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假期》 第1章 第一章 孟曲在地府任职三百年,每日起锅熬汤,使几名小鬼分送给排队等候轮回的鬼魂,终于生出了懈怠之心,向阎君磨了三个月假期,准备去人间走一遭,躲一回清闲。 守着汤锅的小鬼饶舌,消息传的飞快,孟曲还未出府,就被谢必安与范无救堵在了大门口。 谢必安大着舌头:“小孟留步!” 孟曲:“先把你的舌头收上去,我又不是凡人百姓。”做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吓她? 谢必安“唰”的收回了舌头:“不好意思,伸习惯了。” 平日凶悍而不苟言笑的范无救也在黑脸上挤出讨好笑意:“小孟啊,听说你要去人间度假?” 孟曲:“有事?” 谢必安拱手陪笑:“……这不是我们哥俩喝了点小酒,勾错了魂儿。” 孟曲顿感不妙:“我的迷魂汤可没有解药。” 真是一对儿讨厌鬼! 既然知道她要休假,还跑来拖后腿找事儿。 谢必安的舌头一不小心又伸了出来:“不、不要解药……”他大喘气补上后半句:“那生魂一头扎进了忘川河,再不必受这轮回之苦,可怜了咱们哥俩,不是听说你正好休假嘛,帮帮我们哥俩?” 范无救尴尬搓手:“不如……不如你去支应两天?等到她阳寿尽了,你就自由了,就当帮我们哥俩大忙了?” 孟曲惊愕:“让我去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谢必安大着舌头:“小孟,都是同僚,保不齐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哥俩的时候呢,就帮我们这一次吧?”他恁大个儿,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孟曲面前跟竹竿似的,长舌头垂下来,与孟曲的视线齐平。 孟曲:“……”听起来怪可怜的。 去年阎君被阳间一名酷爱搞管理的新鬼蛊惑,开始在阴间搞制度改革,实施什么绩效考勤,让阴间一众鬼吏叫苦不迭,连谢必安与范无救也逃不过人间的管理大法,出了岔子求到了孟曲头上。 她闲来无事,时常对迷魂汤进行口味改良,多尝几碗睡的难免久一些,偶尔错过考勤,也不敢保证此后自己不会出岔子。 “那就走这一遭吧。” 孟曲被这哥俩引着到了人间,从身后推了一把,落到一个妇人身上,才发现自己上了大当。 妇人年近四旬,披散着一头卷发,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裙子,也顺便把一身贪吃憨睡的赘肉露了出来,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对的便是两个半大小子。 大的一脸桀骜,大约十五六岁,眼底黑青,好几日没睡的模样,见到她醒过来悄悄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板着一张脸。 小的七八岁,哭的双眼通红一头扎过来,埋在她怀里大哭不止,边哭还边控诉:“都是哥哥不听话气死了妈妈……”他年纪小懂得倒不少,张口就道出了真相。 孟婆轻飘飘活了一千年,自踏进地府之后就没再感受过肉身凡胎之赘,别扭的挪动了两下,感受到怀里哭的情真意切的小家伙,两只爪子死死抓着她腰侧的衣裙,好像怕她随时会死了一般,居然微感诧异——这就是人间的母子亲情? 她离开人间足有千年,况且先前也未成婚,无缘做母亲,只见过镇子上扎着小鬏鬏的小儿扯着母亲的衣襟讨糖葫芦吃,当时觉得有趣,经过无数碗迷魂汤的浇灌,那点稀薄的记忆早就不牢靠了。 谁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千年前的经历。 孟曲跟旁边桀骜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干等着怀里的小家伙哭到直打嗝,直到他可怜巴巴的说:“妈妈,我饿——”总算是鸣金收兵了。 她低头,与小家伙面面相觑,肚子也应景的叫了一声。 孟曲:“……”在阴曹地府千年,早忘了饥饿的滋味。 事隔千年,人间科技日新月异,房间里到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孟曲索性装哑巴,让这哥俩以为她刚刚醒过来,心情不佳不愿开口。 程赫揪着弟弟程旭的衣领将小哭包拖了出去,小哭包挣扎着边退边骂:“程赫你个大坏蛋,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妈妈在一起……”伸手向孟曲求救。 床上的孟曲装死:“……”崽,我帮不了你。 半小时之后,“母子”三人各抱着一桶面吸溜,开水还是程赫烧的。 她也花了几分钟从小哭包程旭嘴里掏出了冤死鬼黎秀敏的生平,简单来说就是遇人不淑,人到中年遭遇婚姻危机,丈夫恋上了外面的女人,不惜抛妻弃子也要与她分开。 黎秀敏在家相夫教子多年,离婚之后自暴自弃,正值程赫叛逆期,母子俩大吵一架,当娘的被气到昏厥,没想到被黑白无常误打误撞勾走了魂魄,她心有不甘,路过忘川河便直接跳了下去,身体一息尚存,俩孩子守了三日,没想到等来了孟曲。 孟曲边吃着程赫端来的泡面,边考虑如何在不露馅的情况下先支应过眼前的三个月。 大舌头谢必安说黎秀敏还有三个月阳寿未尽,阴间过一日,阳间便已是七日,不过是十来日,眨眼的功夫,她小心应对也就过去了。 至于当娘的自觉,她尚且没有。 第2章 第二章 按照孟曲对假期的设想,她来到人间之后,找一山明水秀之地,呼草木之清香,吐兰芷之芬芳,好好晒晒太阳,正面晒热了翻个面儿,把在地府千年的阴冷之气驱一驱。 事实上却是,一桶泡面没吃完,门就被踹的震天响。 外面的人中气十足,战斗力强悍,隔着厚实的门板都能震的人耳膜发疼。 “姓程的,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种……”伴随着流利的国骂响彻楼道,房里的程赫化身为小豹子,双目几乎要喷出火,直冲了过去,中途被程旭抱腿阻止了去势,这小哭包犹如挂腿神器,还祭出了必杀技:“妈妈——” 向亲妈求助。 别看黎秀敏长了一身白花花的肉,却完全无助于她的战斗力提升。相反,这身肥肉只是见证了她从二八妙龄少女一步步走向毫无主见的中年家庭妇女的过程,还增加了“自卑、自暴自弃”等负面情绪。 程旭年纪尚小,对亲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程赫可是亲眼目睹过黎秀敏的窝囊无用,他这个妈半辈子心思都系在男人跟孩子身上,原本是个稳固的三角型,男人撤了之后家庭失去平衡,黎秀敏吧唧一下就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孩子身上,稍有不如意便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状若疯癫,令程赫又恨又可怜。 窝里横说的就是黎秀敏,不敢对着出轨的前夫跟外人发脾气,便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迁怒于俩孩子。 他不耐烦的吼腿部挂件:“你叫她干嘛?她除了在家里发脾气,还会做什么?” 孟曲不知情,见小哭包哭的可怜,手指一点,房门“咔哒”一声打开,外面的人全力砸门之下毫无防备,一头撞了进来,扑倒在程赫与程旭的面前,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 “前倨后恭,倒也不必。”孟曲弯眼一笑,饶有兴致的观赏地上趴着的肥胖妇人。 胖妇人身后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胖大少年,连忙上前来搀扶亲妈,还畏缩的抬头扫了一眼程赫,对上程赫愤怒的眼神,吓的一个哆嗦,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胖妇人扶起来。 孟曲在地府千年,各种鬼见过不少,张牙舞爪的妇人还算新鲜,她在沙发上落座,顺势弹了两个,还挺舒服。 胖女人爬起来之后便直朝着程赫扑了过去,全然不顾忌他腿上挂着的小哭包,看去势准备在桀骜的少年脸上抓出十几道血印子,以消心头之恨。 程赫跟人打架,都是凭着少年人的一腔血勇,还要顾忌腿上的小哭包,倒退两步已经失了先机,眼睁睁看着胖女人的指甲逼到了眼前,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好几秒钟过去了,预料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程旭惊呼一声:“妈妈——” 程赫缓缓睁开眼睛。 “黎秀敏”握着胖女人的手腕,语重心长的劝诫:“你这妇人好不晓事,上来就要毁了小儿郎的脸面,恁的歹毒。” 胖女人刘芳体重足有一个半黎秀敏,如同一座肉山,无论是力气还是凶悍程度,黎秀敏都只能甘拜下风,竟然敢拦她? 刘芳顿时只差原地爆炸:“你做什么?”挣扎了两下,握着她的手居然纹丝不松。 程赫先是惊异于亲妈的态度转变,以往他要在外面跟人打架,被家长找上门来,她只会一味道歉,当着对方家长的面对自己非打即骂,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接着便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说话的腔调太奇怪了。 像换了个人。 居然还挡在了他面前。 刘芳是出了名的泼妇,打遍小区无敌手的战力,来找黎秀敏的麻烦也不是头一回,哪次不是得胜大归? 她也顾不得黎秀敏说话奇怪,突然力气变大,竟然敢拦着自己打人,转头喷着口水就准备收拾这个窝囊废。 “黎秀敏,你个不中用的女人,管不住男人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你看看你家儿子把我家超超给打的,你说说怎么办吧?” 孟曲食指抵唇:“嘘——” 刘芳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嘴巴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话来。 孟曲温柔浅笑:“你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程赫:“……”这个不是我妈吧? ——我妈早都给人道歉了! 关键时刻,程旭一致对外,小嘴叭叭告状:“妈妈,是周超他先骂哥哥的……” 程友泉抛妻弃子的事迹满小区都知道,更何况老小区大家都熟知底细,周超跟程赫从小就不对付,两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位女同学,但那位女同学只愿意搭理程赫,周超长期受刘芳的言传身教,嫉妒之下口不择言,跟程赫打了起来,结果被打的满头包。 回家被刘芳知道了,拖着儿子上门来算帐。 孟曲使用地府公职人员的拖延大法:“你太吵了,回家反省三日,想明白了再来找我理论吧。” 说不定三日之后,这妇人就忘了理论,实在不行灌她两口迷魂汤,也能忘了初衷。 刘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一片空白,糊里糊涂转身往外走,好像被人推着,失去了自主意识,周超都没拉住。 她出了黎秀敏家,木然沿着楼梯下去,直到站在小区的花坛前,被风一吹才醒神来,愤怒的火苗烧的她失去了理智,转身就要回去找场子,张口大骂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 刘芳焦急的拉着儿子,脑子里不期然想起“黎秀敏”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无声呐喊——撞邪了! ****** 自从周超母子来家里一趟之后,程赫总觉得他妈怪怪的。 以前等人走了,母子俩肯定会有一场争吵,闹的厉害起来发展为打砸事件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让人怀疑安静之中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雨。 程赫浑身都不自在,连头顶几根抹了弹力素的呆毛都隐有耷拉下来的趋势。 他小心翼翼坐在孟曲一边,压低了声音:“妈——” 这是个服软的信号。 可惜孟曲不懂。 她正兴致勃勃跟程旭看电视,也没觉得“妈”这个称呼跟自己有关系。 “这是个什么东西?”反正迟早要露馅,她很光棍的决定爱谁谁。 她是来度假的,可不是来哄孩子的。 难得有人陪程旭看电视,小哭包很开心:“这是佩奇,是一只粉色的猪。” 孟曲:“我问的是播粉色猪的这个……是个什么法器?”居然看不出来有仙法道术的影子,真是厉害。 程赫皱眉:“妈——你说的什么法器?” 再挪个地方,坐到她旁边,扯扯她的袖子。 “妈——” 孟曲:“你叫我?” 程赫越加不安:“妈——” 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孟曲:“有事?”这小子跟谢必安与范无常那对讨厌鬼有得一拼,专来打搅她的安宁。 程赫:“妈你没事儿吧?” 被他气晕过去三天,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忽然之间不吵不闹了,还说奇怪的话。 “我能有什么事儿?” 孟曲没养过孩子,更是不了解青春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熊少年,眼下让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不断有画面闪现的东西。 地府的日子千年如一日的平静无聊,难得在人间发现新奇玩意儿,她全副精神都放在了上面,才懒是分神关注青春期的熊孩子。 程赫以往总觉得亲妈管头管脚,为着一点点事情就歇斯底里,烦不胜烦。 现在“黎秀敏”罢工了,却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在她跟程旭看电视的两个小时内,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十七次,有几次还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故意挡着她的视线,被她一巴掌挥开,别说还挺疼。 程赫:“……”难道这是母子之间新的战略战术? 母子之间斗争次数太多,大家都互相熟悉了对方的招数,一瞪眼一张嘴都能把对方的台词给吐出来,“黎秀敏”猝不及防改了战术,程赫有点措手不及,进入了小心翼翼的观察状态。 正逢国庆黄金周,母子三人窝在家里都没挪窝,程赫近距离观察了“黎秀敏”整三日,越观察越心惊,还未等到他得出最终结论,刘芳带着儿子周超再次登门。 她进门就扑通跪在了孟曲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双眼通红,眼底还有黑青之色,看起来睡眠不太好的样子。 周超也被亲妈的举动给弄傻眼了——他以为今日上门是一雪前耻,没想到却是彻底举白旗投降,还降的很耻辱,都给人程赫妈跪下了。 周超:“……”妈,你还能再丢脸点吗? 第3章 第三章 少年人的脸面比天大,周超被亲妈的举动给气的够呛,再与程赫复杂的目光相接,心里就有些吃不住,恶狠狠去拉刘芳:“妈你起来!” 刘芳战力无敌,家庭地位稳如磐石,丈夫在她面前缩的像鹌鹑,对独子周超非常溺爱,可是现在却对儿子的恳求置若罔闻,跪在地上抓着孟曲的裤腿不肯撒手。 孟曲居高临下轻抚她的头顶,很是欣慰:“迷途知返犹为晚矣,你这妇人总算晓事了。” “求求——”刘芳乍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先是狂喜,紧跟着难堪,蹭的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往外跑,砰的一声重重撞在门框上,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周超紧随其后,算帐是不可能了,从今往后在程赫面前连脸面也没了。 “你是谁?你不是我妈!”程赫脸上的惊吓不比刘芳少,不但大大后退了两步,还顺手把小哭包程旭给拎到了身后,摆出防备的姿态。 青春期正是胡思乱想的年纪,哪怕沐浴着党的光辉长大,可架不住程赫他奶奶是个笃信神佛的老太太,从小没少给程赫灌输神神叨叨的民间传说,让这孩子一不小心思绪跑马,沿着自家奶奶的思维方式脑补了一出亲妈变形记。 他妈是谁呀? 唯唯诺诺了半辈子,在男人面前连大话也不敢说,离开了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就要露怯的女人,想当初找到了丈夫与小三共筑的爱巢,连敲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被小三堵在门口冷嘲热讽也只会掉眼泪,居然整治的刘芳磕头求饶? 若非亲眼所见,程赫都觉得是旁人在讲笑话。 更何况有三天共同生活的基础打底,程赫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眼前的人并非真正的黎秀敏。 “你看出来了?”孟曲很光棍的瘫在沙发上朝后一靠,别说这玩意儿还挺舒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来之前是想过别露馅糊弄过去的,可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发现这世界太过陌生,远非她想象之中、怀念着的人间,想要不露馅的装下去难度太大,劳心劳力不太符合度假的宗旨,索性无赖到底了。 “我妈呢?”程赫一脸惊恐的打量着她,大有暴走的趋势。 孟曲:“不知道啊。” 半大的少年举起了拳头,威胁她:“你把我妈弄哪去了?” “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地府公职人员最擅长的是踢皮球,孟曲当职千年,也习得三分官场习气。 程赫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浇灭了暴走的情绪。 “用你们的话来说,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罢工。她可能当妈当烦了,直接罢工了。”孟曲见少年颓丧如丧家之犬,好心安慰他。 小哭包程旭嘴快,三天功夫足够程赫近距离观察孟曲,反之也够孟曲把母子三人的日常相处掏问个底儿掉: 程赫又有点不确定了——这是我妈想出来的新战术? 少年的……心乱了。 三天功夫,黎秀敏果然跟罢工似的,既不洗衣煮饭,也不管他的作业,每天沉迷于电视剧跟手机,废寝忘食的程度堪比网瘾少女。 程赫睡了她在客厅抱着手机玩游戏;程赫半夜起来上厕所她还在玩游戏;程赫睡醒了她依旧抱着手机玩,白天也不见她睡觉,他甚至怀疑她都不睡觉的。 不但如此,程旭肚子饿了,她也干脆指点:“找你哥。” 程赫:“……” 比起相信亲妈换了个芯子这等奇幻的事情,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亲妈被气晕了醒来之后重新制定的战略战术,这样子他心里更好受些。 在程赫矛盾的心理之下,母子三人又度过了平稳的半日,孟曲负责玩手机游戏,程旭负责在旁捣乱,程赫——三天的功夫,大好少年彻底沦为了生活保姆,洗衣煮饭打扫卫生,任劳任怨,还要小心窥视孟曲的神色,企图从中找出熟悉的表情,以安自己的心。 可惜从头至尾,孟曲都没功夫关注问题少年,忙着玩游戏。 当夜无话,第二日中午,再次有人敲门。 开门的是程赫,见到门口身着制服的警察,不由大大倒退了一步,反思自己最近做过的事情可够格进警察局,没想到警察开口便道明来意:“请问这里是黎秀敏家吗?” 孟曲来人间度假的第五日,有幸进派出所一游。 江市警察局座落在本市的老街康宁区,程友泉虽然人品堪忧,但投资眼光不错,当年夫妻俩买的第一套房子就在康宁区,孟曲跟着警察连车都不必坐,五分钟之内直达警局,她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俩拖油瓶。 少年程赫紧抿着唇,牵着小哭包程旭,满脸晦气,暗自后悔不该逞一时之气,跟周超打起来,导致刘芳出事,至今还在医院昏迷。 昨晚刘芳一夜未归,清早被环卫工人发现,昏迷在黎秀敏家小区花坛外,周家人很快报案,事情便牵扯到了孟曲。 一行人踏进警局大门的时候,与并肩出来的两名年轻男子打了个照面。 当先的年轻男人身材高挑颀长,架着一副细金属框眼镜,垂着眼皮,眼神被浓密的睫毛跟镜片遮了个严严实实,鼻梁挺直如削,下颌清隽,在江城二十八度的天气里衬衫挺括,连手腕都藏的严严实实,衣装整洁,莫名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同行的男子身高与他差不多,只是穿着警服,胡子拉碴,眼底黑青,操劳过甚的模样,揉一把脸,边走边说:“朱霄,你离开这段日子,江城也不太平,同样的案子已经发生了三起,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伤者?” “不必。”朱霄惜字如金。 带着孟曲母子三人进来的刑警见到两人,向穿着警服的男子打招呼:“谢队,昨天最后见过刘芳的证人带来了。” 谢晊与朱霄齐齐抬眼看去,两者同时怔住了。 眼前的中年妇女很是奇怪。 谢晊内心跟刘芳一样,生出“撞邪了”的念头——眼前的中年女人分明已经是个死人,可是奇异的是她竟然还神色如常的站在太阳底下。 朱霄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江城近来事情不断,见到奇怪之处难免要留个心眼,当下使个追魂术,才与中年女人体内的魂灵相撞,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也在瞬间被反弹开来。 “你……”他趋前两步,站在孟曲面前,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认识我吗?” 孟曲在地府千年,见过鬼魂不知凡几,来到人间短短数日,沉迷于现代娱乐,还未发展出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朱霄,等于回答了他的疑问:不认识。 何况眼前这位并非人类,只是披着人类的皮而已。 谢晊与朱霄认识数百年,还未见过他失态至此,想到他苦苦追寻千年的魂魄,俨然是情根深种的模样,再扭头打量眼前的中年妇女,几乎要笑出声:“不……不会吧?” 他说什么来着? 朱霄目下无尘数百年,拒绝了多少红颜,难道有一天要栽倒在中年妇女的印花长裙之下? 而且还是个……有些奇怪的中年妇女。 朱霄很是狼狈,脑子里还镌刻着当年孟家镇上那温柔少女的影子,历经千年的苦苦追寻,眼前却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胖脸,仿佛千年追寻都成了笑话一桩。 “闭嘴!”他羞恼之极。 第4章 第四章 朱霄原本要去医院看昏迷的病人,但撞上孟曲,改变了主意,跟着谢晊一同进去,听刑警小于录证词。 孟曲头一回来警察局,全程高度配合,不过是以她的方式。 “你与刘芳以往有没有过节?” “……不记得了,就前几天她跑来砸我家门,两家的孩子发生了一点小矛盾,我们和气解决了。”孟曲诚恳补充:“我看她印堂发黑,最近出门容易出事儿。” 提问的刑警小于审案无数,常与活在社会新闻里的罪犯打交道,见过的奇葩人物都可以编厚厚一本故事集,还是头一回见到来警察局宣传封建迷信思想的。 据报案人刘芳的丈夫周长宁介绍,黎秀敏被丈夫抛弃,办案刑警怀疑她婚姻破碎之后找到了心灵寄托,说不定皈依了宗教或者信奉了哪位“民间骗钱大师”,以排遣失婚之后的寂寞与痛苦,有点神神叨叨也不奇怪。 这种事情不少,只要不对社会造成危害,痛苦的成年人圈地自萌,找到安慰自己的精神制剂,也算是幸事一桩。 “还真让你给说着了,她昨晚昏倒在你家小区的花坛边,已经送往医院。她丈夫周长宁报案,说她最后去的地方正是你家。” 孟曲:“我说了呀,我们和气解决了。” 小于:“和气解决了她干嘛要向你下跪?” 难道真是遇见了邪教团伙? “你好好想想。”小于常年在外办案,顾不上妻儿老小,老婆近来有拆伙的迹象,暂时还未付诸实现,见到被丈夫抛弃的女人,莫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声音都和蔼许多。 可惜当事人未能领会他的好意,还想负隅顽抗:“她想跪就跪了,我也拦不住她啊。” 旁听的朱霄与谢晊:“……” 刑警:“……” 居然无法反驳。 “黎秀敏,你再好好想想,这是警察局,可不是你家客厅,随便你东拉西扯。”小于再好的脾气也要被磨起火来。 “刘芳昏迷在我家小区,如果这个小区只住着我一个人,那我的嫌疑很大,可是据我所知,本小区住的可不止我一人。再说她从我家冲出去之后,难道就没有目击证人?她既然离开我家,还盘桓在我家小区,说明她对我心存不满,可能想伺机报复,该报案的人应该是我吧?”孟曲振振有词。 她也是阅尽万千小鬼的地府公职人员,没必要被阳间的公职人员给吓到。 刑警:“周超说她向你下跪了,你能解释一下她干嘛要跪你吗?” “她可能……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吧?”孟曲也觉得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倒不如想办法给这位公职人员灌一点迷魂汤,说不定转头他就忘了自己的问题。 她眼珠子在办公桌上打转,见到办案刑警面前开着盖子凉了的茶水,苦于旁边坐着的两位非人类瞪着四只眼睛牢牢盯着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黎秀敏!”小于觉得自己的同情心遭到了玷污,这个女人看起来普普通通,跟大街上拎着菜篮子匆匆赶回家侍候老小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区别,可是满嘴狡言砌词,没一句靠谱,加之眼里不揉砂子的谢队旁观,更是心浮气躁,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不同于小于的气急败坏,谢晊却从中瞧出了门道。 他挥挥手放下属暂时离开,自己坐下来接着问:“刘芳昏迷之后,她的家人报了案,我们也不是说你有嫌疑,但是必要的询问流程还是要走的。当然,你要是能提供破案线索,那就更好了。” 孟曲:“总要我见过人吧?” ******** 孟曲一句话,就让谢晊起念,带她去人民医院一起探望刘芳,派先前提问的刑警小于送程赫兄弟俩回家。 小哭包程旭扯着孟曲的裙子不撒手,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还向谢晊求情:“警察叔叔,我妈妈是好人,求求你不要抓她好不好?” 程赫觉得丢脸,揪着后脖领子把他从孟曲身上撕下来,眼珠盯着警局墙上的排班表,生硬的说:“有事打电话。”可能怕她去医院被周超父子欺负,还是不放心:“他们要是骂你,你赶紧回来。” 谢晊开车,朱霄拉开后排的门,孟曲头一回坐车,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铁家伙身上,压根没注意到少年的别扭:“带好弟弟,快回去吧。” 朱霄等孟曲坐定,与孩子们道别,他也顺势坐到了后排,车子平稳驶入车流,车内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谢晊边开车边悄悄注意后排的动静,代替朱霄想象一下,也很难把他提过的温柔美丽的少女跟眼前的中年女人联系到一起。如果硬要在两者之间找到共通之处,那就是每一个中年女人都曾经是青春美丽的少女,也许温柔也许暴躁,但无疑都是可爱的。 他心里替老友慨叹——大概这是就初恋的宿命吧。 初恋注定是要幻灭的。 也许是遇到孟曲的打击太大,朱霄一路严格奉行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只除了目光时不时在孟曲身上扫过,后者自己还是个土包子,注意力被沿途的车流、人潮、建筑给抓走了,对身边若有若无窥探的目光自动隔绝。 