恨,上前骑坐在了对方身上,举起巴掌就扇了上去,一边扇一边骂道:“你这蠢货!想死就去跳河!何苦连累一家人!” 这何老爷的发妻去的早,他膝下只有二子一女,老大何世俊已娶妻生子,老二因在读书,还想着等考了举人再定亲事,仍是光棍一个,小女儿如今才十四,还要仗着哥哥嫂子生活。 因此,何老大耍横狂揍弟弟,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最后,见他面目狰狞,跟发了疯一般癫狂,还是他媳妇哭着央求围观的帮工,才一起上前拦住了他。 何世俊发完了这通脾气,却是跟泄了气似的,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的蒲团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起来。 何世杰虽然挨了长兄这一顿揍,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添了几分坚毅,他朝地上啐了口血水,朝着众人道:“老太妃说了,让见到此事的人都在此地等她老人家问话!” 说完,他又径直走到沉默不语的长兄面前,伸出了手去:“把酒坊的钥匙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8 22:55:43~2020-02-29 23:4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貔貅暴饮暴食 20瓶;s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意外之外 温老太妃与靖王等了不多时,就见那何世杰拿了钥匙回转, 只是他脸上却多出了几块青紫来, 好像被人狠狠抽过一顿似的。 靖王瞧着他这一脸的伤, 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何世杰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王爷的话, 这是刚才长兄打的,他许是不愿家丑外扬, 一直反对将此事报官。所以,听说学生将此事告知二位贵人后,就忍不住动手揍了学生。不过,学生也不怪他,毕竟长兄如父,他是学生的兄长, 训斥学生也是应该的。只是, 亡父枉死事大, 不论他对学生如何动武, 学生也一定要将亡父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靖王听了这话, 看着他的表情却是不由得古怪了起来——这人到底是真正直,还是真迂腐?虽然他那个大哥行事很不对劲儿,可他这样毫不遮掩, 又是几个意思?难道说, 他怀疑自家大哥,还是说,他想陷害自家大哥? 看到靖王那突然充满探究的目光,何世杰却是拱手道:“王爷莫要误会!学生绝非刻意引导, 再坦白点说,学生兄长绝对不是凶手!因为事发当天,大哥去了府学替学生送束脩,晚上又请了我学中的几位好友吃酒,所以,当晚就住在了城中。只是,学生觉得兄长肯定隐瞒下了什么事情,希望贵人能够让他说出实情。而且,兄长当众对学生动武,学生想瞒怕是也瞒不了,所以才直言相告!” “原来如此!”靖王听到这话,倒是把之前对那何家老大的怀疑完全消除了! 温老太妃在旁边出声道:“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何秀才,你领我们往现场去看一看吧!” 何世杰应了声“是”,便领着他们往那酒坊走去。 前文书说到,这何氏酒坊规模不大,只是个小作坊似的酒场,它这酒坊与何家所住的后院只有一墙之隔,然而这墙却修得格外高大,寻常的院墙不过一丈高,而这酒坊的院墙却有一丈七八! 那院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将后院与酒坊相连,可这门虽不大,却是厚实的榆木所制,上面还包了铁皮刷了漆,在门上齐腰的位置挂着一把铁锁,还有一道活动的小窗。此时铁不易得,民间常见的都是铜锁。可这门上挂的铁锁却格外粗大,一瞧就十分结实。 何世杰领了他们到了门前,边开门边继续道:“发现父亲出事那天是正月十八,因着前一天兄长住在了府城,他那天回来时已经到了辰正,他回来一看,却见大家伙儿都没上工,全都堵在这门前。 在我家酒坊的长工们都是包吃包住,他们平日里就住在这边的前院,一般到辰初上工之时,家父才打开这扇小门让他们进入,等人都进去了,他再从里面把门锁上。 这酒坊另外还有一扇大门,却是专门运货所用,那扇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平日里都是从里面闩上,轻易也不开启。 这门上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家父身上,一把在兄长身上,兄长一见大家等着上工,却不见家父的踪影,就连忙先拿钥匙开了大门,让他们进了酒坊。可没想到,大家一进酒坊,就在酒池里见到了父亲的遗体!” 温老太妃在他的诉说中,走入了这间酒坊,只见这酒坊不大,却规划的井井有条,走过了露天的天井,便是一座坊舍,走进其中,却见这坊内有一半的地方摆放着酒缸,另一半便是那事发的酒池了。 这酒池仿佛是在地上挖出的一个个四方格子,格子上面加了特制的盖子,将那一个个酒池都压得十分严实。 只有一个盖子掀了开来,不用多问,那应该就是出事的地点了!此时季节不对,应该没有新酿的葡萄酒,但酒池之中却有浅浅的酒液,应是陈酿的酒引子。 正如之前听说的,那池中酒液极浅,可能连三尺都不到,只占了这池深不到一半。 “何秀才,令尊出事之后,这里可有人又来过吗?”温老太妃拿了个放大镜,沿着那池边仔细地查看起来,半晌后,她起身问道。 何世杰连忙回话道:“禀老太妃,当日他们一发现家父的遗体,连忙将其捞了起来。之后这里就没人再来过了!” 温老太妃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发现令尊之时,那另一把钥匙,可否还在他的身上啊?” 何世杰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深信父亲被人所害,但说到这里也是一脸的疑惑:“没错,家父被发现时,那另一把钥匙正在他的身上!” “哎呀!”靖王正跟着祖母转圈,闻言一拍大腿:“不对啊!既然这酒坊上了锁,那他又怎么会被人所害,这里面难道还有旁人吗?” 何世杰眉头拧的更紧,面色阴郁,沉声道:“不,当时兄长打开门后,大家一起进入,并未发现此地有人!而且,因为开门之时,兄长并不知家父遇难,他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开门等工人都入内后,就随手锁了大门!当他们发现家父后,见那情形不对,便立刻将坊内搜索了一遍,只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靖王摸摸下巴,眼睛一亮,指着一旁的酒池道:“那里面倒是挺大的,估计能藏人!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看过了?” 何世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说都看过了!” 靖王又看看那些被密封着的酒缸,但是那酒缸口上都是用泥土密封的,如果破损十分明显,可看上去都十分完整,显然并未藏过人。 温老太妃已经看完了现场,心中也差不多有了答案,她站起身来,朝着何世杰道:“何秀才,领我们去问话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何世俊灰头土脸地坐在亡父的灵前,看那副颓废的样子,倒像是他被人毒打了一样。 等见到温老太妃与靖王驾到,他连忙收敛起了心神,站起了身来,拱着手行了礼后就闭口站到了一旁。 这酒坊的伙计并不算多,带上小白米,也只有六个人。温老太妃一一问过他们当日情形,果然每个人虽然都带了些自己的主观印象,但事情与小白米所说的并无出入。 到了最后,温老太妃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大,却是问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问题:“你父亲在出事之前,遇到过什么异常之事吗?” 何世俊愣了一愣,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他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启禀老太妃,父亲他好像说过,有人想买我们家的酒坊。不过,他老人家不舍得卖,好歹这也是我们家的祖业,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呢?所以,他半夜一个人去酒坊,大概是去缅怀先祖了,然后,不小心跌倒在酒池里,他又上了年纪,一时呛到了,来不及呼救,就这样去了。老太妃,我父亲真的只是出了意外!我这弟弟读书都读的有些迂了,才到您二位面前胡说八道。还请您二位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温老太妃点了点头,朝何世杰道:“没错!你大哥说的和我的判断一致,令尊的确是意外身亡的。不然,那座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说,会有谁去害他呢?” 何世杰闻言吃惊地看向对方,嘴唇不住颤抖,双手紧攥成拳,接着,他极力争取道:“难道,不会是有人逼迫于他吗?” 说完,他转头看向自己大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大哥,你说!是不是有人强买咱们家的酒坊,所以才逼得父亲自尽!前几天,不是有个人来找父亲,然后父亲就开始愁眉不展的!” “住口!你莫要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了!”何世俊恼的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见他还要再问,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怒火,低声道:“我看你是魔障了!你说的这些事,可有一件凭据?无凭无据臆想之事,怎么敢拿到贵人面前信口雌黄?这样的大不敬,你是想我们家落得抄家灭族不成?” 这话一说,终于堵住了何世杰的嘴,他紧握的双拳猛的一松,眼圈一红,却是哑口无言了。 “何至于如此严重!”见他们兄弟二人一番针锋相对,温老太妃忙出来打起了圆场:“何秀才也是一片孝心,何大郎何必如此严苛呢?兄弟之间总该和谐友爱才是!令尊灵前,你们就如此行事,难道不怕他走的不安稳吗?” 听到这话,何氏兄弟脸上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愧色,连忙齐齐向着温老太妃行礼称是。 方才去酒坊探查之时,雨就已经变小,如今见大雨已停,太阳也已经破出云层重放光明。温老太妃索性直接向何家告辞,和靖王一同离开了这何家酒坊。 等坐上了马车,刚上了路,靖王就忍不住道:“祖母,我实在想不通,您怎么会说这事儿是意外呢?” 温老太妃就知道他要有此一问,早想好了该如何解释:“如何证实此事是意外,首先,在于这件事的疑点究竟是不是‘疑点’?也就是说,那么浅的酒池子到底为什么会淹死人? 其实,按我的判断,那个何老板并不是被淹死的,他也并非失足跌入酒池!” “什么?他不是失足跌入酒池淹死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池之上根本找不到滑落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个何老板是自己下到了那酒池之中,我猜他可能在寻找什么东西。而酒液在酿造时会产生一种气体,名为‘二氧化碳’,咳咳,名称不重要,你就当它是一种‘毒气’吧!他在池底翻动之时,不知不觉吸入过量的‘毒气’,渐渐浑身无力,等发觉之时,他已经手脚无力,只能躺倒在酒池之中,失去了生命。” “什么?酒液里怎么还有毒气?”靖王一听就炸毛了,眼睛瞪得老大:“祖母,您该不是在哄我吧?我怎么从不知道这酒里还有毒气,那谁还敢喝酒啊?” 酿酒时,糖类被酵母转化成酒精和二氧化碳,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重,会在酒池沉下来,在酒池内造成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高浓度二氧化碳会造成中枢神经系统麻痹,最终造成了何老板缺氧窒息而亡。 但是,温老太妃头疼抚额,她该怎么给古人科普二氧化碳是什么呢? 她思索了一下,试着换了一种说法:“你可以理解为,这个毒气量小时无害,但量大时就有害。” 说完,她连忙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追问,继续说道:“那个何大显然有事在瞒我们!但是,这应该只是他们家的私事,我想,他之前应该还来不及或者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弟弟此事,但今天过后,我想他应该就会全盘托出了!所以,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可令温老太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打脸来的太快,没过几天,“意外”再次发生!何家老大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自家的酒池之中!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再探何家 来报信的人正是赤霄,当日温老太妃虽然判断那何老板乃是意外身亡, 却也看出那何家老大有心隐瞒了什么秘密。因为她无意探究对方的私事, 所以没有执意追究, 不过, 何老大几句无心之言却让她有点在意,便嘱咐了赤霄关注些何家之事。 可是,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何家的确出了事,却是这样的事! “祖母,那家人可真是邪门了!您说说,难道这次还是意外吗?”靖王听到这消息,立马就来了精神,当下就发表高见道:“本来我就觉得那个何老大有问题, 推三阻四地不愿把他爹的事情说个清楚!如今看来, 那个何老二也不简单啊!假设之前何老板之死果真另有内情, 怎么何老大尽力隐瞒反而却遭了难, 那何老二探究真相却安然无恙呢?” 温老太妃也正在想着这事, 闻言道:“没有看过现场,还不好随意断言。不过,如果何老大之死当真与何老板是一样的情形, 确实有些奇怪!你想啊, 那何老二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肯定打小就去读了书,这酒坊之事,他不清楚也不奇怪。 但那何老大是那酒坊的接班人, 早就在酒坊之中做事,纵然他刚开始还没想通,想必后来也明白何老板究竟是因何而亡了!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笃定他爹就是出了意外!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怎么会蠢到拿命去犯跟他爹一样的错误呢?” “嗯,您这话在理,不过,犯蠢这事还真不好说!后人复哀之事还少吗?”靖王摇头晃脑一阵叹息,接着看向了温老太妃,道:“要不,咱们再上他们家瞅瞅去?” “嗯,也好。”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又叫赤霄上前来,嘱咐她去查探一些事情。 安排妥当后,温老太妃与靖王便又再次前往了那何氏酒坊。 何家那门口的白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这次便干脆接着用了,如今出门迎接的人换成了何世杰。他脸上上次被兄长揍出的青紫尚未完全消退,现在几乎跟眼下熬出的黑眼圈连成了一片,那张原本白净的面孔完全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好不失意颓废。 二位贵人前来,似是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看起来也并不意外,只是态度比起上次更加恭顺小心,言辞之间格外小心翼翼,半垂的眼睛几乎没有抬起来过。 靖王见他这副模样,将原来的三四分怀疑足足翻了一倍!他找机会在温老太妃耳畔低语道:“祖母,我怎么看着他这么心虚呢?难道,真是他下的手?” 温老太妃示意他先静观其变,向着何世杰道:“何秀才,还请节哀顺变!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可是为了我兄长身亡之事?” 靖王接口道:“没错,本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你大哥的案子!” 何世杰强打起精神,点头道:“二位贵人大驾光临,学生惶恐万分!只不过,上次老太妃不是已经断定了家父乃是意外身亡吗?学生事后细细想过,果真正是如此!如今我兄长出了同样的意外,便不敢再打扰二位,怎么二位反倒不请自来了呢?” “怎么了?何秀才,看样子你不大欢迎我们嘛!”靖王冷笑了一声,道:“本王在大理寺办差,自然有监察各地命案之责!如今你家连发两桩命案,难道都是巧合意外不成?就算你不报官,可人命关天!本王要查,你也得伺候着!”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颇有一番迫人的气势,这段时间他虽然惯常在祖母膝下膝下卖乖,但往日里他去哪里说话不是如此硬气?如今见那何世杰有推脱之色,他不由自主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王霸之气! 何世杰闻言一个哆嗦,连连拱手作揖,将脑袋埋得更低,口中不停道:“还望王爷赎罪,学生绝非此意!二位贵人请进,要问什么还请随意,这堂中众人皆是证人。” 这灵堂之中并排摆了两具棺椁,显得格外逼仄起来,厅中之人比之前也少了许多,只有何大媳妇与她五岁的小儿,还有那何家小妹何世秀。 那何大的媳妇满脸枯槁之色,仿佛因丧夫伤了心神,显得木木讷讷,见了温老太妃与靖王,也只敢行礼,不敢多说一句话。 何世秀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跟着大嫂行过礼后就躲在了她身后,低着头不停抽泣。 温老太妃见状,难免生出一些恻隐之心,她没有着急问话,先是温言细语地安慰了一番,又令承影拿了个荷包给了何大媳妇。 何大媳妇虽然心如死灰,但瞧瞧一脸惊慌依偎着自己的小儿与小姑子,她依然强打起了精神来。握住手中绣工精致的荷包,想到那里面沉甸甸的金锞子,她甚至用力挤了个笑脸出来:“老太妃,您有何吩咐,民妇这就去办。” 温老太妃见她收起了悲色,多了些生机,才轻声道:“你不要怕,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令夫身亡之事,你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和我们说说吧!” 见这位老太妃一脸的悲天悯人,竟是为了自己亡夫而来,何大媳妇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哽咽着诉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日老太妃与靖王走后,到了夜间,何世俊就让帮工们都回了家去,除了何家人,便只剩了看门的王叔与做饭的王婶两个老仆。 此地有为新丧亲人守灵三天的习俗,这守灵要守上通宵,看护灵前的香烛不灭。但整夜整夜不睡觉,这任谁也捱不住啊!所以,通常亲人们就会排了班次,今天你守一夜,明天他守一夜。 话说老太妃与靖王避雨那天,正是第三日,头一晚是何大值夜,第二晚是何二值夜,到了第三天,便是全家一起守在了老爷子的灵前。 说来也是奇怪,民间速来有“回魂夜”的传说,便是说死去之人在一定时日内会重回家中,看望亲人。这个日子,有说三天的,有说七天的,各地略有不同。而此地风俗,正是三天。 因为当天夜里,何世俊打发走了帮工,这灵堂上就只剩了他们一家亲人。 亥初之时,何世俊便叫走了何世杰,兄弟二人一起去了老爷子的屋里,说了足有一个时辰的话,直到亥末他们二人才双双归来。 而那个时候,兄弟二人已是摒弃前嫌和好如初的样子,只是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仿佛惴惴不安一般。 到了第二日,因前晚大家守夜熬得疲惫不堪,早上就都回屋休息了一会儿,然而,等众人醒来用午饭时,却发现何老大不见了! 何大媳妇这才隐隐记起,仿佛早上有人来寻何老大,他便匆匆出了门去,可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听清楚究竟是何人寻他。 原本他们这日请了高僧来做法事为亡父超度,可何家老大不露面,一应琐事都要何世杰来照应,他一个不通庶务的书生,哪里会支应这个?他们家又没有什么正经长辈在,还是王叔仗着年长见识广,帮着照应了一下,最后勉强做完了法事,送走了高僧,他还忍不住埋怨了兄长几句。 谁知道,何大这一走,却是直到晚间都没有回来!此时,他们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此时,何世杰突然想到了自家酒坊,连忙掌了灯,和众人一起去了酒坊查看,结果真的在那酒池之中发现了何世俊的尸体! 听到这里,温老太妃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她转头看向何世杰,问道:“何秀才,你们去酒坊察看时,酒坊门上可是上了锁的?若是上了锁,你们便是拿了钥匙开的门?那岂不是说,那开门的钥匙一直在外面,谁都可以拿到?若是没有上锁,那酒坊便是谁都可以出入的咯?” 何世杰连忙回话道:“回老太妃的话,家父故去后,长兄便把他身上的钥匙拿给了我。当日,那酒坊门上的确上了锁,可那钥匙却不是任谁都能拿到的!它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说完,仿佛又怕老太妃误会,他连忙又道:“可是,当日我一直在张罗着为亡父做法事,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大家都看着呢!” 温老太妃点了点头,伸手虚按了两下,道:“何秀才莫急,既然要查探此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问过了事情经过,温老太妃与靖王又去酒坊内探查了一番,却是与之前多了些新的发现。 重新回到了灵堂之内,温老太妃看了看那并排的两具棺椁,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醇王案了结之后,王四喜就回了家乡,要是她在此地,想必单靠验尸就能发现一些线索。 不过话说回来,以此时的仵作技术,恐怕也很难分清淹死造成的窒息与二氧化碳中毒造成缺氧窒息有什么区别吧? 事情在此处又陷入了僵局,看似同样的“密室死亡”,这难道真的又是一场意外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1 23:39:56~2020-03-03 22: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36038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狐假虎威 听完事情经过,温老太妃朝何世杰道:“何秀才, 我记得之前你说过有人想买你家的酒坊, 那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是谁吗?” 何世杰闻言身子一僵, 眼神游移开来, 慌乱地连连摆手道:“没有,那是我误会了!兄长已经给我说清楚了, 那原是正常的一笔买卖,没什么人要买我家酒坊!” 见状,温老太妃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个何家老二的表现太古怪了,他如此惊慌失措,究竟是在恐惧什么呢? 靖王看着这一屋子的孤儿寡母, 感觉颇不自在,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出声问道:“那个看门的老王在哪儿呢?何世俊即是被人叫走的, 他肯定知道来者何人, 叫他过来回话!” “小人在此!”老王连忙从众人后面走上前来,他跪在地上给靖王磕了头,才站起身来, 垂手立定。 看他花白的头发, 许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非常高大,且十分壮实,只是垂着头看不大清面目, 只是隐隐能看出突出的眉骨、鼻梁,和一脸的络腮胡子。 “你来说说,当日究竟是谁叫走了何世俊?可曾留下了名号?”靖王指着他问道。 “这,……”老王一阵犹豫,半晌才道:“禀告王爷,小人忘记了……” “忘记了?”靖王闻言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追问道:“你一个看门的,怎么会连访客是谁都记不住?那好,名字你忘记了,那人长什么样子你总不会也忘了吧?说说看,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圆脸长脸,眼大眼小?” 靖王这一连串诘问咄咄逼人,把那老王急的是面红耳赤,支吾了半晌才猛的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请王爷恕罪!小人不敢欺瞒!当日,当日根本就没人来寻过大爷,小人根本没见到大爷出门啊!”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何大嫂,难道,是她在撒谎吗? 何大嫂也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道:“民妇当时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得也不大清楚。只听到他出去了,便以为有人来寻他!断不是要有意隐瞒,还请王爷明鉴!” 靖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挥挥手道:“罢了,谅你也不敢欺瞒本王!” 温老太妃看了看众人,却是缓步走到了那两具棺椁之前,重新将这灵堂之内打量了一番,这何家也算是富裕人家,丧事办的十分体面,堂上摆了纸扎的五牲、房舍、纸人、金羊座,又探头向那棺椁内张望起来。 瞧见她的举动,靖王连忙上前道:“祖母,不然就让那府衙里来人验尸吧!可千万别冲撞了您老人家!” “没事!我只是随便看看!你问完话了吗?”温老太妃道。 靖王挠挠头,问是问过了,但他目前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依然是在原地打转,只得回道:“问完了。” 看着何家人那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温老太妃朝他道:“那今日,咱们就先打道回府吧!” 刚坐到了马车之中,温老太妃便对湛卢点头道:“恐怕今日又要依仗你了!” 湛卢忙道:“不敢当,有事敬请老太妃吩咐!” 听到自己又有任务,她也打起了精神来,只听温老太妃道:“你轻功好,就藏在这酒坊之内,盯着这何家人!我们就在附近,只要你见那何世杰出门,就跟上前去,如果见他与什么人相见,便发出信号来,我们自会前来相见!” 湛卢领命而去,靖王在一旁奇道:“祖母,您看出什么来了?难道那何二跟外面的人有所勾结不成?” 温老太妃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道:“那何家人的话,你相信吗?” 靖王道:“看他们那模样,着实都吓得不轻,应该说的是实话吧?” 温老太妃笑道:“这就唬住你了?今日见你找那个看门的老王问话,我还以为你长进了不少呢!你没发现这一家子人的话全是自相矛盾吗? 做法事的僧人到来,需要何大出面时,他们怎么当时不去寻他?就算何大嫂说他出了门!那老王来帮忙时,难道就没有告诉何世杰,何大并未出门吗?怎么直到晚间才开始寻人? 就算假设那老王没有说话,大家都当何大是出门去了,那么,何大既是出门不归,为何晚上不见他回来,何世杰不说出门去寻找,反而就在自家酒坊中寻找?” 靖王一听就觉得思路清晰起来:“没错!这家人果然有问题!” 温老太妃见他会意,便继续道:“其实也不难解释,因为何世杰知道何大出了门,也知道他会再次回来酒坊。而何大媳妇迷糊中听见来找何大的不是别人,应该就是那何世杰!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老王反而会说出何大不曾出门的话来!” “真是奇怪!既然他知道了何大的行踪,为何偏要故意隐瞒呢?难道他就是真凶?对了,他身上有钥匙,自然可以随意出入酒坊!就算后来和众人在一起,那么之前他们各自回房休息时,也没人能看着他呀!他完全可以趁众人休息之时去杀了人,然后再回来假装不知!没错,何大嫂不是说,他还抱怨了几句说不知兄长去哪儿了的话?这不正是欲盖弥彰吗?” 说到这儿,靖王怒发冲冠,立刻道:“好个何世杰!祖母,咱们这就去拿了他吧!” “稍安勿躁!咱们先回府去,那何世杰即便行动,应该也会等到夜半无人之时,我还等着赤霄给我打听的消息呢!假如真是如我所想,那么,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温老太妃叹了一句,眉宇间多了一分抑郁之色。 温老太妃回到了府中,见赤霄已经回来,便知道托她所查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将卷宗打开一看,心中一时感慨不已! 她伸手摸摸自己这张老脸,心中一哂:自己这次回来,可是被打了好几次脸了!却不知道,那何世杰是否会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即刻行动呢? 另一边,湛卢得了令,立刻抖擞精神,心道:这回自己定要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再不能辜负老太妃的信任! 以她这轻功,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是再简单不过,果然如温老太妃所料,刚过了子时,何世杰便借口要回去休息,只留了大嫂小妹守在灵堂,自己却悄悄通过那酒坊中溜出了门去! 而他没有发觉的是,身后不知何时悄悄缀上了一道身影…… 看看天色,稍稍用了些饭食,温老太妃便轻车简从,只和靖王并三两个护卫要出门。 承影想着之前老太妃遇险之事,本还想劝她多带几个护卫,却被温老太妃一句话打发了:“此处可是我盛王府封地,又不是去什么危险之地,你就把心放回去吧!” 承影只得忧心忡忡看她上了马车,心道:“也不知陛下所说的那新‘纯钧’何时能来,老太妃近日越发喜欢看热闹,整日里真让人提心吊胆的!” 到了路上,靖王便道:“祖母,您又猜到了一切是不是?快给我说说吧!我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何世杰搞的花样!人家戏文里也唱了:‘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莫不是因他兄长揍了他一顿,他就起了歹念?害死了他兄长?” 温老太妃无奈地摇摇头:“孙儿,听祖母一句劝,就你这脑子,咱就少听些戏文吧!” 不过,长路漫漫,她也的确想把此事总结一下,同时,也是提醒自己不要自满,毕竟,在此事之中,她可是被打了几次脸了! 于是,她便开口徐徐道:“我先来问你,咱们今日又去了那何家一回,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见靖王一脸不解,温老太妃循循善诱道:“你想呀!咱们前些天,是为了什么去的那何家呢?” “自然是为了避雨呀!” 温老太妃点头道:“没错,是为了避雨,可是,咱们今日再去何家,你发现没有?那何家附近可是有着好几户人家!而且,不过三里地外就有座山神庙!” “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啊!”靖王恍然大悟道,接着,他又不解道:“可这跟那何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老太妃笑着摇头:“当然有关系!比如,为何那何家人要如此惧怕我们,又为何不敢对我们说实话?自然是因为,我们盛王府在外凶名赫赫啊!” “啊?”靖王吃惊地看着祖母。 “呵呵,”温老太妃冷笑道:“我却是看走了眼,我还道那个石大命行事低调,十分谨慎。却万万没想到,他打着我的旗号,在此地混得比知府还嚣张,往日那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全是在我面前装样子!这就是为何周围有不少歇脚的地方,他却刻意引我们去那何家!因为,他这是狐假虎威,要借着咱们的势,去唬一唬那何家人啊!” “这是为何啊?难道,他与那何家有仇?”靖王不解道。 温老太妃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有仇,而是贪念!他啊,是看上了这何家的‘宝贝’!” “何家能有什么宝贝?这个石大命,眼皮子可真是够浅的!”靖王嗤笑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再怎么不济,那石大命也是王府的管家,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乡下的小富户家里,又有什么值得他不择手段的“宝贝”呢?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身世 温老太妃笑道:“如果那何家当真是个小富户,纵然家中小有资财, 也未必有什么能让人看得上眼的宝物, 可倘若, 他们家是王族呢?” “什么王族?咱们家哪儿来的这么一门亲呀?”靖王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何世俊那副带有异域特色的长相, 恍然大悟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祖上是西域小国的王族?” “没错,”温老太妃点点头道:“昭武九姓之一便有何姓,西域何国之人入中原后便以国为姓,改姓了‘何’。而在那灵堂之上,我刚巧看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金纸扎的金羊座!” 她在回顾了温老太妃的记忆后发现, 此地历史, 在宋代以前与温老太妃前世基本重合, 周围分布的国家也大致相同。 而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 旧居昭武城, 后因被匈奴所破,向西迁徙,分为了康国、安国、石国、米国、何国等十几个小国, 这些小国的王族皆姓昭武, 又被称为“粟特人”。后来,诸国逐步消亡,其国人流入中原后,便以国为姓。而这何家人, 便是如此。 “金羊座?那灵堂上纸扎的东西还挺多,我也没注意,这又有什么说法?”靖王问道。 “关于何国,史书中记载不多。但是有一点却是有典可查,跟我们中原王朝的皇帝坐‘龙椅’不同,他们的王座却是金羊座!所以,一个何姓胡人后裔,又特意烧了这代表王座的金羊座给他父亲,这代表着什么,不就呼之欲出了吗?”温老太妃笑道。 “虽然在此地居住已久,已被中原同化,可他们还是心念故国啊!”靖王点评了一句。 “他们是否心念故国倒也未尝可知!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明,那何家的确会有能让人眼馋的宝物罢了!”温老太妃继续道:“其实,即便不知他们家的来历,细想来,这何家行事也颇有古怪——比如说,他们家这酒坊所筑的高墙!寻常人家谁会把墙筑得那样高?酒坊里的酒再金贵,难道还怕贼人翻墙去偷不成?” “嘿嘿,祖母,这贼人若是翻墙只为偷酒,那么大的酒缸,怕是连湛卢姐姐都难扛得动啊!”靖王说着就嘿嘿笑出了声,显然是想到了那副滑稽的画面。 “没错,那酒坊防范如此严密,难道是怕自家的独门酿酒法子被人学了去吗?可细想一下,要防这酿酒的工艺被盗,最该防的,可不该是人吗?可他们家里的工人虽然不多,却没有一个签了卖身契,只是学徒和长工!这说明什么?他们根本不怕那些帮工学走了手艺另立门户!他们防的呀,是知根知底的盗宝贼罢了!” “祖母,您越说我越好奇了,你快说说看,这何家到底藏了什么宝物啊?”靖王连声发问道。 温老太妃笑道:“这个嘛!容我先卖个关子,那宝物究竟是什么,到底藏在何处,恐怕这何家人的祖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能好好传下话来!如今,还是要先让那何世杰打消了对我们的戒心,我才好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然后就能亲自验证一番了!” 靖王摸了摸下巴,撇嘴道:“怎么咱们还要取信于那个何世杰?我还疑心他就是那罪魁祸首呢!” 闻言,温老太妃却是但笑不语,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说话间,一座小山就出现在了一行人面前,这山起伏不大,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丘陵来得贴切,只见那山顶立着一座不大的庙宇——正是之前温老太妃所说的那个山神庙。 “好了,咱们就先到那儿等着吧!”温老太妃朝那山神庙摇摇一指,马车就朝那里奔去。 这山神庙应是新修缮过,虽是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山神”与“土地”类似,大多都是野庙淫祀,所祭拜的也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正神,常是一些当地传说中的精怪之类。眼前这神座之上,那位山神就长了个黄发绿眼满面白毛的非人模样。 靖王少在民间游历,见着这般模样的“山神”也是饶有兴趣,不由道:“这山神怎么长得这样吓人?我看这倒是像个妖怪!” 温老太妃肃色道:“千万莫要信口雌黄!你瞧瞧这庙打扫得如此干净,又是新修葺的,可见本地人心存敬畏,说不定这就是个有道行颇灵验的仙家,小心得罪了他,万一他真显了灵,啧啧……” 听温老太妃说得煞有介事,靖王心肝一颤,连忙举手朝上拜了两拜,口中道:“老神仙莫怪,是本王有口无心!还请您老人家莫要见怪!” 见状,温老太妃心中暗笑,这熊孩子常常如此口无遮拦,她也该找机会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人道:“老太妃,听见了湛卢传来的暗号,目标已经出门了!” 温老太妃立刻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跟上去吧!” ………… 今夜虽是细细的下弦弯月,但月光皎洁遍洒大地。走在野外,耳边不时传来尖利的怪鸟鸣叫,何世杰不免心怀忐忑,可依然步伐坚定地朝约定的地方走去。 话说,他以前只知道自家祖上是从西域而来的粟特人,却从未想到自家还有王族血脉,直到父亲身亡,兄长才不得不和他透露了真相。同时,也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秘密——之前有故国之人前来相认,并告诉了他们:何国王族中传承下来一件秘宝,根据他多年的追查,那秘宝就在他们家中,倘若他们肯拿出秘宝,对方愿以万两黄金相求! 何世杰身为读书人,哪怕自命清高,可听到万金之巨,依然不免心动神摇,可他们家祖上虽然曾经称王,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倘若何家有宝的秘密被人知晓,恐怕正如小儿抱金砖过闹市,立时就要招来杀身之祸,甚至家破人亡也未可知! 偏偏先有那位嚣张跋扈的盛王府石管家登门求酒,后有盛王老太妃上门避雨,对方究竟有何企图简直昭然若揭! 于是,二人议定,让兄长趁第二日高僧来做法事之时,避开众人耳目去酒坊内寻找宝物,而他则替兄长打掩护,假装对方已经外出,引开众人视线。 却不料,兄长却同父亲一样意外身亡,令他不禁怀疑——难道是先祖见他们想要出卖传家之宝,才会降下惩罚吗?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只听兄长说起家中有秘宝之事,还未曾得知那秘宝究竟是何物,细节如何,对方便已经罹难。 他正一筹莫展,二位贵人又再次登门,那位靖王殿下更是一副立刻就想将他送入大牢的模样。如今,他真是骑虎难下,无论是换那万两黄金,还是献宝求生,也都要他先找到那个宝贝才行啊!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时,正好又收到了故国之人的密信,信中言称,对方已经知道了何家之事,所以要与他面谈。 见信之后,他心中有了计较,这个故国之人肯定知道秘宝的详情,何不向对方问清那秘宝的具体模样,他不就能早日寻到宝物了吗? 他越想越心急,不由加快了步伐,突然,他耳边出现了一阵风声,一个高大的阴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掩住了月光…… “住手!”随着一声娇喝,那黑影被踢得一个踉跄,接着,又有几个身影从四周冲出,上前一起制服了他! 何世杰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吓得倒退了两步,直到看清了来者何人,才哆嗦着朝他们行礼道:“盛王老太妃,靖王,学生给二位请安了!” 说完,他又借着月光,看向那被制服的黑影,月色下,他不由得惊呼出声:“王叔!怎么是你?” 温老太妃见他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摆手道:“何秀才,莫要惊慌!我们可不是贪图你家的宝物,而是帮你抓‘家贼’来了!” 听到“宝物”二字,何世杰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他们果然知道了!又想到那盛王府的老管事石大命,亦是昭武九姓之一,恐怕他从不知何处听说了风声,向自家主子告了密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他哭丧着脸,连连拱手道:“老太妃明鉴,学生不敢欺瞒,学生祖传的那件‘宝物’至今都没能找到!家父、兄长更是皆因寻此宝而丧命!若是学生侥幸能够找到‘宝物’,定然为二位献上!” 见他这副模样,温老太妃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道,好人难当啊! 靖王却不管这个,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起来:“呸!我们是什么人物,怎会贪你家的东西?说是宝物,恐怕只是你家祖上没见识,把个破烂当宝贝罢了!真是蠢货一个!一家子都是蠢货!” 何世杰被劈头盖脸一通骂,反倒冷静了下来,再偷眼看看被按在地上面目狰狞的王叔,心里琢磨了一下,这才反问道:“您说帮学生抓‘家贼’,莫非是说,王叔?” 第60章 第六十章 宝物何在 突然被人按倒在地,老王下意识地一阵挣扎, 但他再怎么身强体壮, 怎么比得过武艺精湛的王府护卫呢?待听到来人的对话, 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连忙收敛动作,高声喊起冤来:“老太妃, 小的冤枉啊!小的是看二爷夜半出门,不放心才跟上来看看的!小的没有歹意啊!” 湛卢冷笑一声,从旁边地上捡起了一柄匕首,递到了温老太妃面前:“老太妃,您请看!” 见到那匕首,老王也急了, 无意中就喊出了心里话:“我那只是吓唬他用的, 不是想杀……” 话刚说到一半, 就有护卫用块破布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巴! 温老太妃看了一眼那匕首, 摇头笑道:“瞧瞧, 好一个忠心为主的义仆啊!” 何世杰见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汗如雨下。连忙伏倒在地, 先是叩谢了温老太妃的救命之恩, 又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都交代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一番表白,温老太妃却是看向了何世杰:“何秀才,我猜你心中还有诸多疑问,包括你家那遍寻不着的宝物。今日已经夜深, 你家中只剩了幼童妇孺,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等我明日登门,再将你心中的疑惑全部解开吧!” 说完,她便令人带着面如死灰的老王,一起回了府城。 回程路上,靖王不禁叹道:“哎呀!祖母,这世间的忠仆难得,倒是这恶仆层出不穷,这先有老石,后有老王!可是,您是怎么看出那老王不是好人的?瞧他之前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凶徒啊!” 温老太妃道:“最开始让那老王暴露的,其实就是那酒坊之中,那扇运货的后门前青石板路上留下的泥脚印! 何家酒坊既已停工,那运货的后门前为何会有泥脚印呢?这说明在那天的大雨之后,依然有人从此地经过! 这一点会被何世杰下意识地忽略掉,是因为他与何大商量好,何大假意出门后,会由此处再进入酒坊。而何世杰则会从酒坊内将后门打开,让他进入。所以,他下意识地认为那些脚印是兄长所留。 但如果观察那些泥脚印,会发现那脚印比何世俊的脚要长上一些,该是身材更为高大的人所留。而当日留在何家的人中,也只有那个身材高大的老王才有那样尺寸的大脚!这便是疑点之一。 我猜想,当日何世俊与何世杰的密谈被老王无意中听到,他见财起意,又听说了第二日何大会偷偷去酒坊寻宝。 于是,在第二天,等何世俊出门后,他就抢先藏在了后门外面,等到何世杰去掉门闩离去之后,他抢先一步进入了酒坊之中! 他本想抢先找到那个宝贝,但何家人自己都找不到的宝物,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找到?正在他找寻之时,那何世俊也进入了酒坊之中。 至于他与何世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就要听他自己的交代了。 第二个疑点,便是老王矢口否认了何世俊出门之事。他怕你继续追问下,暴露出自己知道对方从后门进入酒坊之事,索性他便说出了何世俊没有出门的话来。这样一来,何世俊的尸体出现在酒坊内变得顺理成章。而需要解释的人,就变成了何世杰与何大嫂。 可他没有想到,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就这样轻轻放下。 但你把他叫出来问话就已经打草惊蛇,他唯恐夜长梦多,干脆就骗了何世杰出来,想要威逼其带他寻找宝物。倘若不是我们及时出现,恐怕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何秀才,也只能任其摆布了!” “这背主的贼子!真是可恶!”听到这儿,靖王怒斥了一声,转而又问道:“祖母,咱们明天就要去那何家寻宝了吗?这粟特人在唐宋之时就擅长经商之道,出了不少的巨富大贾,他们的至宝,总也要是什么一寸大的夜明珠、拳头大的红宝石之类的吧?想来得是宫中也难得一见的珍品!所以,那宝物到底是个什么啊?” 听到这儿,温老太妃轻轻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你猜?” ………… 翌日,温老太妃等人第三次到了这何家酒坊,何世杰两眼之中多了不少红血丝,精神却是格外亢奋,许是因为昨天的坦诚相告,再见到温老太妃与靖王之时,他也淡定了许多,少了几分诚惶诚恐。 温老太妃见了他,便开门见山道:“何秀才,坦白说,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帮你找出你家那祖传的宝物!” “多谢老太妃!老太妃大恩大德,学生铭刻五内!”何秀才先是恭恭敬敬致了谢,继续道:“因家祖逝世之时中了风,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是以家父虽知家中有宝,却不知其所在。所以,数十年来,守着这家小作坊,虽然生意不错,却不敢轻易扩张,唯恐扩建之时出了岔子,走失了宝物。学生也是听了长兄述说原由,才解了心中多年来的疑惑。” 说到这儿,他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可家父也好、长兄也罢,最终都没有找到那宝物,请问老太妃如何能得知这宝物所在啊?” 温老太妃却笑道:“等寻了那宝物出来,我再与你分说吧!” “对对对,这是自然!这边请!”何世杰连忙伸手相让,将他们请入了那后院的高墙之前,他正要掏钥匙,温老太妃却摆手道:“不必了!” 说罢,她摆手招过了身后跟着的湛卢,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见湛卢点头应了声是,接着,她一个旱地拔葱,提气跃起,在那墙面上用脚轻轻一点借力,便飞身跃上了那巍巍高墙! 她这手“纵云梯”使得实在漂亮,众人不由得眼神一亮,皆是低声叫好。但叫好之后,何世杰却是暗自纳闷,有了钥匙开门,还翻什么墙啊? 湛卢跃到了那高墙之上,身姿轻盈如柳絮飞花,她低下头来,不多时就沿着那围墙走出了几十步去,虽然她行动间如蜻蜓点水,但下面的人却是看得提心吊胆,不由得为她捏起了一把汗来——那高墙足有一丈七八,人在上面行走看着有些惊心! 所幸,不多时,湛卢就有所发现,她蹲下了身去,小心翼翼地鼓捣了半天,终于从那墙瓦上取下了一件物什,揣着那物,她一个纵身,径直从高墙之上飘然而落! 此时,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见湛卢径直走到了温老太妃面前,双手递上此物,笑道:“不负所托!” 温老太妃道了声谢,双手接了过来,却见那东西有手掌大小,好像陶片又像石头,一半是红色一半却是青色,两种颜色浑然一体,绝非人工雕琢。 细细鉴赏了一番,她瞧见一旁看得眼冒精光又强自按捺的何世杰,笑着将其递了过去:“喏!这就是你家祖传的宝物,如今物归原主了!” 何世杰一愣,激动得面红耳赤,想到父兄皆因此物而亡,一时又情绪低落,刚刚将它拿到手上,却见一双大手横插过来,一把拿走了那件宝物。 靖王拿着那“石片”瞧了两眼,见何世杰抬头愣愣的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才不屑地嗤笑两声,将那宝物递了过去:“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个呀?本王才不稀罕呢!也值得你们怕成那个样子,好像谁会抢了你一般!” 郑重收起了宝物,何世杰这才彻底相信,二位贵人当真不打算贪图他这宝贝!他在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外,又不免暗道,莫非,这二位贵人没有看出这宝物的来历,所以,才会如此无动于衷吗? 这时,温老太妃却是悠悠开了口:“此宝名为‘宝母’,唐朝皇甫氏所著的《原化记》中曾有记载。 说唐朝安史之乱被平定以后,有个人称魏生的读书人。 原本魏生小时候家中颇有资财,但家道中落后就下了江南,后来在他回乡路上,他离船登岸,在河滩上望见有热气升腾,十分奇异,于是在乱石之间发现了一块奇石。那石片状如瓮片,有手掌大小,颜色半青半赤。他就把它捡了回来,扔到书箱里。 等他回家乡一看,家中资财荡尽,便只好租借一处房子住下来。这里的市场店铺之中有许多胡人商客。旧相识可怜他,都分一些吃穿的东西给他。而他家的转机,是借着一次胡人客商的“宝会”发生的。 按照胡人的习俗,每年都有一次与乡人相聚的大会。会上,每个人都要展示自己的宝物。宝物多的人就戴着帽子坐在上首,其余的依次排列。今年的宝会他们也邀请了魏生参加,其实是让他去参观一下,开开眼界。 魏生想到自己捡来的那块石片,就把它揣到怀里。到会之后,他也不敢说他带来宝物了,自觉地坐到了最末席。 酒饭之后,胡人们开始展示宝贝。 坐在最上座的胡人先拿出了四颗明珠,每一颗都有径寸之大。在场的胡人全都站起来,一齐向首席胡人稽首礼拜。其余依次展示出来的,或者三枚,或者两枚,全是珍宝。 轮到最后的魏生,胡人们全都笑了,和他开玩笑道:‘您也有宝贝吗?’ 魏生半真半假地说:‘有!’于是就把那个石片拿了出来展示。 没想到,那三十位胡人全都站起来,把他推到首席上去,一齐下拜。他以为自己被捉弄了,很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胡人们是诚心诚意的,这才感到惊奇万分。 那些老一点的胡人见到此石,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泪。于是众胡人就和魏生商量,要买这件宝贝,让他随便要价。他也就没客气,要一百万。 众胡人责怒道:‘为什么要侮辱我们的宝贝呢?’ 于是再加价,一直加到一千万才算完。 他悄悄问一个胡人这宝贝叫什么名字。胡人说:‘这是我们国家的国宝,我们的国王下令寻找它,说,能找到此宝的人拜为国相。这次我们回去,都能得到重赏,何止几百万啊!’ 他又问这宝物有什么用呢?胡人说:‘这是宝母啊!每月的十五日,国王亲自来到海岸,把此宝放到一个事先设好的祭坛上祭奠,到了晚上,各种珍珠宝贝就会自动聚拢而来。所以叫做‘宝母’。’ 这个魏生啊,就这样又重新发达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周围鸦雀无声,只有何世杰脸上一热,再次向着温老太妃诚心诚意地跪拜了下来。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噩耗传来 见何世杰突然又行如此大礼,温老太妃心中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便抬手笑道:“快起来吧!不是早就谢过了, 怎么又行这样的大礼?” 何世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初时获得家传至宝的激动兴奋渐渐散去,他又想了一想, 突然将那宝母重新从怀里掏了出来,双手举起向着温老太妃呈上,口中喊道:“学生愿将此宝献于盛王老太妃!”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还真当我们贪你这个宝贝呀?”靖王见状,不满地开口道。 温老太妃却是明白了他的苦心——如今秘宝现世,哪怕自己已经表明了了态度,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况且, 财帛动人心, 连家中的老奴都能被金子晃花了眼, 更何况无关人等呢?他这是担忧再引来旁人的觊觎, 真的害何家家破人亡啊! 温老太妃虽然理解他的心情, 但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收下此宝,一是因为她真没有那么贪心,见到宝贝就一定要据为己有, 二来呢, 既然自己早已表明了不会贪图对方的传家宝,当然不会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脸! 听到靖王接话,她便也顺势道:“没错, 这‘宝母’既是你家的传家之宝,那你就好好收着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有人想要以万金求购吗?那你就卖给他好了!” 何世杰此时进退维谷,心中暗恼自己昨夜一时心急,竟然把所有事情都全盘托出了!他支支吾吾道:“这个嘛,一来学生只是听家兄提起那求购之人,但那人行事诡秘藏头露尾的,学生并未见过此人,又不曾与他达成交易。二来呢,学生私以为,这等价值连城的巨宝,断不该明珠暗投,也不是随便何人就能拥有的,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室才配得此秘宝!此乃学生的一片赤子之心,绝不是要老太妃食言!还望老太妃体谅!” 见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温老太妃心道,也是,万两黄金也比不过自己的小命重要啊,他那个传说中的同族也未必就是靠谱的,万一跟那个老王是一般货色,见财起意又害了这何秀才,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温老太妃想了想,便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忠心,那我就替你将此宝献于皇帝吧!