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域》 第1章 秘杀森林1 1 秘杀森林 秘杀森林和夜域同时爆|炸，地动山摇中火色烈焰舔舐天际，沸腾的气浪喷涌横扫，撞击轰鸣。夹在中间的都城被蹂|躏得风雨飘摇。秘杀森林的爆|炸很快无声无息，夜域上空爆|炸过后的烟云却经久不散，像是天使垂下六翼，悲悯得徒留一声叹息。 方豁然是被一声蝉鸣扎醒的。他睁开眼，发现那只蝉在他自己的脑子里。 剧烈头痛引起反胃，他蜷缩着呕几声。即便蝉鸣还在脑子里搅动，他还是认清两件事：第一，他叫方豁然。第二，他要活下去。哦还有个第三，他要找……找什么？ 口中火烧火燎，干得没有唾液。方豁然被盛大的阳光刺得流泪，只好捂着脸，从指缝中勉强观察四周。风烟滚滚，浓郁的焦糊味呛得他喘不上气。他躺在一个什么坡下面，四周都是烧灼痕迹。方豁然全身的肌肉骨骼都拿醋腌过，稍微一动酸得牙根过电。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么躺着，他左滚右滚玩命翻身，用几乎没知觉简直就是两条棍的胳膊支撑着勉强坐起。他坐起才看出，这特么哪儿是什么坡，他是躺在一个高烈度爆|炸过后的巨大坑里，以他坐着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坑的边缘。扭曲诡异的燃烧沟壑四散辐射，辐射的原点，就在……方豁然屁股底下。 ……跟被他放的屁崩出来的似的。 方豁然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他在心里咆哮： 这特么是哪儿——！ 一个特别平板无趣的机械音夹在蝉鸣声中若隐若现，活像方豁然小时候家里那台破烂电视机，动不动就接触不良不出声。这个时候，就要……方豁然一捶太阳穴，那机械音终于清晰： 欢迎来到诡域。祝您玩得开心。祝您不死。 卧槽。方豁然忍着蝉鸣，机械音，以及恶心，四肢并用往炸|弹坑边缘爬，这地方绝对不会有水的，他现在正在脱水。找水，最重要的是找水。方豁然的脑子在颅腔里被煮成一锅糊涂，晃一晃头都能听见撞击的响动。 祝我不死，那我就不死。方豁然嘿嘿笑，他才不会死，他方豁然，贪生怕死。 爆炸异常惨烈，直接在一个森林里轰出一块盆地来。方豁然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太慢了。方豁然脖子爆着青筋站起，他身体破破烂烂，每一步都踩着刀山。没关系，他拼尽全力保持平稳，嚖嘒蝉鸣还是没停，横割竖割，方豁然一边走一边呕，吐不出东西，差点把胃给翻出来。他摸到一个什么物件，一把插在地上的袖刀，只有他的前臂长。刀柄原本刻字，被火燎过，看不清楚。不知道是谁的，和方豁然一样，破破烂烂。方豁然把刀刨出来，攥在手里，心想这就是我的了。 方豁然拼命挨到炸|弹坑边缘。炸|弹坑锋利地在森林里挖出一块，切出一个圈，外面就是树。有树也许有水果。方豁然干涩地吞咽一下，老天保佑，要有水果，掉在地上的烂水果也行。 一脚踏入森林，光线立刻暗下来。他也顾不得树干上都有什么苔藓之类滑腻恶心的玩意儿，一棵树一棵树地蹭，一步一步往前走。方豁然不怎么认识植物，这些树看上去像放大的铁线蕨。走着走着，方豁然感叹，这个森林里植物都长得怎么这么，随意？ 他靠着一棵树喘息，考虑要不要揪片叶子含一含滋润一下唇舌，树上开的人脸大花朵对他笑一笑，满嘴獠牙，方豁然拔腿就跑。 迷茫中方豁然被个什么东西绊一跤。本来他站着就吃力，这下摔个狠的，眼冒金星。他坐在地上摸绊自己那个玩意儿像人腿。不对就是人腿，又长又直，裹着裤管紧窄的黑色裤子。根据两腿间的形状，肯定是个男人。黑色的制服裤，四周散落的黑色甲片，方豁然有点眼熟。他一转脸，正对上一对神光明亮的眼睛——没死啊。方豁然还以为他是尸体呢。方豁然脱口而出：“你是戍卫军？” 英俊的年轻男人绷着嘴角，怒视他。如果这种眼神在战场上一定是冷峻肃杀的。可惜这位先生现在灰头土脸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方豁然摸完了他的腿，一路往上到腰。既然是戍卫军，那么腰带上一定挂着…… “啊哈，水。”方豁然嘶哑的声音干得冒血，欣慰戍卫军的水壶质量不错，人都炸飞了水壶一滴水没漏。方豁然尽量矜持地小口小口喝，现在他这个状态，大口狂灌会要他命的。 喝了半壶方豁然缓过来。他头依然在痛，只是口中不渴，好过很多。他抱着头冷静一会儿，又去解军人的腰带，头颅中的蝉鸣轰然作响，他忍不住干呕几声。戍卫军先生瞬间脸色煞白。方豁然一边解皮带一边苦笑：“真抱歉，我不是嫌你恶心，你长得英俊身材好，还是我喜欢的类型呢，我只是有点脑震荡，爆炸，你知道。” 那俊美的戍卫军面如死灰。 方豁然呼哧带喘去摸戍卫军的腰带，戍卫军摔进草丛里，方豁然一阵乱扒拉，扒拉得戍卫军爆青筋。皮带的暗扣很不容易解，方豁然一解就开了。他嘿嘿：“你说我怎么对戍卫军这腰带这么有研究呐。” 花纹繁复的牛皮腰带上有铭牌。方豁然眯着眼一看，上面的钢印赫然四个字：上尉，龙渊。 躺着的戍卫军叫龙渊。方豁然从铭牌后面抠出止痛药丸吞了，撑着额头颤抖着等药劲上来。 过了几分钟，药劲终于扑灭方豁然脑袋里翻滚的岩浆，顺便掐死那只没完没了叫的蝉，世界清静。方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想起地上躺着个雕像似的美男。美男无论如何都是让他愉快的，只看脸都能让他心情好。 “你还不能动？我吃了你的止痛药，真对不起。”方豁然毫无愧疚，“我会帮你的。伤哪儿了？就你一个人？你叫龙渊？我叫方豁然。” 龙渊没说话，方豁然趴下去，脸对脸地看他：“还有，这特么是哪儿。” 龙渊咬着后槽牙，脸上冷汗滚滚。方豁然转身观察他的腿，一条腿看上去非常扭曲。他联想到那个炸|弹坑，龙渊应该是被气浪掀翻再摔下来，摔得不能动了。方豁然两只手插着，大拇指互相转，慎重地思索，这两条大长腿，瘸了怪可惜的。突然脑子里一跳，他以为又要头痛，眼前浮现几行字。 【任务倒计时 48：00：00】 【包裹：5 状态：空】 【是否核对自身状态？是/否】 透明的字飘在空气中，方豁然傻乎乎伸手摸，穿过了“是”，两行字化成金粉飞散，重组，任务倒计时倒是没有飞散，置顶了，赫然变成“47：59：50”。下面重组的几行字： 【自身状态 武器：袖刀 技能：无技能：无】 【健康：无损伤】 ……惨。方豁然觉得自己可怜，都半死了，健康居然是无损伤？一闪神，所有字都消失，他一只手正按在人家断腿上。龙渊仿佛一脸震惊，方豁然连忙举起手：“对不起对不起，不是存心的。那个……你知不知道‘任务时间倒计时’是什么意思？这里到底是哪儿？” 龙渊更瞪大眼睛。本来算是窄长的眼睛，愈发瞪得圆了。方豁然身上不知道蹭了些什么，头发被泥土塑得东撅西翘，脸上抹得五花六道，一对琉璃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开朗又豁达。龙渊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深沉：“你……认得我是戍卫军，为什么会不知道倒计时是什么意思。” 方豁然指指自己：“脑震荡。” 龙渊眯眼，这人到底是谁。身上有新手的印记，可是…… “你在……诡域里。” 方豁然恍然：“‘欢迎来到诡域，祝你玩得开心，祝你不死’？我以为是我耳鸣……”龙渊表情又怪了起来，方豁然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又按到人家断腿上——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手！ 龙渊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方豁然可能不知道自己有镇痛的作用。把手放在他的断腿上，疼痛霎时熄灭。一旦拿开，痛感马上直钻大脑。 方豁然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勉强理解现在的状况。所以……从哪儿出去？” 长长的沉默。 “我也想知道。” 龙渊努力撑起上半身，靠着一截树干坐着。他微微舔舔起皮的嘴唇，方豁然略自责，把水壶塞给他，还剩三分之一。龙渊全喝了，闭目养神。戍卫军应该很快能找过来，只能原地待着。方豁然拍死一只蚊子，无意间一仰头，被遮天蔽日的森林上空都能看到绚丽的光惊住，太辉煌了，甚至亮过阳光。 方豁然啧啧惊叹：“我的天！这是什么？霞光？极光？” 龙渊仰脸看树冠间隙中颜色变幻瑰丽的天色：“不是。有人……半王化了。” 方豁然心里一颤，一只手轻轻攥住他的心，磋磨揉捏，方豁然迷茫想，我要找，找……找什么？脸上一痒，他抬手一抹……眼泪？ 龙渊突然听到一点窸窣的脚步声。还有清脆渺茫的铃铛声，跟着脚步节奏一晃，一晃，一晃……龙渊奋不顾身一推方豁然：“你快走！” 方豁然被他推了个仰倒：“为什么？” 龙渊咬牙道：“游杀队来了！” 第2章 秘杀森林2 2 游杀队不是一支队伍的名称，是一群人的称呼。一群鬣狗与秃鹫，永远追踪着血腥味“打扫战场”，偶尔自相残杀。 戍卫军这次损失惨重，高阶军官死了不少，游杀队都涌进秘杀森林。一脸鼠相的小个子忙叨叨翻尸块，一条胳膊看着生前等级不低，应该是戍卫军的队长级别，有手环，手环里一些看得过眼的武器，销名了能卖得着价。小个子特别欣喜，装进自己的破布袋，抬头一看，老大燕支在他视网膜里只剩火色的残影。 燕支极速往前飞奔，挥舞着一对巨大双钩砍削挡路的树枝藤蔓。他太瘦，速度快如闪电，挥动双钩就像迅猛飞行的火红雨燕，扇动着强健的翅膀。左脚腕上一枚银色小铃铛，声音细小悦耳。 “你个耗子精，快点跟上老大！”其他人跟着燕支飞奔，鼠相小个子背着鼓鼓囊囊褡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我——” 燕支的人跟着他跑，路过横七竖八戍卫军尸体看都不看，直接向爆炸地方去了。 “老大你不会是……” 燕支面无表情，全力向前。能跟上他速度的人不多，其他人只好灌一肚子风玩命跑。 龙渊靠着横在地上的枯树干，平静地看向别处。锋锐流着冷光的钩尖一下扎进他背靠的树干，另一只钩的尖比着龙渊的喉咙。龙渊把眼睛转过来，看燕支。 “交出来。” 龙渊神情淡淡的，不是很怕死。钩尖戳着他脖子的皮肤，划出一丝血线。燕支咬牙切齿：“东西呢！” 龙渊闭上眼。 半王化产生的炫丽光芒在燕支眼睛里闪烁。整个脑袋就是一条鱼，像是一条活鲶鱼被插在人脖子上的家伙喃喃自语：“到底是谁半王化了？夜域的夜云还是夜朝？” 燕支全身发抖，举起大钩要往龙渊身上砍，忽而一阵清风扬起，颈上一阵柔和触感，仿佛亲吻—— “别动，别动，割喉这个死法其实很残忍。” 方豁然在燕支背后笑着说。 燕支颈上冰凉一线，方豁然把袖刀横在燕支颈上。燕支双钩过于巨大，被人背后贴身缠上反而无能为力。 龙渊大惊：“不是让你跑么！” 燕支受制于人，冷笑看龙渊。方豁然一耸肩：“我是打算跑，但是又觉得这么跑了太不仗义。这位姐们儿……哦哥们儿，劫财不害命，道上规矩懂不懂？” 燕支倏地举起一钩，倒钩着砍向自己后背。方豁然一惊，闪身到燕支面前，燕支另一钩也到了，方豁然不得不松开燕支的脖颈，一脚踢上巨钩借力一跃，滚到龙渊身边：“雾草你真不要命啊！还是欺负我根本没杀心？” 燕支不跟方豁然废话，双钩的锋影舞成两弯新月，方豁然左躲右闪，勉强躲避两个大铡刀，气流却擦伤他的脸。燕支除了自己，很少见如此敏捷的人，怒道：“你是什么人！” 龙渊喊：“燕支！那是个被我牵连的新手！他身上没东西！他还在新手保护期！” 方豁然开始还能躲得很潇洒，到最后却连滚带爬：要被片了啊啊啊！ 燕支倏地停下，他的确看到方豁然身上浮着若隐若现的新手标记。杀新手会被诡域惩罚，得不偿失。 方豁然滚了一身树叶，似乎听到一个好消息。燕支的巨钩悬在他头顶，方豁然倒在地上舔舔牙，嘴角挂着血。他速度够快，但是真的没劲。他好像很久没吃东西，肚子里只有大半壶水。他眼前半黑，努力喘息，还在笑：“你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不然我往上撞，也是你杀的我。我屁毛没有死了就死了，你多划不来。” 燕支的人这会才追上他，看他用巨钩比着地上两个伤残，一个戍卫军士兵一个新手玩家。燕支踢一脚方豁然：“龙渊又捡乱七八糟的新手了。” 方豁然大笑：“新手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被我用刀比划脖子！” 燕支微微一偏脸，龙渊一见，对方豁然喊：“滚蛋！” 燕支微微一笑。杀新手是得不偿失，折磨的方法多了去。他背后像是蝴蝶收翼的双钩骤然起舞，被割破的气流一下一下划着方豁然。方豁然满地乱滚，全身皮肤被划得薄血弥漫。燕支左脚腕上的银铃叮铃铃叮铃铃，欢乐地庆祝方豁然被虐成死狗。方豁然脸上还是笑着，心里越来越怒，单方面的实力碾压下他就是只鞋底的虫子。龙渊终于喊了一声：“燕子！” 燕支的双钩又像蝴蝶的翅膀栖息在他背上，他一脚踩着方豁然，弯下腰，用秀美的眼睛盯着他：“你敢用刀划我的脖子，我还你三百刀。没能耐别装英雄，记住了。” 方豁然倒在地上像个血葫芦，只会喘息。 龙渊飞快道：“那人我们都没看到，刚进森林就爆炸，我被甩在这里，跟队伍失去联系。再说真有那东西，早在爆炸里灰飞烟灭了！” 矮小的老鼠精气喘吁吁从褡裢里掏出一只断臂，上面的手环他还没来得及撸下来：“这个人你认识吗？” 龙渊眼前一黑：“我们队长……” 那一条右手臂非常诡异，在这样的爆炸中就算是尸块也不应该如此干净，肤色依旧是健康的色泽，一点划伤都没有，仿佛它还连在一个健壮男人的身体上。老鼠精本来只是可惜手腕上的手环，来不及撸就随手放进破褡裢，现在拿着右臂心里觉得不妙，怎么好像摸到右臂脉搏了……他连忙往下撸手环，一长条胳膊在他怀里上下颠动，断肢处的皮肉剥离骨头，惨不忍睹。右臂掌心微弱一闪绿光，隐隐凝成一片叶子，只一瞬息，残肢活了一样一攥拳，抓住老鼠精的脸，指尖狠狠抠进肉里。老鼠精啊啊一叫，燕支周身舞出几点光亮，双钩连肉带骨把那条右臂切成薄片：“什么东西！” 老鼠精被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捂着满脸血洞团成一团还在可惜手环被老大一并切了。龙渊解下自己左手的手环，从里面拿出一枚止血药，然后把手环扔给燕支：“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不走空。我留下一枚止血药，其他你们拿走，放过那个新手吧，本来跟他也没关系。” 燕支嫌恶，一挥钩把手环打给老鼠精。破破烂烂的老鼠精哇哇大哭：“谢谢老大！” 鲶鱼头晃一晃脑后的尾鳍，非常紧张：“老大，戍卫军大部队进来了。” 燕支冷冷地盯着龙渊，一身红衣在风中飞拂。龙渊把止血药抛到方豁然身边，伸开双臂，引颈就戮：“该有个了结了，燕子。” 方豁然咬着牙笑：“你杀他，我就往你两把大铡刀上撞，咱们打个赌。” 燕支的双钩重新收回，像美丽的蝴蝶翅膀栖息着。他转身，凌空一跃，翩跹而走。燕支一走，其他人又跟着玩命飞奔，哗啦啦都跑走。 方豁然一直死死盯着燕支，直到视野里只留下一道残影。龙渊爬到他身边，捡起止血药，塞进方豁然嘴里。方豁然其实已经止血，甚至皮肤在肉眼可见地愈合。他的止血药是最低等级的，药效根本不会这么快！愈合归愈合，方豁然一个新手就算全须全尾在秘杀森林里也很难死个全尸，野生食肉动物吃新手不会受游戏惩罚。戍卫军大部队缓慢碾进秘杀森林，那个方向逃来的动物越来越多，体型越来越大，各种畸形怪状。戍卫军追过来，会把龙渊带走，可不会管方豁然的死活，这样毫无经验的新手不被吃也会被惊慌的野兽活活踩死。方豁然的袖刀没被游杀队收走，龙渊吐口血沫：“借我你的刀。” 方豁然转着眼睛看他，示意他拿。龙渊就近砍树枝，咬着牙动作凶狠干净。跪着爬来爬去找到自己的腰带捆在腿上，给自己上了个简易甲板，动作凶狠干净。收拾完腿，龙渊唤出一把巨弓和一只箭囊，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摘下腰带上的盐瓶，旋开瓶口，小心用布条绑在箭头上，张弓搭箭，往上一射。 方豁然看他忙活半天，又看他往天上射箭。他目光追着往上抬，看到附近一棵“树”。也不是树，就是一枝插天的大郁金香，方豁然这辈子没见过比真正树还大的花。龙渊用盐瓶往里一射，寂静片刻，郁金香的花骨朵中间一阵剧烈抖动，花茎大幅度左右摇摆，不一时从花朵里“噗”地掉出几米长的肥肉——不对，不是肥肉，方豁然眯眼一看，全身战栗：妈的是几米长的大鼻涕虫！他干呕几声，眼看着鼻涕虫身上插着一支箭，翻来滚去渐渐化成一滩水。龙渊用方豁然身上的布条和藤蔓接了一道长长的绳索系在箭尾，张弓引箭钉在花萼处，拼劲全身力气跪着往后拉，硬把郁金香拉得低头。方豁然心想龙渊身材果然很棒，上半身光着，分布着新陈不等斑驳的伤疤，残酷狰狞地展示着暴力美。龙渊使劲，肌肉绷起，伤疤耀武扬威，极致危险与性感。方豁然躺着，默默欣赏，一脑子淫|欲。 “能动吗？爬进花朵里去。” 方豁然绝对不想跟鼻涕虫同居，龙渊把藤索捆在附近真正的树上，转身拖方豁然。方豁然大叫：“我不进去！” 龙渊道：“不进去，晚上吃人的东西多。” 方豁然想了想，相比送外卖，住鼻涕虫窝其实还好，于是蠕动着站起，往低头的花骨朵里钻。布条和藤条到底不是真正绳索，捆在其他树上的结咔嚓一响。方豁然着急：“龙渊你快来！绳索不结实！” 龙渊托着方豁然屁股硬把他送进花骨朵，在藤条断掉的一瞬间一跃进入硕大的花苞。郁金香猛然抬头差点把两个人甩出去，龙渊结实的手臂搂着方豁然紧紧扣住花柱，郁金香大幅度左右摇摆，方豁然觉得比坐海盗船还惊悚，忍不住嚎起来。 龙渊那一跃，腿部骨头咔一声彻底错位，痛得他说不出话。郁金香停止摇摆，龙渊还是箍着方豁然。方豁然拍拍他：“行了。” 没有回音。 “我挺喜欢被你搂着。就是有点紧。” 方豁然勉强翻身，鼻尖对着龙渊鼻尖……龙渊昏过去了。 他瞄一眼郁金香花朵外面，在高处终于看清了那瑰丽光芒的来源——炽热灿烂的云霞蒸腾而起，温柔慈悲，仿佛拥抱大地与万物生灵的天使之翼。 