江城人民医院四楼住院部,刘芳静静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出气多入气少,情况不大妙。 周长宁父子守在病床前束手无策,见到孟曲好像找到了罪魁祸首,全都站了起来,周超甚对握紧了拳头,双眼通红:“都是你!都是你!” 孟曲没吭声,表情凝重,扬头去看刘芳的头顶上方,那里站着俩老熟人——谢必安与范无救。 大白天的,这两位站在刘芳头顶,也是愁容满面,一筹莫展的模样。 “你们怎么来了?”孟曲奇道:“刘芳理应阳寿未尽。”面上并无死气缭绕。 周长宁早就从儿子嘴里听说黎秀敏神神叨叨的,骗的妻子向她下跪,没想到来了医院还敢拿这套来唬他。 “你骗鬼去吧,别想再骗人了!”老实人周长宁悲愤大喊。 孟曲纠正他的观念:“鬼不好骗,还是人好骗一点。” 周长宁:“……” 谢晊拿出安抚命案家属的耐心将周家父子劝出了病房,也向谢必安跟范无救打招呼:“两位怎么来了?” 谢必安欣喜的凑了过来,距离孟曲有一臂之距,大着舌头说:“小孟,假期过的怎么样?” 孟曲打个哈欠:“不怎么样,天天在家陪孩子,忙的连阖眼的功夫都没有。”陪孩子打游戏,三天都在新手村游荡,实在太挫败了。 谢必安后怕:“阳间的孩子这么难管的吗?”听起来比阴间的小鬼还要难缠。 “可不,他们整治人的办法太多了。”光游戏种类就数不胜数,孟曲怀疑自己假期完了都未必能玩完心仪的游戏。 谢必安的长舌头都吓的掉出来了,当着孟曲的面他连忙往回收,尴尬道:“辛苦你了。” 孟曲义正言辞:“我既然答应了你与范兄,自然不能食言。” 她与谢必安旁若无人的交流阳间孩子的管理办法,范无救与谢晊就江城近来发生的奇怪事情交流两界信息,唯独朱霄一直盯着孟曲瞧个不住,好像要生出两只透视眼,穿过她的皮囊看透内里住着的灵魂。 范无救蹲在刘芳的床头抽出她的生魂,问:“你是怎么死的?” 刘芳垂着脑袋,浑浑噩噩,听不懂他的话。 范无救抬手将她的生魂又送了回去,无奈道:“近来江城及近郊被拘的生魂都是这副样子,对生前之事毫无印象,好像没入地府就喝过了小孟的迷魂汤,一问摇头三不知。明明阳寿未尽,却失去了生命体征,我们哥俩总不能看着生魂脱离本体四处游荡吧?押回阴曹地府,阎君大怒,斥责我们哥俩渎职,胡乱勾魂。” 谢晊:“刘芳昏迷事件并非孤例,我们也正在加紧想办法追查。” 第5章 第五章 “朱霄你说说。”谢晊示意好友就此事发言,没想到却发现他神游天外,盯着“黎秀敏”瞧个没完。 谢必安一声“小孟”,如同在朱霄心头敲响一记重锤,令他神魂俱失。 谢晊:“朱霄——” 范无救:“神君——” 朱霄总算回过了神,靠近刘芳用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径自拨开她的头发,在她后脑勺头发最浓密的地方找到两个小小的孔,好像是某种利兽的尖牙印。 谢晊:“……这是什么?” 孟曲瞟了一眼,有几分迟疑:“跟噬魂兽的牙印挺像,不过阳间怎么会有噬魂兽?” 谢必安吓的跳了起来:“那玩意儿怎么会来阳间?” 噬魂兽是一种游荡在阴曹地府的小兽,类似于阳间的老鼠,以凡人生魂为食,实在饿极了也会在忘川河边捞生魂碎片吃。也不知道哪一年,闲极无聊的鬼吏豢养了一只噬魂兽,此后便如同人间养仓鼠、龙猫之类的爱好,成为了地府新风尚。 孟曲笑的幸灾乐祸:“不会是你们出来勾魂,把自家噬魂兽带出来了吧?” 作为站在地府潮流顶端的谢范二鬼差,前几年有位托尼老师年纪轻轻丧命,进了地府之后发起了一场“从头开始”的时尚活动,谢必安还染了一头黄毛,范无救烫了一头的羊毛卷,被孟曲大加嘲笑。 豢养噬魂兽的活动怎能少了谢范二鬼? 谢必安吓的舌头“唰”的甩了出来,欲开口为自己分辨,差点把舌头咬出一排牙印,疼的捂着嘴巴呲牙咧嘴直跳脚,含含糊糊说:“不是我不是我……” “那就是范兄带来的?”孟曲成功为自己洗脱嫌疑:“反正我没养那玩意儿。” 同为地府公职人员,她家里十来八只干活的小鬼就够难缠了,哪有功夫养噬魂兽? “既然你们三位都从地府来,那就都有嫌疑。”朱霄干脆利落替三鬼定了嫌疑。 他个头极高,范无救与谢必安这二位都飘在半空中,与他的视线齐平,仿佛鬼身被他的视线穿了个洞,锐利的吓鬼,又不敢确定此事与自己无关,不自在的往旁边飘了几寸,堪堪逃过他的视线范围。 唯有孟曲囿于黎秀敏一米六二的个头,不得不正视眼前的青年,梗着脖子仰视他,大约黎秀敏平日不太爱护颈椎,她仰头瞧的时候后脖子传来一阵痛意,心里暗骂:拢不住男人就算了,连自己的身子骨都糟蹋成这副模样,真是白来世上一遭。 “早说了我没养那玩意儿,也不可能是我从地府带来的,谢范两位可替我作证。”孟曲此刻对朱霄的第一印象跌到了谷底。 几个时辰之内,接连两次被当作嫌疑人对待,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朱霄居高临下:“你……姓孟?” 孟曲一气之下,从黎秀敏的肉身里脱壳而出,往上拔高了几十公分,比朱霄高出一个头,睥睨道:“对,姓孟。” 谢晊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黎秀敏的身体软软倒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鬼,服装颇有古意,短襦长裙,黑发飘飘,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惨白的肤色与一点红唇,堪称中国版贞子,幽幽逼近朱霄,伸出尖尖指甲沿着朱霄的胳膊往上抚摸,声音好似从幽冥地府传上来的,带着飘渺之意:“……你跟姓孟的有仇吗?” 他忍不住搓了一下胳膊,直感觉警服下面的皮肤成功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朱霄却一动不动,任由女鬼尖尖的指甲从胳膊抚摸到了肩头,直指咽喉。 “朱霄——” 朱霄仿佛历经一场大梦,神情忽悲忽喜,直等孟曲尖尖的红指甲就快掐住他的喉咙了,终于开口:“曲曲,我是你养过的那只朱红色的小鸟。” 孟曲:“啊?!” 长指甲稍稍收回一点,侧头想想。 没印象。 “别叫我曲曲,我也没养过什么鸟。” “千年前,孟家镇。”朱霄再次重申。 孟曲的长指甲又悄悄收回一点,轻搭在朱霄肩上,看起来是个含情脉脉的姿势,不过态度可一点都不缠绵:“我好像……的确是从孟家镇里出来的,不过千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 人间帝王都换了好几轮,听说早就消亡了,谁还记得陈芝麻烂谷子的人间事呢? “我记得。”朱霄语声凝重,又仿佛满含了无尽的委屈之意,无处可诉的模样,失魂落魄竟然还有几分可怜,大大削弱了他眼中的震慑之意,就连范谢二君都凑近了瞧热闹。 “别记那些没用的。”孟曲撩开头发露出整张脸,尖指甲缩了回去,肤色也转为正常,不再是惨白而是泛着珍珠般润白的光泽,如果不是双脚离地,走在大街上大约会被人误认为是去参加哪个漫展的漂亮少女。 谢晊现在相信了,老友没有说谎,他记挂千年的恩人的确容貌不俗,见之难忘。 漂亮少女还记挂着自己沦为嫌疑之事,开口就打破了他的幻想:“老身在地府千年,什么恶鬼没见过,你这种拉关系有所图的小伎俩休想瞒骗老身,都是在人间学到的虚伪的坏毛病,我们地府公职人员可不吃这一套。说吧,你打着什么算盘?” 谢晊:“……” 朱霄一腔感动之意泼洒出去,点滴都没淋到孟曲身上,更没有引出对方半点“故人重逢”的喜悦之情,反而被孟曲鄙视了,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谢必安与范无救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小孟千年前当真养过朱雀神君?” “也许吧,朱雀神君应该不会记错吧?” “难道真是小孟记错了?” “她熬了千年的迷魂汤,平日没事儿都当水喝,左半碗右半碗,你觉得她还记得多少前尘往事?” 谢必安:“那玩意儿不是对鬼有效果吗?” 范无救:“难道她是人?” 谢必安有些惶恐:“小孟不会有一天连我也不记得吧?”在范无救揶揄的眼神之下,他结结巴巴:“我也没别的意思……” “看出来了,平日就属你往孟曲府上跑的勤快。” 谢必安:“……胡说。” 刘芳之事一时难有结论,孟曲又咬死了不认识朱霄,谢晊为了不让老友显的太过难堪,遂提议去另外两名受害人的病房里去探病。 他们离开病房的时候,周长宁拦在孟曲面前不让走,谢晊开解受害人家属,朱霄挡在孟曲前面,护着她穿过周氏父子的防线,至于范谢二位倒不必操心,大白天他们在人民医院的走廊里飘来飘去,凡人的肉眼凡胎也瞧不见。 孟曲被朱霄一路护着,刚才糟糕的印象又被挽救了几分,绞尽脑汁去想千年前的孟家镇,也可能如范无救所说,一千年里她喝的迷魂汤太多,在人间的记忆都被煮成了一大锅混浊的迷魂汤,浮浮沉沉偶尔飘起零星几个片断,都怀疑那是历年来听地府小鬼讲述平生之事,闲极无聊转嫁到自己身上的,真实性很值得商榷。 江城另外昏迷的几名受害者症状都与刘芳相似,在头发浓密处寻到了齿印,所不同的是另外几名受害人的生魂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损,跟噬魂兽的习性相吻合。 范无救与谢必安再也待不住了,如同身后被阎君的十道急诏催着,火烧屁股的回去了。先去自家府上,发现家养的小宠物噬魂兽乖巧待着,既没去忘川河边撒欢,也没偷偷去酆都城里偷食,总算松了一口气。 孟曲成功行脱嫌疑,准备回家。 她站在江城人民医院的路口,面对四面八方的车流,找不到回家的路,成功把自己搞晕,暗自腹诽凡人的臭皮囊碍事儿,不然用飘的她应该很快就能找回去。 谢晊去开车,朱霄陪在她身边,犹豫一会,闷闷说:“我找了你很久,还托朋友查过生死簿。” 孟曲早已脱出轮回之苦,自然也不在生死簿之上。 “找我做甚?”前尘往事她早就忘的精光:“一啄一饮自有缘法,你也不必太过执著。”听起来这位朱雀神君似乎当真与她有些旧渊源。 朱霄:“曲曲。”对上黎秀敏一张耷拉着眼袋泛着死气的面孔,后面的话被成功噎了回去。 他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踏破铁鞋无觅处,上天怜他,终于圆了自己一片痴念——就是眼前的境况有点诡异,需要先解决了中年妇女的肉身。 谢晊开车过来,他先是拉开了副驾,请孟曲坐上去,然后再拉开另外一边车门,催促谢晊:“你下来,我来开。” 谢晊下来之后,朱霄上车关门,启动轿车,一气呵成。 孟曲回头,透过渐行渐远的车窗频频朝后瞧:“不带他了?” 朱霄:“他自己打车回去。” 谢晊大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老友居然为了一个穿着印花长裙的中年女人把自己丢在了人民医院的路口,直等朱霄开着自己的车消失在转角之处才终于认清了现实,气的吐出一句国骂:“x!人渣!” 第6章 第六章 朱霄送孟曲回去,在家门口跟顺丰快递员恰巧撞上。 快递片小徐负责配送这一片的快递,见到本人直接递了过去。 孟曲拿着快递文件袋还有些愣神,她的生活技能每天都在进步,包括但不限于家庭电子产品的使用及外面的新奇事物,家庭教师以小哭包程旭为主,电视为辅,但接收快递尚属首次,还是朱霄示意她签字。 她边敲门边打开快递袋子,从里面扒拉出来一张大红喜帖,翻开之后,与喜帖之内男女合影照片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还亲切友好的端详了几秒,莫名觉得男人有点眼熟:“这女人穿着一身白,好像要去奔丧,怎么还发喜帖?” 人间事,忒也奇怪。 落款处邀请人的署名丑的一言难尽,还缺胳膊少腿,乍一看怀疑是个半吊子私塾先生教出来的课堂上打盹的学生写的。不过孟曲近几日在电视及程旭小朋友的课本普及之下也明白了,千年之后不但凡人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汉字也被崇尚走捷径的后代子孙们给偷工减料了,美其名曰:易于传播。 她仔细分辨,还有点不确定落款处的名字:“是叫……苗欣吧?” 前来开门的程赫探头瞧了一眼,好像撞见了什么污糟东西,一把抢了过去,跟喜帖有仇似的,咬牙切齿就要撕巴了,被孟曲劈手拦下。 程旭哒哒哒跑过来,正好瞥见喜帖里面的照片,当即哇哇大哭:“爸爸要跟坏女人结婚了……” “你爸?”孟曲小小的吃惊了一下,目光在程赫与小哭包的脸上扫来扫去,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程赫的一张脸在青春痘的点缀之下都闪烁着逼人的英俊帅气,而程旭小朋友的五官也不赖,大眼睛双眼皮哭起来楚楚可怜,未来也可以期待长成俊帅少年,俩兄弟与照片上胖成二师兄的程友泉有着天壤之别。 朱霄适时为她解惑:“这是结婚照。” “好像猪八戒跟白骨精抱在了一起,妖气冲天。”她对黎秀敏的品味深感诧异:“就为了这么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太不值了吧。 一胖毁所有,程友泉同志二十年前也是青葱少年,如同黎秀敏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他也难逃时间的魔咒,尤其出轨之后与苗欣在一起,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全身的肉好像失去了约束力似的向着四面八方疯长,很快便胖的没了形状,喜帖里穿着西装的扣子都紧绷着,让人忍不住替他担心,也许下一刻那些扣子就会被集体崩开。 自从二人离婚之后,程友泉的东西都被黎秀敏扔了个干净,旧照片也烧个精光,但凡脑子里的记忆能像豆腐脑似的挖出来,早都被她挖出来冲马桶了,才让孟曲视程友泉为陌生人。 旧事不断在黎秀敏的脑海里回放,成为了她迎接新生活难以跨越的障碍。她每每想起来就要歇斯底里大哭一场,孩子们若是不小心触动了她失婚之后敏感纤弱的神经,家是就会迎来新一轮的暴风雨。 苗欣成为第三者之后,没少装神弄鬼做逼迫黎秀敏的事情,用尽一切办法撩拨没有安全感的中年女人的神经,两个女人的拉锯站持续了三年,最后以苗欣的大获全胜而收尾,夹在中间的程友泉就是胜利者的奖品,最后归苗欣所有。 程赫被孟曲的话给惊住,忧心忡忡的打量着眼前之人,颇为不安,一边安抚小哭包程旭,一边安抚镇定的可怕的孟曲,生怕下一刻她暴走:“你……你别理姓苗的,她不是好人。” 这种招数以前苗欣没少使,明知她不安好心,可是黎秀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怒。 两人离婚之后,苗欣甚至大着肚子假惺惺跑去程赫的学校,提起要抚养他们兄弟俩,被程赫挥舞着拳头给赶走了。 他再次坚决抢过喜帖扔向垃圾桶:“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寄喜帖过来刺激你,你别中她的计。” 孟曲轻抚程旭的小脑袋,感觉到手底下毛茸茸的小脑袋愤怒的直打嗝,她蹲下来问:“小旭想见爸爸吗?” “不、不想。”程旭畏惧的看了她一眼,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爸爸跟坏女人结婚了……” 孟曲明白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提。 “既然你想见他,苗欣又送了喜帖,那咱们就去见他。” 程赫绝望了:“妈!妈妈!求你了,咱们别去好不好?!”他既怕见到父亲厌恶母亲的眼神,又怕黎秀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闹婚宴,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他们母子三人? 孟曲奇怪:“小旭不是说家里没钱吗?既然你爸爸都有钱办婚宴,拿点钱出来养你们兄弟俩,难道不应该?” 程赫更绝望了——就凭歇斯底里的哭闹,能讨来钱才奇怪。 “妈,咱们要不来的。我宁可辍学打工赚钱,也不会让你跟小旭饿着肚子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母子二人之前就为了程赫辍学之事大吵一架,最后气晕了黎秀敏,才算暂时停止讨论此事。 孟曲可不管少年的阻拦,转头问朱霄:“喂,你是做什么的?” 朱霄:“做律师,专替人打官司的。”至少明面上他的身份如此,又怕她听不懂,还特意解释一番:“就是替人打官司的讼师。” 孟曲清咳一嗓子,反正此刻顶着黎秀敏的脸皮,也就不觉得自打嘴巴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与你有恩?” “对。” “既然你诚心来报恩,我若一味拒绝,好像也有点冷酷无情吧?” 朱霄好像收到了意外奖励,眸中溢出浅浅笑意,十分绅士的答道:“为您效劳,在下乐意之至。” 第7章 第七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程友泉近来双喜临门,情人生了个大胖儿子,向他撒娇要大办婚宴,于是广发喜帖,在本城最好的东坡酒楼大摆宴席,趁此机会向大家介绍新夫人。 他年轻的时候做过包工头,从老家带一帮民工来江城各大建筑工地上打工,后来赶上房地产暴涨的大好时机,趁此机会积累了原始资金,此后跟着江城有名的鹏程地产公司的吴为发财致富,日子日渐富裕,后来开始涉足餐饮业与娱乐业,开过酒楼跟ktv,苗欣就是他开ktv的时候认识的女人。 苗欣二十八岁,生的丰腴娇艳,用黎秀敏在家暴怒之时骂的话来说,“浑身透着一股狐骚味,顶风十里都能闻得到”,没读多少书,倒是深谙哄男人的招数,撒起娇来程友泉无有不应。 她刚刚生了儿子,穿上婚纱丰润白嫩,再由请来的形象顾问化妆搭配首饰,最后拉开房门,向新郎展示成果,见到程友泉惊艳的眼神,形象顾问收拾东西离开。 苗欣就是这时候跟他提起黎秀敏母子三人:“我给赫赫妈妈也送了一张喜帖,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带孩子们来?” 她当然知道黎秀敏懦弱的性格,两人交手多少回,对方简直是望风而逃,正面交锋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让苗欣只能绞尽脑汁使手段暗中逼迫这个老女人带着她生的俩崽子滚出程家。 苗欣不但得到了程友泉的人,还如愿以偿保住了他的大半身家,只除了留给她们母子三人一幢赖以存身的老房子。 程友泉有了新人巴不得旧人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提起来也很是冷漠 :“让她知道也好,正好死了心。省得每次见到我都哭天抹泪。” 事实上两人离婚大半年,连个照面也没打过,最后一次还是在民政局领离婚证,黎秀敏穿着条半旧的裙子,披头散发,泪眼婆娑,加之长久失眠的折磨,苍老憔悴,别提有多倒胃口了。 他以为,前妻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出现在他的婚礼现场,因此在东坡酒楼的大厅里见到特意打扮过的黎秀敏带着俩儿子,旁边还陪着一名身材高挑,面相看着就不太好惹的年轻人,极为意外。 年轻人瞧着还有点眼熟,情况复杂,他一时没来得及想起来这年轻人的名姓,准备先把前妻跟俩儿子解决了,省得丢人现眼。 “你怎么来了?”程友泉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勉强挤出一点笑意,眼神里却透着狰狞急促之意,不耐烦的压低了声音催促:“没事干就赶快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越快滚蛋越好。 朱霄冷冷瞟了他一眼,虽然表情漠然,但极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程赫连爸也不肯叫,还狠狠瞪了他一眼,父子之间已经势同水火。 程旭从孟曲身后探出头,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越加肥胖的程友泉,总觉得这个爸爸跟他记忆之中的爸爸略有出入,不但体格胖出不少,连表情也很是陌生,一声“爸爸”卡在喉咙里,半天都没叫出来。 “尊夫人发喜帖给我,我们母子也不好不来吧?”孟曲挑剔的目光扫过面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总觉得他像刚出炉的肥猪肉,油光水滑都是金钱打理出来的效果,多见几次都要腻味的慌。 苗欣闻声而来,笑着上前来拉她的手:“姐,你能带着孩子们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是吧老程?” 程赫扭头,不愿意看到苗欣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小哭包程旭朝她翻了个白眼:“坏女人!”他们同学都嘲笑他爸爸被坏女人拐走了。 孟曲温和可亲犹如亲姐姐:“既然你请了我们母子三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赏你这个薄面。我就怕你一会知道了我的来意就高兴不起来了。” 苗欣肩头灰影一闪,有个小东西快速爬上她盘起的头发,伸出尖牙尝试找到下嘴的地方,朱霄惊讶——那不是噬魂兽吗? 这玩意儿长的像阴沟里的老鼠,偏偏长着一张蝙蝠的脸,又没有蝙蝠的翅膀,脚爪尖利,足可撕碎生魂,脚趾之间还连着薄薄一层膜,能在忘川河里泅水。 孟曲用力回握苗欣的手,生生把她面上虚伪的笑容给捏散了,让对方都怀疑自己的手指骨要被捏断了,不由尖叫:“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肩上有个东西。” 孟曲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从她脖子后面拉出来一只噬魂兽,那小畜牲在她掌心瑟瑟发抖,还试图呲牙吓唬她。 苗欣看不见她手里捏着的噬魂兽,只感觉肩膀要被她两巴掌卸下来,疼的抱着膀子尖叫不止,连忙向程友泉求救:“老程救我——” 此刻婚礼快要开始了,司仪已经上台,近处的宾客从孟曲带着俩孩子跟朱霄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已经在窃窃私语,苗欣的尖叫如同骤然炸响的鞭炮,将远处宾客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发现居然是程友泉的前妻与现任的大戏,都竖起八卦的天线,纷纷看好戏。 程友泉恼恨不已,环顾左右,笑脸都快陪不住了,宾客们的目光如同戳在背后的暗箭,他都觉得自己快被扎成了刺猬,暗暗埋怨苗欣多事,非要给前妻送喜帖,更厌恶黎秀敏竟然敢跑到前夫的婚礼现场大闹。 凭什么啊?! 谁给她的胆子?! “你够了!”程友泉心疼的扶起苗欣,小声呵斥孟曲:“没事儿赶紧走,别在这捣乱。” “不不,我还有事儿呢。”孟曲伸开掌心给他看,对方露出被戏弄的恼怒:“什么啊?” 噬魂兽是地府至阴之物,凡人的眼睛自然看不到。 “算了。”孟曲也不是什么善心鬼,手掌松开,噬魂兽顺着苗欣的裙子又爬到了她肩头,很快顺着她祼露的脖子钻了进去,藏进了她的皮肉之中。 苗欣总觉得后脖子有些痒痒,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肉钻了进去,她不自在的摸了一把,什么东西也没摸到,重整战力再次炮轰孟曲:“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曲弯眼笑:“我跟程总离婚的时候,他说做项目把家中积蓄全都赔尽了,还倒欠了几百万的外债,没想到才过了半年,程总就能有这么大排场办婚宴,因此请了一位律师,就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再行追诉。” 这些东西还是近几日朱霄向她普及人间律法,顺带着教给她的,孟曲自己可是一窍不通。 不但如此,朱霄还对黎秀敏与程友泉离婚之时的详细状况做了深入的调查,凭着自己的人脉掌握了第一手的证据。 “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请的律师朱霄。” “朱律师?” 程友泉久在江城,不比孤陋寡闻窝在家里做主妇的黎秀敏,对朱霄的大名可谓如雷灌耳。 朱霄是江城最有名的霄汉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举凡他接的案子从无败绩,这就导致他的律师费以分钟计算——奇贵无比。 江城的富豪们遇上离婚或者争遗产的问题,都喜欢请朱霄做代理律师,图的就是个安心。 程友泉倒是想打进江城的富豪圈子,可是以他目前的身价还差的太远。不过这不妨碍他闲时做美梦,在了解江城有名的富豪之时,顺带着了解一下他们的御用律师,于是对朱霄这张脸也有些印象。 “哎呀,如何敢劳动朱律师大驾?”经前妻介绍,程友泉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熟稔的上前搭话:“我前妻这里有点毛病。”他指着脑袋示意:“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请动朱律师的,但还是要跟朱律师说一声,以她手里的那一点存款,恐怕连付朱律师的律师费都不够。” 朱霄面无表情,说出了踏进东坡酒楼的第一句话:“我看脑子有病的是程先生吧?”作为对热情的程先生的回报。 他个头太高,站在程友泉面前,居高临下的藐视着这个肥胖的男人,看到他印堂之上红光渐退,这也预示着程友泉的十年大运已经走到了头,接下来便要行霉运,便懒得费话,迈开长腿踩上红毯直接向着典礼台而去。 台上举起话筒正要说话的司仪看到朱霄走来,比肥胖的新郎程友泉还更像新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离的太远,刚才还忙着跟同事调音箱对流程。 朱霄睥睨台下宾客,步伐不停,很快就站在司仪面前,向他伸手:“麻烦给一下话筒。” 司仪傻愣愣递给他,俊美的年轻人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多谢。”却用眼神示意——你可以滚下台了。 司仪晕晕呼呼下台之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特么这是哪家的婚庆公司派人来抢活儿,也太无耻了吧? 但对方气场十足,导致他未战先怵,正站在台下发愁,只听得台上年轻人开口:“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程友泉先生的前妻黎秀敏女士请的律师朱霄,她对离婚财产有点异议,本着替程友泉先生认真负责的态度,在他再婚之前先把前面一段婚姻的离婚财产分割清楚,并祝程先生与苗女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全场来宾连同新郎新娘都傻住了,好像没反应过来要阻止他讲下去。 还有认识朱霄的激动不已,悄悄向朋友普及:“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律师,替林首富打赢遗产官司的那位朱律师啊……” “真的?” 朱霄不紧不慢的打开文件袋,又对着话筒补了一句:“哦说错了,两位已经生了贵子,那就祝新郎新娘三年抱俩。” 第8章 第八章 台下宾客都没想到来参加一场婚宴,能看到一场精彩大戏,顿时噪动声一片,还有年轻人悄悄拿出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朱霄风度翩翩站在台上,从文件袋里摸出一个移动硬盘,递给台下站着的司仪徐磊:“麻烦播放一下,第一个文件夹,文件名为程友泉。” 徐磊正是被他赶下台的司仪,听说他是律师,抵触心理顿消,还怀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态度积极配合。 朱霄面对程友泉请来的众宾客清清喉咙,力求他的声音覆盖全场:“诸位,我的当事人黎秀敏女士与程友泉先生结婚之后,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家庭,但是离婚之时,程先生以负债为名,行转移财产之实,只分给黎女士一套夫妻名下的老房子,并四万元存款,用以抚养两人婚内生两子。” 