放心,皇帝一向仁慈宽厚,必会重重赏你的!” 闻言,何世杰喜形于色,连忙又是磕头又是道谢,接着,竟是毫不留恋地把自己手中的宝母递到了温老太妃手中。这一刻,他心中的忐忑不安终于归于平静,这一场豪赌,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想必无论如何,那赌注应该都不会再是自己的小命了! ………… 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因为一大早就起床赶来何家酒坊,温老太妃不免有些困倦,忍不住捂住了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靖王见状,立刻狗腿地递上前一个靠枕,笑眯眯道:“祖母,您快靠着歇歇!” 温老太妃依在柔软的靠垫上,笑道:“怎么着?你又想问什么?” 靖王伸手给她捶着肩膀,一边满脸好奇地问道:“祖母,那个宝母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它真能吸引来众宝?他们何家几十年都没找到的宝物,您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 “所谓小说家言,自然不能尽数相信,不过,我猜这宝物肯定也有不凡之处!” “哦?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瞧着那就是个有些奇怪的石片而已啊!”靖王不解道。 “这就要说到我怎么发现它的了!”温老太妃扭了扭老腰,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继续道:“你忘了咱们第一次去那何家是干嘛的了?避雨呀!所以,我就跟那书中的魏生一样,看到了在那高墙之上,有异常的热气升腾,只是没有书中所说那么夸张而已。 然后,那高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再仔细一看,这高墙之上所盖的瓦片,颜色也十分奇异,若是在墙外看去,皆是一色的绿瓦,可从墙内往外看去,又是一色的红瓦。要说这院墙上的瓦檐,其实无论红瓦绿瓦,都很平常,但一道墙上特意做出两种颜色,就有些刻意了。但那高墙耸立,寻常人一眼望去,只会觉得那院墙格外高大,倒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更何况,即使感觉怪异,可能也只会觉得他们是异域之人,所以审美特别而已! 所以,我虽然有了猜想,却不能肯定。而后来,经赤霄调查得知,这家酒坊十几年不扩张,并非是因为他们经营不善生意不好,而是刻意维持的结果。 你想想看,倘若这宝物真的藏在那酒坊内,无论酒池也好,地下也罢,扩张酒坊只是扩大酒坊范围而已,又与宝物何干呢?那么,他们家祖上留下话来不让扩张酒坊,保的自然不是那块地,而是那圈但凡酒坊扩张,必然会被拆掉的高墙了!” “原来如此!哎呀,他们这招障眼法使得真是漂亮!一般人哪能猜到那墙上才是藏宝之地呢?谁看到高墙,大概都只想要翻进去吧!而寻常人,连上去看看的本事都没有呢!他们当然也不怕会有外人来酒坊做工!”靖王连连附和。 接着,他又谄笑道:“祖母,您都说了那宝母与书中所载一样会升腾热气,那说不定它还真能吸引宝贝呢!照我说,祖母您也先别着急把这宝贝给皇兄送回去,要不咱们把它放海边试试能不能招宝行不行?听着还怪好玩儿的!” “怎么?你还真当这宝贝是活的?能招来宝贝啊?”温老太妃笑道:“那万一招来了别的珍宝,你说这被招来的宝贝算谁的呀!是不是还得归你皇兄啊?” “这怎么能归皇兄呢!这应该归咱们呀!”闻言,靖王一下子就急眼了,但看到温老太妃似笑非笑的眼神,连忙又陪笑道:“归您老人家!要是招了宝贝来,都该归您老人家!” 瞧见他的模样,温老太妃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指着他的脑袋道:“瞧瞧你这出息!行了,你也别光指望着那宝母给你招宝贝了,回头去我府里挑几颗大珠子回去吧!算祖母赏你的!” “嘿嘿!谢谢祖母的赏!”靖王立刻乐得眉开眼笑,手下捶得更加起劲儿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待到进了盛王府,温老太妃却发觉这府内气氛十分怪异,似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低头噤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靖王立刻就发现了不对,疑惑地问道,但接着,他就自问自答起来:“哦!我明白了,他们这是见祖母罚了那石大命,将他押去了衙门,人人自危起来了?” “哼哼。”靖王冷哼了两声,低头朝着温老太妃道:“祖母,我瞧着那些缩头缩脑的恐怕都有些问题,此事还要详查!千万别再让他们污了您老人家的名声!” “放心,此事早就交由承影去办了,若是小事,便按府内的规矩处罚,若是犯了律法,便交与官衙查办。我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温老太妃正说着,却见承影从屋里迎了出来,她这般沉着冷静的人,脸上却满是急色,显见是遇到了极大的难事! 果然,一见到温老太妃,她就快步上前,忍不住开口道:“老太妃!大事不好了!贤妃娘娘她,落了胎了!” 温老太妃闻听此言,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急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快给我细细说来!” “刚刚才收到的消息,具体时间应该是在正月二十那天!当日宫中晚膳过后,贤妃娘娘就觉得身体不适,还见了红,到了半夜里就落下了一个胎儿,是个男婴!陛下盛怒,责令大理寺限期查找凶手,又斥责了太医院,怪他们没有及时调养好娘娘的身体,保住龙胎!”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说走就走 听到这话,温老太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开口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女子怀孕之初, 胎位不稳时, 本就有落胎的危险。若是因为太医院没有发现贤妃的症状, 没有及时调理保胎,最终贤妃流产, 怎么又要大理寺介入调查?倘若这不是自然情况,而有实证说贤妃是被奸人所害,那皇帝为何又去斥责太医院?” 她边说边摇起了头来,嘴里没说,心中却暗忖,皇帝这倒像是急了眼了!不管贤妃到底是否真是被人所害, 皇帝都不该如此失态啊!他若要做明君, 这“奖罚分明”便是其中一项, 断不可只凭自己心意行事。 温老太妃的辈分放在这儿呢!她敢这样说话, 旁人却不敢对陛下的旨意置喙, 众人噤若寒蝉,只有靖王近来把自个儿这颗胆养得十分肥硕,又仗着皇兄不在面前, 便顺着话头道:“可不是嘛!祖母您说的对!皇兄他这可算是有点迁怒他人了吧?” 但说完这句话后, 他又把话锋一转:“但是吧!说起来我也能理解皇兄他的这种心情!毕竟嘛,后宫…… ”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胆儿肥得有点过头了,便立刻收住了话头, 只是摇头不语。 温老太妃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他这剩下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兴庆帝姜元辙如今三十有二,虽说已过而立之年,然而,至今为止,他的膝下除了一个位份不高的昭仪所出的一个皇子,再无其他子女。而这位皇子如今也不过才刚刚五岁,在如今这幼童十分容易夭折的年代,说句不好听的,一个五岁幼童,只能堪堪算作半个后嗣! 作为封建社会里一个真·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男人,兴庆帝这传宗接代的压力可真是不小! 但说来也巧,就在出了孝期不到半年,宫内就接连传出了喜讯,先是德嫔李氏把出了喜脉,接着,年近三旬的皇后娘娘庄氏也传出了喜讯。 兴庆帝龙颜大悦,多次称赞德嫔淑慧娴德,福泽深厚,不等孩儿落地,就升了李氏的位份,不但将她升至妃位,还直接将众妃之首的贤妃名号给了她。 可这被寄予了厚望的胎儿,在母亲腹中呆了还不足三个月,就匆匆离开了人世,这让兴庆帝如何能不恼羞成怒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件噩耗,将原本准备在外面潇潇洒洒游历一番的温老太妃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太妃长叹一声,这正是“本想风风火火走天涯,奈何孙媳掉了娃”!想起传说中那黑暗狠毒的宫斗情节,又想到如今还身怀六甲的皇后,她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四处游玩呢?她可是刚给人家亲祖父面前许了愿,要好好襄助一番的啊! 她一拍巴掌,向靖王道:“得了,咱们即刻便启程回京!” 闻听此言,承影立刻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起来,她最是善解人意,早就猜到温老太妃闻听此讯必然要下令立刻回京,索性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老太妃一声令下,便开始操作。 这也正是温老太妃与皇帝大大不同的之处,正所谓“皇帝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掉脑袋”!身为九五至尊,最忌讳的就是让人摸清他的心思,虽然朝堂之中没有一个人不在揣测上意,可同样,也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 但温老太妃却挺喜欢这种被人了解的感觉,这样万事替你着想的妥帖人,实在省了她太多的功夫。 虽然温老太妃想要立刻启程,但还是有些事需要交代一下,她瞧瞧跟着承影出来的赤霄,问道:“之前要你去查的,那个与何家接触过,想万金求宝的粟特人,可有什么消息吗?” 赤霄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说话时就连小酒窝也不见了,她沉声回道:“回老太妃的话,这人就跟凭空出现一般,真真是风过不留痕!若当真如那何世杰所言,此人能够一掷万金求购宝物,就绝对不会是无名无姓之辈!但在我大周,有粟特血脉的大商贾可并无几人,奴婢一一核查,却是将他们的嫌疑尽数排除掉了。或许,那人只是无意之中得知了那宝物的消息,前来欺诈一番的旁门左道罢?” “嗯,嘱咐你的人手看着点那何家,倘若有那人的消息,倒不妨探个究竟!”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她虽然觉得这人来历古怪,但也没有功夫在此地纠缠了。况且,如今那宝物在自己手中,就算那人再出现,也不会再去为难那何家! 什么人能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现代时,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在古代,嗯,也一样!不过,除了有钱有闲,还得多加一样——得有身份。 楚越府的知府刚听说盛王老太妃回了封地的消息,心中暗喜不已,只叹这是老天开了眼,凭空给他掉了个大佛来,可他这还没摸到盛王府的大门呢!却是先收了几个盛王府送来的贼犯,其中一个,还是那盛王府的老管家,人称“石半侯”的石大命! 他能有这个绰号,乃是因为此人行事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盛王府的管家,行事竟是比他这个知府还要威风。所以有人说,楚越府盛王封地之内,他都能算半个侯爵了! 对此人,楚越府知府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看他落难,那免不了幸灾乐祸一番,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免多想了一层——老太妃若是想处置自家的管家,尽可以自行解决。又为何偏偏要将其送往自己这官府之内呢? 虽说律法上严禁私刑,但那也分对什么人啊!更何况,这些身份尊贵之人,最不喜自家隐私被外人所知,所以,多数达官贵人对待自家犯事的下人,多半都会私下处理,哪里会光明正大送入官府呢?难道说,老太妃此举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他正在这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拿这烫手的山芋该怎么办时,却得知盛王老太妃又要回京了!他一边为老太妃出具路引文书,一边暗自郁闷,这佛脚自己还没来得及抱上一抱呢,可就要擦肩而过,再也够不着了! 但好在得了个准信儿,他倒是知道了那送来的几个人该怎么处理——秉公办理即可!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起码不必担心猜错了老太妃的意图,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天江之上,望着那一艘大船破浪而去,一直在岸边目送的楚越府知府叹了口气,再次哀叹一声自己命运不济,便打道回府了。 他这边刚在后衙下了轿,就看到一脸焦急的通判正揣着手等在路边,一看到他,通判立刻上前来拱手行礼道:“府君!大事不好了!盛王老太妃叫人送来的那个害主的老奴,突然暴毙了!” “什么?”知府大吃一惊,旋即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犯了急症?还是说,被人杀害?!” 通判苦着脸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已经叫了仵作前去验尸,想必很快就有结果!可这,无论他的死因是什么,现下咱们该怎么跟盛王老太妃交差呢?” 听到这里,知府反倒松了口气,他叹道:“好在如今老太妃已经回了京城,她老人家想必也是一时兴起,才会惩奸除恶抓了个毛贼!倒也未必非要知道后续,那贼人的口供可曾画押?” 通判连忙道:“他一送来,属下是连夜就审过了的。供词证据一应俱全,全是做实了的!” “那就好!只要案子结了,那便是不负老太妃所托。只是,这人死的蹊跷,倒也不可不查!你还是要尽快将那贼人的死因查出,避免再惹来麻烦!” 通判连忙道:“属下明白!” 这二人在府衙内密谈之时,却不知,就在温老太妃那气派的官船之后,悄悄跟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私船,那船舱之内,一个绿眼白肤的男人正席地而坐。在他身前,几个赤足的胡姬,正跳着妖娆的胡旋舞。 他随着舞曲节拍正轻轻拍着手,口中还跟着哼唱,但眼神却透过这些舞姬,望向了远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故人所在 来楚越府时,温老太妃他们刚解决了火、药失窃案, 虽然案子破的不算完美, 但总归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放松。 但回程路上, 她可就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就连向来性子十分跳脱的靖王, 都老实了不少。 如此赶了两日的路,温老太妃终于发现了这大船之上的气氛不对。这船虽然造得挺大,但舱房再大也面积有限,可能也因为低矮的屋顶本就让人心情压抑,再这样下去,怕是还没入京, 这船上的人都要抑郁上一半。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 就算查明真相, 也无法再挽回那个孩子, 如今倒是应该学会放下才是。岁月送给温老太的礼物之一, 就是让她学会了如何尽快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坏心情,有时候比坏事情本身更容易打倒一个人! 来封地时,为了查案, 他们特意向西绕道去了青淮府, 但此时回京则是越快越好,是以他们计划坐船到蓬州,再从陆上直接回京。 等船到蓬州靠了岸,温老太妃便对靖王道:“我们虽然急着赶路, 但安排车马总还需要些时间,傻待在船上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就近往蓬州城中转上一圈,让大家伙儿也缓缓劲儿歇歇脚。” 闻言,靖王立刻来了精神,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高声道:“知我者,祖母也!哎呀,这几天在船上晃的,我这脚一沾地啊!就跟不倒翁似的,就想往地上栽!若是下了船就上马车,再继续晃上几日,我这全身的骨头怕是都要晃散架了!还是祖母您想的周到,大家松散一下,续续精神也好!” “咦?老太妃,咱们已经到了蓬州了?”湛卢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有点兴奋地问道。 “是呀!怎么?你在蓬州还有什么故旧好友吗?”温老太妃见湛卢难得来了精神,便和气地道:“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你若是想去会会朋友,只管自便就是,反正以你这脚程,方圆百里内半日就能打个来回,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湛卢高兴地拱手行礼道:“多谢老太妃!倒不是什么朋友,而是有一位门中的长辈长居此地,若是途径此地不去拜会,倒是有些失礼了,回头被师父知道,怕是被要怪罪!既然如此,那我去去就回!” 靖王正在一旁伸胳膊蹬腿地活动筋骨,听到湛卢说起她那门中长辈,想起湛卢的出身,立刻凑上前来笑道:“湛卢姐姐,你的门中长辈,想必也是一位武艺高超的武林豪杰吧?不如带上我一起去如何?我也想认识认识这样的大侠呢!” 虽说“侠以武犯禁”,但此时的武林却分了两类,一类自然是绿林草莽,如占山的贼匪,剪径的强人,常做些非法的勾当。另一类却是与朝廷关系紧密。这一类人常常出身名门大派,学得武艺后也是货于帝王家,要么是入了军保家卫国,要么在刑部缉捕盗匪,抑或是如湛卢这般为贵人做了保镖。这二者互相看不过眼,前者笑后者是朝廷鹰犬,后者则骂前者是邪魔外道。 不过,靖王从话本里看到的江湖可没这么现实,他只道江湖路远,有少年红衣白马、醉里挑剑看花,也有佳人柔肠百转、一笑倾尽天下。话说,有哪个少年不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呢? 但是,以靖王这出身、这身手,要想当个浪迹天涯的侠客,这辈子是注定无望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近距离观摩一下梦想中侠客的生活啊! 却不料,湛卢听了此话,却是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靖王殿下,这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那位长辈可不是什么大侠!说起来,他应该算是早就退出江湖了!” 已经退出江湖了?却不料听了这婉拒的话,靖王却更来劲儿了,立刻开始脑补那位长辈因何故退出江湖,是树了一位难以力敌的仇人,为了避祸才不得不退?还是做了什么后悔之事,良心不安,才金盆洗手?又或者,他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身心俱疲,只想归隐山林,了此残生?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样传奇的人物,说不定他的故事,比起那话本里的故事,还要更加有趣咧! “湛卢姐姐,你这是何意啊?难道老前辈退出江湖,江湖就没有他的传说了吗?本王想去拜会他,难道还能图他提携不成?就算他退出江湖,但想必风采依旧,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他的风采,难道不行吗?”靖王振振有辞道。 “啊?”湛卢听着这话越来越不对劲儿,不由皱眉问道:“靖王殿下,您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位长辈吗?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呀?” “当然没搞错!我就想跟着你去,你就说带不带我就完了!” 见靖王执意同行,湛卢也不好强硬拒绝,不然,倒搞的自己那长辈好像见不得人一般。于是,她只得看向了温老太妃:“老太妃,您看呢?” 湛卢那师门中都是什么样的人,温老太妃虽然不可能各个清楚,但有一点,能让皇帝招揽来的门派,起码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她见靖王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便道:“如果不碍事的话,那便让他随你去吧!” 说完,她又对靖王道:“去别人家做客,总要礼貌一些,可别冒冒失失惹人笑话!” 靖王鼻子哼哼两声,就算是应下了,接着,就缠着湛卢一同离开了。 待走到了路上,听湛卢将她那位师门长辈的情况细细说来,靖王才知道自己这是搞了个大乌龙! 原来,湛卢那位长辈姓秦,算是她的师叔,而这位秦师叔真可谓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湛卢的师门之中最重轻功,但同时,也以箭术与剑术著称。 因为这位秦师叔入门之前并未习过武,又年岁太大,湛卢的师祖本无意收他为徒,但这位秦师叔可谓是用尽了百般手段,软磨硬泡,才得以拜入了门中。 而此人入了师门之后,却不练轻功,不习身法,更没有练习弓、弩箭法,而是一门心思钻研剑术。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百样通不如一样精。湛卢师祖原本认为这个人虽然学的单一了些,但他进展神速,也算是个人才。况且,以他的年岁,若能在剑术上有所成就,也不妄自己费心教诲一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人学了五年剑术之后,却是拜别了师父,说要下山。 湛卢师祖自然十分奇怪,这能否出师从来都是师父说了算了,怎么这徒弟如此自大,刚学了半吊子功夫便自满起来了? 谁知那人却语出惊人,原来,这位秦师叔本来是个木偶师,但他认为自己只能雕刻小型的木偶,雕刻大型的木偶却是缺少了一份神韵,他觉得,这都是因为刻刀太小,而雕刻之时总是关注局部,而无法统筹全局所造成的。 所以,他突发奇想道,倘若自己能用剑去雕刻大型木偶,是否就能一气呵成,做出最灵动的木偶呢?而这就是他拜入山门学习剑术的真正原因! 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将门中的剑术练习熟练,可以去别家再学一门新的剑法了!是以,他才要向师父拜别下山! 湛卢虽未曾亲眼所见,但听她师父所说,师祖当时勃然大怒,险些就一剑劈死了这个偷学的秦师叔,但更诡异的一幕却出现了,以秦师叔那毫无内力又无轻功的剑招,仅靠一柄普通的剑,就连接了师祖三十招,居然毫发无伤! 而按照湛卢门中的规矩,凡是能与自己师父对战的弟子,能够连接三十招且无伤者皆可出师! 所以,那位秦师叔就这样误打误撞的出了师门,在那之后,虽然他与湛卢师父还偶有联络,但师祖他老人家却是不认这个徒弟的,所以,对湛卢来说,其实他这长辈身份也有些存疑。 但湛卢心中倒是很喜欢自己这位木匠师叔,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小时候,这位秦师叔常送她各种自己做的玩具,木马、木鹰、木车、木船,当然,还有手脚都能活动的木偶娃娃! 当时,她因为资质出众,被师门中人寄予厚望,她也颇为自傲,常常比旁人刻苦。久而久之,大家仿佛也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偶尔也想偷偷懒不练功,只是单纯地玩耍一会儿。 而那些惟妙惟肖的木头玩具,就是她童年中难得的色彩。 听着湛卢用怀念的语气,诉说着自己与这位秦师叔的渊源。靖王只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在心中使劲抽自己的脸——让你不问清楚就跟着跑,这下倒好,美好的一天光景,要白白浪费在木头堆里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世外桃源 靖王与湛卢二人边聊边行,从码头入了蓬州城后, 湛卢却是先去找了当地街头最大的茶楼, 点了一壶好茶, 又要了一盘点心, 这才叫过了小二说话,打听那秦师叔所居的慎家村所在何处。 店小二见这主顾出手大方, 打赏的十分爽快,自然是知无不言,又怕说不清楚,还特意去找掌柜的借了笔墨,画了个简易的示意图出来。 打听到了地方,他们没有多做停留, 便直接穿街过巷, 沿着大路一直向北出了这蓬州城。 这蓬州城只是临安府的一座小城, 出了城门就荒凉了许多, 路上也不见什么行人, 出了城门后,湛卢就不时掏出那张图来仔细比对,她领着靖王七拐八拐的, 越走越是偏僻, 渐渐竟是走入了一座深山之中。 眼看着身周出现的树木越发密集,脚下的道路也由宽敞的大路变成了崎岖的羊肠小道,靖王忍不住道:“湛卢姐姐,那位秦师叔的地址你当真记清了吗?还是那店小二给咱们指错了路?哪里会有什么村子建在这样的深山野林之中啊?” 湛卢却是信心满满道:“靖王殿下, 您莫着急!秦师叔的地址我自然不会记错!那小二也机灵着呢,在这图上画得十分清楚,咱们见到两块相连的巨石,再转个弯儿应该就到了!” 正说着话,就见眼前果然出现了两块相依相偎的巨石,形状与那小二画的图上十分相似,他们绕过那两块巨石,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眼前景象,正如五柳先生《桃花源记》中所描写的一般: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两人仿佛从荒郊野岭直接进入了世外桃源,然而,等他们再走近了一些,却有了些更惊人的发现! 此时立春已过,正该是农忙之时,那田地之中,正有耕牛在埋头犁地,此番景象本该是稀松平常,可奇就奇在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那牛居然是木头雕成! “这,这是什么奇物!这木头牛居然,自己能活动!”湛卢大吃一惊,竟然口吃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只觉得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庄,仿佛瞬间就隐藏了诸多秘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三国时诸葛武侯所造的‘木牛流马’中的‘木牛’?”靖王也看得瞪起了眼睛,不过他向来心大,也不去细想这样一个小村庄中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就上前一步,直接从田畦上跳到了田间,想要就近观察一番。 其实他们刚一进村,就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只是见他衣着华贵,又是通身的气派,并不像是普通的村人,是以也没人敢上前盘问。 直到他跳进田间,一脚踩入被犁松了的黝黑土地,不由得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湛卢连忙也跳下田去扶住了他。 这时,才有一个五旬的老汉上前来拱手问道:“小老儿是这慎家村的里正。这位官人,敢问您来村里有何贵干啊?可是衙门里有什么调遣不成?” 靖王瞧瞧鞋上沾上的泥土,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头,摇着手道:“我们可不是本地衙门的人,只是来你们村里寻人的!” 说完,他便转头继续观察起那头自行的木牛来,见它果真是由一截截的木块拼接组成,然而他除了能看出那接缝处十分平整,好似浑然一体外,再看不出什么窍门来,便指着它感兴趣地问道:“你们这个木牛是怎么做的?能卖给我吗?” 里正听了他的话,稍稍松了口气,此时正是春耕农忙时节,若真是衙门里抽调壮年去服劳役,那这春耕恐怕要完蛋。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也的确不像什么普通的衙役,便陪着小心答道:“还请公子见谅,此物乃是我们村中的木匠所制,卖与不卖的,请您还是找他商量去吧!” 一听这话,湛卢立马来了精神,她兴冲冲地朝那老里正问道:“敢问老丈,你们村的木匠可是姓秦?” 老里正见她一脸的激动,便笑道:“我们村中的木匠名叫禽滑乐,不过,他却不是姓秦,而是姓‘禽滑(gu)’,这乃是一个古姓,因这姓氏少见,常有人误认为他是姓秦,他索性也就任人随意叫了。这位姑娘,不知你所说的可是他?我们村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姓‘秦’的人了!” 湛卢闻言立刻笑道:“听起来一样的名字,应该就是他!他是我的师叔,我们到此地就是来拜访他的!” “哦,原来如此,那二位贵客快请吧!你们来得真巧,今日乐哥儿正好在家呢!”老里正听闻还有这层关系,心情马上放松了下来,又热情了不少。 “有劳老丈带路了!”湛卢说着,便跳上了田畦。 见她要走,靖王也忙从田间跳了上来,他本以为湛卢那位“秦师叔”只是个普通木匠,最多有些痴罢了,却不料他还有这种手段,此番也算没有白跑一趟,说不定还能打听打听这木牛自走的秘密呢!思及此处,他自然又积极了几分。 两人跟着那老里正往村中走去,直接走到了村尾,却见此处坐落着一幢带着院子的房舍,这房子距离村中人家有些距离,独门独院,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的人家,仿佛是独立于村外一般。 “这便是乐哥儿的住处。你们自行进去便是!”那老里正见将他们带到了地方,就拱拱手告辞而去。 乡野村人的家宅,平日里若是有人在家,通常大门都不会上锁,这间房屋也不例外。 湛卢站在门前,运起真气,朝里面扬声喊道:“秦师叔,在家吗?我是白飞梁啊!我来看您来了!” 片刻后,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门没关!”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湛卢不由一阵激动,果真是秦师叔!她连忙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的衣物,伸手掸了掸衣襟双袖,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门。 湛卢推开了大门,才想起身后的靖王来,连忙停住了脚步,朝他躬身说了声:“靖王殿下,您先请!” 靖王朝她点了点头,便当仁不让率先迈步进了大门。 这院子不大,但沿着院墙种了一圈的花木,院中还种着一棵高大的枣树,树下安放有石桌石椅,虽是寻常农户,这庭院却布置的颇有几分章法,很有些悠然自得的味道。 只见那庭中站着一个身着灰衣灰帽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扫帚,正背对着大门在打扫地面。 湛卢见状,忍不住故人相见的激动,三两步就超过了靖王,直奔那人而去,边走边高声道:“秦师叔,是你吗?” 但等她走到了那人身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却是惊得连连后退,拿手抚住了胸口,出声喊道:“吓死我了!” 湛卢向来艺高人胆大,纵有千军万马当前她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头,靖王何曾见过她这般勃然色变的模样?见状他立刻绷紧了头皮,连忙出声问道:“湛卢姐姐,这是怎么了?” 湛卢此时已经缓过了劲儿来,连忙朝着靖王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一边摆着手一边又忍不住笑出来声来。 靖王见她神情古怪,疑心她是冲撞了什么,紧张地看向那个灰衣人,却见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院中发生的一切,仍是不疾不徐地扫着自己的地。 可待他转过了头来,看清了他的面目,靖王才知道湛卢为何会失声惊叫——只见那人脸上一片空白,这“人”原来竟是个用木头雕成的人偶! “哈哈,小飞梁,你都长这么大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年近四旬,一张枣红色的长脸,短浓眉,圆眼睛,此时正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一看就让人心生亲切。 见到此人,湛卢激动地走上前去,拱手问安道:“秦师叔,不,禽滑师叔,别来无恙啊?师父和师祖他老人家可都一直惦记着您呢!” 禽滑乐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道:“小飞梁也学会唬人了,师兄惦记我我相信,可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惦记我呀?” 湛卢翻了个白眼,却是跟他理论了起来:“您还好意思说呢!师祖他老人家就是好个面子,您说几句好话也就过去了,偏要那样气他!您这一去多少年都音信全无,近年才给师父写了三两封信,您还当真要与师门断绝关系不成?还有,您这化名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此次前来,我怕是连您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呢!” 禽滑乐挠着脑袋,缩起了脖子,口中道:“多年不见,小飞梁的口才还是如此了得!我又从未刻意隐瞒过姓名,他们要错认了字,我有什么办法,何必次次纠正?索性就任人叫吧!反正名姓都是代号,知道是我就好!好了,快屋里坐吧!师兄、师父他们身体还好吗?” 靖王见他们师叔侄二人聊的热闹,倒是把他当成了空气,便忍不住低头咳嗽了两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听到这声咳嗽,禽滑乐这才看向了这个陌生人,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他忍不住朝正要开口介绍对方身法的湛卢低声道:“小飞梁啊,你小时候不是誓要找个与自己武功比肩的女婿吗?这一位,脚步虚浮,面白无力,可不像是个高手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礼重情也重 见禽滑乐打趣起来, 湛卢连忙摆手解释道:“师叔莫要乱说!这位乃是靖王殿下!因奉了圣旨护送盛王老太妃回封地, 才与我们同行。刚巧途经此地, 老太妃准了我来看望您, 他这才跟我一起出来游历一番。” 说完, 她连忙转身朝靖王连连作揖:“还望靖王殿下恕罪, 我师叔久居乡野,许是不羁惯了, 才会有口无心,并不是有意冒犯!” “哦!对了, 师兄信中好像提过,说你去给盛王老太妃当护卫啦!”禽滑乐一拍脑袋, 自言自语道。 见状,他也知道自己是搞了个乌龙, 连忙朝着靖王同样拱手道:“草民失礼了!还请王爷莫要与草民一般见识!” 看他们这诚惶诚恐的架势, 靖王原本正要作大度状说声“无妨”,但眼珠子一转,却是瞥见了那个仍在兢兢业业自动扫地的木偶人,话到嘴边, 他连忙又咽了下去, 只把脸一板, 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近来湛卢与他相处较多, 知道他向来爱玩闹说笑,最是宽和不过,不知他为何突然冷起了脸来, 心道,这到底是因为被说功夫不行戳中了痛脚,还是不屑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呢? 可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自己师叔理亏在先,她按下心中隐隐的一丝不快,继续劝道:“靖王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靖王这才清咳两声,装模作样道:“湛卢姐姐你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好计较什么,不过嘛,”说到这儿,他就憋不下去了:“那个能够自己耕地的木牛,还有这会自己扫地的木偶,禽滑大侠可得卖我两只!价钱那都不是问题!” 说着,他就走到了那扫地的人偶面前,将整张脸都凑上前去细细打量起来。 禽滑乐发出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却是摆手道:“此乃雕虫小技,实在不足挂齿!不过实不相瞒,这木牛与人偶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祖训之中说得明白,绝不可向外出售。还望王爷见谅!” 一听这话,靖王感到一阵扫兴,但他倒也不是那种仗着身份就强取豪夺的人,只得遗憾道:“既然是祖训,那自然不好违抗。罢了!罢了!” 说完,他又好奇地在人偶身上伸手戳来戳去试探起来,口中喃喃道:“真是有趣,这是如何做到的?究竟是机关秘术,还是玄妙道法?” 湛卢虽然也觉得那人偶十分新奇,但她更想与多年未见的师叔叙一叙旧,于是,便朝靖王道:“殿下,不如您先在此稍等片刻,我与师叔一同去为您泡杯热茶吧?” 靖王连头都顾不上抬,口中连道:“不用麻烦了!你们尽管去忙,不用管我!我得好好研究研究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靖王殿下,您请随意!”见状,禽滑乐行了个礼,便笑眯眯地领着湛卢往后院而去。 靖王盯着那人偶将这院子扫了个干净,却始终没看出这机关的秘密来,见湛卢端了茶水出来,他随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道:“湛卢姐姐,你们叙过了旧咱们就回返吧?祖母她老人家呆在船上,我总有些不放心呢!” 湛卢本就是顺便看一看师叔,见他生活顺遂就了了一桩心愿,回去也好跟师父交代,闻言道:“也好,我这就去向师叔告辞罢!” 她这边正说着,刚巧禽滑乐就走了出来,听见她要告辞的话,知道他们还有差事在身不便久留,便朗声道:“你们若是有事便回去吧!不过,难得小飞梁上门看师叔一趟,我怎么好意思叫你们空手回去?稍等片刻,我去取两件小玩意儿,给你们在旅途之中解解闷!” 语罢,禽滑乐便转身走回了屋内,靖王见他连留自己吃个饭的客气话也不说。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这位禽滑师叔,虽是一副寻常村人的装扮,这宅子也十分简陋,虽有几件奇物,但也不是他亲自所做,可此人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却依然应对自如,更没有谄媚殷勤,可见此人心存大志,绝不会是他人口中“一个木匠”那么简单。 正想着,就听湛卢道:“今天真是麻烦靖王殿下了,还劳您陪我走这么一遭!不过,我师叔虽然略有些鲁莽,却是个实诚的好人!他就算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您千万包涵一二!” 靖王忙道:“湛卢姐姐,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呢!姐姐怎么就当了真?” 湛卢仔细朝他脸上看了一看,见他脸上果然没有一丝愠色,暗松了口气后,心道,这靖王殿下还真是个好脾气啊!他们这都要走了,师叔都忘了把他请进屋里坐一坐,可他还真没生一点气!这一位可是亲王殿下呀!还真不愧是老太妃的亲孙子,都是这么平易近人。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禽滑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左右两臂腋下各夹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走近了才看出,那东西虽然四四方方,却有头有尾,还有四只腿脚——却是两只一模一样的木头狗子! “嘿呦!这小东西也能活动吗?”靖王一看那两只狗子眼睛就亮了,立刻点评道:“你这狗子做得也太肥硕了些,莫不是雕的松狮?要我说,既然用木头雕刻,又没有毛皮,自然该雕个矫健的细犬才好!” 话虽如此,可不等对方答话,他就跃跃欲试地伸手要将那木狗子接进怀里,禽滑乐见他伸手,却没有递过去,而是往后退了半步,口中道:“王爷莫慌,我这机关木犬自有操控的关窍,先容我给你们演示一番!” 说着,他便将左手抱着的那只木犬递到了湛卢手里,接着,他将右手的狗子放到了地上,特意将那犬头朝着对面两人,方便他们看个清楚,接着,他一手拉住了那木犬的一只耳朵,将那原本下垂的耳朵用力向上一扯,只听咔嚓一声,那木犬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 接着,只见那木狗的大嘴一张,发出了“嗖”的一声。 湛卢虽知师叔不会暗害自己,但一只手还是下意识地扯住了靖王的衣领,带着他横飘出了五丈远,待靖王哎呀哎呀惊呼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有点失礼了,当下再定睛一瞧,却见那狗子口中射出的并非什么暗器,而是一道极细的透明丝线!若不是她目力过人,可能根本就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连忙放开了靖王,道了声抱歉,便重新走了回去,站在那木犬面前细细观瞧。 “哈哈,小飞梁,你这轻功还是如此出色,难怪师兄他认定了你继承他的衣钵!”禽滑乐大笑了几声,便介绍道:“这木犬口中所发的丝线乃是天山雪蚕所吐的蚕丝,那天山雪蚕以天山雪莲等奇花异草为食,其蚕丝坚韧无比、不惧水火。若你们在野外驻扎,将这根百丈长的丝线抽出布置在驻地之外,倘若有宵小、野兽来袭,触之即可引动木狗机关,立时便会警铃大作!” 说着,他便将弯腰拾起了那丝线顶端系着的一个圆环,然后绕着院子里的座椅围了一圈,又重新回到木犬面前,将那圆环朝木犬鼻头一扣便卡了上去。 他正要演示如何触发警报,只见靖王也缓过了劲儿,从远处快步走来,刚巧就碰到了那根丝线!霎时之间,只听那木犬腹中叮叮当当响起了一阵阵铃声! 在嘈杂的警铃声中,禽滑乐连忙取下了那圆环,又高声朝靖王道:“靖王殿下,请您后退几步!” 靖王也听到了他之前的介绍,闻言下意识就后退了几步,却见禽滑乐一松手,又用手一掰那木犬的双耳,将它们重新按回了原处,只听嗖嗖一阵破空之声,那丝线便重回了木犬的口中! “这个好!这个好!”靖王看了他的演示,立刻就高声叫好,接着道:“这木狗还有什么功能,不如一并展示一下呗?” 禽滑乐却是摆了摆手道:“在下才疏学浅,只想着做出一只木犬来保家护院,至于其它的功能,也只剩一个能按主人心意攻击贼人了!” 说罢,他再次弯腰,在那木犬头上拍了三下,又拉了一下那木犬的尾巴,只见那木犬的双瞳向上一翻,露出两个黑漆漆的小洞,接着,便又是一阵破空之声,那洞中激射出了两只飞镖,飞快朝着前方射去,瞬间就扎在了远处的老树身上! 见状,靖王大叫了一声好,特意跑去一瞧,只见那两支飞镖的镖身深深没入了树干之中,一看这威力就非同小可! “这飞镖共有七十二枚,一般的铁匠铺字即可打造,倘若这飞镖用完了,直接将它的尾巴向左旋转一圈,打开仓门,将飞镖重新补入即可!” 还不等禽滑乐继续介绍,靖王就双眼放光地跑了回来,一把就将那木犬抱入了怀中,爱不释手地左摸摸右看看,口中不住道:“这狗子太厉害了!比真狗都强许多!这位禽滑大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本王绝无二话!” 禽滑乐摆手道:“都说了是送给殿下的,怎么还能要回礼!只求靖王多照顾些我这师侄也就罢了!” “禽滑师叔。”闻言,湛卢感动不已,也抱紧了怀中的木犬。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驿站 这几日在船上颠簸, 温老太妃也没仔细算日子, 如今船停在码头, 她仔细算算时日, 发觉已经过了雨水节气, 不几日就要惊蛰了, 怪不得这几天觉得气温回升了一些,江上的船也多了不少。 她正算着还有几日能赶回京城, 就见承影走进了船舱来,笑吟吟福身行了个礼, 说道:“老太妃,轿子已经备下了。还请老太妃移驾, 先去蓬州城内用些午膳,等靖王殿下回来, 咱们即刻就能启程了!” “你安排的肯定妥帖, 那咱们就走吧!对了,不要惊扰了百姓,找个干净的酒楼要个包间也就罢了,可莫要封楼包场的那般招摇!”温老太妃闻言, 嘱咐道。 承影应了声是, 便起身打发人去办事。 温老太妃抱起了身旁正晒着太阳, 睡得四脚朝天的小黑米, 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瓜,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懒猫懒猫’的,你这一天到晚的吃了睡睡了吃, 可不是只小懒猫吗?” 小黑米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睁开眼拿余光瞥了她一下,便又闭上了眼睛,拿小脑袋蹭了蹭她,软乎乎地“喵”了一声,又继续接着睡了。 温老太妃瞧着它那圆圆的小黑脸,近几日因宫中传来噩耗而产生的坏心情仿佛瞬间被清空了一样,她情不自禁温柔了眉眼,将嘴巴凑近那张小黑脸,轻轻亲了一口。 正当这一幕让旁观者不由露出会心微笑之时,一个突兀出现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画面:“我的老祖母哎!您快瞧瞧,孙儿我给您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哈哈哈!” 小黑米被这突如其来的穿耳魔音惊得四肢乱弹了两下,两只大眼睛猛然睁开,瞪得溜圆,瞬间就由仰卧变成了趴伏,直到看见靖王那张熟悉的脸,凑了过来,它才不满地开始“嗷呜”起来! 靖王一进船舱,就见小黑米朝着自己张牙舞爪,他不解道:“嘿,这小家伙是怎么了?我又没惹着它,怎么冲着我凶巴巴的?” 说完,他又伸手逗了逗小黑米,口中道:“你好歹也是祖母养的,咱们皇室中猫要有雍容气度,可不兴学那起子市井泼皮骂街啊!” 温老太妃见他两手空空的,不由问道:“你这大惊小怪的是要我看什么呢?” 正说着,湛卢就跟着走进船舱,她双手各抱了一只木头雕成的狗子,见到了温老太妃,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温老太妃行礼道:“见过老太妃!多谢老太妃体谅,奴婢去见过了我师叔,托老太妃的福,他身体康健,平安着呢!” 原来,在禽滑乐那里见他演示这木犬的妙用,靖王当下就亲自抱起了那只木犬,那叫一个爱不释手。他与湛卢当下便一人抱着一只木犬,离开了慎家村,只是,等他走了一段山路,湛卢见他累得喘起了粗气,这才接过了他的那只木犬。 靖王见她来了,道了声“有劳姐姐”,便连忙抱起一只木犬朝着祖母献宝:“祖母,你可不知道,原来湛卢姐姐那位师叔并非江湖中人,倒是鲁班门中的高人!你快瞧瞧,这是个什么?” 温老太妃早就注意到了湛卢拿着的木犬,闻言笑道:“果然是个能工巧匠,这两只木犬雕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着实是精品!可是,你们上人家家做个客,怎么还拿了东西回来?这木犬虽然不错,可你要这个干嘛呀?怎么着?难道你还准备千里迢迢带了回去拿它们顶替你们王府门前石狮子呀?” “嘿哟!”一听祖母的打趣,靖王立马就将眼睛瞪圆,摆着手道:“祖母,我斗胆跟您老人家打个赌!别看您见多识广,但这个物件儿,您还真不一定见过!” “哦?让我仔细瞧瞧这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见靖王那副笃定的模样,温老太妃也重视了起来,她将小黑米放到了地上,走到了那木犬前认真打量了起来。 靖王也配合着她,把那木犬举到了她的面前。 温老太妃仔细观察之下,只见那木犬的耳朵、眼睛等细节处都雕刻的十分传神,就连那狗子的毛发也被雕刻得纤毫毕现,根根分明,但除此之外,她还看出这木犬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这木犬上,莫非有什么机关?”她斟酌着开了口问道。 “哎呀!不愧是我英明智慧的亲祖母!这就是一个机关木犬!”靖王兴冲冲地拍了一记马屁,本想立刻就展示一番,奈何这船上地方太狭窄,完全施展不开,他只能遗憾地只见那木犬的预警功能展示了一下,那射击飞镖的方法倒是不合适演绎了,但尽此一项,便引得众人赞叹不已惊叫连连! 温老太妃也没想到,这一只看似简单的木犬内竟含有如此奇妙的机关,不过想到此时已经造出了自行钟之类的精密机器,倒也不算太过出奇。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叹道:“这个设计真是精妙,看来湛卢的那位长辈当真是个大匠,才会有这种奇思妙想!” 见祖母也面露惊讶,靖王得意洋洋道:“这才到哪儿啊?祖母您等着,等咱们到了空旷地方,我再为您演示这木犬的另一种妙用!” 他正在炫耀时,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咕咕”声——原来他奔波了这一上午,早就饿了个前胸贴后背,辘辘的饥肠可不就发出警告了吗? “哈哈!好了,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等启程之后,到了空旷无人处,你再演示这木犬的妙用吧!”温老太妃笑了起来。 吃过了午饭,众人便换乘上马车,继续朝京城方向马不停蹄地赶去。 众人一路奔波,到了晚间,一行人终于走进了一座官驿。 靖王顽童心性,巴不得能将这木犬的功能全都实际应用一下,但承影行事老成,怎么会冒风险在外宿营?是以特意加快了速度,赶在入夜前赶到了最近的官驿。 那官驿的驿长早就领着几名手下等候在了路旁,见温老太妃的马车一停,立刻上前扑倒在地就跪拜起来。 温老太妃见状,连忙道:“行了,快免礼吧!” 那驿长虽然在驿站职守多年,但见过的大官屈指可数,更别提这等盛王老太妃这等尊贵的大人物了! 作为一个低阶小官吏,他的担忧却是远大于兴奋,伺候好了贵人固然有可能飞黄腾达,但万一哪里招待不周,那可也是天大的祸事呀!更何况,老太妃身娇肉贵,自己这偏远地方的小小驿站,纵然紧急清扫了一番,只怕在贵人眼中也不会比狗窝强到哪里去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听到老太妃让自己起身,便诚惶诚恐地站起了身来,也不敢随意靠近,只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汇报道:“老太妃万福金安!小人是此间官驿的驿长。老太妃请随小人来!这里的房舍都打扫过了,被褥也全都换成了新的。灶下有干净的热水,也热着一些饭菜,此地条件简陋,委屈了老太妃的金体,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小人一定尽心伺候好您老人家!” 见他考虑的细致,温老太妃便赞道:“你有心了!这样就很好。” 平日里,这驿站十分冷清,温老太妃这一群人一进去,就让此地热闹了许多,温老太妃正跟着那驿长走在路上,却见一个人抱着包袱从一个房间内踉踉跄跄地退了出来,他眉头紧锁,口中不满地嘟囔道:“那人到底是什么大官,竟有这么大的官威?明明我早就投宿到了官驿,怎么还要让出屋子来给他们?” 听到他这话,一直低着头在领路的驿长立刻汗如雨下,心道——自己手下这些人办事真是太不利索了!明明他一收到消息,就让他们快点把房间准备好,可他们竟然拖到了现在才去赶人!这不就是当着老太妃的面儿打自己的脸吗?万一老太妃要追究起来,自己岂不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正暗自在心中抱怨,却见那被迫退房的人转头看了过来,一见到温老太妃,那人眼睛突然一亮,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温老太妃拱手道:“下官见过盛王老太妃!” 温老太妃见他一下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笑道:“免礼了!” 说完,她便看向了一旁引路的驿长:“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人家住的好好的,却要逼人家换房?” 驿长一边战战兢兢地擦着冷汗,一边强自镇定地回道:“还请盛王老太妃恕罪!估计是小的们见贵属人数众多,起先准备的房舍不够,才想请这位大人让出一间来!他们都是些粗野之人,说话有些急了,想必也不是有意冒犯。还请老太妃见谅,还请这位大人见谅!” 说完,他便团团抱拳行礼,满脸的苦笑。 温老太妃瞧了一眼那房门,见上面写着地字丁号房,又透过半开的屋门瞧见那房子也不算大,心知按照此时的习惯,这驿站之中的上等房必然是天字甲号之类的,这房子肯定不会是备下让自己住的那间! 估计那驿长并未撒谎,他可能没想到自己带的人手有这么多,所以,准备的次一等的房舍不够住了,这才想到让级别低一些的官员换到更低等的屋子去,好腾出来给自己的随从。 见状,她暗叹了口气,但还是道:“你不要折腾了!也不必特意准备上房,我所带的随从多半是习武之人,他们不在意这些。有准备好的饭菜早点端上来,让大家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驿长仔细看着温老太妃,见她果然说的是实话,才喏喏地道了声“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谢礼 引了温老太妃到了天字甲等房中, 那驿长便着急忙慌地为一行人安排饭食去了。 坐了半天马车, 温老太妃的精神也差了一些, 在椅子刚坐下,眼皮子就开始往下坠, 承影见她面露困乏, 便劝道:“老太妃不如先歪床上稍稍歇上片刻?等晚膳好了,奴婢再叫您起来用膳!” 虽是只住一夜,但这房中的铺盖摆设,早就被一群手脚利落的仆从换成了温老太妃常用的。 “也好!那我就先歇一会儿吧!”温老太妃打了个哈欠,上了年纪就是如此, 精气神比不上年轻人。 岂料她还未曾起身, 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小人乃临安府通判钱瑾,特来向盛王老太妃道谢,多谢老太妃仗义执言!” 站在门口的护卫见钱瑾在老太妃门前高声喧哗, 已经变了脸色,那钱瑾却十分有眼色, 报过了名号,便朝着那两名护卫讨好地笑了笑,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口中仍继续道:“小人不敢打扰老太妃清净, 这是小人老家的特产, 聊表心意,还请老太妃笑纳!” 说完,他便拿出了一张丝帕来, 先将那丝帕垫到了地上,才将那木盒放了上去。 做完这些事,他又朝那两名护卫笑着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这……”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倒是没少见给老太妃送礼的,但遇上这样的事还是头一遭。 温老太妃听见外面那人说了几句话就没了声音,刚要让承影去看上一眼,就听门外的护卫道:“启禀老太妃,那人留下个木盒就离开了,属下该如何处置?” 温老太妃也来了兴趣,方才那人一见到她就叫出了她的身份,原本她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她从封地出发后,行踪就没有保密,如果有意打听,也能知道一二。 况且,此时等级分明,各种服色都有细致的规定,即使她不穿正式的礼服,光看她的衣着打扮与她的年龄,还有那驿长殷勤的态度,大约也能猜出一二。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钱瑾这么快就找上了门来。不过,不管他是趁机攀附也好,还是真心感谢也罢,这不求见人一面、放下东西就走的架势,倒让她对他送的那份“礼”产生了一丝兴趣——难道说,他就这么笃定他送的礼物能讨到自己的欢心不成? “唔,那就把那盒子递进来看看吧!” 