第3章 秘杀森林3 3 龙渊打算拼着在昏迷之前安排好方豁然，起码不能让他被吃掉。其实他不用跳进来，只是方豁然一喊他，他鬼使神差就进来了。没有止疼药，昏过去也是好事。 戍卫军大部队在秘杀森林里夜行军，火器开道，连轰带烧，跑不及的动物直接被炸死烧死。不少栖息在树上松鼠一样的讙兽来不及下树，皮毛就被点着。即便不被炸死烧死，一些小动物被戍卫军的铁靴马蹄活活踩死。 戍卫军第二副军长梁州率领军队碾压式开进，为了去寻找那东西。一只毛绒绒的讙兽幼崽掉在他马前，奶声奶气叫一声，顷刻被他的马踏成血泥。树上一只老讙兽啧啧喳喳地叫，跟着梁州跳跃一棵又一棵树，梁州根本没听见。老讙兽漆黑的圆眼睛盯着梁州，两只眼睛，只有梁州的影子。 梁州往前一挥手，庞大的军队犹如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也无。 “仔细翻！” 龙渊昏昏沉沉醒来，已经入夜。没有痛觉，方豁然抱着他的伤腿睡得一脸天真可爱。龙渊摸一摸骨折伤处，重新被接过，手艺挺好。郁金香里就他们两个人，肯定是方豁然。这个新手在以前是做什么的？ 诡域里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不问来处。不会有人愣头愣脑问别人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因为永远也出不去了，这个话题毫无意义。郁金香花柱夜光，借着花柱的荧光观察，方豁然身上脸上血道都结痂，渐渐脱落，像是一排一排长长的省略号。身上的衣服被燕支划得稀烂，差不多全|裸。方豁然嘟囔一句一翻身，龙渊看到方豁然后心口上，一只蝉。 蝉？ 龙渊用手指轻轻一抹，是纹身，很精美。工笔画的画法，薄薄的蝉翼上纹路清晰，似乎可以听得到它在振翼鸣叫。 方豁然悠悠醒来，砸吧着嘴蹭脸。蹭着蹭着猛地认识到这是龙渊的伤腿，整个人吓精神了，往后一弹：“对不起对不起，疼吗？” 方豁然一离开，痛感迎面给龙渊一拳。龙渊不得不说实话：“你这样……不痛。” 方豁然眨巴眼。 龙渊道：“你把手放在我腿上，我反而不会疼……” 方豁然抬高眉毛，把一只手放上龙渊肿胀的腿。龙渊微微一蹙眉，痛感终于消失。 方豁然拿开手，龙渊闷哼一声。 方豁然又把手放上去，龙渊捏鼻梁：“别玩了……” 方豁然眉毛竖着：“我自己对自己怎么没这个功效，刚才头痛得快死了！” 龙渊岔开话题：“你接骨接得很好。” 方豁然得意：“我以前是兽医，给驴接过腿，你比驴听话多了。” 龙渊默默看着方豁然那一脸省略号似的血痂。 方豁然没心没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龙渊沉默半天：“……军人。” 方豁然了然：“我看也像。”他收敛神色，“所以我现在的确是在一个很诡异的世界里，是不是？” 龙渊点头。 方豁然抱着龙渊断腿躺着，开始发呆。龙渊并不打扰他，自己刚进诡域那段时间的光景，都不想回忆。 方豁然无意中瞄到郁金香外，居高临下，看到森林一边火光滚滚，正在起火。更远的天边，天使之翼还没消失，在夜色中更像壮丽莫测的极光。方豁然出神：“那又是什么？” 龙渊看外面一眼：“戍卫军找东西。” “不是，更远的天边，天使垂翼的那个，好久了都没消散。” 龙渊叹气：“我说了，有顶级玩家半王化了。” 方豁然追问：“我是问，半王化什么意思？” 龙渊漠然：“身体的一部分和游戏融为一体，其他人也许有希望能出去，半王化的绝对没有希望了，即便离开游戏身体的一部分会消失，也是个死。” 方豁然震惊：“为什么？” 龙渊没回答。还能为什么，为了游戏里的权力，欲望，或者别的…… 那垂下的巨大六翼，光芒温柔得令人落泪，仿佛垂死的大天使对世人最后的怜悯。 方豁然想起来：“你说半王化是‘绝对没希望’，那也就是说，其他人不是绝对没希望的了？” 龙渊突然冒一句：“买彩票中三千万也不是绝对没希望的，你觉得轮得到你么？” 方豁然吃惊：“你真够犀利的。” 龙渊很平静：“燕支说的。” 方豁然顿一顿：“是不是那个‘燕子’？他好像真的要杀你，又没杀……” 龙渊看火线推进的戍卫军交横跋扈地燃烧森林，火光在他眼里阴晴不定：“我们在外面认识。” 方豁然觉得凉意。一旦进了诡域，以前认识又如何，哪怕是“老乡”该杀还得杀。 他现在是在一个诡异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等级高的可以杀等级低的，新手保护期算人道，但很快就会过去。 “我岂止是见了鬼，简直就是日了鬼。” 方豁然一睁眼就空降灾难现场。其他人怎么来的？他迷迷瞪瞪地想，进游戏之前做什么来着？他家住哪儿？怎么有点模糊……也许现在只个光怪陆离的噩梦，睡醒就天亮了。 他后来是盹了一会儿，只是一睁眼，天依旧没亮，身边还是龙渊。郁金香花狠狠颤动，大概是奔跑的野兽撞到了花茎。方豁然一瞬间很紧张，龙渊哄小孩一样拍拍他。 龙渊拥有最正统的俊美，完全不阴柔，刚硬干练，眼神清明专注，内心一定是敞亮的。当然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材棒透了，刚好就是方豁然的菜——方豁然还是小小忸怩一下了的。既然龙渊好像很无所谓，或者说压根没往歪处想，方豁然毅然决然抱着龙渊的大腿，继续补眠。 这一次倒真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披着长长黑斗篷的男人伸手来抓他，吓得他又醒。光线有天亮的意思，他随意拨弄出游戏提示，置顶的任务倒计时成了【29：55：32】。还剩一天多一点……方豁然摇龙渊：“你有表么。” 龙渊回答：“早上六点。” 方豁然用手指轻轻推开郁金香的花瓣儿，看看外面。天气晴朗，旭日清澈的光线爽利地穿透云层。天边没有垂死天使之翼，深林边也没有火线。秘杀森林被烧得砍得乱七八糟，戍卫军硬是在森林中央推了平地出来。龙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方豁然：“秘杀森林会长起来的。生命很野蛮。” 方豁然揉揉眼，借着阳光一看龙渊的眼睛，笑了：“你一晚上没睡啊。” 龙渊沉默。 方豁然实在太虚弱，又累又饿又被人连削带片，一气儿昏睡十八个小时。他抱着龙渊的腿睡这么久，龙渊的腿，竟然基本上好了。 方豁然捏捏掐掐弹弹：“疼吗？” 龙渊摇头。 方豁然紧张：“我这么抱着，别长错位了，长错位得砸开重接，那驴遭老罪了。” 龙渊自动忽略驴，扶着花柱默默站起，跺跺脚，一切正常。 方豁然看自己的手：“我还有这功能呢。” 龙渊站着，低头看方豁然：“你怎么不害怕。” 方豁然歪头看他：“什么？” “害怕。新手有被吓疯的。” 方豁然沉静一下，反问龙渊：“害怕有用么？” “……没有。” “那不得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但是我知道必须活着离开。” 龙渊忽然问：“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方豁然眨眨眼：“睁眼就在爆炸那边。我倒是想问，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爆爆炸？谁炸死了？” 龙渊微微一怔，突然道：“以后不要再跟别人提起。” 方豁然想追问，看龙渊那个表情，没敢。 龙渊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回来？” 方豁然表情不大好：“我遇到几个人在虐杀一个戍卫军的士兵，抢他的东西，突然就想到你了。你也是戍卫军的士兵。” 龙渊没回答。 他通常都是沉默寡言的，也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他询问方豁然，都有审讯的味道，方豁然不介意罢了。龙渊是方豁然在这个神经病世界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活人，喘气儿的人，共患难的人。 方豁然越看龙渊的脸越满意，心里加了一句：万幸也是个英武俊美的人。他乐呵呵地告诉龙渊：“我印随你了。” 龙渊不解，方豁然解释：“印随，就是小鸡孵出来，第一眼看见鸡妈妈，然后跟着走。” ……龙渊还是没说什么。 高处看清晨阳光不错，但秘杀森林快赶上热带雨林了，遮天蔽日的这点阳光还是不够用，想安全穿过森林还得等。方豁然等得无聊，随口道：“你问我那么多，换成我问你。” 龙渊看他。 “那个燕支为什么要杀你？” 龙渊沉默良久。 “他亲哥为了任务牺牲了。我是队长。” 方豁然不再往下问。 过一会儿，方豁然振作精神：“我还一直后悔，你是戍卫军干嘛稀里糊涂把你叫上来，你跟他们走呗。结果也没白费，你看我把你腿治好了。” “谢谢。” 方豁然认真起来：“应该是我谢谢你。没有你，我一个人没水没吃的，昨晚就悬了。” 龙渊长长一叹：“走了的人，能再回来，不容易。” 方豁然挑眉，龙渊攥着拳：“为了任务，我那时候没能回去。” 方豁然把爪子放在龙渊胸肌上。龙渊看他，方豁然一本正经：“我给你治心，我觉得你的心非常痛，痛了很久。” 方豁然的爪子暗戳戳揉一揉，龙渊道：“别闹。” 第4章 秘杀森林4 4 天完全放亮，龙渊和方豁然想办法爬下郁金香。游杀队一拨戍卫军一拨，铁耙子犁两回地，方豁然翻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终于找到一件军服上衣，结束果奔。 边走边翻，方豁然眼前一亮，在草丛里翻到一只钱袋子，里面估摸着得有十几枚玉片。这玩意儿好像是通用货币来着。他很讲义气，要分一半给龙渊，龙渊还是摇头：“不用。” “你忌讳死人？” “那些……是我的战友。” 方豁然一顿，龙渊出身背景跟他不一样，有些信念也许已经成为铭刻的信条，哪怕是在诡域这种诡谲凶险的非现世。 方豁然叹气。说起来，差点被燕支片掉的伤疤痂都脱落了。方豁然以前真的没发现自己愈合能力这么好，被猫咪啃一口都得疼个一周。没找到下装，方豁然依然风吹屁屁凉。 “你不是戍卫军，进城就不要穿军装了，容易被抓。” 龙渊叼着方豁然的袖刀爬上一棵树，裁了几片巨大的叶子下来，让方豁然围着。叶子质地细密，有点像布料，方豁然围着，跟套裙似的。 “倒计时还有多少？” 方豁然不在乎：“二十六个小时吧。” 龙渊一看表：“你第一次任务，我会帮你。我带过很多新手。” 方豁然热烈地看着龙渊：“太棒啦！咱们两个在一起以后肯定天下无敌！” 龙渊笑一下，仿佛没有看穿方豁然的小心思：“进城之后，我需要办一些事情。先送你去吃点东西。二十小时之内咱们必须汇合，你那个时候应该就知道确切任务了。” 方豁然包着大树叶笑眯眯：“好啊。” 龙渊领着方豁然找到主城第九区的标志性建筑：喝死拉倒酒馆。方豁然对着“喝死拉倒”四个字连连赞叹。喝死拉倒有全区最高的大酒幡，垒得跟塔一样，导致每次雷雨天都被雷劈。喝死拉倒的老板誓要跟命运抗争，屡劈屡立。大酒幡什么时候遭雷劈，已经成为九区代表性话题之一。 龙渊离开，方豁然豪迈地推开喝死拉倒的排门，看到一堆，妖魔鬼怪。 诡域里大家都很放飞，因为所有人其实都是亡命徒，有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生死，性，都重要又不重要。穿着打扮上更加没有忌讳，日常生活就是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什么妖魔鬼怪的打扮都有，穿成球的和什么都不穿的，一比较，他一身树叶子简直保守得老土。他心肝儿一颤，难道龙渊看上去肃穆正经，其实也是这里的常客？龙渊醉酒会是什么样？ 虽然都是妖怪也毫无顾忌，喝高了直接开干的是少数，因为喝死拉倒的老板会加收清洁费用，无论男女，喝得多醉，提到费用，立刻清醒。 方豁然尖叫一声，奔入热火朝天的人群。 ……然后什么都没干。也就跟着一顿乱扭，酒都没敢喝。他异常期待与龙渊一起做任务，在此之前不能出岔子。人生难得骚浪贱，但骚浪贱也是要留给挚爱的。方豁然套了几个醉鬼的话，问龙渊是不是这里常客。那几个醉鬼醉得眼珠子往上翻，没有一个认识龙渊。喝死拉倒装修风格有古欧洲风，乱七八糟掺点现代科技风，灯光打得腐朽，所有人都在明明暗暗里糜烂。方豁然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牛奶，注意到吧台后面的酒保瘦削沉默，于是问他：“你认识龙渊么？” 酒保翻个白眼儿。 有个酒鬼坐在舞池里放声大哭：“阿萨死啦，死在任务里啦，回不来啦！” 太无聊了，没人搭理他，他被疯狂扭动蹦迪的人群踢出舞池，吧唧一响。 方豁然喝光杯中的牛奶。 他把杯子一放，跟着人群继续狂欢。 龙渊一个人来到低阶士兵营地，穿着洁白军服站立的npc永远一副笑脸：“上尉，确认任务。” “失败。” npc笑容不变：“是否确认失败。” 龙渊一闭眼睛：“是，确认。” npc语调悠扬欢乐：“要惩罚哟~” 它高高兴兴一闪身：“上尉请吧~惩戒室在前面哟~下次失败会更严重哟~” 龙渊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向水泥棺材一样的房间。npc还在提醒：“上尉，什么线索都可以哟~有线索就不算完全失败哟~” 龙渊站在惩戒室前面。npc伸手一比划，水泥棺材墙上竖起一条线，突然裂开，像是竖着的眼睛，眼睛里还有瞳孔胡乱转。npc笑成两条缝的眼睛瞬间跟着撕开，撕裂开的皮肤成了上下眼皮，淋淋漓漓淌着血。 龙渊抬脚走进墙上那血红的眼睛。 npc跟着进来，拎着细长锋利的皮鞭提醒龙渊：“上尉，惩戒室给的惩罚，外面是无法弄好的哦~” 没有回应。 惩戒室里绝对没有光，走进来一瞬间，让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请脱了上衣。” 龙渊脱了上衣，直挺挺跪下，npc阴森的声音最后一次重复：“上尉，任何信息都可以。” 龙渊闭上眼睛。 从爆|炸之地走出来的人，一脸黑灰，一对眼睛古灵精怪，对着龙渊胡说八道，说他叫方豁然。 方豁然半路折返，为了救他。 “没有。” 火蛇一样的皮鞭劈开空气，龙渊把惨叫活生生吞了回去。 方豁然裹着破破烂烂大叶子，站在喝死拉倒门口珍惜地啃一个肉饼。脸上的伤好得慢，还是鼻青脸肿的。一个人不认识，孤零零的，只能专注地盯着食物，大叶子随风飘。方豁然觉得就算为了龙渊，还是要洁身自好，所以在舞池里蹦跶饿了就算了。他看见远远地龙渊骑着黑马过来，高兴地跳着挥手：“龙渊龙渊！这里！” 龙渊穿着纯黑银边的军服，禁欲又威严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方豁然。方豁然一下被击中胸腔，脸通红，一对漂亮的桃花眼闪闪发亮。 黑马打个鼻响。 方豁然更高兴：“你有马的呀！太好了！” 龙渊的黑马缓缓走近，方豁然觉得不对劲。龙渊的嘴唇非常白，面无血色。他跳下马，让方豁然上马。 方豁然站在他身边，嗅到一缕血腥味。 “你……” 龙渊站得挺直，伸手扛着方豁然让他上马：“没事。” 方豁然很坚持：“我闻到血腥味了。” 龙渊翻身上马，坐在方豁然身后，那血腥的味道更甚。龙渊轻描淡写：“有任务失败，挨罚。” “什么任务？” 黑马慢慢走，龙渊没回答。 方豁然僵着，他不知道龙渊被罚得伤势如何，不敢碰，一路上一个姿势挨到家，屁股痛得要死。 龙渊在诡域的住地，简单形容，就是“落脚处”。二层小楼，位于城区边缘，推窗看得到树林。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刷任务刷到的货币和各种武器道具都在手环里，扔给燕支身边那个老鼠精了。方豁然还是忍不住：“你手环里有多少钱啊？” 龙渊很平淡：“十几万吧。” 方豁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么多？”他揪住胸前的大树叶躺在沙发上捯气儿,心口绞痛，天啊十几万块就那么给扔了啊！ 龙渊刚来游戏，发疯一样地刷任务，除了出生入死他不知道要干什么。战斗力越来越好，被招募进戍卫军。龙渊安慰他：“刷刷任务，很快攒起来的。” 叮当。 方豁然坐起，瞪着眼睛到处找：“什么声音？” 叮当。 方豁然掀起沙发坐垫，看沙发底下。 叮当。 方豁然已经开始打圈儿了，龙渊清清嗓子：“别找了。” 方豁然撅着屁股趴地上，转头看龙渊。 龙渊面无表情：“系统提醒我缴纳房租。” 叮当叮当叮当！ 方豁然张着嘴：“不缴……会咋样？” 龙渊还是绷着脸：“房屋收回。” 方豁然恍然大悟，龙渊没钱了！他盯着龙渊的脸看，龙渊被看得面皮控制不住往外泛红。方豁然笑眯眯摸出一只硕大的，沉甸甸的袋子：“你看够么。” 龙渊表情有点变：“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方豁然竖起一根手指：“说来话长，喝死拉倒里有一些……益智游戏，我小小地参与了一下下。”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方豁然的袋子非常沉，不知道有多少。总而言之方豁然把钱袋往龙渊手里一塞：“当是我的房租，我在你这儿住一住，行不行？”他可怜兮兮地看龙渊：“我没地方去。” 叮当！ 龙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钱袋被默认成龙渊的所属，直接被系统抄走了。 可怜的龙渊。方豁然想，他现在全身都红了，快被煮熟了。 “我去洗个澡。”方豁然一拍手，“房东，行不行？” 方豁然恶狠狠把自己一顿搓，搓了两浴缸的泥水，才搓出皮肤本身的颜色。 非常白。接近瓷白。 他伸手一抹浴室镜子上的水雾，看到自己的脸。窄尖的脸，五官微妙地介于黄种人和白种人之间，他记得自己不是混血。可是他想不起父母，无论如何想不出来自己在现世的家庭，稍微一动心思，脑袋里的蝉鸣就穿刺他的痛觉神经。 方豁然一手支着水池，一手攥着湿漉漉的头发。他只记得自己是谁，他目前只剩这个了。他得活下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家。 