程友泉抗议大喊:“你胡说八道!”扭头向大堂经理救助:“保安,保安呢?还不赶紧把台上的人赶下来?” 朱霄再出名,也不比眼前的利益要紧。 大堂经理很是为难:“对不起程总,朱律师是我们酒店的股东之一。我实在没权利把他赶下台,您见谅!” 孟曲听的双眼放光,向程友泉真诚建议:“要不程总亲自上台去赶人?” 程友泉总算能正视他这位前妻了,心里窝火,竟然还能软下面皮来她:“秀敏,咱们夫妻一场,看在俩孩子的面上,你也不能把事儿做绝吧?不如你上去把朱律师请下来,有事好商量?” 苗欣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还要与程友泉站在统一战线上,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老程没关系。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可千万别让老程丢脸。他昨天还说等赫赫跟旭旭长大了,还要给俩孩子买房买车呢。我们夫妻俩也是打肿脸充胖子,这才在东坡酒楼请客,就为了让客户当我们经济没问题,肯投资呢。姐,算我求您了,高抬贵手让朱律师下来吧?咱们有什么事儿不能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呢?” 孟曲目瞪口呆:“世间还有如此颠倒黑白的无耻之辈?” 程赫怒目而视:“不要脸!谁跟你是一家人?” 程旭捏着小拳头:“坏女人!” 苗欣委屈:“老公,你看看你儿子们……” 台下宾客之中不乏程友泉的合作方上,听到他负债之事,有的只当他为了现任不惜对原配痛下杀手,有的则开始在心里掂量他的诚信问题——能对同甘共苦的原配妻子跟俩儿子不留旧情,也太冷血了。 大家合作赚钱,还有正在开发的项目,利益共同体绑在一起,难道还能亲过夫妻? 内中有一位宾客叫苏渤忠的,正是程友泉最近结识的大客户,双方正在商议与另外一家生物公司合作开发养生保健项目,初步的意向已经达成。 有程友泉在酒场唾沫横飞画下的大饼,面对国内广阔的养生保健市场,苏渤忠已经将投资数额从最初的五百万追加到了两千万,他本来还在计划后期追加投资数额,却在程友泉的婚礼上听说了他负债的消息,一时之间都在考虑撤资问题。 台上的大屏幕本来正在播放新郎新娘的婚纱照,可是很快音乐停止,换成了名为“程友泉”的文件。 文件一经打开,便自动播放。 先是年轻的程友泉与黎秀敏大槐树下的合影,男的青春,女的羞涩。 孟曲傻傻问:“哪来的?” 不是说黎秀敏生气的时候把关于程友泉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吗? 程友泉也很是意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顾少年时。 前夫妻合影留存下来的只有四张,分明是少年时代、结婚之时、程赫五岁时一家三口、前年一家四口。 照片时间跨度之大,记录着一个小家庭的历史,令人动容。 小哭包程旭:“……妈妈我错了。” 程赫:“你藏的?然后给朱律师了?” 从他知道程友泉出轨之后,少年的心里就对父亲充满了愤恨,更不可能偷偷留他的东西。 程旭掉眼泪:“妈妈我错了。” 爸爸再也不是记忆之中的爸爸了。 台上,朱霄毫无感情近乎陈述的声音响起:“这四张照片留下了一个小家庭从建立到解体的近二十年光阴。解体之后呢?大家请看——” 离婚协议之上,关于财产的部分被他用红笔重点拉出来:“这就是我的当事人黎女士在婚姻之内分到的财产,而程友泉先生呢?” 大屏幕上显示注册在苗欣名下的公司,上面还有启动资金的数额,以及开在苗欣名下的美容院,房产商铺等。 他的声音响彻全场:“盛大的婚礼,娇妻幼子,还有娇妻名下巨额财产,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在准备之前就有规划的做了财产转移。” 程友泉暴跳如雷,想要上前去,脚下却跟生了钉子一般,寸步难挪,连惊带吓,胖脸上已经沁出了油汗。 苗欣更是白了脸。 没想到朱霄挺有手腕,连她名下的财产都查了一遍,不怪打官司从无败绩。 孟曲牵着程旭,身后跟着程赫,就近找了个人少的位子坐了下来,向同桌打招呼:“抱歉,打搅了。” 这桌坐着几名年轻的女孩子,打扮的时尚靓丽,目光不住往主桌那些中年男人身上瞟,所图之事很明显,借着苗欣的婚礼认识些有钱人。 有钱人的前妻也……曾经是有钱人啊。 何况这位前妻的律师还是一位年轻多金的俊美男人。 “不打搅不打搅。”孟曲旁边一名烫着大波浪卷的美女热情替她程旭倒饮料,借机与孟曲攀谈:“请问,朱律师有没有女朋友?” 她们都是苗欣曾经的姐妹,能被请来参加婚宴,也是苗欣存心炫耀。 孟曲在过去的二十四小之内刚刚知道的女朋友的含义,瞟一眼台上的朱霄,好心建议:“小姑娘,朱律师是千年孤星的命格,你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容易耽误终身。” 台上的朱律师还不知道孟曲轻易就替他掐断了一朵桃花,做今天简短演讲的最后致词:“鉴于程友泉先生的行为,我已经代替黎女士向法院递交了财产保全申请书,希望法院对程先生的财产在重新判决之前查封、扣押、冻结,再行分配。并且怀疑苗欣女士的巨额不明财产正是程先生与黎女士的婚内共同财产,在未经过黎女士的同意之下,程友泉先生向苗女士私自赠予,属于无效赠予。我代替黎女士向苗女士提起诉讼,以追回她的婚内财产损失。” 全场哗然,唯有程赫露出解气的笑容。 程旭小口小口喝着饮料,总算不哭了:“哥哥笑的好傻!” 朱律师陈述完毕,犹如每次在法庭上击败对手,轻松下台之前,还向徐磊示意:“很抱歉打搅了两位的婚礼,我的事情讲完了,请继续。” 与此同时,程友泉的双足好像解了禁,忽然之间就能挪动了,他笨拙的冲向朱霄,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别的原因,还未靠近朱霄就从铺着红毯的台上掉了下去,扶着老腰惨叫连天。 苗欣提起裙子奔向丈夫:“老公,你怎么样了?” 朱律师陪同母子三人出来的时候,孟曲好奇的问:“我还以为你要讲很久,没想到几句话就结束了。” 近百年来,由于死亡人数太多而导致地府空间拥挤不堪,又不能随便放新鬼老鬼来人间溜达,阎君开起阴曹地府的投胎动员大会,都是声情并茂,孟婆偶尔作为公职人员参加会议,偷偷坐在旁边打个悠长的盹,醒来还能听到阎君正讲到一半,于是接着睡,众鬼吏亲切的称此会为“打瞌睡大会”。 朱霄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极为低调的话:“说的越多,亏的越厉害。” 他的时间可是以分钟计算的。 第9章 第九章 程友泉的婚礼不出所料被搅黄了。 他当时从台上跌下去有点倒霉,摔断了胁骨住进了医院。 苗欣丢下满堂宾客穿着婚纱爬上了救护车,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婚礼现场。 她跟程友泉在一起的时候只考虑到了钱,至于道德良知一类无用的东西都被丢到了一边。 朱律师一把扯下了他们“爱情”的遮羞布,留下丑陋的真相,面对满堂看戏的宾客,她早已久违的羞耻感忽然作祟,促使她落荒而逃。 这个城市每年总有那么几对足可为市民茶余饭后打发时间提供话题的离奇事件,有时候还会进入社会新闻板块。 程友泉今年有幸上榜,在场宾客将小视频传上本地门户网,没想到引来了一大波闲的蛋疼的看客,传播速度惊人,为他的公司及本人以另外一种方式打开了知名度,算是意料之外。 视频里面的他肥胖油腻,对方请的律师却被看客评为“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吃饭的本城最帅律师”,在本地门户网站生活社区引来一群花痴小女生的追捧。 年轻人还没遭受社会的毒打,说起刻薄话都不留余地,尤其对外貌比较关注,议论一个人都先从外貌着手,路过他家公司跟苗欣的美容院都会议论一番“那个抛妻弃子的胖子”,以及“做了胖子小三的女人”,而想象不到也许二十年后他(她)的体重以及污糟的生活都跟程友泉差不多,都是一地鸡毛。 苗欣的美容院营业额急剧下滑,一批愿意花钱的老客户们纷纷要求退费,以此表达自己的原配身份不耻与小三为伍。 本城好几个生活栏目的记者联系朱律师,对方拒绝接受采访,惹不起狠人就专捡软柿子捏,一遍一遍打电话给程友泉夫妇请求采访,还有跑来医院蹲点守候的,令程苗二人烦不胜烦。 程友泉躺在病床上养病的时候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不知道有多懊恼。 苗欣眼睛都哭红了,为她的婚礼的,也为自己即将失去的巨额财产——朱律师出手,至今无败绩。 本城其余律所听说朱霄代理这个案子,被苗欣找上门都不肯接受她的请托,还有律师干脆建议他们找原告和解。 他们连律师都请不到,可想而知官司打不赢已成定局。 这种情况之下,苏渤忠前来探病并提起撤资,简直是雪上加霜。 程友泉再三恳求:“苏董,您现在撤资,可就是眼看着到手的钱要飞了,不划算啊!” 苏渤忠心说:我现在不撤资就等着跟你一起玩完? 他温和安慰程友泉:“你好好养病,不要操心别的。”但态度坚决:“不是老哥不帮你,实在是我最近手头紧,周转不开,不得不撤资。咱们兄弟俩谁跟谁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合作。” 程友泉悲愤:落井下石的王八蛋,谁跟你是兄弟? 他拦不住苏渤忠撤资,好好的一个项目眼看着要搞黄,对苗欣的不满都冒了头,捂着伤口狠狠骂了她一顿。 苗欣是做服务行业出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连撒娇带忏悔,勉强安抚住了程友泉。 ***** 程友泉跟苗欣的婚礼被搅黄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程赫。 他自己高兴了两天,又跟关系要好的同学分享了小视频,还换着马甲去小视频下面大骂程友泉与苗欣,其活跃程度连收钱的水军都要自愧不如。 尽情发泄了一番,程赫高昂的情绪总算趋于正常。 正常之后,他就发现一桩奇怪的事情。 程友泉的婚礼被搅黄,最该高兴的难道不是黎女士吗? 可是他回想那天从东坡酒楼回来的路上,黎女士一直表现的很淡定,还隐隐有点不高兴,后来也没见过她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 只除了一件事——朱律师请客。 那天回来的路上,程赫跟程旭坐在朱律师的车后座,黎女士坐在副驾,忽然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她们都说东坡酒楼的菜很好吃,多留一阵子也能尝尝里面的席面。” 都怪朱律师惜字如金,演讲时间太短,没等到开宴。 参加凡人百姓的喜宴,她还是头一次,抛开新郎新娘的尴尬身份不提,也算是长见识的好机会。 凡人的爱恨情仇不过短短百年,只要饮下她一碗迷魂汤,前尘尽忘,没必要纠结。 东坡酒楼的股东之一朱律师:“你听谁说的?” 孟曲满怀了对人间美食的向往与错失了一桌好菜的遗憾,幽怨回答:“同桌的小姑娘告诉我的啊。” 朱律师很懂得适时下饵:“要不……我赔你一桌席面?” “听说东坡酒楼不便宜啊。” 这是已经有所动摇? “没事,反正我是股东之一,就跟回自己家吃饭一样,不要钱的。” “那……我就接受你的赔偿。” 直到母子三人坐在东坡酒楼的包厢里,陪同的朱律师指着菜单上的招牌菜都不看价格的往下点,程赫还有点跟不上黎女士的思维——这是坑了朱律师一顿饭吧? 少年吃的很忐忑,孟曲却吃的极为开怀满足。 天可怜见,她一个地府公职人员,既不收贿赂,又无后人祭拜,除了常年喝点迷魂汤解解馋,哪有机会犒劳肚里的馋虫? 她一边风卷残云的消灭桌上的美食,一边向朱律师笑着致谢,连十二颗牙齿都露了出来,难得还能看出一点千年前狂放不羁的吃相。 朱霄:“……”突然有点热泪盈眶。 第10章 第十章 千年之前,朱雀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崽崽。 那时候他还是幼鸟形态,顶着一身稀疏的红毛,刚出壳睁开眼睛没多久,连自己的寝殿都不熟悉,被青龙孟章偷出来玩,结果孟章遇见应龙,一言不合打起来,忘了背上的小朱雀。 朱雀从天上掉下了来,直直跌在了孟家医馆晒药的竹席之上,落在一堆草药里。幸亏神骨天成,倒也没受伤,正有些发懵,忽然听见一道娇软的笑声。 “咦,这是个什么小东西?” 与此同时,他落进了一个泛着药香白嫩柔软的小手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嘻嘻凑近了细瞧,给出了他来到人间的第一句评价:“真丑。” 那个人,就是十六岁的孟曲。 孟曲是孟家镇大夫孟天德的独女,母亲早亡,很小就跟着父亲在医馆里帮忙,跟孟天德的徒弟梁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朱雀落到了孟家,连孟天德都跟瞧稀罕似的,拨拉两下他身上稀疏的毛:“这是个什么鸟?没见过,倒是丑丑的。” 孟曲嫌弃的说他丑,朱雀没什么反应,还用小脑袋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偏偏孟天德说他丑,毛都没长全的朱雀使出吃奶的劲儿啄了孟天德一口。 鸟小力气小,跟挠痒痒似的,逗的孟天德哈哈大笑:“你看它倒好像能听懂,居然还啄我。”还想去拨拉他头顶的冠羽,被他扭头避开了。 “小脾气还挺犟。”孟天德是个好脾气的大夫,犯不着跟个刚出壳的小鸟一般见识,逗两回朱雀,见女儿小心捧在手心,稀罕的不得了,便跟她讲:“世间事都有缘法,这只小红鸟能掉到咱们家院子里,也是一桩善缘。不然掉到镇上哪个猴孩子眼面前,说不定几日就被玩的没了小命。” 孟曲爱怜的把朱雀护在手心里,还喂清水给他喝:“镇上这帮皮猴子,天天不干正事,就该送进薛夫子的私塾里让他老人家好生管教。” 孟天德叹气:“那还得等薛夫子大安了。” 薛夫子年纪老大,一把胡子垂到胸口,与孟天德比邻而居,闲时两人相约垂钓下棋,每回见到孟曲都是笑眯眯的模样,但在他塾馆里读书的小毛头们见到他手中的戒尺都能老实不少。 近来薛夫子生病,卧床不起,孟天德每日背着药箱去替他针灸,让徒弟梁琦熬好了药送到隔壁去。 提起重病的薛夫子,孟天德就心情有不好,连带着看朱雀都往悲观处想:“这只鸟不定是哪种先天带病的幼鸟,毛色有异,所以才瞧着奇怪,你好好养着吧,我去隔壁看看薛夫子。” 朱雀“啾啾”两声,昂着脑袋以示抗议:小爷天生神鸟,什么先天带病的幼鸟,你眼神有问题吧? ******** 朱霄今日出门之前,还特意打扮过了,站在穿衣镜前把西服领带拉出来搭配了好久,连眼镜手表都仔细挑过,头发更是仔细打理过,只差请一位形象顾问上门替他参谋。 这是千年之后两人(存疑)重逢第一次共进晚餐,忽略旁边坐着的两颗大电灯泡。 小电灯泡程旭吃的满嘴流油,还笨拙的给孟曲挟自己喜欢吃的:“妈妈,这个好吃,这个好吃!” 大电灯泡程赫比较清醒,跟林子里出来觅食的小兽似的,警惕性还挺好高,吃一片生菜叶子,抬头偷瞧他两眼,明晃晃在脸上写着自己的疑问——你对我妈到底有什么企图? 孟曲参加黄友泉的婚礼还是朱霄带出去特意打理形象的,她今日从衣柜里扒拉出来一条黎秀敏的长裙套在身上,一头卷毛随便拢起来,素着一张脸过来了。 朱霄很想在这小子脑袋上狠拍两下,好让他把脑子里的水控一控。 你妈妈什么样儿自己心里没数?! 无业失婚的中年妇女,腰有我的两个粗,我能对她有什么企图? 朱律师用眼神威胁完了程赫,又转头温柔跟孟曲说:“好吃吧?”还亲手替她剥虾。 程赫吓的嘴里的沙拉菜叶子都掉了下来——这殷勤献的不但十分唐突,还很辣眼睛啊! 没企图,鬼才信! 孟曲享受着小夹克程旭与朱律师的双边服务,这顿饭吃的非常愉快,等到朱律师开车送她们母子三人回去之后,她还向朱霄道谢,暗暗考虑要不要送他一瓶压箱底的十年窖藏迷魂汤,喝下去保证他睡眠产生质的飞跃。 “妈,我还有作业没写呢,赶紧回吧,要下雨了。”程赫赶紧拉着她往回走,误把她犹豫的眼神当作了“男女之间暧昧的火花”,担心两人再互相凝望下去,产生什么不可言说的火花。 孟曲被他推着走出去几步,回头看时,朱霄还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目光晦暗,盛着许多翻涌的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朱律师再见。”她高高兴兴向对方道别,毫无留恋的扭头走了。 在她背后,程赫向朱霄露出个胜利的笑容。 朱霄:小兔崽子! 程赫不反对亲妈寻第二春,程友泉都可以出轨,她凭什么不能寻找自己的幸福? 但前提是,这个男人得靠谱。 朱律师看起来就属于那种十分昂贵的男人,事实上他也身价非凡,年纪看起来也就在二十七八岁左右,还容貌俊美到完全可以跳槽去娱乐圈靠脸吃饭,也不是他妈黎秀敏能够消费得起的。 程赫百思不得其解,国庆长假结束之后,他坐在教室里抱着作业狂抄,同桌王新瑞探头过来,他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疑惑:“你说我妈要是再给我找个后爹,得是什么样儿的?” 王新瑞大惊:“阿姨有男朋友了?请你们吃饭了?” 程赫不耐烦的说:“请吃饭了,但不是男朋友。” 王新瑞在这一方面积攒的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决定对好兄弟倾囊相授。 “请的是街边的小饭馆还是大饭店?”这直接决定着对方的经济基础,当中不乏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但通常大部分中年人都比较务实,请客吃饭都是量力而行。 “东坡酒楼。” 王新瑞双目放光:“哇,那就不成也要成,阿姨加油!”他握着拳头给黎秀敏打气。 “滚!”气的程赫踹了他一脚。 王新瑞还不死心,凑近了小声吐槽:“你别看中年人都一副成熟理智的样子,其实他们都精死了。” 他父母在他中考完毕之后就离婚了,从此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被迫频繁认识了好几个有可能成为他后妈或者后爹的陌生男女:“他们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先搞清楚对方的经济状况,再带着双方的孩子见面吃饭,如果孩子们不反对,双方又觉得条件匹配,接下来就该谈婚论嫁了。” 程赫顿生危机感:“……”我去! 听起来这套流程好熟悉啊。 王新瑞在好兄弟求知若渴的目光之下受到了鼓励,一巴掌按在他的作业本上:“还写什么写啊,阿姨的终身大事要紧!” 程赫目光阴沉:“别胡说八道了,我妈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谁?”王新瑞感兴趣的凑近了问,见好兄弟嘴紧的跟蚌壳似的,也知道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新奇的事情,索性语重心长的劝他。 “赫赫,你要知道咱们都是父母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婚姻失败的纪念品。纪念品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就是刚得到兴奋不已,捧在手里摆在桌上都看不够,过段日子扔在角落里落灰的存在。偶尔想起来,运气好一点还会被捧起来看两眼,追悔逝去的青春;运气不好恨不得砸碎扔出去,把自己的失败跟不幸福都归咎于纪念品。你长点眼色,可别阻挠阿姨追求自己的幸福。”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哭着闹着喊着只会引来父母的厌烦,而不是毫无底线的宠爱。 父母对他的爱好像在离婚之后,也随着他们的婚姻一起消亡了。 程赫不确定了:“那……要是他骗了我妈呢?” 那天吃饭朱律师看他妈的眼神一直挥之不去,让他每每想起来都不舒服。 “骗阿姨什么?” 王新瑞大惊:“你可得让阿姨态度坚决点啊,有些骗子就专盯着中年离婚女人。”他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妈就遇上一个,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满嘴油滑,我还跟他吃过饭,差点以为他要做我继父,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后来他跟我妈借一笔钱做生意周转,我妈那个人看钱比看眼珠子还紧,这才没上当。” 当天下午放学,程赫在小区门口看到朱霄送黎女士回来,手中还捧着一大束百合,一颗心不由沉到了谷底。 难道朱律师真有所图? 他站在单元门下,皮笑肉不笑的拦在他面前,装的像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谢谢朱律师送我妈妈回来,送花就不必了。”以此暗示朱霄的行为不受欢迎。 朱霄捧着一束花轻轻拨开少年单薄的身子,云淡风轻:“这是你妈妈自己选的。”不过是他付的钱。 在孟家镇的那些日子里,他始终记得孟曲的习惯,她喜欢在房间里摆些花草,以此来驱散药味儿。 孟曲抱着新买的花瓶回头催促两人:“你们俩快点,别磨蹭了。” 她踏进电梯,程赫快速质问朱霄:“你到底想骗我妈什么东西?” 朱霄低头藐视这单薄的少年,轻笑:“她是你妈吗?” 程赫的脑子“嗡”的一声,后背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那些他急于忽视的,假装不存在的细节一瞬间都是浮现在眼前,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进门换鞋洗手,朱霄装水插花摆出来一气呵成:“现在闻不到药味了吧?” 孟曲不解:“啊?” 全家两只崽连同她一只鬼都健健康康的,难道是朱律师嗅觉特别灵敏,闻到了她藏起来的迷魂汤? 那可是阴曹地府的好东西。 她抠抠索索从怀里掏出一瓶递过去:“省着点喝,我带出来的也不多。” “什么?” “迷魂汤,凡人喝了忘却前尘,仙人喝了大醉一场。” 朱霄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就是迷魂汤喝多了吧?” 他后来找机会逮着前来自证清白的范无救打探孟曲在阴曹地府的情况。 范无救:“你说小孟?” “孟曲,她在地府做什么?” 由此知道了孟曲千年之内的经历,听说她喜好开发迷魂汤的新口味,对外自称孟家庄掌勺的厨子。 有时设亭台楼阁的迷障,让那些路过的生魂都以为到了仙人府邸宅,接过幻化出美人的小鬼递过来去的孟婆汤一饮而尽,眼前亭台楼阁俱失,红粉成了骷髅,生魂在惊吓之中忘却来前尘来路。 有时便设荒郊野外的茶摊,她扮作个积年的老婆子,花白着头发佝偻着腰,满脸的皱纹跟老树皮似的,穿着几百年没洗过的围裙向路过的无知生魂送迷魂汤。 那些无知生魂自入黄泉,满心惶恐,闻到奇香扑鼻的迷魂汤,一边喝汤一边与卖茶汤的孟婆婆攀谈,等到一碗迷魂汤下肚,自己要问的什么也早忘了,懵懵懂懂随着鬼使往前走,也顺便斩断了来时的牵绊。 孟曲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范无救给兜了个底朝天,十分矜持的说:“老身是地府公职人员,总要恪守职责,研发出更多受生魂喜欢的迷魂汤的口味,熬的时候尝个一小口,不是正常吗?” 此时,两人头并头凑在一瓶新鲜的百合面前说话,程赫在几步开外警惕的盯着,好像随时准备上前揭破奸情,以维护家庭的和谐稳定。 电视里传出了太乙真人的四川话:“……就抿一小口。”然后咣咣咣灌了一整瓶酒。 小学生放学早,程旭小朋友是个写作业困难户,进门扔下书包就打开了电视,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忙着看哪吒。 朱霄:“……”天下醉鬼的心态大抵相似。 孟曲:“……凡人胡乱编造的东西你也相信?我可是地府公职人员。” 朱霄呵呵冷笑:“地府公职人员的话我可不敢相信,有编制的鬼胡说八道起来才更不靠谱。” “地府的公职人员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鬼,最值得信任。”孟曲试图用大数据说服他:“下拔舌地狱的可是商人占的比重较大,没听说哪个地府的公职人员下地狱的。” “那可能是他们在忙着四处补漏子撒谎骗鬼吧。不知你怎么顶着中年女人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孟曲:“……” 朱律师再接再厉:“你可别欺负我没去过地府,当我不知道地府公职人员的刑罚可是在十八层地狱之外,不是罚俸就是思过,哪用得着担心自己下地狱啊。”他为自己的发言做了例行的总结陈词:“制定规则的人可从来不是需要遵循规则的那一拨,换言之,他们都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特殊群体,你们地府公职人员也未能逃出其外。” “……也不是这样啊。”孟曲面子上搁不住,为地府公职人员弱弱辩护:“再说从去年开始阎君就开始整顿吏治,一扫积弊,哪有你说的这样不堪?”心中却想,果然律师极擅长洗脑,她居然觉得朱律师说的颇有道理。 仿佛是为了证明孟曲对地府大数据下的统计所言不假,数日之后的法庭之上,商人程友泉在婚内转移财产被证实,而苗欣的巨额财产来源也被证实来自于程友泉的馈赠。 两案被告有关联,而原告又是同一人,于是两案并为一案一起审理。 开庭的时候,程赫跟程旭还在上学,由朱霄陪着孟曲过来。 程友泉肋骨的伤还没好,坐着轮椅被苗欣推进来,她神色好像有点迷糊,孟曲看到她肩头一闪而逝的噬魂兽,怀疑她的生魂已经被噬魂兽咬伤。 由于朱律师的证据充足,而他递交法院的财产保全书也很及时,被告方的财产及时被冻结,有过转移财产前科的程友泉这次一筹莫展,连苗欣也是鸡飞蛋打,只赚到个胖子。 相比程友泉的气急败坏,苗欣好像有点事不关己,从头到尾只尽责的推着程友泉,听从男人的指挥,而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离开法院的时候,程友泉将孟曲与朱霄拦住,坐在轮椅上放狠话:“黎秀敏,你给我等着!” 孟曲:“等着干嘛?陪我喝一杯庆功酒吗?大可不必,我还是更喜欢跟朱律师喝,你长的太丑又吃得太胖,见太多次伤眼睛的。” 程友泉气地狠拍轮椅扶手:“真没看出来啊黎秀敏,这么多年我都当你是老实人,没想到你这样狠心,不念一点夫妻旧情,搅黄了我的婚礼,搅黄了我的生意,你是不是看着我死才会高兴?” “你死了下辈子大概也只能托生在畜牲道了,还是在人间多活几十年吧。”孟曲好心建议:“不过你太太看起来似乎不大好,不需要看大夫吗?” “要你管!”黄友泉跟疯狗似的,听不出好赖话。 孟曲走出去好远,还回头去看程友泉夫妇。 程友泉还当她是在嘲笑自己,差点气疯。 朱霄拖着她上了车:“别看了,你再提醒也没用。说不定很快他太太就要昏迷不醒,住处医院了。” 孟曲:“到底是谁把噬魂兽带到人间的,还没查出来吗?” 不止是孟曲有些疑问,就连谢晊也追着朱霄问。 “生魂不能修补,咬伤的人都昏迷住院了,这件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神君你镇守一方,可得赶紧想办法,不能只顾着儿女情长。” “滚,谁儿女情长了?”朱霄最见不得这家伙一脸猥琐的笑意,好像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哪,这是证据。”谢晊打开手机递交给他看。 照片里赫然是东坡酒楼,也不知道是谁偷拍的,穿着印花长裙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黎秀敏踩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往前走,身边一名年轻男子目光关切温柔,默默在她身后伸出绅士之手护卫着她,似乎是怕她一不小心滑倒。 不用说,这个年轻英俊的骑士正是朱律师。 朱霄低头端详照片中自己凝视着“黎秀敏”的目光,原来他看孟曲是这样的眼神,不怪程赫那个小崽子对他充满了敌意。 谢晊终于在朱霄身上找到了一大黑点,兴奋地当场实施犯罪:“朱律师,这张照片值多少钱,你自己掂量。