她这话一出口,承影就不禁皱起了眉头,连声劝道:“老太妃,那人毕竟不知底细,不如将那盒子打开验过,若是当真无害,再递上来给您过目也不迟啊!” 见她如此谨小慎微,温老太妃笑了:“大可不必,那钱瑾毕竟是朝庭命官,一府的通判,除非是得了失心疯,否则怎么可能暗害我呢?” 老太妃既然发了话,承影自然不敢违背,却是亲自走到门前将那木盒拿了进来,走到老太妃面前,却也不让对方沾手,而是自己将那盒子打了开来。 猛一见那盒子里装着的东西,老太妃却是忍不住笑了:“那人,还真是实诚!” 承影见了那盒子的东西,先松了口气,接着便顺着老太妃的话笑道:“还以为送的什么金贵东西,原来就是这个!说不定还真是他家乡的土产呢!只不过,这东西若是拿去普通百姓走礼也算不错,但拿来送给老太妃,可就太上不得台面了!” 她的话虽然刻薄,但说的也在理,原来那盒子里装着的并非什么金银珠玉,也不是什么古董字画,而是一盒子香榧子。 她正说着,却见赤霄摇着头道:“承影姐姐,您这话却是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这东西如今可金贵着呢!别说是寻常百姓家,如今只怕三品以下的官员家里,都吃不起这个了!” “哦?这又是为何啊?”承影不解地问道,这香痱子在坚果中自然也算是名贵,可再怎么贵,也不至于连三品大员的家中都买不起吧? 但赤霄最是消息灵通,她既然有此一说,自然也有她的道理,见老太妃与承影都好奇地看向了自己,她便嘻嘻一笑,解答起来:“老太妃,承影姐姐,你们却是不知,这香榧树多数都是长在临安府内,但此树数量稀少,原本产量就不高,且因陛下喜食此物,其中上等的佳品都要挑选出来做贡品。” 温老太妃点点头,这个她倒是知道,皇帝孙儿十分孝顺,还特意从贡品中又挑了好的献给自己呢! 见老太妃点头,赤霄说的更带劲了:“俗言道,物以稀为贵。若只是价钱贵上一些也就罢了!可偏巧今年夏日里,临安府内那香榧林生了虫害,那香榧的青果都造了灾,就连进贡的数量都凑不够了!所以,这香榧可不就金贵起来了吗?” “原来如此!”听了她这一番解释,温老太妃恍然大悟,虽然她不至于闹出“一个鸡蛋一两银子”那样的笑话,但受身份所限,对一些具体物产的价格她还真是不太清楚。 况且,即使在前世那种物质十分丰富的时候,也会有一些食物因为各种原因产生较大的价格变化,更别提如今这个农民纯粹靠天吃饭的年代了。 “咦?”倒是承影发出了疑问:“那香榧如此稀缺吗?可今年分来的香榧并不少啊!品质都还挺不错呢!” “嗯,”承影这一问,温老太妃也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还说是八百年的老树结的果,与之前进上的都不同呢!” 赤霄一拍巴掌,笑道:“老太妃,奴婢正要说呢!原本今年这临安府的香榧已经绝收,连上贡的数量都凑不齐!可刚巧那承县的知县在深山之中发现一片树龄最少七八百年的香榧林,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已经结了果子,于是,他立刻采摘了不少,充作了贡品,也算是解了临安府的燃眉之急。这才有了您说的那香榧吃呢!” “哎?这又不对了!”承影又道:“既然这香榧如此稀少,怎么那人却是能拿的出来?” 闻言,赤霄笑了起来:“原来承影姐姐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我可得记下来,说不得就要留着压箱底呢!” 与承影说笑了两句,她便朝着温老太妃道:“老太妃,怕是您也猜出来了!方才那人,恐怕正是那个好运的承州知县!如今看来,他这一功真是立的轻松,如今,已经从正七品的知县,升作正六品的通判啦!” 她的话说完了,却见温老太妃仿佛突然走了神,盯着那木盒内的香榧皱起了眉头,看着看着,她又伸手拿起了一粒,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接着,她突然问道:“他就因此事而被提拔了吗?他口中的深山老树,还有谁见过呢?” 看她神情严肃,赤霄也认真了起来,连忙回话道:“老太妃,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消息来源只是官员升迁前的例行调查,并不算翔实。虽说他这也算是为陛下解忧,但毕竟不是什么实打实的政绩,那临安知府因此提拔他,也的确媚主太过!可需要奴婢再派人去查个清楚?” 温老太妃脑中却是不可遏制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口道:“你立刻去查,查他发现的那深山香榧林究竟在何处!另外,还有一事,那临安府内可有沿海的港口?你也帮我查上一查!” 赤霄本以为老太妃会要自己去查那钱瑾是否有行贿的行为,却不料等来的却是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任务,但她早就习惯了,反正老太妃怎么吩咐总有自己的缘故,所以,也不多问便领命而去! 承影见温老太妃眼中时不时闪过精光,方才面上的疲色也一扫而光,仿佛正陷入了思绪之中,也不敢打扰,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冤枉 “什么?祖母说她身体不适, 要在此地歇上两日?”听到了小丫鬟的传话, 靖王立刻就着急了起来:“昨天看着祖母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病了?莫非是连日赶路奔波,累病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 他就立刻出了门, 朝祖母的房间走去。 “祖母,您怎么了?可曾传太医看过了?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他是个急性子,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进了屋中。 屋内,温太妃正揣着小黑米在同几个婢女推牌九, 闻言道:“好了, 别大呼小叫的,快进来吧!” 靖王进到了屋中,看了看红光满面的老太太, 又瞧了瞧她手上正抓着的牌,不由地迷糊道:“祖母, 您没事儿啊?那丫头怎么说您病了?” 他正说着,却见温老太妃摇着头朝着他笑, 这才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您是故意的?” 话一出口, 他立刻捂住了嘴, 接着, 就一手压在嘴上,作神秘状,低声问道:“祖母, 您这是又在策划什么大事?怎么突然装起了病来?” 温老太妃摆了摆手,将他叫到身旁,这才低声道:“我不是策划什么事情,而是在等一个消息。但无缘无故留在此地也是不妥,所以,才找个好借口罢了!” “等消息?等什么消息?”靖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又问道:“您不是还急着回京去查明贤妃落胎的原因吗?怎么突然就又不着急了?” 温老太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留在此地,正是为了此事!我想可能已经找到了线索。” “祖母,您这是什么意思?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京城之中出了事,您又怎么会在这里找到线索?难道说,这线索还长了翅膀会飞不成?”靖王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儿,不由发出了疑问。 “你不要急。我倒是觉得,那证据会自己长腿跑到我眼前来呢!”温老太妃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道:“盛王老太妃,小人听说您身体不适,特地前来问安!” “咦?听声音,这是昨天那个被赶的通判吧?他还挺会打蛇顺杆子爬的,这就上赶着来攀附了?还真是有辱斯文啊!”靖王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撇了撇嘴,不屑道。这种人物,他实在见的太多了,尽管一府之通判,在地方上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实权人物!但奈何他是龙子凤孙,在“二品三品多如狗,四品五品遍地走”的京城之中,一个六品的小官,在他眼中可不是跟芝麻绿豆一般吗? 不料,他本以为根本不会搭理对方的祖母,却是朝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竟是起身朝榻上走去,只见温老太一改之前那精神矍铄的模样,往塌上一歪,还朝头上搭了块帕子,瞬间就变成了病恹恹的模样。 作为这一切,她又朝靖王说了句:“你莫要出声,稍后我再同你解释!” 接着,便朝侍立一旁的承影点了点头,承影早就得了她的提点,立刻按照她之前吩咐的,露出了一脸的怒容,走到了门前,一把拉开了屋门,接着,朝那正陪着笑脸的钱瑾大喝一声:“你这贼人!究竟是何居心,居然敢毒害老太妃!” 言罢,她便朝左右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指着呆若木鸡的钱瑾道:“还不快把这恶贼拿下!” 护卫们道了声“是”,不由分说,上前一左一右就架住了钱瑾,把他吓得面如死灰,待他反应了过来,立刻口中连声疾呼道:“冤枉啊!小人怎么敢害老太妃!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让我见见老太妃,我冤枉啊!” 可护卫们怎么肯听他强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了出去,关入了驿站的柴房之中。 靖王听见外面没了呼叫声,又见承影重新进屋关好了门,转头看温老太妃已经从榻上起身,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什么?他那英明睿智的老祖母,竟是在当众陷害一个朝廷官员吗? “祖母,您这是干嘛啊?就算是那人冒犯了您老人家,罚他一顿板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咒自己,这是何必呢?”说到这儿,他不禁皱着眉摇起了头来。 温老太妃却是笑着问道:“你看那钱瑾,像是个什么样的人?” 靖王眨巴眨巴眼睛,却是答不上话来,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哪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温老太妃却是早就自顾自说了起来:“那人原本是个七品的知县,虽说品级不高,但也是一县的父母官。你还记得不久前那何家的何秀才吗?他一个没有官职的秀才,见了咱们尚且一口一个‘学生’地自称!可这个钱瑾,如今好歹也是一府的通判,见了我却是自称‘小人’!” 听到这儿,靖王不由道:“难怪我觉得那人让人不舒服,这过度谄媚,和自谦到底不同!” 温老太妃轻哼了一声,继续道:“之前,他为自己要让出房屋而愤愤不平,明明也并非什么好脾气的人。但却能如此卑躬屈膝,只能说明此人因为靠着‘媚主’得了好处,所以,食髓知味,他才会上赶着前来卖好!所以,当我知道他靠着筹齐了上贡的山珍,才得以升官时,也并不感到奇怪!” 昨日赤霄的话,靖王也是知道的,对这钱瑾此次升迁的底细自然一清二楚。听到这儿,他还只是随意地点头符和,刚要再追问一句,即便如此,也犯不着与他生闲气时,却听到祖母语出惊人道:“所以,这样一个把钻营向上视为自己晋升之道的人,为了自己的乌纱帽造假,甚至可以说是欺君,应该也不算令人意外!” “什么?”靖王吃惊地看着祖母,问道:“祖母,您说那人竟然敢欺君?可有什么证据?” 温老太妃摇了摇头,往日,她没有实证的情况之下,是从来不会轻下断言的,然而,此次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抑或者是因为那人可能伤及了自己的家人,让她从被动行事,变成了主动设计。就是因为,她害怕查找证据太慢,她急需证明自己的猜测,避免伤害二次出现! “目前,我的确是没有什么证据,但此时只能‘以毒攻毒’!他犯下的错,我只怕他眷恋权位,不肯轻易承认,但若是他知道自己不但要失了官位,甚至性命不保时,恐怕就要权衡一下得失,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听了祖母这一番话,靖王越发迷茫,只见温老太妃却是重新坐回了桌旁,朝他招手道:“别急,先来陪我推一把牌九吧!” ………… 钱瑾低头看着拴住自己双手的绳索,一时之间急怒交加,他可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府通判,这些人居然敢如此对待自己!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告御状吗?! 但即便怒火中烧,他还是迅速找回了一丝理智,走到了柴房门口,透过那腌臢破旧的木门朝外面看守自己的护卫问道:“敢问二位兄台,到底在下是怎么得罪了盛王老太妃,为何要如此对我啊?” 那两名护卫之中,一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贼子好大的胆子,害得老太妃发了急病,还敢巧言令色,难道你的意思,是老太妃污蔑你不成?” 见他那凶神恶煞的面容,钱瑾吓得一抖,连忙摆手道:“我当然不敢对老太妃不敬!只是,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另一人闻言啐了一口,怒道:“你还敢问,昨天就是因为吃了你送来的坚果,老太妃当即就发了急症!承影姑娘见多识广,因历年进上的贡品中就有临安府的香榧,她自然是对此了熟于心。于是,当下就检验了那果子,发现你送来的那香榧,虽则看似相似,但与那临安府的香榧根本不同!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究竟是从哪里得来这外形相似的毒果,竟居心叵测要毒害老太妃!” 闻言,他忍不住辩解道:“那果子是无毒的!可有太医为老太妃看诊过吗?这兴许只是误会啊!” “什么误会?我们都听说了,这临安府今年的香榧子都绝收了,你又哪里来的香榧献给老太妃?肯定是寻了有毒的野物来冒充!”一个护卫又继续道。 另一护卫闻言也道:“盛王老太妃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你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她老人家都敢毒害!你何必费口舌跟我们巧言狡辩,这样的重罪,你横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还不止如此,陛下乃是至孝,你这样的黑心,恐怕不诛你九族,最少也要诛你三族啊!” 钱瑾听得冷汗涟涟,他自然知道当今圣上如何尊崇这位老太妃,更知道那护卫虽是危言耸听,但却说的也没错,倘若真定了自己谋害皇室的罪名,不止自己小命不保,恐怕还真要连累家人! “不是的!那香榧和进上的同是一批!都是一个胡商卖给我的,那香榧虽是扶桑所产,却是与本地的香榧同根同源,根本就不是什么毒物!再说了,贡品进宫都是经过查验的,如果有毒,又如何能到陛下面前?对了,我屋中还有一些,你们可以拿去查验!还有,那个胡商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商贾,我能找他来作证!我真的没有毒害老太妃啊!” 听着钱瑾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木门之外,那两名护卫却是相视一笑,终于唬得他吐露了真情,可以去回复老太妃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橘生淮南 温老太妃正在左看右看地倒腾着自己手中的牌, 但坐在她对面的靖王却是心不在焉的, 想开口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屡次想要开口都被温老太妃的眼神给阻了回去。 所以,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他也不等别人应是, 立刻就站起身来,亲自走到门口开了门。 见开门的居然是靖王殿下,赤霄一愣,连忙露出一个笑脸,行过了礼刚要问安。但不等她开口, 靖王就忍不住道:“赤霄姐姐, 您可算是回来了,祖母她老人家一说等消息,我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一定是在等你这位顺风耳呢!果然不出所料,来来来!到底是何事, 快些说了出来揭露谜底吧!不然再等下去,我这满头的乌丝都要急成白发了!” 此时, 屋内的温老太妃也推开了手中的牌, 转头看向了赤霄。 昨日里一得了令, 赤霄好一通连夜奔波, 如今身上还留被夜露打湿的痕迹,进了屋来,温老太妃急忙给她赐了座, 又令她喝了一碗姜茶,才问道:“情况如何?” “老太妃,那钱瑾所说的深山,如今还难知真假,需要细细在他所说之处查找才行!但倘若正如他所说,那地方人迹罕至渺无人烟,又只是查找一小片树林,恐怕踪迹难觅啊!”赤霄歇过了劲儿来,先说了个不算好的消息,但接着,又话锋一转道:“但您老人家要打听临安府的沿海港口,这却是现成的消息!临安府有一个沿海港口,便是海洲港,在海洲也设有市舶司。” 说到这儿,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不瞒您老人家说,朝廷虽在海洲设有市舶司,且朝廷虽有明文禁止私相贸易,但因海贸获利不菲,在当地走私之风盛行。上至朝廷官员,下至海舶商客,走私者甚众,这也算是当地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了!” 她朝温老太妃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老太妃听得聚精会神,闻言,缓声道:“果然不出所料,如今看来,我之前那番动作,倒也没有冤枉了好人!那个钱瑾,还当真是在说谎啊!” 闻言,赤霄忍不住道:“老太妃,请恕奴婢无能!实在是在那深山之中找寻几棵榧树,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只是,奴婢这才刚派人去寻那深山之中的榧树,不过区区半天时间,找不到也不意外。但仅凭这点就断定那人在说谎,会不会稍微急切了些?不如,等奴婢再多派些人手,多找寻几日,当真找不到地方,再来定罪,岂不是更稳妥些?” 温老太妃却轻笑了一声,道:“你找不到他口中的那些榧树,这本身便是他说谎的证据了!你当这香榧子是如何得来的?这可不是深山野林中自然生出的东西,乃是千年之前,古人从野生榧树中选择培育,利用嫁接之法成就的良品!你想想看,这既然是人工培育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在深山之中呢?即便是在深山之中,也绝不可能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地!否则,他又是如何发现的那香榧林的呢?况且,这进贡的香榧数量可不算少,若是周围渺无人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怎能从茫茫大山之中将其采摘出来呢?” 说完,她看看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靖王,叹了口气,终于把自己的发现全盘托出:“你不是问我怎么得知远在京城的线索的吗?这线索,就正是昨日那人送的一盒香榧子!你可知这香榧也能入药吗?” 靖王摇了摇头,不由道:“我虽不懂医术,但《本草纲目》也是听过的,其中说到大多食物都可入药,这香榧子想必也不例外,”他正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咯噔了一声,不由惊道:“难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这香榧子竟然能使女子落胎!?” 说到“落胎”两字,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极轻,偏偏脸上又露出了纠结之色,仿佛在咬牙切齿一般,但接着,他又连连摇头道:“祖母,您别怪孙儿说话直!虽然您老人家博学多才,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倘若这香榧子的确能落胎,那太医们难道就不知道吗?他们怎么会让贤妃吃呢?” “没错,太医们当然不知道!因为本地所产的香榧子所含的生物碱能杀灭体内寄生虫,常用于为幼儿驱虫,但并不会对人身体造成什么损害,甚至还有保健之功效。所以,他们都默认了那是无毒无害之物! 况且,因为皇帝爱吃这个,下面的人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孝敬。正所谓‘吴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事自古已有之!” 说着,温老太妃眉宇之间涌起一股怒意:“但是,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年上贡的香榧子并非本地所产,而是走私来的扶桑所产的榧子!而这种榧子,却是有着落胎的作用!而那贤妃腹中的胎儿,不出所料,正是因此落下的!” “什么?”靖王闻言惊呼出声,虽然早从温老太妃的话风之中听出了端倪,但见她如此笃定地说出这话,心中依然惊诧不已! 温老太妃缓缓地点了点头,口中叹道:“若是使些花招,就能讨好上官,顺利升职,那个钱瑾如何会不动心呢?一个为了乌纱帽编造的谎言,可能对他来说,只是无伤大雅的权衡之计。想必,他也是亲自吃过那些榧子,确定无毒后才敢进上!但是,一个小小的私心,一个错误的决定,就造成了如今这般的苦果。我想,他经这一番恐吓,大概很快就会吐露实情。 但我更想知道的是,这漂洋过海而来的榧子,究竟是何人卖给他的?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背后又另有一番隐情呢?” “隐情?您是说,此事又是那‘如意阁’的阴谋?”靖王眼睛一亮,反问道,见祖母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他立刻又不可思议道:“那个如意阁真能把手伸到这里来?这也未免也太可怕了!” 说完,他就紧紧闭上了嘴,似乎在消化刚刚从祖母那话中的真意。 听到他的话,温老太妃也不由地沉默了下来,是啊!倘若此事真的是那人所策划,那个如意阁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而贤妃失了这一胎后,那皇后的胎又如何呢?虽说昨天她一有此假想,就立刻飞鸽传书告诉皇帝,让后宫有孕的妃子都莫要再吃那香榧子,但她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加警惕起来! 正在屋内的气氛因为两人相继沉默而变得突然沉重之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启禀老太妃,那人已经招了!他说,那进贡的香榧子乃是从一胡商手中购得,乃是扶桑所产!” “太好了!”温老太妃高兴地站起了身来,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便回复道:“你们不要急,再抻一抻他,等到晚上再带他来见我!” 那护卫道了“是”,就匆匆离去。 旁边,靖王对“祖母又猜对了”这种事情已经感到习以为常,甚至觉得“不过如此”! “嗯,先传信回京城,让他们查查现有的香榧子,若是试验出了那香榧子的毒性,那贤妃落胎是因这香榧的关系,更是板上钉钉了!”温老太妃又安排道。 靖王心头一热,他出京这一路上,还真没怎么玩耍,大半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办案上。思及此事,他忍不住道:“对了,祖母。倘若真如您所推测,那么,咱们就不必急赶着回京了吧?祖母您老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了一阵,何必急着回那鸟笼子去?我看,咱们就四下潇洒地游览一番,也不枉这么远出来一趟!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那个‘如意阁’的阴谋呢!” 第70章 第七十章 误伤 温老太妃拿手指点着自己的小孙子, 连声道:“你呀, 你呀,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惦记着玩?” 靖王见祖母要生气, 吓得立刻绷紧了面皮, 绞尽脑汁想了说辞出来找补:“祖母,您可冤枉死孙儿了!孙儿这是真的想为皇兄分忧啊!您不是也说了,这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 我虽不了解那海运,但想必商人们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总该贩卖些值钱的东西吧?这榧子再怎么金贵, 毕竟只是吃食而已, 最重要的是,此物又非扶桑特产,明明那临安府就是产地, 干嘛还要运进这里来?事出反常必为妖! 我看啊,这就是那如意阁捣的鬼!他们图谋不轨, 实在是其心可诛!只可惜咱们一直没有他们的线索,现在刚好有了这钱瑾, 咱们不正该趁热打铁赶快追查下去吗?再说了, 在京城之中, 有多少为皇兄分忧的大臣?您老人家就是匆匆赶了回去, 也不过就是让皇兄多一些安慰,又有什么实际的益处呢?而且在京中,人多眼杂的, 您行事多有不便,还不如在外面能自由调查! 所以我才说咱们合该晚一些回京,绝对不是只为了贪玩呀!” 靖王这一番话真是说得有理有据,就连温老太妃也听得露出了笑颜——这孩子当真是长进了不少!这话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只不过,她依然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想借着装病的机会,留在此地好好探查一番,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而且,虽然此案疑点颇多,那钱瑾八成是被人利用的,只是,现在就笃定是那‘如意阁’捣鬼,也为时过早!倘若此事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所策划的呢?可不能光盯着那‘如意阁’,总该万事小心才是啊!” 靖王点头道:“祖母教训的是!” 见此事已经揭过,他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冲冲地拍手道:“对了!祖母一说要万事小心,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说等到了无人的空地上要为祖母演示那木犬的功能,却不料一直奔波都不得空,择日不如撞日,祖母,干脆咱们这就出去转上一圈,我为您演示演示如何?” “那好,咱们就走吧!”温老太妃此时也被他勾起了兴趣,欣然应允。 一行人出了驿站,走了不远,果然就在这驿站周围发现了一个演示的上佳场所,那是挨着官道的一片空地。周围只稀稀落落立着几棵矮树,像是不知因何故被废弃的田地,经过几场春雨,已经冒出了一层毛绒绒的草色。 靖王拿着自己的木犬,跟抱宝贝似的将它搂在怀里,还要装模作样地低头摸几下它的耳朵,就好像抱的是一只正在撒娇的真狗似的! 靖王学着之前禽滑乐的样子,先是演示了一番那木犬的报警功能。先前受船上狭窄所限,那丝线只能引出少许,但这次到了这宽敞地方,他特意将那丝线尽量拉出极长,这一下展示出来,效果可比之前震撼多了,尤其是见那“隐形”的丝线即使拉出几十丈远,哪怕远远碰触,报警铃声比起在近前所触动时依然不见减弱,众人忍不住都啧啧称奇! “嘿呀!这算什么,我告诉你们,那位禽滑师叔他家的宝贝可多着呢!我们走那一趟,可真是开了眼界了,不但见到了传说中的‘木牛流马’,还见识了会自动扫地的人偶!比起那些来,这个木犬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罢了!”靖王得意洋洋地炫耀了起来,就好像这些神奇的机关是他所做一般。 “原来湛卢的师叔姓‘禽滑’?找个姓氏可是不常见啊!”温老太妃迟疑了一下,她之前听靖王所说,还以为湛卢的师叔是鲁班门人,当真是个“木匠”。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简单,只怕是靖王自己误会吧? 靖王再次拿起了木犬,向众人示意,他要进行新的演示,同时,口中警告道:“你们都站远一点,莫要挡在木犬身前,否则中了招我可不管!”说着,他就按下了那木犬上的机关。 飞镖从那木犬的眼中激射而出,瞬间就射向了远方! 众人虽然看不清那飞镖的具体形状,但能听到破空之声,都明白这等暗器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哪怕威力不算太大,但只要敌人不察,关键时刻就能来个出奇制胜!于是,又是纷纷喝彩! 就连温老太妃也不得不承认,湛卢那个师叔还当真是个人才啊! 可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这是什么东西?哎呀!”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在众人脑海中升起:“糟糕,伤到路人了!” 果然,他们连忙循声朝那地方赶去,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血,流了好多的血,姐姐,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靖王见是自己闯了祸,更是心急如焚,快步跑到了众人前面,一眼就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见,那官道之上有一名女子倒在路边,而另一个女子坐在她的身旁,正在无助地喊叫哭泣……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因祸得福 虽然那哭喊着的女子一手遮面, 看不清眉目, 但她单薄的身型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带着哭腔的声音十分稚嫩,光听声音就令人心生怜惜。 “这位娘子可是受伤了?莫慌张, 我们有大夫!”靖王一见这场面, 立刻开口道。 听他突然开口,那哭声顿了一顿,跪坐在地的少女猛的转过头看向了他,红肿的眼睛中充满了戒备之色。 此时,那倒地的女子也悠悠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哎呀!疼死我了!” “姐姐!”少女惊呼一声, 连忙转过了头去, 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女子,那女子一边伸手揉着后脑勺,一边在口中嘶嘶吸着冷气:“嘶!有暗器, 是哪个王八子敢偷袭老娘!” 正说着,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儿, 这后脑勺怎么粘糊糊的?将手拿到眼前一瞧,却见满手都是殷红的血色! 少女被她的举动惊得呆了, 又瞧瞧她后脑上汩汩不断流出的鲜血, 两眼一翻, 竟是昏了过去! 那受伤女子一只手正按在后脑止血, 见状立刻伸了另一只手去撑住对方的脸不让她倒下,接着抬起头来,却是刚好与一脸懵圈的靖王双目对视, 她眉头一皱,朝他道:“敢问这位公子,方才可是你说你们有大夫?” 靖王木木地点了点头,他长这么大,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当面骂作“王八子”!此时脑中竟是一片空白,他想要厉声训斥对方无礼,但看着那女子身后的一片血渍,却张不开这个口,想要温雅地道个歉,可对方之前那一句话,又让他如鲠在喉! 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那女子却是已经支持不住,面孔因疼痛而扭曲起来,甚至显得有几分可怕:“还请这位公子帮帮忙,为奴家疗一下伤,奴家必有重谢!” 此时,几名侍从与护卫已经追了上来,他们从路边一出来,就见那地上坐着一名陌生女子,只见她动作诡异,一手抓住了另一女子,正面目狰狞地与靖王对峙! “保护殿下!”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立刻高呼一声,接着便一拥而上,只是当他们伸手抓向那女子,却见对方没有丝毫的反抗,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终于也昏倒了! 靖王看着眼前面面相觑的护卫们,低头以拳掩嘴干咳了一声,沉声道:“这二女不知因何故在此受伤,皇兄向来爱民如子,本王多受皇兄与皇祖母教诲,自然也不能见死不救,把她们带回去救治吧!” 说完,趁着众人忙着救人,他连忙探头探脑四处寻找起来,忽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原来是在路边一棵树身上看到了露出的半截镖身,他心下一喜,急急快步走过去,拔下了那枚飞镖藏到了袖中。 刚松了口气,他一转头,就看见姗姗来迟的温老太妃正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近处,他便高声道:“祖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倒霉丫头,跌了一跤,竟是摔了个头破血流的!孙儿知道您老人家心善,最爱行善积德,就想着让他们把她带回去给郑太医瞧一瞧,您说怎么样?” 温老太妃走得有些急,到了近旁,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一滩血迹,再一瞧旁边那半死不活的女子,眼皮便是突突一跳,又听靖王如此说,也顾不上追究什么,只道:“那还不赶快回去!伤到了脑袋可不是开玩笑,一个不好可是致命伤!” 出了如此的变故,靖王也顾不上什么展示了,一行人急急忙忙便往驿馆回返。 那年岁小的少女在半路上就醒了过来,她见了温老太妃与靖王的排场,吓得把泪水都憋了回去,温老太妃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很快就把她们二人的身份来历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姐妹二人姓孟,姐姐名为孟玉竹,妹妹名为孟玉兰。这姐妹的父母早亡,二人便相依为命,好在祖上传下来一门刺绣的手艺,姐妹两人便靠摆摊卖些手帕绣品的过活。因她们手艺出众,渐渐也有了些名气。此次,二人便是要去府城的张员外家,给他即将出嫁的千金绣嫁妆去的! 靖王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在他心目中,江南的绣娘都应是温柔似水的温婉女子,这楚楚可怜的玉兰倒还有几分符合他的想象,可那个孟玉竹的言行,可真是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啊! 见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温老太妃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只叫她不要担心,她姐姐定然无事云云。说着说着,她却是忍不住瞪了靖王一眼——他那点小伎俩,可瞒不过老太太的眼睛。 很快他们便回到了驿馆之中,随行的郑太医虽然更擅长调理老人病,但一门精百门通,治疗这些简单的外伤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当下便配了止血的草药给那孟玉竹敷在了头上,又开了几副补气血的方子给她喝了下去。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醒了过来。 孟玉竹刚一睁开眼,就见一位慈祥富态的老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这位老太太虽是满头霜色,眼中却神光湛湛,神态中不带一丝沉沉暮气,反而如青年般精神矍铄。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可是老夫人救了奴家?” 靖王听见她的声音,抱着小黑米走到了近前,随口道:“嘿哟!看来伤的也不算重嘛,这么快就醒了?” 他正说着,不料旁边一阵冷风吹过,只见一个影子瞬间就出现在了床头。 “姐姐!里吓死唔了!”孟玉兰两眼通红看着姐姐,又抽泣了起来,因为她嘴还含着点心,吐字不清,一句话说得是支支吾吾。 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忘使劲儿吞咽下了嘴里的点心,让孟玉竹看得是又好笑又心疼,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轻声道:“还不快谢谢这位老夫人,还有这位公子!” 说完,她便直起了身子,想要下地向二人行礼,温老太妃忙阻拦道:“姑娘不必如此!不瞒你说,这都是我这孙儿闯的祸,不过他也是无心之失,这才惊扰到了姑娘,害得你受伤!不过,你放心,我们必然会负责到底,该有的赔偿也绝不会少!” 听到这话,靖王的脸瞬间就红了——给点银子倒是无所谓,可他还以为这事已经含糊过去了,怎么祖母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这么大剌剌把实情给揭了出来?这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是不是亲祖孙啊?当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当风度翩翩地道声歉,但想到之前孟玉竹的那句话,他却只能在祖母的疯狂暗示下,神色生硬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用手将小黑米的毛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又一遍。 闻言,孟玉竹眨了眨眼睛,倒是显得十分通情达理:“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是奴家自己不小心摔了跤,又时运不济把头磕上了石头,怎么敢怪罪到二位头上?二位救了奴家,正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呢!” 说着,她便在床上躬身行了个礼,向两人称谢道:“奴孟玉竹,谢过这位老夫人,谢过这位公子!” 孟玉兰许是见自己姐姐醒了过来,壮起了胆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在姐姐的示意之下,立刻也跪倒在地,一样口中称谢,朝着两人行了个拜礼。 见状,温老太妃连忙把她拉了起来,口中道:“罢了,莫要如此多礼,承影,再去拿几块点心来给玉兰吃!” 闻言,玉兰眼睛一亮,但又转头看向姐姐,见她朝自己点头示意,这才随着承影离开了床边。 见她醒了过来,郑太医忙上前检查一番,见她神清目明,脉象平顺,便向温老太妃禀报道:“这位姑娘已无大碍,那血流的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之伤,调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 温老太妃这才算完全放心,看向孟玉竹道:“你先在此休息几日,有什么想吃的用的便只管告诉他们,万事都不必担忧!”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来,孟玉竹连忙又躬身道:“谢老夫人!” 客客气气送走了温老太妃一行人,她轻轻松了口气,打量了一下这房中的布置,便向着留下的一个丫鬟笑道:“这位姑娘,我刚才忘了问一问恩人的姓名,敢问这位老夫人与那位公子姓什么?又是做什么的啊?我瞧着这二位贵气不凡,可是比我们知县老爷的派头都要大呢!” 那丫鬟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她方才随侍一旁,见到了老太妃对这位孟姑娘的态度,自然不会敷衍怠慢,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一开口就不自觉地带了三分傲气:“区区知县又怎配与我家主子相提并论?我家主子可是贵不可言的人物呢!” 说到这儿,她又自觉有点失言,既然老太妃并未言明身份,那么自己就应该谨小慎微,不该随意张扬才好,是以,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孟姑娘,这几日就由奴婢来照顾您,奴婢唤做峨眉,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尽管吩咐奴婢!奴婢先去看看药熬好了没,请姑娘歇息着吧!” 说完,她便俯身一礼,退了下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孟玉竹脸上那和气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她口中喃喃道:“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吗?” 旋即,她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伸手轻轻碰了碰后脑包好的伤口:“看来,我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报信 兴庆帝站在御花园中, 望着殷红似火的一片美人梅, 仿佛无论人间有多少疾苦,似乎都对这些草木花树没有一点影响, 无论自己心中有多少的烦忧,那花儿该开的时候依旧会开。 大太监全旺悄没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之中, 仿佛就像一个无声的影子,直到听见陛下问道:“祖母所说的, 那今年进上的香榧子,可让太医去查验过了?” 这声音虽然听着平和,但跟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能听出那平和沉稳中的一丝恼意,全旺心下一突, 连忙回道:“启禀陛下, 太医们已经拿试药的药兔试过了, 确有几只出现了落胎的迹象。” 兴庆帝呼吸一紧,面色阴沉了几分, 又问道:“皇后那里如何?” 全旺忙答道:“李医正亲自去为皇后娘娘请了脉, 娘娘目前脉象平稳, 并无不妥。” 兴庆帝略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又看向了眼前的花木。 全旺绷紧了神经,唯恐兴庆帝再问什么话,突然听见兴庆帝又问道:“祖母还有几日能回京?” “这个,兴许还有两三日吧!”全旺偷偷看来一眼陛下, 说出了一个猜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竹筒,快步朝御花园走来,一见到兴庆帝,他连忙跪下磕了个头,这才道:“启禀陛下,刚收到了老太妃传来的书信,请您过目。” 兴庆帝脸上郁色淡去了不少,连忙拿过了信来,但看着看着,他的脸上已经再次由晴转阴。 他叹了口气,随手将那封信丢到了全旺身上,忧心忡忡地望向了远方,说好不几日就能到,如今祖母又说要“就地养病”,恐怕回京之日又遥遥无期了! 祖母这样一把年纪了,为了帮他稳定社稷,还要在外为他奔波,他心中虽然感动万分,但又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委屈——难道就没有一个可靠的能为自己分忧之人吗? 正在兴庆帝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到有人道:“启禀陛下,瑞王求见!” 兴庆帝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个二弟怎么这时候突然跑来了?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道:“让他过来吧!” 早在先帝之时,二皇子瑞王因与太子年龄相近,又颇有才名,行止有度,是人人称赞的“端方君子”,令当时还是太子的兴庆帝颇为忌惮,二人之间少不得一番明争暗斗。 然而,先帝薨后,兴庆帝顺利即位,既已尘埃落定,他便要显示九五至尊的胸襟,于是很快就令其入了礼部当差,同时顺势让三弟康王入了吏部当差。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六部之中礼部最为清贵。他自觉自己这个安排十分周到,即显出了自己的手足情深宽宏大度,又将这位昔日的老对手放到了一个不太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的位置。 而瑞王也从善如流,在礼部之中做的得心应手,从未因自己在这清水衙门捞不到什么油水发过声。 兴庆帝发了话,便朝近旁一座假山的凉亭中走去,等到了亭中,早有随行的内侍摆上了茶水、果盘,他却并未落座,而是站在高处远眺,不久就见到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身影从小路之中缓缓行来。 瑞王一步一步走得四平八稳,仿佛每一步都拿尺子量过似的,连每一步的间距都没有什么变化。 等瑞王走到了兴庆帝面前,规规矩矩地行过了礼,兴庆帝便抢先开口问道:“二弟怎么突然进宫来了?难道有什么急事,竟然连明日的朝会都等不到了吗?” 瑞王回道:“皇兄,臣弟此时前来觐见,正是有一事禀告。只是,这事倒也说不上多急,只是,若等到明日朝会再说,怕是就有些晚了!只因此事并非纯粹的公事,细说起来,也应算是家事才对!” “哦,到底何事?你且说来听听!”兴庆帝一听,不由拧起了眉头。 “臣弟得到了消息,明日朝会时,将会有人请立太子!” “你说什么?”闻听此言,兴庆帝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虽自认为是个宽厚的皇帝,却也不是什么泥捏的人! 此时,贤妃刚落了胎,皇后正身怀六甲,在此时提这事,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岂不是明晃晃在说,皇后那胎也保不下来,索性就将大皇子立作太子得了?这与指着鼻子咒自己有什么区别?这心思何其歹毒! 但兴庆帝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只是冷哼了一声:“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太常寺卿。”瑞王不疾不徐吐出了这几个字,却是仿佛没看到兴庆帝那即将爆炸的表情一般。 但听到了这几个字,兴庆帝却是将脸上的冷笑变成了苦笑,不为别的,只因这太常寺卿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一位也是皇室中人,若论起辈分,乃是他的叔祖父。 虽然皇家之中论起尊卑,不像百姓家中单看辈分,但时人信奉“百善孝为先”,面对这样一位高辈分的长辈,兴庆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立太子”之事,这位老王爷也并非初次提出,可以说自打兴庆帝即位之后,这位老王爷便隔三差五就要提上一提,他这番举动,倒是让兴庆帝常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驾崩的错觉。 如果是别人提这事儿,兴庆帝恨不得当面骂他“其心可诛”,可这位老王爷说这事儿,还真就是诚心诚意为了老姜家的江山担心——他的理由虽然简单却很充分,前面那位仁宗就是没有立嗣便突然殡天,让这大周朝险些陷入危机吗?如今吸取教训,可不该早早立下太子吗? 更何况,兴庆帝自己不就是几岁时便被立为了太子,后来又顺利即位的吗?如今可不该学学先帝的做法吗? 只有后继有人,皇帝无忧、群臣无忧,这社稷才能长盛不衰,长治久安,昌盛繁荣,国祚绵延啊! 兴庆帝心中清楚他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尽管知道那位是一片好心,但如今这样的特殊时间,他依然接受不了。 瑞王说完了消息,也没有多呆,便告退离去了,只是在临走之前,多问了一句:“祖母何时能回来?” 兴庆帝打发走了他,回头又想起明□□会上要遇到的难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胡商安达海 钱瑾叉着双脚坐在干草垛上, 垂头丧气地用双手捂住两眼, 自打他中举以来,便再也没有进过这种腌臢地方了!可此时, 他却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用心维系的风度,落魄潦倒的跟个码头抗货苦劳力一样。 虽然他没有受到丝毫的皮肉之苦, 饭点也有人送了饭食进来,可此时他却好似饿了七八顿似的有气无力。 “一线之漏, 足以败酒;一念之差,得无败所守乎!”古人之言,诚不欺我!想他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只冒进了这么一回,便栽了个大跟头!本以为是一场鱼跃龙门的大造化, 却不料成了他人砧板上的死鱼肉! 屋外看守他的护卫们仿佛同时失了声, 之前明明对他声声恐吓, 可后来就悄没声息了下去,明明能从破门之中看到人影, 可他们却缄默不语, 再不和他说上半句话, 变作了冷漠的无视。 被关在此地越久,他的心中就越发焦灼, 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差役前来捉拿自己,便在心灰意冷间又生出了一丝希望来——兴许, 是他们知道自己搞错了? 静下心来想想,纵然老太妃身份尊贵,可自己也是正经的朝庭命官,此事若无实证,他们又如何能定自己的罪呢?便是要定自己的罪,总也要经都察院举劾才是吧? 就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夜色慢慢降临,其间,他也听到过外面传来阵阵喧哗,但那嘈杂的人声很快就绕过了此地,依然空留他在这黑暗的柴房之中独自煎熬。 终于,屋门被人打开,一人站在门口唤道:“你随我来!盛王老太妃要见你!” “老太妃,她,她老人家,没事了?”钱瑾一愣,立刻就是心下一喜——不论老太妃的急病跟自己有无干系,只要她病一好,就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那人却并未答话,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他连忙从草垛上跳起,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伸手在衣襟上一阵拍打,生怕自己这一身脏乱再惹了老太妃不快。 钱瑾唯唯诺诺地进了天字甲等房,虽低垂着脑袋,但借着眼角余光,却是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一名雍容富态的老妇人斜倚在一个贵妇榻上,旁边随侍的女官各个清丽不俗,还有一名气质华贵的年轻男子坐在一旁,慵懒地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拿了根彩色的羽毛,正逗弄着面前桌几之上的一只黑猫。 他不待对方开口,便碎步快走几步,将衣摆一撩,率先跪倒在地,接着把双手放在额头,朝着那老妇人的方向俯拜下去,口中道:“小人给老太妃请安!敬请崇禧,福寿延绵!” 说完,他顿了一顿,又直起了身来,同样朝着那贵气男子行礼道:“小人拜见王爷!恭请福绥!” 瞧着他这一番做派,靖王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由着小黑米一掌拍下了那根彩羽,朝温老太妃挑了挑眉——您瞧瞧,这位多恭敬啊! “起来吧!”温老太妃沉声道,见对方诚惶诚恐地起了身,细瞧他脸上果然没有一丝的不满,只有忐忑踌躇,这才继续道:“钱瑾!你可知道你犯下了什么大罪吗?” 听了这话,钱瑾一头的冷汗,连忙辩白道:“苍天在上!小人对天发誓,进上的贡品全都无毒无害,小人自己也是吃过的!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小人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啊!还请老太妃调查清楚,小人是清白的啊!” 温老太妃叹了口气,摇头道:“常言道:‘不知者无罪’,但我却从未曾见谁当真因无知便可免了罪责的!你光说你进上的贡品无毒,怎么不说说你这出偷梁换柱的把戏呢?” “这,这,”钱瑾支吾了两句,心知此事往大里说是“欺君之罪”,往小里说却是为了替上官分忧,实属情有可原!况且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死鸭子嘴硬地强行为自己辩解:“老太妃,小人冤枉啊!实在是今年这临安府的香榧因虫灾绝了收成,小人不得已而为之。才另购了一批香榧子进贡,但这批香榧子品质上佳,小人又精挑细选过,绝不输于往年的贡品!说起来,小人只是为了替上官解难,替圣人分忧!虽略有隐瞒,也都是因着小人的一片赤胆忠心啊!” 靖王想将彩羽从小黑米的爪下抽出,试了两下无果,便干脆松了手,扭身朝向钱瑾,嗤笑了一声道:“嘿,你还真是伶牙俐齿!我听着都觉得替你委屈了!” 钱瑾闻言讪讪一笑,虽然心知对方多半是在嘲讽自己,但口中仍是连称不敢,接着,他满怀希翼地看向了温老太妃,期待她能对自己这番辩白给些如自己所愿的反应。 温老太妃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这是一片忠心啊!” 钱瑾闻言一阵激动,面色赤红,恨不得立时肝脑涂地,口中忙称谢道:“多谢老太妃体谅小人!” 却不料温老太妃突然话锋一转,又叹道:“可惜这世间最不少的就是好心办坏事的人!比如你这忠心,却是造下了大孽——你可知,就是你所谓‘上佳’的日产榧子,竟害得贤妃落下了龙胎!” “什么?!”钱瑾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扬起了头来,瞪大眼睛死盯住了温老太妃,口中高呼:“这不可能!这,如何就断定是我进上的榧子之故?此乃诽谤诬陷!何人害我!何人害我!” 见他额头青筋毕露目眦欲裂,情绪激动到失态的模样,几名护卫立刻警觉地手按宝剑上前,快步逼近了他,湛卢也脚下微微移步,护在了老太妃的身前。 钱瑾失神了一瞬,再回过神来就见自己身前几名大汉目露不善,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他立刻就一个激灵,连连后退。虽然他畏惧地缩起了脖子,但口中却依然不断低声重复着:“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 温老太妃见他已彻底失了心防,正是该乘胜追击之时,便站起了身来,几步走到了他面前立定,正视对方道:“此事已经确凿无误!你也不必狡辩!只是,你这日产的榧子又是从何处而来?这主意,又是何人教你的?难道,此事全都是你一人自作主张吗?” “不!不是我!”听到温老太妃的话,钱瑾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立刻道:“老太妃,此事真的不是小人的主意!是……”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下来,但只是一瞬间的权衡,他就把牙一咬,将实情和盘托出:“不瞒老太妃说,是一个自称‘如意公子’的人寻到了小人!说能解了贡品缺口的困局,助小人升职!那胡商也是自己找来的!” 他越说越是肯定,语气愈发坚定起来:“是了,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没错,小人是冤枉的,是被设计了!老太妃,请您为小人伸冤啊!” 说着,他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连连朝老太妃叩首:“还请老太妃救救小人!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见状,温老太妃翘起了嘴角,果然,那如意阁爱算计人心,却忘了一点:那愿为贪念权欲改变原则的人,往往也是总不易守信之人! 