方豁然振作精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 清理完毕出来大大方方打开龙渊的衣柜，里面稀稀拉拉挂了几件衣服。军装十分帅气利落，普通人不能穿。龙渊的便服又没几套，方豁然穿着全部都……长。方豁然勉为其难套上龙渊的睡衣，开心地蹦跶一圈，然后抱着龙渊干净的军装幸福地深吸一口气，一抬头看见龙渊瞪大眼睛站在门口。方豁然严肃：“你知道的，人民群众对解放军叔叔有着深厚感情。” 龙渊忍了一下，没忍住：“我……以前是武警。” 方豁然在心里自抽，和capf，简直就是拍马脸上了。 龙渊伸手：“把你的武器给我看看。” 方豁然把袖刀递给龙渊：“我捡的，就是我的。” 袖刀不长，非常窄，像是短版的唐刀，又比匕首长一些。刀身上蒙着一层土一样的东西，擦不掉，刀刃雪亮锋利。普通的木柄，没有护手，木柄上刻着模糊的字迹，看不清楚。 龙渊用袖刀比划两下，还给方豁然，倒是没说什么。方豁然拿着袖刀学着龙渊的动作胡比划：“我能不能看看你的？” 龙渊两手一摊，两把巨型武器瞬间出现。 一把巨型火铳，一把巨型弓|弩，通体乌黑，流着冷光。 方豁然看得眼睛直了，伸手掂一掂火铳和巨弓，然后发现，他压根拿不动。 “就……太牛逼了。” 火铳天命，杀生。巨弓生死，除孽。 龙渊默默看着方豁然用手指头抠天命和生死，过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以后，不要轻易给人看武器。” 方豁然笑嘻嘻：“只给你看。” 龙渊凌空抬手戳一戳，方豁然眼前蹦出三行字： 【任务副本：人偶之城】 【任务倒计时 00：55：16】 【玩家龙渊 申请组队。是否同意？是/否】 当然同意！ 方豁然一点同意，界面消失。他一愣：“这就行了？” 龙渊还在戳，他虽然游戏职务非常低，但是战力等级相当高，不平衡的组队会导致低等级玩家界面不太好用。方豁然郁闷地划拉自己贫瘠的界面，他都看不到龙渊多少级！“人偶之城”的介绍不太多，总而言之就是城里住着一个专门做人偶的“人偶师”。新手任务很简单，找一个“chris”，找到即可。 方豁然是新手，属于无等级。龙渊七级，最高十二级，再往上半王化就是半个npc了。七级带新手，没有经验值也刷不到什么东西，纯粹做白工。但有个老手跟着，新手起码心里不慌。方豁然很感激龙渊，于是皱皱鼻子：“小马儿~” 龙渊不解。 “十二生肖，马是老七。”方豁然嘻嘻，“小马儿~” ……龙渊沉默。 方豁然认真思索：“咱们组队起个队名，以后也要有队魂。我喜欢白色，你天天穿黑，要不叫黑白双煞？黑白无常？总不能叫黑白阴阳吧……” 龙渊拒绝应声。 时间一点一点接近，龙渊沉沉的嗓音问方豁然：“怕不怕。” 方豁然还是笑眯眯：“我现在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好事。至于任务，胜败属于命运，犯不上忧虑，因为忧虑也毫无用处。再说，我不是有你么？我可是抱你大腿抱了一夜！” 他伸出手，冲龙渊一挑眉：“嗯？” 龙渊握住了他的手。 最后的一瞬间，方豁然还想呢，龙渊手型好看手指结实有力，连茧子都性感。 第5章 人偶之城1 5人偶之城 “我曾经很认真地设想，假如一个人的记忆完全更改，这个人，还是原本的他吗。” 【任务副本加载完毕。】 【进入任务：人偶之城】 【任务目标：寻找chris。】 方豁然一睁眼，坐在一个面向花园的小阳台上，春花灿烂。对面一个女人对他说：“chris，再喝一点茶吧。” ……方豁然无语，龙渊说过，第一个新手任务一定很简单，就是个熟悉流程的过场，这特么也太放水了？合着chris就是我自己？ 方豁然踅摸怎么交任务，唤不出界面，只好在内心呼喊：“嘿！游戏！chris就是我自己！我找到了！” 诡域装死。 方豁然唤不出界面，心里不踏实，再说龙渊也进来了，难道也在游戏里找chris？那不就是要找他？怎么通知龙渊过来？ 小圆桌对面坐着的人一个劲儿把茶杯往方豁然脸上摁：“chris，喝茶吧。” 方豁然心里一急，一挥手推开杯子，不小心碰倒对面女人的手，软中带硬的触感吓方豁然一跳，那不是正常人手，倒像是……真皮沙发的扶手。那女人是古典欧洲贵妇人的打扮，满脸涂得惨白，嘴唇画得血红，脸上点着黑痣，僵硬地对方豁然微笑：“chris，喝茶吧。” 方豁然吓得站起，椅子被他一推凄厉地摩擦一声。盛装的女人弯着眼睛，弯着嘴，直直向他伸着手，手上拖着茶杯。方豁然抄起茶匙，慢慢一挑女人的衣袖，露出球形带钉的关节。 人偶的关节。 方豁然观察那只手，皮肤纹路和形状，明显就是真人的皮。 人皮裹着的人偶。 方豁然胃里一阵汹涌，说好的新手游戏，上来就这个，也太凶残了！盛大明媚的阳光照在对面女人的脸上，嘴角眼角几点亮光。方豁然发现自己也穿着蓬蓬裙，腰上累赘地缠着假屁股。他慌手慌脚从裙摆下面翻出自己那把袖刀，差点流泪。这把刀算是跟他患难了，居然能带进任务副本……方豁然踏实了。他用刀比着那人皮人偶，怕她暴起。她除了逼迫方豁然喝茶，倒也没做什么。 方豁然眯眼一看，人偶眼角嘴角的亮点怎么那么像针？他壮着胆子伸手在人偶面前晃一晃，人偶机械地重复让他喝茶。方豁然用手指指尖一捻一拔，从女人嘴角拔出一根针。女人微笑上翘的嘴角失去固定，耷拉下来。方豁然照着阳光转着角度反复观看，女人之所以能“微笑”，是因为脸上扎满了针。 方豁然拔出她另一边嘴角的针，她的嘴角垂了下来。她不再笑了，她在哭。 她以前是个活生生的人。没人应该被如此对待。 方豁然胃里更翻腾，一整张人皮，裹沙发一样裹着木架棉絮，被人钉一脸针保持“微笑”。即便是游戏，他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方豁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现在不能慌，虽然他的确慌得不行。想点美好的东西，比如，比如，龙渊的胸肌。方豁然双手颤抖，紧握袖刀。被燕支追着砍他并不害怕，对面坐着一个被非人对待的曾经的“人”，他眼前发黑。 相较而言，娘娘腔的燕支多他妈可爱啊！ 阳台不大，铁艺扭花的栏杆围了三面，阳台里面是一件小起居室。方豁然用刀一割，把累赘的大裙摆和假屁股都扯下来，还好里面还穿着衬裙，不会裸奔。他抬腿想越过阳台栏杆进花园逃跑，咣当一声踢上了玻璃。方豁然疼得喊不出来，这里有玻璃？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是透明的玻璃把阳台包住了！那这和着微微花香的春风从哪儿来的？方豁然抬头，他目力极好，在阳台的遮阳棚隐秘的缝隙里，看到了小小的通风口。 方豁然用刀捅玻璃，玻璃纹丝不动。他心里冰凉，贴着玻璃往外看，努力仔细观察——这特么哪里是什么花园，这里是个模型布景！阳光是打光灯打出来的，打得非常好，坐在阳台里往外看，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方豁然彻底慌了，人造的花园布景，人造的阳光春风，人造的……人。满脸浓妆的人偶还是伸着胳膊机械地重复：“chris喝茶吧。”方豁然冲进起居室，想办法去推那个双开大木门，根本推不开。 方豁然狂撞门，撞不开，又跑回阳台，想抄起小圆桌砸玻璃，一扯小圆桌人偶哗啦倒在地上，散了。那人头滚了两圈，正对着方豁然。她没有眼睛，眼角钉着针，方豁然觉得她在看他。 方豁然一屁股坐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勿怪勿怪，勿怪勿怪……”他连滚带爬想避开人偶的“视线”，不小心看到人偶头颅耳后有两行很小的字。方豁然觉得可能是这个变态游戏的线索，鼓起勇气去看。 “我叫伊瓦伊尔。” “我不是chris。” 方豁然鼻子一酸。他抄起圆桌往玻璃上砸，圆桌崩碎，玻璃震动一下，归于平静。 他坐在地上，用膝盖顶着额头。眼前突然出现一行字： 【玩家方豁然找到线索】 方豁然仰天怒吼：“你他妈变态！” 起居室另一侧双开木门忽然打开，整整齐齐走进来打扮得活像扑克牌里jack的戴面具男人，架起方豁然就走。方豁然一脚踢中其中一个，咔嚓一响，那人一条腿的膝关节被方豁然踢得反方向折出去。方豁然心里一沉，也是人偶？？？那人毫无知觉，一只手抓着方豁然的脚，一队人把方豁然举起来。只是抓方豁然左腿的人偶一条腿折断，所有人撤离起居室时，那人姿势诡异地走路，一上一下，差点把方豁然左腿拽折。方豁然咬着牙没喊，一转头，只来得及看倒在“明媚春光”中散了架的人偶，仿佛一地垃圾。 他四肢被死死攥着。明明是人手，却是木头裹棉花的触感。那一层冰凉的人皮蹭到方豁然脸上，方豁然似乎闻到了类似皮料没熟好的油脂味道。 方豁然就差尖叫了：龙渊你个骗子！ 走廊非常长，一眼望不到头，两侧都是这种双开大木门。方豁然一开始还数，路过了多少扇。数了一百多，方豁然眼前发花，脑子又开始痛——那只该死的蝉，在他脑袋里得意洋洋地拉锯。 方豁然吸一口气，吐出来，被那瘸腿的人偶扯得他颠簸得进行乱冒。他稀里糊涂地想，如果自己进游戏穿着蓬蓬裙，那龙渊是不是也穿蓬蓬裙。他那个身材穿蓬蓬裙……方豁然被人举着，胡思乱想，眼前冒出一行字： 【玩家龙渊 找到线索】 一声巨响，方豁然勉强抬头看，自己来的方向的某扇双开门直接被轰开，涌出僵尸的残肢断臂，一个穿着迷彩服纯黑作战靴的男人拎着巨型铳，踩在上面。 方豁然眼前乱冒的金星都成了心形的：“龙渊太棒了！” 走廊上空霎时拉长警报，甚至盖过了方豁然脑子里那只蝉。 “警报！警报！” 走廊另一头涌进中世纪铁罐头一样的盔甲士兵，方豁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龙渊越来越远。 龙渊喊一声：“保命！” 巨型铳在他手里仿佛莲花绽开，层层莲瓣一转，重新合为粗大的枪管，一枪炸出去，成了漫天火雨。火铳枪头又展开，层层莲花瓣一转，合并，再一枪，硕大火球轰进盔甲士兵中间。剧烈的火焰烧灼铁罐头盔甲，皮肉滋滋响，焦臭的味道贯彻长廊。 方豁然终于忍不住，真吐了，吐举他的人偶一身。 自从进了诡域，他的肠胃就惊慌失措了。 吐完了，他挣扎着回应：“你也活着！” 方豁然看见走廊突然莫名其妙抖动一下，仿佛火焰上方气流造成的光反射扭曲，又恢复正常。 龙渊持续轰炸，试图冲向方豁然，地上残肢断臂抓着他的脚，一拨士兵又涌上来。不管它们以前是不是人，反正，现在它们感觉不到痛。 举方豁然的扑克j人偶们加快速度，方豁然被颠簸得更厉害。他眼花缭乱，直到人偶们终于到达走廊尽头，推开钢制的门。 一间小屋子。一把椅子。方豁然被扔在地上，喘得像刚上岸的鱼。扑克j们把方豁然放在椅子上，胳膊和腿都用皮带固定好。方豁然没力气挣扎，靠着椅背飞快地想，这新手任务太诡异了。龙渊说他带过很多新手，怎么看他也应付不了？要怀疑龙渊么？可惜了这么帅。 椅背后面的墙一阵响动，裂开一个方口，探出一个类似美发沙龙烫头的大罩子，往方豁然头上一扣。方豁然懵了，什么意思？做头发？ 强电流直接劈下来。 方豁然叫不出来。 “你叫chris。” “你被杰斯大人抚养。” “你最爱他。” 方豁然感觉什么东西往自己脑子里灌。无数的画面，春日灿烂的午后，六七岁雌雄莫辨的漂亮娃娃，举着太阳伞笑眯眯对着走来的男人清脆地喊：“公爵大人！” 高大英俊金发碧眼的男人对方豁然走来，弯腰慈爱地摸他的脸：“亲爱的。” 方豁然心里甜甜的，只要公爵大人对他笑一笑，他就拥有全世界。 他爱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总是有很多人偶，大大小小，栩栩如生。人偶们在漂亮的舞台上给chris表演，僵硬的四肢跳着舞，chris高兴得直拍巴掌。 公爵大人最好了！ 僵硬的人偶继续跳舞，人类的皮肤下起起伏伏球形关节，哒哒哒，哒哒哒。 大罩子电流越来越强，方豁然在电流中翻了白眼，机械地跟着重复： “我叫chris……我爱……” 一阵剧痛扎得方豁然从美梦中清醒，他透过罩子下沿看到自己手掌上赫然扎了一枚大针。伊瓦伊尔身上的大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上了方豁然的袖子，关键时刻，恶狠狠穿透了方豁然的手掌。 方豁然大汗淋漓，他挣脱不开椅子，只能不停地默念： “我叫方豁然。” “我目前很喜欢龙渊。” “那个什么杰斯公爵你妈x。” 第6章 人偶之城2 6 方豁然攥住扎透手掌的大针，咬牙跟那个洗脑的声音对抗。电流越来越猛烈，几乎要击垮方豁然的神智。 不，这世上谁都击败不了我。 方豁然脖子暴起青筋，他觉得自己是电烤鸡胸肉。唤不出游戏系统，这时候，就得靠自己。电流不是一直都有，电一分钟，停两分钟，就是那洗脑声音不停，方豁然眼前五花八门的万花筒。那根针惊醒了方豁然的“美梦”，所以方豁然现在能看到的东西好像是一堆剪碎的照片，搅和的一塌糊涂。 趁着电流停止，方豁然在捆绑的皮带下勉强翻转手掌，手背顶着椅子扶手，慢慢把大针往手心顶。大针扎透了一根血管，顶针的时候血流如注。方豁然顾不上疼，只恨血太滑可能会失手。几寸长的大针整根没入手背，从手掌心透出，方豁然尽力屈起食指中指，捏住大针，咬着牙往外拔。他感觉大针穿透手掌时摩擦着自己的骨骼拉扯着自己的皮肉，特别的……恶心。方豁然必须争分夺秒，横着心把大针一拔，几根手指稳稳捏住，没掉。方豁然大喘气，用血淋淋的手掌捏着针反手捅手腕上的皮带锁。就在将要成功之时，强电流突然而至。 别掉！苍天，千万别掉！ 大罩子加强了力度，杰斯公爵在方豁然视野里走来，那样俊美地微笑着：“chris最乖了。chris把衣服脱掉，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方豁然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童稚可爱的声音：“好的，公爵大人。” 龙渊用巨铳根本轰不死这些铁罐头士兵。它们不知道痛，只剩一条胳膊也能动，死死攥着龙渊的腿。龙渊两条腿上挂满了断手断臂，还要应付汹涌的更多的士兵。狭窄的走廊跟泄洪一样，蠕动的尸体残肢淹没奔流。龙渊心惊，这是新手任务么？这不可能是新手任务。他带过数十个新手，即便有自己参与难度会微微调高，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等级的新手任务！系统出问题？还是那个方豁然有问题？ 龙渊虽然是七级，至今不会吟唱。高等级吟唱大招能杀得赤地千里，龙渊三级之后就憋着一股子劲要学，怎么着都学不会！他又急又怒，方豁然如果真的是个新手，现在怎么样了？ 龙渊收起巨铳天命，拿出巨弓生死。他不会吟唱，所以总有别的法子。这走廊太狭窄，用生死是个险招，龙渊搞不好自己都会栽进去。可是……龙渊现在就要被尸山给埋了，豁出一把！ 龙渊被残肢枯骨拽得东倒西歪，他强行往后退一步，站稳，张弓搭箭，向天一瞄，全身隐隐发出金色的微光。尸体缠着龙渊，推着龙渊，一只只手掌要把龙渊拖进无间地狱。龙渊一闭眼，再一睁，身上金光瞬间爆起，巨弓向下划，箭头瞄准走廊尸海深处，怒喝一声一放弦，箭羽拖着金色的火焰射了出去。 长箭破空，生死难料。三世陷八缚，全都给我……往生吧！ 活尸们碰到炽盛的金色焰光，瞬间风化，崩碎，灰飞烟灭。 三世·八缚，用来对付活死人最好的招，威力惊人，但是后坐力同样惊人，尤其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巨大的能量被强行压缩的后果是可怕的，龙渊直接被剧烈的推力甩出尸山像炮弹一样穿过走廊砸在尽头的门上。龙渊听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他不清楚是哪里断了，有可能……全身都断了。 龙渊口中血腥奔涌，昏了过去。 方豁然被强电流电得鼻血流淌。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感觉手中的长针，谢天谢地针被半干的血黏着了，没掉。那洗脑的机械音逐渐加大，可是方豁然脑子里那只蝉也不装死了，跟着嚎，力图压过机械音。方豁然头一次不恶心这只蝉，他喷着血沫笑，干得好伙计。 方豁然用长针撬锁。左手向上屈起，屈到极限，去捅前臂上的皮带锁。就在方豁然要彻底昏厥的一刻，他听到了神的召唤。 “咔哒。” 细微的，清脆的，可爱的声音！ 左臂的皮带锁让他捅开了！ 方豁然挣出左手，挺过又一阵强电流，睁着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用长针捅开右臂的皮带。接下来是腿，再一次强电流来袭，方豁然向下一出溜，滑倒在地，“美发罩”里空荡荡地回响着劈啪作响的电流。 方豁然听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开了这件囚室的门。好机会！他连滚带爬往前挪动，身下拖出一长条血迹。他用手指抠开钢门，一推，龙渊的身体仰面倒了进来。 已经不成形状，骨头一块一块，整个人都酥了。 方豁然眼前一层黑翳，他只能靠手去摸，摸得一脸血泪。他记得自己好像有治愈功能，能带进任务副本吗？用出来！方豁然在心里咆哮，他到底有没有治愈的技能，什么技能，用出来！ 他脸上滴着血泪，嗓子里全是糊味儿。他张着嘴嘶哑：“龙渊，你疼不疼？疼不疼？” 其实方豁然把龙渊吓一跳。龙渊撞得昏过去，被方豁然一摸，又醒来。方豁然的手在他身上，他几无痛觉，只是一睁眼，看到方豁然脸上涂得惨白血红的妆被血汗泪花成一团，惨不忍睹。龙渊一张嘴就冒出血沫，他摔得太狠。 现在需要一个安全地方给龙渊治伤，否则他们俩一个瞎一个瘫只能等死。这间折磨他的囚室也许可以，反正他们哪儿也去不了。方豁然跪着把龙渊拖进来，轻轻掩上门。龙渊转着眼睛四处看，美发罩里电流滋滋响，地上一滩血，囚室里再无其他。 方豁然不信龙渊搞出这么大动静任务副本会没反应，奇异的是，任务副本真的没啥反应。方豁然看不见，龙渊却突然看到四周的景物疯狂抖动，仿佛……火焰上方气流造成的反射扭曲。 方豁然抱着他，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总算有好消息，方豁然这个神奇的体质在副本里更好用。景物扭曲太厉害，龙渊隐约看到绿色的，仿若新叶的光，一闪而逝。