反正我未来三个月的三餐伙食外加日常支出就都指望你了。” “谢队,你现在就是个活脱脱的诈骗犯,只要我现在往你的帐户里打十万元,再带着证据去警局,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我觉得你还是赶紧收手吧。”朱律师适时伸出了友谊之手,挽救滑向诈骗深渊的谢队。 “真是越有钱越抠。”谢晊收起照片,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呐,朱施主请大发善心。”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朱霄边打开信封看里面的受捐人资料,边不满地朝好友瞪了一眼:“你是见不得我过上好日子是吧?” 谢晊在刑警队任职,除了能接触到千奇百怪的犯人,还能接受到很多可怜的受害者,这家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留点生活费,日常工资补助都捐了出去,有时候一个月太倒霉,接连遇上几个生活难以维继的受害者,他便向狗大户朱霄募捐点善款。 用他的话说:“反正你是千年光棍一个,又不留着钱娶老婆,发发善心怎么了?往大了说,你本来就是镇守一方的神君,维护自己辖下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你的责任。” 狗大户朱霄掏出手机,直接往谢晊的帐户里转了两万块:“滚吧赶紧的,谁说我不娶媳妇?” 谢晊拉开车门,下车之后大笑:“娶!娶!不但娶个媳妇儿,还带俩大儿子呢。” 回应他的是朱霄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半夜,朱霄穿墙而入,摸进了黎秀敏的家。 程旭刚刚哭着写完作业,被程赫拖上床去睡,房间里的灯全都灭了,只有沙发上映照出一张披散着头发白惨惨的脸孔,孟曲两只爪子抱着手机正在游戏世界酣战,浑然不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鸟)。 “原来你每天都在忙着通宵打游戏?”不怪他每见一次黎秀敏,这个中年女人就比上一次更为憔悴,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熊猫眼越来越重,皮肤也越来越糟糕,让人怀疑她一直处于深度失眠之中。 现在他知道了,黎秀敏的肉身自从落到了孟曲手里,大概都没怎么得到过良好的休息。 孟曲揉揉眼睛,嘀嘀咕咕抱怨:“人类的肉身太不禁用了,不睡觉关节跟大脑就好像生了锈,眼球干的要炸裂开,都不能好好玩游戏。” 她一局结束,跟她pk的对手发来消息:“再来一局?” 这位可敬的对手陪着她从新手村小白成长为游戏狂魔,一天十二个时辰大约有十一个半时辰都在线,孟曲都要怀疑他是铁打的人了,肉身好像顽强的在游戏里扎了根。 “有点事,先下了。” 对方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做坏事?” 孟曲的头像已经灰了,她的手机被朱霄抢走,强制下线。 朱霄:“你不是想知道的噬魂兽是谁带到阳间来的吗?不如我们现在去探探。” 孟曲:“怎么去?” 朱霄皱眉:“你就不能脱了这具臭皮囊?” 孟曲跟脱衣服一般,从黎秀敏的肉身里脱了出来,身体软软倒在沙发上,手机放在脑袋旁边,伪造出玩游戏累了睡过去的模样,高高兴兴跟着朱霄穿墙而过。 程赫睡的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外面客厅有人在说话,他揉着眼睛起身出来看,发现黎秀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进屋拿了个毛巾被出来盖在妈妈身上,又把她脑袋旁边的手机放到了茶几上,手指无意之中触碰到她的脸颊,心头冒出奇怪的念头。 “妈,起来去床上睡。” 他推了一把黎秀敏。 黎秀敏一动不动,好像睡的很死。 她自从离婚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时常被失眠折磨,稍微有点动静都能被惊醒,有时候程赫半夜起来上厕所都不敢弄出一点动静,还是会惊醒睡在卧室的她,被骂个狗血淋头。 程赫觉得奇怪,加大力道去推:“妈,起来去床上睡了。” 黎秀敏毫无反应。 他鬼使神差手指头伸到妈妈鼻子下面,半分钟后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妈——” ******* 朱霄带着孟曲离开黎秀敏家,看到熟悉的容貌,心情无端愉悦,唇边带着笑意,引着她往医院去。 两人知道程友泉的病房号,很快便摸到了病房外面。 走廊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走来走去,拐棍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一旁护士台上的两名值班护士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好像没有听到老人弄出来的响动。 老人见到孟曲跟朱霄,高兴的向他们打招呼:“你们是哪个病房的家属?看看我的病好了,几个月前我摔断了腿骨,大夫都说我年纪太大,骨头都不长了,疼的我日夜睡不着,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走起路来一点也不疼。” 他走的兴高采烈,跟着朱霄跟孟曲转悠,说个不住:“哎呀,就是有点可惜我儿子睡着了,不然让他也看看我的腿全好了。” 朱霄跟孟曲没有开门,穿墙而过进了程友泉的病房,老人想也没想拄着拐棍跟了进来,探头往床上一瞧:“这人我认得,我孙女都给我手机上看了呢,是个没良心的男人。”他说完之后,忽然呆住了,回头去看自己进来的地方,发现那是一堵墙,当时就疯了:“啊啊啊我怎么从墙上穿过来了?” 孟曲:“……” 朱霄:“……” 老人混乱极了,向孟曲求助:“大闺女,我是在做梦吗?” 很多人过世之后,生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 孟曲摇摇头。 老人来拉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孟曲白嫩的手掌心,落在了虚空之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拄着拐棍往外冲,他倒是忘了开门的习惯,又沿着来时的墙壁穿了过去,很快消失在了孟曲跟朱霄的眼前。 走廊里还回荡着老人惊吓的叫声,很快便消失了。 程友泉住的是单间,还有沙发跟电视。 他睡在床上,苗欣睡在沙发上。 苗欣睡的极不安稳,眉头皱着,好像睡梦之中被什么东西不断打搅。 她身上,一只噬魂兽跑来跑去的玩耍,好像一只老鼠在巨大的奶酪上奔跑,玩累了咬一口,歇一歇继续玩。 孟曲盯着这只噬魂兽好奇不已,伸出两指捏着跑的正欢的噬魂兽的尾巴尖提了起来,小声问:“你是谁家的小东西?” 噬魂兽“吱吱”两声,畏惧的直往后退,在她手中飘来荡去,落不下去。 她掏出迷魂汤,给噬魂兽喂了一点,这小玩意儿闻到香甜的味道连喝好几口,丢到沙发上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左右看看,好像忘了自己为何在医院里,分辨了一下方向,一头从门上窜了出去。 朱霄跟孟曲赶紧跟上。 “这玩意儿认主,咱们去看看它的主人是谁。” 朱霄不改毒舌本色:“可能是地府的哪个公职人员吧。” 孟曲这次可不敢接茬,保不齐还真如他如所言。 第12章 第十二章 噬魂兽灰身的残影在江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行一路闻一路,低头寻找熟悉的气味。 孟曲跟朱霄紧跟着这小畜生,眼睁睁看着它来到了城南一处烂尾楼,哧溜钻了进去。 烂尾楼里有微弱的灯光,一楼大厅一角支着个破棚子,里面住着一位年过古稀的流浪老人,周围摆满了捡来的垃圾,破纸板子塑料瓶子各种东西的外包装,层层叠叠摞在一起,以农村包围城市之势,将小小的破棚子拱围其间,只在垃圾中间留出来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 噬魂兽灵活的在垃圾堆里窜了过去,径自钻进了破棚子。 孟曲:“……阳间的人也可以养噬魂兽了?” 朱霄:“嘘——等等再看。” 噬魂兽钻进破棚子,路过破垫子上躺着的拾荒老人,在他的脚边嗅了嗅,径自向着他身后的墙壁而去,在水泥墙边不住打转。 “小东西,你怎么来了?” 墙里冒出一缕幽魂,恶形恶状的样子,噬魂兽却亲热的跳上了他的手心,在他手心蹭个不住。 孟曲惊讶出声:“怅鬼张吴?” “伥鬼?” 提起伥鬼张吴,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四百年前,张吴是个猎户,常年靠打猎维生,家中父母老迈,不意有天进山打猎遇上了老虎,丧生虎口。 他死在老虎口中,却为虎作伥,托梦给父母,自言尸身在山上某处,诱使父母前去替他入殓安葬,结果也使得父母丧生虎口。也许是父母的爱子之心唤醒了他在人世残存的良知,他自首后去了鬼门关为阎君服役。 今日出现在江城地界,也不知道是他服役期满休假,还是偷逃了出来。 “不行,我要去问问他,悄悄隐身在此处。” 朱霄阻拦不及,她已经钻进窝棚,笑眯眯打招呼:“张吴,许久不见。” 张吴不意竟然在江城见到她:“孟……孟婆?” 孟曲对着拾荒老人掐个诀,老人好像磕睡虫上头,打上浓重的哈欠昏睡了过去。 “许久不见,没想到你来了江城?我刚才路过,发现一只噬魂兽,还想着是谁把这小玩意儿给带到阳间来了。” 伥鬼张吴死后害死了自己在人间的父母,身上自带煞气,又在阎君身边服役数百年,不比那些能够让噬魂兽当做点心随便都可以啃两口的生魂,他养噬魂兽倒也不奇怪。 张吴局促的握住了噬魂兽,看样子销赃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哭惨:“大人,您在阴间司着职位,可不知道我的苦楚。阎君严苛,他老人家身边的小鬼也难缠,就连新近入职的彭亮都比我要得阎君看重,我在地府实在呆的苦闷,偷偷出来散心。这小东西跟我相依没命,没舍得把它丢在地府,就带了出来。它很乖的,大人行行好,高抬贵手!” 孟曲:“我就是看到好奇,过来瞧一眼。这些事情本来也不归我管。你小心点,这小东西可是要吃人生魂的。” 张吴满口答应:“一定一定!我一定看好它!” 孟曲看起来也无意管闲事,转身要走,后背正对着他,叮嘱了一句:“你没事就早点回地府吧,免得在阎君处吃挂落。” “多谢大人!”张吴点头哈腰,感激不尽,却在抬头的瞬间,向孟曲扔出去一件黑黢黢的盂,霎时黑烟缭绕,直击孟曲后心,他鬼眼之中狰狞之色尽显:“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也没想灭你。” 黑盂眼看着要击中孟曲后心,忽然一道烈焰扑面而来,仿佛火龙一般拦住了黑盂,直烧张吴的面门。 张吴惨叫一声,隐进身后的墙壁逃走了。 黑盂“哐当”落地,闹出极大的动静,也没惊醒脏乱的破垫子上睡着的老人。 “曲曲,你要不要紧?”朱霄冲了进来,先去检查孟曲的魂魄。 “伥鬼跑了,怎么办?” 朱霄有几分恼怒:“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呢,逃就逃了吧。” 良久,发现孟曲的魂魄没有受损,他长舒了一口气。 孟曲倾身去拾地上的黑盂,好像厕所里的发酵笺混合了□□化脓腐烂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狠狠砸在她脸上,鬼身浮在半空中都打了个跌,差点摔下来。 朱霄托住了她,也被这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给逼的差点吐出来:“什么玩意儿这么臭?” 一鸟一鬼在破棚子里面面相觑,都被这股味道给打败了,实在下不了手去收拾,先撤出来在大厅透透气。 烂尾楼虽然不宜居,但通风的优点可是装修好的楼房无法比拟的。 “坏了坏了,我的鼻子要失灵了,往后可怎么熬汤啊?”孟曲狠狠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回望了一眼破棚子,很是怜悯昏睡过去的老人。 这个味道以她的鬼身跟朱霄的神骨都忍受不了,凡人大概会窒息吧。 朱霄:“要不向阎君请辞?” 孟曲:“我还挺喜欢熬汤,说不定我生前就是个手艺不错的厨娘呢。” 朱霄:“……还是辞了吧,我怕你再熬下去都变成了一只傻鬼。” 都做鬼了,生死都不在考虑之列,还管聪明还是傻。 孟曲在这方面还是很豁达的:“我们地府人员普遍有些傻,奸诈如伥鬼的比较少,大部分都过的浑浑噩噩,等着投胎,要那么聪明也是浪费。” 譬如让伥鬼嫉妒的彭亮生前就酷爱搞管理,死后更是绞尽脑汁给阎君献策,誓要改革地府吏治,虽然年纪轻轻,也已经绝顶聪明,头发没剩几根了,可见太聪明于容貌有所折损。 相反,有时候孟曲觉得自己好像闲极无聊,有动脑的趋势,还要赶紧灌自己几口迷魂汤,免得太过清醒,没事儿找事。 “棚里的那个东西怎么办?”朱霄也没有强求孟曲跳槽,毕竟看起来孟曲还是很享受带薪假期,从地府跳槽来人间任职又有些不切实际。 “伥鬼用什么东西装这玩意儿?” 朱霄:“算了,先烧一顿再说。” 半夜,江城一烂尾楼内忽起大火,彻夜燃烧不止,消防车出动救火,连本地电视台都惊动了,记者套起衣服半夜跑新闻,发现是个烂尾楼着火,站在楼前录新闻,身后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空,空气中是一股臭不可言的味道,记者录着录着当着摄像头直接吐了。 消防员里就没有一个能支撑着灭完全场的,一队人跑到旁边狂吐不止,都怀疑自己掉进了化粪池,味道简直太令人窒息了。 与此同时,两里之外水上乐园休息的椅子上,拾荒的老人打了个喷嚏,惊醒了。 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买票才能进来的水上乐园,费解的又躺了回去,嘟囔着:“做梦了做梦了。”又睡了过去。 康宁区天润家园三号楼五零二室,少年抱膝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上下牙关打架,哭都哭不出来,一遍遍在心里喊:“妈妈你快回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天色快亮的时候,孟曲才回来。 伥鬼逃跑之后,朱霄在半空中守着烈火净化黑盂,她去寻谢范二鬼通报消息。 谢必安听说噬魂兽是伥鬼带到阳间的,顿时大骂:“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竟然胆大包天敢偷跑来阳间,还带着噬魂兽,咱们兄弟须赶紧请示阎君,好将他缉拿归案。” 范无救生前可能全长了心眼子,影响了长个头,哪怕做了鬼差也要多思虑一回:“好端端的伥鬼跑到阳间惹事,他图什么?难道噬魂兽除了喜食生魂,还有别的用途不成?” 孟曲出来太久,也懒得跟这哥俩消磨时间:“反正祸首我已经找到了,你们哥俩赶紧把伥鬼抓出来交给阎君收拾。”她打个呵欠:“我还要回家看孩子呢。” 她回到天润家园,直接从窗户里飘进五零二,俯身往黎秀敏身上一躺,活动活动胳膊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程赫:“……” 程赫头皮发麻,喉咙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身僵硬,吓的动弹不得,小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十级海啸,以往所知的世界被海浪击个粉碎。 这一夜,他陪伴着母亲微凉的、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先是被极度的不可置信与恐惧给攫住了心脏,紧跟着便陷入了无尽的悲伤,甚至在黑暗的夜色逐渐淡去的时候,绝望的想到了他与程旭的未来,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他带着弟弟何去何从? 正在这时候,沙发上的黎秀敏就好像睡醒了一样,坐起来之后还有点小迷糊,哑着嗓子问了句:“赫赫,你坐地上干什么啊?” 他看不见飘进来的孟曲,可是这把嗓音太过熟悉,从小到大在他耳畔不知道喊过多少遍,青春期甚至一度觉得听到这个声音脑仁就疼,唠叨个没完。 一夜功夫,却亲切的让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奔流而下,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清楚刹那之间心头所想,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松了一口气,是害怕于眼前莫名死而复生的妈妈,还是庆幸于在未来的一段日子他不必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责——在程友泉出轨苗欣的时候,他心里的父亲就已经死了。 程友泉活着,但在他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黎秀敏死了,可是却又奇怪的活了过来。 程赫脑子里混乱极了,结结巴巴的说:“妈,我饿。” 天色麻亮,楼下的早餐店早都已经开门迎客,门口就支着炸油条的摊儿,年轻的店主正拿着一双长筷子不断从翻滚的油里面挟出酥脆喷香的油条,小区里早起的人们纷纷涌了过来,油条味儿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里窜进来,好像生出了钩子,沿着鼻腔窜进去,一路横冲直撞勾住了她的五脏庙不放,连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孟曲:“我也饿。” 程赫慌慌张张扶着茶几站了起来:“我下去买点油条上来。” 他穿着短袖短裤,匆忙趿拉着拖鞋就拉开门冲了出去,既没拿钱也没拿手机,等关上了身后的家门,冲进电梯按了下楼的键,才发现电梯里面的镜子照出一张十分狼狈的脸,鼻头微红,眼眶略肿,头发丝都透着惶恐无助。 卖早餐的年轻夫妻是从外地来的,勤快和善,装好了油条豆浆,发现少年没带钱,笑呵呵递给他油条:“都在一个小区住着,回头方便了再给钱也一样。” 程赫低着头,小声谢过这对年轻的夫妻,提着一大袋油条豆浆磨磨蹭蹭往楼上走,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家里的妈妈。 孟曲全然不知少年一夜惊魂,她赶着洗漱完毕,叫醒了赖床的程旭,母子三人一起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程旭还跟那儿撒娇,抱着孟曲的胳膊不撒手,小脑袋直往她身上蹭:“妈妈,你今天送我去上学好不好嘛?” 程赫:“……” 程赫满心复杂,抬头看看外面升起的太阳,几乎要怀疑昨晚经历的一切都是他半夜做梦,梦中所见。 孟曲:“那你答应我今晚回来老实写作业。”免得她再收到学堂里先生的电话,被训的跟孙子似的。 千年时间,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学堂里的先生还是一般的严厉不留情面。 她来了没多少日子,也知道这个世界制服孩子的法宝有两件:补课跟写作业。 多猴的孩儿,只要休息时间被补课跟写作业填满,保管没有精力闹腾。 黎秀敏深谙这两样法宝的厉害,程赫同学已经奋起反抗,小哭包程旭反抗无效,业余时间都被补课跟写作业填满,黎秀敏昏过去的那三日程旭小朋友索性以守护妈妈彻底留在了家中。 更没想到的是,黎秀敏内里换了个芯子,由初来乍道的孟曲扮演妈妈一角之后,她稀里糊涂不但没逼着程旭去补课,还带着小哭包一起玩游戏看电视。 程旭心里美滋滋的,撒起娇来小嘴都跟抹了蜜似的:“妈妈,求求你了嘛。” 孟曲反正也是个闲散无业游民,更没有被喷香柔软的小孩子缠过,跟摸小猫小狗似的揉了一把小哭包柔软浓密的头发:“行!行!赶紧吃吧。”才算是安心吃完了一顿早饭。 程赫背着书包去坐公交车,小学就在天润家园隔壁,孟曲牵着程旭送到学校门口,跟这小家伙约定好了晚饭吃肯德基,总算是得了空。 她回家打开电视,江城卫视正在播早间新闻,记者现场播报本市一处烂尾楼着火,火势汹汹,照亮了半边天空,现场参与救火的消防队员却一字排开在呕吐,呕吐完了接着救。‘ 记者的表情也很艰难,好像被人摁着脑袋泡进化粪池里播了新闻,别提多痛苦了。 据说着火现场出现莫名的臭味,半夜就联系专家破解臭味的来源,新闻播报的时候直接电话连线采访,专家大约也觉得自己的揣测不靠谱,没好意思露脸,在电话里扯出一堆原理,最后给了一个没有定论的推论:大概、可能、也许是烂尾楼的下水管道没有处理好,燃烧的同时释放了下水道的味道。 参与救火的消防员:不对!你胡扯!火快熄的时候臭味就消失了! 难道烂尾楼连着的下水道也消失了吗?! 现场播报记者宋磊:呵呵哒,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吧?老子为了跑新闻大半夜连个囫囵觉都没得睡,特么到你嘴里几句话就搪塞过去了,能不能亲自跑一趟现场? 他正在腹诽,有人打电话过来:“宋记者,我今天请假带孩子来水上乐园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位拾荒老人半夜出现在水上乐园休息的长椅上,早晨被保安揪住了,老人一直说自己半夜睡觉的时候在昨晚着火的那一片,醒来就出现在水上乐园,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宋磊一听,总觉得自己很快能够打脸专家:“我马上就来。”向台里说了一声,开着车就直冲水上乐园而去。 江城最出名的凤凰山庄别墅区里,最里面那幢别墅窗帘拉的严实,房间里电视正在播报早间新闻,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问:“丢了?” 假如谢范二人此刻在,必然能够发现伥鬼就跪在年轻男人的脚边,恨不得缩成一团,低低说:“没想到会遇上朱雀……”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生的浓眉大眼,丢到演员堆里这张脸原本应该演伟光正的角色,但眼神却格外邪性,好像憋着坏水往外冒,属于那种“看眼神就让人提心吊胆”的家伙,伥鬼都不敢与他对视。 “算了,不就是本君用过上百年的一个恭桶嘛,让小朱雀当宝贝一样捡回去,也算便宜他了。” 伥鬼做了个擦汗的动作,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14章 第十四章 拾荒老人活到六十五岁,都能看到回去的路,大半辈子经历过无数磨难,头一回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水上乐园的保安把他当逃票游客给扭送进了保卫室。 宋磊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南城的水上乐园,见到拾荒老人还在跟扭送他过来的保安激动的嚷嚷,完全不明白自己睡着的时候还在破棚子里,醒来就睡在水上乐园的长椅上,排除他患有梦游症的可能,简直想不到别的理由。 作为记者,宋磊的嗅觉足够敏锐,他立刻想到了南城烂尾楼的起火原因。 大火已经被扑灭,但起火原因尚在调查之中,难道那场火跟眼前的拾荒老人有关联? 他心中有了猜测,本着事实求是的原则,还不能随便下结论,跟水上乐园当值的保安建议:“不如调监控出来?” 一个小时之后,调监控的保安一脸呆滞的过来了,看起来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 宋磊:“怎么了?” 保安:“宋记者,回放过监控,发现老人确实没有从乐园入口进来,也不是翻墙进来。”老人看起来好像一截风干老朽的糟烂木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尘归尘土归土,四肢无力,不可能做到翻墙入内的高危动作,更何况水上乐园的外围还装了报警器。 宋磊:“那是怎么进来的?” 保安脸色古怪:“……就凭空出现的。” “凭空出现?” 保安带着宋磊过去,重新回放监控,果然水上乐园的出入口彻夜都没有人进入的迹像,而拾荒老人所躺的椅子在起火之前都没有人。 老人出现的前三秒钟,正对着长椅的摄像头黑屏了三秒,重新工作之后,昏睡着的老人已经出现在了长椅之上,就好像这个老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停——”宋磊制止了保安继续操作的手,注视着画面上显示老人出现的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人出现的时间,跟烂尾楼起火时间一致。 “老人家,你真不记得自己睡觉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拾荒老人佝偻着腰,眼神混浊,常年捡垃圾的手又黑又干,面对衣冠整齐的人本能的畏缩,好像随时会迎接到来自于陌生人的责骂嘲笑或者恶意,他小心抬头观察宋磊,几乎要哽咽出声:“我真的不是偷偷进来的,睡觉之前我还数了我自己的一把毛票,还塞进了床垫的破洞里面。” 宋磊打开手机,调出早间新闻画面递到老人面前,谨慎确认:“老人家,你说的烂尾楼就是昨晚着火的这栋吗?” 老人家见到起火的画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看到周围熟悉的环境,顿时急的要哭,语无伦词的说:“那是我家……我的钱……我的破烂……”他着急的恨不得钻进手机屏幕里去,亲手扑灭大火。 宋磊连忙安抚情绪激动的老人,并且把老人带了出来,找了个小旅馆先安置起来。 记者的嗅觉让他察觉出了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他回去台里跟领导申请跟进,并且把水上乐园的监控图像给领导审查,结果却遭到了拒绝。 “这件事情没什么值得跟进的,那些流浪汉为了骗吃骗喝,谁知道会编出多离奇的故事。小宋啊,你当记者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没必要浪费时间。”最后委派他去采访省里来视察的领导。 宋磊:“……” ********* 天润家园五零二,家里俩孩子都送进学校,孟曲回来之后往沙发上一瘫,“嘶啦”拆开一包薯片,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剧开刷。 朱霄保证能从程友泉那里讨来一大笔钱,足够俩孩子享受优渥的生活,作为临时照顾他们的监护人,孟曲很自觉的从黎秀敏的荷包里拿出一点钱去超市扫荡了两包零食,就当付她的报酬好了。 黎秀敏如果活着,能不费分文就请到朱霄做律师替她讨回婚内财产,她应该感谢自己,而不是随便一点零食就打发了。 随着日常生活的展开,孟曲的生活技能也在日趋进步,她学会了如何从取款机上取钱——密码还要拜程旭这个小机灵鬼儿,每次黎秀敏取钱他都跟着,还喜欢站在自动取款机前面代替妈妈操作,都不用孟曲开口,看到钱包里没现金,他就主动翻卡,拖着孟曲去楼下取钱,再拖着她去小区门口的超市采购,小嘴嘚吧嘚吧说个不住,留给孟曲发挥表演精神提问求助的空间很少。 她趁此机会还学会了去超市里买东西,玲琅满目的货物排满了货架,孟曲穿行其间,感受到了阳间凡人百姓的快乐——物质丰富,娱乐活动也不少,最神奇的是阳间居然还有网购,只需要在手机上点几下,就有人送货上门,当个凡人真是不要太幸福了! 她在阳间生活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当初在地府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什么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晒太阳?! 电影它不好看吗? 游戏它不好玩吗? 零食它不好吃吗? 