她没有让对方起身,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俯身在地的“钱通判”:“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来吧,将此事细细说来!倘若真有那幕后黑手,揪出他来,你的罪责许能轻减轻不少!当了多年的县令,想必你也判过不少案子,这主犯、从犯刑罚轻重的区别,你还是知道的吧?” “是!” 原来,这钱瑾因着寒门出身,没有什么根脚,当年又只是个同进士,等候多年又多年钻营,才补了一个七品知县的缺。自此之后,他便在这位置上干了多年,再想往上一步,却苦于没有门路。 正巧去年是三年一次考察五品以下官员的大计,乃吏部会同都察院外察之期。而此次在临安府外察的官员之中,刚巧便有钱瑾的一位同年。于是,他便厚着脸皮求到了对方的门上,只求对方能为自己引荐一下,让自己能够再进一步,免得老死在这七品县令上! 只可惜,他一个同进士,去和人家一个正经的进士出身去攀交情,叙所谓“同年之谊”,着实有些勉强。那人表面上与他虚与委蛇,实际上却只拿好处不肯松口。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突然就出现了转机! 那是某次他特意请了对方去喝酒之时,因着宿醉,便宿在了伎家。而半夜醒来,却有一个带着面具自称“如意公子”的奇怪男子,对他声称,能够完成他的心愿,助他平步青云! 他原本也不敢相信这种诡异之事,只是后来,因着榧树虫灾之事,去年的贡品就要落空。此事乃是天灾,他原本也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料,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之人,自然是那位如意公子。而送信的,则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胡商——安达海!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批品质上乘的香榧子。 “之后的事情,老太妃想必也知道了!小人一时鬼迷心窍,便以那海外榧子替代了贡品,进了上去!”钱瑾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胡商安达海?”靖王忽然眼睛一亮,高声叫道:“哎呀,我跟他熟呀!我府里可有好多有趣的玩意儿都是从他那万国铺子里淘来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送上门来 “安达海?”这个名字温老太妃也似曾相识, 在记忆中搜寻一番, 果然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说到了自己熟悉的人,靖王立刻打起了精神, 给祖母白话起来:“这安达海的祖上就是西域的行商,到了他这一代, 因开了海禁,他便做起了这海上的生意, 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几乎把他家的商铺开遍了大周! 他家这商铺名为‘万国奇物铺’。里面的货品琳琅满目,当真是集萃万国,别管您是想要胭脂水粉珍珠玛瑙,还是奇香异宝珍奇玩物, 去他那铺子里, 准能寻的着!远的不说, 往年您老人家收到的寿礼啊,许有三分之一, 都是出自他们家铺子的呢!” 温老太妃一听, 果然有了点印象。再看靖王那摇头晃脑一通吹嘘的模样, 若不是他这金枝玉叶的血脉,只怕就要上赶着跟那胡商拜把子了! 靖王也算是京城之中的纨绔头子, 他虽然贪玩,但身份放在这儿,眼界还是有的,既然他对那万国铺子如此推崇, 可见那个安达海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不知这个胡商安达海与那如意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究竟是狼狈为奸的同伙,还是又一个被利用的人呢? 得了这个还算有用的消息,温老太妃便让那钱瑾退下了,此时也不必再刻意为难他,仍然让他回了原本的房间,只是屋外多了几名护卫,将其看守起来,待上京之后再交于都察院细察。 这边将新情报写了信,交与赤霄传回京城,温老太妃又想起之前带回的孟家姐妹来,便朝承影道:“那位受伤的孟姑娘现在如何了?没有出现别的症状吧?” 大脑是个极其精密的构造,倘若有脑内出血压迫到神经,便有可能出现各种症状。譬如那什么失明、失忆之类的,并不只是电视剧里的剧情需要,现实之中可要残酷的多!况且,此时没有ct机,也没有核磁共振,更不能做开颅手术,只能多关注一下,若有变数,也好及时救治,以免出现什么后遗症。 见她问询,靖王却抢先答道:“您老人家可不必费心惦记她们,我才刚去看过了,那个大的活蹦乱跳的,没什么大事儿!小的更好,吃的满嘴流油的。您不是还说要补贴她们吗?银两先不论,要我说啊,不出三天,这丫头就能先白得十斤肥肉贴补在身上!” 听他又开始毒舌,温老太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孩子嘴虽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但心地还是十分良善,如果不是担心孟家姐妹,他又怎会去主动看望呢? 但出乎众人意料,第二天一大早,这官驿之中却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温老太妃尚未派人去查那胡商安达海,他却自己送上了门来! 这安达海倒也不负他豪富巨贾的名头,送来的见面礼竟然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黑珍珠! 一见此宝,靖王就开始发挥起了自己的想象力:“祖母,那安达海该不会是知道了钱瑾被捕,才用上这样的宝物来当敲门砖,想求您庇护一二,饶他一命吧?祖母啊,其实这个安达海人品挺不错的!再说了,他只是卖了货物而已,未必知道那如意公子的龌龊阴谋,您老人家能否酌情放他一马啊?” 听着他的话,温老太妃没有说话,只是捏起了这颗黑珍珠,入手便觉触手光滑,微带粘性,日光之下,那光洁的珍珠表面随着光线变化泛起了孔雀绿的金属光晕,十分炫目。珍珠之美在于内敛优雅,而黑珍珠因其稀有,在优雅之中又多了一丝矜贵。 靖王没有说错,这么大的黑珍珠拿来当见面礼,还真是够奢侈的!不过,这真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暴露行迹,才来贿赂自己的吗? 温老太妃却是摇了摇头,将那珍贵的珍珠放回锦盒之中,朝靖王道:“昨天晚上那钱瑾才供出了他来,那安达海再怎么神通广大,难道还能生了‘前后眼’,提前得知消息不成?就是我这盛王府上下,也不是他一个商人能够随便插进钉子的地方呀!” 靖王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随他怎么豪富,一介商贾而已,还真没法子跟御林军守护的盛王府相提并论! “罢了,咱们也不用费心猜来猜去的!反正,他就是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他的!如今他自己入吾彀中,就看看他究竟有何来意吧!” 听了靖王的讲述,温老太妃还以为这安达海会是个历尽沧桑的中年汉子,却不料,甫一见面,她倒是被他给惊了一下! 那安达海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与她印象中经常留着一把乱糟糟络腮胡子的胡人截然不同,此人脸上刮的一干二净,亚麻色的头发盘成时兴的发髻,拿一个金冠固定住了,盘着中原人的发式,身上穿的自然也是中式长袍,只是那衣服袖口衣摆同样拿金丝绣上了纹样,整个人金光闪闪,显得富贵无比。 若是寻常人这样装扮,倘若再肥硕一些,怕是会俗气万分。但此人却压下了那金闪闪的俗气,反而撑出了十分的贵气。要说这是为了什么,倒是很好解释,只因这安达海生得好啊! 一见着他,温老太妃心头不禁浮出几个大字——肤白貌美气质佳!再扭脸瞧了瞧正双眼放光,立刻上前去寒暄的靖王,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小孙子,他是个隐藏属性的颜控啊! 靖王热络地跟安达海说了几句,便顺势将他引荐到了祖母面前,笑道:“祖母,这位便是安达海了!” “盛王老太妃,祝您康健福泰!”安达海面露恭敬,一双绿色的眼眸好似两汪深潭,水光晃动间荡起波光潋滟,又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孩童般纯净的真诚。 温老太妃笑吟吟点了点头,给他赐了座,便开门见山道:“你的礼我收到了,只是,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倒是不知道你送上这样重的礼,又是想要在我老婆子这里求些什么呢?” 安达海在座位上微微躬身,听到对方略带质问的语气,他一张俊脸上却神色淡定,回道:“请老太妃见谅,在下正有一事相求——不瞒您说,之前在下追查到了一件我家族中遗落在外的秘宝,在下本想高价赎回。却在不久前得知,那秘宝被献给了您——此宝名为‘宝母’,外形好像一片巴掌大小半红半青的瓦片。虽然传言中,这宝物有一些神奇的能力,但实际上,那些都是讹传而已,说它是宝物,只是因为此物事关我们家族的一桩秘密。 在下前来见您,正是为了此宝!不知老太妃能否割爱,将此宝还给在下,至于交换的代价,无论是之前献于您的黑珍珠,还是红蓝宝石,只要您有所想要的,无论上山入海,在下都愿意替您找来!”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好像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誓言一般。温老太妃不得不承认,倘若自己年轻上五十岁,恐怕还真是难以抗拒这样一位美男子的诚挚祈求。 只是,温老太妃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来意竟是为了那从何家得来的“宝母”!看来,之前与何家交涉,想要高价购买此物的就是他了! 关于那“宝母”的传说,温老太妃本来也就没有十分当真——一个能像磁石一样把宝贝吸引过来的宝物,听起来就不科学啊!是以,她也并没有多在乎这宝物。 只是,她皱了皱眉头,却并未直接答应对方:“看来,你的消息不大灵通啊!那何家人的确是献了宝,但却并非献给我,而是献给了皇帝。如今,这宝母虽然在我手中,却并非是我之物,只是由我带上京罢了!” “老太妃!此物对我十分重要!要怎么才能得到它,还请您告诉我方法!”听对方这样一说,安达海却是激动了起来。 见他这幅模样,温老太妃倒是有点诧异,难道那片平平无奇的异色瓦片之中,还藏有什么自己没有看透的秘密吗? 但诧异过后,她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说道:“虽然不能直接把它给你,但是,这种宝物在内库之中却是多不胜数,我想皇帝也是愿意把它赐给立功之人的。” “立功吗?”安达海想了一下,立刻道:“我可以为皇帝陛下献上财宝金银,还有,我的船队有许多坚固的海船,我也可以把它们献给陛下!” 听到“海船”两字,靖王就有点坐不住了,世人皆知这海贸的利润丰厚,每出海一次,获得的利润不是一番二番,而是十倍数十倍,听说海外诸国贫瘠荒蛮,渴求茶叶香料丝绸等物,用这些货品常能换到超其价值数十倍的金银宝石! 然而,出海不易,除了天有不测风云之外,这能够远航的海船也是其一!倘若自己能有上这么几艘海船,出海一趟,不知能带回多少的财宝来! 靖王还在那里想入非非,却听祖母道:“你先不必着急,此事,等我与皇帝商量一下再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太妃,您请说,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为您答疑!” “你,认识‘如意公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1 00:34:04~2020-04-01 20:5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暖夏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破绽 “老太妃, 您也认识如意公子吗?”安达海一愣, 接着便喜道:“我也认识他!” 看他那副“原来大家都是熟人”的兴奋表情,丝毫没有被人拆穿的慌乱, 温老太妃心中咯噔一声,难道, 他也只是其中一环而已吗?她按捺住和盘托出的冲动,循循引导道:“哦?你可否说一说, 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啊?” 安达海不疑有他,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在下与如意公子相识于京城之中,他来光顾我的生意,一来二去的, 就混熟了。后来他还为我介绍了几笔好买卖呢!” “什么?”温老太妃听到这儿, 不免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来, 不由追问道:“你说他去你的店里买东西?他是如何装扮?可否戴着面具?” “面具?”安达海疑惑地摇了摇头:“又不是上元佳节,戴什么面具啊?您老人家所说的, 难道不是那位严首辅家的二公子, 严祥严如意公子吗?京城之中, 难道还有别的名为‘如意’的公子?” 靖王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两人各说各话, 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他越发觉得安达海无辜,不由得心急起来,拼命朝祖母使眼色。 温老太妃却是没有理会他, 只是深深地看了安达海一眼,继续道:“那,你又是否认识钱瑾——原来的临安府承县知县呢?” 安达海皱着眉头,似乎在拼命回忆,半晌才道:“哦!您是说那个买了许多日产榧子的知县吗?倒是有些印象!老太妃莫笑在下轻狂,家中的生意做的大了,难免有几分顾及不到的地方,有次出海,那领队的掌柜竟是自作主张买了这些无用的果子回来,原本一路上就坏掉不少,经过炒制后,剩下的数量不算太多,又卖不上什么价钱,我本想着索性就不再往外卖,用作年节时走礼也就罢了!刚巧我就收到了一封书信,说那钱知县急需这批榧子,我便送了过去,竟意外卖了个好价钱!也算是一桩趣事啊!” “哦?却不知是哪位好心人为你牵的线啊?可是你那位好友‘如意公子’吗?”温老太妃似乎也被这个小故事吸引住了,笑眯眯地问道。 “这倒不是!”安达海摆了摆手,苦笑道:“不怕您见笑,我们这些行商之人,常常四处漂泊,说好听点是‘故友遍天下’,实际上真正知心之人又有几个呢? 何况,说起来这也是大半年以前的事了,那信究竟是谁寄来的,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毕竟,这天江南北大大小小多少掮客,除了常来往的或许还有一些印象,其他的嘛……嘿,说句托大的话,在下还真记不了那么多啊!尤其是像这样的小买卖,那牵线搭桥的人只是寄封信提点一下罢了,又不曾登门,我如何能够记得啊?” “原来如此。”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却是不置可否。 安达海却是低头想了想,接着,他正色道:“老太妃,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难道,是那钱知县做了什么违法之事吗?如果这事十分重要,那在下这便回去好好查找一番,看看能否找回那封书信。只不过,那宝母之事,还请您为在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倘若能够事成,在下一定寻些难得的宝物来孝敬您老人家!” “那就劳烦你了,等你的信儿吧!宝母之事,我自会告诉皇帝的!”温老太妃客气了一句,接着,便端起了茶杯。 安达海闻弦音知雅意,立刻站起身来,告辞而去。靖王看了看祖母,见她没有表示,便站起了身来,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去。 见安达海走了,温老太妃却是招过了赤霄,给她交代了一番,令她派人跟上那安达海,看他有什么秘密。 靖王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进了门内,见了温老太妃便嚷嚷道:“祖母,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事果然与他无关吧?等他找到那封书信,咱们便又有一件证物了!早晚能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如意阁!” 温老太妃斜瞥他一眼,却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靖王一屁股坐到了桌旁,见小黑米从旁边跑过,一个弯身将它捞到了怀中,一边撸毛一边假装对它说道:“哎呀呀,小黑米,你瞧瞧咱家这位老祖宗,斜着眼瞧人也是气度不凡的很咧!就是总爱有话不明说,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憋不憋的慌?” “你这皮猴儿的胆子还真是越发的肥了!连你家老祖母也敢编排起来!”温老太妃嗔怒着骂了他一句,接着道:“我瞧你是猪油蒙了眼了,还真把那安达海当作了知己啊!还敢跟你说什么话?” “祖母,”靖王有点懵了,不解道:“您不是放他离开了吗?怎么,难道你还怀疑他?可我听他说的话句句情真意切,不像是在撒谎啊?况且,我也没听出他这话里有什么破绽啊?” “你这个榆木脑袋,也不知是随了谁了!”温老太妃叹了一句,继续道:“他那话里哪里没有破绽?明明处处都是破绽!首先一点,他这突然的出现,原本就来的蹊跷,仿佛就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来!你瞧他说了这么多话,却是句句都是在为自己开脱!你知道什么人才需要开脱吗?只有自知自己有罪之人,才会这样的表现! 再说那买卖榧子之事,他既然说自己家大业大、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那么这样一桩小生意,他又何必亲手将这批榧子送到那钱瑾手上呢?自然是因为事关重大,他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办啊!如果当真不知道那榧子的用途,一桩小买卖,又怎么劳动的了他这样一个大老板呢?” 靖王一僵,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却是泄了口气,但犹自不甘心地辩道:“或许,他只是顺便来送榧子的呢?对了,他不是说那个宝母对他十分重要吗?他往日最常呆在京城,若从京城去楚越府,从陆上走这条路,再乘船去最为方便!兴许,他就是因为刚好在这里,便顺手去送了送货呢?” 听着靖王的强行辩解,温老太妃皱了皱眉头:“空口无凭,你硬是要诡辩,我也懒得说你!不过,咱们且等着看吧!他虽然真真假假说了这么多,但有一点,我倒是相信他是真心的——那宝母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他是志在必得啊!” 正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一个焦急的呼声:“不好了!孟姑娘不见了!” “孟姑娘不见了?”靖王立刻站起身来,开门一看,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瞧见是靖王,匆匆躬身行了个礼,便汇报道:“殿下,孟姑娘她们不见了!” “那么大两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四处都去找过了吗?”靖王皱着鼻子,不解道。 “奴婢全都找过了!她们的确是不见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们不见的?”温老太妃听到了他们的话,也开口问道。 丫鬟峨眉急的眼圈通红,见老太妃问话,连忙答道:“回老太妃的话,就是在早饭后,当时,奴婢将餐盒拿去了厨房后,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厨房为那个孟姑娘熬药。可等奴婢端了药回去,那两位孟姑娘就都不见了!” 早饭后,那不就是安达海来拜访的时候吗?难道,他来此处,并不只是仅仅为了替自己洗白吗?温老太妃的心往下一沉,一个猜测不由地浮上心头,她连忙转头朝承影道:“那宝母放到了何处?速速前去查看!” 温老太妃对承影十分信任,所有的贵重物品也都放心交于她负责,此时,明白了温老太妃为何紧张,承影也紧张了起来。 出门在外,承影为了保险,其实并没将那宝母放在老太妃身边,而是别出心裁地将那宝母交由了湛卢保管,毕竟,湛卢的武力值在此处随行的众人之中乃是翘楚! 而她也考虑到,倘若有人真的打了歪主意,那么这种宝物不放在老太妃身边,其实更具有迷惑性,关键时刻,可以让人将贼人用宝物引开,这样就能保得老太妃平安无虞,毕竟,任它是什么珍奇异宝,也比不上老太妃金贵不是? 听到老太妃询问,她立刻将目光射向了湛卢。湛卢立刻向外走去——她怎么能想到竟有人敢大胆的偷上门来?只是随手将那锁着宝母的盒子放在了自己的房中!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那糟糕的结果——不出意外,就是那孟氏姐妹两人偷走了宝母,带着宝母一起逃跑了! “我早就看出来那两个人不是好人!”靖王此时当起了事后诸葛亮,他愤愤不平地说着,想起初见那孟玉竹时,她那脱口而出的脏话,心道:果然只有贼窝里长大的贼婆娘才会张口就骂!那种街头痞子的习气,哪里是普通女儿家会有的? 温老太妃虽然也有些感到意外,但她却并未浪费时间在恼火上,而是说道:“稍安勿躁,我们且等一等吧!” 靖王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在屋中踱步,此事真是打了他的脸,如果说这贼姐妹跟那安达海没有关系,打死他也不会信!可想起他刚刚还在为那安达海辩护,他就觉得自己的面皮开始发热! 这一等就是一天,然而,赤霄传来的消息更加令人失望——那个安达海身边有高人相伴,去追查的人唯恐暴露行踪,不敢靠得太近,结果,就在蓬州城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蓬州城外就是码头,安达海若是一路走水路出海,那咱们可就真是永远都别想找到他了!”靖王越发悲观失望,推测道。 温老太妃也是如此猜想,只是,她却不大相信,那个安达海会为了那一件小小的宝贝,就放弃了他在大周这偌大的家业!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线索呢?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湛卢垂着头站在一旁,她心中满是懊悔,只是看守一件死物,她都如此失职,这次她再也无法替自己找借口了。她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一定要去找回那件宝物!想到这儿,她抬头看向了温老太妃:“老太妃,让奴婢去追查她们的行踪吧!找不回那件宝母,我誓死不回!”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重返蓬州城 温老太妃坐在桌旁, 正在脑海中来回思索此事, 将细节掰开揉碎了仔细琢磨。这母宝的确没什么要紧,要紧的却是那安达海的来历与目的! 虽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但他闹这一出还真是奇怪,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 假设他们真是同伙,那孟家姐妹早早撞到自己面前, 也就是说在安达海尚未见到自己之前,她们就定下了偷宝的计划。 可他们到底是有什么依仗,或者说,究竟是有多急迫,为了那一件传说中的宝物, 就这样变相撕破脸皮, 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家业呢? 那安达海是一个商人, 凡事总要权衡利弊,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将那母宝给他吗?连试都不试上一下, 他就直接兵行险招, 在谈判之前先掀了桌子! 这个事儿, 它着实是不合常理啊! 还有一事也十分蹊跷,且不提孟家姐妹那一出逼真的“苦肉计”, 只说她们初来乍到,又是如何得知那宝母所在的呢?那姐妹二人一直呆在自己房中,而承影是个细心人,她早早把宝母就给了湛卢, 肯定也少不了嘱咐对方仔细看好。而湛卢就算粗心,也不至于将此等事情四处宣扬啊! 所以,她们为何能如此准确地找到那宝母所在,要知道,就连自己也是在此事后才知道那宝母是由湛卢保管的啊? 温老太妃正思考着这些疑团,忽然听到湛卢在一旁主动请缨,她一抬头就瞧见她满面的愧疚之色,便知她又多心了! 温老太妃心中暗叹了一句,湛卢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了些,她本想说:那母宝虽然是个宝物,但也没什么实际用途,倒也不必发此重誓! 但转念一想,她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假如那安达海前来就是为了行瞒天过海之计,好让那孟家姐妹偷出母宝,那不得不说他们这出戏唱的真不错!把我们大家都瞒了过去,这事儿自然不能怪你一个人!可你没看好这母宝,到底还是有些麻痹大意些!不过,你也不必说什么寻不到宝母就不回来的话,按我说,去蓬州查出那安达海的踪迹才是正事!若他们真是一伙的,找到了安达海,自然也就找到了那母宝!” 听到了这番话,湛卢不由松了口气,面露感激地拱手道:“遵命,奴婢这便去!” “等会儿,”见她这就要走,温老太妃连忙唤住了她:“你急什么?怎么总是学不会乖,老爱逞匹夫之勇啊?这追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总要等着赤霄查出线索再去顺藤摸瓜才好。再说,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身犯险啊!” 湛卢一听,脚步一顿,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她略带不甘地看了温老太妃一眼,但终于还是拱了拱手退到了一旁:“是。” 坐卧不安地又等了半日,以往从未让人失望过的赤霄却依然没能带来让人喜悦的好消息——不但那孟家姐妹失了踪迹,就连那安达海,也未在码头留下蛛丝马迹,仿佛他并未像众人设想的那样乘船遁走!而各地眼线得了消息,盯住了那安家的商铺,同样也没有见那安达海现身! 如今,众人不得不相信——恐怕那安达海当真与那如意阁关系匪浅,参与进了那谋害皇嗣之事,所以自知暴露后,才会舍了家业,只顾逃命去了! “我们返程去蓬州!查查看那安达海到底是在哪儿消失的!”如此一来,温老太妃不得不做下了这个决定——再等下去,只怕真要让这安达海抹去踪迹,就此消失不见了! 蓬州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温老太妃之前只是路过,也并未张扬。但这蓬州城再小,也住着几万人口,周边临近的村镇也有十好几个,如今要挖地三尺地去寻人,单凭他们盛王府的人手可就显得不足了! 她此次前来,便大张旗鼓先找到了衙门,有心借助当地官府的力量,让地头蛇出面共同查找才好! 忽然来了这么一尊大佛,蓬州知州自然是诚惶诚恐扫榻相迎,将温老太妃迎进堂中让到上座,一听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二话不说,立刻就点了衙中的总捕头,让他领了手下前去助阵。 机会难得,这蓬州知州本想着得好好巴结巴结这位老太妃,急急给妻女传了消息,让她们着了盛装,在后衙精心备下了宴席。却不曾想,这位老太太竟然如此神勇,见他给安排好了人手,一甩衣袖,哗啦啦领着一帮侍从便跟着那位捕头一起走了! 这一来,倒把这位知州吓得够呛,有心劝上一句,又唯恐惹了贵人不快,只能眼巴巴看着众人离了此地,才急赤白脸地写了折子,急急命人送往了上官处汇报情况。 那蓬州衙门的捕头姓顾,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蓬州城内外都十分熟悉,他心知这两位贵人身份不凡,自是尽了十二分的力想要讨好一番。 赤霄这边详细说了之前探子所报那安达海消失的大概方位,他皱起眉来细细一琢磨,便躬起了身子上前报告道:“启禀老太妃,这位姑娘所说的位置,虽在深山之中,却也并非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那地界恰好有个小村子——名为‘慎家村’。不过那村子的位置偏僻,不是兜底的本地人,恐怕也不知道!若是您要追查的贼人躲入其中,可真就像是遁入了茫茫深山之中一般,好似失了踪迹!” “慎家村?”听到这个名字,湛卢不由得惊呼出声。 靖王也觉得这名字耳熟,皱眉想了一想,忽然眼睛一亮,转头朝温老太妃道:“祖母,这可真是巧了!湛卢那个师叔就是住在那个慎家村的!” “竟然这么巧?”温老太妃一愣,沉吟了一下,朝那顾捕头道:“那个‘慎’家村,可是单立人一个真字的‘慎’?” 顾捕头连连点头,笑着恭维道:“老太妃您可真是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姓不大常见,寻常人一听‘慎’,多半都当成是那个言字旁的谌字,就是知道那村子的本地人,多数也知音不知字,分不了那么清楚!只有小人这样衙门里当差,要往乡间去核对户册,收税征丁,才多知道点。小人多上些心分辨个明白,也是为了更好为朝庭效力!” 这个顾捕头虽是看着是个粗人,但肚子里多少也有些墨水,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也不忘为自己表一表功。 “那我们就先去那里探上一探吧!”温老太妃却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便坐上了马车。 湛卢跟着上了车,刚坐稳了,就见温老太妃神情不明地看向了自己。她立刻一凛,主动开口问道:“老太妃,您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温老太妃想了想,直言道:“关于你那个禽滑师叔,他的来历你可清楚吗?” 这个问题让湛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立刻急促了些,她再三思量,才犹豫着问道:“老太妃,莫非,您怀疑师叔他与那安达海有勾结?” 靖王跟着上了马车,见湛卢这般为难,立刻打圆场道:“祖母,您是不是想多了?我看那个禽滑师叔可不像什么包藏祸心的人物!这事儿保不准就是赶巧了!” 温老太妃朝他呵呵一笑:“你看?你还觉得那个安达海是个好人呢!” “……”靖王立时无语,默默坐了回去,将禽滑乐所赠的木犬抱在怀中,在它光滑的木皮来回摩挲。 一句怼回了傻孙儿,温老太妃却和颜悦色地朝湛卢道:“你不必多想,我只是觉得他这背景不简单,但并不是要妄加猜测,怀疑他是贼人!” 湛卢认真想了想,才道:“启禀老太妃,奴婢对这位师叔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小时候,自他下山之后就多年未见。不过,您老人家说的不错,师叔他虽然自称是个‘木匠’,但他可不像是个寻常木匠!我记忆中,他博闻强识,天文地理皆有涉猎,如今细想起来,他虽然没有说过自己的出身,但绝对不会是个普通的村户啊!” 靖王偷偷撇撇嘴,将那木犬朝自己怀中一拥,心说:“都造出木牛流马了!还能是普通村户,这不都是废话吗?” 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少,但速度倒也不慢,很快就来到了那慎家村。只是这次一进村,湛卢便发觉情况不对,此时正是春耕的好时节,前两天田中还见到了忙着春耕的农人,怎么这一次,那田中空空荡荡,一个人都不见了呢? 顾捕头也感到十分奇怪,他话虽说得漂亮,好像自己时常在基层奔波一般,但实际上,像这等山旮旯里的小村子,地贫人穷,又没有什么油水,就是真有什么分派下的庶务,他也是不会亲自来的。 尽管如此,但他乃是积年老吏,油滑世故,自然看出了这村子的蹊跷来,心道,这村子再小,也不至于连一个忙农活儿的青壮都没有!这怕不是出事了吧? 他早有心要多立些功劳,见状,回头朝温老太妃禀告了一声,忙招呼了手下的弟兄,便一马当先冲进了村中!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空无一人 未必非要到大同之世, 才能见着“夜不闭户, 路不拾遗”的景象。其实,即使是寻常乡野间, 民风淳朴之地,那些聚族而居的村落, 也常有此景象。 在这种地界儿,往往整村人都是同姓, 共有一个老祖宗,即便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要祸害也是祸害别处去,轻易不敢在族人面前造次。 这个慎家村便是如此民风, 更别提这青天白日的大白天里, 家家自然都是大门洞开, 难见一家有锁门闭户的。 顾捕头一马当先,带人冲进了村中, 只见各家都屋门大敞, 就好像跟平日里一般无二。但他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仿佛之前那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没有小儿啼哭,没有婆娘叫骂, 没有寻常村间那家长里短的烟火气!顺着每间大开的屋门望进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见状,顾捕头心头一凉,却依然心存几分侥幸, 挥手唤过几个手下,令他们挨家挨户前去查看,自己就近走进了一户人家。 站在低矮的泥坯房前,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气沉丹田,尽力高声一呼:“可有人在家吗?官府办案,速速出来回话!” 这位顾捕头倒是有一把好嗓子,这一声吆喝力透墙围,余音袅袅,甚至还带了点回音。 只可惜,他这一声呼喝,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那屋中依然是一片寂静。 他喉头动了两下,回头瞧见温老太妃的车架即刻便已行近,这才壮起了胆子,将腰间的牛尾刀抽出握在手中,一弯腰进了屋内! 可等他进到了这屋中,不由却是一愣——这屋子里桌椅齐整,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血腥现场,只是普普通通村户日常生活的模样——就在那矮凳旁,甚至还扔着一个编了一半的柳条筐,仿佛那户主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要回来一般。 他四处查看了一番,还在后院见着了一头饿得正在哼唧的半大猪仔,这才确定——这家人的确是没有在家! 出了屋门,温老太妃也已经下了马车,正款步走了过来。 顾捕头连忙上前把自己的发现禀报一番,接着,几个前去查看的捕快们也陆续返回,一一说了自己的见闻。不出意外,他们与顾捕头的见闻相同,这个慎家村仿佛一夜之间人去屋空,变成了一个空村! 可最奇怪的就是,每间屋内的家具都整整齐齐,并未出现什么打斗的痕迹,好像整个村子的人就这样突然不见了一般! “这也太古怪了吧?明明几天前还是一村子的人!怎么突然都没人了?难道,我们之前在这村子里遇到的都是‘鬼’不成?”靖王搓搓手臂,故意呲牙摇了摇头。 顾捕头尴尬地听着贵人张口闭口的都是个“鬼”字,虽然也觉得此事蹊跷,但他见这位王爷比较和善,还是壮着胆子解释道:“王爷,这村子虽然又小又偏,也是有户册在案的,前不久还去衙门里领过春耕的种子,断不会是妖邪之类作祟!” 靖王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见他认真解释起来,无趣地撇了撇嘴,朝温老太妃道:“祖母,难道这一村子的人都是那个安达海的同伙不成?就算他们要帮安达海逃跑,也不必舍家弃业,全家老小一块跑了吧?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温老太妃也是如此想的,这地方或许真跟安达海有些关系,但这整个村子人的消失,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一户人家,四处查看了一番,这才又走了出来。 “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们并非被人掳走,但他们又走得如此匆忙,甚至连门都来不及关上,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抑或是这一离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吗?”温老太妃沉吟一番,暂时也没有头绪。 恰巧看到湛卢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四处张望,便朝她道:“走吧!咱们去你那位禽滑师叔家瞧瞧,或许他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湛卢早有此意,闻言立刻便引着众人向村头走去。 到了那间房子,她也不客气,当先迈步走进了其中,口中也依然不忘喊了几声:“禽滑师叔!您在家吗?” 然而,她在屋内转了几圈,却和之前顾捕头他们一样,没有任何的收获,这里也已经变成了一座无人的空屋。 “我记得,你说你们之前来时见了木牛流马,还有会自己活动的人偶,就是在这里吗?”温老太妃突然饶有兴致地朝靖王问道。 靖王抱着木犬,也正在这屋外煞有介事地四处查看,听到了祖母的问话,回道:“那木牛是在外面田地里见的,那会自己扫地的人偶,正是在此处见到的!” 说到这儿,他也着急地走进了屋内,一进屋,就急切向湛卢问道:“湛卢姐姐,你可见着那会自己扫地的人偶了?哎呀!那人偶如此精巧,若是丢了可真是太可惜了!” 湛卢正在焦急,听他这样说话不免生起了些怒意——我这么大一个师叔都丢了,你还在可惜一个人偶? 靖王见她神色不豫,这才察觉到自己言辞有失,连忙找补道:“哎呀,湛卢姐姐,你也不必担心。禽滑师叔那般厉害,又会剑术,想必他吉人天相,自会安然无恙的!说不定啊,就是他们出去踏青游玩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呃,哈哈!” 靖王尬笑两声,见湛卢并未接茬儿,便讪讪地住了口,又在这后院里四处乱晃了起来。 温老太妃却是站在院中看了看这房屋的布局,转身又走出了院子。见她出了院子,一大群人哗啦啦就要跟上,温老太妃却朝他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别乱走,就在此地等着,我还要再去查看一回。” 众人得令,只得目送了她转头又朝村口走去。 她边走边看,将来时的土路仔仔细细看过,仿佛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放过。好在这村子不大,屋舍俨然,只有一条出村的大路。老太太走得虽慢,但背脊却停得笔直,并未显出老态龙钟的疲态。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又从村口走回了村尾。 众人虽然得了命令在此等候,但眼珠子都紧盯着老太妃,见她只是走了一趟,很快便安然归来,也齐齐松了一口气。 温老太妃走到了马车旁边,一伸手撩起了车帘,朝里面轻唤道:“黑米!” 随着她这一声唤,便有一道黑色闪电从马车中蹿了出来,沿着她的手臂轻巧一跃,便跳到了她的肩头,然后,那黑猫乖巧地拿头往她耳边蹭了两蹭,又乖趴了下来。 温老太妃被它压得肩头一沉,却是宠溺地伸手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低声道:“小黑米,来帮一帮奶奶吧!” 见黑米跳到了温老太妃肩头,承影眼角一抽,便忍不住道:“老太妃,还是让奴婢抱着黑米吧!” 温老太妃却是朝她摆了摆手,驮着黑猫大将军再次走入了禽滑乐的院子。 一见她走了进来,靖王连忙道:“祖母,您怎么把它也带进来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跟它玩啊?” 温老太妃轻轻侧身,让黑米跳到了地上,回答道:“你们可别小瞧了它,咱们黑米,可有一只好鼻子呢!” 人们驯化了狗,常利用它那强大的嗅觉来寻人寻物,但实际上,猫的嗅觉比犬类还要强大数倍!只可惜,猫们向来不会臣服于两脚兽,是以很少有人用到它们这个本领。 不过,那只是对于一般人,可对于温老太妃来说,这却完全不是问题! 她笑着看向了湛卢,道:“你去找几件你那位师叔的用品,拿来给黑米闻一闻!” 对老太妃的做法,湛卢将信将疑,但行动却毫不迟缓,她进到了室内,一会儿就拿了根手锯出来。 温老太妃把那手锯的把手放到了黑米前面,让它嗅了嗅,便朝它嘱咐道:“记住这个味道,把我们领过去找到这个人!” 见她一本正经叮嘱小猫,靖王看得直乐,他还是头一次见人把猫当狗使唤的,虽然那小黑米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但猫的性子乖张,可不及狗子听话,再说了,这猫又听不懂人话,就算是狗子,也要细细训练许久才能按照人的吩咐去找东西,这猫又怎么可能听得懂老太太在说什么呢? 可是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就渐渐消失,表情越变越奇怪——天呀!这猫,还真把自己当狗子了! 原来黑米闻了闻那手锯的把手,又听了温老太妃的嘱咐,喵喵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回应,接着便朝着这屋子中跑去。 它轻快地迈着小猫步,待走到门口,还回头朝温老太妃叫了两声,示意她尽快跟上。 温老太妃一喜,立刻就追了上去。 湛卢跟在她身旁,不由得道:“老太妃,跟着这猫真的能找到我师叔吗?可是,这屋子又没多大,我之前都已经找过了,别提人了,就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温老太妃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将目光盯住了前面带路的小黑米身上,口中轻轻回道:“跟着它,不会错的。因为,这村子里,包括你那位禽滑师叔,根本就没人出去!”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黑米展神威 如同人分三六九等, 此时的房屋也不是能随心所欲任意建造的, 如禽滑乐这样的庶民,所居房舍不能超过三间五架, 不许用斗拱及彩色装饰。 什么叫三间五架呢?面阔为间,进深为架。正门脸四根柱子, 中间三个空间,这就是“面阔三间”。架指的是梁架, 几架指的是梁架上的檩条数量。 周朝立国之初,这些等级制度约束的颇为严格,但承平日久,民间开始兴起奢侈之风,官府对庶民百姓的住宅管理有所松动, 也不再严格限制。 只是, 虽然规矩松了, 但真想要逾矩,也要百姓家有余财才行呀! 就如之前所见, 这慎家村内多数村民所居, 都还只是低矮的土坯茅屋, 禽滑乐这座青砖大瓦房就显得格外醒目起来。这所屋子正是可着那庶民房舍的最高标准所建,刚好就是三间五架的结构。 靖王与湛卢在京中待的久了, 见惯了王府的楼阁宫殿,这乡野间的大宅看在他们眼中,比那村中的茅屋也强不了多少,而温老太妃却是早就有所怀疑。 小黑米脚步轻快, 循着那熟悉的味道就进了堂屋,但它在屋内四处转了一圈,并未发现目标,便又转身跳了出来,又朝着后院而去。 温老太妃跟着它的脚步,很快来到了后院的天井中,只见小黑米蹲在一口长满青苔的井沿之上,那青石垒成的井沿有一尺多高,上面还架设着一个老榆木的轱辘,那轱辘十分陈旧,同样也青苔遍布。就连上面缠着的麻绳都发了毛,好像随时都会断掉的样子。 小黑米艺高猫胆大,站在那滑溜溜的井沿也不怕失足落下水去,它伸着小脑袋,正在仰着头四处嗅闻,看到老太妃跟来,转头朝她叫了几声,喵声之中似乎充满了疑惑。 湛卢一马当先来到井边,探身朝下一张望,只见那井中光线昏暗,却有水光粼粼——并不是能够藏人的枯井。 她直了身来,朝温老太妃摇了摇头道:“老太妃,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水井,并无异常。” 小黑米似乎对她这结论并不认同,反驳似的喵喵了几声,再次拿鼻子在那井沿之上反复嗅闻,末了,它轻轻跳下了井沿,返身来到了温老太妃身前,拿小爪子朝她的裤脚扒拉了几下,似乎是示意对方为自己说话。 温老太妃弯下腰来将它抱入怀中,安抚地轻拍了两下,接着,踱步走到了那水井旁边。 细看之后,她吩咐道:“你将那轱辘上的把手抽出来试试!” 湛卢听到她的吩咐,心知对方发现了什么机关,立刻依言上前,用双手握住了那轱辘的把手,运气用力向外一拽,只听得那轱辘咔咔几声响动,接着,井下便传来了一阵大水急速退去时产生的悲鸣之声。 湛卢连忙探头去看,只见下面的井水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哗哗退了个干净,只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空井。 温老太妃听到那井水退去的声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靖王好奇地蹭到跟前,也探头去看那井水倒退的奇景,看了几眼后,他后退几步,细心地打量起那井沿与轱辘来,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激动地叫道:“我看出来了!” 说完,他得意地看了湛卢一眼,再瞧瞧那成了精的小黑米,转头向温老太妃道:“祖母,我知道您是怎么看出来这水井的蹊跷了!” 不等温老太妃回话,他便自顾自卖弄起来:“这井沿上生满了青苔,那轱辘上也生满了青苔。但若是天天要用的水井,怎么会有这么多青苔呢?所以,这个水井就是一个障眼法!” 温老太妃见他主动思考,也乐见其成,便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你也学会动脑筋了!正是这个道理!天天用的水井,虽然会生青苔,但在井沿之上,水桶经常进出的地方,肯定要有痕迹,绝对不会这么完整。而且,那轱辘的把手若是常常转动,在它转动时经过的面上,也会有留下痕迹。那青苔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没有丝毫磕碰?” 湛卢闻言,细细看过了,也点头称是,接着她便问道:“老太妃,这井下莫非有密道吗?让奴婢下去探一探路吧?” 温老太妃笑道:“你素日里是个心细的,只是如今却慌了手脚,刚说了那井沿上青苔完好,纵使这井下有密道,又怎么会是从此进入呢?” 湛卢闻言,忍不住也红了脸——是啊!自己着实有些莽撞无脑了! 温老太妃摸摸小黑米的脑袋,把它放到了地上,笑道:“小黑米,你已经立了一功了,再来立个大功吧!” 小黑米得令,精神抖擞地仰起脑袋,龙行虎步地朝着后院的一间偏房走去,等走到了近前,它跳上窗台,猫腰从那窗台上一个细缝钻了进去。 几人立刻跟上,可走到了门前,却发现这间小破屋竟是关的十分严实,靖王上前将门一推,却是没有推开!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眼前一亮——这个屋子,有问题! 一路走来,他们所见都是大敞的屋门,最多也只是门户虚掩,可这间屋子,不过是个偏房,为何会关的这么严实?只有一种可能,这里面有猫腻! 都不用温老太妃发话,靖王一声招呼,便有护卫上前,片刻就破开了这房门。 进到了屋中,温老太妃却是一愣——这屋子里空空荡荡,竟然什么都没有——最稀奇的是,就连刚刚进入其中的小黑米也失去了踪影! “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没有?”靖王奇道。 他站在屋中转了几个圈,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温老太妃也是认真地四处查看起来,直到她听见了屋外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声。 站在屋外的人立刻高声汇报道:“老太妃,是黑米!黑米在井中!” 温老太妃闻言,正要出屋去查看,却听一阵窸窣之声,这空无一物的房子里也传来了猫叫声! 靖王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听那叫声越来越近,他皱着眉头,慢慢趴到了北面的墙上,拿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就高呼道:“祖母,小黑米在墙里!” 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觉得头顶一沉,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竟拿他那尊贵的脑瓜当了垫脚石,旋即落到了地上! 温老太妃眼见黑米从那墙头上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又是一出障眼法,那面墙壁之后定有密道通往井下! 小黑米在靖王的怒视之下,施施然来到门前,拿爪子朝那被砸的门板上抓了几下,又朝温老太妃喵喵喵一通叫。 温老太妃立刻心领神会——这屋门恐怕就是机关,一旦被蛮力打开,立刻就会升起这面假墙,遮挡住通道。 有了思路,此事就十分好办,将那屋门还原关闭之后,果然那面墙就矮了下去,同时,一道蜿蜒向下的梯子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时,湛卢抱拳上前:“老太妃,让奴婢先下去探探路吧!” 温老太妃虽然也对那密道十分好奇,但她却不会无谓地逞强,闻言点了点头,点了几个护卫同湛卢一起,朝那地下密道走去。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鬼打墙 湛卢领了三个护卫, 小心翼翼走在潮湿的地道之中, 见过了这套机关,再想起温老太妃那对禽滑师叔来历的追问, 她自然不会再相信师叔口中那“寻常木匠”的自称了! 是以,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防备着有什么危险出现,然而, 他们走了许久,直到手中火把的火光都开始暗淡,却始终都没有任何危险出现。 不过,走着走着,湛卢却焦躁不安起来——这通道到底是要通往何方?怎么好似没有尽头一样?难道, 他们是迷路了吗? 可是, 这条通道只有一条, 又不曾出现岔路,即使想迷路, 也不可能啊! 终于, 她停下了脚步, 拿出短匕在脚下的土路上画下了一个标记,接着, 他们又继续走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将火把举的极低,以便时时都能够看到脚下。 然而,当她再次看到那个标记出现时, 她心生诧异的同时,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心头暗暗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这地下兜圈子,难怪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护卫们见她停下,顺势望向脚下,立刻也明白了他们的处境,众人大吃一惊,一个人脱口而出:“这是鬼打墙!” 湛卢瞪了那人一眼,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 那人一个激灵,不敢辩驳,却是苍白着脸四处张望起来。 湛卢又仔细看过了那个标记,确认是自己留下的无疑,她想了一下,却是没有什么头绪,只得朝身后的人道:“咱们掉过头去,往回走,这次走慢一些,看看是不是咱们无意中走岔了路而不自知!”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几名护卫点头称是,于是,几人又转过了头来,朝来时的方向再次走了回去。 ………… 日头已经沉沉西斜,温老太妃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又来到了那口井前,探头朝下面张望。 靖王站在她的身旁,苦苦劝到:“祖母,您还是先回去吧!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线索,您千万莫要亲自犯险!咱们写了信让皇兄调集了兵马来,踏平了这口破井多好!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任凭它什么机关,只要给它拆零散了,还能起什么作用?” 温老太妃却是没有答话,只是盯着那口井苦苦思索。 此时,据湛卢下密道,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其后。又有两波共十二名护卫进去探路,但他们就和湛卢一样,仿佛被这无底洞悄然吞噬,再也没有回来。 温老太妃不吭声,靖王却是又叹了口气,皱眉道:“祖母,我猜这个禽滑师叔不简单!听闻昔日诸葛武侯除了造出‘木牛流马’,还创出过一个‘九宫八卦阵’,莫非这禽滑师叔就是得了武侯真传,用那八卦阵把他们困住了吗?” 温老太妃瞧了他一眼,却是摇头道:“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那八卦阵乃是军中演练的阵法,对战之时困敌所用,可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道:“再说了,那个禽滑师叔跟诸葛孔明可没什么关系!我倒是有个猜想,他啊,有可能是墨家一脉!” “墨家?”靖王想了想,不解道:“墨家早在秦汉之时就已经式微,自汉武之时,又开始独尊儒术。难道,他们还有传承至今吗?您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啊?” “昔日墨子见公输盘与楚王,阻止楚王攻宋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靖王点了点头,贪玩归贪玩,作为皇子,书也是要读的,能不能写锦绣文章是另一回事,但这些典故总归还是知道的。 “话说,墨子听说公输盘为楚王造了云梯,要去攻打宋国。于是,他便去见了公输盘,劝对方不要兴此不义之战,但是,公输盘说,已经上报了楚王,得了准许。于是,墨子便让公输盘带他去见了楚王,劝说楚王不要伐楚。并在楚王面前,和公输盘演示了一番城防攻守战,并且胜了公输盘。 这时呢,公输盘却说,他还有赢墨子的方法,但他不能说。于是,墨子笑道,你所说的办法,便是杀了我,然后,便无人助宋国守城了对吗?” 听到这里,靖王也想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地接了下去:“是了!墨子说,就算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因为我已经派了我的大徒弟禽滑釐,带了守城的器械,去帮宋国守城了!禽滑师叔,他是禽滑釐的后人!” 温老太妃点头道:“禽滑釐,字慎子,他的后人以他的字为姓,形成了‘慎’姓。而在这个慎家村中,却独有一个姓禽滑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禽滑师叔,恐怕也有特殊的身份啊!” 靖王着急道:“传说中的墨家机关术十分厉害,若当真如此,难怪他们会被困这么久!祖母,湛卢姐姐他们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之前虽然发现了此处种种不凡之处,但靖王真没把这些普通村民太当回事,即便是那个技艺高超的禽滑师叔,他只当对方是个手艺高超点的木匠而已! 所以,纵然湛卢他们始终未归,他也只当他们是被困在了阵中。可听了温老太妃的猜想,他心中也不由得多了一份担忧——难道,他们已经遇害了? 温老太妃却又是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我无法断言。昔日墨者之法说:‘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倘若他们还秉承当年的墨者规矩,湛卢他们应该不会出事。可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谁又能说的准呢?” 靖王沉默一刻,他正踌躇间,却是转头瞥见了令他心惊的一幕——小黑米威风凛凛地站到了那木犬的头顶,正用尖牙撕咬那木犬的耳朵! “小心机关!”