他微微蹙眉。 “龙渊你疼吗？” 龙渊嘴里血沫汹涌，艰难地发出一个“不”音。 方豁然舒口气，他还是管用的。 然后他开始发火：“这是你说的新手任务？你不是带过几十个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活人剥皮做人偶，还有，还有，恶心的……” 龙渊无法道歉，用脸艰难地一蹭方豁然的手。 方豁然滔滔怒火随即顿住。他苦笑：“你看，我只能对着你发脾气，因为知道你不会对我怎么样。非常对不起，我经历了一点恶心的事，刚才情绪失控。” 龙渊的骨骼在复位，皮肉在愈合。痒，痒到灵魂深处。方豁然轻轻托着他无力的手：“咱们来做个短期总结，如果你同意我，点一下手指。不同意，点两下。” 龙渊在他掌心点一下手指。 “我进任务副本接的任务是‘寻找chris’，一开头就有个人偶叫我chris，我以为是我自己，后来发现并不是。你在那间房里应该差不离。” 龙渊点一下手指。 方豁然沉默一下：“我发现的线索在我房间那个人偶的耳后，纹着两行字：‘我叫伊瓦伊尔，我不是chris’，你的也类似吗？” 龙渊点了两下手指。 “看来不一样，何况你是杀出来的我是被人举出来的。”方豁然郁闷，“咱们之间等级差异真的太大了。我得努力。” 龙渊还没来得及安慰方豁然，方豁然立即振作：“继续捋。这个故事可以理解为，我不是chris，被囚禁时发现了问题，然后被抓来强行洗脑，只要洗脑成功把我的记忆替换成chris，我就真的成了chris，是么？” 龙渊点方豁然手心。 方豁然还瞎着，什么都看不见。龙渊躺在他怀里，警惕地转着眼睛。囚室里安静至极，甚至走廊被龙渊炸了，游戏也没做出应有的反应，为什么？他从来没遇见过！龙渊脑子里蹦出个不可能的词：服务器崩溃。 龙渊在诡域这么长时间，一直思考，如果把诡域理解为游戏，那么肯定有类似于“服务器”的管理中枢。会是什么呢？如果找到服务器，炸毁，诡域会怎么样？诡域里的“玩家”们，会怎么样？ 龙渊沉思，无意中发现，若隐若现点点的绿光，越来越多，围着自己。自己在加速恢复！龙渊很震惊，方豁然一个新手，除了肉搏没有技能，不是治愈术，这又是什么？ 方豁然看不见，自己身上透出一层淡淡的，生机的，绿色。 龙渊眼前的景象彻底扭曲，搅拌，他晕得连忙闭上眼，闭上眼的一刹那诡域冷漠的机械音响起：“重启完毕。” 【玩家龙渊 副本进度：31%】 【玩家方豁然副本进度：20%】 【最终关：激活完成倒计时：开始 23：59：59】 龙渊终于出声：“操！” 方豁然难得听见龙渊爆粗：“怎么了？” 龙渊咬牙：“你看到眼前那些字没有？” 方豁然也奇怪：“我眼前一片黑翳连你都看不到，倒是能看到游戏通知。” “这三行字，在新手任务中，绝对不会出现。” 方豁然一挑眉，龙渊沉沉道：“新手任务就像个能组队的单机游戏。等级任务才会出现副本进度和各种各样参与任务的玩家。最终关激活的意思是……最大的boss，醒了。我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通关，否则游戏副本重启，咱们……危险。” 新手任务，无论如何，不会激活boss，否则诡域就没有新人了！ 方豁然很豁达：“我大概知道最终关是个啥了。人偶之城，人偶师，哈哈。也挺好，你就权当帮我个忙。” “……什么？” “一起杀一个恋|童|癖|死|变|态。” 第7章 人偶之城3 7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像是那种西班牙式马靴，带马刺，每一步都伴着悦耳的金属音。躺在方豁然怀里的龙渊一跃而起，巨铳的枪管瞄准微掩的钢门，绽开如莲，数层花瓣咯咯一转，清脆合起，枪管中含着金红色火炮的光点，即将发射。 钢门吱呀一响，有人推开门。囚室太小没法隐蔽，方豁然又什么都看不见。龙渊一横心，巨铳逼上前，正对上对方的猎|枪。 “喔，喔，冷静，冷静。”没想到对方很爽快地收起猎|枪，举起双手：“咱们两个都是七级，在这种副本里打起来没什么好处。而且你们收到最终关激活的的提示了，对不对？我们时间紧迫，没必要在互殴上浪费时间。” 龙渊冷静地打量对方。对方比他还高，一副骚包的牛仔打扮，长得像个拉丁裔，左耳戴个大耳环。方豁然眼前的黑翳终于消失，他看到三行字： 【玩家方豁然升至一级】 【身体素质提升 5%】 【技能：基础体术基础治愈术】 方豁然眨眨眼，猛地看到龙渊脑袋上飘着一行小字：【龙渊 七级】。和龙渊对峙的拉丁裔男人脑袋上飘着：【马雷克 七级】。方豁然特别想知道自己脑袋上有没有飘字，怎么抬头都看不到，那动作就像一个傻缺非要舔到自己的鼻尖。 马雷克举着两只手，被龙渊身后的方豁然逗笑了：“朋友，你干嘛呢。” 方豁然聚焦目光，对上马雷克深邃的黑眼珠：“你……叫马雷克？” 马雷克一耸肩，往上一指：“我头上不是有。” “马雷克。” 方豁然听到一声细细嫩嫩的，小孩子的声音。他把视线往下降，一个六七岁的大眼睛小男孩抱住马雷克的腿，怯生生地仰头看龙渊。方豁然震惊，这么小的小孩子？小孩子头上飘着字：【伊安无等级】。 方豁然摇摇晃晃站起，轻轻按下龙渊举枪的胳膊：“这间囚室太窄，无论谁开枪都讨不了好处。不如先聊一聊。” 马雷克一只手很自然地按在伊安小脑瓜上，护住他：“方豁然，你升级了。” 方豁然心想，难道无等级看不到人脑袋上飘字？马雷克验证了方豁然的猜想，他告诉伊安：“前面那个人叫龙渊，和我一样七级。后面那个人叫方豁然，刚刚升级。伊安加把劲升到一级，就可以在副本里看别人的名字了。” 伊安点点头。 方豁然很震惊：“怎么可能有小孩子？” 马雷克看他一眼：“怎么不可能有。” 伊安有点害怕方豁然，因为他脸上又是妆又是血汗的，实在是很惊悚。方豁然用袖子一抹脸，更难看了。 伊安脸上没化妆，穿着可爱的蓬蓬裙，方豁然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伊安既然进来了，找到什么线索没？” 伊安揪住马雷克的裤腿，马雷克脸色也很糟糕：“……不要提了。” 龙渊小心翼翼地观察走廊状况，走廊太长了，尽头是黑暗，甚至看不到他用巨弓生死引爆的地方。临近的双开门没有动静，好像没人出来。密密麻麻的门，让龙渊很不舒服。他估摸了一下钢门的厚度，大概被自己砸开也是个偶然。如果利用得当，起码能再抵御一次巨铳生死产生的爆发力，算个掩护。进入任务副本这么久，只看到马雷克和伊安两个活人。 方豁然示意马雷克和伊安进来。 龙渊没说什么，冷冷地打量这一大一小。马雷克很坦率：“你是老手，应该知道有些副本搭档就是带着小孩子获取同情心然后损人利己。不过即便是小孩子，也都得是上等级的。伊安是新手。你可以提防我，但不必对我有敌意，因为我对你们没敌意。我们可以合作，你懂。” 伊安搂着马雷克的腿，圆圆大眼睛委屈得水汪汪，仰脸看方豁然。方豁然可怜巴巴看龙渊，龙渊拍板：“组队，然后你们进来。” 走廊深处忽然扭曲，旋转，汇聚，卷成一个大漩涡。马雷克一愣，立刻掰住外开的门，把伊安往囚室里面推：“组队就组队，你们先让伊安进去！” 漩涡越来越近，龙渊发出组队邀请，马雷克立刻同意，龙渊一把抓住伊安往里一扯，连带着马雷克踉跄进来，龙渊一把薅住外开的钢门，就在漩涡奔进来的一刹那，龙渊摔上了门。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钢门鼓起，波及龙渊，龙渊被震得摔在地上。马雷克和伊安也被震飞，马雷克竭尽全力抱住伊安的头，撞墙的一刹那自己硬挺垫在伊安身下，跌落在地。震动逐渐平稳，马雷克不得不庆幸，赌对了。 诡域不正常。 龙渊搞出那么大的爆炸，他全看到了。他当时感觉到，长廊那些门后面，有其他玩家存在，他们藏在门缝后面，悄悄往外看，观察着，没有想要去帮忙——就跟马雷克一样。大家希望龙渊把这些杂兵都解决掉，他们能省很多事。 谁知道龙渊用了巨弓生死，活死人兵灰飞烟灭，长廊大部分的门也全被炸坏。如果里面有玩家，马雷克认为他们凶多吉少。 如果马雷克自己来的，搏一搏倒是无所谓，但是他领着一个孩子。原本只是个走过场的新人副本，虽然内容让他十分不舒服，赶紧完成任务赶紧走，但是他眼前突然冒出“终极关：激活”这样的字样，他明白，这一次能全身而退得靠神保佑了。 赌一把。他从被气流炸坏的门中冲出，根据指南针道具找到伊安的门，一枪轰开，抱起被人偶吓得哭的伊安就跑。目前的情况，自己不能死，如果自己死了，没人会管一个小累赘。 伊安被摔懵了，趴在马雷克身上，看马雷克脸色煞白气息幽幽，眼泪哗哗往外淌。方豁然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刻恢复战斗力，他席地而坐，一只手搂着伊安，一只手握住龙渊的胳膊，一踢半昏的马雷克：“你攥住我的脚脖子。快点！” 马雷克稀里糊涂照做，一握住方豁然的脚脖子，顿时惊呆，痛感全部消失，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什么都别问，集中精神赶紧恢复体力。刚才那一顿我有不好预感。” 马雷克咳嗽一声：“伊安？摔到没有？” 伊安含着泪摇头。 马雷克长长吐口气。 龙渊忽然出声：“这任务副本你是不是做过。” 这玩意儿瞒不住，队友之间能查看做过的任务以及完成度。马雷克苦笑：“是，做过，做的升级任务，不是新手任务。” 方豁然被龙渊一提醒，立刻试着唤出游戏面板。他升到一级，面板好用不少。方豁然看到马雷克当时的任务也是寻找chris，完成度竟然是百分之百：“你是怎么完成的？队友之间共享信息不算作弊。” 马雷克脸色更白：“……我是跟着别人划水沾光的。当时我只有二级。” 龙渊蹙眉，他并不太信马雷克的话。马雷克显然很了解这个副本，知道如何“卡bug”。他和方豁然的对开门根本打不开，他是用强火力轰开的。马雷克简直就像自己把门打开出来的。更重要的是……马雷克似乎认定这间狭窄的囚室是个良好的避难场所。为什么？ 方豁然还是不能理解：“诡域的新手里小孩子多吗？” 龙渊看着伊安叹气：“伊安是原生的，对不对。” 马雷克默认了。 原生，游戏里玩家和玩家生在诡域里的。方豁然震惊：“这样也行？” 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在诡域里？？？ 马雷克苦笑。是啊，为什么要把伊安生在诡域里？这小子没有父母庇护，六岁就要开始强制任务，能苟活个几天啊。 “故人之子，没办法。”马雷克疼爱地捏捏伊安的脸，随即心情转好，“也是有好事的，居然有个奶妈。” 龙渊告诉过方豁然，升每一级都很艰难，不过七级是个坎，九级也是个坎，十二级分三个层次。七级升到八级叫“跨八”，九级升到十级叫“跨十”，失败率相当高。不过一旦跨过去，力量是成倍数增长的。龙渊面临这个坎，看样子马雷克也是。 伊安靠着方豁然困得打盹，小孩子恢复能力真不错。马雷克攥着方豁然的脚脖子仰脸看雪白的天花板，心事重重。如果自己“跨八”失败，伊安……没办法了。 “你知不知道升级主要靠什么？” 方豁然觉得马雷克是在跟自己说话：“……能力？” 马雷克笑了：“不是，是运气。” 气氛沉重下来。龙渊平静地问：“最终关难吗？” “难。”马雷克心有余悸，“当时我们队有四个人，两个五级一个四级一个二级。遇到其他两支队伍，有两个六级五个三级。就这样……最后只剩四个人杀公爵。安东护着我，拼到最后……” 方豁然插一句：“安东是伊安的父亲吧。” “……对。” 更不对了。马雷克的任务完成进度是百分之百，奖励一定很丰厚。他到底怎么通的关？ “你那个时候的任务，是什么？”方豁然用深黑的眼睛逼视马雷克，“我想，和现在一样，‘寻找chris’，对吧。chris在哪里，你总该知道？” 马雷克沉默很长一会儿：“当时我被别人揍得有点傻了，真的不知道任务到底怎么完成的。一睁眼，安东领我出了副本。” 方豁然一愣：“被别人揍？不是npc？找个人为什么别人要揍你？” 马雷克一顿，没回答。 龙渊不动声色，看马雷克一眼。 方豁然很冷静：“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如何找chris，如果找不到，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可以再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们完成任务的方法。” 马雷克深深看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伊安。 不能……说。 不能说啊。 哪怕是全军覆没，和伊安彻底栽在这里，也算对得起安东了。 第8章 人偶之城4 8 龙渊爬起，准备看看走廊外面如何了，他们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走廊突然响起脚步声。 轻微，不怀好意，从走廊一头无尽的黑暗中慢慢地，一步一步走来。 三个成年人都是有等级的，听力比普通人是个飞跃。这种脚步声令人不舒服，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闷，根本不是马雷克走过来时的音效。马雷克那双骚包的牛仔靴为了走路发出清脆的声音，加了鞋跟钉，走来的时候也许为了提醒囚室里的玩家，还加重了脚步，蹬蹬蹬的，在走廊里有回音，完全没有现在这个脚步声诡异。 哆，哆，哆…… 越靠越近…… 方豁然听出这个脚步声哪里不对劲了。正常活人的脚步声，其实是有强弱以及力度调节的，因为所有人的两条腿都不是完全等长。这个声音，就像……两条一样长的棍子，一下，一下，捅在地上。 伊安一哆嗦，方豁然搂住他，龙渊和马雷克抄起武器扑到门边，靠着墙。 哆，哆，哆…… 脚步声停在门口，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方豁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害怕敲门声，那一声一声，就敲在他的心上。伊安缩在他怀里，小身子越抖越狠。他不敢捂伊安的嘴，怕使劲了引起窒息，可是更怕伊安叫出来。 伊安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清脆的小孩子笑声，在囚室里回荡。方豁然吓得看伊安，伊安咬着小嘴唇，很惊恐地摇头。 小孩子的笑声在狭窄的囚室上空翻滚回荡。马雷克一按自己的牛仔帽，脸色煞白看向那个噼啪呲电的“美发罩”——笑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方豁然也一愣，这美发罩一直响着那种“你是chris”的声音，声音又细又薄，听着像耳机里飘出来的，大家都忽略了。突然孩子的笑声如此清晰，清脆可爱，柔软娇嫩。 方豁然无意中道：“这是chris的笑声？chris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呢……” 马雷克一步跃起抢了方豁然怀里的伊安抱好。龙渊守着门缝，举着天命，天命枪管莲花盛开，聚拢，中间一点火色。“美发罩”里笑声逐渐清晰，敲门声却停止。龙渊感觉到，有东西，趴在门上。 马雷克额角暴起青筋，放下伊安，从背后甩出猎|枪，瞄准美发罩就要开枪。方豁然一握他枪管：“你疯了你！” 马雷克大怒：“这玩意儿把门口那东西引来的！” 方豁然上下找电椅的电源：“有没有插销电源什么的？” 龙渊暗暗咬牙，环境太狭小，真的是个问题。巨弓生死擅长对付这些死物，可是威力太大，后果太可怕。巨铳天命对付活物，对待这些活人偶，不能做到一击奏效。方豁然找不着电源，一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方豁然轻轻走到钢门板前，轻轻趴了上去。 他感觉到那东西也趴在门上。 静谧之中回荡着孩子纯真的笑声，他和它，隔着一扇门板。 方豁然脑子里过电一样次咔一响，他突然看见自己被强电流洗脑时看到的景象。 可爱的小小的幼童，被英武的成年人抱在怀里，幼童看成年男人的眼神又敬爱又孺慕。花园里春花灿烂，小孩子真高兴呀，他不停地笑，他是世界上最乖最幸福的小孩子。 ……那不是洗脑机发出的声音，那是……小孩子曾经的笑声。 “卧槽！”方豁然一把薅开龙渊扯住门把手就要开门，龙渊立刻扣住他手腕：“怎么了！” 方豁然一脸悚然：“我不知道，就是想开门。” 方豁然力气倍增，掰开龙渊的手一脚踹开钢门，门口空无一物。 脚步还在不紧不慢地回荡，方豁然立刻冲出去，龙渊跟在后面去抓他。马雷克抱着伊安也往外跑。马雷克回头看洗脑电椅，龙渊也回头，看马雷克。龙渊的眼神吓到伊安，往马雷克怀里缩。方豁然勇往直前，根本不知道这涌动的暗潮。 龙渊一把制住方豁然，方豁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 他们正在一个中空的蜂巢里，无数环形的，巨大的长廊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层压一层，上下两头逐渐缩小，形成一个完全聚拢的，巨大球形。这个巨大的球形，罩着第一层广阔的中庭广场。 脚步声四面激荡，方豁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去追那个脚步——为什么？方豁然越来越害怕，眼前总是在闪chris曾经的记忆。 要找，要找到他。 他是谁？ 方豁然全身战栗，是不是那个什么公爵大人？chris想找公爵大人。 下面黑暗的中庭广场有一点绿色萤火，一亮一暗。龙渊唤出游戏版面，最终关倒计时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往下砍，现在只剩二十个小时。马雷克环顾四周：“方豁然是在找什么？” 方豁然没打算隐瞒：“可能……我能找到那个杰斯公爵。” 马雷克把猎|枪火玫瑰挂在脖子上，背上伊安。龙渊手持巨铳生死，生死枪管中始终含着一点红。马雷克吓一跳：“你是说最终关正在这些楼层里游荡？” 方豁然点头：“刚才那个公爵，八成就是被chris的笑声引来的。” 