还是都市生活太热闹,烟火气不浓,她非要跑到穷山恶水去喝风饮露? 孟曲觉得当初有过那样天真念头的自己真是带着地府数千年如一日的腐朽与守旧,不知道阳间日新月异的世界——连做家务的机器人都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可实现的? 她扳着指头数自己剩下的假期,更不知道自己已经隐隐要患上阳间社畜狗面临长假结束之后的上班综合症,只是想到要回到鬼气森森的地府去兢兢业业的熬汤,忽然之间就觉得不开心了。 趁着假期还有一大半,孟曲看着电视吃着零食,还一不小心成功注册成为某音短视频的新会员。 朱霄上门邀请她共进午餐,刚刚打开门的孟曲十分雀跃的问:“朱律师,来我们加个好友吧?” 这是很多年轻女孩子向他搭讪的方式,朱律师一般很客气的赠送她一张霄汉律师事务所的名片:“有事请打我办公室电话。” 当然,他的办公室电话永远有助手把关,搭讪的女孩子得到的回答不外乎两种—— “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小姐抱歉,朱律师除了有关案子的事情,从不闲聊。” 彻底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不过面对顶着一张中年大妈脸的孟曲,朱律师难得态度和善,打开了微信。 然后,眼睁睁看着孟曲打开了某音短视频的面对面加好友…… 朱律师:“……” 第15章 第十五章 谢晊围着金盂转了两圈,也没瞧出个究竟:“伥鬼到底是从哪偷来这么个玩意儿?”盂四周还刻着许多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的东西。 伥鬼进地府之前就是个穷汉,做了伥鬼在阎君处做苦役,更没有捞金的机会,跟穷神结下了不解之缘,做鬼也是个穷鬼。 朱霄也很是不解:“这盂最开始是黑色的,奇臭无比,被我架起真火烧过之后就变成金色了。”他回来之后随手就把这东西丢在门厅的鞋架上,追查了好些日子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伥鬼就跟从人间消失了似的,遍寻不着。 谢范二鬼已经上报阎君,阎君震怒,下了地府通缉令,但凡地府公职人员见到伥鬼务必要抓捕他归案。 谢晊脱鞋进去,直接瘫在朱霄家宽大的沙发上,很是犯愁:“刘芳倒是醒过来了,别说往后骂人了,浑浑噩噩连三岁小儿都不如,生魂折损又修补不了后半辈子可能就要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周家。 刘芳已经出院。 周长宁端着一碗饭,耐心喂她吃:“张嘴。” 刘芳下意识张嘴,一口吞了勺子上的米饭跟菜,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周超低头沉默扒饭,偶尔抬头打量一眼父母,喂饭的发出指令,吃饭的也是乖巧无比,夫妻俩竟然难得配合的十分默契,这在过去的周家饭桌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奇景。 刘芳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女人,不过她的暴躁不能用“更年期”来解释,其症状与更年期十分相似,都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且发作起来不分时间地点,针对的只有周长宁。如果非要以更年期来解释刘芳的脾气,那她这更年期来的未免太早了些,从新婚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拿饭碗砸了周长宁开始,此后的婚姻生活便在她的肆无忌惮与周长宁的不断妥协之下持续到如今。 周长宁常年生活在妻子家暴的阴影之下,任劳任怨的做完了家务,得到的不会是老婆大人的一句夸奖,而是劈头盖脸的臭骂跟挑刺。 畸形的家庭关系有时候也许比角斗场更为残酷。 角斗场可以追逐一时之快,无论输赢付出的时间都很短,但家庭生活的残酷就在于零切碎割的磋磨,鸡零狗碎的难堪,不分场合式的羞辱,常年累月的痛苦忍受,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漠不关心,心理上面的伤害要比一时的肉**体痛苦来的更为持久。 周超小时候对父亲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很喜欢下班的父亲偷偷买来的糖果,背着母亲对他的亲昵,后来也不知道的从哪天开始,逐渐习惯了母亲对父亲的恶言恶语,暴力相向,也逐渐认同了母亲对父亲的辱骂——你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现在,刘芳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如同三岁的小朋友,等着没用的窝囊废周长宁喂饭,等着她骂了一辈子的窝囊废周长宁替她擦嘴,等着周长宁替她洗澡换衣,照顾一应生活琐事。 她终于变的很听丈夫的话,也忘了口吐芬芳。 周超却觉得难过极了。 “爸,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程赫他妈?” 周长宁眉眼舒展,仿佛半辈子的郁气都散了:“超超,警察已经调查过了,你妈妈的病跟人程赫妈妈没关系。” 他原来气愤于妻子的昏迷,但是谢晊带他去看过调出来的天润家园的监控,监控正对着黎秀敏家的单元门,怒气冲冲的刘芳从程赫家楼道里冲出来之后,再也没进去过。 相反,她昏倒在天润家园的花坛旁边,纯粹是患了一种怪病,既不是高血压心脏病,也完全与此无关,医院的大夫指着她深藏在头发里的牙齿印给他看:“你妻子很可能是中了一种毒,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咬伤了,很奇怪的是并没有伤及五脏,不如先带回家调养,有情况就来医院复查。” 周长宁很是满足:“你妈这样很好,不生气和和气气的。” 周超却忽然摔了筷子:“我妈一点都没说错,你就是个窝囊废!不然老婆被别人给欺负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猛踢了一脚桌子,摔上门走了。 刘芳吓的直往周长宁身边躲。 周长宁拍拍她的背:“乖,不怕不怕。” “我又不能告诉家属受害者都是被噬魂兽咬伤的,生魂也不能修补,只能跟医院沟通,先唬弄过去再说。”谢晊跑断了腿,在饿死之前向好友求助:”把你家冰箱里吃的东西都拿出来。” “自己找。”朱霄最近没开伙,他打开手机,正埋头看“忘川河边的孟婆”在某音发的小视频。 深蓝色的火焰上悬空着一个漆黑的小锅,那是孟曲的珍藏版炊具,还是阳间的铸件大师欧冶子去了地府之后,被她软磨硬缠,用忘川河边的阴铁所铸。 欧冶子大师生前所铸的每一把剑都是世所瞩目,比如龙渊剑、泰阿剑、工布剑、湛卢剑、越王勾践剑、胜邪剑、鱼肠剑、巨阙剑,而湛卢剑更是被称为天下第一剑,没想到死后被孟曲拖着不放,在忘川河边光着膀子替她打铁铸锅,着实怨念了好一阵子。 孟曲在某音畅游数日,得出了一个结论:现如今的人们都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流量是什么? 流量就是先声夺人,抓住了你的眼球,吸引你过来,至于脑子这种东西,因为生物构造的原因,长在眼球之后,也不可避免的被眼球牵引。 她研究之后决定真身上阵,小视频的标题是:孟婆在线熬汤。 深蓝色的火焰在半空中燃烧,漆黑的小锅里装着一锅红茶颜色的液体,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旁边的女声用一种瘆人的语气讲解:“我是忘川河边的孟婆,今天熬的就是在人间大大有名的孟婆汤,也就是迷魂汤,有没有亲想尝尝的啊?一口保你忘记痛苦,两口保你忘记过去,轻装上阵。” 一般来说,新号的关注度不高,何况这个号只有一个关注人:朱。 但她的马甲太过惊悚,短视频名称又起的太过吓人,且蓝色的火焰p的就好像是真的,竟然也引来三五个路人围观,全是一水的骂声。 第16章 第十六章 和气生财:“骗人的吧?” 空山新雨:“ps的吧?” 老瑟:“现在的人为了点赞都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朱霄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快速而果断的点了个赞。 谢晊在他家的冰箱里扒拉半天,发现朱律师家偌大的冰箱很符合他精英范儿喝风饮露的人设,囤着市面上各种各样牌子的水,却连一粒解饿的口粮都没有:“你就不能存点吃的在家?” “我又不在窝里吃饭。”朱律师是只干净的鸟,当年被孟曲收养的时候都有固定吃饭喝水的碗,放在鸟窝外面,习惯就要从小养成,千年来都未曾改变。 “你这窝还真大啊。”饿昏头的谢晊拿了瓶水走过来。 朱霄是攒钱的一把好手,住着独居的大别墅,还带着花园泳池。 “哎你别喝,那些水有用。” 朱霄的目光总算舍得从孟曲的小视频上挪开,抢过谢晊拿过来的水,重新塞回冰箱:“这些水都是刚刚从神州各地采集而来的水源样品,是要拿来做比对的。不能随便喝。” “冷酷无情的鸟人。” 他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挣扎着给自己叫了一份外卖。 朱霄低头,发现忘川河边的孟婆在短视频留言下面问:“ps是什么?” 老瑟:“装!装的真像” 孟曲:“本人从不说谎,以职业起誓。” 老瑟:“你的职业是骗子吗?” 朱霄唇角微翘,露出一个被逗乐了的微表情。 谢晊瘫在沙发上等外卖,痛心疾首的捶沙发:“我都快饿死了,五天没有进食合眼,你竟然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朱霄:“你想多了。” 谢晊:“总不能你看邮件看乐了吧?什么时候你对你的客户竟然温柔起来了?”他震惊起身:“难道是个特别美貌的女客户?” 孟曲抱着手机看评论,心情复杂。 她想了想,回复老瑟:“地址发过来,不相信寄一杯给你。” 没过多久,孟曲收到老瑟发过来的地址,正是江城市安宁区振源小区某户人家。 振源小区某户人家里,一名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的目光从手机短暂的离开,停留在小卧室紧闭的房门上片刻,神情之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之意。 他正是老瑟。 老瑟大名何平,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嘚瑟,得了个外号老瑟。随着年龄增长,妻子离他而去,只剩下一个女儿,他也逐渐稳重起来,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反而会怀念年轻时候的光阴,短视频平台兴起之后,他便用外号注册了个马甲,借此消磨时光。 女儿何星今年十七岁,好好的书不读,喜欢上了外面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哭着喊着要嫁给那个男人,老瑟劝说无效,软的硬的都来过了,跟女儿发生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争,最后还是无效,只好请了长假把孩子关家里守着,连班也不上了,想要借此拆散他们。 昨晚倒在沙发上眯了一个小时,听到房门响起的声音,他从睡梦中惊醒,与穿戴整齐的女儿四目相对,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估计是想趁着他睡着偷跑。 不过老瑟假装不知道女儿何星的意图,揉了两下眼睛:“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何星冷哼一声,如同所有青春期对父母竖起浑身的刺防备着的熊孩子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刺是否刺伤了父母一片慈心,回身砰的砸上了房门,再没出来。 老瑟睁着眼睛到天亮。 现在,他揉搓一把发僵发木的脑袋跟脸颊,放下手机去洗脸,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开始做饭,反正不必上班,时间充足,他也不必赶时间糊弄自己的胃,索性做个费时的硬菜。 厨房里的红烧肉收汁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老瑟关了火去开门,发现是外卖跑腿人员。 “我没买东西啊。” 老瑟翻看寄件人,竟然发现是孟婆,脑子忽然转过弯来——这个ps的骗子竟然真给他寄来了迷魂汤? 他摇摇包装严实的盒子,果然听到了水声。 锅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何平对着厨房的窗户打量手里半瓶跟冰红茶一个颜色的饮料,犹豫着要不要给孩子喝。 他打开盖子,闻到一股奇香,忍不住对着瓶口抿了一小口,发现口感竟然不错,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香味让人心情愉悦,仿佛昨晚的惆怅一扫而空,连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等了半个小时,他发现自己的心情还保持着愉悦状态,又不是飘飘欲仙的感觉,应该也不是毒品,也许是被孩子逼到无计可施,他当即决定的给女儿喝。 至少,让孩子的心情好起来,也不错。 何平去敲门:“星星,爸爸做了红烧肉,你出来吃一点吧。” 何星的肚子很饿,为了与自己所爱的人长久在一起,她冷着脸出来吃饭。 爸爸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笑眯眯的给她挟红烧肉,还给她倒了一杯饮料:“这是市面上最新款的饮料,很好喝的,你喝一点吧。” 何星吃完了饭,先是喝了一小口,发现还真挺好喝,有一种从来没喝过的香甜味,于是一饮而尽。 吃完了,她准备再次跟何平谈判:“我们谈谈吧,你干嘛不让我跟老吴在一起?” 何平:“他连婚都没离,就是出来玩骗小姑娘的,你给他骗了还非要觉得是真爱。星星——”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再次就车轱辘话讲一遍,却发现何星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他说了他会离婚娶我的,他们早就分居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早就没有了……”话没说完,人却已经歪倒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何平吓坏了,赶紧过去摇她:“星星,你怎么了?” 何星迷迷糊糊的说:“爸爸,我好困,让我睡会吧。” 某音短视频下面,老瑟在呼唤忘川河边的孟婆。 “你这汤喝了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啊?” “昏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孟婆你别装死,赶紧出来。” “……” 足足留了十几条言。 孟曲一局游戏玩完,发现一堆留言,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发过去:“副作用的话,视饮用的多少,可能会犯困,睡觉,醒来之后忘记一些事情。” 老瑟:“真的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孟曲:“不会。”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个举报机制。 何星这一觉睡了很久,从中午睡到了晚上,又从晚上睡到了天亮。 七点半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爸爸坐在小板凳上,上半身就趴在她床沿睡了过去,两鬓竟然已经生出了十几根白发。 她很奇怪,推了两下:“爸爸,爸爸醒醒。” 何平醒过来,发现女儿小脸红扑扑的,坐在床上看着他。 自从两人之间爆发战争之后,她再也没叫过他爸爸,一瞬间还当是幻听。 “星星?”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女儿很是疑惑的样子:“爸爸,你怎么在我房间睡着了?” 何平:这是忘记了? “你昨天有点不舒服,爸爸怕你醒来要喝水,就守了一晚上。” 女儿眼中是很久都没有过的关切:“爸爸你别这样,我没事儿,你要是再熬夜可就老了。” 小姑娘从床上蹦下来,心情愉悦的冲向卫生间,很快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还有她欢快的声音:“爸爸你快点,我早饭要吃油条豆浆,上学要迟到了。” 何平:“……上学?”她不是哭着喊着要辍学去跟老吴结婚吗? “哎!爸爸马上去买。”何平高兴疯了,拿了手机跑出去才想起来——孩子不会是在骗他吧? 他火急火燎的买了油条跟豆浆冲回家,发现何星已经收拾整齐坐在了早饭桌上,还嘟着小嘴埋怨他:“爸爸你也太慢了,我都要迟到了。不行不行,今天你要去送我。” 何平:“好!好!” 何星走进教室,同桌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问:“星星,你不是……不是要跟男朋友结婚吗?” “男朋友?我哪有男朋友啊?” 她觉得同桌的话太过奇怪了,抬头发现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走进教室的程赫,恍然大悟:“难道是程赫又拒绝你了?” 同桌:“……” 何平送完女儿,就巴巴守在学校门口,一直守到下午放学,又接了女儿何星回家,连着三天接送,发现何星压根忘了自己曾经有过一段要死要活的感情,并且还把同桌说她想要辍学跟男朋友结婚的话都当笑话一样讲给何平听。 “爸爸你说好不好笑?丽娜还说我男朋友比我大了好多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真是疯了。” 何平表面上附合女儿骂杨丽娜疯了,内心却涌动着狂喜,哄何星回房去写作业的时候,疯狂呼叫忘川河边的孟婆。 老瑟:“大神,请接受我的膜拜!” 老瑟:“大神,你的迷魂汤太灵了!” 老瑟:“大神,我要给你发红包!” 老瑟:“……” . 第17章 第十七章 孟曲带着家里俩崽子忙着办理财产过户。 朱律师出手,替黎秀敏追讨回来了婚内财产了,连同俩孩子的抚养费,程友泉的财产她拿了大头。 程友泉倒是不服判决,可是以他的人脉关系,打听了一圈,也请不到比朱霄更厉害的律师,更何况诉讼费也不便宜。 衡量再三,他只好自认倒霉。 怨只怨黎秀敏的运气太好,居然连朱霄都能请得动。 他对“黎秀敏”极尽羞辱:“早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份能耐,连年轻的律师都能勾搭到手。” “你太太挺年轻。”孟曲委婉表示:你也不遑多让,专拣年轻女子下手,不过她发现苗欣的生魂可能受损不少,傻呆呆跟着程友泉,少了往日的机灵百变,风情也大打折扣,跟个木头人偶似的:“不过程先生,你太太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必孟曲再次提醒,程友泉近来也发现了苗欣的异常。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花样百出的缠着他,也不再跟他要包包首饰化妆品,就连孩子哭了也仿佛听不到,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些什么,坐着发呆就能消磨一天光阴,连吃饭也得别人提醒。 “不必你充好人,黎秀敏!”程友泉只觉得前妻面目可憎,抢了他送给苗欣的商铺房子,反过来还要做出关心的模样,真是恶心:“欣欣她只是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苗欣最喜欢享受,自从跟了他之后,物质上从来没受过委屈,突然之后要失去一大笔财产,心理上肯定接受不了,这才出现了情绪异常。 程友泉竟然能够感同身受——他也同时失去了一大笔财产,那种心痛不可言述,唯有夫妻抱头痛苦,也许才能安慰对方一二。 “哦,现在都受不了,那她以后恐怕遭受的打击更大,岂不得直接疯了?”孟曲无意纠缠,只想尽快把程友泉跟黎秀敏这段孽缘给了结。 程友泉:“蛇蝎心肠。” 孟曲:“谢谢夸奖。” 程泉泉鼻子差点气歪,他总觉得现在这个与他寸步不让的“前妻”跟印象中唯唯诺诺的前妻完全不同,如果不是模样相同,他会以为黎秀敏被人调包了,借她十八个胆子都不敢跟他作对,更何况还从他手里抢钱。 这个世界果然疯了。 办完了过户手续,程友泉临别之时还扫了一眼程赫兄弟俩,就好像瞧见了旧生活的垃圾,无视程旭殷勤期盼的目光,带着小娇妻扬长而去。 现金在朱霄的见证下转进了为程赫开的帐户,至于从苗欣手里追讨回来的商铺美容院以及房子等资产直接委派霄汉律师事务所卖出去。 “所有的钱分为三份,一份留着给你们兄弟俩读书,另外两份交给霄汉事务所的律师打理,等你们各自成年之后就可以拿到,买房买车还是创业都由你们自己,这算是……妈妈留给你们的东西。” 孟曲本来想说是“黎秀敏”留给你们的东西,但感觉这话有些怪异,及时咽了回去。 程赫的眼神宛如探照灯般明亮:“那你呢?” “我?”孟曲利落的收了微信新加好友老瑟的红包,笑颜逐开:“我用不到啊。” 朱霄眼风斜斜扫过她的手机界面,发现有个中年男人给孟曲发了红包——何平的微信正是他的大头照——眉心狠狠跳了两下:“谁的红包?” 孟曲:“信众。” 信我者,得解脱。 程赫穷追不舍:“你把钱都给我跟弟弟,你怎么办?”太蹊跷了。 孟曲心道:傻小子,等我度完假自然回地府上班啊?不过没办法跟程赫解释,只能支吾其词:“我回头再找个工作就有钱了。” 其实她懒癌犯了,只想愉快的度过假期,谁知道下一次度假还在猴年马月。 程赫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黎秀敏上班,更对她的生存技能十分怀疑,哪怕眼前这个未必还是他妈,但这张脸太过熟悉,一不小心就容易忘了那晚发生的事情:“这么多钱,你不用工作。” 他越坚持孟曲在家休息,孟曲就越要坚定主意去上班——开玩笑,上班可以混日子,教养孩子可没办法糊弄,没没有付出心血,过个两三年就能看出成效。想要放养孩子,过几年在线收割一名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懂事孩子,属于白日做梦。 现代教育方式太可怕了,小崽子们在学校一样功课都不能落下,课后上辅导班也不能懈怠,回家还有穷凶极恶的父母哄着逼着学习,周末假期就更不必说了,日程安排都快赶上大忙人朱律师了。 孟曲再也不想每天接送小哭包程旭放学,监督他写作业了。 写作业困难户程旭小朋友已经把她对于孩子的最后一点耐心也磨光了,什么天真可爱都是骗人的吧? 分明是个言而无信的小无赖。 程旭小朋友能够在答应的好好的吃完肯爷爷就回家写作业的情况下,让孟曲见一下他的无赖级别。 鸡腿汉堡一下肚,他就不记得吃饭前说过的话了。 “我哪有答应写作业?妈妈你记错了!再说这些字我都认识啊,干嘛还要写?” 好不容易堵在家里,作业摊开之后,他有几十种借口逃避写字,譬如肚子饿想吃东西肚子疼想上厕所脑袋疼眼睛疼……全身的器官每天都在疼的死去活来,只要不写作业就能不药而愈。 堪称神奇。 关键是表演者程旭小朋友从头到尾全情演出,疼的五官扭曲情真意切,看表情完全不掺假的疼。 为了不写作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阎君殿里的小鬼都没他难缠。 孟曲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义正言辞:“不行!那是留给你们兄弟俩将来用的,妈妈怎么能私自挪用呢?我还是去工作吧,你每天放学顺路把旭旭接回家,或者送他去补习班上课,我要去上班!”只差握着拳头为自己加油打气了了。 为了逃避带孩子,她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程赫冷着脸回学校,同桌王新瑞凑近:“赫哥,心情不好?” “我妈把追讨回来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我跟程旭了。” “我还当你欠别人几百万,瞧你愁眉不展。”王新瑞笑的见牙不见眼:“拿到财产可是大喜事啊赫哥,今晚放学请吃大餐?” 程赫很郁闷:“放学我要去接程旭。” 王新瑞:“这就有点扫兴了赫哥。”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导程赫:“你也别管爹找了什么样的人还是妈找了什么样的人,只要他们还舍得给你花钱,你就要相信他们是爱你的。阿姨把追讨回来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你们兄弟俩,她多爱你们兄弟俩啊!” “她不爱吧?”这个她,连他都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王新瑞拍板决定:“要不等放学之后,我们先去接程旭,然后吃喝玩乐。”他学小女生的模样挽着程赫的胳膊,拿腔拿调的说:“赫哥,我好喜欢你哟!”从自己抽屉里摸出厚厚一沓信:“喏,情书。” 程赫暗暗向天翻个白眼:“你以后能不能别搞这一套?” 王新瑞:“赫哥你这是断人财路,你知道那些写情书的妹子们的跑腿费都是什么吗?酸奶蛋糕奶茶冰淇淋各种小吃,你不过牺牲了一点美色,就能养活兄弟我,何乐而不为呢?” 程赫:“……”碰上这样的无赖,三观不合,他无法沟通。 这时候他就会觉得,程旭可能跟王新瑞更像亲兄弟,俩人都是一样的厚脸皮无赖不认帐。 孟曲抱着手机,认真研究求职广告,发现她除了熬汤一无所长。 千年前倒恍惚学过医,不过年头太久,早忘了。 “这个文凭能快速搞一个不?”她求助无所不能的朱律师。 朱霄怀疑她被网友教坏了,本来什么都不懂,现在都学会收中年男人的红包了。 他仿佛是操心的老父亲发现了女儿很快可能要滑下罪恶的深渊,语重心长的教导她:“曲曲,你可别轻信网友,更别随便跟网友见面。” 孟曲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新加好友老瑟发来一条消息:大神,我们见个面吧? 朱律师的脸黑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霄汉律师事务所,朱霄办公室。 打印机正不断的往外吐出一张张印满了文字跟图片的纸,助理听到动静送了一杯黑咖啡进来:“朱律师,不如让我来打?” 朱霄喝一口醇香,婉拒了助理的好意:“你去忙别的吧,我自己来。” 下班的时候,助理进来送文件,发现朱律师打印出来厚厚一叠文件都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凌乱的摆着,他借着朱律师签字的功夫扫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最上面一张纸上粗体加黑惊悚标题写着:无知少女与网友见面,陈尸宾馆。下面配有图片文字时间地点,是去年初的新闻。 助理好奇极了:“朱律师,这件案子找上你了?” 朱霄将签过字的文件递还给他:“没有。” 助理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发现全涉及到网络安全问题,都是素不相识的男女在网上相约见面,有被讹被骗的,也有送了性命的,简直可以拿来讲一节安全教育的课程。 下班之后,朱霄带上厚厚一沓打印纸,开着车去找孟曲。 孟曲带着求职广告在江城转了一天,发现当代社会留给没有文凭的人的生存空间太小,糊口可能不难,难的是过上舒适的生活。 朱霄开车过来的时候,发现孟曲正蹲在一家外卖烧烤摊位前面研究他们家的菜品,拿着装菜篮子的小姑娘都已经失了耐心:“阿姨,你到底要不要吃?” 