虽然明知对方听不懂人言,但靖王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来。 听到了他的呼喊,小黑米仿佛顿了一顿,停下了动作,歪着头朝他看去。 得了这个空隙,靖王三步并作两步,朝那木犬扑去,口中同时呼喝恐吓道:“快走!快走!这可不是你能玩的!” 见他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小黑米灵敏地跳下了木犬,小跑着让了开来,转头朝他不满地喵呜几句,便转身跑开了。 靖王小心翼翼将那木犬抱起,发现机关并未被触动,心中先松了口气,又查看了一下那木犬的“伤势”,发现小猫的牙口虽利,但未曾给这木犬造成什么伤害,这才彻底放心。 检查完了自己的木犬,他刚一抬头,却被吓了一跳——只见祖母不知何时到了近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犬,嘴角还勾起了一抹瘆人的笑意。 靖王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却见温老太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自己:“乖孙儿,我想到了!咱们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就用机关术,对他的机关术!” 听到她的话,靖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木犬,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朝祖母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祖母高见!” 讲道理,地道并不是怪兽,它当然不会真的“吃人”!那些人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往好处想,密道有许多的分支,当人走进去后,不知不觉就会走岔了路,最后迷失在其中。 第二种可能,则是众人不愿去设想的——里面有要命的机关,不是利箭就是毒药,一进去就全军覆没了!然而,这种阴毒的设计又与墨家之法相悖,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假如是第一种情况,那么要破除此法也很简单——拉上一根绳子,大家顺着绳子走,这样一来,怎么走过去,那顺着绳子就能走得回来! 眼下,那木犬之中特殊的丝线,长度足够又韧性十足,同时又十分轻便,简直是天赐的破阵法宝! 既有了主意,温老太妃便又点了三个人,让他们拉着从那木犬口中吐出的坚韧丝线,再次下到了那密道之中。 第80章 第八十章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木犬中那原本是透明的天山雪蚕丝, 在决定被拿来当引导绳用时, 就只能牺牲掉它那上佳的伪装属性,要用彩漆上色了——好在这禽滑乐还真是个称职的木匠,家里面彩漆颜料之类的家伙什儿全是不缺的。 同时, 他们也另找了根百十米的麻绳来,不过, 只眼瞧就知那密道幽深, 这麻绳只不过做个备用,关键还是要靠那百丈长的雪蚕丝! 这次, 温老太妃索性亲自下到了那井底,就守在了那密道入口处。 这一次, 果然与之前不同,不到一个时辰, 那三名护卫便又从密道之中走了出来,可令人遗憾的是, 他们虽然平安归来,却仍未将湛卢他们一并带回。 原来, 吸取了前车之鉴, 他们丝毫不敢轻视这古怪的密道, 一下到密道,从一开始就在地上留下了标记,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地上发现之前留下的标记, 这让他们大吃一惊,当即就开始扯着绳子往回走。 所幸,他们借助着牵引线当真返回了原地。但奇怪的是,据这几人所述,他们一路走去并未发现什么岔路,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而且,还有一件蹊跷之事——他们在返回之时,有一段路似乎感到有人拉动绳索与他们角力一般,但实际上,麻绳也好、木犬也罢,都一直固定在原地,并未有人擅动。 温老太妃听了他们的描述,感到十分奇怪,心中也更加好奇,沉吟过后,她决定亲自下密道一试! 对于温老太妃总是爱身先士卒这一点,承影真是头痛万分,而靖王在劝阻无果后,也只好跟着老祖母,一起来到了地下。 “别担心了,他们不是都已经走过一遍了,这里没什么危险!”温老太妃见小孙儿蔫头蔫脑的,安慰了一句,接着,便把那木犬中的丝线穿到了自己的腰间的一块玉环上。 见温老太妃与靖王都要进密道,剩下的人恨不得全都一起进去护卫,可温老太妃却是只挑了之前平安归来的那三人同行,令其他人留守原地。 而这一次,几人为了照顾温老太妃,速度放的极慢,生怕这黑暗的地道之中,再出现什么未知的危险! 温老太妃亲自把控着那根丝线,却是不停地低头抬头,时而看那根丝线,时而看眼前的道路,就在几人仍要继续前进之时,她突然出声喊道:“停一下!” 几人立刻停下了脚步,靖王紧张地看着温老太妃,奇怪地道:“怎么了?祖母?” 温老太妃却是朝着脚下一指,向着护卫们问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是之前你们走过的路吗?” 护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黑面护卫拱手道:“启禀老太妃,我们之前在地面上留下过标记,待属下查找一下,便可知晓!” 温老太妃点了点头,那人便拿过了一个火把,弓身朝地面上照了过去,但他越看越是眉头拧紧,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朝着两位同僚使了个眼色,一起举起火把朝地面上照了起来,接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再次仔细找寻,未果后,又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再接再厉继续找! 可就算他们恨不得把眼睛都嵌进那土地中,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们所做的标记,居然就这样莫名消失不见了! 看着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温老太妃却是渐渐对这个“吃人的密道”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而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温老太妃想了想,朝众人道:“咱们现在就往回走吧!” 听了这话,护卫们自然是无有不应——带着老太妃涉险,这个心理压力可比他们自己出生入死大多了!老太妃一说要回去,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各个二话不说回头便走。比起来时,速度却是要快上了许多! 靖王虽然也不欲祖母涉险,但他好容易壮着胆子下了洞,这才没走两步就又要回去,免不了嘀咕道:“还没走几步就要回去,这是何苦来着?” 他嘴里正在低声咕哝,却不料温老太妃突然在一旁高声道:“来,都将火把举高起来!” 他以为是祖母听到了自己的抱怨,连忙举起了火把来,口中继续道:“祖母,我的意思是说,您老人家就不该自己涉险,咱们带了这么多护卫好手呢!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去做?况且,这地下阴气重又潮湿,怎么着?您这腿脚受不住寒了吧?” 温老太妃却没有理会他的絮叨,而是抬起了头来,口中道:“你们瞧!” 靖王闻言抬头一瞧,却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旁边的护卫更是抢先喊出了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在火光映照之下,却见一根艳红的丝线从头顶的泥土之中直直垂下——而那丝线的另一端正系在温老太妃的腰间! “我们,这,这莫非是中了邪术?”靖王迟疑地发问道。 他抬头看看那从泥土中“长出”的天蚕丝,又拿手拍拍了眼前的墙壁,却只听到了砰砰的回响——这是货真价实的土墙,可不是纸糊的障眼法! 接着,他转头看向祖母,希望自家那足智多谋的老祖母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无论如何,刚刚他们总不会是穿墙而过吧? 看到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温老太妃却是眉头舒展,微微点头,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么这个看似只有一条通道的密道,其实有着不止一个岔路,然而,这个“岔路”却并非是普通意义上在同一水平面上出现的路口。 就在他们不知不觉沿着道路行进的时候,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深入到了地下,而她也是发现了那丝线角度的变化才想到这个关节所在——极有可能,这个地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关! 这个地道的第一部分,看似是只直行的一段路,实际上,却是一个巨大的杠杆,就好似一个“跷跷板”。它所连接的通道也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有不同的几个!就好像是电梯一样,分别连接着不同的“楼层”。 当人们走上这个通道经过中点之后,因为重力作用,“跷跷板”的另一端会被慢慢压下,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楼层”。但等他们走出“跷跷板”,在重力作用下它又会慢慢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而进入这个“楼层”的人,则会进入死循环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去的路,因为这个通道原本就是一个连通的环形,而带他们进来的“电梯”,早已经回归了原本的位置,原本的“入口”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土墙! 之前那三人之所以能够顺利返回,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把那跷跷板压下的程度最低,所去往的楼层最接近那“跷跷板”的初始位置,同时,他们带着的麻绳与那拥有非同一般韧性的天山雪蚕丝,硬是压下了那个“跷跷板”,才让他们能够顺利返回! 假如只有一二个人误入这个密道,很有可能根本就无法触发重力机关,那么,他们所进入的只不过是一个死胡同,只会无功而返。 正所谓三人为众,这个机关似乎正是为多人来攻而设计的——这种密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派三五人试探,而他们进入之后,如果只是一味前进,便如同“鬼打墙”一般,永远只能在原地转圈。 可若要回头时,即便他们带了牵引的绳索,寻常的绳索怕是早就被这巨大机关活动时的剪切力所磨断,根本就无法溯源而归! 每次进入密道的人越多,将那“跷跷板”压下的程度越大,被埋入的地层就越深! 面对这能够不断“噬人”的密道,来者又敢试上几次呢?这密道无形之中,就能将来犯之人“分而化之,逐一困死”!直到他们败退而归,再不敢入!这个机关,虽然没有暗箭毒气等狠辣的招数,却依然能够让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真阳涎 靖王见温老太妃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唇边含着一抹浅笑, 只是一个劲儿盯着那从头顶钻出来的天蚕丝看,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他上前两步, 又颤巍巍地唤道:“祖母!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孙儿啊!” 见温老太妃充耳不闻,仍不理他, 他心中暗忖道——糟糕!这地洞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这地洞本就妖异诡谲, 机关没见着一个,怪事倒是不少, 怕就怕这山洞“噬人”并非人为,而是别的东西作祟呀!地下本就阴气重, 虽则老太妃吉人天相,可毕竟上了年纪, 气血不旺,这眼看着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可能真是被什么地下的“某些东西”给冲着了! 想到此处,他急的脑门儿冷汗直流,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好主意, 正着急间, 脑中突然生出一计! 眼看着温老太妃唇边的笑意渐深,他心一横, 拿牙抵住了舌尖,猛的一用力咬了下去,立时就有一股血腥气溢满了口腔——民间传言, 舌尖血又名“真阳涎”,乃是人身上阳气最重的精血,可以驱鬼克阴、除妖破邪! 忍住舌尖巨痛,靖王正要将这片红火赤诚的孝心喷向祖母面门,却见温老太妃眼睛一亮,突然将双掌一合,高声道:“我可算知道这机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只听“咕咚”一声,她这一出将靖王激的一个哆嗦,竟将那口珍贵的“真阳涎”咽下了肚去,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可惜,连忙追问道:“怎的吗?这似怎么回似?” 闻声,温老太妃古怪地看他一眼——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功夫变台湾腔了? 不过,此时哪儿有空追究这些,温老太妃连忙将自己的猜想娓娓道来。 听了她这番推测,众人虽然觉得十分有理,但又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若要验证我的猜测倒也简单,咱们去走上一圈,看看这里究竟是不是我所说的那样,就是一个大圆环!”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温老太妃令人在此处留下了一只火把,接着,他们便又走向了原本的方向。 在这狭小曲折却单一的通道之中,众人时而左转,时而右转,不过一刻钟后,便丧失了方向的概念,哪里还能看出来东南西北,然而,走着走着,眼前那本是一片漆黑的通道之中,却赫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终于,看着眼前那熟悉的火把,再接着火光重新找到了头顶上那根细细的天蚕丝,纵然靖王早就习惯了祖母的神机妙算,更是将老祖母的话奉为圭臬,还是忍不住高声喊道:“还似祖母厉害!一下只就猜到真相!” “你这怎么跟烫了舌头似的,把舌头捋直了说话!”温老太妃一脸嫌弃。 靖王委屈地捂住了嘴,心道:“我还不是为了救您!”但看看祖母那神光湛湛的双目,他也不好多作解释,只能道:“可光猜到怎么回事也没用啊!您老人家快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温老太妃早知他要有此一问,闻言道:“现在,有两条路可行。第一条路,就是‘守株待兔’。只要咱们不出去,承影他们定会再派人下来查看,而且,人数一定会比咱们更多!那么咱们只要守在此处,等那通道口降到此处,咱们自然能够趁机脱困。然而,此计虽然稳妥,但需要等待的时间太长,又充满不确定性,就怕此处还有其他机关,再生变故。 其次呢,便是主动出击。我看此地的土壤十分松软细腻粘性大,所以那些墨家人可以挖出这种多层通道而不怕塌方,但是,我想这几层通道相距并不会太远,尤其是在这机关相连接的地方,所以,我们可以选取这个地方向上开挖,假如我猜测没错的话,我们便能到达上面一层通道,而湛卢他们也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靖王闻言,立刻表明态度:“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况且,只不过是挖挖洞而已,我看咱们就这么一路挖条新路,挖回去也不错!嘿嘿,祖母,您说呢?” 温老太妃自己也更倾向于第二个方法,虽然不像靖王这么盲目乐观,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比坐以待毙强,于是她痛快拍板道:“行!咱们就从这儿往上挖,假如真如我所料,咱们就能和湛卢他们汇合,到时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闻言,自然轮不到靖王动手,那三名护卫便麻利地开始行动起来。他们身上所配刀具乃是制式的雁翎刀,但身为盛王老太妃亲卫,他们这刀却与一般刀具不同,都是用千锤百炼过的精钢所制,刀口锋利刀身坚韧,砍人如切瓜剁菜,挖起土来,倒也不遑多让! 只可惜,这往上挖洞可比往下挖洞难度要大的多,幸得这洞口高度不高,这几名护卫也膂力惊人,才勉强能够进行。 温老太妃见他们已经开始行动,自己在此地干等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对靖王道:“走吧,你掌上火把,咱们再走一趟,得把这天蚕丝收起来,这可是个好宝贝呀!” 知道这山洞中貌似没有什么危险,靖王自然从善如流。 这环形地洞本身倒也不是太长,等两人重新走了回来,也不过才过去了半个钟头,可那三个壮士竟然就已经在头顶挖下了直径两尺、深度一尺的洞来! 将挖下的土在脚下夯实用来垫脚,几人轮流上前,就连靖王也忍不住上前挖了一会儿,终于,在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竟然真的被他们挖通了! 黑面护卫一刀捅上去,感觉捅破了地面,接着头顶就扑簌簌落下了一堆泥土,他慌忙躲到了一边,心中却是大乐,忍不住道:“老太妃!真的通了!” “好,好,好!”温老太妃连说了三个好字,先是对那辛苦劳动半天的几人道了声辛苦,才道:“咱们这就上去吧!” 黑面护卫身手最佳,他牵了根之前当作引导线的麻绳系在腰间,一个旱地拔葱就跳了起来,然后伸手撑住了洞壁,犹如壁虎爬墙,几下就钻了进去! 等他到了上面,便将麻绳放下,拉了温老太妃与靖王上去,余下二人在下面照应,又将火把一一送了上去。 接着,那二人自己也运起轻功,不多时,几人就来到了这上面一层的地道之中。 见果真如祖母的设想,上面果然还有一层通道,靖王立刻精神大振,急急忙忙就要往上继续挖洞,温老太妃却道:“急什么,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况且,咱们还得找湛卢他们的踪迹呢!” 看见温老太妃的眼色,他左右一瞧,却见那三名护卫握着火把的手都在颤抖,这才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不过,他们休息了不到一刻,便听见有人用惊喜的声音道:“老太妃!真的是您吗?” 见到湛卢出现,温老太妃老怀大慰,正待对方上前,可那丫头却是立定在了原地。 只见湛卢身边的护卫甲一把扯住了她的左衣袖,急声道:“湛卢姑娘,切莫冲动啊!” 护卫乙也同时扯住了她的右衣袖:“湛卢姑娘,看来这‘鬼打墙’是升级了啊!想来是那恶鬼知道光困住咱们无用,竟然连老太妃都变幻出来了!” “英雄所见略同!”护卫甲赞了同僚一句,接着道:“这个我知道,那可都是幻像,别看现在脚下踏实,咱们只要走过去,那里立时就会变成万丈深渊!” 这一路走来,几人兜兜转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听他们这话说的真诚,湛卢也不禁怀疑起来,莫非,眼前这真实的一幕当真只是幻觉吗? 不过,他们在此地困了许久,就算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时入的榖,但也早就搞清楚了他们的处境——这里,就是一个密封的通道!而那里刚刚的的确确没有一个人影啊! 想到这儿,她不由看向了护卫丙——只有他一言不发,但脸上神色古怪,在已经暗淡的火光映照下显出些许痛苦之色。“王兄,你怎么说?” 湛卢话一出口,却见王护卫突然脚下加速,快步朝着温老太妃他们冲了过去! 见他面色狰狞地冲来,靖王倒是反应最为迅速,立刻就挡在了祖母身前,其他人也举起早被泥土打钝的雁翎刀,快速朝向来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来人突然张口一喷! 一片血雨瞬间劈头盖脸就罩向了几人,靖王站得靠前,恰好被喷个正着,闻着这浓重的血腥之气,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紧接着便明白了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这“真阳涎”的味道还挺醇厚啊!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回返 火光跃动之中, 温老太妃、靖王等人同湛卢等人相互验明了正身。 王护卫心知自己刚那一出“破妄”的把式, 着实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忙不迭连声向靖王连声告罪,趴在地把头磕得恨不得一头栽到地缝里去! 靖王性子一向和软, 心中又暗道:你这招式本王刚刚还想使呢,咱们这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他一只手掏了帕子抹脸, 一只手挥舞着大度道:“快起来吧!你本是无心之过, 不必如此慌张。现在这种地方,正是咱们该齐心协力的时候, 你还是省着点力气挖洞吧!” “挖洞?” 见湛卢等人面露不解,靖王闪身露出刚刚他们上来的那个洞口, 下巴一抬,道:“喏, 我们刚刚就是从哪儿上来的!” 听见这话,见湛卢等人更是莫名其妙——他们从上面挖洞下来也就罢了, 怎么从脚底下往上面挖洞,这是什么情况啊? 见温老太妃经这一通折腾, 面露倦色, 靖王便抢先将她的推断讲了一遍, 听得湛卢几人是目瞪口呆,最后一咂摸嘴——敢情还真得挖洞啊? 多了几人助力, 这洞倒是也挖得更轻松了一些,只不过还不等他们再挖到上一层,只见那天蚕丝所在的交接处慢慢挪动起来, 接着,正如温老太妃所说的那样——一个洞口直上而下,以极慢的速度缓缓下降,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见那洞口出现,温老太妃忙招呼大家一声,走进了那洞中。 原来果如温老太妃所料,眼见等了许久没有消息,承影忍不住又派人下来探查,这次干脆一伙儿下来了十好几个人,在这狭窄的通道之中连转转身都费劲,行进的速度也十分缓慢。温老太妃他们没走多久,便与下来寻找他们的队伍碰上了头! 一看见温老太妃他们,众人自然是惊喜交加,簇拥着老太妃便急忙回转。 只是,这一群人正走着走着,温老太妃却突然摆手道:“慢!先停一下!” 闻言,众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上。 靖王早就又渴又累,恨不得立刻穿越地层回到上面好好休息一下,此时不由道:“祖母,您又想起什么事儿了?要是不着急,咱们能不能上去歇一歇再说?我这手挖洞可都磨的起泡了!” 温老太妃伸手拿过了一个火把,借着火光朝众人示意,众人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原来是因为此时眼前又出现了之前那样的情形——只见一根细细的红丝从头顶直直垂落,而这天蚕丝的另一头正系在她老人家的腰间玉佩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这回走的明明是直路啊!怎么会又绕回去了?”靖王纳闷地问道。 温老太妃初见此情景也是心中一惊,但这会儿已经胸有成竹,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见靖王着急,她摇了摇头解释道:“傻孩子,你别忘了,这通道可是有两头啊!一头能通往多层通道,那么另一头自然也是如此了!”在下面呆了这么久,她也口干舌燥的,连话音都带了一点嘶哑。 “是了!”靖王一拍脑门儿,可不是嘛!他掌心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哭丧着脸道:“啊?!那可怎么办啊?那咱们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温老太妃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我已经看穿了这个机关的原理,咱们自然不至于如此!” 她抬眼朝面前那漆黑的洞穴深处望去,火光笼罩的范围内,只能看到与身边一般无二的通道。 她又转头瞧了瞧身后的护卫,却见除了刚刚跟在自己挖洞的几人外,刚刚下来的那十几个人正精神抖擞,并未有一丝倦色,她沉吟了一下,心道:这机关说不上多么精妙,但也并不容易看穿,一般来说,普通人进到那循环的地道之中就难以找到回去的路,那么,又何必在这里又设下相同的阵势呢?况且,那些失踪的村民不见任何踪迹,莫非,眼前这通道并非陷阱,而是那些村民的避难之地吗? 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便道:“这里说不定就是那些村民的藏身之处!留几个人在这通道中接应,剩下的人便随我前去一探究竟吧!” 一听温老太妃还要涉险,靖王立刻皱紧了眉头,恳切道:“祖母,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您听听,您的声音都哑了,若是有办法出去,咱们还是先上去歇一歇,多带些人手再下来查探也不迟啊!” 见温老太妃迟疑,他立刻把手伸到了火把下面,可怜兮兮地说道:“祖母,您瞧瞧,孙儿这手上都磨出水泡来了,实在是疼死我了!” 湛卢也忙在一边帮腔道:“是啊,老太妃!虽然我愿意相信禽滑师叔,但如今看这机关布置,也难断那些村民究竟是善是恶!若是那安达海的失踪与他们有关,那即便是对师叔也不得不防啊! 况且,当日下山时,他的剑术便已经十分精湛,虽然他不习内功,但时隔多年,就连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力敌。既然您已经看穿了这密道的机巧所在,不如回去多派些人手,再来探寻也为时不晚啊!” 温老太妃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点头道:“对,也是我太心急了。既然知道了这密道的机关,我老婆子再跟着你们,倒是在拖你们后腿了,不如多叫几个身手好的下来,反而更保险!行,那咱们就先上去吧!” 回程的方法倒也十分简单,只要兵分两路,两边保持相同的人数,每队都走到这杠杆的两端,让这个“杠杆”回到原本平衡的位置,那么来时的洞口自然就会出现! 很快,温老太妃、靖王与几个护卫就回到了地面之上。 承影一见到她,连忙上前来扶住了她,一边将一碗热乎乎的燕窝粥递到了老太太嘴边,一边拿了帕子给她净面擦手。口中不住道:“老太妃,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您这一出可奴婢的魂儿都要吓掉了!下次,您可千万别再以身犯险了!” 靖王一出了地道,就瘫在了椅子上,举着两只手高呼:“快快快!把我手上水泡给挑了上药,可痛死我了!”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等众人用了些食水,稍作休整过后,温老太妃便唤过了湛卢,把自己那一番推断细细同她讲了,又特意多点了几十个身手上佳的护卫给她,让她再下密道,去之前所见的那个洞中探一个究竟!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只不过那密道之中,无论白天黑夜也没什么影响,湛卢更是迫不及待想要下去探听情况,当下便道一声得令,牵着那天蚕丝,便下了密道! 温老太妃等了一会儿,实在吃不住困,索性令承影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好叫她躺下休息片刻。 她原本只是想躺着松快松快,但头一挨枕头,竟是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只见兴庆帝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哀声道:“祖母,皇后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保住!”说完,他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接着便一头栽了下去…… 温老太妃心中一揪,猛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屋中亮一盏昏黄的灯,方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个噩梦,她抚了抚还在狂跳的心脏,长长叹了口气,却听见承影在外轻轻叩门道:“老太妃,您醒了吗?湛卢她们回来了!” 闻言,温老太妃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连声道:“快,叫她前来回话!”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藏经阁 一见温老太妃, 湛卢便面露急切道:“老太妃!在那密道所通之处果然有大发现!” 闻言,温老太妃精神一振:“哦?快说来听听!” 湛卢带了不少人手去探那密道, 却仍是原班人马返回,并未多出半个人来, 显见没找到那些失踪的村民,那她发现的又会是什么呢? “老太妃,奴婢按您吩咐, 一进那直道, 便回转身来停驻在了原地。果然, 等那来路的洞口消失, 又滑过好长一段洞壁,便见到了一个洞口出现,这直道也不再移动。 见那洞口上有咱们之前留下的标记, 确是之前咱们发现的那个洞口无疑, 奴婢便领了人进去探查。 那洞口看着不大,却是口小肚大,走不多久, 便见着老大的一个地洞!那里修的十分气派, 说是一座地下宫殿也不为过!其中又摆着许多搁置物品的木架, 但上面却没见着什么物件。 在那大殿左右, 我们发现了两条小道,其中一条道通往一个小点的侧室,里面有些箱笼,皆是空空如也。而另一条道走到头, 却是出现了一条暗河!而在那河边,出现了船舶停靠过的痕迹。如果奴婢猜的不错,那么这慎忖村民,可能还有那安达海,恐怕都是从暗河乘船逃跑的! 奴婢猜想那地下的建筑,莫不是那慎村的祖墓?那架子上之前摆的应该都是陪葬品吧?只可惜,他们逃走时,把那里清扫光了,也没留下更多有用的线索。” 湛卢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虽然没有找到村民,但总算没有白走一趟! “有许多陪葬品的古墓?”只是听到这些,温老太妃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见状,湛卢连忙解释道:“虽然奴婢没看到棺椁,可在地下修出这样大规模的建筑,不是墓室又会是什么呢?只是奴婢对土夫子的行当知之甚少,故而也看不出那是何朝何代的墓室,或许,不是那慎村的祖墓,是哪个古时王侯的墓叫他们占了也未可知!” 温老太妃将手握成拳头,按在膝头揉了两下,思忖片刻,起身道:“看来,我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看啊!” 靖王正端着碗玫瑰花露喝,闻听此言,一张脸立刻皱了起来:“我的亲祖母哎,您怎么又来了!” 不过这次,靖王的担忧倒是白费了,知道了关窍后,这一路上是顺顺利利,不多时,温老太妃便来到了湛卢所说的“大墓”之中。 正如湛卢所言,此处果真十分恢弘。这座“地下宫殿”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其间鳞次栉比地立着许多高大的实木架子,每个都有一丈来长,两尺来宽,这木架并未篆刻什么复杂的花纹,可从那致密的木材纹理中透出一股岁月的沧桑,一看便知绝非近代的产物,而上面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不过,只要一看上面的痕迹就知道,这里不久之前肯定放过东西! 见了这里面的情形,还没等温老太妃出声,靖王就抢先开口质疑起来:“湛卢姐姐,这回你可说错了吧?这里哪儿是什么墓穴啊?我看这分明就是个藏书阁嘛!” “不是墓吗?”湛卢挠了挠头,接着不解地问道:“可有谁会把藏书阁放在地底下啊?再说了,这附近可是有暗河呀!哪怕奴婢不是读书人,也知道纸张遇着潮气还不得发霉啊?” 靖王本是随口一说,闻言却是一愣——他只是看这地方跟太学中的藏书阁摆设十分相似,所以才随口而出,可湛卢这一问,他却是答不上来了! 见他们面露迷惘,温老太妃却是笑了,她点头道:“没错,这里的确不是墓室。不过,你年纪小,又不曾见识过,误认了倒也不奇怪。 你看此地的构造,与墓室的构造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朝代更迭,习俗变化,一些基本的原则还是沿用至今。自古至今,讲究‘事死如事生’,阴宅与阳宅相对应,若用这么大的地方做墓室,就该如寻常房屋一样分出主室、耳室,更不会把这么大的地方用作放陪葬品,反而把主家的棺木放到偏房去。 另外,虽然一提到墨家,时人便想到‘兼爱非攻’。但实际上,墨家还有一个主张,如今倒是鲜少有人提起,那便是‘节葬’——墨家反对厚葬之风,所以,如果此地是墨家的墓地,那就不该有这么多‘陪葬品’! 至于藏书阁嘛,这个倒是极有可能,你说‘纸易受潮’,可谁说书就一定要是‘纸张’做的呢?” 一边说着,她又迈步走向了那些木架,仔细察看着上面的痕迹,边看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随后,她朝着众人道:“看来轩儿说的不错,这里是藏书阁,或者说,是墨家的‘藏经阁’。而这个经书,却不是如今常见的纸书,而是竹简。 战国过后,秦一统天下,始皇帝焚书坑儒。我猜,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禽滑家那支墨家传人就到了此处,将墨家传世经典秘密藏在了此地,并且世代守护的吧!” “原来如此!”听了温老太妃的解释,湛卢恍然大悟。接着,她又道:“老太妃,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要继续追查那些人的下落?那暗河可不小,河道又宽又深,虽不知具体通往何处,但想必就在那天江之上。奴婢想,若是放小船从此地出发,奴婢便可溯流而去,探出他们逃亡的方向。届时,再请您调一支船队追捕可好?” 温老太妃伸手按了按额头,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就好像要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她定了定心神,点头道:“好的,那便派人去办吧!” 靖王见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便道:“祖母,既然已经查到了线索,余下的由孙儿安排便是,您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好了,知道你孝顺。那咱们便先回去吧!” 当夜,温老太妃就回了蓬州城中休息,靖王却是当仁不让,接手余下诸事。 当头第一件,便是安排船只入密道下暗河。 那密道十分狭小,寻常的船只想要进入并不容易。不过,这些细节他也不必自己费心,那知州派来的顾捕头办事十分老道,一听靖王的吩咐,他当下就应了下来。随即便去找了城中的船作坊,选了几条船身狭窄的木舟,很快就运了回来。 等第二天天光大亮,温老太妃一醒来,便得知了湛卢一早就率众下了暗河的消息。 靖王昨夜里在慎家村忙乎了半宿,此时半梦半醒地过来回话:“祖母,您别提了。我都不知道湛卢哪儿来的那么大精神头儿,怕是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她就走了!” 湛卢的心思倒也简单,无非还是念着与禽滑乐的这份情面,盼着自己出面,能劝她师叔搏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罢了。 温老太妃但笑不语,想再问问情况,却见承影走进屋内,将一封书信递到了温老太妃的面前:“老太妃,这是陛下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什么?”温老太妃听得一惊,立刻拆开读了起来。 靖王在旁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见祖母读信,他也不敢偷看,只将一双眼睛死命盯着那书信的背面瞧,仿佛想用目光穿透纸张,看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一样! “就只有这一封信吗?”温老太妃问道。 读过了信,她却是感觉有些蹊跷,盖因这信上并没有什么紧要的消息,只有一个内容——孙儿想您老人家了,请您老人家速速回京吧! 大孙子在老祖母面前撒娇,虽然天经地义。然而,自己这个大孙子可是不是普通人,而是坐拥千里江山的九五至尊,能让他千里迢迢送了信来请自己回京,恐怕其中的理由绝非纸面上这么简单! 突然之间,温老太妃想起自己昨天小憩之时做的那场噩梦,她不由得心口一紧,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见她这幅表情,靖王也着急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皇兄他怎么了?” 温老太妃凝神又将那信重新读了一遍,果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微微松了口气,接着看向了靖王:“信上说,想我们了,问我们怎么还不回去。怎么?出来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家,不想你母妃吗?”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把我吓得心肝直颤!”靖王松了口气,接着道:“这下我就明白了!祖母啊,皇兄这是催您回京呢!要不,那您就先回去吧!放心,这边的事儿有我盯着呢!” 温老太妃看他那副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行了!你可别光想着贪玩,那安达海的下落由湛卢去追查,又跟知州通了气,有了消息自会传来。留你在这儿做什么?况且,你母妃怕不是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呢!再说了,你可是在皇帝面前领了差事,可得好好把我老婆子送回京呢!要回啊!咱们还是得一块儿回!”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劝 天江之上, 一艘水中巨兽般的大型商船正朝着出海口的方向极速前进。就在那船舱内的一间隐秘的舱室之中,一个枣红脸的中年汉子正闭目盘膝, 稳坐于卧榻之上。 他身前,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在温声劝说道:“钜子, 您何必如此固执呢?我墨家自古以来就有入世济人之义——‘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如今世人只知儒家,又有几人知我墨家?您身为钜子, 当以振兴墨家为己任, 如今只不过请您取出一份千年前的旧日堪舆而已, 怎么就不肯行个方便, 且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呢?” 那汉子闻言,自鼻中冷哼一声,睁开了双目斜瞥了对方一眼, 不屑道:“你口口声声振兴墨家, 却是连我墨家之义都不知。你唤我一声钜子,却以这种阴私手段胁迫于我!昔日有孟胜殉城,以守信之名留传千古。你也说自己姓孟, 怎么却没继承一分祖上的风骨?墨者即便为官, 也该堂堂正正行事。如你这般做权贵鹰犬去谋官职, 也敢自称是我墨者吗?” 看着对方油盐不进的模样, 孟玉竹不禁微微皱眉,感觉后脑伤处都在隐隐作痛——她已经劝说禽滑乐许久,就连口舌都给说干了。奈何对方实在太过固执,始终不肯松口说出另外一处隐阁所在。 而她奉公子之命来此, 正是要襄助安达海,帮其寻找两千年前月氏古族所信奉之祆教的“圣火神殿”所在。 早在两千多年前,月氏人游牧于华夏西北一带,其势力强大,有“控弦十万”之称。而后,月氏大败于匈奴,大多部众被逐,向西迁徙,后又因战乱被迫南迁。 由于古族月氏没有文字,未曾留下详细的史料,又时隔千年岁月,想要寻找那传说中的昔日遗迹,只能从华夏史书中记录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线索。如此一来,想要找到那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圣火神殿”可谓是难于登天! 但孟玉竹却从自家先祖的手札中得知,就在墨家所藏的典籍之中,便有一份先秦之时的西域诸城堪舆图,而那上面便记载着祆教圣火神殿的线索。 原本,她追查到了当代墨家钜子的下落,又从暗河水道潜入了慎家村地下的墨家藏经阁中,本以为能从其中找到那份先秦西域诸城堪舆图,不料却是一无所获。想必,他们所寻找的那张西域诸城堪舆图,定是藏于历代墨家钜子才知晓的“隐阁”之中! 好在,有那些从藏经阁中得到的秘典为饵,又有安达海率高手奇袭慎家村,得以挟持住了禽滑乐这位当代墨家钜子。 只可惜,如今这位墨家钜子却是个榆木脑袋!虽然为了族人的性命,勉强与他们同行,但关于墨家隐阁之所在,他却始终不肯吐口。 如今好话说尽,却只得了几句嘲讽,孟玉竹也不免有些上火,索性冷笑一声,放狠话道:“好个守信义的墨家钜子!您倒是大义凛然,却不知道你那些族人有没有这份大义?他们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墨者吧?可怜倒要为墨家平白献身!墨家向来有‘明鬼’之说,却不知他们身亡之后,得知自己身死只是因着一张小小的堪舆图,会不会化作厉鬼,来向您喊冤呢?” 见对方不再虚与委蛇,彻底原形毕露,禽滑乐深深吸了口气,两道本就短粗的浓眉更是扭成了两团浓墨,他本是坚毅之人,但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的坚持,沉声问道:“你们当真就只是要那张标有祆教神火殿的先秦西域诸城图?” “没错!我们就只要那张图!”见他服软,孟玉竹心中嗤笑一声,暗道:果然赤口白牙地讲道理,还不如明枪直火地威胁,早知道如此简单,就不该多费那许多口舌! 禽滑乐盯住对方的眼睛,眯眼看了会儿,忽然道:“你并非主事之人,你让主事之人来与我说话。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孟玉竹眼见他转瞬又要变回那副钢头铁脑的模样,连忙回缓道:“行,行行,我这便叫他来与你说话!” 她一边应承着,一边走出了舱门,刚一抬头,便望见一双碧绿的双眸,正目光湛湛地望向她:“问的如何?他肯说了吗?” 孟玉竹被那双眸子一瞧,顿觉心跳都慢了半拍,呼吸不自觉地乱了一乱,才柔声道:“他不肯相信我,非要和您说话呢!不过,我看他也已经松动了,毕竟一边是族人,一边是件无用的死物,任谁也知道该选什么!其实,我都不知道他在执拗些什么!若是我,早就将那图双手奉上了!” 安达海轻轻勾唇一笑,拱手道:“有劳孟姑娘了,您先去歇息一下,剩下的就交与在下吧!能寻回宝母,您已经助我良多,在下铭记五内,将来定会有所报答。” 孟玉竹险些被他的笑颜闪花了眼,闻言脸上竟不自觉地红了一红,连忙回了个礼,又听对方温声道:“对了,在下为姑娘准备了上好的金创药,也嘱咐了婢子好好伺候您换药。您莫要再劳心,只管休息好了,伤口才能恢复得快些。” 说完,他又行了个礼,才推门入到了舱室之内。 孟玉竹看了看那紧闭的舱门,不自觉地抚了抚微微发烫的脸皮,竟是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听到舱门开启,禽滑乐循声望向了舱门处,却见一个异域长相的男子走了进来。 见到这男子,他心中倒是对那孟玉竹所求之事信了几分——西域异族有入中原混居者,天长日久,多数都被汉人同化,即便有些返祖的特征,也不会如对方这样样貌明显。而祆教重视血统“纯净”,通常都会在族内近、亲通婚,怕是也只有这样世代虔诚的信徒,才会历经岁月洗礼,依然有如此明显的异域相貌。 安达海见了禽滑乐,并未因其实际已沦为了阶下囚而显露半分不敬,比起孟玉竹来,他倒是更像是墨者见到了墨家钜子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行过了礼,才同样在榻上盘膝而坐。 禽滑乐见对方谈吐温雅,虽然心知对方绝非善类,但到底还是卸去了少许心防,原本他坚决不肯透露隐阁所在,一是要严守墨家法度,不能泄密。二来便是担忧着那孟玉竹有什么不轨的阴谋——更担心他们借墨家之手,掀起风浪,危害苍生。 “敢问阁下,你们动这样大的阵仗,当真就只是为了一张旧日西域诸城的堪舆图吗?”等对方落座后,禽滑乐便开门见山问道。 安达海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错。钜子您请放心,在下所求,当真就只是那张绘有圣火神殿所在的西域诸城图。” “哦,你是信奉祆教的粟特人?”禽滑乐虽然早已猜出对方的身份,不过仍是追问了一句。 安达海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爽朗,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就好似当真毫无阴私,胸怀坦荡之人一般。 “没错,我是粟特人,我的家族也世代信奉祆教。”他笑过之后,点着头说道,却突然话锋一转:“然而,我却并非祆教教徒。我寻找圣火神殿,也并非是因什么信仰崇拜之故!” 禽滑乐眉头一拧,刚要追问,就听对方继续道:“我要寻找那圣火神殿,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什么?”这个答案让禽滑乐猝不及防,当下就是一愣。 “您是当代墨家钜子,定然学识渊博。大概也知道,近、亲婚配生下的孩子,往往会有各种缺陷,抑或有怪异的病症。祆教教义之中,有血统之论,不与外人通婚。久而久之,这弊端就开始显现,许多无辜孩童,自出生就患有隐疾。而在下,不幸就是其中之一。”安达海缓缓说着,面上却并不见丝毫动容,仿佛只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我身患不治之症,已经访遍了天南地北海内海外众多名医,但无一人敢为我诊治。” “本来,在下已经心如死灰,不再存有生念。但不久之前,有人告诉我,就在昔日月氏古族的圣火神殿之中,藏有可以治我隐疾的神药。我本来对此事并未抱太大希望。一是古族月氏早已消亡于历史之中,其遗迹实在难寻。二来,即便寻到那神殿遗址,想要进入其中,也必须要有我族至宝——‘宝母’为匙,而那‘宝母’却也早已下落不明!” 说到了这里,他的声音终于在平静之中起了一丝波澜:“然而,不久之前,我刚巧打探到了那失踪良久的‘宝母’的消息!” 接着,他又看向了禽滑乐:“同时,我也得知了墨家藏有昔日西域诸城堪舆图的消息!” 他那双碧绿的眸子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波浪滔天的河流,挟裹着浓烈的情绪激荡而来:“钜子,我想活下去!这是冥冥中为我注定的一丝生机,我怎么能放弃?我有数不尽的财富,可以为您买来世间的一切!只要,您肯赐予我,那张对您来说微不足道的小小堪舆图!我就有机会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00:09:22~2020-05-27 01: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非蠢即坏 御书房中, 兴庆帝正凝神认真地看着一份奏折,刚看到一半, 便听闻外间有太监报道:“启禀陛下,太常寺卿求见!” 兴庆帝闻言, 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扣,双眉就拧在了一起。 太常寺卿老安王同老盛王乃是同胞兄弟,也是如今宗室之中辈分最高的王爷之一, 他年岁尚幼时父皇便驾崩, 自己又体弱多病, 所以没有他的兄弟们好运, 连块封地都没捞到,只能留在京城做个富贵闲人。 好在仁宗即位后,安排自己兄弟入朝办差时, 倒还记得自己这位小叔叔, 顺势也将他安排入了太常寺。 这一晃几十载,熬死了几任皇帝后,这老安王的辈分越来越高, 如今自然是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常寺卿。 前几日, 便是由他挑头, 联合了几个言官, 顶着兴庆帝的白眼,上了那请奉太子的折子。 兴庆帝虽知他倚老卖老觉他讨嫌,又有些拿他没办法,今日见他来求见, 以为他又是要拿太子说事,刚想说不见,又记起这老匹夫最会卖惨,动不动还要哭一哭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那不见的话就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生咽了下去。 即便如此,兴庆帝还是想晾一晾他,他索性将手中的折子重新展开,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又看了起来。 他这厢一装样子,侍立一旁的全旺立马秒懂,迈着小碎步就轻轻悄悄出了门。传话的小太监一见他,刚叫了声“爷爷”,就被他一手捂住了嘴,瞪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传话的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见状立刻绷紧了嘴巴,连连点头。 见这小太监眨巴着眼睛安静了下来,全旺松了手,满意地甩了下拂尘,他正要转身进屋,却见廊子上又快步来了个传话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着了他,先是低头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劳烦旺公公通传一声,盛王老太妃今日已回京,如今就进宫来了,想要见一见陛下!” 全旺原本以为这不开眼的小太监又要来触霉头,不料这次却当真是个佳音,高兴得他立刻推门进了御书房,满面喜色地朝上面的兴庆帝禀报道:“陛下,盛王老太妃回京了,许是连家都没回,立刻就来见您了!” 兴庆帝见他进门,以为他又是来说老安王的事,眉毛都拧起一半了,闻言两道长眉瞬间舒展开来,喜形于色道:“真的吗?祖母她终于回来了?快快快,请她老人家来见!” 话说,老安王正侯在偏殿之中等待觐见,因兴庆帝尚勤俭,自出了正月,这偏殿里就撤去了炭盆,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他坐着等了半晌,只觉腿脚开始发凉,便忍不住站起了身子,来回走动起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接着,便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着盛王老太妃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是她,老安王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 盛王老太妃见了他,想起皇帝密信之中的只言片语,便已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但她脸上不动声色,只笑眯眯看他行过礼,道:“老八呀,你这身子骨原本就不硬朗,就该少操些闲心,凡事别只自己来回奔波。有什么要办的事,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办就是。如今倒春寒可厉害着呢,小心别着了凉!” “多谢嫂嫂关心,我省的了。”老安王在兴庆帝面前还能仗着辈分卖卖老,可在这位老嫂子面前就不够看了,且说他打小就知道这位镇南侯府的姑奶奶为人耿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光是被她当街抽过的跋扈纨绔,京城里就有不少。如今,人家的亲孙子又是九五至尊,他自然更是多了一份尊敬。 见他低着头做乖巧状,盛王老太妃心中暗笑了一声,继续和蔼地问道:“你今日来见皇帝,是有什么急务吗?可这刚出了正月,离春祀也还有些日子呢!怎么连上朝都等不及了?” “这个,”老安王迟疑了一下,抬头偷眼一瞧,只见对方笑眼弯弯,圆月似的饱满面庞上尽是和颜悦色,心中微微一松,暗道:如今这位老太太早就拿不动鞭子了,我这是怕什么呢?便继续说道:“嫂嫂,我前来觐见陛下,是为了我们姜家的江山稳固,特意来劝陛下早日立储的!” 闻言,盛王老太妃吃惊地歪头朝身后人问道:“承影,难道我这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不记事了?皇后这胎是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记得只有五个月呢!” 见她这反应,老安王一脸的尴尬,心道:坏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老嫂子虽上了年纪,可这脾气看来可没软和上一点哟! 承影应声而出,低头回道:“启禀老太妃,您记性好着呢!如今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子正是五个月。” “哦,”盛王老太妃闻言,拿手轻轻抚着胸口,好似当真吓了一跳似的,接着,才笑眯眯拿手凌空点着老安王道:“老八呀,你比我年纪还轻些,怎的脑子还不如我老婆子?皇后还没生呢,立什么储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她这番做派,老安王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他若是轻易就退让,怕也就不是他了。 虽然露出了一脸的尴尬,但他自认自己是忠肝义胆,仍是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嫂,请听本王一言。陛下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大皇子一人。原本,祖宗护佑,皇后与贤妃都有了龙种,正是大喜之事!但如今,皇后与贤妃都误食堕胎毒物,贤妃腹中的龙胎已失,皇后腹中的龙胎也不知道情形如何,就算保住了胎,怕也……咳咳。” 说到了这里,他自觉不妥,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一二,才又继续道:“昔日,仁宗驾崩,因未曾立嗣,闹得人心惶惶,社稷不稳。如今后宫出此祸患,究其根本,还不是因着皇嗣未立,才会有人心存异想,兴风作浪? 倘若陛下早就立下大皇子为皇储,又岂会有今日后宫之祸? 立储之事事关社稷,兹事体大,古人便有‘立长不立贤’之说,盖因贤德难辨,而长幼明晰。如今,大皇子年岁渐长,又聪慧康健,何不干脆就立了他为皇储?也好叫那些兴风作浪之人死了那份觊觎之心呢?” 盛王老太妃听了他这番话,脸上的笑都凝住了——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呀?这歪理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他要是把这番说辞拿到兴庆帝面前去说,兴庆帝没立时命人将这老小子拖出去斩了,还真是皇帝肚里能乘船了啊! 不过,皇帝肚量大不大的先不提,盛王老太妃却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情况,不由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贤妃落胎是误食毒物?又怎么知道此事不是意外,而是有小人作祟?” 