马雷克一脸后怕：“如果在走廊里撞上公爵，我和龙渊的武器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然就下楼去中庭广场，好赖厮杀什么的活动得开。” 方豁然看马雷克的眼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起来上次你怎么通关的了么？” 马雷克坚持：“我上次纯属跟着高等级划水。” 方豁然看龙渊：“你的意见是？” 龙渊严肃点头。 马雷克严肃：“我其实也不想下去，但是公爵如果再被电椅引来，你又控制不住开门，咱们几个今天就一起长眠了。” 方豁然咳嗽一声：“好，咱们找楼梯口。”不过转念又想起，“你们找到的线索都是什么？” 龙渊看一眼马雷克：“三个字，‘你是谁’。” 马雷克没吭声。伊安小小声：“心里有鬼，才有愧。” 马雷克自始至终脸色就不好，高大阳光的汉子畏畏缩缩的。 龙渊道：“下去吧。” 方豁然跟着龙渊反手拿着袖刀。马雷克殿后。太黑了，几人贴着墙，摸索着找楼梯口。 马雷克默然。方豁然和龙渊似乎有意识地保护伊安，把伊安挡在最后。马雷克不担心方豁然，他很担心龙渊。诡域是另一个世界，人组成的世界，人总有活下去的办法。马雷克是幸运的一类，前期仰仗以前现世好友安东的带领，总算没吃太多苦。很多新手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出卖，只要能傍上更厉害的大公会，大人物。龙渊不一样。马雷克从他身上嗅到独行兽王的味道。 龙渊应该是那种少之又少的，纯粹靠自己，杀上七级的人。 在现世，龙渊应该是职业军人。接受过良好的训练，信念坚定，心性单纯。这样的人，不屑于算计其他人——当然其他人也最好别不知死地惹到他。兽王奔袭千里是为了捕猎，不是为了欺辱谁。 这些，马雷克以前是不在乎的。那时候的马雷克可以喝得醉醺醺地进任务副本，悍不畏死地用火玫瑰让副本里的怪物们了解了解什么叫“热情似火”。如果那时候的马雷克遇到龙渊，也许会交个朋友，也许会杀个你死我活看看谁更厉害。 但现在不行，他带着伊安，不得不无耻利用正直的人的自我道德约束。这两个人，应该不会为难伊安。或者说，相处好了，自己死在副本里，他们也许会带伊安出去？ 马雷克被自己的无耻震惊，同时也无所谓了。 马雷克喃喃地祈祷，安东，你保佑伊安吧。 方豁然摸到类似电梯的东西。坐电梯么。他看龙渊，龙渊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摇摇头。马雷克忍不住：“走楼梯吧。” 方豁然随时仔细听着脚步声。刚才趴门上那东西是被chris的笑声引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他现在或许就是半个chris。现在下去也是不得已，倒计时一直在走，走得人心慌。而且几乎没有光的黑暗中，那东西正在游荡，让人极度恐惧。 方豁然渴得舌头粘口腔上颌了。他嘶哑着嗓音低声道：“如果又出现刚才那个情况，你们干脆打晕我。” 三个成年人慢慢靠墙摸楼梯间门，龙渊感觉到马雷克默默地用什么东西敲他。他手指一点，凉而硬的东西……龙渊了然，是个水壶。 能带进副本的水壶，价格不菲。龙渊用水壶点点方豁然。方豁然一边蹑手蹑脚探路，一边接过来一摸，心里大哭：军用水壶！ 必须珍惜着喝。方豁然喝两口含一口，拧紧水壶，挂在身上。龙渊感觉到马雷克不是真正的紧张。黑灯瞎火走楼梯，马雷克为什么不紧张？他知道楼梯安全，公爵不会来？ 一步一探，下了一层。 和上一层一模一样。理论上来说，可能比上一层小，但看不出来。楼梯口外面，还是那种密密麻麻见不到底的双开门。在幽深的黑暗里，方豁然听到惨叫。 方豁然一声吞咽：“这里面……都是玩家？” 马雷克低声：“不清楚，我觉得是。” 方豁然完全不想回忆他在那个模型布景的奢华巴洛克小阳台里发生的事情。每一扇这样的门里，都是一间那样的房间？假的阳光，假的春光，假的花香，假的……人？ 方豁然不寒而栗。 “即便是新手任务，到底简单在哪里？”他嘟囔。 龙渊沉静的嗓音终于响起：“是很容易。” 马雷克没吭声。 方豁然挠挠头，什么意思？ 第9章 人偶之城5 9 龙渊始终隔在方豁然和马雷克之间。方豁然很快就明白，为了悄悄表示感谢，捏捏龙渊的手。不过他也觉得挺不必的。马雷克带着个孩子，不得不多打算，可以理解。再说马雷克还主动给他水壶，这可是生命之源。 虽然他也很不满马雷克拒绝共享副本信息。有什么不可说的？ 龙渊在黑暗中抓住方豁然的手，轻轻重重地按他的手心，按得方豁然面红耳赤：少年你在调情？这种时候调什么情？ 当然方豁然没被美色冲昏头脑，虽然龙渊捏得挺舒服，他还是感觉到，龙渊是不是在跟自己敲摩斯密码？ ……我不会啊大哥！ 方豁然半天没回应，龙渊明了，收回手。 其实再捏捏也可以。 三个成年人千辛万苦下楼梯，每个楼梯间门口都观察一下。 什么都没有。 没有罐头士兵，没有扑克j，也没有脚步声。 太安静了。方豁然想，如果不是有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孩子陪他，做这种任务他会疯的。方豁然觉得光走这个无穷无尽的楼梯就走了好几天了！可是他一看最终关倒计时，【19：33：56】，心里就一抽，干嘛了就五个小时过去了？ 方豁然摊在楼梯上休息。在黑暗中泡了这么久，他疲沓了，累得半死没力气害怕，破罐子破摔就这么着吧。 龙渊拎着巨铳天命坐在方豁然身边：“身上是不是伤都没好？” 方豁然笑笑：“升至一级，我发现这个治愈技能好像对自己也有点用处了。” 马雷克抱着伊安轻轻摇晃。伊安轻轻道：“马雷克，我想爸爸妈妈。” 马雷克拍着他：“我也想。伊安睡一觉，一觉醒来就好了。” 伊安揉眼睛。 他们几个人现在都挺惨的，方豁然简直狼狈至极。蓬蓬裙假屁股扯了，穿个衬裙。满脸妆被汗和眼泪还有血花得一塌糊涂，又干在脸上，结一层壳子。左手，被长针贯穿，血流如注，干结，揪着皮肤。马雷克于是又……默默递给方豁然一包湿纸巾。 方豁然惊了：“马雷克，你背着个妈妈包么？” 马雷克缩回去。 方豁然痛快擦了个脸和手，脑子里的筋一绷，次咔一痛，他揪着头发说不出话。龙渊吓一跳，伸出一只手按着他：“你怎么了？” 方豁然抱着头打滚，撞墙和楼梯护栏。龙渊没办法，一条胳膊箍住他：“方豁然！” 方豁然以前不知道龙渊劲儿这么大，铁条一样把他圈在怀里。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从他一睁眼开始，他就陷入这种绝望的疼痛。那只蝉声嘶力竭地鸣叫——你为什么要叫，你到底为什么要叫！ 方豁然突然打滚，伊安吓坏了。马雷克吞咽：“他是不是……被电的？” 龙渊左臂箍着方豁然，右手巨铳倏地瞄向马雷克：“你还不说实话？” 马雷克抱着伊安：“在楼梯间开枪，你有病？” 龙渊恶狠狠地瞪着马雷克：“我很好奇天命如果开火了会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巨铳天命的枪管绽开，旋转，合拢，仿佛莲花。莲花芯中数点刺目火光，随时准备喷发。伊安吓得抽泣，马雷克六神无主。他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你想听什么？” 龙渊搂着方豁然，举着巨铳天命，纹丝不动瞄马雷克：“比如说，你知道那间狭窄的囚室是个暂时性的‘安全岛’，你非要进来。你还知道，走楼梯很安全，你为什么确定，最终关的怪物整个楼游荡，却不会进楼梯间？” 方豁然那一阵痛劲下去，缩在龙渊怀里苟延残喘，表情迷茫，心里清醒。当时自己问马雷克“任务怎么完成”，龙渊问的是“最终关难不难过”，马雷克却回的是“公爵不好杀”。任务是寻找chris，三支游戏玩家的队伍一共十一个人，怎么就剩四个人去杀公爵了？方豁然看马雷克：“你……为什么不说？又没什么大不了……” “他害怕。”龙渊冷漠的眼睛盯着马雷克，“这个任务我没刷过，不过我明白了。既然新手任务是‘寻找chris’，只要等一个chris出现，不就行了？” 方豁然身体一僵。 所以这个新手任务真的“很简单”。那些新手和带新手的老手，只要在门后等待被随机挑中的方豁然变成chris，完成任务。 马雷克也是那些人其中之一。 “新手见到chris就算完成任务，会被传送走，这是新手任务。那升级任务呢？为什么你们三支队伍会杀得只剩四个人？” 马雷克疲惫至极。他一只手捂住脸：“我只能告诉你，杀一个chris，玩家会获得一个增益，杀杰斯公爵就很容易。中间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后来出了副本，安东也的确从五级升到六级。” 龙渊举着巨铳天命的手非常稳。他声音冷静到冷酷：“马雷克，你们那时候，‘献祭’了一个低等级玩家，对吧？” 短暂的沉默，马雷克抄起火玫瑰，和龙渊对峙：“不要打伊安的主意，要不咱们同时在这里开火，同归于尽，你看这个提议怎么样？” 怪不得马雷克那么恐惧那个洗脑机，把伊安往上面一放，两分钟搞定，变成chris，杀掉，再方便不过，年龄都合适！方豁然吐一口血沫：“我呸，我们没你们那么无耻。你们等我这个倒霉蛋彻底被洗脑等得特别心焦是不是？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啊！” 方豁然表面不在乎，心里却一阵一阵后怕，我草他妈！差一点就成了别人了！记忆都改了，那我还是我吗？ 马雷克小心翼翼的表情终于消失，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凶恶地微笑：“是，这就是诡域，欢迎来到诡域。” 龙渊绷着表情，方豁然觉得他也愤怒了。 马雷克冷笑：“这个鬼地方，这个形状，你们没想到什么吗？” 蜂巢？ “本来就是养蛊的，本来就是养蛊的！”马雷克笑两声，“就算杀掉一个chris，也只能最多有两支队伍最多八个人获得力量加强增益，杀chris之前，玩家之间得先分出个胜负！” 方豁然猛地抓住重点：“你说‘一个’chris只能最多增强两支队伍的力量？那如果有更多chris……” 马雷克咬着后槽牙，把伊安护在身后，笑了一声：“是，我差点也完了。安东拼死护着我，把我藏在楼梯间，公爵进不了楼梯间。” 方豁然发冷，全身都发冷，牙齿咯咯打架，他控制不住。马雷克微笑：“我说了，欢迎来到诡域。” 龙渊和马雷克对峙，方豁然缩成一团。龙渊一只手摸摸方豁然的头。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别怕。” 我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了。方豁然猜想，我知道了。chris想跑出这里，这里一切都是假的。阳光，春风，甚至是人。chris被杰斯公爵抓住，杀掉，他的灵魂日日夜夜在这个蜂巢一样的蛊池里哀嚎。他的心愿就是杰斯公爵下地狱！借他的力量通最终关会很容易。所以为了“逮住”chris的灵魂，得先有个“chris”，被杀死，带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攻击杰斯公爵。 方豁然笑了：“我特么不知道玩家和最终关的公爵谁更可恶一点。” 马雷克不为所动，只看龙渊：“咱们俩的武器都是大开大合的炮火型，这在这种地方是个致命缺陷。反正我现在没有秘密，要不要继续合作？” 龙渊未及回答，马雷克突然觉得一阵柔软轻风拂向他的脖子，长久厮杀淬炼的本能告诉他不好，但是没来得及！ 方豁然手持袖刀站在马雷克身后，锋利的刀刃切着马雷克颈部皮肤：“别动。我的武器，刚好合适这种狭小空间。” 马雷克面色一僵，方豁然的刀切得更狠，血丝开始在马雷克皮肤上蔓延：“我以前是个兽医，人医当然也懂。切开气管你暂时死不了，切开动脉你猜会如何？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争先恐后喷出自己的身体，三米，五米，你这么健硕，心脏想必健康，喷个十米不成问题。你想捂住伤口，可是你办不到。血喷呀喷呀，你只能等待死亡……” 伊安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小孩子惨烈的哭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扒住马雷克的腿，想保护马雷克。 龙渊一蹙眉，太吵了！如果引来其他玩家怎么办？马雷克一看他的表情，终于害怕：“伊安！闭嘴！保持安静！” 小孩子哭得方豁然心里难受，他咬着牙问马雷克：“你接近我们，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被洗脑成功，顺便‘献祭’我？” 马雷克一口承认：“是，对，我就是想‘献祭’你，但是你没被洗成功，杀你也没用，龙渊也是七级，不如合作！” 这时候，解释也白搭了，不如承认，还容易让人相信一点，马雷克豁出去了。 方豁然选择相信，而且的确不能让伊安继续哭了。马雷克觉得又是一阵轻风柔软拂过，方豁然闪到他面前：“安慰安慰小家伙吧。” 马雷克抱起伊安：“伊安别哭，保持安静，乖。” 伊安揪住马雷克胸前的衣服，咬着牙抽泣。 马雷克眉眼疲惫：“你们也看到了，我带个小孩子。虽然龙渊和我一个等级，可方豁然是个成年人，伊安却几乎做不了什么。我想动心眼也动不了多少。这一下，我们能深度合作了么？” 方豁然突然道：“任务失败的玩家和被洗脑却逃过猎杀的玩家，是不是也会被‘人偶师’做成人偶？” “是。” 那个伊瓦伊尔，也许真是玩家。 我叫伊瓦伊尔。 我不是chris。 谁给他或者她纹的？难道是自己？方豁然简直不敢细想。一个人的记忆，是自己存在的证明。如果被彻底置换了记忆，人还是那个人吗？ 那人是被杀掉了啊！ 方豁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全身发抖，抖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就好像他的身体在害怕，心脏在害怕，可是大脑却理解不了为什要害怕。为什么？ 方豁然脑子里一声蝉鸣，他被尖利的声音锥得往后一仰。龙渊刚想去扶他，有什么东西弹弹跳跳，从上层楼梯往下滚。皮球？比皮球硬。龙渊和马雷克一对视，同时往上层楼梯瞄准：“谁！” 没什么回答。那东西蹦蹦跳跳一层一层弹下来，滚到马雷克脚边，马雷克眼疾脚快一脚踢到楼下，那东西又蹦蹦跳跳继续往下滚，在下一层的缓步台上滴溜溜打转。马雷克挡着伊安不让他看，方豁然和龙渊同时看清那玩意儿—— 那是颗人头。 一阵香风从上层飘下来，异常浓烈，却不让人讨厌。女人咯咯咯甜美地笑着，踩着十厘米恨天高，紧身皮衣皮裤绷玲珑曲线，长发束个干练马尾，婀娜多姿摇曳生辉地走下台阶，笑吟吟地打招呼：“亲爱的，好久没见了呢！” 马雷克表情淡淡：“雪老大。” 方豁然张着嘴，傻不愣登看那个女人。他这辈子，可能见不到更加漂亮更加有魅力的……女性了。 第10章 人偶之城6 10 雪老大风情万种地站在上层楼梯中间，向下看三个男人。她微微一笑，男人必须对她仰望，她习惯如此。 方豁然注意到雪老大那双恨天高不是真的高跟鞋，鞋跟是两把十厘米长的锋利匕首。方豁然咋舌，以前开玩笑女人穿高跟鞋就是凶器，这下真成凶器了，锃光瓦亮的。方豁然不得不想象被这两把匕首“踩”到得是个什么感觉……嘶。 如此漂亮的女人，秋波脉脉地看马雷克，马雷克却只是不咸不淡嗯一声当打招呼了。 雪老大笑一声：“不就是上次没来得及去救你，你个老爷们儿，记恨到现在？” 方豁然看马雷克那个表情，觉得不像是“没来得及去救”那么简单。 雪老大看到龙渊，眼睛一亮，笑得更加美：“这里还有个七级。两个七级。要不要合作？” 方豁然嘴微张着，他头一次见到真的“媚态天成”的女人。天生的，如吃饭喝水是本能。相比之下，雪老大是真材实料的柴火熬出来的高汤，鲜美勾人。后天训练那些，就成了味精勾兑的浓汤宝，开水一冲，骗骗味蕾。 龙渊表情愈发冷淡。雪老大很惊奇，今天竟然遇到两个对自己漠然的男人。其中一个算有仇吧，另一个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的任务倒计时和所有人一样，同时开的。现在显示，【倒计时 18：12：45】。非常不妙。 方豁然不知道自己被雪老大忽略了，五迷三道的现在才发现雪老大竟然是六级。鉴于龙渊七级，正面临“跨八”的坎，还老老实实地当着底层士兵，靠刷任务赚钱，方豁然其实对游戏等级没啥太直观的认识。他以为士兵都是七级？合着六级就能当“老大”了啊？ 马雷克清清嗓子：“我们半天没遇到其他玩家，以为就我们呢。” 雪老大笑一声，莺声燕语：“北楼杀疯了，南楼刚才突然‘重启’，所以好像没有动静。你们既然逃过重启，也算有本事，不如合作？” 马雷克冷笑：“跟你合作？” 雪老大微微一笑：“我们有个‘chris’。” 方豁然一惊，马雷克眯眼：“你们有chris了，直接完成任务呗。” 雪老大一抿樱唇：“这个时候了，装傻就没意思了，马雷克。爽快一点，咱们合作，一起获得增益之后通关。” 方豁然和龙渊一对视。龙渊没啥表情，方豁然心里发瘆。看样子其他玩家也知道雪老大队里有个chris，想抢。马雷克淡淡道：“我对你有了解，亲爱的。你想必也知道，杰斯公爵正在整个建筑里游荡，或者说，其实你们已经遭遇过了，比如那个人头。劝你一句，在找到公爵之前，队里没有chris还安全点。把那个chris放了吧，无论是你找到的还是你‘做出来的’，否则你的队伍是否能最终通关是个未知数。再说，我这个队伍里有个无等级，带着拖累你们的经验值。” 雪老大平平淡淡地看一眼伊安，伊安怕她，往马雷克身后躲。 龙渊拒绝发表意见，方豁然提醒雪老大：“倒计时十七个小时了，咱们如果干起来，可能又得浪费时间，而且容易把那个公爵引来。” 雪老大好像刚刚看到方豁然这么个人似的：“你？哦……” 雪老大意味深长看龙渊和马雷克一眼，转身就走，袅袅娜娜上楼梯，刀刃恨天高的反光一左一右一明一暗，消失了。方豁然一缩脖子，陡然觉得雪老大那双刀子上楼层之后，铎铎铎，一下一下切自己的后脖颈子。 方豁然眨眼睛，龙渊不吭声。马雷克言简意赅：“雪老大和伊安妈妈竞争伊安爸爸，输了。” 