孟曲:“吃!吃!”她听到脚步声,知道买单的人来了,放心大胆把各种肉菜类满满装了一篮子,豪气的说:“这些全都烤了。”回头对朱霄露出个灿烂热情的笑容。 小姑娘眼睁睁看着一名年轻的大帅哥提着办公包径自走了过来,责怪这个在烧烤摊前垂涎许久的中年女人:“曲曲,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都是垃圾食品,别吃了。”她因帅哥的皮相升起来的好感度唰的掉了下来,气愤于他的拆台:“爱吃吃,不爱吃走,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朱律师:“……” 朱律师的皮相年轻在女孩子面前向来无往而不利,加之他的能力跟经济地位,很多年都没在年轻小姑娘们嘴里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了。 “曲曲,我带你去吃日料吧?” 孟曲却死赖着不挪窝:“不去,他们家的味道很香,就在这儿吃。” 数百年来,她在地府闲极无聊,致力于开发迷魂汤的新口感,今天路过这家烧烤摊,闻到香味就走不动了。 她不但坐了下来,还拉朱霄一起坐。 朱霄被她搞的没办法,只好坐了下来,叫小姑娘过去加四罐啤酒,小姑娘翻着白眼去拿酒,心里暗骂他装,穿的人模狗样就开始歧视路边摊,有本事别吃啊。 啤酒拿过来,朱霄打开拉环递给她一罐:“尝尝看。” 孟曲喝了一口,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毒药?” 朱霄:“酒。” 孟曲:“馊了?” 朱霄不防被呛了一下:“就这个味儿。” 孟曲心说,这可比她那些开发失败的迷魂汤还难喝。 不信邪,她又喝了一口,还是不太能适应这个味道。 朱霄把文件包里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网络安全教育反面教材递了过去,孟曲粗粗翻了一遍,心生感慨:“网络倒是给骗子提供了源源不绝的潜在客户群。”完全没有联系自身受到教育的反省模样。 “你就不想说点别的什么?”朱霄鼓励的看着她,想要启发她改变思维。 孟曲眼神亮了:“你是说让我考虑去骗网友钱?”她倒是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朱霄吐血:“我还不如直接把你扭送去派出所呢。” “……这不是还没去骗嘛,着什么急呢。”孟曲很委屈,男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先是送来了许多骗子成功得手的案例,在她还没有进行实际演练的时候就想把她扭送见官。 烧烤摊上的小姑娘过来送烤好的羊肉,恰好听到两人这段对话,决定再观察一会,如果发现两人有违法行为,就悄悄打电话举报。 孟曲连着咬了四五块拇指大的烤羊肉,最中间还有一块烤的金黄的肥肉,肥瘦肉在牙齿上走了一遍,香的她眯起了眼睛:“太好吃了。 朱霄:“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孟曲:“还没什么眉目,不过找了也做不长。”她今天在大街上走动的时候,顺便算了一下黎秀敏的寿数,发现还有一个月,这具皮囊在人间的寿数也就尽了,意味着她可以功成身退,彻底回到度假状态。 她不必养孩子,自己更是不必为着一日三餐的花费操心,有没有工作也没什么区别。 “还有多久?”朱霄问。 孟曲兴高彩烈:“一个月。” 朱霄心想,原来还有一个月,她就又要离开人间,回阴间生活了? 他大大喝了一口啤酒,心情莫名不好了。 即使过了千年,朱霄仍然能够记得他在朱家镇度过的时光。 孟曲天生活泼好玩,不过学习医术的时候还是很能坐得住,晾晒药材也很认真,自从养了他,更是走哪都带着。 她的房间里有个用软布缝起来的窝,那是给朱霄准备的。 他还有专用喝水吃饭的小碗,每天都有新鲜的山泉水可供饮用。 白天她在医馆里帮忙的时候,就背着个斜挎的小包,把他装在小包里,也好随时照看着。 闲暇时,她就带他去菜地里捉虫子,笑眯眯的喂他。 朱霄第一次面对蠕动的菜青虫愣了好久。 ——没错他的原身现在还是一只绒毛稀疏的小朱鸟,可是也不能这么糟践他吧? 居然喂他虫子吃? 不过孟曲平日照料后院的两只鸡跟家里的一只狗早有经验,怀疑他太小还不大会吞咽,找出几根细竹枝,把菜青虫一扯两半,丧心病狂的挟了半只还在蠕动的虫子塞进他的鸟嘴里,还批评他:“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你就是挑食才被你娘扔出来的吧?多吃虫虫长的快飞的高。我这么忙还要出来给你捉虫虫吃,你可不能不听话啊……”唠唠叨叨,听起来像个小话痨。 从生下来就喝仙露吃仙果的朱霄:…… 他打起精神,摊开自己打印的网络安全反而教材,严肃的说:“就算一个月也要注意安全,见网友是危险不可取的行为,你知道有多少不听劝的落得个惨烈的下场吗?” 孟曲:“不是——” “什么不是?你别打岔!”朱霄继续教育她:“你以为那些网恋成功的爱情就是正面例子吗?那只会误导你。” 孟曲:“……”好像忽然面对了小哭包侃侃而谈的班主任,在电话里教训她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一样。 “你不当老师,真是可惜了。”她幽幽说。 小姑娘送了满满一大盘烤好的肉菜过来,听到朱律师的网络安全教育小课堂,默默松开了手机上的录音键。 天润家园五零二,程赫接了程旭在外面吃完饭回家,进门他就冷着脸:“旭旭,洗手喝点水写作业。”一句话堵死了写作业困难户程旭的两条逃跑理由。 程旭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哥哥,让我看会动画片好不好?就一会。” 程赫冷酷无情:“不行。” 程旭两包眼泪立刻在眼眶里准备就绪开工:“等妈妈回来,我要告诉妈妈,你凶我。” 程赫“啪”的扔下了书包,瞪起眼睛凶他:“再废话,信不信我揍你?”总不能白背个凶弟弟的罪名,索性坐实了。 程旭躺倒在地上打滚,四蹄乱蹬,连哭带闹。 哭的正凶,天降冷水,浇了他一脸。 程赫面无表情提着洗菜的盆子威胁他:“程旭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妈妈,从小溺爱你,做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过户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往后你的生活费零花钱学费可全都在我手里,妈妈的意思你还不懂吗?她说不定会离开这个家,像程友泉一样再重组家庭,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不会客气。” 程旭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只眼泪流个不住。 “现在滚去换衣服擦头发,给你三分钟时间,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不然你给我等着!” 小孩子天生就是察颜观色的专家,衡量双方力量差距,程旭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三分钟之后,他老实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朱霄去结帐的时候,烧烤摊前来了一个年轻人。 普通人看他就是个略微阴郁的年轻人,但朱霄跟孟曲都看到他面上黑雾缭绕,背上还趴着一只噬魂兽,高踞肩头,跟伥鬼养的噬魂兽还有点不同,体型要更大,眼神更凶,牙齿更尖,倒好像是进化了一样。 年轻人似乎感受到了朱霄的注视,冷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发现这个男人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可是却跟个中年大妈厮混在一起,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鼻翼悄悄抽动,只闻到凡人的汗味,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便当自己多疑。 烧烤摊上的小姑娘跟年轻人好像很熟,笑出一口白牙:“哥你来了,还是跟昨天一样?” 年轻人吝啬的“嗯”了一声,正好孟曲旁边一桌吃完走了,他就坐在了旁边,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孟曲,好像在掂量一只猎物,不等朱霄过来,他肩上的噬魂兽便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窜到了孟曲脚边。 孟曲假装低头吃东西,顺势跟噬魂兽的豆豆眼对视,却惊讶的发现这只小畜生也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居然顺着她的裙子准备往上爬——这种变异的小畜生不怕她的魂魄? 看样子它准备爬上来先抱着她的脑袋美餐一顿。 孟曲没动。 噬魂兽三两下就窜了上来,在她肩上走来走去。 若是凡人百姓背上跳上这么一只,自己看不到,只觉得后背有点痒痒,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趴了一只害人玩意儿。 朱霄过来的时候,那噬魂兽正露出尖牙准备往孟曲脑袋上爬,被他不动声色掐个诀,孟曲同时站了起来,那小畜生就好像没站稳一般,从她肩头掉落下去。 年轻人一直注视着这桌的动静——黎秀敏家庭主妇做久了,身材管理不到位,加上继任这具身体的孟曲来了之后更是胡吃海塞,完全没有维护形象的自觉,看起来就是个烫了卷发的圆润中年妇女。 噬魂兽一个跟头从中年女人的肩膀上掉落,正准备呲牙继续往上爬,朱霄已经催促她:“走吧。” 清俊的年轻男子跟圆润丰腴的中年女人并肩走在一起,既不像母子也不像情侣,两人之间的亲近之意却昭然若揭,这一桌的组合太过奇怪。 年轻人阴郁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瞳孔不由缩了一下——总感觉有点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朱霄跟孟曲走出去一段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那人身上的黑雾不是死气,跟地府的不是一个味,是什么东西?”孟曲在地府生活千年,无论是忘川河潮湿的苦涩味儿,还是十八层地狱的血腥味都很熟悉,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味道太过奇怪,不像是地府里带出来的东西。 他身上竟然还有变异的噬魂兽,就更奇怪了。 朱霄:“我们等等看。” 这时候就显出□□凡胎的麻烦了。 孟曲索性钻进朱霄的车内丢下黎秀敏的皮囊,如解千斤,顿时浑身轻松。 她从车内飘了出来正好跌进了朱霄的怀里。 “小心点。”朱霄顺势扶着她的腰握紧了她的手,天生神骨不似凡人,握着她一双冰冷刺骨的爪子面不改色。 孟曲:“……”难道不是你故意堵在车门口吗? “其实仔细想来,你说我生前与你相识,可是我对前尘往事早都忘了个干净。”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他走的越来越近。 不过朱霄身上自带让人信任的气场,况且一身火阳之气,神骨天成,对一切邪祟鬼魅都有镇压之效。 他们等了没多久,年轻人就提着一包烤好的肉过来了。 朱霄跟孟曲交换个眼神,掩藏了行迹悄悄跟着他,顺着最宽敞的马路往前走,年轻人脚下未停,走了许久,离居民区渐远,周围越来越荒芜,终于到了一处仓库前面。 他站在仓库门口掏钥匙,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竟然露出一点阴鸷的笑意:“原来是你们?” 朱霄:“不错。” 孟曲:“你肩上那玩意儿是什么?” 年轻人没想到这两人连噬魂兽都瞧得见,眉毛都兴奋的抖了一下:“这个呀,是我的小乖乖。”他伸手轻抚噬魂兽,那小东西竟然把把脑袋依恋的往他手心里蹭,还伸出尖牙在他掌心轻咬了一下,按理说不会咬出血印子,也只会咬到他的生魂,但没想到这只噬魂兽竟然咬破了他的掌心,很快牙齿伤处沁出个血珠。 噬魂兽便伸出粉色的舌头,津津有味的舔了起来。 孟曲一脸呆滞:“……”这玩意儿不是只吃生魂的吗? 什么操作? 给吃草的兔子吃肉,而且兔子还吃的头也不抬,可能还觉得自己此前半生吃草的时光终究错付了? 朱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奇怪成这样,应该也算不得人了。 “你说呢?”年轻人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他,忽然拧开了仓库的大门,随着大门下部安装的滑轮挪动的声音,从仓库里先是探出一只小脑袋,紧跟着一窝峰窜出十几只体型变异的噬魂兽,全向着他跑了过去。 孟曲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你从哪弄来的?” 年轻人:“我从哪里弄来的你不必管,过了今天可能也没机会管了。不管你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非要跟着我过来?” 他打个照面的功夫,居然毫无怀疑,只当普通人。 可见这两人隐藏之力该有多好。 十几只变异的噬魂兽在他的骨哨之下竟然窜了过来,将孟曲跟朱霄围在了当间。 “骨魂哨?”孟曲没实到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在阳间出现。 骨魂哨是用厉鬼生前的骨头所制,因怨气如骨,极为凶煞,不但可以驱使噬魂兽,还能驱力量微小的鬼祟之物。 年轻人大笑:“不错不错,原来是见多识广啊,我说怎么敢跟过来。” 骨魂哨吹起来凡人听不见声音,但对于离体的魂魄却很有杀伤力,纵然孟曲是千年大鬼,又是地府公职人员,还是听的心里直泛恶心,鬼息不稳,被朱霄扶着才能站稳。 年轻人趁势驱使十几只变异的噬魂兽向她冲过来,还有直接冲过来啃她脚丫子的——她刚脱下黎秀敏的皮囊,倒是方便了这批变异的小畜生上来就抱着她准备填肚子。 朱霄打出一个小火球,直奔着她脚下而去,正跑着的噬魂兽瞳孔里映照出恐怖的火光,骨魂哨未停,却还是拼死往前冲,其中一只噬魂兽被火球卷着瞬间就烧成了黑灰。 孟曲腾的就窜上了朱霄的后背:“这什么玩意儿?”比地府那些藏在阴沟或者养在家中笼子里的噬魂兽要凶残许多,无论是牙齿还是体型,以及叫声都让人害怕。 “原来是朱雀神君,难道是微服私巡领地?”年轻人只能暗道晦气,碰谁不好偏要碰见镇守一方的朱雀神君。 “如果不是本君出巡,你手上准备沾多少人命?”他说的客气,手底下的小火球却不客气,朱雀神群化身泡泡机,一连砸出去十几个火球,全都追着场中的噬魂兽跑,很快便接二连三烧死了□□只。 年轻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神君慢着!你今天是专门跑找茬的吗?” 在辩论上,朱雀神君至今还难逢对手:“地府之事轮不到我一个人界神君来插手,不过既然你要作恶,本君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不断吐出小火球追着噬魂兽到处乱窜,没过半小时,那些小畜生们全都收了个干净,只余下年轻人不断的吹着骨哨,在偏远荒芜的仓库上空飘荡。 第20章 第二十章 年轻人养的变异噬魂兽都被朱霄清理了个干净,他暴怒之下突然张口,炙热的火焰宛如蛇一般直窜了过来,迎头“哗啦”一盆水泼了过来,那火焰顿时“哧啦”灭了,连年轻人也同时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祸斗?”朱霄没想到妖兽祸斗竟然会在江城现身,张口喷火露了行迹。 祸斗是食火之兽,同时也会喷火,真身像狗,古时视其为火灾不详之兆。 霍斗没想到自己喷出的妖火被一股黑糊糊的水给浇灭了,他手忙脚乱抹脸上头上的水,气急败坏的质问:“这是什么水?” 孟曲假装思考两秒:“咳,这不是……我家里的洗脚水嘛,当时懒得倒,就装葫芦里带出来了。”她宽袖一笼,隐去了自己装水的葫芦,飘在半空中大笑着观赏霍斗暴跳如雷的狼狈模样。 孟曲做鬼之后,也不知道几时落了个不可与鬼言说的毛病,每次有暇去地狱,路过第十六层的火山地狱就心悸不已,好像经受了焚烧之苦,可是细想生前之事,却不记得有印象,还是忘川河上渡河的老翁给她出的主意,说是忘川之水乃是六界极阴极寒之水,足可灭妖魔之火,若是惧火便带一葫芦在身上,也可安心。 说来也怪,自从孟曲带了一葫芦忘川水在身上,果然心安许多,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 “臭女人,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鬼,竟然敢朝我泼洗脚水?”他手指靠近鼻子,一股潮苦之味直冲脑门,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孟曲见他受骗,顿时在半空中笑的打跌:“姑奶奶这壶洗脚水可是藏了有十来年,赏给你喝,也算是你的福气,还不过来谢姑奶奶赏?” 霍斗气的鼻子里喷出两股火焰,冲过来要跟孟曲拼命,没想到朱霄扬手扔了个法器罩住了他的头顶,空中梵音入耳,随着朱霄念诀,那法器缩成项圈,套在了死命挣扎的霍斗脖子上。 年轻人的身体渐缩,双手着地,竟然肉眼可见的缩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小黑狗,最特别的是小黑狗戴着个金色的项圈,项圈之上均距缀着八个铃铛,寻常人类听不到铃铛之声,但妖魔鬼怪皆能听到。 朱霄招招手,让孟曲下来:“这是锁妖铃,他的妖法已被锁,现在跟街上的狗没什么区别,你想不想养一只宠物?生气的时候能踹的那种。” 孟曲蹲下来,轻摸了一下霍斗的狗头,他愤怒的瞪了回来,眼神里恨不得喷出火焰,张嘴便骂:“汪……汪汪汪……”然后懵住了。 ——特么居然搞禁言?! 孟曲大乐:“他会不会咬人?” 朱霄从仓库地上随手拎了半块砖头:“要不把他牙打掉?” 霍斗吓的直往后退——狗男女,来真的? 孟曲:“暂时先别,等他哪天露出凶相要咬人,我自己来打就好。” 霍斗:“汪汪!汪汪汪!”牲口!不是人! “他说什么?”孟曲好奇。 朱霄看起来对狗的语言掌握很是纯熟:“在跟你求饶呢,说姑奶奶,我不敢咬。” 霍斗:尼玛! ******* 孟曲回家的时候,小区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远远看到家里的灯光,她估摸了一下时间,催促朱霄:“你不用下车了,有事就去忙,我自己回去。” 霍斗的项圈上还拴着一条狗绳,头上顶着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形象焕然一新,不过眼神黯淡无关,好像还有点绝望。 宠物店的老板很会做生意,店里除了各种宠物粮食营养品之外,还有不少宠物的衣服玩具小饰品,还是头一回见到霍斗脖子上戴着的项圈,看材质倒像是黄金制品,摸了好几遍,不断赞叹:“你们家宝宝的项圈真漂亮,真特别。”心里腹诽:暴发户的品味真是令人不敢恭维,居然拿金子给狗打了个项圈,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脑残出了新境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拆迁户,连炫富的方式都这么的简单粗暴。 锁妖铃的八个铃铛之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一般人还当定制的花纹。 孟曲摸摸霍斗的狗头:“这么丑的狗戴这么漂亮的铃铛,还是买个蝴蝶结遮遮丑吧。”小哭包带着她看迪士尼动画,公主跟小动物都戴过,给这只妖兽戴一只也顺便提升一下他的品味,省得整天只知道祸祸,不知道爱美。 霍斗气的咆哮:“汪汪汪!”你才是丑女人! 宠物店老板喜笑颜开:“宝宝真聪明,听说要买蝴蝶结,高兴坏了。” 霍斗:“汪汪汪!”高兴你妈! 蝴蝶结是孟曲的恶趣味,狗绳是朱律师亲自挑选,上车之后还用朱雀血在狗绳上画了符咒,隐去了符咒,看起来就跟普通的牵狗绳没什么区别。 作为法律从业者,朱律师很认真的执行着人间法则:“养狗证过几天就办下来了,你先别把他带出来遛。” 孟曲又穿上了黎秀敏的皮囊,走路都沉重了起来:“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妖兽霍斗出现在江城,朱雀总要回去调查一番。 ***** 天润家园五零二室,大门被敲响的时候,程旭从自己的房间冲出来,窜过去开门:“妈妈,你总算回来了。”他有一肚子委屈要告状,开门的瞬间还蓄好了眼泪,结果看到门口的小狗,连哭都忘了。 “小狗!” 霍斗抬头,打量开门的小屁孩,心里无聊的想,这只女鬼不但占据了人家妈妈的身体,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在人家生活,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程旭以瞬间就忘记了程赫今晚逼他写作业的事情,激动的扭头嚷嚷:“哥哥,快过来看,妈妈带回来一只小狗。” 程赫迈着长腿过来,低头看到戴着硕大蝴蝶结的小黑狗,嘴角不自觉的抽搐。 程旭已经热情的接过牵狗绳,把霍斗牵了进来,早忘了要告状,兴奋的在客厅里跳:“我明天要告诉我们同学,妈妈给我买狗狗了。妈妈我可以把狗狗牵到学校去吗?” 孟曲被他的班主任训的跟孙子似的,对这位阳间的教书先生可不敢造次:“要不……你还是去学校问问你们先生?” 程旭的脑袋耷拉下来了。 这时候,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小敏,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头发花白的老年妇人正打量着她,似乎没想到她近来气色比之上一次相见好太多,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孟曲沉默。 老妇人以为她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走过来开解她:“你哥跟你嫂子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再生家里人的气了。妈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你了,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孟曲:“……”哦,原来是黎秀敏的母亲。 程赫上次亲眼见过亲妈死而复生,他在班上又听说周超的妈妈变成了傻子,暗暗怀疑两者之间的关联,房间里气氛有点尴尬,他连忙过来扶住了老妇人:“外婆你坐。” 孟曲跟着落座:“你来有事?” 黎母有些尴尬,她没想过直截了当的说出去,就拐了个弯:“我听说程友泉娶了姓苗的,他既然无情无义,你也没必要给他守着。” 孟曲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妈是说……”黎母尴尬了一下,知道自从离婚之后这个女儿脾气不好,不过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妈觉得,一个家里还是有个男人的好,重活累活都给男人干,你也轻省些。”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可怜的孟曲,生前做人死后做鬼都没机会体验过老妈催婚,没想到顶着黎秀敏的壳子倒是体验了一把,还是听不太懂。 “赫赫不是男人吗?” 程赫不但肩负着脏活累活的重任,孟曲连看孩子的活儿都丢给他了,这小子还做的不赖。 黎母噎了一下,总感觉这女儿脑子坏掉了。 她的婚姻没解体之前,黎之洋没少沾妹夫的光,一家子都把程友泉顶在头上,日常见到黎秀敏,都叮嘱她照顾好丈夫,连姓程的出轨,他们都集体来劝黎秀敏别离婚。 离婚之后,黎秀敏手里没钱,黎之洋还劝妹妹把市中区的房子卖了,倒手在郊区再买一套,差价可以拿来生活供孩子读书,中间要是再经他手,也能落不少。 结果黎秀敏死活不肯,说房子要给俩孩子留着读书。见逆来顺爱的妹妹居然敢不听他的话,黎之洋跟黎秀敏大吵一架,单方面宣布断绝兄妹关系——他也看透了妹妹的懦弱秉性,等吃完老本,说不定连儿子们都养不活,万一到时候拖家带口回娘家借钱,他是借还是不借啊? 不如趁此机会掰扯清爽,甩脱这个麻烦。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黎秀敏的官司打赢了,追讨回来不少的钱,风声传回去,黎之洋又心动了,派了黎母做马前卒来试探妹妹的态度,并且还物色了个老实男人做未来的妹夫——妹妹手里攥着太多钱,家里俩孩子又小,总得由他这个做哥的替妹妹管着吧? 黎母抹眼泪:“你哥哥他是有口无心,上次回去之后就一直念叨着你,怕你家里没个男人支撑,娘仨过的不好,思来想去托人给你介绍个老实男人。这次咱不找做生意的花花心肠了,再说你年纪也大了,找个老实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对方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跟咱们赫赫一般大……” 程赫的脸黑了。 “外婆。” “你个孩子别打岔,外婆还能害了你妈不成?” 程旭牵着霍斗也很不开心:“外婆,我不要后爸。” 霍斗:“汪汪汪汪!”一家子蠢蛋,被这只大鬼骗了,活该! 程旭抱着霍斗的脖子,小孩子香香软软的身体挨着他,柔软的不可思议,就连嗓音也是软软的:“看吧,小黑也不想要后爸!” 霍斗:“……”妈的,谁是小黑?谁敢给老子当后爸,一口妖火喷不死他! 黎母见程家小哥俩反对,便按照来之前黎之洋叮嘱的,说不通就走第二方案:“行行,先不说后爸的事情了,咱们一家人也许久没聚过了,周末你带着孩子们出来一起吃顿饭,也算是给你哥一个台阶下。往后你们兄妹俩相互扶持,妈就算是死了也闭上眼了!” 孟曲本来就不放心程赫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毛孩子生活,更何况手里还握着巨款,这么久也没见程家人冒出来跟孩子联络感情,她借此机会正好见见黎秀敏的家人,看看这家人的品性如何,等黎秀敏在世间的阳寿尽了,她也可以考虑把俩孩子托付给黎家。 “也好。” 黎母喜滋滋去了。 霍斗在开启了天润家园的日常生活两日之后,总算是迎来了周末,小屁孩程旭不再强迫他学习各种蠢到没边的技能,终于熬到了周日。 如果让霍斗对近两日的生活做个总结,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水深火热。” 古时人们视他为不祥之兆,还是因为他的破坏力比较大,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灾难,可是与程旭相处之后,他才发现熊孩子的破坏力比他还要强悍。 程旭大概对托尼老师的职业心怀向往,两天时间按着他换了六七个发型,最后祸害完了他脑袋上的毛,实在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才肯罢手。 不仅如此,这熊孩子还净搞些蠢游戏逼他陪玩,比如捡球捡飞盘,按照他的指令趴下站立伸爪爪吐舌头等等要求,还煞有其事的找出来一根棍子,做对了奖励他狗粮,做错了就拿棍子威胁,有一次真的抽了他一棍子,还是程赫拦住了:“旭旭,不许虐待小动物。” 霍斗:“汪汪汪!”你们给老子等着! 周日上午,黎秀敏接到了黎母的电话,催促俩孩子打扮整齐,依旧给霍斗戴起那硕大的蝴蝶结,由于他脑袋上的毛发已经被程旭祸祸光,现在的造型很有喜感。 孟曲端祥着他的最新造型差点笑岔了气:“真丑!” 