老安王早就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准备,却不料被问及此事,他随口答道:“陛下不是下令要大理寺调查此事吗?若是意外,何必大费周章!至于那毒物之说,坊间都传遍了,许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 盛王老太妃微微皱眉,这话乍听有理,但细想却不对,太医院的人行走宫墙之内,口风紧密那是基本素质,稍不留神就有抄家灭族之祸,怎么可能大剌剌把皇帝家的阴私事往外面胡说? 更何况此时信息闭塞,就算是朝中大臣,能知道后宫有位娘娘落了胎已经是极限。而此时受卫生条件限制,女子落胎的原因实在太多,他们又如何能一语中的,猜到是因食物所致?最重要的是,他们更不可能猜出就连皇后也受了波及! 而知道此事,又特意放出风声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始作俑者了! 想到这儿,她眯起眼来看向对方,却见老安王回答过了她的问题,依然一脸惴惴地看着她。 她收了收心神,究竟何人放出风声,还需慢慢追查,但眼前这个二货现在就得给解决了——大孙子着急把自己叫回来,不正有借自己之手,挡开这恼人苍蝇的意思吗? “老八啊!你这话说得实在是诛心啊!”她叹了口气,一脸失望地看向了对方:“你自己也说皇帝目下已有大皇子在膝下,又有皇后不日即将生产。怎么就能跟无子的仁宗相提并论了?你这是诅咒皇帝,还是大皇子?抑或是皇后那腹中的孩儿?” “嫂嫂!我绝非此意啊!我只是担忧……”听到这话,老安王立刻着急地辩解道。 没等他说完,盛王老太妃便出声打断了他:“要我说,能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非蠢即坏!” “我,我,没有啊……”老安王更着急了,抖着两只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盛王老太妃冷哼了一声,伸手虚按了一下,继续道:“老八,你这个人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只不过你这自以为的一片好心,我那大孙子怕是承受不起!” 这世界上,常有些人把口无遮拦当作真性情,认为只要自己出自好心,不管说的话到底有无益处,就都算是“逆耳忠言”。这个仗着辈□□份高高在上的老安王,刚巧就是这种人。 如今,被盛王老太妃当面说破,老安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跟开了染坊似的,哆嗦了半天,才跟撒了气似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本王这便告退了!” 他拱手向盛王老太妃行了个礼,袖起手来,耷拉着脑袋便往外走,正走出门口,就见一个小宫女端了炭盆往屋里送来。 见此情形,他心口一堵,脚步顿了一顿,不由得摇了摇头,接着一脸落寞地往外走去。 他正走着,忽然想到,嫂嫂说相信自己的人品,心中刚略微有些安慰,便又想起了那句“非蠢即坏”来,一个没忍住,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敢情是在骂自己蠢吗?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会是谁? 御书房中, 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早被全旺赶了出去,他自己则抱着拂尘站在暗处, 好似隐去了身形,只留了盛王老太妃与兴庆帝祖孙二人相见。 兴庆帝见着老祖母, 连忙上前亲自扶住了她的手,口中刚唤了声“祖母”,便是一阵莫名的悲从中来, 连忙急急眨了眨眼睛, 掩饰住了泪意。 盛王老太妃见大孙子连下巴都尖了, 心知他这段时间很不好过——这丧子之痛乃是人之常情, 可皇帝既然自称“天子”,自然不能如凡人般随心所欲宣泄情感,可不只能独自郁结胸中吗?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 口中柔声道:“辙儿啊!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兴庆帝听了这话, 整个人一顿,好似刹那间回到了幼年。那时,他每每受了委屈, 便会去向祖母撒撒娇, 倾诉一番。每当此时, 祖母就会温柔地将他揽入怀里, 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轻轻摸着他的头安慰一番。末了,少不得还要去为他出头出气。 他的思绪纷飞了一瞬,但很快便将胸中涌起的那点酸涩强咽下怀,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垂髫幼儿,祖母也已经到了古稀之年。 更何况,如今他坐拥千里江山,为天下之主,还有谁敢给他委屈受呢?纵然有那冥顽不灵的贼子,想耍些鬼魅伎俩,也只敢偷偷摸摸暗地里作祟,敢叫自己知晓那人是谁,怕是他也担不起自己这雷霆一怒吧! 想到这里,他那瞬间的脆弱便立时烟消云散,再看向祖母时,唇边甚至噙上了一抹笑意:“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这刚一回来,便要为孙儿出头。” 不必说,刚刚偏殿那一幕,早已被兴庆帝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盛王老太妃嘿嘿一乐,坐下来后,同样笑答:“你打小就恪守规矩,凡事都爱隐忍。那老小子就算惹你生气伤心,但看在他并非恶意的份上,你也不会当面驳斥,更别提使什么雷霆手段了。这是你为君者的宽厚,我却是不乐意卖他面子!骂也骂过了,只盼他长点心眼,别再办这种不着四六的蠢事。对了,刚刚他说就连坊间都有传闻,把贤妃落胎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你可知道了?有没有派人去查?我看此事不简单,怕不是那背后之人又有什么阴谋!” 兴庆帝叹了口气,回道:“祖母说的是。此事我已察觉,也派了人去查,只是这种街头传出的八卦闲言,想要究其源头却是不易。” 盛王老太妃自然也知道,这流言蜚语最是难查,是以同样叹了口气,接着,便把此去封地一路所遇诸事,都同皇帝细细说了一遍。 兴庆帝听得是惊呼连连,他虽然早就在密报之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但密报毕竟篇幅有限,其中许多凶险又怎么能全写的下?此时听对方一一述来,仿佛自己亲历了一遍,心情不由得跌宕起伏,半晌后,他才站起了身来,朝老太妃郑重行了个礼道:“此次,有劳祖母啦!孙儿多谢祖母襄助!护我大周!” 盛王老太妃受了他半礼,就伸手扶住了他,道:“你是我的骨肉血脉,我为你做什么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怎么你还跟祖母客气生分起来了?” 兴庆帝直起了身来,但面色依然沉重:“祖母,有些话孙儿兴许不该在您老人家面前提起。您是我唯一的亲祖母,但对您老人家来说,我却并非是您唯一的孙儿。 俗话说的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也相信,您老人家向来公正严明,断不会因私废公。 如今,这事态越发诡谲,背后还不知有何等惊天阴谋。我不得不借您老人家这双慧眼,请您老人家为我参详一二!”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直勾勾望向盛王老太妃:“祖母,您跟我说句实话,在您看来,这些事情的背后,究竟会是谁在捣鬼? 那个与醇王勾结的伎子燕燕身陷教坊司,而教坊司隶属礼部,若说能拿捏住她的人,怕是身在礼部的老二最有嫌疑。 然而,亲王无故不得出京城,若是那蓝蝶所言为真,她去年曾在青淮府见过幕后之人。那么,去年吏部大考之时,曾往各地去进行考评的老三则最有嫌疑! 您说,这幕后黑手,究竟会是谁呢?” 盛王老太妃紧紧皱起了眉头,见兴庆帝询问的如今认真,便知道他是当真怀疑到了自己兄弟头上。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应先收集线索,再做判断,皇帝直接就把罪名按到了老二老三头上,怕是有些不妥啊!” 闻听此言,兴庆帝却是轻笑了一声,看向盛王老太妃道:“祖母说的是,朕这话在祖母听来,确是有些诛心了!然而,此人暗中操纵,布下这层层圈套,又害我子嗣。除了觊觎朕这座下的龙椅,又会是为了什么呢?毕竟,父皇作为仁宗的兄弟能继承大统,作为我的兄弟,不也同样能够一试吗?” 盛王老太妃叹了口气,见兴庆帝脸上虽笑,眼中却是含着冷意,腮上肌肉绷紧鼓起,却是他竟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她心中暗跳一下,想要再劝,却是怕弄巧成拙。只得拿手撑住了额头,作虚弱状:“我这一路奔波,身上乏得紧。若是皇帝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府休息去了!” 兴庆帝一愣,顺水推舟道:“正是!怪朕粗心,竟拉着您说了这么久,祖母快些回府歇着去吧!莫再替孙儿劳神了!” 看着盛王老太妃的身影消失,兴庆帝脸上那恭敬的笑意渐渐淡下,他随手拿起一支狼毫,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贰”字,又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叁”字,接着,他在那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上了两个叉。 写完之后,他皱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随手将笔一掷,出声道:“去查,老二跟那个燕燕究竟有何联系?去年老三参与考课之时,都去过何地,又都见过什么人?给朕细细地查!” 他话音刚落,在身旁的暗影之中,立时有个沙哑的声音低低应道:“微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本文作者绿橙桔梗,你们可以叫我绿橙,桔梗,或者绿绿橙橙桔桔,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卡在自己写的文里了! 没错,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6月1日23点01分,就在一个半小时前,我刚看完了《传闻中的陈芊芊》——没错,就是最近那个很火的让人笑到头掉的穿越网剧。 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狗粮,我决定早点睡觉,然而就在睡觉之前,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脑洞——假如我卡进自己的文里会怎么样咧? 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刻就打了个冷颤,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虽然每次开文,我都是有大纲的,但世事无常,有时候,因为一些不可抵抗力,大纲它总是会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的。 简而言之,摊牌了——这个文,我还没定好最后大boss!!! 没错,所以,假如我要是穿到自己文里,除了知道下一个死者,ta的死法,以及凶手是谁外,究竟谁是推动一切的幕后黑手,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呵呵呵呵呵吼吼吼…… 话说回来,现在是北京时间23点11分。我在开头就告诉了大家——我决定早点睡,然后,我就穿越了,穿到了自己的文里。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最后的大boss是谁,所以,如果文里的世界自有其运行逻辑的话,大概会补出这个设定。然而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谜,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危险的。 好消息是,我穿越的人应该是“纯钧”——没错,那个道号“圆圆”,师父是老神仙的那个纯钧! 幸运的是,我应该是魂穿,直接继承了她的身体包括武功——内力这玩意儿实在是太有意思!我刚刚用一道内力(学名大概是“炁”吧?)隔空拍下了一只大白蛾子你敢信? 而且,她随师父回山后,没多久就已经突破了境界,所以,现在我已经不是普通版的“纯钧”,而是进阶版的“纯钧”了! 俗话说的好,不带系统的穿越都是耍流氓,所以,我大概也算有个系统之类的东西。虽然目前看来,这玩意儿好像除了左上角显示日期以及能用意念更文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好了,我要睡觉了。虽然有点忐忑,但实际上,我的心态还是蛮稳的,毕竟我穿的这个人物并不是炮灰之类的角色,应该可以大摇大摆活到大结局。 而且,明天我就要启程回京城去找女主老太妃了。呃,至于为什么我又能回老太妃身边去,这个原因我其实是不太好意思说的:因为了了大师收了个小徒弟,这个“小徒弟”是撸铁——锅出身,一身的横练功夫,精通十八门菜系! 呵呵,咱们这位一身仙气的了了大师,就因为有了这个厨艺精湛的新徒弟,便开始嫌弃旧徒弟了!借机就要把这个旧徒弟赶回老太妃家,至于是不是又趁机讹了皇帝什么宝贝,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算了,不说她了,人设早就彻底崩了,反正她又没几次出场机会了,眼不见心不烦吧! 刚刚,师父又来催我早点睡了——她直接隔着窗把油灯给冻灭了,呵,功夫深了不起啊?还不是我写的!! 那么,就这样吧!对了,今天是儿童节,祝各位大儿童节日快乐! 假如明天睡醒还在这里的话,我会继续为大家更新我的近况。毕竟,在我回京之后,马上就会发生新的命案了! 我也会努力找出幕后黑手的,还要拜托大家一起帮我寻找,我会将我的所有发现,尽量完整地告诉大家,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而且,我还有聪慧过人的亲“女儿”呢!相信她最后一定能让一切水落石出的!想想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她,还有点小激动呢! 对了,还有靖王——虽然二了点,但皮相应该还是很帅的嘛!嘿嘿嘿嘿……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争风月 蓝蝶怀中抱着琴匣, 紧紧跟在闻笙的身后,自从入了京城教坊司的春风楼, 她此时已经有了新的花名,唤作“年年”。 此次, 乃是严首辅的母亲严老夫人七十大寿,故请了她们来为老夫人献曲献舞。此时,她们正随着管事的走进了严府后院的一个小院之中, 那管事的嘱咐过要她们在此地等候召唤, 自己便匆匆离去了。 闻笙向来以男装扮相俊雅潇洒出名, 又舞得一手好剑。以前有个琵琶剑舞双绝的燕燕在, 总是压了她一头,如今燕燕失踪,她便坐稳了那春风楼的头把交椅。 只是, 近来这春风楼又新来了一个善弹琴的年年, 虽然其人寡妆薄面素素淡淡的,又个性冷淡好似不争不抢似的,却反而引了不少客人前来听曲, 竟隐隐有些要出头的迹象。 闻笙端着“前辈”的架势, 也曾想借故给她些苦头吃吃, 却不料, 这小丫头竟像是个滑不溜丢的泥鳅成了精,对她人前恭敬人后警醒,半点道儿都没着过。 这次,严首辅不光请了她来献舞, 又叫了那丫头来献曲,叫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醋意。 如今见她乖乖跟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的,闻笙心中冷哼一声,暗骂一句真会装相,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此处应该距离戏台颇近,不远处好戏开锣的鼓点声正阵阵传来。她左右瞧瞧,见院中只有自己和那年年,以及几个楼里伴奏的乐人,便按捺不住心思,轻咳了一声,朝年年笑道:“年年妹妹,不知你今天准备了哪首曲子要献给严老夫人啊?” 年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愣愣的答道:“也不是什么名曲,是我自己做的曲子,大概有些新鲜喜庆罢了。” “哎呀!妹妹真是大才,又费了这样的心思,等会儿怕不是要得老夫人不少赏赐呢!” “闻笙姑娘抬举了!我这琴还得再调调,闻笙姑娘,失礼了。”年年欠了欠身,客气了一句,就抱着琴匣坐去了一旁,将琴从匣中取出,自顾自调起琴音来。 闻笙见她不与自己多谈,心中越发窜起一股无名火,她按捺住怒气,缓步走到了年年身边,弯下腰来在那琴弦上拨弄了几下,引得年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了她。 她却笑嘻嘻亲热道:“妹妹,你这琴不错啊!想必是求的哪个名家为你所制吧?” “这是楼里嬷嬷给配的,是否名家所制,我也不知道。”年年见对方阴魂不散,执意腆着脸上来套近乎,她却不能撕破脸,只好顺着对方说道。 “唉,妹妹你准备的肯定不错!可惜我却是心中没底,也不知道那位老夫人是否会喜欢我这剑舞。” 闻言,年年却未出言安慰,只是静静看着她,好一副木讷无脑只懂弹琴的痴儿模样。 闻笙见年年还是不接茬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但仍硬着头皮继续道:“妹妹,我也不知道这严府的戏台有多大,跟咱们楼里的可否一样,万一他这戏台小了,我施展不开,再出了丑可怎么办?” 闻言,年年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懵懂地看着她:“所以呢?闻笙姑娘给我说这个干嘛?是要我去做什么吗?” 见她终于问出了这话,尽管这情形看起来似乎跟闻笙心中设想的不大一样,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妹妹能不能陪我一起先去那戏台看看,反正我们等会儿也要往那里去表演,不如提前过去熟悉熟悉可好?” 就这?年年心中暗笑一声,已经猜出了对方的目的——无非是认为自己对此地地形不熟,想把自己骗到后院之中,之后再想法子把自己甩开。就算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不迷路,恐怕也要耽搁一阵,最好自己能错过了这场表演或者迟到一些,反正最后定会惹得那位首辅大人不满!而自己这个小小的伎子,惹到了那位权高位重的大人,以后在楼里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不过,她虽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却仍决定将计就计——她可没什么争花魁的心思,如今她虽保住了性命,但身陷樊笼,早如行尸走肉一般,唯一所想不过是报了那位饶了自己性命的老太妃救命之恩而已。 这个闻笙小肚鸡肠,不知因何故屡屡为难自己,与其让她如此积怨日深,不若就让她得手一回出出气,也省的自己早晚提防。 想到这儿,她向对方轻轻一笑,点头道:“闻笙姑娘,那咱们就走吧!” 说着,她便将琴又装回了匣中,站起身来。 见对方上钩,闻笙眉宇终于舒展开来,还主动伸手接过了年年的琴匣:“谢谢妹妹体谅,来,我帮你抱着吧!看你这纤纤细掌,叫这琴匣压的都红了!” 年年从善如流,毫无防备地将琴匣递给了对方,口中称谢道:“谢谢闻笙姑娘啦!” 两人要离开院子往戏台去,那几个伴奏的乐人自然也想要跟随,却被闻笙皱着眉头瞪了一眼道:“我们是先去看看那表演的地方,你们又不用登台,在后台坐着演奏便好,干嘛凑这个热闹?还不如留在这儿好好多练练曲子。况且,等会儿主家来了,见咱们一个人都没在,岂不是要闹许多误会?” 那几个乐人本是为她剑舞伴奏而来,此时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也便没有强求。 两人遂结伴而去,这严首辅的府邸修的果真十分气派,花阁亭楼一步一景,那戏台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在不远处,可循声走去,却在这繁茂的花树之中弯弯绕绕,好似怎么都走不到头一样。 闻笙抱着琴走在前面,刚想到一个好借口,好来个金蝉脱壳,甩掉年年,转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空无一人,没了她的踪迹。 见状,闻笙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不用自己出手,那个傻子竟就自己走丢了!这下可好,便是严大人怪罪下来,也跟自己没一点关系了! 等她得意洋洋哼着小曲儿走远,她方才立足处的一棵大树后,才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年年见她的身影消失,才松了口气,刚要从树后走出来,却又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青石小道的拐角处出现。 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难道是那闻笙又折返回来了?她连忙重新藏了起来,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摔摔打打地走过小道,口中却是嘟嘟囔囔咒骂不停:“他一个端王世子,巴巴地跑来给人家唱戏,还是扮的妖妖娆娆的旦角!说我丢人,我看他才丢人呢,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是个兔儿爷?就凭他还敢退我的婚,本小姐还不稀罕他呢!母亲实在好没道理,竟然还让我回避?他好意思出来卖弄风骚,就别怕人家看啊!真真是气死我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旁观者 年年藏身在树后, 听得这女子的声音十分陌生,心知是认错了人, 再听她口中嘟囔的全不是好话,言辞之中更是牵扯到了“端王世子”那等贵人, 她自然不敢在此时现身,唯恐再惹上什么麻烦。 可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到这棵树前来, 她眉头一跳, 连忙回头四处张望, 想要另寻一处藏身之所。 她这一回头, 可巧瞅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就坐落着一座四五丈宽两丈多高的巍峨假山,那假山之上怪石嶙峋, 正中有一道尺余宽的缝隙, 仿佛门户一般,黑黝黝十分深邃,刚巧是个现成的好去处。 她来不及多想, 便快步走了过去, 凭着娇小的身材, 轻轻松松就躲进了那山洞之中。 那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被端王世子退了亲的柳家三小姐——柳珊珊! 柳三此前被端王世子退了婚,若是按寻常人的想法,该叫她老实在家安分些时日避避风头才是。 但身为御史中丞,常常与人唇枪舌剑, 柳赦一向硬气惯了,更是听夫人讲了那林大小姐身亡的真相,心中认定自家女儿是替别人背了黑锅,他又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所以并未将其禁足,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嘱托自己夫人多多带着女儿参加宴会,早日再为她寻一门好亲,才能算是将前事彻底盖过了! 今日乃是严首辅母亲严老夫人的寿宴,席上自然少不了各家的青年才俊,柳夫人拗不过他,只得携了小女儿前来赴宴。 怎料,这柳三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初时还记得谨言慎行,但偏生那端王世子亲自登台为严老夫人唱了一出麻姑献寿。他扮的那个麻姑,当真是一副好俊的扮相——一身水红洒金的戏袍,高耸的云鬓上金簪玉坠,身段窈窕眉目含情,哪儿看出是个男儿郎,分明就是个女娇娥! 原本她就心中怨怼那端王世子退了亲,令自己颜面尽失,如今见此情形哪儿还忍得住,不由就出言讥讽起来。 柳三虽不着调,柳夫人却是个精明的,一听她话音不对,立刻岔开了话题,又命她先回府去——这就是要避着对方的意思了。 柳三听了母亲的吩咐,脸上险些挂不住,但触及母亲严厉的眼神,她心中一颤,只好憋着一肚子的委屈点头称是,半途退席而去。 可等她一出了门,就越想越气,脚下的步子也越迈越大,仿佛是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口中也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她这边走得飞快,却叫比她晚了一步的丫鬟好一通追赶,只好坠在后面不停呼唤着自家小姐。柳三正在怒火中烧,听着那阵阵叫声更是心烦意乱,索性赌气捂起了耳朵。正巧见旁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她心中突然起了促狭之意,回头见那丫鬟还没跟上,便转身到那棵树后蹲了下来,顺手还折了几根枝桠举在身侧掩饰身形。 那丫鬟果然中计,一路唤着小姐沿小道追了过去,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小姐就近在咫尺。 柳三听见她走远了,这才撅着嘴道:“真是吵死人了!怎么连片刻的安宁都不肯给我,追的这么紧做什么?难道母亲还怕我去找那负心汉理论不成?也太看不起人了!当本小姐多稀罕他吗?” 她本是一时兴起藏到了树后,完全没注意周围的环境,此时猛的站起身来,只听见撕拉一声,却是她一不小心,一根枝桠勾住了她的长裙,竟一下子扯开了一个大洞。 “哎呀!”她吓得大叫一声,不知所措地看着裙子上那道大口子。 贵妇女眷们平日里出门做客,一般都会备上一套替换的衣物,防的就是发生意外。可此时,偏偏柳三刚躲开了自己的丫鬟,前后张望一番,入目的除了花木便是巨石,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她该上哪儿去找人传信儿呢? 而此时严老夫人寿宴正开席,她也不能就这样穿着这条破裙子,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呀! 此时,柳三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胆子这样走回席间,索性又悄悄缩了回去,心说:那傻丫头走到头都看不见我,肯定得回来再寻我,我就在这儿等着,等她回来时叫住她便好了! 柳三躲在年年原本藏身的树下,另一边年年却是被她结结实实堵在假山的山洞之中。她站在洞中,透过那山石间的缝隙朝外观望,却见那位大小姐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是又重新躲了回去。 年年苦笑一声,心道,看来这下是彻底误了给老夫人的献曲,遂了那闻笙的心愿了,只不过既然她前头躲了,此时更是不好现身,这位大小姐可不像是省油的灯,她也只能尽力忍耐,盼着那丫鬟早日回来解救她俩了! 就这样过了半晌,柳三觉得自己的腿都蹲得麻了,忽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柳三还以为是自己的丫鬟回来了,正准备现身,突然又觉得不对,那脚步声听着怎么像是两人的?而且,那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沉重,分明是两个大男人的脚步声! 柳三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这衣衫不整地叫两个外男看见,可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怕是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呢! 她也顾不得脏,整个人仿佛努力缩小起来,举着方才挡在身侧的树枝遮住头脸,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盼着那两人千万别发现她!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道:“祥哥儿,我今日唱的这出戏如何?可让老夫人开怀了?” 听到这个声音,柳三的呼吸便急促了几分,就连面皮都憋的红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端王世子姜葆! 那被唤作祥哥儿的男子答道:“自然是极好的,媚而不妖,清丽脱俗,真真是仙人之姿!” 姜葆听到对方的夸奖,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掩口吃吃笑了两声,娇嗔道:“你惯会哄我,你又何曾见过仙人,就知道了?” 祥哥的声音十分淡定,虽然说的都是恭维话,却不见丝毫轻浮,仿佛十分真心一般:“严某本就不羡仙,何必见她们呢?” “只羡鸳鸯不羡仙,”姜葆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正在心动甜蜜间,却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失了神,叹了口气道:“唉,只怕我过不了几日便又要定亲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 “还能有谁,就是那林英家的二小姐林晴儿呗!”姜葆撇撇嘴,不满道:“不过是个小妇养的庶女,听说是个没嘴的葫芦。我父王也是太过小心,才想着给我娶个性子软和的好拿捏。” 闻言,严祥也点头附和道:“王爷想的周全,找个这样的女子,也是为了你好。你总归,也是要成亲的啊!” 见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姜葆却是眼睛都要红了:“祥哥儿,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若是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就是这世子我不做也罢!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可以舍弃现在的一切呀!” “……”听到对方这番剖白,严祥却是沉默了起来,半晌,他才道:“葆儿呀!你唱戏唱得痴了,又总是醉生梦死,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你以为这现世之中,能和那戏文一样,只讲风花雪月吗?” “呵,我醉生梦死?”姜葆闻言,苦笑了一声,却也无可辩驳,只能凄凄然一笑:“对,如我这样的怪物,现世也是容不下的,索性早就该死了才好!” 严祥闻言叹了口气,转身将他揽入怀中,轻声道:“莫要这样说,你这样说,叫我心中难过。” 姜葆依在他胸前,轻轻抽泣了几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道:“其实,就算成亲也没什么。像那种寒门小户的女子,进了我们王府还不是跟个猫儿狗儿一般,若她是个识趣也就罢了,若她不识趣,也不过就是一场‘大病’的事儿嘛!” 树后,柳珊珊的双眼赤红,好似要滴出血来,她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就连手中握着的树枝刺破了手掌心都没有察觉。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也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她自己不冲出去大骂一场。 撞破对方奸、情的尴尬难堪,听闻他竟然要娶晴儿时的酸涩苦楚,却都比不上最后听到的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她心神巨震——这个畜生,他,他竟然要对晴儿下手?!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疑点重重 而后, 那二人又是一番卿卿我我,直叫树后躲着的柳三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终于等到那二人离去, 柳三撑住蹲麻木的双腿,慢悠悠站起了身来, 此时她早就忘了身上裙子破洞的事,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不行!趁他们的婚事还没定下, 我得去劝劝晴儿, 可千万不能往那火坑里跳!倘若她执意不肯嫁, 想必林大人也不会强迫于她吧?”她重重的跺着脚, 自言自语地盘算起来——可自从那林昕儿死了之后,母亲就严令她不许再与林晴儿来往,莫说是上门做客, 就连通信也被掐断, 一个字都传不出府去,她又要如何劝告她呢? “我的小姐呀!您怎么在这儿?您的裙子这是,这是怎么着了?” 直到一声惊呼将柳三的思绪拉了回来, 果然, 那丫鬟眼看着走到门口也没见到她, 便火急火燎地返身回来寻她了! “哎呀, 没留意叫树叉子挂到了!好了,快去告诉母亲,拿了衣服来与我换上!” “这,是, 是!”那丫鬟见她脸色难看的紧,也不敢多嘴,只得又是一路小跑朝宴席上奔去。不多时,她便带着几个丫鬟回来,先拿一件披风给自家小姐系上,遮住了破裙。便在严府的丫鬟带领下,带着自家小姐往客房更衣去了。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后良久,直到这一片地界彻底安静下来,年年的身影才悄悄出现在假山之前。 方才无意之中竟看了这样一场好戏,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感叹道:“真是没想到,这高门大户之中竟也有这许多腌臢事!竟是也不比那烟花之地干净多少!” 叹过了这一声,她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快步朝着戏台的方向走去——不管来不来得及登台,自己却是万万不能缺席的,还是快去告罪吧! 果然,见她姗姗来迟,那管事的十分不满,板起脸来训斥了她几句,却还是让她上了台,好在她多了方才那一番见闻,心中似乎松动了一些,弹起琴来,比起之前还要更动人几分,竟是博了一个满堂彩。 闻笙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令她被管家臭骂了一顿,尽管心中还有些酸她受众人欢迎,但到底没有再做什么手脚。 年年本以为这件事对自己而言,不过是雁过无痕的一场偶遇,却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会主动牵涉其中。 ……………… 温老太妃自从回京之后,好好放松休息了几日,什么闲事都不去管,只安心当自己的悠闲老太妃。 那一日,御书房中兴庆帝问她的问题,令她越发感觉“伴君如伴虎”这话可当真不是虚言!对一名帝王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想法真是刻入骨子里了,说是被迫害妄想症都不为过! 然而,她静下心来细想一下,又觉得兴庆帝的怀疑也有几分道理——说实话,如果抛开自己的身份,以更客观的立场来看,瑞王、康王还真都有一丝嫌疑。况且,假如背后黑手是那个穿来的家伙,他就更不可能讲什么兄弟之情了! 温老太妃想要享几天清闲,可以说“罢工”就“罢工”,诸事不理。靖王却还要兢兢业业地天天去大理寺报道点卯,甭提自己这心里多憋屈了。 他如今胆子彻底养肥,想起自己这般劳苦,究其根本还不是祖母将自己坑进了那大理寺?于是,他散值之后仍是往盛王府跑,但凡遇上想不通的案件,就要拿出来向祖母“讨教”,等听了祖母的见解再回去转述一番,竟是也立下了几个小功劳。 这天,他与往常一样,下了值就来到了盛王府,但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与往日不同,似乎人人都带着点喜意。 他一路走到客厅门前,小丫鬟刚把门帘掀开,他抬眼往屋里一瞧,就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纯钧姐姐,怎么是你?你师父肯放你下山了?你这次来了还走吗?” “好了,快进来吧!怎么你一个人的问题比我们全部加起来还多,还是听她自己慢慢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温老太妃笑道。 靖王听话进了屋,却是没乖乖闭嘴,继续发表高见道:“哎呀,这还用问嘛?皇兄说要为您寻个更好的‘纯钧’,却是找来找去都没寻着更好的!这正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更何况像咱们纯钧道长这等好身手,岂是寻常的江湖子弟能有的?最后没法子,到底还是去找那老神仙求贤了呗!” 说到这儿,他拿手掩住了嘴角,刻意装出压低声音的样子道:“那位老神仙可是做的一手好买卖呀,最擅待价而沽,肯定得了好价钱,就把徒弟卖了呗!” 听他这样说,纯钧连忙为师父辩解起来:“靖王莫要如此言语,小道此次下山,盖因师父她老人家算到,老太妃恐怕还有几道劫难,且与小道还有一段缘法,故而特派小道前来助老太妃渡劫的。” “嘿嘿,还渡劫呢!祖母哟,您老人家渡完劫可是要飞升了?可得带着孙儿一起啊!”靖王哂笑两声,见纯钧拧起了眉头,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都是些玩笑话,纯钧道长千万莫急!” 说完,他又正色道:“如今,湛卢姐姐正在外追查一伙贼人的下落,祖母身边正缺个护卫的好手,纯钧姐姐您这一来,当真是雪中送炭!我先替祖母谢过了了老仙师,也谢过姐姐鼎力相助了!” 说完,他郑重其事地朝低头纯钧作了一揖,唬得纯钧立刻红了面皮,侧身避过了全礼:“靖王客气了,都是小道应该做的。” 温老太妃见这一幕,也是有些动容,点头道:“没错,是该谢过你师父,也要谢你不辞辛苦来帮我这老婆子!” 纯钧连忙拱手道:“老太妃太客气了!小道定会尽力保护老太妃周全的!” 靖王那副正经的面孔没维持多久,刚放下了手来,便叹了口气道:“祖母啊!你觉不觉得咱们如今缺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都有点想念出京之前,那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了。” 温老太妃听得心中一动,也是叹道:“这样说起来,我倒是也有些挂念湛卢与王四喜那丫头了!” 靖王点点头,突然一脸八卦地笑道:“说到王四喜那丫头,您老人家听说端王府与林家的亲事了吗?听说林家那个二姑娘许给了端王世子,还火急火燎的,这刚定完亲,再过俩月就要成亲了!” “端王府与林家?哦,林家那个二姑娘,那次在你府上的赏梅宴时倒是见过一次,如今倒也记不清长什么模样了。”温老太妃思忖了一下说道。 “没错,就是她呀!嘿嘿,您说这事儿,算不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那柳三一张毒嘴,也算是间接害了那林大姑娘,结果,自己的未婚夫就赔给林家了!哈哈哈,这事儿可真是笑死我了!想想那柳三听到这事的表情,我就觉得痛快!”靖王这番幸灾乐祸,说是没风度,其实也是真性情,只是有些嫉恶如仇罢了! “这事儿,也真是巧了。”听到这儿,就连温老太妃也忍不住流露一抹笑意,但旋即她又冷笑道:“端王倒是好算计,林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林英身为文林领袖,历年主持过多次科试,朝中多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他这个儿媳妇一娶,那端王世子接他的班入户部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突然拧了起来:“说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但你可还记得城外荒宅中那二十具被害的乞丐尸体吗? 根据赤霄打听来的消息,那些乞丐果然与端王府有联系!说是端王府管家去采买聘礼的路上,因见流民可怜,才采买了他们来做下人,顺便为主家积福。谁知路上遇到了水匪,那些人才遇了害! 他那厢言之凿凿,又有卖身契在手,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可这件事,当真只是管家一人操办,那端王就全然不知情吗?他们是在哪儿遇到的水匪,为何没去当地府衙报案?又为何刚好只折损了那一批乞丐,旁人却毫发无伤?此事疑点重重,却偏偏因那一纸卖身死契,难以在法理之下追责。 石绿明明知道林大姑娘的死因,却仍选择对柳三以死相污,最后便宜的是谁?还不是端王世子吗?若是没有那石绿的当街一撞,端王世子会能顺理成章地与柳家退婚?哼,我看这个端王绝不简单!” “祖母,您说的对!”靖王听着也是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看那端王也不像是什么好人。虽然现在他还没露出马脚,但咱们盯紧了他,看他还有什么动作,说不定就能从他身上找到那如意阁的线索!” “没错,光等着天降报应可不够,我说过要为那些枉死的人张目,就一定要想法把此事查清楚了。端王这里是一条线索,此时却不能大张旗鼓引起他的注意,总有一天,定会叫犯案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起这些来,屋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靖王忍不住转移了话题道:“对了,王四喜那丫头在京中时,林家对她甚好,还要给她说媒呢,虽然最后没成事,但她不得承人家这份情吗?如今她二表姐要成亲,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观礼?若是她来了,您老人家就好好劝劝她,也别回去那小地方了!如今我们大理寺的仵作,可都还惦记着她那手家传的秘技呢!她不就惦记着想招赘吗?大不了本王亲自出马,给她找个好女婿,为她爷爷养老送终!” 听他提起了王四喜,温老太妃心中一动,忍不住笑道:“你这话倒是说的有理,干脆也别等什么林家的喜宴了,咱们这就传话给她,请她带着爷爷一起来京!” 第90章 第九十章 姜是老的辣 刚到初春时节, 襄叶县城已槐花飘香。县城东边,一座青砖小院外, 几个皮猴子似的光腚小娃儿,正扭着屁股往大槐树上攀爬。 王老县尉躺在门前的躺椅上, 笑眯眯提醒道:“小崽子们,你们可得小心着些,莫要掉下树来!再把屁股摔成八瓣了!” 小娃们嘻嘻哈哈应着, 纷纷叉脚坐在粗壮的树枝上, 拿手扯了槐花往嘴里塞。 “王老爷, 四喜姐姐回来了!”有个男娃爬的最高, 远远就看见了王四喜的身影,立刻大声报起信儿来。 闻言,王老爷子坐直了身子, 朝门前的路上张望起来, 果然见到了孙女的身影。 王四喜心事重重地朝自家门前走来,眼神没有对焦,迷迷瞪瞪地抬脚往院里迈步, 连笑吟吟望着她, 准备等她打招呼的爷爷都没瞅见。 王老爷子皱了皱眉, 这丫头是遇见什么难事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丫头,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他出声问到。 突然听到一声呼唤,王四喜才如梦方醒般地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起来, 这才惊讶地发现了自家祖父:“祖父,您怎么在院外坐着呢!我都没瞧见您!” “你这丫头,怎么直眉愣目的?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难解的案子啊?”王老爷子奇怪地问道。 “不是案子的事。”闻言,她回了一句,又忍不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正放着今日刚收到的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 她低头想了想,却是朝祖父道:“祖父,我有话要对您说。” 见孙女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人生难题,王老爷子也认真来起来,站起了身道:“好,你随我来!” 祖孙二人在堂屋内坐定,一老一少都是正襟危坐,就连脸上那郑重的表情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十成十的相像。 “说吧!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是衙门那里出了什么岔子?”王老爷子问道。 “不是,”王四喜摇了摇头,对上祖父关切的目光,咬了咬牙,突然站起来,直通通朝祖父跪了下去:“祖父,请恕孙女不孝!盛王老太妃传了信问我是否愿意去京城。孙女,孙女想去!” 她说话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微微低头,并不敢直视祖父——祖父早已老迈,她怕自己看到他那花白的头发,更怕看到他那浑浊却慈祥的双眼。 “呼,”闻言,王老爷子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竟是这事儿:“你这丫头,这是好事儿啊!能得到这等贵人的赏识,咱们老王家的祖坟上可是冒了青烟了!你还做什么怪样子?把我吓了一跳!” “可是,”王四喜忍不住抬起头来:“祖母的坟、我爹娘的坟都在这里。咱们要是远去京城,到了四时年节里,谁给他们上坟扫墓?” 上次她是迫不得已,装作失踪假死,前去京城躲杀身之祸,祖父一把年纪,自然不能跟着她冒险奔波,就留在老家全作不知情才最安全。 而这次,她是受邀进京,温老太妃也体谅她家人丁单薄,祖父无人照料,特许了她带上祖父同去,这些问题她便不得不想了。 “哎呀,说什么傻话呢?有我老头子在呢!还怕你爹娘在地下挨饿受穷不成?”王老爷子啪啪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家呆孙女:“你这傻孩子,还不赶快麻溜儿地收拾东西上京!咱们老王家的本事能得老太妃的赏识,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祖父,我得带您一起去。盛王老太妃也说了,叫您能跟着我一起上京,就连住所都给咱们安排妥了,只要咱们过去就行。”王四喜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我?”王老爷子一僵,叹了口气道:“若是年轻上十几岁,老头子我说不定还真有这雄心壮志,跟着你去见识见识那帝都的繁华,可如今,我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跟着你也只是拖累。况且,你也说了,你祖母跟你爹娘都在埋这里呢!我要是走了,谁来陪他们呢?” 见祖父的反应果然如自己预想的一般,王四喜绞尽脑汁想了想,才继续劝道:“祖父,盛王老太妃叫您跟我一起上京,除了想着您上了年纪,不能没人在身边照料。怕是还有一层意思:您可是这仵作行里的翘楚,许是老太妃见孙女还算中用,想着‘姜是老的辣’,才特意点了您同去。孙女毕竟年轻,经验尚浅,若是有您在一旁指点,再有什么奇案、难案,怕是也难不住咱们!” “嘿哟,你这丫头,本事不见得有多大,口气倒是不小!”王老爷子嗤笑一声,却是也不免有些意动——孙女把自己在京城遇到贵人,又参与进了京城大案之事,捡着能说的给自己讲了一些,尽管只是只鳞片爪,已经叫人心生向往。 倘若,那盛王老太妃当真是看中了自家这祖传的秘技,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呀! “那盛王老太妃的信上,当真提起我老头子了?”他想了想,忍不住求证道。 “喏,您自己看!”王四喜见状,立刻站起了身来,从腰间将那封信掏了出来,双手捧到了祖父面前。然后,她便又走回原地,想重新跪回去。 王老爷子接过了信,见她又要犯傻,连忙叫住了她:“还跪什么跪啊!年纪轻轻不知道保养,等到我这年纪,还想不想要那双膝盖了?去去去,老实坐好去!” “哦。”王四喜点头应了一声,乖乖坐回了椅子上,等着祖父看信。 王老爷子看过了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按原本的折痕折好放了回去,这才看向孙女:“既然老太妃如此真诚相邀,老朽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乖孙女,那咱们就一同进京吧!” “可祖母他们的坟……还有衙门那里……” “拿些银子给你六堂婶,请她帮着照料一二,她是个热心人,断不会敷衍的!衙门那边,我下午去见见县太爷,你就不用管了!” “哦,那咱们何日启程?”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咱们就启程!”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桃花宴 春风楼少了个花魁, 却也没怎么影响他们家的生意,这一日, 老鸨又叫了闻笙与年年过来,嘱咐道:“今儿个 , 林掌院府上要办桃花宴,从熙香院中叫了几个女先儿去说书,又叫了你们二人前去舞剑弹琴助兴。旁的话不多说, 你们也知道, 这京城四大青楼, 那熙香院压在我们春风楼头上许久。咱们春风楼好容易有个拿得出手的燕燕, 如今也生死不知。纵然老娘失了那争长短的心思,可你们的皮子也给老娘紧着些,别丢了咱们春风楼的脸面!” 接着, 她又瞪了年年一眼, 特意道:“翰林院向来清贵,林掌院也是两袖清风,林府的院子可没有严首辅府上那么大!你这次再给老娘走迷了路, 看回来老娘怎么收拾你!” 说完, 她斜瞥了一旁微露笑意的闻笙, 冷哼了一声:“你也莫要幸灾乐祸!出了门去, 你们都是一家的姐妹,她若出错,你便是连坐,也一样要受罚!无论是谁出了岔子, 敢砸了楼里的招牌,看老娘扒不扒得下你俩的皮来!” 闻言,闻笙的笑僵在了嘴角,避了避鸨母犀利的目光,干笑道:“娘说笑了,女儿自然省得的!” 年年依然寡言少语的,只讷讷点头称是。 经老鸨这一番威慑,闻笙也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两人相安无事到了林府之上。 这次的桃花宴,乃是因着林府的二姑娘结了门好亲,许给了端王世子,那林夫人实在难耐心中的喜意,才借着赏花的名义张罗着办的一次宴席。 只是,这宴席却只宴请了女客,并没有请男宾——无他,林夫人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扬眉吐气,想要摆摆自己这正牌官夫人的架子,奈何却没有合适的男主人来出面招待客人。 林英林大人向来对此等宴席不屑一顾,更别提让他去出面招待了,林夫人对他是连提都不敢提。 而林家大姑娘过世还不到三个月,纵然没有为未出嫁的姐姐守孝的礼数,但她尸骨未寒,林家二姑娘就匆匆定亲,纵然有父亲的首肯。可林家大公子心中也难免对此颇有微词,如今,林夫人又得意忘形地在家中大摆宴席,他只是借故避走,就已经是极力忍耐的结果了,哪里还能指望他出面招待客人呢? 好在,林夫人对此倒也能想的开,她一生奉行“守得云开见月明”,故而对待万事都颇能忍耐,她从一个姨娘忍成了二品大员的正牌夫人,又眼看着自己女儿忍出了一段好姻缘,将来更是要去做上玉蝶的王妃娘娘!如此经历更是坚定了她的信念。 这宴席只不过是规模小了一点,到来的女客比自己想象中的少了一些而已,哪里就不能忍了呢? 话虽如此,但她仍是不免要在别处找补回来,特意叫了第一楼十两银子一桌的席面,酒水也是要的最上等的三两银子一壶的梨花白,就连说书的女先儿都是从熙香院请来的名角,还请了春风楼那男装扮相十分俊朗,颇受夫人姑娘们欢迎的闻笙姑娘前来舞剑。 虽是初次主持这种宴席,但她自觉自己将诸事都办的十分妥帖,更是不由盘算到:经此一事,或许能向夫君提一提,那管家权许是也能让自己掌管了吧? 想到这儿,她心中不由得一阵火热,将满头金钗摇得叮当作响,叉起腰来朝丫鬟们训话:“那说书的女先儿来了没有?还有那春风楼的闻笙姑娘?若是来了,还不快叫到席前去伺候着?这么好的席面,且要边吃边看才热闹有趣呢!你们都给我警醒些,别光想着偷懒!” 年年抱着琴,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个小丫鬟身后,这二人许是也没见过府里这么热闹的样子,兴致高涨,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艾青姐姐,你听说了吗?”那个小点的丫鬟朝年纪大些的丫鬟说道:“听说那位王家表小姐又要上京来了!” “哦。”闻言,艾青只是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她之前伺候了这位表姑娘一场,本以为能得个大造化,结果,那表小姐说走就走,她一点好处都没落着,好容易花了银子疏通关系,最后只落得个在夫人院里当二等丫鬟的结果。这降了一级少了多少月钱且不说,只说没过多久就得知了二姑娘要嫁去端王府的消息,她当真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今再听闻这位表小姐的消息,她更是只觉意兴阑珊。 “这一次,听说表姑娘是带着那位姨老爷一起来呢!艾青姐姐,你之前不是还伺候过那位表姑娘吗?听说老爷想选几个下人送去伺候他们,你就不打算活动活动?”那小丫鬟又道。 一听到这“活动活动”,艾青便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她攒些银子可不容易,如今换来的这个差事,却是活儿多钱少,又要时不时挨夫人训斥,倒还不如原来呢! “活动什么活动?难道那还是什么香饽饽不成?”她没好气地白了那小丫鬟一眼。 “哎呀,姐姐,你还不知道呢?这次,那位王姨老爷与表姑娘可不是投靠咱们府上来的,听说是那位盛王老太妃特意邀来他们前来,说是就连宅子都给备下了!所以,咱们老爷才想着送几个下人前去伺候呢!这一送,怕不是连卖身契都一起给了他们了!”那小丫头一脸的神秘,显摆着自己的消息灵通。 “那又如何?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仵作出身,难道还能比得上咱们老爷吗?”艾青嗤笑一声,不由得道。 而跟着她们身后,一直垂首不语的年年,听到“盛王老太妃”这几个字,却是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来——她虽然知道这家府上主人是翰林院的掌院大人,更是知道那天在严府之中无意中看到的那场好戏里,这府上的二姑娘虽未出场,却算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但她却没有想到,原来这府上,还有一位表姑娘能跟那位老太妃牵扯上关系。 “哎呀,艾青姐姐!”那小丫鬟恼羞成怒地大喊了一声,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着,却是极小心地凑到了对方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这是犯的什么傻?你如今多大年纪了,难道都不想想以后吗?瞧瞧咱们府里的两位姑娘,虽说二姑娘寻了门好亲,可那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老爷什么时候为这事操过心?那位‘夫人’就更别提了! 凭老爷再怎么位高权重,跟咱们丫鬟又有什么关系?咱们都是被卖进来的,又没有老子娘留在这府里!留下来,将来最多就是被随便配个小厮罢了!可若是跟着那位表姑娘,能与盛王府常来常往,又会是什么前程?别的不说,我可是听说了,那盛王府里,就连看门的护卫可都是御林军呢!” “嘶……”听了这小丫鬟的话,艾青倒吸了一口冷气,如同醍醐灌顶般紧紧握住了那丫鬟的小手,连声道:“妹妹,你这可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了!姐姐我痴长了年岁,却是没有你看的这样通透!” 那丫鬟被她夸的脸色微红,笑容之中也带上了赧色:“姐姐莫要夸我了,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艾青姐姐,你毕竟做过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大公子那里总该记着你忠心伺候的情分。