马雷克用十六个字既解释了自己和雪老大有旧的原因，又描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三角狗血剧。很好。 龙渊对这个不感兴趣：“刚才雪老大说，北楼杀疯了，雪老大队伍跑到南楼来避难，因为他们有chris。” 马雷克决定开始坦诚，以他的出身来说根本不适合打小九九：“先不说雪老大这个女人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如果雪老大真有chris，这个chris半道上跑了死了被抢了，雪老大绝对要重新‘做’一个。我不会把伊安置于这境地，就算这次要栽。” 就算在队伍里，最弱小的也是最先被放弃的。 欢迎来到诡域。 方豁然一愣，好像自己完全相信龙渊不会这么做，哪怕他们之间的差别如天堑——也许是军人光环？龙渊总是下意识把方豁然挡在身后。 龙渊的巨铳天命粗大枪管绽开，重瓣莲花旋转，聚拢：“靠自己。” 马雷克一只手托着猎|枪火玫瑰，一只手冲龙渊伸过来：“看来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龙渊看看马雷克，再看看马雷克伸过来的手，握了上去。马雷克一抄火玫瑰，咔嚓上膛：“憋屈太久了，来点痛快的吧！” 楼上巨响，雪老大他们打起来了。看起来真有北楼的人往南楼跑，如此一来，楼梯间也不安全了。公爵进不来，玩家却可以。龙渊方豁然和马雷克互相对视，马雷克背起伊安，三个人拔足狂奔下楼。连着跑下三层，一个年轻男人突然闯进楼梯间，一头撞在方豁然身上。方豁然向后撞上楼梯栏杆，龙渊去拉他，撞方豁然的年轻男人一推龙渊蹦蹦跳跳继续往楼下跑。方豁然瞪大眼睛看那人大笑着，完全消失在一层层旋转的楼梯中。 那是个chris？方豁然发愣之际，耳边风声一响。那东西太快，方豁然的眼睛反应不过来，本能让他向旁边一歪，龙渊一只手硬是抓住了一条鞭子，虎口处皮肉豁开，血丝弥漫。鞭子的主人刚才根本没看到这个碍事的一级旁边竟然有个七级，他只想尽快搞死挡路的去追那个chris。龙渊上下打量那个五级，确认一句：“你先动手的。” 那个五级的要拽回自己的鞭子，龙渊一松手，抄起天命喝了一声：“捂耳朵！” 马雷克迅速捂住伊安小耳朵，天命铳管莲花瓣一转合拢，巨大的火芯射了出去，炸得惊天动地。 天命钦定，生死难料。 天命杀人，生死夺魂。 巨铳天命小炮筒一样的铳管裂开莲花瓣，旋转，合拢。灼目的火心点射，连射，齐发，花瓣一转就一换。这蓬勃的狂炸声中方豁然总算明白，天命的“莲花转”不是为了装x，是为了转换功能，顺便散热。 火铳的威力让持猎|枪的马雷克都有点诧异，也有点庆幸自己没先动手。楼梯间外是狭长的长廊，热浪散不出去，反扑回来，带着皮焦肉烂的味道。龙渊反手一关楼梯间的门，马雷克大叫：“龙渊！咱们快成烤鸭了！快下楼！” 天命热到极限，莲花转也不起作用，龙渊一收天命，拽着方豁然就往楼下跑。马雷克早背着伊安下楼了，一点没犹豫。这一层楼梯间外横七竖八堆叠着尸体，一双靴子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大概是嫌味道不好，用手帕捂着口鼻。那人看那么猛烈的火势，微微一笑： 生死天命，你也来了啊。 马雷克一边下楼一边骂：“太窄了！憋死我了！” 方豁然刚才捂着耳朵，还是被天命震得发懵，只看见马雷克嘴一张一合，什么都听不见。趴在马雷克背上的伊安身上金光一闪，方豁然一愣：伊安升级了。小家伙是个什么技能？ 马雷克顾不上，十分心焦：“龙渊你这一顿火撸下去，北楼跑来的玩家肯定都听见了。你就没个动静小的招？” 龙渊淡然：“没。” 方豁然被龙渊扯着跑，心里反思刚才自己实在太疏忽大意，那一鞭子得亏被龙渊抓住，要不然直接插进自己眼睛。一般打架最阴毒的招就是攻击眼睛，立刻丧失战斗力，而且还容易伤到脑子毙命。他很感激龙渊，于是捏捏他的手。龙渊清清嗓子。 无穷无尽蜿蜒盘旋的楼梯终于到了底，马雷克咬牙：“终于到了能动弹的宽敞地方了。诸位做好准备了么？” 方豁然攥紧袖刀，静静听着天命咔咔咔地转莲花。 当然，准备好了。 龙渊一脚踹开楼梯门，广阔的中庭广场，就在眼前。 方豁然头皮一紧，手一指围绕中庭广场一圈的立柱隔开的走廊：“chris！”刚才在楼梯间推他那个！ 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轻快地奔跑。立柱隔开的光影轮流抚摸他的背部，一明，一暗。 命运在对这个瘦削的影子，轻轻眨眼。 方豁然立刻要追上去，龙渊却一把抓住他：“找到chris，你要怎么办？” 方豁然一哽，慢慢摇头：“我谁都不想杀，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瘦削的影子越跑越远，年轻人穿着迷彩服和作训鞋，他是个玩家。 可他也是chris。 方豁然额上滚滚的冷汗，他脑子里的蝉声嘶力竭，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问题对方豁然来说异常重要。方豁然知道自己记忆不完整，他是没心没肺但他不傻！一睁眼来到这个鬼地方，那在做这场噩梦之前，他在现世里，做了什么？记忆被更改，重置，删减，就像被人控制住的什么写作软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叫方豁然，要活下去。他害怕连这两条都是假的！ “我想问问他，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第11章 人偶之城7 11 记忆对一个人来说，到底重不重要。 其实每个人一生能记住的都不太多，这些拉拉杂杂可有可无的记忆让我知道，自己是自己。 这是我仅有的东西。 方豁然甩开龙渊的手，追了上去。那个“chris”好像很高兴，蹦蹦跳跳，像个小孩子。他不是在一个阴暗恐怖的蛊池一样的建筑“逃跑”，他是在自己的家里玩闹，所以速度不快。方豁然无比迅速，他伸手一把抓住那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吓一跳，非常无辜地看方豁然：“你干嘛呀。” 那是小孩子的眼神。方豁然见过的，chris的眼神。方豁然心里一沉，chris是个地道的白种小孩，这个年轻男人却是个黄种人。方豁然揪住他的袖子：“你叫什么？” 年轻男人一歪头：“我叫chris。” 然后他皱皱鼻子，特别不高兴：“有很多chris，但是公爵大人最喜欢我。” 方豁然一惊：“有很多chris？都是小孩子吗？” 年轻男人做个鬼脸儿：“公爵大人让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学习一样的技能，但是只有我做得最好，因为只能有一个chris。” 方豁然手上劲儿一松，年轻男人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继续跑，突然被人捏着喉咙，提起。 龙渊和马雷克赶上来，龙渊把方豁然推到身后，用生死瞄对方。年轻人在半空中呃呃挣扎，双腿乱踢。可惜提他的人个子太高，胳膊太长，他根本踢不到对方。 方豁然仰头看那怪物一样的人，接近三米，为了保持平衡，一条粗壮异常的胳膊不得不拄着地，整个一个人形的巨大猩猩。长得像猩猩的男人咧开嘴笑：“有——增——益——了——” 马雷克从腰间解下套索，一抽地面，那套索像苏醒的蛇，在他头顶盘旋：“救吗？” 方豁然点头：“救！” 马雷克憋屈得急需出一口气，他转着套索，对猩猩一仰下巴：“放人。” 猩猩男反应特别迟钝，慢悠悠：“不——放——” 猩猩男身后有人喊他，猩猩男就那么举着年轻男人打算转身。年轻男人双腿下垂，眼看着不行了，喊猩猩男的那个人也急了：“先别弄死他！放他下来！” 猩猩男缓慢地问：“为——什——”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发出来，一股热血扑到猩猩男的脸上。他自己的血。猩猩男肌肉鼓突的右臂顷刻间齐肩断裂，跌落在地。方豁然怔住，马雷克一甩套索，套上猩猩男的右臂一收，猩猩男的右臂就掉了下来。马雷克舞套索舞得生风，年轻男人跟着右臂摔在地上，套索瞬息缠上他的右腿，被马雷克一把拖了过来，地上粗粗一道血迹。眨眼间的事情，猩猩男看到自己的手臂跌落，在血泊中抽动，才觉得剧痛，惨嚎起来。 猩猩男身后的人大骂：“废物！闭嘴！把公爵招来！” 又是一个瞬息，猩猩男的头掉了下来。 马雷克正低头看年轻男人，猩猩男是被自己人杀了。硕大的肉山体型把他身后的人挡得严严实实，方豁然没来得及看到那个人是谁。 龙渊一拳捶在年轻男人胸前，年轻男人蜷曲咳嗽着。方豁然被残忍的肢解震惊得忘了恶心，忽地想起自己这一方还有个六岁孩子！伊安脸色惨白，倔强地坚持站着。实在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 马雷克大喊：“睁大眼睛看着伊安！你以后要经常面对这些！我不能永远保护你！” 套索在空中清脆一抽，圆形的索圈在黑暗的光线里闪烁着幽暗墨绿带刺的光，是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狰狞地逡巡。套索突然套住一个什么人，捆成数圈，马雷克一收，没有惨叫声，一个人瞬间断成数块。 方豁然下巴掉了，在他看来点怂的马雷克正潇洒地挥舞着套索，墨绿的荧光在黑暗的空中绞杀，勒捆，切割，马雷克的牛仔靴踏出响亮的节奏，就像在跳踢踏舞。伊安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方豁然手忙脚乱唤出游戏面板，他上了等级，终于可以用队伍私聊：马雷克你上次做这个任务，杀公爵之后算通关吗？ 马雷克杀得过瘾：说老实话我不清楚，真的不知道，我最后昏过去了，安东也没跟我细说！龙渊你愣着干嘛？咱们逮到个chris，其他人都冲咱们来了！ 龙渊拎着天命，非常冷静地等什么。一枝弩箭破空射来，龙渊一把抓住，一使劲，弩箭化为粉末。龙渊拎起天命扣动扳机，火力轰炸。 方豁然终于看明白了，大哥你是在等“第一枪”呢……他拍拍那个年轻男人的脸：“chris，你现在多大？” 年轻男人用儿童一般的声音委屈道：“六岁……” 方豁然心里一冷，这个故事不对，这个故事逻辑不对。他之前猜错了。 六岁的chris是最快乐的时候了，年轻男人也不像在逃跑，就是在自己家里嬉闹，一点没有对公爵的愤恨，杀了这样的chris为什么会有助于杀公爵？方豁然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思索，这里面好像有个陷阱。他脑袋里的蝉嚖嘒鸣叫，他愤怒地大骂：“别他妈叫了！” 几乎同一时，龙渊叫了方豁然一声。龙渊一愣，方豁然自暴自弃：“大哥不是说你……” 龙渊略略一低头，接着开火。他和马雷克一东一西夹着方豁然伊安和那个被洗脑成功的年轻男人。北面是那个猩猩男没头的肉山尸体，能当掩护一段时间。方豁然抱着头按着太阳穴，反复对自己说，方豁然你冷静，你最牛x，你最聪明，你现在是半个chris，这是你的优势…… 为啥要杀掉最快乐时候的chris。谁想这么干？那个变态做人偶的公爵？逻辑在哪儿？方豁然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在电椅上看到的画面，有些场面以他成年人角度看非常不对劲，但是六岁的chris只当那是公爵对他的爱。 方豁然胡乱点马雷克的任务记录，他看到列表上盖着的大戳好像不一样。有的是“任务完成”，有的是“通关”。有区别？方豁然扯出龙渊的任务列表，长长一列，几乎都是“通关”。他自己和伊安任务列表一样，只有个干巴巴的“人偶之城”，表明“未完成”。奇怪，明明已经找到可以去献祭的“chris”，按理说寻找chris的任务完成了啊？他找到自己和伊安的头像下面有一条细得简直看不见的“经验条”，随着龙渊和马雷克的厮杀，在慢吞吞地往遥远的“二级”爬。难道说，自己和伊安升到了一级，根本就不算“新手”了，被‘做’出来的chris不能满足任务条件？那马雷克当时也不是新手，他怎么完成“寻找chris”这个任务的？ 马雷克任务列表上，“人偶之城”上明晃晃盖着个“任务完成”的大戳，并不是“通关”。马雷克有可能不是故意隐瞒，太久之前的事，他没在意区别。 方豁然团队私聊龙渊：通了最终关才叫“通关”，对吧？ 龙渊忙着杀人，半天回一句：是。 在副本里，看不到副本简介。方豁然回忆进副本前翻看的的寥寥数语简介，“人偶之城里的人偶师”，人偶师是最终关？马雷克当时的队伍杀了杰斯公爵，却没通关。杰斯公爵不是最终关？那谁是？ 马雷克插一句：操，我明白了，雪老大那个女人也知道杰斯公爵不是最终关。 方豁然抓头发，在记忆里，杰斯公爵为了讨chris高兴，用人做了许多人偶。理论上来讲，公爵就是“人偶师”，最终关。可惜马雷克算是个大证据，公爵不是最终关。 马雷克当时到底怎么完成的任务？安东做什么了？必须要杀公爵么？ 把六岁chris快乐的记忆灌进玩家脑袋，让玩家自相残杀，杀掉“chris”，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这么看，好像不单纯是在杀被洗脑的玩家，是在杀掉六岁chris的记忆。 什么人会如此憎恨一段记忆，反复地杀，反复地杀，要把记忆杀掉，仿佛一个仪式一样呢？ ——当然是自己呀。 方豁然一屁股坐地上，一直在地上装死的年轻男人一翻身爬起，飞快逃窜。方豁然惊叫：“你别跑！” 年轻男人回头看他，脚下一滑，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黑暗。 方豁然这才发现那个无头猩猩男的肉山尸体，不见了。那么大的身体，悄然消失。方豁然惊恐地找龙渊，龙渊正在在他身边。方豁然低声道：“快找隐蔽！” chris被捉走，马雷克和龙渊的压力骤然减小。马雷克抱起伊安，和龙渊且战且退，绕到一根立柱后面。 方豁然使用团队私聊：你们谁看见雪老大了？ 马雷克抱着伊安不放：没有，她好像压根没下来。 方豁然点头：她藏起来了，保存实力。 龙渊没说话，马雷克一愣：她不是有chris？不准备通关？ 方豁然冷笑：那些被做出来的chris有两个功能，一是满足新手任务完成条件，二么……吸引公爵，即引怪又是增益。但公爵不是最终关。 马雷克突然醒过味儿来，他好赖是个七级：我去，你的意思是？ 龙渊捏捏方豁然的手，方豁然回捏，然后团队私聊：雪老大就算做了个chris，也不是用来对付公爵的。她的目标是最终关。 马雷克愤怒：我就知道那女人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黑暗深处，传来机械的脚步声。 哆，哆，哆…… 方豁然一激灵：来了！在囚室里听到的脚步声！两条一样长的棍，一下一下，捅着地板。 龙渊难得发表意见：咱们没有增益，待会儿得硬抗公爵了。 马雷克愤怒：干他娘的！我正好困惑很久了！ 伊安啜泣一声。 方豁然心里泛起丝丝的惆怅。公爵的脚步声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年他的脚步声稳健昂扬，他不应该…… 不应该怎么样？方豁然一晃神，黑暗中，响起小孩子清脆的笑声。 六岁的chris，最开心的声音。 第12章 人偶之城8 12 长长的，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尾。 每个漂亮的对开门后面，都有一个奢华的房间。房间里住着一个小孩子。只有一个小孩子才能是“最可爱”的chris哦。 双开门一开，走廊上所有打扮得像布偶娃娃一样幼童可爱地行礼：公爵大人~ 方豁然蹲在地上，脑子里的筋一跳一跳。 被洗脑的时候只顾着挣扎了，什么都没仔细看。他抱着头冷静下来，慢慢回忆当时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 那么多可爱的幼童站在走廊上一起行礼，脑中的蝉一叫，其中一个右眼角有颗泪痣的幼童突然抬头，看向方豁然，像看镜头外的人，微微一笑。 方豁然心中一凛，镜头一拉，所有幼童身后都站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偶”。人皮包机械木料，脸皮被许多大针固定成“眯眼抿嘴”的笑容，可怖又可怜。 公爵巡视每条走廊，看到可爱的幼童们，有男孩，有女孩，他们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他们本能地渴望公爵多一点关爱，所以用他们漂亮的大眼睛期盼地看向公爵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公爵大人来了，公爵大人要来了。 哆，哆，哆。 公爵大人要来了。 龙渊和马雷克护着方豁然和伊安，马雷克收了套索，换上猎|枪火玫瑰，和龙渊的巨铳天命火力齐射，一东一西夹着方豁然和伊安，扫出两个巨大的扇形。马雷克的猎|枪发射时火光纷飞，美丽得就像燃烧的玫瑰花瓣儿，在黑暗的广场上狂妄地盛开，铺天盖地。 广场上为了抢夺chris大混战。龙渊和马雷克是为了防御，并不主动进攻抢夺“chris”。 除了武器声，听不到其他声音。各种武器震耳欲聋，血肉在它们面前不堪一击。 方豁然却听不到。 他就那么蹲着，脑子里除了蝉鸣，就是小孩子惧怕的祈祷。 “不要长大，不要长高，公爵大人就不喜欢了。” 哆，哆，哆。 公爵大人来了。 小孩子凄厉的哭声从对开门里传出来，在走廊里回荡。 咚，咚，咚。 公爵大人要来了。 方豁然突然站起，伸开手一左一右拉住龙渊和马雷克：“蹲下！” 三个成年人围着伊安，同时半跪下。尖利的哀啸在中庭排山倒海，席卷整个中庭的上空，在场几乎所有人立刻口鼻流血。 马雷克用尽全力在团队私聊里喊了一句：就是这个！当年把我震昏的！ 方豁然觉得自己的眼球快要涨出眼眶，耳朵鼻子嘴巨痒，淋淋漓漓都是血。他顾不上擦，在尖锐的声波里搂紧龙渊和马雷克。伊安趴在他怀里，喃喃嘟囔一声，叶子。 大人们都没听见。 地狱传来的哀嚎一浪一浪在半空翻滚。上好的皮料要趁活着剥，牛羊是，人当然也是。