霍斗气的差点喷出一口个火球,如果不是锁妖铃的话,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程旭摸摸他的脑袋抗议:“小黑哪里丑了?妈妈咱们今天回来的时候给小黑买几条漂亮的小裙子吧?” 霍斗一张狗脸都要扭曲了——妈的你让小爷穿裙子? “好。” 聚餐设在一家清幽的私房菜馆里,以前程友泉没少带着黎秀敏娘家人过来,黎之洋也算混了个脸熟,以黎秀敏的名义来订了位子,带着一家大小以及物色好的“未来老实妹夫”父女俩一起过来。 黎秀敏娘俩带着祸斗过来的时候,服务员引着他们进了包厢,黎母拉了女儿过去,黎之洋亲自介绍:“妹妹,这是我朋友何平,这是他女儿何星。” 程赫:“……” 何星:“……” 何平没想到曲里拐弯居然介绍了闺女同学的妈妈给他,两人以前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打过照面:“原来是程赫妈妈,咱们以前见过的,就是没说过话,你好你好。” 何平离婚多年,独自拉扯何星,也确实有重组家庭的想法,只是何星好不容易长大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迅速进入了青春期叛逆,也腾不出功夫来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 最近何星懂事又乖巧,也不反对他再婚,这才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黎之洋,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是认识的人,简直喜出望外。 俩孩子在同一个班级,更容易接纳彼此。 何平很是热情。 一顿饭的功夫,孟曲话说的很少,主要是黎之洋与何平推杯换盏,热情交谈。黎父早逝,黎母与黎之洋老婆狄俊兰在中间打圆场,其余孩子们都埋头苦吃,这家菜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中途孟曲以去卫生间为借口起身出去透气,心里对黎家人很是失望,都是一家子唯利是图的小人,把手握着巨款的程氏兄弟们交给这样的人家,无异于把怀揣宝藏的孩子推给强盗,实在让人太不放心了。 她在私房菜的庭院里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忽然听得背后有人说话,转过身时,与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生的浓眉大眼,单论五官总能让人联想到她最近刷的战争剧里正义一方的军官,只是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邪性,孟曲却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年轻男人打量眼前烫着鸡窝头的中年妇女,心里冷笑:现在的中年大妈都这么奔放了吗?就是搭讪的方式老土了一些。 他微笑着说:“这位太太,我想你认错人了吧?” 这是个拒绝的信号。 按理说,中年女人应该知难而退。 可是她没有,反而用一种怔怔的眼神继续盯着他,好像盯着他的脸,就能把沉睡的记唤醒,不过显然她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懊恼的轻捶了两下脑袋——迷魂汤喝的太多,副作用太大了。 正在僵峙之间,身后传来小孩子嗒嗒嗒的声音,程旭牵着霍斗从后面追了过来,小家伙吃饱肚子总算是想起了表态,远远就喊:“妈妈,我不要后爸!” 霍斗被他牵着冲了过来,到了近前煞住脚,抬头撞上年轻男人吃惊的眼神,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太特么丢脸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程旭人小鬼大,埋头苦吃的时候就竖着耳朵偷听桌上大人的谈话,此刻更是发挥平日所长,拉着孟曲不住掉金豆子:“妈妈,我不要后爸,有了后爸会打死旭旭的……” 小孩子童言稚语,带着说不出的惶恐,香软的小手拉着孟曲的手不住摇晃,两汪泪跟泉眼似的汩汩往外流,依恋着孟曲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她不由蹲下来替他擦泪:“谁说妈妈要给你找后爸了?” 他双手圈住了孟曲的脖子,偎在她怀里哭:“舅舅一直在说啊。” 孟曲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咱们都不听他的话好不好?”黎秀敏剩下的日子不足一月了,哪有功夫给孩子们找个后爸。 母子俩在说话的功夫,霍斗低低呜咽,羞愧的不敢直视年轻人,夹着尾巴要逃,无奈程旭死死牵着狗绳不松开。 霍斗:“……”小兔崽子! 年轻人眼里充满兴味,他纡尊降贵蹲下来,轻抚了一下霍斗的狗头,就好像出门撞上了一只可爱的宠物狗:“这只狗狗长的挺可爱,开个价卖给我吧?” 程旭用眼泪暂时化解了家庭危机,听说有人问价,再看霍斗狗脸扭曲,四爪颤抖,好像要被主人遗弃的狗,甚至还有点哆嗦,松开了孟曲,抱着霍斗的狗头激烈反对:“坏人,我才不会卖狗狗!” 母子牵着霍斗离开之后,伥鬼从他身后树丛里冒了出来,恭敬跪伏在地上:“梁先生,霍斗怎么会落到小孩子手里?” 年轻男子微眯了眼打量离开的孟曲:“你没见霍斗脖子上的锁妖铃吗?那中年女人面带死气,可能命不久矣。”他吩咐伥鬼:“你悄悄跟上去看看这家人有何古怪。” 伥鬼缩着脖子:“是。” 吃完饭黎之洋剔着牙吩咐孟曲:“妹妹,你去把帐结了。” 程赫腾的站了起来:“凭什么?” 黎之洋讲的头头是道:“就凭舅舅给你妈张罗婚事,她都这把年纪了,能找个人嫁出去不容易,程赫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程赫气的握紧了拳头。 何平见气氛紧张,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我去结我去结。”看起来黎之洋跟外甥好像不大对付。 “何先生留步。”孟曲拦住了他。 “要我结帐没问题,不过趁着大家还没散,我有件事情要宣布。”孟曲起身:“往后程赫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论钱还是房产我都交到了程赫手里,并且已经在律师事务所立了遗嘱,万一我有不测所有的钱都跟黎家没关系。妈跟着大哥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往后你们别来打扰我们母子的安宁,大家就此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吧。” 程赫眼里亮起了光,怔怔看着孟曲。 黎之洋手一歪,半根牙签就断在了牙缝里,“呸”的一口血痰吐在地上,感觉到齿缝间的血腥味,登时破口大骂:“黎秀敏你说什么疯话呢?赫赫才多大,他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还一拍两散!我做大哥的不管着你,还有谁会管你们母子三人?” 孟曲:“你们不想着来算计程赫手里的钱就谢天谢地了。话我已经说到,大家往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她带着俩兄弟外加一条狗出来的时候,听到包厢里发出惊天动地的骂声,那是黎之洋恼羞成怒的发脾气,紧跟着便传来黎母的劝慰。 当晚,程旭睡了之后,程赫出来客厅找正在玩手机的孟曲。 “我想跟您谈谈。” 孟曲躺着刷x音,见到少年严肃的样子,盘膝坐好:“说吧。”对着霍斗掐个昏睡诀过去,那条蠢狗软软倒了下去,好半天才不甘不愿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了法力的妖兽跟普通狗也没什么区别,除了能听懂人话之外。 “你是不是要走了?” 程赫有种预感,自从孟曲逐一安排他们兄弟俩的生活之后,他就从先前的惊惧到后来的困惑,今天发现她连黎家人也替他们兄弟俩切割干净,终于想明白了。 无论她是谁,都应该得到他的感谢。 “没多少日子了。” 少年的眼圈红了终于忍不住颤抖着问了出来:“你不是我妈对不对?你到底是谁?我妈去了哪里?她……她还回不回来了?” 孟曲长叹一声,竟觉得这孩子可怜:“你如果不害怕,我能脱下这身皮囊跟你说话吗?” 少年:“我能看到你?” 孟曲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抚过,随即从黎秀敏身体里脱出来,坐到了旁边去。 程赫眼前便出现一位穿着古装的少女,模样很是漂亮,仿佛是从4d电影里面走出来的古典美少女,漂亮的让人生不出恐惧之心。 “我姓孟,就是……来送你妈的皮囊最后一程。”她起了恻隐之心,也不好跟程赫说真正的黎秀敏早已经投了忘川河,只能含糊过去:“她没办法来了,以后会投胎轮回,再世为人,你们母子之间的缘份这一世算是尽了。她不放心你们哥俩,托我暂时过来照顾你们哥俩些日子。” 程赫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忍着,他不是个爱哭的人,还是忍不住了:“孟姐姐——” 孟曲差点从沙发上跌下去:“别,你还是叫我孟婆婆吧。” 这件事情在程赫心中盘桓太久,也许是暗中猜测落到了实处,头顶悬挂着的那把刀解除了,他的恐惧也消失了,沙发上黎秀敏的身体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他悲伤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几岁,叫婆婆太老了吧。” 孟曲:“我就是看着年轻,其实老身死了有千年了。” 程赫骇然:“居然这么久了吗?”千年老鬼,看起来竟然依旧是年轻模样,竟觉得惋惜:“孟……婆婆,你多少岁死的?” 孟婆撑着脑袋想一会:“十八?十九岁?”她有点记不清了,大约是这个岁数吧。 “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了?”就算是古代医疗条件不好,十八九岁也算是早夭了。 孟婆茫然的看着他:“对啊,我怎么死的?” 她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她是怎么死的? 窗户外面鬼影一闪,孟曲眼尖瞥到,一下子穿过程赫的身体飘了过去,身体悬在窗户外面四下查探,却连半个鬼影也没有。 程赫连忙窜了过去,隔着窗户看到半空中飘着的孟曲,惊讶的说不出半个字。 ****** 怅鬼跑出去刺探消息,回去向他投靠的主子复命:“梁先生,那个中年女人……”一张鬼脸凄惶的皱在了一起:“我在中年女人家里见到了孟婆。” “孟婆?她又是谁?” 伥鬼:“孟婆就是孟曲,她是地府的公职人员,专职熬汤的。” 孟曲二字说出来,那白天才见过孟曲的年轻人顿时皱起了眉头,紧捂着心脏处,耳边有人小声在叫:“小师妹!快放我出去!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见小师妹!” 年轻人捂着胸口怒道:“梁琦,再闹腾,信不信本君炼化了你?” 耳边声音还是侵扰他:“炼啊?你要能炼化早就炼化了我,做不到就早点放我出去。” 伥鬼听不到他耳边的声音,不过见他面上表情好像不舒服,默默往后退:“梁先生如果没事,我先退下了。” 梁先生挥挥手,伥鬼赶紧窜了个没影。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十九岁的周永飞是江城有名的生物工程公司的老板。 他从农村出来,一路爬上来,洗干净了身上的泥点子,摇身一变成为了江城新贵,有车有房,还娶了年轻貌美的城里媳妇,连父母家人都接到城里来生活,简直是十里八乡小孩子们的榜样,同乡教导自己的孩子们,总要拿他举例:“看你永飞叔(哥),书读的好,吃香的喝辣的,还当了大老板,天天训人。” 正如外界所看到的,周永飞当了老板之后,物质生活突飞猛进,公司员工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就算白天程友泉跑来永飞公司纠缠,讨要他的投资损失,也无损周大老板的形象,还能客客气气把人打发出去。 他面不改色的诱哄已入穷巷的程友泉:“老程呐,不是我说你,当初就跟你说过了,保健品市场是前景广阔,可是资金链断了,产品还没研制出来,项目可不得搁浅?损失的又不是你一个。要不你再想办法筹点钱,咱们接着干?” 苏渤忠参加了程友泉的婚礼之后,趁着他还在医院里养伤,火速撤走了自己投资的两千万,导致项目搁浅,程友泉不知道在肚里问候了多少遍他的十八代祖宗,紧跟着找上了另外一同投资的周永飞,想要把自己投进去的几百万给撤回来,没想到惨遭拒绝。 “周哥!周叔!”程友泉也是豁出去了,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着二十几岁的周永飞叫叔,也不觉得寒碜,陪着笑脸讨钱:“您财大气粗,就给我一条生路吧?我家里的钱都赔给了前妻,现在就指着从项目里撤出来过活。” “程总,您可别,我担不起。”周永飞语重心长的劝他:“程总,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谁也不能撤资,就等着新产品开发出来投入市场坐着数钱,白纸黑字合同都签好了,您怎么可以反悔呢?” 程友泉陪着笑脸装孙子:“这不是苏总撤出去了吗?”当初攀上苏渤忠,为了说服他投入新产品开发,程友泉可是没少画大饼,且这个大饼都是从周永飞描绘的灿烂前景里继承过来的,再加上他自己的发挥,总之是个钱香四溢的大饼,苏渤忠还没吃,程友泉先被饼香给熏的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周永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苏渤忠谨慎精明,合同条款抠的死紧,见势不妙就抽身退步,能跟你这蠢货一样吗? 面上还是要维持着笑容,把上次的饼拿出来翻炒加热再推出去:“苏总撤了,那是他格局太小,看不到咱们这个项目的前景。程总,你一向是个豪爽大气有眼光的,做大事者可不能半途而废啊。要不您回去再筹措些资金?这个项目搁浅了我赔的可不比你少。其实做生意有赔有赚都平常,我就是可惜这么好的项目搁浅了……”他惋惜的情真意切,也让程友泉内心升起同样的惋惜。 程友泉从永飞公司出来,摩拳擦掌准备收拢手底下剩余的一点房产铺面,再把公司打包卖出去,孤注一掷再投一把。 周永飞画饼的技术还是非常娴熟的,堪比传销组织的头目,忽悠程友泉不在话下。 他踏进自己的总裁办公室,厚重的门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才发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人,连忙恭恭敬敬走过去问好:“梁先生,您过来了?” 梁先生就好像坐在自家客厅一般悠闲自在:“听说上次的项目有人撤资了?” 周永飞目光躲闪不敢跟梁先生接触,腰几乎要弯成九十度,乍一看倒像是隔壁邻国的礼仪:“姓苏的谨慎,被程友泉给吓跑了。”提起这件事情他就生气:“姓程的脑子进水拎不清,连进笼子的猎物都能教他吓跑,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梁先生也懒得计较这点小钱,两千万对他来说还不放在眼中,扔给周永飞两张照片:“务必想办法把这条狗弄过来,借也罢,买也好,抢也行,总之一定要给我把狗牵回来。” “好的梁先生。” 他一口答应了,梁先生当着他的面就消失了。 周永飞擦擦额头的汗,坐在了舒适的真皮椅上,才开始拿起照片看。 照片上有个八九岁的孩子牵着一条黑狗,黑狗脖子上套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色项圈,身边还有个烫着头发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好像是母子,照片背后还写着地址,倒是不用费他什么功夫。 他的目光在照片后面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母黎秀敏,子程旭。 挺熟悉的。 三分钟过后,周永飞猛的一掌拍在办公桌上:“这不是……老程的前妻跟儿子吗?” 如果用周永飞的角度来看他的发迹史,有别于村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那是另外一个版本。 他读书的时候还算用功,主要是家里太穷,不读书只能去工地搬砖,厂里当流水线上的工人,再娶个同样背景的女孩子,已经算是顶天了。搞不好连个女孩子都骗不到,那就只能打工了。至少读书之后,有了学历这层遮羞布,他还有改换门庭的希望。 正常的读书毕业之后,周永飞在外面奔波找工作,由于没有积蓄,家中也无支援,一度沦落到差点睡桥洞的地步,正在此时遇上了梁先生。 梁先生给了他一份工作,周永飞拼了命的想要保住这份工作,勤奋程度令同事侧目。 两年之后,梁先生来江城开拓市场,给了他一个公司,自己做幕后大老板,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江城新贵,村人眼中的青年才俊,买房买车娶妻,连父母也接进城里享福。 梁先生满足了他这辈子所有的梦想,因此周永飞对梁先生言听计从,哪怕有时候以他的分辨能力,也觉得梁先生时时在打擦边球,也有些不合法的手腕,他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为了生活,我也没办法,只能听梁先生的。 他把这话当缓解良心不适的药,拍拍心口吞下去,就又是一个笑容无懈可击的江城新贵了。 江城新贵周永飞丢下公司的事情,掐着放学的时候亲自开车来到天润家园,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他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坐在车内等着。 天润家园是个老小区,放学的时间还挺有烟火气,老人牵着幼儿园放学的孩子走回来,一手拖小孩一手拎着菜,穿着校服的大孩子们背着书包进进出出,有那下班早的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小区门口还有几个小摊贩,居然没有被城管取缔,摊主笑容满面的招呼围过来的客人。 他正等的隐隐焦躁,考虑晚上回去给刚刚怀孕的妻子买些新鲜水果,就看到照片上小男孩一蹦一跳的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大男孩。 大男孩走的不紧不慢,小男孩等不及了,不断催促他:“哥哥,快点啊,咱们上去先遛狗好不好?” 半个小时之后,周永飞在天润家园小区花园里找到了正牵着照片之中黑狗的小男孩,他抱着黑狗的脖子小声嘀咕:“小黑,一会哥哥下来,你死赖着别走啊,咱们在外面多遛会儿,我不想上去写作业。” 周永换摆出个特别亲和的笑容,递了一块巧克力上去:“小朋友你好啊。” 小男孩扭头看到他,还有手里的巧克力,神色警惕起来,牵着黑狗慢慢往后退。 周永飞自忖亲和力满分,打扮也是个精英式的人物,于是再朝前几步,笑的更亲切了:“小朋友,叔叔请你吃巧克力。” 片刻之后,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天润家园晚饭时分和谐温暖的气氛。 “救命啊,人贩子抢小孩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老小区住户年深日久,随着江城市经济上涨,天润家园地理位置优越,房价水涨船高,房屋置换率比较低,小区里的孩子就算是不熟悉,来回也都打过照面不少次。 现在的人贩子也太猖狂了,居然敢跑到老小区来抢孩子! 周永飞被小区里的热心群众们按在地上一顿打,他身上的西服皱了,衬衫抽子被扯开了,嚎了几嗓子也不管用。 “我是周永飞,别打了……” 小区里的普通老百姓对财经版块感兴趣的不多,江城新贵的名头远远没有电视广告上刷屏的流量小生来的耳熟能详。 “管你是谁,抢小孩打死都活该!” “我不是人贩子……” 打在他身上的拳脚更密了。 “是不是人贩子,去警察局再说。” 还有好心邻居安慰受惊的程旭,跑去给孟曲报信。 周永飞最终被迫去警局一游,还有天润家园的热心群众,以及当事人程旭加监护人孟曲。 谢晊刚从外面盯完嫌犯回来,才踏进警局大门,就遇上乌泱泱一群人,听说是个抢孩子未遂的人贩子,伸头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孟曲。 周永飞自从当上永飞公司的老板,对外就一直是个体面人,但体面人也有不体面的时候,今天的事情就格外不体面。 他坐在警局里接受调查。 记录的警察问完了他,还要问问当事人程旭。 “小朋友,这个叔叔当时在做什么?” “他递了一块巧克力给我。” “还做了什么?” “他还笑的像人贩子,想骗我吃他的巧克力,跟他走。”程旭小朋友骄傲挺胸,为自己识破了人贩子的骗术而高兴。 学校曾经举行过防骗演习,他可是班上警惕性最高的小朋友,老师们教过的他都记着呢。 孟曲打量一番狼狈的周永飞:“确实长的……不太像好人。” “我没有说让他跟我走。”周永飞无奈极了,对于小孩子的臆测深感无力。 警察哭笑不得:“这位家长,只是误会一场。已经核实过了,周永飞是永飞公司的法人代表,他去你们小区可不是为着抢孩子。” 办案警察还挺同情周永飞,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主观吗?仅凭一块巧克力就断定周永飞不怀好意。 小区的热心群众们见是误会一场,都纷纷散了,只留下两方当事人。 周永飞气急败坏:“我要请律师,你们太过份了。” 孟曲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过去,十五分钟之后,朱霄迈着大长腿风风火火冲进来:“怎么回事?” 谢晊没想到中年妇女的召唤符还挺灵验,居然把神兽给召唤了过来:“……”兄弟你赢了! 没想到高冷的朱律师也能被中年妇女召之即来,简直跌破人的眼眶。 周永飞的律师还没到,没想到孟曲请的律师反而赶在了前头。都是在江城混,朱律师的这张脸可比周永飞出名多了。 周永飞的律师来的时候,见到朱霄赶紧热情打招呼,扯着他去旁边商量,最后揣着周永飞的旨意过来友好协商:“周先生一片好意,就是见你们家小孩子跟狗可爱,正好他也特别爱狗,想着上去闲聊几句,没想到却招来一顿无妄之灾。也不是不能和解,这么着吧,周先生挺喜欢你们家这只狗的,不如把这只狗转让给他,价格好商量。” 程旭很气愤:“我知道了,他不是人贩子,是狗贩子!” 周永飞的律师:“不,周先生只是特别爱狗。” 他不提狗还好,一提狗朱霄的眼神都不对了,孟曲更是怀疑周永飞知道些什么,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周永飞有些心虚,不明白一条狗而已,梁先生如此重视,就连狗主人好像都很看重。 他摸摸鼻子:“价格好说,我今天也不能白白挨打吧?” 程旭抱着祸斗的脖子不撒手:“坏人!你别想拐骗我的狗狗。” 事情最终赔钱了事。 周永飞先让律师载着去了一趟医院,又打电话给梁先生:“对不起,他们那边不肯出让那只狗,梁先生要是真喜欢,不如我去宠物店找一只毛色相近的狗?” 对面电话里的梁先生轻笑一声,周永飞后脑勺直冒凉气。 “如果实在弄不回来,就想办法把狗身上那个项圈弄下来。” “是。” 挂了电话,周永飞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永飞公司背后的注资人虽然是梁先生,但公司运营却是倾注了他的所有心血,渐渐便生出一种错觉,只要梁先生不出现,他都快忘了曾经穷困落魄的自己,仿佛他从出生就是这么光鲜。 至于梁先生的某些手段,他亲身领教过,想起来就不寒而栗,故而对于他的命令从来不敢有半点违拗。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一个人。 程友泉很快就找上了孟曲。 他先是打电话过来试探:“听说旭旭养了只黑狗?” “有事?”孟曲不明白程友泉怎么会跟霍斗牵扯上关系。 “我总近还挺想旭旭的,能过来看看孩子们吗?” “不必。”孟曲还真替这俩孩子不值:“孩子们不想你,你也别装什么父子情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完了。” 周永飞开出的价格不低,程友泉唯利是图,至于程旭的小情绪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孟曲拒绝了程友泉的提议之后,在x音又录了两次熬制迷魂汤的小视频,除了老瑟在下面变着花样的吹捧之外,其余的围观群众都持怀疑态度。 老瑟:大神的迷魂汤真的有奇效啊,喝下去烦恼全消,不愉快的事情全都忘光了。 花开半夏:现在的托儿都这么卖力的吗?请问给你开多少工资啊? 老瑟:我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x音是公共平台,他都恨不得发身份证自证清白,还担心孟曲伤心,一直发消息安慰她。 孟曲倒是不在意。 世间痴顽愚昧之人比比皆是,比如最近频频示好的程友泉就是其中一例,隔三岔五就找上门来,打着探望孩子的旗号,被程赫的拳头阻拦在门外。 程赫对他是真不客气:“滚!” 程友泉:“我可是你爸爸。” 程赫:“我爸爸早死了。” 自从知道黎秀敏已经不回来之后,他暗底里很是伤心,正深陷在自责的漩涡里不可自拔,没想到程友泉送上门来,正好转移了他的情绪,让他想起家中悲剧全是源于程友泉的不忠。 “你这孩子对爸爸怎么说话呢?”程友泉为了钱可是能曲能伸,更何况周永飞给他的许诺可不少。 “呸!我给你当爸爸都嫌你恶心!赶紧滚,以后别出现在我跟旭旭面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程友泉还是不死心。 他心里嘀咕:有钱人真是难侍候,不就是一条狗吗?满大街都是。 照着周永飞给的照片寻了一只毛色差不多的送过去,结果被周永飞喷了个狗血淋头,他痛定思痛,考虑到前妻跟长子的仇视,终于把主意打到了程旭身上。 元旦那天,学校放假,补课班休息。 程赫跟程旭迎来了真正的假期,朱律师也丢下深爱的工作,请孟曲跟俩孩子吃饭。 他们约好了在附近的购物广场见面,程旭牵着霍斗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孟曲在后面慢悠悠看街景,她对新历年很是陌生,走的东张西望,跟个土包子似的。 程赫用眼角的余光盯着程旭,跟孟曲边走边聊,街边奶茶店里浓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孟曲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既定轨道,脚步不由自主往奶茶店挪。 程赫很是无奈:“想喝?” 他对着黎秀敏的脸,偶尔会习惯性的叫一声“妈”,“孟婆婆”与孟曲真实的形象相差甚远,实在叫不出口,最后演变成了现在的相处模式,直接省略了称呼。 孟曲双目放光,已经率先跑过去排队。 程赫喊了一声:“小旭别乱跑。”也跟着去排队,结果三杯奶茶到手,转头就找不到程旭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程友泉纠缠大半个月,都没得手,好不容易等到元旦,一大早就守在天润家园小区门口,还特意去车行租了辆不打眼的车。 他一路跟着母子三人走,逮着空子就把程旭连同黑狗一起塞进了自己车上。 程友泉原本是没想带走程旭的,无奈程旭死死牵着狗绳,一副誓要与黑狗共存亡的打算,他生怕惊动了远处的程赫跟前妻,只能连人带狗一锅端了。 程旭坐在后排不断扭身往后看,嘟着嘴很不情愿:“爸爸,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程友泉生怕再出变故,迅速发动车子,也不管程旭在后排哭闹,边开车边哄他:“乖,爸爸一会给你妈妈打电话,你别闹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 程旭小朋友对游乐场很是长情,从三岁到八岁热情不减,但对程友泉的热爱却与日俱减,至今已经被做父亲的各种奇葩行为磨灭的不剩多少了,并不接受他的提议:“不要,我要跟哥哥妈妈在一起,朱叔叔还要带我们去吃大餐……” 程友泉哪里管什么猪叔叔牛叔叔,只想把眼下这件差使办好,诱哄他:“等爸爸办完事儿就带你吃大餐好吧?”