况且,你又伺候过表姑娘,你若是主动请缨,此事定是能成的。只不过,万望姐姐别忘了妹妹今日的忠言,这等好事,也得带上妹妹才好!” 艾青早就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此时欣喜不已,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年年却是不由得留意起对方来——同时心中默默记下刚刚听到的消息,她到了京城,也曾关注过那位盛王老太妃,还想着或许有机会再见一面,却不料这位老太妃一直在外奔波,直到近日才回了京。如今看来,她倒是报恩有望了! 得了这好消息,年年弹起琴来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惹得众人纷纷称赞,叫那位林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不但赏了银子,甚至赏了道菜给她吃。 就当年年以为今日的林府之行总算是能顺顺利利结束,再无波澜之时,却不曾想,她又再次遇到了那日见过的那位姑娘——只是,此时,她是在茅房之内,而那位姑娘却是在茅房之外。 而当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时,她不由得暗叫不妙,此时她早已知道了那位姑娘的身份——正是柳家那位刁蛮任性的三小姐! 捏着鼻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年年清清楚楚听见了这位柳三小姐如何苦口婆心劝那位林二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又听那位林二姑娘哭了半晌的“姐妹情深,情非得已”,只听得两股战战,生怕她们一个兴起,进来茅房一游。 幸好,最后那二人还被各自的丫鬟寻了回去,只听得那位柳三小姐最后放狠话道:“我好容易瞒过了母亲,求了姨母带我过来。晴儿,你若是不听我劝,只怕这就是咱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听得那林二姑娘又回了一阵节奏悠扬的哭声,那几人的动静才慢慢变小。 年年胆战心惊地走出了茅房,看看四周无人发现自己,这才长长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中暗暗发誓道:“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大户人家的后宅里独自行走了,这等‘好戏’当真是看上一次都嫌命长!” 那端王府、林家、柳家的恩怨纠葛,年年虽然在无意之中洞悉了其中隐情,却是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她却在客人闲谈间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不已的消息——那位窈窕如好妇的端王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自燃,竟是烈火焚身,被活活烧死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报应不爽 靖王亲自领着王四喜入了大理寺中, 先去拜会了上官,接着就带着王四喜一路来到了那验尸所内。 刚进了屋内, 那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老验尸官——杨老爷子,就捋着胡子笑哈哈站起了身来, 快步迎上前来。 他匆匆朝靖王行过了礼,就无比热情地朝王四喜招呼起来:“一听说王姑娘要来,老朽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了!哈哈, 有了王姑娘家的独门绝技, 咱们大理寺验尸所当真是如虎添翼啊!” 王四喜年轻, 经人这么一夸, 虽然心中自豪,但脸皮还是不免要红上一红,口中亦道:“杨大人过奖了!不必如此客气, 叫我四喜就好!” 靖王见他们一副相见甚欢的模样, 觉得自己就好比那相到了千里马的伯乐,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涌上心头——倒是一点不记得自己之前怎么嘴碎损人家的事儿了。 靖王道:“老杨啊!四喜说的对,大家都是老熟人儿了, 也不必说什么客气话。既然你们接上了头, 那本王也去忙自己的事儿了。这四喜入职所需手续等等杂事, 还得劳你费心帮着安置一下!” 老杨连忙连声道“不敢不敢”, 等这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靖王,才转身朝四喜露出一个热切的笑脸,搓着手道:“听说贵祖父也随王姑娘到了京城,不知可否方便, 能让老朽上门拜见一下王老前辈呀?” “杨大人,都说了请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四喜就好!我祖父的确跟着我上了京,只是刚到京城家中还有些杂乱,等收拾妥了,自然随时欢迎您前来做客。”王四喜见他还是那么客气,实在有些无奈。 “对对对,那是自然!看我,都忘了这一茬儿了!”老杨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接着点了点头道:“那好,四喜!你也莫要‘大人长’‘大人短’的了,咱们这验尸所内统共也没几个人,你就随他们唤我一声‘杨叔’就好!” “杨叔,以后就请您多关照了。” ………… 将王四喜安置妥当后,靖王便悠悠哒哒,准备翘个班回家去。连着几日规规矩矩按时点卯下值,早就把他给憋了个够呛,如今有了机会,他只交代了一句,要回去跟盛王老太妃禀报一声,便想趁机开溜。 岂料,他这边还没走到门口,便有人急急地走进了门来,见着他正往外走,那人眼睛一亮,高声道:“靖王殿下!您这是刚得了信儿,要往康王府上去吗?” 靖王皱皱眉头,看向来人:“常少卿,你这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可是我三哥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常子春见他毫不知情,叹了口气,摇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今天早上,端王世子在康王府上遇难了!那死法十分诡异,竟是从他身上起了一把无名火,不多时就把他烧了个干净。当时,他独自呆在湖心小亭之中,周围有许多人都亲眼目睹。那火起的十分诡异,而且十分迅猛,还等不及众人施救,他就被烧得只剩了个骨架!简直是匪夷所思!” “什么?!”靖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起来这位端王世子乃是他的堂侄子。不过,说句实话,这皇家之中亲情单薄,别说他的堂侄子了,就连亲侄子,他也没怎么上过心,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这一瞬间,他不免想到了前几日,祖母说的那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那与端王府牵扯的二十条人命,不就是活活葬身于火海的吗?如今,那姜葆的死法如此诡异,怎么这么像是遭了报应呢?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又连连摇头——跟着祖母见识了不少世面,如今他倒是也长进了不少,知道许多看起来灵异诡谲之事,其实都可能另有隐情。只是,眼前这事儿,它也诡异太过了吧? 看到靖王吓得脸色发白,常子春叹了口气,他刚听说此事也是被吓了一跳,所以才匆匆赶回来报信:“殿下,那我就先进去了。此事非同小可,我得赶快去告知秦大人,恐怕过不了多久,宫里就得派人来宣大人进宫了!” “哦,哦,行,那你快去吧!”靖王回过了神来,随意回了一句,就快步朝门外走去——他也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祖母去啊! 等到了盛王府上,靖王进了屋,还没等开口,就听温老太妃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因为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靖王听了这含糊其辞的一问,就下意识地开始点头,点头点到一半,这才发觉自己是犯傻啊:有赤霄在,祖母的消息可不是比自己还要灵通嘛!自己这是慌张个什么劲儿嘛? 他也不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祖母,你说那姜葆到底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被人害死的?可那人又是如何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能令他自燃而死的呢?” “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真把你老祖母当成了神仙不成?如今只听了几句旁人的转述,我怎么可能得知其中的真相呢?”温老太妃好笑地看着他。 靖王叹了口气,他也是情急失智了,当下坐了下来,接过小丫鬟奉上的茶水喝了两口,才继续道:“这事儿里外都透着蹊跷,听说他是在湖水中央的亭子里,突然身上就起了火,不多时就被烧了个干净。 且不说,既然他是在湖中央,看到身上起火,情急之下哪怕迈步往外一跳,这一入水不就能轻松灭了火?怎么就能被活活给烧死呢? 更何况,听说那火烧得还十分干净,不多时就烧的只剩下了骨架,那火势得有多大?竟能把个大活人都给烧没了? 就算那湖心亭四周都是水,划船过去需要一些时间,可让众人来不及施救倒也罢了,怎么可能烧的只剩骨架呢?真是奇哉怪哉不可思议哉!” 他说的这些细节,温老太妃自然也早就听过,此时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也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不错,这事儿的确非常古怪!” 听祖母也同意自己的观点,靖王不免来了劲,又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祖母,我猜呀!这件事儿,恐怕有两种可能。” 见靖王胸有成竹的模样,温老太妃也来了兴致,道:“哦?那你就说来听听吧!” “咳咳,”靖王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郑重道:“其一嘛,那便是您老人家所说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来就是那端王府的人——说不好就是姜葆的主意,烧死了那二十个乞丐,不知是他们冤魂不散,还是过路的神仙抱打不平,反正是原样报应在了姜葆身上!” 他说的煞有其事,听得屋内众人都寒毛倒竖,就连承影都忍不住偷偷搓了搓手臂。 “呵,”虽然温老太妃并非坚定的唯物论者,但单凭这些臆想猜测当作事实,她可是无法认同的,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继续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靖王皱着眉头,他说出这两个猜测,纯属是灵机一动,此时细想自己这第二种猜测,只觉得实在难以自圆其说,说出来恐怕也是徒惹人笑话,但看到祖母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又不得不说,只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先铺垫道:“此事既是不可思议之事,所以,那我这第二种猜测自然也是不可思议之猜测,你们可莫笑我信口雌黄!” “鬼神报复都出来了,那第二种猜测还能多不可思议?”承影难得开口接了一句,就连她也对这诡异之事起了好奇之心,想听听靖王究竟有何“高见”! “嘿嘿,那我就班门弄斧,抛砖引玉了!”靖王见众人视线都集中了过来,这才光棍地说道:“第二种可能嘛!就是姜葆自己往自己身上塞满了易燃的东西,然后,自己给自己点了火。所以他着火之后,才不愿自救,又因为身上的东西易燃,才会一下子就烧了个干净!” 却不料,他话音刚落,“扑哧”,“扑哧”,从承影开始,屋内众人竟是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殿下,您这猜测还真是异想天开的很!”承影伸手掩饰住了笑意,却是忍不住打趣道:“您的意思是,那位世子爷竟是自寻短见?还是用这种方法?” 纯钧仿佛想起了之前在青淮府所遭遇的“火攻”,也忍不住皱眉摇头道:“殿下,烈火焚身之苦常人绝对难以忍受,即便真如您所设想,那位世子爷想要寻短见,也万万不必采用如此痛苦的方法!哪怕他真的选择如此自戕,在火起的那一刻,也很难有超越常人的毅力,控制自己不去投湖自救呀!” “纯钧妹妹,你还真敢信殿下的话啊!那位世子爷可是端王的独子,将来是要承爵的。况且,这马上就要娶娇妻进门,家里更是有泼天的富贵,他怎么可能会在此时去寻什么短见呢?”承影忍不住笑着打趣到,小丫头果真是方外之人,真把红尘都当成是苦海,却并不知这红尘之中,苦的皆是贫寒百姓,却绝非那等生在凤凰窝里的贵人啊! “哎哟哟,我早就说过了,这是不可思议之事的不可思议猜测!不然,你们说说,这怪事儿该如何解释?”听她们这样一说,靖王不免羞恼,立刻反唇相讥起来。 “呃,”承影许是今日起了谈兴,竟认真地想了一下,才斟酌着道:“或许,他是叫人下了毒,动弹不得。所以火起之时,他才难以逃脱吧?” “哼,”靖王冷哼一声,“火起时,他可是独自一人在康王府的湖心亭中!承影姐姐,三哥的府上你又不是没有去过!站在湖岸边,那亭里有什么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既然都说了是他独自在亭中,那旁人又怎么能跨过茫茫湖水将他给烧着了呢?” “嗯,”承影咬了咬嘴唇,仍不肯认输:“许是有什么机关,能在一段时间后让火自动点燃?” 此时,温老太妃突然开口,补充起了自己得知的细节:“姜葆是自己一个人划船去的那湖心亭。十分精准地将毒药控制在何时发作,又能预知他的动向,提前在亭中布置下点火机关。这实在不太可能!” “对啊!还有,别忘了他被烧的只剩了骨头!这又做何解?”靖王听见祖母插话,立刻得意洋洋地追问,接着道:“怎么样?说来说去,最有可能的,还是我说的神鬼报应吧!恐怕也只有那无形的神鬼,才能做下这等诡异之事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人体自燃 “人体自燃吗?”念叨着这个名词, 温老太妃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现代,“人体自燃现象”经常被列入许多标题为《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系列丛书之中。而有靖王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在这些书中,通常都会以夸张的语气将“人体自燃”称之为“超自然现象”。 人类的躯体当然能够燃烧, 不然就没有火葬这回事了。可关键在于,人体的燃点很高。正常情况下焚烧尸体需要易燃物品辅助,还必须得人为地点火。 可是很多“自燃案件”的描述中, 受害者并未主动点燃自己或是被别人蓄意纵火。他们的躯体似乎没有接触火源, 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燃烧。 于是, 认为“人体自燃”存在的人和反对者也存在着激烈的争论。 支持者认为:世界上存在某种超自然力量, 或是人体内存在某种特殊因素,可以不借助外界火源而点燃自己。而反对者则认为:所谓人体自燃都是误会一场,一定是其他类型的意外事件被不明真相的群众误认成了诡异的自燃事件! 温老太妃记得自己曾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这样一个观点:所谓的超自然灵异事件不过就是消防事故而已。 在那篇文章中提到:“以往的学者们总结了人体自燃案件受害者的共同点, 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点: 1、主要是老人或行动不便的肥胖人士;2、生前往往有喝酒或抽烟的行为习惯;3、尸体周围普遍存在火源, 比如蜡烛、油灯、壁炉、卷烟、烟斗;4、事发前部分受害者处于意识不清醒的状态(正在睡觉或醉酒)…… 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我们就能基本还原出所谓“人体自燃”的真实面貌:这些受害者在事发前独自一人呆在室内,因为抽烟或是蜡烛等火源倒在身上而意外地引燃衣物。 然而, 由于年迈体衰、肥胖、醉酒或是没睡醒, 受害人意识不清、行动迟缓, 未能及时自救。接下来, 衣物和被褥作为易燃物品致使火势越发猛烈,最终将丧失逃跑能力的受害人活活烧死。” 温老太妃觉得这个说法基本上足以解释大多数的“人体自燃事件”,然而,对于端王世子这种情况, 这个解释的说服力可就不够了。 但此时想到这个文章,却是给了她一个破局的思路。 “嗯,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空谈无用,咱们还是应该亲自去案发地看上一看!”温老太妃拍板道。 “嘿,那咱们就走着吧!孙儿要不是想着回来给您报个信儿,此刻就已经在三哥的府上了!”靖王一听,二话不说就站起了身来,接着他忽然一拍脑门儿:“差点忘了,今儿个我领了四喜去大理寺报到。这端王世子横死,事关宗室,非同一般,估计这调查之事又要交到大理寺。我看那个验尸的老杨对四喜很是看重,若要验尸,这活儿说不得就要落到她头上!咱们今儿个先去现场勘验一番,等回头见了她,再两相对应,定能查出真相!” 温老太妃摇摇头,转头朝承影笑道:“好了,靖王给咱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咱们就走吧!” ……………… 康王府上,康王姜叔轨听说盛王老太妃亲至,还是同靖王一道,两道浓眉立刻就扭在了一起,他看了看自己正两眼通红泛着泪光的好友,此刻也顾不得去安慰对方,只能道:“祥哥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想开些!不知是谁竟然惊动了皇祖母,她老人家亲自驾临,我可得前去相迎了!你且在此处稍候,莫要再感怀往事了!” 闻言,严祥拿手抹了抹眼睛,拭去了泪痕,沙哑着嗓子道:“盛王老太妃驾临,我一个小辈怎好安坐室内,还是同你一起前去迎接吧!” 康王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你就同我一起来吧!” 言罢,两人匆匆整理一下各自的仪容,便往外走着去迎温老太妃。 等见到了温老太妃,老人家一开口,果不其然,她正是冲着那上午发生的事故而来的! 见老太妃发问,康王连忙战战兢兢地说道:“今日,孙儿在府上设了家宴,只请了几个平日里亲近的好友与家眷,不料却发生了这等惨事,孙儿实在是惶恐万分!出事之后,孙儿立马就派了人去宫里给陛下传信儿,也派了人往端王府里报过信了。那湖边有几个看船的打扫的下人,凡是当时在湖边伺候的,亲眼目睹此事的下人,孙儿也都已经着人看管了起来,要问什么话,尽可以去问。” 听他安排的有条不紊,温老太妃点了点头,朝靖王使了个眼色,靖王便跨上前一步,出声道:“三哥,我想去那出事的湖心亭看看,还想找那几个旁观者问问话,还要劳烦三哥安排一下!”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刻着“大理寺”的铁牌露了出来。 康王立刻道:“这是自然!我这便命人领你去!”等他说完,却见温老太妃似乎也要跟上,他愣了一愣,不由出声道:“祖母,那地方还没敢收拾,腌臢又邪门的,可别冲撞了您老人家,不如您还是随我去屋里歇歇脚吧?” 温老太妃见状,也不多言,只是皱起了眉头,摆起了长辈的谱来:“你不用管我,尽管去忙你的事!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祟敢在咱们姜家的地盘上生事?不管他是妖邪,还是人祸,老身都要收拾了它!” “这……”康王迟疑地看了看温老太妃,又不敢拒绝,只好道:“那孙儿为您老人家引路。” 温老太妃摆了摆手,一眼瞥见站在他身后的俊朗青年,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与之对应的身份信息——严珽严首辅家的二公子严祥,立刻道:“孙儿,你这不是还有客人在嘛!不管有什么事儿,都有祖母我帮你去看,咱们一家人,又用不着客气,你只管先去陪客人吧!” “那怎么行,孙儿当然是……”康王还要再劝,却见祖母脸色一变,就要沉下脸来,想到这位老太妃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有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他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就变成了:“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0 23:28:12~2020-06-13 01:2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康王府内查蛛丝 将康王支开, 除了觉得这样更加行事自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不管兴庆帝对自己的弟弟生疑是否为空穴来风, 都对温老太妃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让瑞王、康王都进入了她的待观察名单。 而在之前“如意公子”主导的阴谋之中, 极有可能与其有联系的端王世子,又偏偏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死了康王府中,更是令人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同之前追查时断掉的线索一样, 都是对方杀人灭口呢? 见被自己拒绝后, 康王并未多说什么, 嘱咐了王府长史随行伺候, 便站在原地恭送自己离开,温老太妃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松开了——或许,他这便是问心无愧吧? 靖王可不知道温老太妃的心思, 等转身走出了康王的视线, 他就八卦兮兮地俯首在温老太妃耳边低语道:“嘿!祖母,您瞧见严祥那模样了没?眼圈都红了!” “哦?他与姜葆是?”严祥那悲痛伤感溢于言表,温老太妃自然也看的明明白白, 只是, 瞧见靖王那暗含深意的眼神, 她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嘿嘿, 说起来怕污了您老人家的耳朵,”靖王笑得贱兮兮的,抬头看一眼那带路的康王府长史,见他离得远远, 只知埋头带路,并不敢多听多看,这才压低声音道:“京城里谁不知道,姜葆与这严祥是一对儿‘契兄弟’啊!” 说完,他还举起了衣袖来,两指并起,作势在那衣袖上划了一下,口中拟声道:“嘶啦”。 “他们俩是断袖?”温老太妃可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老古板,立刻就明白了靖王的意思,不由得也起了好奇之心。 同性恋在古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某些朝代一度男风盛行,甚至还有过想立“男皇后”的皇帝。不过,在如今,这种事情却还是颇招人非议的。起码,在温老太妃记忆里,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种事——又或者,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除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孙子,没人敢在她面前碎嘴八卦吗? 靖王给了她一个“你懂得”眼神,眨了眨眼,微微点了点头。 “可他不是刚跟林家定了亲?”话一出口,温老太妃就自觉不妥,自己这可就是惯性思维了。 在现代之时,如果有男同娶妻,少不了要被骂一句“骗婚渣男”。可在此时,毕竟还是封建社会,即便是靖王知道那姜葆的性取向,似乎也没觉得他娶妻有何不妥,若不是看到那严祥,恐怕他都不会提起此事。 暗叹了一声,温老太妃不再说话,只是不免想到:假如那“如意公子”要杀人灭口,且他又有这种手段,为何不在端王府与那焚尸案扯上联系之时就动手呢?就像那李大一家,甚至连醇王这样的王侯,都是刚露出马脚,就被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 为何到了这端王世子,偏偏就要拖到他再次定亲后才动手?而姜葆之死与他定亲之事,两者之间可否会有什么暗中的联系呢? 众人到了湖边,举目望去,只见湖畔杨柳依依,湖中荷叶田田,春色盎然之中,丝毫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桩人间惨案。 温老太妃站在码头,举目四顾,却见这湖边的小码头上停靠的除了几只小木舟外,还有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另外,她站在岸边,朝湖心望去,只见那湖心亭历历在目,其中景物清晰可辨。都说这姜葆是众目睽睽之下自燃,如今看来,果然不是虚言! “姜葆去湖心亭时,是坐的哪艘船?”观察过了周围环境,她才出声问道。 她一发问,立刻有掌管湖中船舶的管事前来拜见,他引导众人到了岸边搁浅的一艘小木舟前,回道:“启禀老太妃,靖王殿下,今个儿早上,世子爷就是乘得这艘小船去的那湖心亭。小的们想要跟去伺候,还被他骂了一顿,说要自个儿去亭子里清静清静,嫌小的们腌臢难闻,不许小的们跟着。出了事后,我们家王爷就命人将这艘船拉上了岸来,特意放在了这儿,备着有人查看。” “三哥真是心细如发啊!这都想到了!”靖王赞了一句,转头看向温老太妃,却见她也是微微点头——至今为止,康王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十分妥帖。 就连温老太妃,都觉得自己之前对其产生的那一丝怀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怎么说,这康王也是自己的亲孙子啊! 靖王当仁不让,率先跳进了那船中,他领着的几名手下也一同上前,认认真真地查看起来。 但以温老太妃的身份,此刻却是不便亲自上前查看,便对跟在一旁的纯钧交代道:“你去替我看看,第一,便是要看有没有什么能点火的物事,或能装火油的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第二,你细细看那座位之上,可否留有什么痕迹!” 纯钧领命进了船中,蹲下身来,连丝毫缝隙都不放过,也细细地查看起来。 见他们正在查看船只,温老太妃又朝那垂首待命的长史道:“端王世子的尸首如今在何处安置?应该已经从湖心亭中挪出来了吧?” “回老太妃的话,事发后,我们王爷命人将世子爷的遗体安置在了王妃理佛的小佛堂内,如今正等着端王府的人来呢!” “哦,”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又道:“听说今日这府中有宴席,都请什么人,出事时,都有谁来了?你去将名单写来给我!” 闻言,那长史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回老太妃的话,这个嘛,我们王爷也早就备好了。宾客名单在此,其上拿朱笔勾过的便是事发时已到了的宾客!” 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这个康王还真是心思缜密啊!温老太妃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头,伸手接过了宾客名册,翻看起来。 这名单上的人名本就不多,且当时距离开席时间尚早,到了的客人其实并没有几个,她细细看过了那名单,将那几人记在了心中,又继续问道:“出事之后,这些宾客呢?” “出了此事,宴席自然是无法再举行,自然是请他们各自回府了。”长史回答道。 “哦,那么,就只有那位严二公子留下来了吗?” “这个嘛,是的。”长史迟疑了一下,答道。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严二公子与我家王爷乃是吏部的同僚,好比伯牙子期的知音,一向友情甚笃。王府出了这等大事,严二公子担忧我家王爷,才留下了帮着一起处理杂事罢了!” 若是之前,温老太妃兴许不会多想,但刚听靖王说完那些绯闻八卦,再听这“知音”之说,不免就有点想歪,她沉默了下来,便不再言语了。 她不说话,那长史便噤若寒蝉,连大声也不出一声,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倒是与他家主人有些相仿。 那木船本来就不大,几人来回查看了个仔细,也并未花费多少功夫,说话间,靖王同纯钧就一起回来复命——他们在那船上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既然这里没有发现,那我们这便往那湖心亭去看一看吧!毕竟,那里才是真正的案发地。”温老太妃一锤定音。 长史闻言,便前来领路,正要带他们往那艘最华丽的画舫上去,温老太妃却道:“不必开动那艘大船,耗费太过,又慢的很,只使那轻便的小船就好!咱们人也不多,分作两船过去便是了!” 温老太妃与靖王、纯钧并几个护卫坐了一船,率先往湖心亭中划去,其余人等则坐了另一只船,跟在了他们身后。 此时,船上并无外人,温老太妃才道:“你们方才当真没有什么发现吗?” 靖王失望地摇了摇头,纯钧却是迟疑了一下,才道:“贫道也没看到什么与火源、燃料相关的东西,但是,贫道却发现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哦?你发现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发现?”闻言,靖王抢先出声质疑,他倒不是怀疑对方说谎,只是觉得自己搜查之时,已经格外认真,连边角缝隙都没有放过,怎么会有蹊跷之处被自己忽略了呢? “无量福,”纯钧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呃,靖王殿下,您有所不知,贫道随师父回山这段时间,修行略有进益。如今,贫道的五感比之常人,要略胜一筹。是以,才能察觉一些旁人难以发现的细微之处。” 想起自称靠着鼻子就闻出了他们在哪里的那位老神仙,众人立刻肯定——她所谓的“略胜一筹”,怕是已经不在凡人的范畴了! “老太妃让贫道去查看座位,贫道发现,那坐垫上面似乎有淡淡的酒味残留。” “酒?”闻言,靖王率先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三哥设了宴席,那姜葆又最爱杯中物,有酒气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况且,他又不让下人伺候,别看这距离不远,就他那副小身板,自个儿摇橹去到湖心亭中,想必定会出上一身的臭汗,在那垫子留些味道,也是人之常情啊!”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谎言与脑补 这湖心亭坐落在湖心突起的一座小岛之上, 这地方面积不大,说是“岛”, 其实都有些牵强,不过是五丈见方的一块巨石。 纯钧小心翼翼地扶着温老太妃登上了岸, 走到那亭子面前,一抬头,就见一块牌匾高悬, 上书“洪泽亭”几个大字。 那湖心亭是座八角的凉亭, 四面透风, 亭子顶上画着一副彩绘的“八仙过海”, 上面人物栩栩如生,衣袂翩翩,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此处乃是案发地, 更是重中之重, 靖王与纯钧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入内细细地检查起来。 其实,这亭中的情形十分清晰, 亭中原本摆设的是汉白玉做的石桌石椅, 其上还铺着缎面的桌巾、坐垫等物。其中有一个石椅, 已经被烧成了漆黑, 上面的坐垫也完全化为了灰烬,一眼看去,就知道那姜葆就是坐在此处被烈焰焚身的! 将那燃烧过后的残留物收集了一些,又看过了周围的环境, 温老太妃与靖王等人这才返回了岸边。 直到此时,大理寺少卿常子春才接了圣旨,带着大理寺的人手到了康王府上。正如靖王所料,兴庆帝一听说这等诡异之事,立刻便此事交予大理寺查办,常子春便带了手下前来探查。 温老太妃等人这厢一上岸,双方正好打了个照面,常子春见靖王领了温老太妃前来也不觉奇怪,见过礼问了安,便同样去调查案发之地了。 见他同样先去查那姜葆坐过的小舟,温老太妃点点头,心道,这船舟、亭子都是死物,就算自己没有什么发现,那大理寺再筛上一遍,即便有什么蛛丝马迹应该也是逃不过去了。 现场证物已经看过,如今就该去问询一下证人了。她一转头,果然那位长史已经备了软轿,上前道:“启禀老太妃,客厅里已经备好了茶水。若是您还想询问那些目击此事的下人,可以到那客厅中边歇息边问话。” 再次叹了一声康王的细心妥帖,温老太妃便坐上了软轿,往客厅中而去。 到了客厅中,温老太妃令这康王府的下人全都退下,又命那些见过姜葆的下人一个一个分别前来回话,除了在湖边见到他自燃的人外,又叫来了接待他的侍者,凡是在他生前见过的人都一一问了个遍。 这一问,却是连靖王都发现了蹊跷,因为这些人所说的话里,明显出现了自相矛盾之处,但他多次想开口,却都被温老太妃用眼神制止住了。 直到出了康王府的大门,坐到了马车之上,靖王才迫不及待开口道:“祖母,您为何不许我说话,那些侍者中,明明就有人在说谎!” 温老太妃却是若有所思地道:“你说他说谎,但我却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每个人都会习惯性地对自己见到的情况,进行脑补罢了!” “祖母,这‘脑补’又是何意啊?”闻言,靖王不解地问道。 “嘿嘿,这‘脑补’嘛,就是在脑中将事情或东西自行补充完整之意。”温老太妃解释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来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道:“喏,你先把眼睛闭上。” 靖王不解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一阵窸窣作响,接着,听见祖母道:“好了,睁开眼吧!” 靖王一睁开眼,只见温老太妃手中虚握成拳,举到了他的眼前,道:“来,你猜猜我这手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等幼稚的游戏让靖王有些想想笑,心道俗语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祖母这一把年纪了,反倒孩子气起来。 不过,靖王殿下对彩衣娱亲那可是驾轻就熟,他大眼一扫,就看到祖母的指缝中露出一小片绸缎,况且,能在这马车中能轻易找到,还能被握入掌心的东西,除了手帕还能是什么? 他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一块丝帕!” 闻言,温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摊开了手掌,只见她掌心卧着的,却是一只做的惟妙惟肖的绢花。 “这就是所谓的‘脑补’了!”温老太妃道:“你看,你凭借自己得到的部分信息,推断出了一个结果,这个过程就是‘脑补’。” “哎哟,”闻言,靖王却是不服气道:“祖母,您别给我玩这花样儿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这跟那些人说谎又有什么关系?那接待的侍者说,尚未开席,他们根本就没有为世子奉上酒水,世子好好的清醒着呢!那湖边看船的下人却是说,世子喝的有些多了,醉醺醺的,说自个儿要去亭子里面吹吹风清静清静,还不让人跟着。 这两边虽然各有说辞,但纯钧不是也在那船中坐垫上发现了酒味吗?再说了,姜葆好酒,平日里就没多少清醒的时候,时不时还会耍耍酒疯,京中谁不知道? 这一看就是那接待之人说了谎嘛!莫非是怕怪罪到他们头上来,所以不敢承认自己让姜葆喝了酒?嘿呀,这三哥府上的人啊,就连个普通的下人,都是精明小心的太过了!” “嗯,这事儿的确值得一查。承影猜的让人无法行动的毒药虽然未必有,可若是他喝得烂醉,那么遇到突然起火,因为身体瘫软无法逃生,倒是也有可能。”温老太妃点了点头,又不禁发出了疑问:“然而,既然如你所说,京中皆知那姜葆好酒,那个人又何必特意说谎呢?就算姜葆未曾在康王府上饮酒,那么他之前饮过酒又来赴宴也有可能啊!他何必要冒如此风险谎称,见到姜葆时他是清醒的呢?而且,这府上见过姜葆的人又不止他们,他们为何偏要撒这种一下就能被识破的谎言呢?” “呃,”靖王被这接连的反问问得锁紧了眉头,只得强行解释道:“谁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反正就是害怕被怪罪,想要找些借口罢了!” 温老太妃却是摇起了头:“不,或许他们就是在说出自己所见的事实罢了!” ……………… 年年抱着琴,等候在康王府后门的门房之内,这次康王府设宴,只请了她一人前来弹琴,没有再叫上闻笙同她一起,倒是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又要被为难几次。 只是,她在此地已经等候许久,却也不见有人领她进去,哪怕她再有耐心,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朝着那看门的门房福了一礼,轻声道:“有劳小哥儿帮奴打听打听,奴是春风楼的年年,乃是来为贵人们弹琴助兴的。不知出了何事,怎么等这许久还不见贵人召唤呢?” 那门房见这么漂亮的姑娘低声央求,还没答话,身子先酥了一半,立刻大包大揽道:“嘿嘿,年年姑娘客气了!您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替你打听打听,看是怎么回事!” 门房去了没多久,年年就听见院里传来阵阵嘈杂声,不多时,那门房就跑了回来,一头一脸的汗水,见了她也来不及多说,只说了句:“今儿个府里有事,那宴席也不摆了,您还是请回吧!” 年年颇感意外,还想多问几句,就见那门房慌慌张张地开了后门,接着,便陆陆续续有各家的下人往外走。 见这府里果真是出了事,她也不便再多呆,正要往外走,却是在那些下人婢女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一愣,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年年认得对方,对方却不认得她,但刹那之间她立刻低下了头来,明明她也没做亏心事,却还是不由得一阵心虚——好似她又撞破了什么别人的秘密一般! 拿琴匣遮住了面孔,待那些下人都走完了,年年才抽空拦住了那个门房小哥儿,先是朝他嫣然一笑,把对方看得愣了神,这才柔声问道:“小哥儿,奴家就这样回去,怕是要被鸨母责罚。敢问小哥儿一句,府中究竟是出了何事,为何宴席说不办便不办了呢?” 那小哥儿叫这美人一笑给勾掉了魂儿,闻言,不假思索便答道:“姑娘莫怕,这事儿又怪不得你!放心吧,这事儿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传开了——那端王府的世子爷,在我们王府里出事了!突然冒出一股邪火,把他给烧死了!出了这等大事,这宴席还能办的了吗?您就放心回去吧!我们王爷最是大方,便是没有听琴,那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一把邪火,烧死了……端王世子?”年年瞪大了眼睛,方才看到的那人面孔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连同之前的那几次偶遇,她所见所闻的那些事情,渐渐连成一片,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扮作婢女的不是别人,正是与端王世子有过婚约的柳家三小姐! 难道,是她见端王世子与她退婚后又要娶她的闺中密友,因爱生恨,所以扮作了婢女潜入此地,趁机害死了那端王世子吗?可是,那所谓“一把邪火”是什么意思?她又是如何在放火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呢?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验尸谜团 王四喜初到京城, 刚入职大理寺, 便遇到了端王世子这宗奇案,不由得摩拳擦掌,想要大展一番身手,立些功绩,也算不负温老太妃与靖王的提携之恩。 那老杨头心折于王家的手艺,巴不得多见识见识她家祖传的本领, 也没有摆什么上司的谱, 只拱手请她主验, 自己来打下手。 王四喜向来实诚, 也没怎么推辞客气,就当仁不让上了手。 可这尸体刚一上手, 她就察觉出了不对, 皱眉看向了老杨头:“杨叔, 这尸首当真是端王世子的吗?” 老杨头虽然不像王四喜有些家传的秘技, 但也在此行里浸染了几十年, 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 轻轻点头道:“据说是他!可是, 我看这尸体有些不对劲儿!” “嗯, ”王四喜点了点头, 再三考虑下, 还是继续问道:“杨叔,您说这具尸体是男是女呢?我怎么有些看不准了?” 当下,王四喜便将自己所知的男女骨骼的差异向老杨头说了一遍, 听得老杨头连连点头:“没错,按我以往所验尸体的经验来看,这套总结十分准确!如此说来,这具尸体的确难辨,可这若不是端王世子,这又会是谁的呢?” 王四喜同样心生疑惑,然而,眼下无论尸体是谁,她要做的都是解读尸体,尽量还原对方死亡的真相,至于其它不在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她也无暇他顾了。 但继续验下去,王四喜却是发现了更大的秘密,她与老杨头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具尸体上疑点重重,反而不能轻易下论断了。 等到验尸完毕,王四喜本想去向温老太妃复命,但见天色已晚,且今日这尸体又验出了不少疑问,她还想回家去向祖父请教一二,让他老人家为自己解解惑,故而便直接回到了家中。 王四喜这边刚一进门,蕊儿便递上前来一块热毛巾给她抹脸,口齿伶俐道:“姑娘辛苦了!今儿个晚上,厨下做了春笋煲鸭汤,还包了槐花鸡蛋馅的包子,老爷说您最爱吃这个!” 往日在家乡时,王家虽说也有个老妈子帮忙烧火做饭,却不似现在这般“呼奴唤婢”的。即便往日在林家做过一段“表姑娘”,可也没遇到如此贴心细致的服侍,王四喜还略微有些不习惯,见她又要伸手来为自己宽衣,连忙转身避过了,口中道:“祖父呢?他老人家今日在家里可还好?” 这蕊儿是个机灵的,见王四喜拘谨,立刻停了手,接过了毛巾放好,转身又去倒了杯热茶,轻轻送到了她的手边,口中亦同时作答:“老太爷今日一切都好,晌午吃了两碗饭,歇了晌起来后,往茶楼里去听了一回书,刚回来两刻钟不到。今日,林府送了帖子来,说是因林掌院公务繁忙,近日不能抽身过来拜见,等沐休日得了空,便来拜见老太爷!” 这丫鬟本就是从林家出来,被送到了王家伺候的,如今说起故主来,却是不见丝毫留恋,就好似她是王家长大的家生子一般。 王四喜闻言不再多话,换了便装后就来到了堂屋。一进屋,只见王老爷子正叼着个烟锅子吞云吐雾,见孙女来了,便将那烟锅子放到一边,笑眯眯招呼道:“四喜回来了,今日入值可还顺利啊?” 王四喜点点头,朝王老爷子拱拱手,在他下手坐了,刚想开口说话,抬眼却瞧见艾青、蕊儿两个丫鬟,正睁着大眼看着自己,连忙轻咳了一声,朝艾青道:“艾青、蕊儿,你们两个先去厨下嘱咐一句,饭菜稍晚些再上!我与祖父有些话要说,你们出去时关上门,莫让人来打扰我们。” “是,表……姑娘。”艾青应了一声,便同蕊儿一起出了门。 等走得远了些,艾青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转头见蕊儿依然是满脸的笑意,不由道:“你倒是心大,还笑得出来呢!” 蕊儿却是噙着笑,反问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怎么还不许人笑吗?” 艾青微微皱起了眉,低声道:“我也是叫猪油蒙了心眼,竟然信了你的话!你瞧瞧,咱们可是带着身契来的,说句不好听的,生是王家的人,死也是王家的鬼了!不过是说几句话还要赶咱们出门,明摆着是不信咱们呢!你还说什么盛王老太妃看重表姑娘,咱们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曾见着老太妃召唤啊!” 蕊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艾青姐姐,如今不管我说什么,你也只当我是个奸猾的。但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我若是说那‘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的话,怕是姐姐要来打我的脸!可咱们做人家的丫鬟,纵然有三分私心,总也该有七分的忠心吧? 你仔细算算,咱们来这里统共才几天?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姑娘和老太爷纵然是难得的宽厚人,可这想要交心,总也得需要时日不是?等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道咱们的好处,哪怕是块石头,咱也能给它捂热了啊! 我知道姐姐素来是个志向远大的,一向心高气傲,不肯做小伏低。可光想着飞上枝头作凤凰,也得先长硬了翅膀才行啊!难道扑棱蛾子跳上梧桐,谁还认它是个凤凰不成?” 艾青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绞着手中的帕子,想反驳一句,又自知不如她能说会道,只好冷哼了一声,大踏步朝前走去,把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蕊儿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勾唇一笑,目光微微一闪,随即跟上了前去。 “怎么着?难道这第一天入职,就遇到了什么难题吗?”王老爷子一眼就看透了孙女的想法,主动开口问道。 “祖父,这世间分阴阳,人身分男女,这话没错吧?”王四喜问道。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立刻笑道:“这话说对,也不对,世间奇人怪事何其多也!正所谓‘万事无绝对‘,单说这人分男女,就并非绝对之事。你可曾听过‘阴阳人’一说?就是一人双性,既是男人,又是女人!” “哦?当真有半男半女的‘阴阳人’,那不是坊间传闻吗?”王四喜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爷爷。 “呵呵,”王老爷子顺手拿过了自己的烟袋锅子,磕了两下,给孙女讲起了古来:“这事儿,我亲自见过一次!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连你爹还没出生呢! 当时,安县有个三十多岁的张秀才被山贼杀死,我那时候刚出师,你□□父想让我多历练历练,便让我去帮着验尸。这一验尸,可不得了了,竟然从那张秀才的肚子里,发现了成形的胎儿,都有四个月大了,手脚都已俱全了!更离奇的是,那秀才早就成亲生子了!而他那地方虽然小点儿,但外形却与常人无异。 就在此时,那张秀才的母亲突然揭发,说是张秀才的老婆害死了她的儿子! 原来,这个张秀才虽然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但却始终不育,他那老婆红杏出墙给他戴了绿帽子,就连那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因他自家人知自己家事,便糊弄着过日子,并未追究什么。 这张秀才原本就是个断袖,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竟怀上了孩子。他母亲知道了此事,便想叫儿媳妇装作有孕,等生下了孩子,便是自己的亲生子。谁知那儿媳妇一是气他隐瞒,二是担忧自己儿子将来分不到家产,竟是伙同奸夫装成山贼,把那张秀才给害死了! 却不料,他们行事之时,刚巧被张秀才的老母亲撞见,她假作不知,等到官府来人查案,才出面揭发此事。 此案案情并不复杂,但离奇之处就在于那张秀才这既是男又是女的特殊身体。” “这么说来,我其实没有验错……”王四喜听得出神,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怎么?难道,你也遇到这种阴阳人了?”王老爷子问道。 “这个嘛,嗯……”王四喜回过了神来,她皱皱眉头,此事事关重大,她能就专业问题咨询祖父,却是不便透露案情细节。想了想,她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便将此事放到了一边,又询问起另外一件事情来:“祖父,您见过在一刻钟内,就被烧得几乎只剩骨架的事情吗?” “一刻钟?”王老爷子皱起眉头:“火场之中充满了烟气,若是时运不济,有人怕是连半刻钟都撑不过去,可你若是说一刻钟内,一个大活人被烧成了骨架,这怕是要用炼铁的火炉才能做到吧?” “不,”王四喜摇起了头来:“没有什么火场,起火的就是那人的身体本身,而他在着火之后,不过区区一刻钟时间,就被烧得只剩了骨架残躯!而除了他自己外,火势更是几乎没烧到其他地方!” “啊?”闻言,王老爷子也吃了一惊,半晌后,吧嗒着嘴里的烟锅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烧死的人常见,但只有人烧着,又能这么短时间就烧得这般干净的,着实是怪哉怪哉!”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皇家妖孽 第二天, 靖王刚到大理寺, 便主动去向秦钰请缨,说要参与那端王世子自燃案的查办。 秦钰自然是无可无不可,这端王世子怎么说也是皇家宗室,是靖王的堂侄子,靖王来查此案最是恰当不过,他们自家人查自家事, 倘若其中有什么隐私之事, 让亲弟弟去向圣上交代也比自己这个外人好的多。 况且, 如今谁不知道, 靖王背后还站着那位老太妃呢!有她老人家在,查清此事想必也是易如反掌。 他当下就叫了常子春来, 命他将此事交于靖王接手, 常子春早在康王府内见了靖王一行人, 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也不多言, 便两下做了交接。 名正言顺接手此案后, 靖王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那验尸所, 询问昨日验尸的情况。 他一见到老杨头, 便问道:“老杨, 昨日那姜葆的尸首直接拉回来就验了吗?都验出什么来了?” 老杨头却是没有回话, 他朝靖王拱手行了个礼,却是道:“启禀王爷,这尸体的确有些不妥之处, 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特意请了靖王到了小厅内坐下,只留了王四喜在内,将其余的差役、杂役都赶出门去,又闩好了门,这才回头来向靖王回话:“启禀王爷,昨日那尸体是四喜主验,我们的确发现了不少蹊跷之事!还是让她来为您详述吧!” 见他如此郑重,靖王也不禁心中打鼓,心说,姜葆这死法已经够蹊跷的了,难道烧剩那一具焦骨还能作什么妖不成?是以,他皱着眉头望向了王四喜:“到底怎么了?你们究竟在那尸体上发现了什么?” 王四喜也不客气,上前便见昨日发现的疑点向靖王一一说了一遍,听得靖王慢慢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们所言,确实当真无疑?” 老杨头同王四喜对望了一眼,同时拱手道:“我等所言,皆是亲眼所见、亲手所验,绝对没有半句的虚言!” “难道,那尸体不是姜葆的?可当时湖边众人围观,若不是他,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调包?可那尸体当真是他,那岂不是……”这岂不是一个大大的丑闻?!皇室之中居然生出了这样的怪胎? 也难怪他总爱扮旦角唱戏,还会有那种“癖好”,想到这里,靖王忍不住一个激灵,立刻站起了身来亲自走到门口。他开门往外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见外面空无一人,当真隔墙无耳,这才重新闩好了门,走了回去。 靖王皱眉不语半晌,再看向下面站着的二人,脸上却是换了副面容,声色俱厉道:“你们昨天所见所闻,一定要捂好了!让它烂到肚子里,也绝对不能让第二人知晓!你们知道吗?!” 这位靖王殿下虽然有些不羁,但向来是个柔和的性子,未语先带三分笑,就连王四喜也是头回见他如此严肃!见状,两人不禁都是后背一寒——他们都是有些痴的性子,只想到了那尸体体质特殊、死状出奇,却不曾想过——那靖王世子,可是皇室中人啊! “事出反常必为妖”,“应天授命,牧养百姓”的皇家若是与“妖孽”二字扯上关系,那又将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想透了这一层意思,两人皆是不禁汗流浃背,老杨头二话不说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口中直呼:“老朽还请王爷饶命啊!” 王四喜见老杨头反应激烈,愣了一下,虽然慢了一步,却也还是跪倒在地,但她没有开口讨饶,只是皱紧眉头看向了靖王:“靖王殿下,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自是应当守口如瓶的。” 靖王见老杨头这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可事关皇家颜面,他也只能继续保持着严肃的面容,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如此,你们只要记得祸从口出几个字,就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好了!你们都起来吧,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要怎么着你们呢!” 老杨头怯怯地抬头看了靖王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半晌,才道了声“是”,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 靖王见他当真被吓破了胆,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他实在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了堂兄端王——他是干什么吃的?!既然知道姜葆这样“特异”,他怎么能让人把尸体带回大理寺呢?他明明记得昨日康王还是有意将尸体交还给端王府的,他怎么不麻溜儿地去领尸,硬是拖到圣旨下到了大理寺,被常子春把尸体带走了呢! 就在靖王疑惑此事之时,温老太妃也得到了端王的消息,然而,这事还真怪不得端王,因为他此刻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就在端王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唯一的骨肉命丧火海之时,他就一头栽倒,昏厥了过去,直到此时仍是生死不知! “可有太医去看过了?端王如今情况如何,能挺过来吗?”听到了这个消息,温老太妃也是忍不住问道,她虽然觉得端王可疑,也想要为那些葬身火海的无辜乞丐们张目,叫主使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却没有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付出代价。 