被活剥皮的人有最痛苦最愤怒的尖叫，惨烈的痛叫裹着地狱岩浆扑在所有人身上。 方豁然身上浮起一层浅绿色幼嫩的叶子行的光，一层，又一层，漂亮的虚幻的春天萌发的叶子围着四个人旋转，英勇地对抗震骨欲碎的声波。春意的绿色是从顽强从隆冬复苏的生命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修复，修复，修复。治愈之力不是真正的防御力，只是不停地治愈，让人体自身变成防御。 方豁然看不见其他三个人如何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没有作用，本能指挥着他。他跪在地上，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喘不上气，即将到达极限，忽然感到一股力量从他的怀里传入四肢百骸，撑起他疲惫委顿的灵魂。 ……伊安？ 声波中方豁然睁不开眼，只能感觉怀中那股力量的来源。小小的，倔强的，源源不断的。方豁然瞬间想起，伊安已经升级，根本没来得及问小家伙是什么技能，感情原来是……充电宝啊！ 绿色的叶子越转越快，几乎成为旋风，绕着四个人不停地修复，治愈，生机对抗死亡，地狱无法碰触明媚春光。 伊安的力量渐渐衰弱，方豁然吐一口血出来，春风裹挟着新生的绿叶，绿意盎然地旋转，温柔却强悍地守护。 马雷克只能记起当初二级的自己在这个副本里厮杀的恐惧，龙渊却睁开淌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见了，那些盈盈的叶子形的光。 你是，什么人。 方豁然在力竭的边缘大喊起来，春风汇成龙卷风拔地而起，直至没入黑暗中的苍穹。旁边没有增益半死的玩家蠕动着想往方豁然身边爬，身下拖着浓厚的血。 鬼魅的尖叫一断，方豁然周围的春风也一停，方豁然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马雷克吐口血沫，立刻检查伊安。伊安也昏了过去，马雷克抱着他，和着血淌泪。龙渊跪在地上搂着方豁然，一枚小小的，绿色的叶子，绕着龙渊的手一打旋儿，消失。 龙渊什么都没说，只是掐方豁然人中：“醒醒！怎么样！” 方豁然半昏迷之中，伸手一指。 咚，咚，咚。 黑暗中，脚步传来的方向。 龙渊怒起，一把抓起巨铳天命，指向那诡异脚步声的来源。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龙渊闭上眼，听着方向，微微调整天命的枪口——龙渊猛地一睁眼，天命的枪口莲花一转，合拢——逢此时！天命巨响一声，火芯瞬间射了出去，却砸在什么东西上，爆裂轰鸣。一具被扣在钟形玻璃罩子里的人偶，在“逢此时”的一瞬间火光里用它那黑洞洞的眼睛看向龙渊。 龙渊一眯眼睛，只需一刹那他就看清了。 那是一具做得很差的人偶，手艺生涩，像是第一次做。人皮剥离不完整，皮质干瘪。面部有霉烂，两个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洞。下巴没有支撑，往下坠，所以嘴惊恐地张着，闭不上。人偶没有脚，两根长长的棍子代替人偶的腿，在奢华的男士宫廷礼服中晃荡，一走路，哆，哆，哆。 龙渊彻底明白为什么楼梯间安全了。 这位“公爵”，“腿”根本无法打弯，下不了楼梯！ 龙渊冷笑一声：“装神弄鬼。”他轻轻放平方豁然，收起天命，唤出巨弓生死，张弓搭箭，耳边突然一阵腥风，龙渊一躲，竟然是那个无头的猩猩男。被马雷克绞断的右臂也连上了，手舞足蹈地蹦跳着，地面一颤一颤。无头猩猩男一伸手，抄起昏迷的方豁然，握着个玩偶似的上下晃。龙渊大怒，左手持弓右手唤出铳来就要瞄准，一根墨绿色幽荧荧的套索劈风抽过去，荆棘丛生，缠住无头猩猩男的手腕。不过这一次，马雷克居然没能绞断无头猩猩男的手腕，反而被无头猩猩男一挥手臂抡了出去。钟型玻璃罩里的人偶公爵用一种提着胯骨的诡异姿势向龙渊走了两步。 咚，咚。 龙渊身边一左一右冲出来两只人偶，全部是近身格斗力量型，缠上龙渊，龙渊抬不起天命，也无法拉开生死的弦。马雷克被甩出去，龙渊必须看顾昏在地上的伊安，索性收了武器，跟那两具人偶拳拳到肉格斗起来。马雷克被甩出去，就地一滚。套索荆棘深陷在无头猩猩男肥厚的肌肉里，怎么绞都绞不断。无头猩猩男更加狂躁，动作晃荡间，马雷克突然在尸体上方看到几点流光。他一愣，然后狰狞一笑：“卧槽，变态啊。刚死就被做成提线木偶了。” 无头猩猩男疯狂地挥舞方豁然，眼看方豁然就要一头杵地上，龙渊急得吼：“马雷克！” 马雷克应道：“看着！” 他手中的套索绞着无头猩猩男的手腕，无头猩猩男挥舞手臂，整条绳索绷得仿佛锋刃，在空中切来切去，马雷克踏着踢踏舞的节奏戏耍拉扯，套索荆棘上生出更多小刺，仿佛真的正在生长的荆棘，越来越长，越来越粗，马雷克潇洒一甩，无头猩猩男手腕上就多套一圈。马雷克顾及方豁然，笑道：“这是我套过的最难套的玩意儿了。”他小心翼翼找好角度，直到荆棘丛生，彻底把无头猩猩男整只手缠满。无头猩猩男被彻底激怒，另一只手去抓马雷克。马雷克跳跃着躲闪，一面唤出火玫瑰，对着荆棘一开枪，火舌在套索上蔓延，瞬间整条套索烈烈燃烧。无头猩猩男扔了方豁然，挣扎不过荆棘，直接向马雷克扑去。马雷克一舔牙，正好！ 龙渊最擅长的不是枪铳也不是弓|弩，而是近身搏击。龙渊强悍的拳风专打人偶的球形关节，反向一折，咔嚓一声，人偶七拐八折在地上蠕动，只剩一堆被线吊着的废料。这两具人偶做得相当精致，全都是玩家生前的样子，除了肉换成棉絮，骨头换成机械材料。龙渊几下拆了人偶的球形关节，马雷克喝一声：“来了！” 龙渊转身就跑，就地一挺身贴地滑行硬把飞来的方豁然接住。马雷克挥着燃烧的荆棘绕着暴躁无头猩猩男尸体一圈，伸手攀上几人合抱的立柱，扯着燃火荆棘蹭蹭徒手往上爬，越爬越高，超过无头猩猩男，燃烧的荆棘绕上无头猩猩男尸体上方的悬丝线，数道微小火光直直向上冲进幽暗穹隆中，悬丝线全部烧干净，无头猩猩男瘫在地上。 龙渊抱着伊安，搂着方豁然，马雷克跳下立柱，踩着无头猩猩男的尸体几下翻到地面，燃烧的荆棘在黑暗中炽热灿烂，仿佛摇曳。马雷克一甩荆棘，火苗熄灭，收回套索。 那具手艺极差的“公爵人偶”不停地咚咚跺脚，黑暗的中庭广场远远近近爆出技能与武器滚烫的光。 方豁然在黑暗中缓缓醒来，挣扎着爬起，仰头在黑暗中呐喊： “开舞会就要亮亮堂堂的，怎么奢华怎么来，你说是不是，chris！” 第13章 人偶之城9 13 “洋娃娃与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黑暗遥远的边缘突然亮起灯，一个，两个，一排，两排，高高穹顶上的灯光海浪一样从远处拍过来，瞬间席卷整个中庭广场。钟型玻璃罩里的人偶站在广场的正中央，机械地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广场两侧突然涌出打扮华丽带着高耸假发穿着累赘宫廷礼服的人偶，个个化着吓人的白面妆，有男有女，机械地分成两队走来。地上还有受伤不能动的玩家，被成队的人偶直接踩了过去。一只鹰僵硬地在穹隆上空盘旋，男女人偶互相行屈膝礼，小孩子稚嫩的歌唱在中庭回荡：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男女人偶直起身子，开始跳舞。在小孩子诡异的儿歌中，跳着舞步严谨的宫廷交谊舞，华丽的大裙子一转，珠光宝气的耀斑跟着一晃。 马雷克抱着伊安目瞪口呆。他二级的时候的确在开始就晕了，那个时候有没有这样的“舞会”？ 男女人偶一边跳一边走，成群结队往方豁然他们这个方向涌。龙渊唤出巨弓生死：“应战吧。” 马雷克把伊安放在方豁然身边躺着，一按头上的牛仔帽，啧一声：“我问你个事儿，我要折在这里，你能帮我把伊安带出去么。” 龙渊看坐在地上搂着伊安的方豁然一眼：“咱俩争取都别死。” 马雷克甩着套索：“好吧。” 方豁然挣扎着爬动两下，蠕动到龙渊脚下，伸手攥他的裤子。龙渊弯腰，握住方豁然的手。方豁然眼睛酸涩，龙渊手上戴着的半指格斗手套已经破破烂烂，浸透着血迹。方豁然看着龙渊的眼睛，龙渊点头。 “我知道。所以待会儿游戏界面如果跳出‘是否传送’，你和伊安立刻走。” 龙渊松手，方豁然试图去抓，龙渊却直起腰，用背影护在方豁然身前。 人偶群越走越近，龙渊伸手到背后箭筒，抽出一支箭，张弓引弦。马雷克的套索在上空盘旋，随时准备绞杀。广场中间玻璃罩里的“公爵”突然一跺脚，跳舞的人偶全部停下，只剩小孩子的儿歌寂寥地回荡。龙渊瞥一眼还能站着的玩家还有多少。十几个，都在五级以下——身上有明亮的“chris”的字样。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公爵”其实没有脚，只有当作两条腿的长棍。因为不能打弯，所以诡异地摆动着胯，两条棍一杵地：咚，咚。 所有人偶，齐刷刷一转脸。 公爵人偶一杵地：咚。 杀戮开始。 方豁然只能听着那些厮杀的声音，深恨自己只有一级，几乎派不上用处。他必须尽快恢复，还有伊安。太小了，才六岁，就撞上这种大场面。任务完成的倒计时一直在他眼前闪，读秒的两个点就是两颗毒蛇的牙，一口一口咬着方豁然的心。时间在流逝，越来越接近任务副本重启，还在副本里的玩家会被抹杀。方豁然冷汗涔涔。 伊安在他怀里轻声道：“叶子。” 方豁然睁开眼：“什么？” 然后他自己都愣了。他看到自己身体周围飞舞萦绕着生机勃勃的嫩绿新叶，欢快地表达着无法直观看到的柔和春风。伊安伸出小手点一点那些光盈盈的小叶子，小叶子被他碰碎，化入他的皮肤。伊安一点也不害怕，温馨复苏的力量进入伊安的身体，逗得小孩子咯咯笑起来。天上盘旋的鹰干枯的眼珠阴鸷地盯着地面上小小人儿，方豁然毫无所觉。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自己惊呆：这是我弄出来的光效？方豁然很快确定，这是他的“治愈”技能，只是目前似乎收放不能很自如。于是方豁然振奋，加紧恢复。他很清楚，目前就自己拖后腿。 不着急，不着急……你特么快点。方豁然额角冒汗，他感觉到自己的腿被无头猩猩男的尸体给掼断了，听着厮杀的声音，心里急得油煎。上回他帮龙渊恢复腿用了一个晚上，这次也得一个晚上？那他们四个的尸体早凉透了！ 加油，加油，方豁然你最牛x，你最牛x，你最牛x…… 龙渊和马雷克想接近那个“公爵”人偶，但是不能离开方豁然和伊安，只能想办法把“公爵”往这边引。马雷克一擦脸上的血，心里暗暗想，当时把那个被洗脑的chris扣下就好了。chris起码能把“公爵”引来。他异常潇洒地挥舞着套索，墨绿荧光的荆棘圈活了，绕着马雷克拧杀绞断，只是他也清楚，自己的体力在流失。哪怕是七级，体力也会用完的，所以他很少轻易使用“火玫瑰”。猎|枪发射的实际上是持有人本身的能量。龙渊同时持有两种重型火器，让他十分惊异。同为七级，龙渊的能量体力深不可测。 各种人偶排山倒海冲龙渊和马雷克杀来，“公爵”就是不动。龙渊抽出一支箭，用生死张弓引弦，凌空一射，羽箭破风而去，拖着九条纯金色火焰，呼啸中带着隐隐梵音。九条火焰一条一条落下，像是巨大的鞭子抽向地面，冥冥之中天音舌绽春雷大喝： 贪恋！嗔恨！傲慢！愚痴！见结！以己为上！怀疑！嫉妒！吝啬！ 火焰抽一下，地面一震动，许多人偶被顷刻化为齑粉。连抽九下，训诫九止。九止陷三世，不得超脱！ 马雷克这个七级说实话是有点水，他被龙渊吓着了。他瞬间又清醒过来，冲向钟型玻璃罩，一挥荆棘，牢牢套住玻璃罩，用火玫瑰一开枪，荆棘立刻燃烧。马雷克两条腿蹬着地面，表情狰狞，额角脖子青筋暴起，大喝：“开——啊——！” 燃烧的荆棘一圈一圈绞得玻璃罩咯吱作响，一块一块龟裂。玻璃罩里面的“公爵”一动不动。 方豁然脸上冷汗涔涔，伊安很惊奇：“花。” 快点恢复。方豁然心里发狂，一条断腿什么忙都帮不上！伊安揪住他的袖子，轻轻道：“花。” 方豁然顾不上伊安，他感觉到腿部剧烈的痒，伤口正在重建，很好很好，快点！ 龙渊释放“九止”是为了个马雷克争取时间，他已经到极限，站着都困难。广场上的人偶几乎全部灰飞烟灭，龙渊强行吞了口中往上泛的血腥，嘴角依旧滴滴答答。他不轻易用九止，他目前的体能很难承受住这种威力无比的杀招。 生死难料。 龙渊苦笑，真是……不吉利的武器名称。 他咳嗽一声，肺里拉着血腥的火锯子。还是大意了，原来只打算带新手下个四级任务副本走个新手任务，谁知道要栽在这里。这个阵仗，真心不像四级的…… 伊安在他身后说，花。 花？ 龙渊眼睛几乎看不见什么，只能感觉到一阵柔和清风，还有若有似无缭绕的馨香。春天新鲜的叶子，新鲜的花朵，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龙渊眼前的黑影一下褪去，他看到春风中飘拂的新叶，与花朵。 花瓣和叶子钻进他的身体，龙渊感觉到深沉澎湃的治愈之力涌进血管，骨骼，五脏六腑。龙渊一转身，方豁然盘腿而坐，周身花叶飞舞。 伊安用小手指一戳花瓣儿：“花。” 龙渊回身大喊：“马雷克！回来！” 马雷克几乎在同时绞碎了“公爵”的玻璃罩，玻璃碴飞崩，马雷克收回燃烧的荆棘，飞奔回来，伊安一把扑住他。 马雷克突然一愣，伊安身上的能量源源不断输给马雷克。马雷克很震惊：“伊安，你什么技能？” 伊安小手握住马雷克的胳膊：“就是这个。” 马雷克差点崩溃，为什么不是攻击能力？为什么？这种“充电宝”一样的技能，要怎么一个人在诡域活下去？非要依附别人吗？伊安以为马雷克会表扬自己，却被他的表情吓到：“马雷克，你不高兴吗？” 马雷克接着目瞪口呆看方豁然：“你……又是什么技能？” 方豁然抬起头，微微一笑：“就……基础治愈技能呗。” 马雷克眼看着花瓣和叶子扑进自己身体，缓慢却肉眼可见地修复他受伤的□□和补充流失的体力。 他不由地想，龙渊你他妈捡到大彩票了。 龙渊收起生死，举起天命。天命枪口转莲花，瞄准静静站立的“公爵”。 “公爵”早就死透了，不过是“他”操控所有人偶的控线板。打烂控线板……天命枪口中的火芯越来越亮，点射，“逢此时”！ “公爵”被火铳打得分崩离析。 穹顶高处，传来掌声。一下又一下，优雅又傲慢。 瘦高的年轻人站在交叉穹隆垂下的秋千上，俯瞰中庭广场。他微微晃着秋千，微微可惜：“那是我亲手做的第一个人偶，庆祝我自己十三岁生日的。” 方豁然仰头看他：“chris。” 穿着过大的宫廷礼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眼角有一颗漂亮的泪痣。 那套礼服…… 洗脑的美梦中，杰斯公爵的衣服。 还活着的所有人面前啪啪啪翻出游戏面板： 【寻找chris任务已经完成任务奖励稍后查询】 【是否传送 是/否】 一个又一个苟延残喘的玩家迫不及待点地消失，瘦高苍白的年轻人轻轻地荡着秋千，轻轻叹气，自言自语：“我曾经最怕长大，长大公爵大人就不喜欢了。可是人总是不得不长大……是不是呀？” 他一只手操控着僵硬的鹰，巨大的鹰爪上，抓着一个小孩子。 方豁然正要点“是”，猛地发现，那个小孩子……他转身，正对上马雷克绝望的脸。 那个小孩子是伊安。 “小孩子。”瘦高的青年好像很迷惑，歪着头，看那个小小的生物。 六岁，金发碧眼，可爱的儿童。 巨鹰锋利如刀的爪子抓着伊安，稍微一使劲，娇嫩的儿童就会被扎穿。 马雷克失魂落魄，张着嘴，抬头往上看，摇摇欲坠。 方豁然头发竖起：“卧槽伊安怎么被抓上去了！” 马雷克彻底傻了。完了。空荡荡寂寞的中庭广场除了一地的人偶的残肢断臂，玩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任务完成了，为什么要留下？ 苍白瘦削的年轻人眼神混乱，似乎在看伊安，又似乎不是。他很迷惑：“外面来的小孩子呀……” 他六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很快乐。 “洋娃娃与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第14章 人偶之城10 14 苍白男子在穹隆中央荡秋千，过大的礼服一荡一荡，他手上的牵线鹰也跟着他荡，鹰爪上抓着的伊安，晃得心惊肉跳。 马雷克流泪了。他舔舔嘴唇，努力平稳喘息，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安抚伊安：“伊安，你别动，千万别动。” 太高了。声音在中庭回荡，伊安看上去只有小果子那么大，摔下来死路一条。 刚才马雷克只是一闪神，一阵风过去，怀里的伊安就消失了。一只鹰抓住猎物，盘旋上升。马雷克只能仰着看伊安，他什么都做不了。 方豁然看龙渊面前也翻出游戏控制面板，他乐呵呵：“点是还是点否？” 龙渊面无表情看他。 方豁然继续嘻嘻：“你点一个‘是’我看看你会不会原地消失。” 龙渊还是没表情，方豁然有点着急：“我第一次进游戏，你让我看看效果。” 龙渊抬手点了“否”，倒计时重启。方豁然一愣，连忙也点了“否”，不传送，倒计时和龙渊的同步。 【倒计时 01：13：14】 方豁然感动地看龙渊，龙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握了握。 马雷克感觉到有人拍他。 方豁然还是那种笑眯眯的模样：“先别急，把孩子救下来。” 龙渊跟在方豁然身后，没说话。 马雷克热泪汹涌了。 年轻男人觉得好玩儿。每个人都是从这么小长大的呀。他操纵着干枯的鹰抓着伊安靠近自己。伊安吓得一抽一抽，眼睛红红，年轻男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给他擦眼泪：“你想长大吗？” 伊安发愣，年轻男人轻声道：“也可以不长大哦。” 他捏住伊安的小手：“留下吧。” 伊安吓得说不出话。 小孩子哟。 年轻男子的手指在伊安喉咙附近打转。公爵说过，这个地方，最适合注射防腐剂。 马雷克疯了一样到处找能让伊安软着陆的东西，中庭广场上被龙渊的“九止训|诫”打得一塌糊涂，碎肢烂骨的没有一块比巴掌大的布料。 方豁然一级，指望不上。龙渊七级，可是全都是远距离火力覆盖的招。马雷克手中有套索荆棘，强行用荆棘把伊安拽下来跟摔下来是一个效果。 方豁然终于忍不住：“这个四级任务副本，到底怎么回事？” 龙渊仰头看秋千上的年轻男子。 chris，才是最终关。 