他生怕一会把狗交给周永飞,程旭当场闹起来不好看,先提前打个预防针。 “旭旭,爸爸有位叔叔可喜欢狗狗了,把你的狗狗借给叔叔玩两天好不好啊?”打的却是有借无还的主意。 程旭一听要狗,立马不干了:“爸爸你也是大坏蛋,你认识那个贩狗的坏人是不是?” 小家伙爱哭可不耽误脑子好使,况且近来程赫可没少跟他叮嘱过,让他别私自带着狗出去玩,有人盯上他家狗了。 “快放我下车,快放我下车……”程旭哭闹不止,发现车速半点不减,程友泉铁了心要把他的狗送人,当即从后面探头过去,要抢方向盘。 小孩子不懂危险性,只想让程友泉把车停下来。 程友泉毫无防备之下方向盘猛的打了个转,车子向着道路旁边的绿化林冲了过去,他急忙调转方向,紧急之下一巴掌用力拍过去,像挥开什么垃圾一样,程旭后脑勺砰的磕在了车门上,当即晕了过去。 到底还是晚了,车子直直撞上了道路旁边粗大的梧桐树,惯性之下,程友泉的胸口重重撞在方向盘上,他哇的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模糊。 ****** 孟曲跟程赫一经发现程旭不见,连忙开始寻找,在奶茶店周围问了一圈,有人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把牵着狗的小孩子拉上了车,小孩子喊爸爸,别人只当寻常父子,还热心的指了个方向。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程赫气急败坏给程友泉打电话,响了十几下,对方却不肯接,“他就不能死远点吗?时不时就要出来膈应人。”他额头青筋都绷起来了,看样子恨不得上演一场父子相残的大戏,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孟曲拦了一辆出租车,按照路人指引的方向去找,一边给朱霄打电话:“你能感应到锁妖铃吗?小旭跟霍斗被程友泉带走了。” 朱霄在半道上,正开着车准备过来,他放出神识:“你先别慌,先别慌。” 程友泉撞到胸口,只是眩晕了三十秒左右,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忍着疼痛给周永飞打电话:“我在建国路,出了点事儿,您赶紧过来接狗狗,不然我怕他们追过来。” 不用说,这个他们是前妻与长子。 周永飞扔下文件,蹭的站了起来,拿起车钥匙就走:“你先等着,想办法把狗身上那个金铃铛取下来。” 梁先生前几天还打电话骂了他一顿,责备他办事不利,周永飞唯唯诺诺听训,挂了电话转头没忍住,就把程友泉骂了一通。 程友泉也是被他逼急了,生怕自己刚刚追加的投资都打了水漂——那可是他抵押最后仅剩的资产孤注一掷追加了投资。 他对于保健品行业的前景还是很有信心的。 程友泉打开安全带,也不管身边昏过去的程旭,从前面下来,关上驾驶室的门,拉开后排车门钻了进去,生怕这只狗发疯跑了,还把后车门也关上。 “乖乖别怕,我是来解救你的。” 霍斗静静的看着他,狗眼里全是恶意。 程友泉颤颤微微靠近,莫名觉得这只狗长的挺凶残,强挤出一点讨好的笑意:“乖狗,别咬啊。” 霍斗:“汪汪汪!”妈的快点! 程友泉也管不得这么多了,脱下外套一把蒙在狗头上,看不到狗眼里的恶意,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抱着狗头解锁妖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狗项圈做工精致,竟然找不到卡扣,着急之下凑近了细瞧,胸口的血迹染上了锁妖铃,金光闪过,“吧嗒”一声,锁妖铃应声而开。 霍斗一经脱困,张口就吐出一团妖火,脑袋上蒙着的衣服哗一下就烧了起来,火苗去势汹汹,直扑程友泉面门。 程友泉眉毛瞬间就化为飞灰,头发也烧了起来,脸皮疼的好像被人剥了下来,妖火威力比之凡间的火要厉害不知道几多倍,□□凡胎哪里禁得住,他惨叫一声捂住了脸,连手指都着起火来。 孟曲坐着出租车很快过来,远远看到路边绿化林里的车,听到惨叫声,发现后车门打开,从里面滚出个火人,顿时心头急跳。 “师傅快停车!” 车还未停稳,她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祸斗被困月余,一经解困便接二连三吐出去好几口火,沿着程友泉打开的后车门窜了出去,烧着了路旁的绿树,好像谁在绿树上浇了汽油,火苗哗啦就窜了起来,起火之势快的惊人,连出租车司机也被吓到。 “妈——” 程赫吃惊之下也打开车门要追,但孟曲回身掐了个诀:“赫赫你别过来。”他的双脚好像被固定住一样,连一步也挪不出去,眼睁睁看着孟曲直冲火海。 孟曲去势不减,直奔起火的车,那一片路边绿化林迅速烧了起来,程赫眼睁睁看着她冲进火海,好像感觉不到烫一样拉开了车门,从车里拽出昏迷的程旭。 程赫看到她的头发烧了起来,背上的衣服也烧了起来,可是很奇怪的是,她怀里好像是个避火的港湾,她紧紧把程旭团起来搂在怀里,带着火焰往外走。 身后火海里窜出一只黑色的狗,正是他们家养了一阵子的小黑,它朝着她吐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很快母子二人就被火焰包围。 程赫目眦欲裂,身体却纹丝不能动,只能绝望大喊:“妈妈——” 祸斗用妖火将孟曲包围,身在火海的孟曲盘膝而坐,把程旭牢牢搂在怀中,用千年修为为他筑起一道防风墙,然而黎秀敏的肉身却抵挡不住妖火,已经烧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不止是烧到了这具肉身,而是魂魄也被妖火给伤到。 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孟曲恍惚瞧见了自己,好像怀里也是紧紧搂着一个人,身在火海,一遍遍去亲吻那个人的眉间额头,眼泪不住往下掉,滴落在那人脸上。 她闭上眼,低头去看那人容貌,赫然是上次在私房菜馆见过觉得很眼熟的年轻人。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你是怎么死的?” 千百年来,地府旧鬼新魂坐在一起拉家常,开口总要问起这句话,就跟阳间亲朋故旧见面的那句:“吃了吗?”性质是一样的,都属于寒暄界名言,开场金句。 每当这时候,孟曲就要犹豫一下,努力回想自己辞别阳间的方式,结果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孟曲闭上眼睛坐在妖火中央,全力护着程旭的时候,心里不免想:哦,原来我是烧死的。 千年前的我,原来死于一场大火,怀里还搂着个男子。 自焚? 殉情? 不得而知。 活人光阴苦短,却仍要留恋缅怀追寻逝去的岁月,对孟曲来说,做鬼就大为不同,地府千载光阴悠悠而过,前尘往世早如云烟飘散,能做到地府公职人员,首先觉悟就非同寻常,不比那些煞气极重为祸一方苦苦在原地徘徊作恶的孤魂野鬼,迟迟放不下对阳间的执念,才不能轮回转世,重新做人。 孟曲看的很开。 朱霄超速开车到达出事地点的时候,霍斗已经嗅到了危险跑了,程友泉被烧成了个火球在绿化林带里打滚,他把孟曲跟怀里的小孩子拖出来的时候,黎秀敏的身体已经烧焦了一多半,唯有怀里紧紧护着的程旭完好无损,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程赫发现自己能动之后,第一时间扑上去,先检查妈妈的身体,发现已经没有了鼻息,又急忙检查弟弟的伤势,倔强的少年糊了一脸的眼泪,狼狈又慌张。 “哥哥……”程旭揉揉额头上被撞出来的包,还不太明白发生的事情。 程赫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眼泪急如雨下,重重骂他:“都说了让你别乱跑别乱跑,你从来都不听话,差点连小命也没了……”他有心再多骂几句,嗓子里却好像堵了块大石头,压的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泪不住掉。 程旭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坐起来,顺着程赫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已经烧的蜷起来的黎秀敏几乎面目全非,然而母亲与孩子之间存在一种神秘的联系,那是血脉深处的呼唤,让他在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认出了躺在草地上后背还冒着青烟的人是谁。 “妈妈?” 小哭包程旭不敢相信,眨眨眼睛:“妈妈怎么了?”他抱着侥幸伸手去摸黎秀敏,躺在地上已经被烧焦了身后身体的女人一动不动,小孩子疯了一般扯开了嗓子哭喊:“妈妈……妈妈……” 他尖利的哭声不住盘旋,像一根针直直插进在场人的耳中,连匆忙赶过来的周永飞也被这凄惨的哭声给刺中耳膜,急速刹车冲过来,发现狼藉的现场已经无法收拾。 朱霄一边暗暗念咒收了锁妖铃,一边转头寻找孟曲的魂魄,可是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很快消防队出动救火。 当天的江城晚间新闻,记者站在车祸现场,用煽情的声音播报这则新闻:“是什么让一个母亲在火场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毫发无损,自己却永远的葬身火海?是母爱造就了奇迹!” 记者身后,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黎秀敏被打了马赛克,谢晊用装尸袋盖住了往生者,指挥着警队同僚保护现场,调查这场事故的起火原因。 出了人命,就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了。 更何况,还起了那么大的火。 程友泉跟程旭父子俩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他全身百分之九十的皮肤被烧伤,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反而是程旭除了被他挥开磕伤了脑袋,身上倒是完好无损。 记者追进医院去采访程旭,面对八九岁小朋友清澈悲伤的眼神,记者还想要使劲挖掘新闻背后的故事,把这对母子的故事大加渲染播报出去,追问他:“小朋友,你还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伤心犹如倾盆大雨突如其来,经过几个小时歇斯底里的倾泄终于转为绵密的小雨,虽然看起来威力大减,却在程旭往后漫长的人生路上无处不在,阴冷入骨。 此刻小哭包还不知道这种痛楚会持续陪伴着他,直到成为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只是抽抽噎噎的哭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他的童年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迅速结束了。 程赫搂着弟弟,沉默流泪。 少年单薄的肩膀不得不承担起超出他年龄的重担,只能一遍遍抚摸弟弟的后背,好让他停止哭泣,在记者追问不休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红着眼眶骂了一句:“滚!” 记者:“……” 朱霄陪着兄弟俩处理黎秀敏的身后事,焦灼的视线在医院走廊里不住打转,等到记者跟摄影师离开之后,他从病房里出来,去安全通道处准备抽一支烟,才站定就感觉到了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她小声说:“朱霄。” 朱霄转身。 安全通道的感应灯只有几秒时间,早就灭了,他看不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还当自己幻听。 “朱霄。” 这次没错。 朱霄轻轻跺脚,安全通道的感应灯亮了,昏黄的灯光之下,半空中飘着个黑漆漆的东西,那东西露出一口白牙,他才认出来,原来是只烧焦的鬼。 烧焦的鬼很不安,伸出焦如枯树枝的五根手指头,向他求助:“朱霄,怎么办?” ——居然是孟曲。 朱霄瞳孔紧缩,又迅速恢复如常,就好像眼前飘在半空中的依旧是身着长裙的十八岁美丽少女,而不是黑漆漆的一截焦碳般的魂魄,头顶寸草不留,五官烧的变了形,身体佝偻着,黯然神伤。 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烧死的。” 朱霄嗓音发紧,好像声线扯着心脏,大声一点心脏就难受,压低了声音却还要极力保持轻快的声音:“你都想起来了?谁烧的你也想起来了?” 孟曲摇头:“就记得烧死的。”让她耿耿于怀的不是千年前的死亡方式,而是生魂受伤,莫名其妙变成了一截焦碳,不复十八岁的美丽,这就让人难堪了。 诚然孟曲是只千年老鬼,可千年老鬼也是爱美的,也希望自己死的有模有样有体面有尊严,回到地府美貌也很能打,而不是恶形恶状连自己也嫌弃的模样。 她纠结的是为何自己生魂受妖火炙伤,就成了这副模样? “太丑了!”颜控老鬼孟曲对自己的模样简直难以容忍:“我要再逮着祸斗,非把他炖了不可!” “朱律师。” 程赫哄睡了程旭出来找朱霄,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却发现只有朱律师一个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上次打完官司,孟曲就把追讨回来的所有财产都交跟程赫讲明白,一部分委托霄汉律师事务所打理,现金存在了程赫的户头,黎秀敏的户头连一分钱都没留。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就早早为离开而做准备。 程赫虽然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茫然无措,想找个人说说话。 而朱律师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靠谱的。 不仅仅是职业关系,而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就让委托人觉得安心可靠,还有件事情他不知道该向谁说诉说。 两人从安全通道出来,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朱霄拍他的肩:“你妈妈的后事不用担心,我会派助理过来帮你处理。” 还未成年的少年突临生离死别的人生大事,程赫已经算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正是白天上班的时候,走廊里时不时就有病人家属或者医护人员经过,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朱霄听见少年轻声说了一句:“小旭没事,真是要谢谢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朱霄的视线与他对上,愣了一下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谁——这孩子知道了孟曲的存在?! 程赫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可是透过朱律师洞悉一切的眼神,瞬间了然,不由便紧握了他的手:“你知道她的对不对?孟婆婆。” 朱霄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她没事儿。” 孟曲忧愁的飘在他对面,伸出烧成焦黑的枯树杈子一般的五根手指头:“这叫没事?” 好好的假期弄出这种事情,太糟心了。 朱霄:“……”说没事儿,有点勉强。 孟曲在地府千年,虽然喜欢让新鬼们称她为“孟婆”,却一直很注重对外的形象,她可是孟家庄的门面,每逢阎君召集手下开会,她更要收拾收拾。 千年的老鬼爱美之心不死,偶尔被新鬼叫一声“小姑娘”她能乐半天,再板着脸纠正:“老身可不年轻了,还是叫孟婆婆吧。” 程赫对千年老鬼孟婆婆感激不已,既然发现朱律师也知道她的存在,不免心存期望:“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孟婆婆吗?” 孟婆婆伸出焦黑的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很是欣慰:“再过个几十年,你就有机会尝到老身新口味的迷魂汤啦。”这孩子总算没白疼。 朱霄:“……”得亏人孩子听不见,不然得吓死。 程赫抓了两把头发,总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 他心有所感,脑袋转来转去的找,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医院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警察打电话通知家属,程友泉自有现任妻子苗欣及其父母赶过来照管,程旭还要住院观察,程赫要留在医院陪床,朱霄跟他沟通之后,打电话通知助理过来,他自己先回去了,身后还跟着焉头耷脑的孟曲。 朱霄上了车之后,扫了一眼无精打采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孟曲,眼里含了浅浅笑意:“我家中有个还阳珠,最是滋养魂魄的,鬼魂佩戴就能现出实体,跟活人无异,你要不要试试?” “你不怕我吓着你吗?” 朱霄:“不怕。” 既然当事人无异议,孟曲也不反对。 她不明白自己的魂魄一经妖火焚烧为何变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脑子里还残存着在火中忆起的片断,不知道她跟怀里的男人又是何关系,倒也不急于一时去追寻千年前的过往,先把魂魄养好才是正经。 朱霄家的楼盘当初出售的时候,开发商打出卖房的噱头是闹市之中坐拥豪华江景房,一梯一户的格局外加安保到位,住宅大厅内可两百七十度弧形看江,夜间能够俯瞰两岸流光溢彩的灯火,跟朱律师的狗大户形象十分契合。 电梯直接入户,他居然还在入户口布了结界。 孟曲住过了黎秀敏的家,乍然踏进朱律师的家,住宅水平陡然提高,还有点不太习惯,总觉得有点空旷。 朱霄把她留在客厅,自己去二楼卧室,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咒语,他启动咒语打开盒子,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个鹌鹑蛋大小莹白色的珠子。 珠子散发出莹莹光芒,孟曲见到就觉得心里很舒服,忍不住靠近一点,更舒服了。 朱霄把珠子拿出来,神情肃穆不断念咒语,珠子平平浮了起来,缓缓飞向孟曲,隐入她的眉间不见,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魂魄凝成了实体,黑漆漆的身体与四肢,她惊叫一声,急忙往沙发后面藏。 朱霄笑意难止,转头又往楼上去,片刻之后拿来了自己的一套睡衣,还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尴尬:“内衣裤我已经打电话让人送过来了,你先去洗个澡吧,我还有一点公事要处理。” 他指了下浴室的方向,自觉转身坐下,只是耳朵尖透出一点红色,孟曲忙着打理自己,都没注意到。 孟曲飘了千年,除了这阵子拖着黎秀敏臃肿的身躯到处行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脚踏实地来去自如的生活了,她赤着焦黑的脚丫子踏进浴室,拧开水笼头,站在热水下面,淋了一头一脸,居然笑出声。 热水不断冲刷着这具焦黑的身体,地上的积水好像混了一层泥灰,孟曲觉得太奇怪了,按理说被烧伤的魂魄就算是凝结成实体,可是阳间的热水也不至于冲洗干净魂魄之上的黑色。 她拢一把头发,居然抓下来一把焦枯的黑灰,看起来就是烧焦的头发,大约她生前入葬就是这副模样,头发已经被烧光了,只有头皮上一层积留的黑灰。 最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千年以来,她在地府的形象一直是自己十七八岁灿若春花的模样,可从来不是这副焦黑的样子,到底哪个才是她魂魄真正的模样? 祸斗的妖火再厉害,一会儿功夫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威力。 孟曲轻敲了两下脑袋,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踏入黄泉的经历。 她洗的很仔细,千年里头一回洗了个热水澡——黎秀敏的身体不算——现在的模样丑归丑,可是好歹是自己的魂魄,打理起来也格外仔细。 一个小时之后,孟曲站在朱霄家宽敞的客厅,跟处理完案发现场赶过来的谢晊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哪里来的秃头妖怪?”谢晊凑近了一瞧,不但头秃眉毛秃,穿着朱霄宽大的睡衣,还黑黢黢的不辨男女,忒丑了些。 秃头妖怪孟曲:“……”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霍斗趴在梁先生脚边的地毯上,爪子蒙在脸上,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梁先生轻嘲:“你这是当狗习惯了,连人也不想做了?” 霍斗:“……”老子本来就不是人! 梁先生:“就你的脑子,连狗都不如。”他长腿伸过去踹了一脚霍斗:“你养的噬魂兽呢?也连锅被端了?” 霍斗更羞愧了,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毯下面去:“……嗯。” “成事不足败事不有余,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呢,你连周永飞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本君当初为何要捡了你回来?”他神色不豫的起身:“行了,先滚吧,回头找伥鬼再弄几只噬魂兽回来养,下次别再落到朱雀手里了。” 霍斗往后退,快到门口了才嗫嚅道:“那个……骨魂哨也落在了朱雀手里。” 梁先生气的随手拿起桌上一只烟灰缸砸了过去:“滚!” 骨魂哨是用厉鬼生前的骨头所制,因怨气如骨,极为凶煞,不但可以驱使噬魂兽,还能驱力量微小的鬼祟之物,但炼制起来极为麻烦,必须是生前受尽折磨的厉鬼之骨,否则达不到驱使鬼祟之能。 “一帮废物!” 他耳边有人笑的猖狂:“是啊,你也就只能养一帮疯物!” “梁琦,你别得意,本君回头就拘了你小师妹的魂魄过来给你做伴,如何?” 他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世界彻底安静了。 ***** 梁琦的小师妹孟曲此刻跟只斗鸡似的,对谢晊怒目而视,浑然不知江城某个地方还有一缕幽魂记挂着她的安危。 “就算是神兽,那也是兽,空担了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的虚名,果然未脱蒙昧之相,只会以貌取人。” 谢晊正是传说中懂人言知人性的神兽獬豸,他清名在外,嘴巴却不太讨喜:“小秃头挺牙尖嘴利的啊?” 孟曲:“……你才秃头!”你全家都是秃头! 谢晊好像猜到了她的心里话:“我全家只有一口人。”在沙发上落座,还热情招呼:“小秃头,过来坐。” 身为一只顶着妙龄少女的皮在地府任职千年的颜控老鬼,孟曲听到“小秃头”这个称呼,都顶不住千年地府时光修炼出来的沉稳,直奔着泡茶回来的朱霄而去:“朱律师,他太讨厌了,能赶出去吗?” 朱霄顺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声音里含着抑止不住的笑意:“别担心,有了还阳珠的滋养,你很快能长出头发,褪去焦黑的皮肤,像以前一样漂亮。” 孟曲:…… 这是重点吗? 当然变回以前的模样也是她想要的,但眼前的重点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兽居然敢嘲笑她,而且是故意嘲笑。 愤怒之下,连朱霄摸了一把她的秃头都忽略了。 朱霄眼含笑意招呼她:“快来坐,先喝点新茶,等商议完正事,我带你出门吃大餐。” 孟曲在他旁边坐下,谢晊惊的下巴都快掉了——朱霄的审美也太过奇葩了吧? 上次对着一名中年妇女大献殷勤,这次是个秃头小妖怪,下次呢? 朱律师一再刷新他的认知,谢晊坐着也不老实,不住挤眉弄眼,在收到朱霄警告的眼神,总算收敛许多。见对方没有给他倒茶的打算,只给他旁边坐着的小妖怪倒茶,自己伸手拿过茶壶倒了一杯,这才开始谈正事。 “我沿着祸斗逃跑的踪迹找了一圈,发现他逃进了一处别墅区,里面住着的非富则贵,依着他的秉性,难道真给某个富人做了走狗?” 妖兽可不比神兽,那都是一帮没有节操的家伙,有奶便是娘。 朱霄:“他若是给富人做走狗,混一碗安稳饭吃也没什么,可是身边带着变异的噬魂兽,这就讲不通了。普通富人哪里知道噬魂兽?”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危机。 “不行,这事儿还得继续查,必须追查出祸斗背后的主子。” 谢晊想到这桩糟心事就头大:“我会继续留意的。” 几句话讲完,孟曲在旁边闲坐无聊,随手打开电视,正是江城台,昨天紧追着程旭不放的记者一张大脸占了三分之一屏幕,身后是还在燃烧的车祸现场,还有正在忙碌的救护车跟警察,朱律师英俊的侧脸一闪而过,谢晊随意瞟了一眼,顿时惊呆了。 “小秃头,那是你?” 孟曲气极:“你……”不要再叫我小秃头! 也许是电视台忙着播出,或者是对摄影师的信任,再或者……纯粹就是赶时间,审核片子的打了个盹,刚才镜头一闪,朱霄旁边露出一张漆黑的脸,完全不似真人的黑色的影子,最要命的是这黑色的影子是诡异的飘在半空中的,还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 镜头只有三秒钟就过去了,却足以让观众看清楚。 谢晊“腾”的站了起来:“不行了,本来还想蹭顿大餐,现在得回去处理事故了。” 朱霄:“慢走不送!” 当事人孟曲一脸懵逼:“他怎么走了?” 朱霄:“可能想起来案子没办完吧?他都是风一阵雨一阵,瞧在他脑子不大好使的份儿上,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孟曲在阳间这些日子可不是白混的,还热心提出建议:“我听说人间这些年发展很快,脑子不好使的都要收到一个叫精神病院的地方集中治疗,他要是有这毛病,可别讳疾忌医。” 想到这年头神兽也不好混,居然在人界混出了精神病,可见生存压力太大,给人乱起绰号也属于发病的表现之一,孟曲就不那么生气了。 她是千年老鬼,理应宽宏大量。 朱霄眼里全是笑意:“好,下次见面我会转达你的关心,如果他不够付住院的钱,我会替他先行垫付的。” 他成功安抚住了生气但无毛可炸的孟曲,再找另外一件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今晚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孟曲来了兴致,装模作样看看窗外:“最近天气降温,我听说天冷的时间江城人都爱吃火锅呢。” 朱霄:“好。” 半个小时之后,助理按孟曲的尺寸送了一身运动服过来,大致身高还是朱霄估计的,不过运动服这种东西最不挑体型,胖一点瘦一点都没关系。 他找出一顶椅球帽扣在孟曲脑袋上,带着她开开心心去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