而且,这样一来,那“如意公子”的线索怕是又一次要断绝了! “也不知道他们那尸体验的如何了,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而这端王父子出事,又是否与那如意公子有关呢?”温老太妃不禁喃喃自语道,竟是格外期盼靖王今天能早些下值。 靖王连打了两个喷嚏,嘟囔了句“这是谁在念叨我”,便收起了之前的疾言厉色,重新变回了那个开朗的靖王殿下。他站起了身来,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端王府见见自己那位堂兄,看看事情是否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倘若那尸体的确是姜葆的——他的确是不分男女的“阴阳人”,那只希望有机会能亡羊补牢了。 端王府内,靖王听着老太医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越听越不耐烦,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好了,别啰嗦了!你就告诉本王一句话:端王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本王还有要事要询问他呢!” 那位白胡子的胡太医为难地一脸褶子都多了几层,还想再为贵人解释一二,但一开口就见贵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索性叹了口气,说出了实话:“启禀王爷,端王这是头风急症,究竟能不能醒来,只能听天由命了!此症万分凶险,基本上是药石罔效,待老夫用针再试上一试,倘若依然无效,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虽说有些医者喜欢夸大病情,但这位老太医却是十分实诚,有一说一。 靖王原本以为端王只是急痛攻心,昏上一昏也就醒了,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他这急症竟是凶险异常,看来,想从此处得知消息,怕是也难了。 他此时满心焦虑,哪里还有心情干等在此地,干脆转身就出了门——直奔盛王府而去。 温老太妃早就等着他了,见他一脸纠结地进了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着,验尸结果出来了吗?那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王叹了口气,坐下来连喝了三大杯茶水,接着,看了看一屋子的丫鬟仆妇,皱眉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吧!” 温老太妃见他竟如此紧张,心知事出有因,连忙屏蔽了左右。等屋内只剩了两人,靖王才将那验尸时发现的事情一一道来。 “嘶,竟然是这样!”温老太妃虽然见多识广,但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惊呼出声。 “现在,端王不知生死,也无法印证那尸体究竟是不是姜葆的。不过无论如何,此事都万万不可张扬,他这身死一事也要尽快压下。好在那老杨头是个谨小慎微的,四喜也值得信任,他们应该能守口如瓶。不然的话,倘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那皇兄可真是要头疼了!”把此事说出后,靖王似乎也卸下了一些重担,口吻都轻快了起来。 “你要找人印证,可知道这事的人,恐怕不只是端王吧?”温老太妃突然出声道。 “能够瞒下此事的,除了端王,还能有谁?”虽然句句都说要印证,其实靖王心中已经认定了那尸体就是姜葆无误!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但他说完,就见温老太妃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我这可真是灯下黑了,我早该想到的!严祥,他肯定知道啊!” 但他说着说着,却是皱眉看向了温老太妃:“祖母,我看咱们也不用去印证了,那个严祥如此伤心,他肯定已经确认过了,那死的人就是姜葆啊!” 其实,除了那姜葆的特殊体质,温老太妃其实对验尸之中发现的其他疑点更感兴趣:“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从尸检之中,究竟能不能看出,那把火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是天降‘邪火’,还是人为造成的呢?” 靖王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祖母,让您失望了。他们恐怕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了!我已经让四喜赶来,等她来了,再让她跟你详述吧!不过,我该进宫去了,等向皇兄禀报此事之后,再来给您请安!” 话说,靖王前脚离开盛王府,进宫去向兴庆帝报告案件进度,后脚王四喜就进了门,而跟在她身后的,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咦?蓝蝶?你怎么来了?”温老太妃看到蓝蝶也是大吃一惊,她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但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到对方! “蓝蝶”见到了温老太妃,也是眼圈微红十分激动,她跪下实实在在地磕过了头,这才起身答话道:“老太妃,没想到还能见到您老人家,民女已经改了新名字,如今在春风楼叫做‘年年’了!” “年年啊,”温老太妃慈祥地看着对方,但神情之中也有一丝疑惑:“你怎么会找到我的门上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 不料,年年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笑,回道:“启禀老太妃,年年并非是来求助的,而是来报恩的!” “哦?”温老太妃吃惊地看向对方——自己也没有给对方施过什么恩吧? 见状,四喜连忙站了出来,向着温老太妃解释道:“老太妃,关于那端王世子的自燃案,这位年年姑娘说她知道一些内情,是特意前来向您提供线索的!” 年年连忙又福身一礼,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温老太妃:“老太妃,之前民女犯下大罪,而您老人家说到做到,饶了民女一命。民女承您的情,我陈家人有恩必报!民女知道您与靖王在查那端王世子无故身亡的案子,之前民女在无意之中,曾经撞见过几件隐秘之事,料想旁人未必知晓。可这些事却与那端王世子之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民女虽然愚钝,也看出那端子世子死的蹊跷,所以,特地前来拜见老太妃!” 接着,年年便把自己之前所撞破的几件事情娓娓道来,说完之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希望民女的消息,能够有助于您,让此事早日水落石出!”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卧底 年年之前卧薪尝胆, 最终能够杀了张万鑫为父报仇, 且在报仇之后还能巧妙伪装再入张家,又杀了张寿,心智胆量远超常人,若不是她被仇恨迷了眼睛,又想向那齐氏寻仇,恐怕早已脱身而去了。 此时, 她有心为温老太妃效力, 自然是将自己所见所闻一桩一件都说得十分清楚, 不但是他们的一字一句, 就连那几人说话时是何表情神态,也都学了个□□不离十。 那柳家、林家与端王府的恩怨瓜葛, 温老太妃本就早有耳闻。而那柳三与林晴儿, 以及牵涉其中的那姜葆的情人——那位严二公子, 她也全都亲眼见过, 这几人人究竟是何品性, 她也都心中有数。年年今日提供的这些消息, 更是让她产生了一些大胆的猜测。 当下, 她和颜悦色地看向了年年,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她早就觉得这个姑娘胆识过人、恩怨分明, 埋没在烟花之地实在是可惜了。而年年如今所在的春风楼,曾是那与“如意阁”关系颇深的燕燕藏身之地,不如就请她做个“卧底”, 看看能否找出那如意阁的线索,倘若有所发现,再加上她今日举报之功,应该也够将功抵过,从教坊司脱籍了! 想到此处,温老太妃明人不说暗话,把自己想要调查那“如意阁”与“如意公子”,而那燕燕又与那如意公子关系匪浅,但却又失踪不见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年年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待温老太妃相邀,便主动道:“那燕燕既然身在春风楼内还能为如意阁做事,想必那春风楼也不简单!小女虽是初来乍到,好在身上还有些技艺,客人们也都十分捧场,倒也颇得那鸨母的看重。既然老太妃想查那春风楼,小女不才,愿为老太妃马前之卒!” “好!”温老太妃就喜欢她这爽利劲儿,当下便许诺道:“那如意阁处处布局,所谋甚大!可惜我们却一直没有查到那背后之人的线索。今日你为我提供那端王世子身故的线索,已是立下一功! 如今你又主动请缨,肯蛰伏春风楼中打探如意阁的消息。倘若能有所获,更是大功一件!你放心,无论将来你在春风楼中能否查到那如意阁的线索。半年之后,我都会请皇帝赦了你的罪,消去伎籍!到时候,等你恢复自由之身,若是愿意,便来我身边帮我如何?” 闻言,年年饶是一直沉静内敛,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她郑重其事地跪到在地,朝着温老太妃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口中称:“民女陈氏愿为老太妃效犬马之劳!民女定当不负老太妃所托,将那春风楼查个清楚!”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温老太妃一开口,四喜立刻上前来架起了她来,口中道:“老太妃向来一言九鼎,年年姑娘放心,离你脱离苦海,指日可待了!” 年年起了身来,又朝四喜福了一礼,口中道:“多谢姐姐帮我!” 得了老太妃的承诺,年年强自按下心中激动,道:“如今小女既然有了这层身份,却是不便再与老太妃相见,免得落入有心人眼中,被发现端倪。那小女若是有所发现,该如何传信儿给您呢?” 见年年如此机灵,赤霄在一旁笑着接话:“这个是自然,倘若你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去往琉璃胡同去找一户做豆腐的赵姓小贩,记得报他表姐贾氏的名头,将消息给他便是!” 那琉璃胡同与春风楼仅一街之隔,年年虽是初入京城,也对那地方十分熟悉,心中既讶异这情报网遍布京城,也为自己将参与其中而兴奋不已,连忙点头称是,这才告辞离去。 等年年走了,温老太妃便看向了四喜:“四喜,你来给我说说,她是怎么找到你门上去的?当初,你们也就是一面之缘吧?况且,你也不过是刚刚入京,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家地址呢?” 四喜闻言笑道:“老太妃,您就算不问,我也要给您说呢!年年姑娘当真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前几日,林叔父的府上不是办了宴席吗?当时她被请到席上表演,正好是艾青与蕊儿为她引路,闲谈之中,她得知我与您的关系,便暗暗记下。 后来,端王世子在康王府出事那天,刚巧也请了她,她见到那柳三乔装出现在康王府,察觉其中蹊跷。后来又得知您与靖王殿下去了康王府查案,便急于为您提供线索。 刚巧,林叔父送了艾青与蕊儿给我当丫鬟,她起初也不知道我家在何处,还是借着艾青的名头,装作了她的妹子,去林府上相询问,才又找到我家来的!她到我家中后,又打听出我在大理寺任职,又辗转去了大理寺,这才寻到了我!我一见她就认出了她来,所以不敢误事,便直接将她带来见您了! 老太妃,这年年心思缜密,有胆有谋。有她相助,叫那如意阁露出马脚想必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哦,是吗?”温老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虽然觉得年年不错,可没想到,自家这大门被守得如铁桶一般,竟也叫她找到了空子跟自己搭上了线。” 王四喜说完,刚要向温老太妃继续讲述验尸之中遇到的疑点,还要请她老人家先清个场,温老太妃却是咳嗽了两声说道:“靖王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如今,要想验证此事,咱们还是先去那端王府一趟吧!” 端王如今生死不知,温老太妃可是他的婶娘,去看一看他自然是无可厚非。于是,温老太妃便领着一行人入了端王府内,她这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原来,就在她刚进门时,那倒霉的端王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端王府中,这端王的独苗刚刚夭折,端王又跟着归了西,这下,府中下人们都乱成了一锅粥,有慌张乱跑的,还有收拾包袱的,甚至还有趁火打劫,偷了府中财物准备跑路的! 温老太妃一来,那个王管家仿佛见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将府内的乱象一一诉说一遍,接着,便要请温老太妃做主。 那王管家四十来岁的年纪,蓄着整齐的短须,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就是此人眼都不眨地杀害了二十条人命! 温老太妃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这府中也太乱了些!如今端王没了,那此间所有便都该收归国库,至于下人们该如何安排,太常寺将来自有安排,怎么就这么乱了?我看,便是你平日里驭下不严,才让他们如此无措。” 没想到自己状没告好,反而被盛王老太妃来了个下马威,王管家心中委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好了,我来此处乃是有要事,你速速将姜葆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都叫来,我有事要问他们!”温老太妃可不是给端王料理后事来的,那事儿自有太常寺去处理。 “是。”王管家刚挨了顿训斥,闻言也不敢反驳,麻溜儿地奉命前去安排,但他心中却是打起了鼓来——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小厮丫鬟,全都是一水儿睁眼瞎的哑巴,老太妃说要问他们话,可他们该拿什么回答呢?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审问 出乎王管家的意料, 温老太妃见到了那一水儿的哑巴仆从, 却是并未怪罪,而是摇头笑道:“原来如此,这还在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见王管家垂首站在一旁,温老太妃看向了他,又开口问道:“想来这几个人也都是没读过书,不识字的吧?” 王管家连忙上前答话:“回老太妃的话, 这丫鬟小厮都是下人, 哪儿有那等好命还能读书识字做学问呢?更何况他们身有缺陷, 就更不可能了!” 果然如此, 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即便见到什么, 也不怕他们“失口”告诉旁人, 这还真是完美的“工具人”呢! 然而, 温老太妃可不认为这就能难倒自己了, 她相信, 自己想要的消息还是能够问出来的! 将闲杂人等包括那个王管家都赶出了门去, 温老太妃在上首施施然坐下, 看向了下面跪着的几人, 开口道:“你们都抬起头来吧!” 那几人虽不能说话, 但做着服侍人的活计,耳朵自然都是灵的,脑子也都灵活的很, 他们早就得了消息知晓了这端王府的变故,自知朝不保夕,都个儿顶个儿的乖巧。闻言,他们都抬起了头来,目光中既有希翼又略带不安地看向了上首的老太妃。 “我来问你们,你们都是贴身伺候姜葆的。那他身上有何异样,想必你们心中也都清楚吧?”说完,她就死死盯住了下面几人,把他们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果然,这几人虽不能言语,但都下意识绷紧了嘴,目光更是四处躲闪,不敢再直视她。 温老太妃微微点头,却是又继续问道:“你们中,是谁负责姜葆饮食的?” 闻言,众人齐齐望向了其中一个身着赭褐衣裙的婆子,那婆子也张开啊了两声,手指颤巍巍指向了自己,接着又朝老太妃拜了两拜。 “哦,”温老太妃见状,微微一笑,问道:“那我来问你,姜葆平日里是午膳时饮酒多,还是晚上饮酒多?若是午间喝的多,你就点一下头,若是晚上喝的多,你就点两下头。” 那婆子闻言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温老太妃却是又接着道:“还是说,你不曾为他安排过酒水,他都是自己悄悄喝的呢?若是的话,你就点点头。” 那婆子这才如释重负,立刻点头如捣蒜,旁边的众人也皆是一脸的迷惑,似乎也看不懂温老太妃问话是何意。 温老太妃又是点点头,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端王府转了一圈,温老太妃这便准备打道回府,临行前,她望向期期艾艾望着自己的王管家,却是冷笑一声道:“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明白,虽说你是奉命行事,然而,人生在世,该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这世间哪儿有什么□□无缝呢?你看看端王父子,就该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 昔日,就是王管家下江南为端王府采买聘礼,那些惨死的乞丐也是经由他手签下的卖身契,更是随着他回京途中遇害,若说他毫不知情,那简直就是个笑话!如今,主谋已死,但除恶务尽,这个帮凶——更极有可能便是那惨案的直接执行人,温老太妃也不打算放过,只不过是再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罢了! 王管家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闻言更是冷汗连连,双膝一软便跪到在地,脸色惨白地连呼道:“老太妃饶命啊!小的是受端王指示的!小的全都招了,全都招了!” “哼,还算你识相。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同大理寺说吧!”他这反应倒也不出温老太妃的意料——他曾经视那些乞丐的人命如草芥,可他一个失势的下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命人将他送去了大理寺,温老太妃这才打道回府。 等她到了府中,却见靖王已经从宫中回来,正在客厅中跟小黑米玩耍。 见状,温老太妃便知道他入宫十分顺利,便笑道:“把事情都告诉皇帝了?他怎么说?” 靖王见她回来,站起了身来,虽然没有避开人,却也压低了声音,用只够对方听见的声音道:“皇兄说了,此事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人都死了,本也没几个知情者。况且,即便当真有些闲言碎语,不正说明他们那一支福气不够难承国运嘛!不然,怎么偏是他们那一支绝了后,到我们这一支就人丁兴旺呢?” 说到人丁兴旺,这话倒也不假,且不说先帝德宗就有四个儿子,那瑞王、康王早已成亲,各自也都有几个儿子了。虽说兴庆帝只有一根独苗,但皇后肚子里还有一胎,若是贤妃没有意外落胎,该是双喜临门才对。比起仁宗那一支,这还真是够兴旺了! 说完,他嘿嘿笑了几声,道:“皇兄那样心思细腻的人,都说无妨,恐怕是我一时想的多了!” 当真无妨吗?温老太妃虽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妥,然而,兴庆帝也没说错——人都死了,她也亲自见过那知情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心道:“罢了,回头告诉宗人府一声,将那些人看得严些也就是了。” 等众人落座,温老太妃又将年年来访之事同靖王说了一遍,靖王一听里面还有这番故事,立刻跳了起来:“哎呀!祖母,您怎么不早说! 这个柳三最爱挑事儿弄鬼,您还记得年前我府上办的那赏梅宴吗?就是她捣鬼弄坏了那林大姑娘的画案,若不是她使坏,说不定那林大姑娘还不会死呢! 在我府上她就敢动手脚,在三哥府上,她肯定又故技重施了!况且,当初她与林大姑娘无仇无怨,只不过是看人家不顺眼,她就敢害别人当众出丑。这姜葆前脚退了她的亲事,后脚就去与那林二结亲,如此打她的脸,还不要被她恨到骨子里?肯定是她出手,才会将那姜葆给害死了! 哎呀,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拿人吧!那柳赦可最是护短,咱们要是去的晚了,被她趁机跑了也说不定呢!” 温老太妃见他这样冲动就忍不住皱眉:“前两天我还夸你长进来着,怎么还是这样听风就是雨的?那柳赦毕竟是御史中丞,监察百官,如今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你就敢去捉拿他的女儿?御史可风闻奏事,大理寺难道还能风闻办案吗?” “可是,咱们这不是有人证吗?那个蓝蝶——如今叫年年的,她不是说她亲眼见到柳三乔装改扮从康王府出来吗?”靖王还有点不服气,立刻说道。 “她又未曾亲眼见柳三杀人,怎么就算是人证了?”温老太妃反问道,见靖王还要再说,她摆了摆手:“好了,快收起你那小性子吧!这个柳三我的确要见上一见,问她一些问题。不过,可不能这样直愣愣冲去拿人。” 靖王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处,将眼睛一斜,撇嘴道:“您又不让去捉拿她,还怎么审问?” 温老太妃笑眯眯答道:“主意我已经有了,这事儿啊,还得着落在你娘身上!” “这又关我娘什么事?”靖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向了温老太妃。 然而,没过几天,靖王就明白了温老太妃的意思。 如今,靖王已经提前升为了亲王,靖王自己在大理寺办差,也是混得风生水起。比起靖王府年前办的那次赏梅宴,如今办的这次宴会,京中名媛贵妇悉数到齐,比起上次宴会来的人还要多些! 靖王总觉得温老太妃令母妃办这宴席目的相当不纯,说是借机试探柳三,他倒是觉得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到底谁是那个“酒”,可就不好说了! 果真如温老太妃所料,虽然上次在靖王府出了那件尴尬事,但柳夫人仍是硬着头皮带了柳三小姐前来赴宴——靖王如今可是堪称“京城十佳黄金单身汉”,虽然她并未报太大希望,却还是不舍得浪费如此良机。 靖王好似一个鱼饵,轻轻松松就把柳三吊了出来,当柳三含羞带怯地随着靖王去花园“赏花”之时,却是在亭中看到了等候已久的温老太妃。 见了这位贵人,柳三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心中惴惴不已,心说也没听说这位老太妃驾临啊?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处,难不成,这是考察孙媳妇来了? 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红云微染,当真有了几分羞涩。可是,当温老太妃开口之时,她的幻想瞬间就被一击而破:“柳三,你可知罪吗?” 闻言,柳三连忙举目四下张望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丫鬟早就不见,这凉亭之内只有他们三人,而凉亭外不远处,则是围着一列身着盔甲的御林军士。 她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道:“莫非老太妃在此地有要事,小女冲撞了老太妃?小女知错了!” 温老太妃面色和蔼,仿佛闲聊一般,问道:“柳三小姐,我来问你,端王世子姜葆与你曾有婚约,是也不是啊?” 柳三听到“端王世子”几字,立刻脸色大变,但仍是下意识反驳道:“我们早就解除了婚约,各不相干了!” “那我再来问你,姜葆在康王府赴宴,遭遇火灾身亡之时,当时你人在何处?”温老太妃没有理会,继续追问道,她的表情依旧十分可亲,但这问题却让柳三内心巨震,但她压下心中不安,低声回答道:“我,我在家啊!哪儿都没去!” 这时,将柳三引至此处,便一直没有开口的靖王突然厉声喝道:“本王已有人证,当时有人见你扮作婢女在康王府内行走,你继续矢口否认,只能罪加一等!说,到底是不是你害死了端王世子!” 柳三本是色厉内荏之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反驳道:“盛王老太妃,靖王殿下,冤枉啊!那姜葆之事与我无关啊!” 靖王却是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你因婚约之事,对姜葆生起了怨怼之心,后来,又因为他与林二姑娘订婚之事,对他心生恨意。当你得知他要去康王府参加宴会,就趁机在他衣物上做了手脚,将他害死在了湖心亭中!” “没有!我没有啊!”柳三闻言瞪大了眼睛,愤愤道:“你这是血口喷人!” “哦?”温老太妃朝靖轻轻王摇了摇头,却是继续笑着朝柳三道:“柳三小姐,你在康王府内行动已经被人看到了,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 柳三还想狡辩,但看着温老太妃那洞悉一切的神情,她叹了口,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也罢!我就知道会有人认出我来!没错,那日我的确在康王府内。” 但说了这句话后,她又连忙挺起身子,继续辩道:“可那端王世子出事却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哦?你难道没有因为姜葆要娶林晴儿而心生怨恨吗?”温老太妃这句反问,直击柳三心底。 柳三张了张口,但看着对方含笑的眼眸,那个“不”字却是难以违心说出口来,最终,她只能长叹了口气,道:“没错,我是怨恨他。可是,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去娶晴儿,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怨恨。” “哦?有趣,既然姜葆已死,他自然是不‘能’娶妻,你为何会说他不‘会’娶妻呢?莫非,你早就知道他不会与林晴儿成亲?甚至,在他身亡之前?”温老太妃连连反问,接着她也同样叹了口气,道:“说吧!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柳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继续道:“老太妃,此事十分蹊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怕我说出来,也难以取信于您啊!” “哎呀!你就快说吧!”靖王见她磨叽,不耐烦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此时不说,难道你还准备随我去大理寺地牢里说吗?” 柳三看向他们二人,犹豫再三才终于道:“老太妃、靖王殿下,我怀疑那端王世子,也许可能根本就没有死!”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撞破真身 柳三这话一出口, 靖王当即就脱口而出:“这不可能!着火之时, 目击者众多,那姜葆可是在众人眼前被活活烧死的,都成一具焦骨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温老太妃却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反而安慰柳三道:“不要急, 无论此事涉及到何人, 你尽管大胆说来!有我老婆子在, 只要你如实讲述, 没有任何隐瞒,那我就保你平安无事!” 柳三看看坚定温和的温老太妃, 又转头看看对她满是怀疑的靖王, 彻底卸下了心防, 决定把自己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不再有丝毫保留! 原来, 自从那日柳三听了那姜葆的话, 便费尽心思想告知林晴儿, 唯恐她落入魔掌。后来, 她终于寻着机会见了林晴儿一面, 谁知晴儿却生性懦弱, 不敢反抗父母之言。眼看着婚期将近,柳三越发焦急。直到那日,她在姨母家中做客, 听说了康王府中设宴,姜葆也会列席,便心生一计,扮作丫鬟偷偷混入了那康王府中。 其实她原本只打算私下去见一见姜葆,劝他放弃与林晴儿的婚约,倘若不肯,就要将他与严祥的丑事宣扬一番——尽管她也心知自己这威胁其实并无多大力度。然而,她也没什么好主意,只是孤注一掷试上一试罢了! 她心说,自己只能为林晴儿做到如此地步了,即便最后林晴儿仍然嫁入端王府,起码也要叫那姜葆知道,自己可时刻盯着他们呢,谅他也不敢随意胡来! 那日,姜葆到了康王府之后,柳三便悄悄关注起他的动向,后来见他独自去了后花园中,她立刻就追上去想与他分说,岂料,那姜葆东绕西绕的,竟是来到一处废弃的院落。 见他举止怪异,柳三便没有贸然现身,而是藏了起来,想看看对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却不料,她竟然看到了康王前来,而奇怪的是,康王走到那院子近前,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套上了一个黑色斗篷,又戴了个奇怪的面具,才进了那院子与姜葆相见。 “斗篷!?面具!?”听到这里,靖王惊呼出声,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了这样熟悉的描述,难道,那个一直搅风搅雨的“如意公子”,竟然是康王吗? 温老太妃听到此处,也是神色一凝,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见靖王按捺不住情绪,连忙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拍。 见靖王反应如此强烈,倒是把柳三吓了一跳,看靖王的样子,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成?她不免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温老太妃见状,朝靖王使了个眼色,轻轻拉了他一下让他坐了下来,转头安慰柳三道:“无事,你只管继续说来!” 柳三惊疑不定地看看他们,见温老太妃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才又继续讲道:“小女悄悄躲在那院子门外,从门缝看进去,刚好把那院里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康王隐蔽身形之后,声音也变得与往日不同,而一见到他出现,那姜葆就迎上前来,显然两人相约好了在此地相见。小女当时还倍感奇怪,那姜葆竟把康王称作‘如意公子’——如意公子不是那严祥吗?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把自己的相好认错吧?” 听到“如意公子”这个称呼,尽管早已有所猜测,靖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了祖母:“祖母,竟然真的是他!” 温老太妃也没有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竟是在此时得知了那“如意公子”的真实身份!她心中虽也有些讶异,但面上依旧冷静淡然,又朝靖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声张,先听柳三把话讲完。 柳三此时大概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并未关注那二人的举动,只是继续讲道:“然后,姜葆就说,要‘如意公子’为他完成一个心愿——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愿跟林晴儿成亲,而且,他,他居然说,他要正大光明地嫁给自己心爱之人!小女也是听到这里才明白,大概在姜葆看来,这个康王扮作的‘如意公子’,应该不是那位严如意公子吧?可是,你们听听,他这想法不但无耻之尤,也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小女当时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声来了!” 柳三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扭曲的笑容,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继续讲道:“可是,这么古怪的要求,康王竟然说,已经为他想好了办法,然后,他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只可惜当时小女离的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不过,后来康王拿了一只瓶子出来,然后,他把那瓶中之物倒了些在手上,接着,他拿炭火一点,掌上就冒出了一股怪异的火焰!他演示一番后,又扑灭了火焰,再将手伸出一看,他那手上竟是毫发无伤!” 说到这儿,她皱紧眉头,不解道:“往日小女也去看过杂耍,见过喷火的,却不曾见过这种把戏,那情形实在是诡异的紧!然后,他便用那东西把姜葆的衣裳都洒了一遍。又拿出一个瓷壶,嘱咐他记得先喝那壶中的‘假死药’,等喝过药后再点火,如此便能使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从此世上就再无端王世子了!他还说,会替他向端王说明情况,接下来再为他做出假身份,令他可以‘重生’于世! 小女本来就只是想劝姜葆退婚,如今看他们使了这种手段,自然不用再多此一举,趁着他们未曾发觉,小女就偷偷溜了回去。后来,就听说那姜葆被邪火烧死,小女便也随着客人离去了。 可是,后来听说那姜葆竟然烧成了焦骨,而端王也因丧子之痛殒命……那么,究竟他们的计谋是否成了,小女也不得而知了啊!若是成了,那么姜葆自然是改头换面另有身份,若是不成,那就……” 柳三说到这儿便停下了话头,趁着对方未开口责问,提前为自己辩解道:“老太妃,靖王殿下,请您二位明断,此事乃是小女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但此事事关一位亲王,又吊诡异常,偏偏结果还与小女所听闻的又不尽相同。其中是否另有变故更让人无从猜测,小女又怎么敢随意宣扬呢?” 即便她不为自己辩解,靖王也已经信了她的话——不然她怎么能凭空编出那“如意公子”的名头来呢?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引火之物出了差错,而那姜葆误服了假死药,失去了知觉,所以才会在引火烧身之后无法自救,最终害死了自己!”靖王点着头叹了一句,如此说来,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将隐藏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柳三神色安稳了下来,听靖王分析的头头是道,她连忙附和着点头称是。 温老太妃却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再回忆一下,康王所扮的‘如意公子’,可曾问那姜葆要什么报酬了吗?” “报酬?”柳三皱起眉头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听到!” “记住,今日你所说之事,务必要守口如瓶。”温老太妃朝她点了点头:“好了,你退下吧!老身承你个情,日后定会有所回报!” 听到这句话,原本惴惴不安的柳三喜形于色,但还是欠身客气道:“能为老太妃与靖王效力,是小女的荣幸,不敢图什么回报!只求老太妃庇佑,保小女平安,小女就感激不尽了!” 派人将柳三送走之后,温老太妃转头看向靖王,只见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显然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消息砸昏了头。 他看看温老太妃,迟疑道:“此事该如何向皇兄禀报呢?三哥他一向都谨小慎微的,如此胆大包天的作风可不像是他啊!” “此事,我会亲自去向皇帝说明情况。”温老太妃作了决定。 见祖母也信了柳三的话,靖王反而又纠结起来:“祖母,你说那如意公子真的是三哥吗?姜葆,他也的确是死了吧?” 温老太妃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此事真相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懒得再说两遍了!你便随我一起进宫吧!” “祖母,难道方才我猜的不对吗?您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怪疾 温老太妃入宫之时, 堂上朝会尚未结束。 端王突然病故, 户部之中便缺了一位左侍郎,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要入户部,既要清正廉洁,又需得在地方经过历练,熟悉经济。这两点说来简单, 但想要挑个十全的人选, 却也十分不易。 最后, 还是瑞王出面, 举荐了工部右侍郎冯知重为户部左侍郎,这冯知重在地方做过知府, 政务通达, 入工部后也是兢兢业业, 最是谨慎守矩。众人一瞧, 这个位子由他来坐, 竟是谁都挑不出个错处来! 况且, 冯知重连续三年考评为上佳, 早该再擢升一级, 只是, 到了他如今的位置, 再往上走却是不易。如今,从冷清衙门工部调入那炙手可热的户部,又是从右侍郎做了左侍郎, 这便是实打实的擢升了。 只是如此一来,工部便又有了空缺,这时,却是严首辅出面,“举贤不避亲”,荐了自己的二子严祥去做这工部左侍郎。 严祥本是吏部郎中,若是按部就班上升,想坐到左侍郎之位,怕是还要熬些年头。然而,细论起来,这吏部主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诸事,说是六部之首都不为过。从吏部转入排名最末的工部,却又难说是好是坏了。 众臣又是好一番争论,最后还是兴庆帝决定给首辅一个面子,定下了此事。见皇帝亲自做了决定,众人便也顺水推舟,没人去做那出面反对的出头鸟! 这两件大事占了朝会不少时间,温老太妃在偏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皇帝归来。 她还能沉得住气,可靖王都快被好奇心给憋死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祖母,指望对方能给自己透露一二,可温老太妃却是不紧不慢地品茶吃点心,丝毫没有理会他。 兴庆帝一下朝,就匆匆往御书房赶去,祖母轻易不进宫,这次进宫定是有要事相告。 不过,他这刚见到祖母,还没向祖母问安呢,旁边就蹿出来个弟弟——“皇兄,您终于下朝啦!” 兴庆帝皱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拖油瓶,没搭理他,先是恭恭敬敬给祖母问了安,这才朝他点了点头。 祖孙三人入了御书房,依旧是屏蔽了左右,兴庆帝便问道:“祖母,您此时入宫所为何事啊?” 靖王忍不住抢答道:“皇兄,那杀害姜葆的人找到了!你猜他是谁?” 若不是顾及颜面,兴庆帝真想朝他翻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打哑谜!这个傻弟弟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见皇帝脸色要变,靖王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道:“是三哥!是康王!” “什么?”面对这个答案,兴庆帝疑惑不解地望向了温老太妃:“祖母,这是真的吗?” 面对兴庆帝的疑问,温老太妃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靖王道:“来,你把咱们今日听到的话来给皇帝学上一遍!” “是!”靖王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将从柳三那里听到的话仔仔细细学了一遍,学完之后,他又看向温老太妃:“祖母,我没有遗漏什么吧?” 温老太妃点头道:“没有,说得很好。” 对于康王的身份,兴庆帝怕是知道此事后,最不惊讶的一个了,他对自己那两个兄弟的疑心病可是打小落下的毛病,自从他成了太子后就没有停过,此时,仅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如此说来,那化名‘如意公子’图谋不轨的贼子,就是老三了!”兴庆帝食指在龙案上叩了两下,但此案之中仍有疑点重重,他不禁又看向了温老太妃:“祖母,此事您怎么看?那柳三之言到底是否可信?若是她所言为真,那现场可曾找到了老三给姜葆的‘假死药’?他展示的既是不会伤人的假火,为何短短时间就把姜葆烧成了焦骨?况且,若那尸骨不是姜葆的,那他们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茫茫湖水之中调的包呢?还有,最重要的是,老三这所谓的‘如意阁’究竟意欲何为?为何偏要在此时杀害姜葆呢?” “是啊!我也想不通,究竟他们这计谋是成了没成?死的人究竟是谁?!祖母,您快说说看吧!”靖王也充满期待地看向了温老太妃。 温老太妃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被烧死的人的确就是姜葆!首先,正如皇帝所言,出事之地十分特殊,众人都亲眼看到了他被活活烧死。而那出事之地,经过勘察,也只留下了他一人的痕迹。其次,他的身体十分特殊,同时拥有男女双性之人何其少见?哪里能轻易找到跟他年龄相仿又同样有此体质的人呢? 或许,是我们遇到的所有‘如意阁’相关事件中,听到的说法让我们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觉——‘如意阁’似乎每为一人办事,就会收取一定‘报酬’作为代价。无论这交换是否合理,又有何深意,但都不会缺少这一步骤。 然而,我问过柳三,她却说自己并未听到关于那姜葆所付代价的内容,那这会不会是因为当时他们低声交谈时,刚好她没有听到呢?或许也有可能,然而,更大的可能是——真正的‘交易者’另有其人,而他的要求就是让姜葆去死!” “真正的‘交易者’,您这是什么意思?”靖王听得有点糊涂,不由得追问道。 兴庆帝却是懂了,他挥手制止了靖王的追问,微皱眉头朝温老太妃道:“您的意思是说,那姜葆自以为自己是作为‘交易者’去见的‘如意公子’,而他起意去求如意阁给自己一个假死脱身之计,这本身就是如意阁的设计?而他的死才是如意阁真正的‘交易内容’?” “没错!所以,他不需要付出‘代价’,因为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交易资格!”温老太妃冷笑一声:“为什么会有人以为魔鬼的交易是公平的呢?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既然是魔鬼,当然是会说谎的啊!” 靖王此时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冷汗津津,喃喃道:“所以,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根本就没有什么‘假死药’,也没有什么不会伤人的假火!他是让姜葆自己走进了死亡圈套!” “没错,”温老太妃点了点头道:“至于他表演那不伤人的假火,只是一个小把戏而已。比如提前戴上一只手套,将手套浸湿,然后,在手中洒上低度酒精点火,此时,虽然酒精在燃烧,但产生的热量不足以把水煮沸,所以,很快火就会熄灭,自然也就毫发无伤了。 但他在姜葆衣服上喷洒的却是经过提纯的十分易燃的高浓度酒精。所以,他在那船上坐过的地方留下浓郁的酒味儿,这也是为什么康王府的仆人们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宴上的侍者说,宴席未开,尚未上酒水。而湖畔的下人却说,见到他时,他一身酒气!” 似乎是纠结了一下,靖王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那‘酒精’是何物啊?” “愚钝!‘酒精’自然便是‘酒之精华’的代称啦!别多嘴,听祖母说。”兴庆帝瞪了靖王一眼,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祖母,难道那姜葆就不曾怀疑吗?他可是有名的酒鬼,该不会连酒液易燃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还是说,其实他喝下的‘假死药’本身就是毒药,他身上起火之时,莫非已经死了?” “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来。”温老太妃摇了摇头,一脸的唏嘘:“在那亭中,我们还真的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瓶子。然而,那瓶中装着的并非‘毒药’,更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假死药’,而是你想象不到的东西——白糖!” 此时,加工白砂糖的工艺已经出现,这种甜度极高的白糖一出现就受到了人们的欢迎,然而,这种色白如雪杂质很少的糖普通平民却难得一见,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品尝。而身为九五至尊,自然是知道此物的,闻言,他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那白糖,居然也是毒物?” 经历了自己爱吃的香榧子变成了“落胎药”之事,兴庆帝简直产生了心理阴影,当下就是一个激灵,恨不得立刻让御膳房把所有的白糖都扔了去。 温老太妃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说什么呢?我都说了不是‘毒物’,只不过,这东西对我们常人而言无毒无害。但对那姜葆而言,可就难说了!” 靖王在一旁也忍不住拍拍胸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可是最爱吃甜品的,那白糖平日里也没少吃啊!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这个姜葆还真是个倒霉孩子!或许是因为他那特殊体质,他一向举止异常,所以,大家可能都忽略了一点——他身患有怪疾!” “噗,他当然有怪疾啊!都不男不女了还不算怪吗?”靖王忍不住笑道:“现在我们也都知道啦!” 闻言,温老太妃却是皱起了眉来,认真看向他:“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是不能选择的,就像他这种特殊的身体构造。可你不能因此而嘲笑于他,因为这事本身非他之过!端王一家人因私欲而杀人,这才是他们的罪过!” 靖王得了温老太妃的教训,也不敢反驳,只好喃喃地道了声:“孙儿知错了。” 兴庆帝却是不耐烦道:“就你长舌,快安静些,听祖母说话吧!” “人人都说端王世子是酒鬼,然而,我却发现,其实姜葆,他从不饮酒!就连为他安排饮食的下人,也从不曾为他提供过酒水。那么,你们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说他是个酒鬼呢? 那是因为,他身患一种怪疾——自动酿酒综合症。你们可以理解为,他的体内好似有一个酒坊,他只要吃了米面等物,那么在他的胃肠甚至膀胱之中,都会开始自动酿酒。 所以,即使他从不喝酒,人们见到的他却时常醉醺醺的。而因为体质特殊,他本就唯恐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更不可能四处寻医,让人彻查清楚。 而糖类是最容易发酵的东西,对常人而言,吃糖当然无毒,但对他而言,一次吃下大量的糖类,他的体内就会很快产生大量的酒精。而这种超量的酒精对他的作用,就是让他陷入烂醉如泥的状态,以至于失去了行动力,无法很快在着火时候进行自救! 你们见过蜡烛燃烧吧?如果把人体脂肪当成是烛蜡,那么他身上的衣物就好像是蜡烛的烛芯,即便是很小的火苗,都能够穿透皮肤,点燃脂肪。而当他体外的衣物浸泡有易燃的酒精,他的体内也同样充满酒精时,燃烧的速度自然也会加倍!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短短时间内被烧得只剩了枯骨残躯!” 听完了温老太妃的分析,兴庆帝与靖王的表情终于同步成了呆若木鸡的状态。 就在他们努力理解着温老太妃的话时,温老太妃却是看向了兴庆帝:“今日朝会为何开了这么长时间,在朝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1 22:13:37~2020-06-22 22: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事有蹊跷 兴庆帝神色一穆, 便将今日朝会之上的重点议题说了一遍, 待他说到那冯知重入户部任左侍郎,严祥接替他的职务入了工部任了右侍郎之时,温老太妃不由得眼神一变,若有所思起来。 见状,兴庆帝不由得也警觉起来:“祖母,可是这两个人的任命有何不妥?” “暂时不好说, ”温老太妃沉吟了一下, 说道:“不过, 姜葆乃是端王独子, 他突然暴毙死,且又是当众自燃那种匪夷所思的死法, 对端王打击必是极大!即便端王没有突发头风而身故, 恐怕他遭此重创, 心神巨震之下, 也很难再继续留在户部当差。 所以, 这姜葆之死, 可以说是直接导致了那户部的空缺。至于另外那二人的调动, 又可以说是各自都得了好处。” “可不是嘛!若非您明察秋毫, 我们不都以为那姜葆是遭了报应才会如此吗?更何况, 那端王心里跟明镜似的, 知道那二十条人命是自己害死的,他能不心虚吗?我看他就是悲惧交加,才会一命呜呼的!不过, 既然冯、严二人都得了好处,那么他们之中是否就有那‘交易者’呢?”靖王接话道。 “平心而论,那二人都是难得的人才,特别是严祥,更是青年才俊。冯知重虽然刻板了些,却也是朕的肱骨之臣,祖母,您说他们真的会跟老三有所勾结吗?只不过是为了小小的升迁,便能如此不择手段?”兴庆帝却是起了惜才之心,他犹豫地看向祖母,其实心中却是希望得到一个相反的答案。 温老太妃低头想了想,却是突然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初那蓝蝶为何要叛逃吗?当时,如意阁向她所提的条件,不正是要她去告冯知重错判酒楼毒酒案吗?” 说着,温老太妃伸手指向了桌案上的一方青瓷镇纸,继续道:“倘若她当真告了御状,无论冯知重是否有罪,那么在问审期间,那工部右侍郎必然有缺!” 说着,她撩袖伸手,将那镇纸拿起,摆在了旁边,接着她又拿手指向那青瓷镇纸原本所在的位置:“喏,如此这般!” 接着,她又将那镇纸放回原地:“可偏偏那蓝蝶逃了!于是,他们的计划被打乱。然而‘狡兔三窟’,他们便采用了另一个备用方案。想要得到这个空缺,不一定非要把他降下去,还可以把他升起来啊!” 说着,她又将那镇纸举了起来:“如此一来,这个空缺不就又有了?” 看温老太妃这般来回比划,兴庆帝不由得暗暗点头,身为帝王,虽然与臣子的位置不同,但这官场上的路数他却是熟谙于心,祖母所言的确很有道理。 只不过,仍有一点令他不解,令他忍不住发问道:“可是,这工部在六部之中排在末流,那严祥乃是状元之才,出了翰林院后便入了吏部,短短时间就做到了吏部郎中,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去进那无人问津的工部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众人也心知肚明——更何况,严祥乃是严首辅之子,难道还担心自己将来不能平步青云吗?哪怕在吏部按部就班地熬上几年资历,将来入阁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甚至“严家一门双首辅”都未必不可能,何必急于一时,非要去工部那个冷清衙门呢? 但是既然想不通,兴庆帝也懒得再想了,他看向了温老太妃,纠结道:“祖母,这调动之事木已成舟,朕已经当堂定下,由内阁拟诏不日下发,难道要朕因为一些猜测就出尔反尔吗?何况,这二人果真是最佳人选,一时半会儿竟是难寻他人替代。如今我们也只是臆想,尚未有实据将其定罪,就这样罢免他们,难保不会落人口实! 而且,老三那里亦是只有柳三娘的片面之词,仅仅以此为凭向兄弟发难,恐怕朕要落一个刻薄手足的恶名。您说,这叫朕该如何是好啊?” 虽然兴庆帝口中说着自己如何为难,然而,他那望向温老太妃的灼灼目光,却是另含深意——官员不可轻动,但刻薄手足的这个“恶人”,朕还是敢当上一当的!只要釜底抽薪,拿住了那如意阁的主谋,又何惧他们搅起什么风浪呢? 温老太妃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中所想,这让她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另一种猜想藏于心头,只能顺水推舟道:“既然老三牵涉其中,那不妨借姜葆之事,将他府上彻查一遍,那柳三所言是否为真,便一清二楚了!” “好!”见祖母支持自己的想法,兴庆帝激动道:“祖母深明大义,秉公灭私,朕也不能因爱惜羽毛,便徇私枉法!放心,朕定会让他们查个清楚的!” 说完,他又道:“当然,那严祥与冯知重,朕也会派人盯着些,倘若他们当真牵涉其中,朕自然也不会姑息!” “那就好!” 一番长谈后,温老太妃与靖王便出了宫,回府的马车之上,靖王一会儿便偷看一眼温老太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老太妃虽然双眸微阖,却是把他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她轻叹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怎么也学会扭捏了?” 靖王搓了搓手,看向了温老太妃:“祖母,您说,那个‘如意公子’真的是三哥吗?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儿!” 温老太妃闻言,睁开眼睛看向了对方,惊奇道:“你这孩子一向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在这些事上倒是很机敏嘛!” “祖母,我在大理寺那可是人称‘智多星’的人物,哪里就呆头呆脑了?”靖王不满地反驳了一句,又继续追问道:“您真的认定如意阁所作所为都是三哥在捣鬼吗?所以,皇兄要查三哥,您也不加阻拦?” “康王府肯定是要查的,康王与那如意公子也肯定有某些联系。但是,所有的一切是否都是他所作所为,那就不一定了!” “您的意思是,你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对吗?”靖王一听,有点激动,连忙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2 22:59:39~2020-06-24 23: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棉花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