龙渊用天命瞄他，只要一下，chris活不了。chris活不了，伊安也完了。 马雷克抬头看着高悬的幼儿，跪下了。龙渊无法可想，他好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救人的技能。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所有人都一愣，马雷克转头看到一个瘦弱的亚裔男子，用非常诡异的儿童声线唱着儿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方豁然一惊，这不是在楼梯间推他的假chris么？ 男子很高兴，乐呵呵地拍手。chris荡着秋千居高临下看他：“怎么还有一个？” 男子站在秋千下面仰头：“我叫chris，你是谁？” chris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问我是谁？” 男子很委屈：“你笑什么？” chris擦把眼泪：“你多大？” 男子伸出手指比了个六：“六岁。” chris伸手摸摸伊安圆润的脸蛋，怜爱道：“一会儿，一下就过去了。骨头摔断没关系，反正我要全部抽出来换成机械关节。”伊安脸上血色褪尽。chris手里那只鹰抓着伊安，调了个方向，干枯的黑洞眼睛盯着假chris。 假chris无忧无虑，用孩子的眼神看在场的龙渊方豁然和马雷克。他很好奇，弯腰凑上去看马雷克：“咦，你为什么跪着？” 僵尸鹰一松爪，瞬间对着假chris俯冲下来。伊安尖叫一声从高处摔落，马雷克眼前一黑，扑面而来一股热血。一切都在那漫长的一刹那，方豁然眼睁睁地看着立柱后面，飞来一把蝴蝶回旋飞刀，彻底砍下假chris的头。假chris的脸上还保持着那纯真的神情，用干净的眼神关心着马雷克，整个头，飞离身体。 龙渊方豁然和马雷克身上霎间转起血红的“chris”小字，马雷克挂着一脸鲜血傻了，伊安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沉闷地砰一声。 马雷克往后一仰。龙渊抄起天命轰炸那只试图俯冲下来的僵尸鹰，方豁然连滚带爬奔上前，原本以为伊安会摔得惨不忍睹，没想到伊安自己坐起，翻翻自己的小手，表情惊恐惶惑。方豁然上下检查：“伊安？你没事？” 伊安瞪着大眼睛摇头，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在那一刻听见了自己全身崩碎的声音。 方豁然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转着血红的“chris”小字，伊安身上却没有。他瞬间明白，心里却一凉。原来杀掉一个“假chris”能获得的增益是多得一条命。 获得那个被洗脑成chris的玩家的命。 龙渊持续地用天命·逢此时点射那只僵尸鹰，操纵鹰的chris被迫拉高鹰的高度。方豁然搂着伊安喜极而泣回头对马雷克喊：“嘿！活过来！小孩子没事！” 马雷克一脸血污，眼睛底下挂着被眼泪冲下来的两道白。 “他当然没事。” 冰雪一样冷静清脆的声音从立柱后面响起，雪老大一手拿着一只锋利的蝴蝶回旋刀，无声无息地走来。马雷克还是跪着，瞪着她。雪老大冷笑一声：“别那么看着我，那小崽子是我救的。” 她把作为鞋跟的两把蝴蝶回旋刀拆下来，在手里拿着，走路依旧是脚尖点地，没有一点声音。 马雷克低头看自己身前倒着的无头尸体，瘦弱的年轻男子，头飞到远处，至死不知道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被献祭。 马雷克跪在地上，抓着头发，哀嚎起来。 【倒计时 00：56：33】 方豁然抱着伊安在龙渊的火力掩护下飞奔回来，一下子看到雪老大，和她手里那把沾血的蝴蝶回旋刀。他想起马雷克说过，一个chris可以使两队获得增益。雪老大那一队，只剩雪老大一人了。 雪老大一脚蹬上马雷克：“闭嘴！” 她那双高跟鞋不光高跟是刀，锐利的鞋尖也是武器，一脚下去马雷克肩上豁开个口。方豁然身上沸腾着飞叶飞花，雪老大一挑修得精美的眉：“你……” chris站在高高的秋千上，又拍手：“啊呀，精彩。这么多厉害的人，坚持到现在。不如，你们就都留下吧。” 【倒计时 43：23：11】 chris的笑声在穹隆下回荡：“我不着急，你们急吗？” 龙渊一咬牙，唤出生死。拼了，大不了再来一次九止训|诫。他从背后抽出一根羽箭，准备搭箭引弦，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拉不开弓。龙渊的牙咬得咯咯响，额角青筋隆起，就是拉不开。 只要烧掉僵尸鹰身上的牵丝。马雷克燃烧荆棘扔不了那么高，雪老大的蝴蝶刀也上不去。龙渊收了生死，唤出巨铳天命，瞄准chris。 他的能量已经接近极限，天命可以使用的次数有限，差不多只剩三枪。龙渊脸上冒冷汗，瞄着荡秋千的年轻男子，手开始轻颤。 chris很开心，秋千越荡越高，高到他几乎要掉下来，龙渊上下瞄不准他。 【倒计时 30：23：33】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孩子的声音欢快地又响起，在中庭上空回荡。龙渊一回头，看见方豁然口发出小男孩的声音，边长边跳。龙渊差点没站住，方豁然经过他时，非常不着痕迹地，在他腰上一拧。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chris秋千越荡越缓，他很好奇地看着方豁然走向他，用自己曾经的声音欢快地唱着儿歌。 “我叫chris。”方豁然很稚气地说，“这里很讨厌，小孩子太多了，很吵，而且都叫chris。” chris绷紧嘴唇，瞪着眼睛看他。方豁然抬头直直看他，眼睛又黑又亮：“公爵更讨厌，我恨他。明明有很多人，我哭了那么久，没有一个人来救我。”chris抓紧手中僵尸鹰的控线板，方豁然眼圈发红：“没人来救我，都藏在门后庆幸倒霉的不是他们。那些大大的对开门，一个都打不开。” chris手里的僵尸鹰发出尖厉的长啸，它早已经死了，不会喊叫，所以——那是chris的哀嚎。 长久的，没人听到的，求救。 都是假的。花是假的，阳光是假的，人是假的，幸福的记忆更是假的……统统是假的！傻乎乎觉得幸福美好的自己该死，下流的公爵该死，躲在门后面事不关己的人该死，统统都该死！ ——自相残杀去吧！ 僵尸鹰盘旋而下，龙渊连开两枪都没有打中chris。chris放声大笑，看着龙渊拄着巨铳扑通一声半跪下去。巨大无比的僵尸鹰刀刃一样的利爪抓住方豁然拔地而起，马雷克的燃烧荆棘去套它，被它一爪扯断。马雷克慌张地换成火玫瑰，但鹰已经飞得太高，打烂鹰方豁然一样会摔死。 龙渊半跪着，再也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 雪老大提醒马雷克：“方豁然有增益，能死一次！” 马雷克立刻端起猎|枪，瞄准。他能发射的次数也接近极限，必须一击即中。鹰在晃动，马雷克上上下下瞄不准。 chris晃荡僵尸鹰，低头看方豁然：“扔了你的刀子。” 方豁然平静地掏出那把“老伙计”，一松手，清越的当啷声经久回旋。chris的僵尸鹰一松爪，方豁然直直坠落，沉重地砸在地面上。龙渊往方豁然的方向爬，僵尸鹰俯冲下来抓住方豁然又直直飞上去。 “好了，你现在就一条命了。”chris微微笑着，看方豁然，“还演吗？” 方豁然用拇指擦擦嘴角：“你看，我就演。” 【倒计时 13：12：11】 马雷克抓住雪老大：“你来刷这个任务，是想要什么东西对吧，怎么对付这个最终关？” 雪老大脸色很白：“我的信息有误……” 【倒计时 10：33：12】 chris握住方豁然的手：“你留下来吧。” 僵尸鹰干枯锋利的爪子抓进方豁然的肋间，方豁然嘴角淌下细细血线。 他微微一笑。 【倒计时 07：22：55】 “好啊。” 方豁然抓着chris的手，猛地一拽，把chris生生拽下秋千。chris手里拿着控线板，僵尸鹰悬在穹隆的索道上彻底失控，疯狂打转，方豁然手臂箍着chris，两个人悬在僵尸鹰下面一起打转，他手中一根长针贯穿了chris的脖子。chris剧烈挣扎，方豁然在耳边轻声安慰：“嘘，嘘，chris，嘘。” 僵尸鹰在高空狂转，一只巨翅被悬丝自己给绞了下来，只有半边翅膀的僵尸鹰转得更狠，方豁然在激烈的旋转中已经感觉不到自己。 chris还在挣扎，僵尸鹰眼看着就要坠落，方豁然闭上眼，轻声安慰他：“我可以陪你，我喜欢的人不能留在这里。chris睡一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方豁然手指拈着伊瓦伊尔身上的长针。伊瓦伊尔把自己的姓名纹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尸体上证明自己是谁。 【倒计时 02：55：37】 “嘘，嘘。”方豁然安慰挣扎的孩子。 龙渊拔出一根羽箭，箭尾钉上马雷克的荆棘，大喝一声，后退一步，强行拉开生死的弓弦。他听见自己右臂骨骼咯啦咯啦碎裂的声音，可是他顾不上了。龙渊心里大喊，去吧！一松弓弦，右臂颓然垂下，羽箭箭尾拖着荆棘飞向那只旋转坠落的鹰。 生死之箭拖着长长的荆棘穿过下坠的鹰腹部牢牢钉在穹顶之上，巨鹰倒挂，腹部穿过一条荆棘，下降速度骤然减缓，马雷克站在地面死死拽着荆棘，生生用荆棘造了一条缓坡下降的索道。 巨鹰倒挂的瞬间，方豁然被重力一甩，肋间的鹰爪往外一拔，方豁然惨叫，松了手，chris直直摔在地面。曾经只有六岁的，可爱的小孩子，渐渐停止挣扎。 方豁然一闭眼，眼泪跟着chris一起摔了下去。 【倒计时 00：13：14】 【任务寻找chris 完成任务奖励稍后查询】 【玩家方豁然通关获得特别奖励技能：风吻】 【玩家龙渊通关】 【玩家马雷克通关】 【玩家伊安通关】 【玩家雪伦通关】 【是否传送是/否】 【注意　任务副本将在五秒后重启】 第15章 同居伊始1 15 方豁然觉得眼前好像一层纱拂过去。他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了，但是就在摔的那一刹那，时间静止，景物凝固。那一层无边无际的纱终于飞过去，方豁然眼前一亮，双脚踩在什么地面上，重心失控，一屁股坐下。 芳草泥土的味道。方豁然嗅一嗅，心里疑惑，不是在家里？ ……秘杀森林，炸|弹坑。 方豁然很郁闷，怎么传送到这个地方来了。他仰头看到龙渊，龙渊站着，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很平静。马雷克抱着伊安坐在不远处，喘着粗气回过神儿来，手忙脚乱检查伊安有没有受伤。伊安要哭不哭的，马雷克抱紧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方豁然没看到雪老大，口中愣愣道：“那……这就完了？” 龙渊看他一眼：“不提为什么我们会被传送到这里，的确任务完成了。” 方豁然用膝盖顶脑门：“我操。” 马雷克抱着伊安走过来：“副本里……多谢你们。” 龙渊冷漠点头：“客气，你要谢方豁然。” 方豁然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他脚现在还是软的：“没事，别客气，哎哟……” 马雷克抱着伊安，严肃看龙渊：“我认为，有人欺诈。” 龙渊点头。 方豁然不解：“什么叫欺诈？” 马雷克解释：“我和龙渊都是七级，一个四级任务副本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七级都搞得这么惨。我认为应该是有人面临‘跨八’或者是‘跨十’，为了简便地获取经验值伪装成低级玩家刷四级本，结果被诡域发现了。所以咱们那个南楼才会‘重启’。不过咱们的任务副本也被欺诈者搞得加大难度。” 方豁然张着嘴：“还能这样呢？那被发现会怎么样？” 马雷克耸肩：“被发现，重启，差不多就是被抹杀了。” 方豁然道：“跨八和跨十这么凶险吗？不惜被诡域抹杀也要骗经验值……” 马雷克看一眼怀中睡着的伊安：“伊安父母都是出色的战士，但是全部升九级跨八的时候失败了。” 方豁然吞咽：“你知道他们父母为什么会失败吗？” 马雷克叹气：“死在副本里了。具体我也不清楚，那个时候他们夫妻比较……不太欢迎我。” 关于伊安，马雷克劝过安东。他们几个进来是没办法选择的，是否把孩子生在诡域却有选择。小孩子在诡域里生存太艰难，成年人都朝不保夕。安东的妻子认为伊安有被生下来的权力，他们夫妻对马雷克渐渐疏远。现在伊安这么个充电宝的技能……马雷克黯然，保护伊安到自己死亡为止吧，其他的，无能为力。 方豁然一脸劫后余生地眨巴着眼睛看马雷克，马雷克笑一声。方豁然小脸惨白，衣服破破烂烂，身上斜挎个水壶，可怜兮兮的。马雷克拍拍水壶：“别担心，你下一个副本肯定没有这么变态，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投机取巧。不过也是好事，副本加大难度，像你这样的新手击杀最终关，奖励应该很大？” 方豁然在离开副本的一瞬间的确看到：“是个技能，叫‘风吻’。” 马雷克一愣，看龙渊，又看方豁然：“真的？” 方豁然挺懊恼：“就是绕到人背后抹脖子的招，原本就是我的！合着就是给我偷袭的招赠送了个名字？” 马雷克食指揉揉上嘴唇：“龙渊应该听说过，风吻这个技能以前……有人拥有。我在诡域这么久，还没见过有两个玩家技能完全相同的……” 方豁然不解，看龙渊：“谁啊？” 龙渊嗓子很哑：“很高的级别，十一二级的人并不跟我们八级以下的打交道，我也只是听说，的确有个十二级的玩家成名技能叫是‘风吻’，抹脖子的。” 方豁然若有所思摸摸自己的袖刀，马雷克笑道：“算啦，这一回这么凶险，的确多亏二位。回到主城，有事去三区找我。” 马雷克一掰什么东西，他和伊安两个人瞬间消失。 龙渊一直没说什么话，看着马雷克消失，身子一晃荡。方豁然扶着他，发觉他简直面无血色：“你怎么了？” 龙渊往地上重重一倒。方豁然吓一跳，这时候自己那些花儿草儿的治愈术好像弄不出来。稍微能弄出一点治愈力量，传给龙渊，都是石沉大海。龙渊昏死过去，方豁然一拉他的胳膊，龙渊右臂骨头碎成一节一节的，摸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方豁然很惊恐：“龙渊？龙渊？” 龙渊没有回应。 倒在这里不行。方豁然看见这个炸|弹坑就觉得头疼恶心，怎么会传送到这里来的？方豁然自己也筋疲力竭，眼看天色要黑，秘杀森林一到晚上不晓得会有什么鬼东西出来活动。对了找郁金香，方豁然给自己鼓劲，咬着牙背起龙渊，摇摇晃晃走出炸|弹坑，往森林里走。上次龙渊在哪里找到的郁金香来着…… 有风。 方豁然感觉自己的心一疼，背上缓缓起了一层粟。也许是恐惧，也许不是，方豁然无法分辨。他背着龙渊僵硬地转身，夜风掠过远处的森林，树木摇晃，仿佛没入无边海底的妖异水草。 在夜风的那一头，站着个高个子男人。披着纯黑的长长的斗篷，遮着脸，衣角随着风招摇。那男人就那么“遥望”，在夜色中黑如沉渊的一个沉默轮廓。方豁然被铺天盖地的等级的力量压得喘不上气，出了副本他无法查看高等级玩家的姓名等级，但本能告诉他对方极度危险，自己就是对方脚边的小虫子，踩还是不踩，取决于对方。 方豁然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他要活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要回家，但是坚决不会扔下龙渊自己跑。 夜风卷起那男人的衣袍一角，对着方豁然摇摆。方豁然咬着牙，终于忍不住，向后退一步，腿一虚，跌坐在地。 龙渊醒了。他趴在方豁然背上，睁开眼，看到对面远处的黑斗篷男人。他说不出话，跪在地上吐口气，右臂绵软垂着，左手撑着巨弓生死，摇摇晃晃站起，走到方豁然身前站着，波澜不兴地看向对方。 对方是个半王者。龙渊感觉到那搬山移海的力量，他绝对抵挡不住。可是他也疑惑，一个半王化的玩家，为什么要针对中低等级的玩家呢。杀自己和方豁然有好处么？ 无所谓，如果这个半王者想要动手，龙渊也不会束手就擒。龙渊曾经所受到的一切教育与训练，都不会令他后退一步。他无法再拉开生死，所以唤出天命。也许还能开一枪，方豁然可以趁机逃跑。龙渊举起天命，瞄向半王者，然后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 他在看跪坐的方豁然。 龙渊更加挡着方豁然，面沉如水。半王者移开目光，在沉沉的黑斗篷下面，审视龙渊。 龙渊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哀伤的叹息。 方豁然懵懵地一擦脸，一脸泪。好难过啊。他想，好难过啊。可是为什么？ 徘徊在半王者和龙渊中间的夜风倏然加剧，吹得龙渊几乎站不住，龙渊咬紧牙关，就是不动。他感觉到温柔治愈的力量，沸腾的花朵新叶绕着他盘旋，夜风猛地一止。 方豁然抱着龙渊的腿，毫无保留地挥霍着他所剩不多的治愈之力。 龙渊，笑了一下。 半王者停下了夜风，衣摆一荡，消失不见。 龙渊站不住，往地上一跪，彻底昏了过去。 方豁然被龙渊带得往前一扑，正扑在龙渊背上。他无意间看到龙渊脖子上的血痕。方豁然慌忙往下扒，龙渊的衣服，直到把龙渊上衣全都脱掉，触目惊心皮肉翻卷的鞭痕让方豁然直接傻了。 进任务之前的血腥味。 龙渊就这么带着一身伤保护方豁然。 方豁然眼泪汹涌，他用尽所有力气，大风卷起漫天飞花，龙渊整个背上的伤，无动于衷。 龙渊这一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是做梦，梦见飞舞的，春天的花朵与新叶，生机勃勃，不屈不挠，像方豁然本人。只是很奇怪，这股治愈之力比方豁然的要精纯一些，也……更加管用一些。方豁然的叶子很小，像芽，花也大多数都是骨朵儿。梦里这些，叶子新嫩，却舒张，花朵带露，正在盛放。龙渊用手指碰碰花朵，花朵打着旋儿顽皮进入他的身体。 他一睁眼，被荧荧的光一刺。花柱？这里是郁金香树？他下意识想举起右手揉揉眼睛，却抬不起手臂。右臂完全没有起色，骨骼碎裂，毫无生机。 龙渊心里叹息，换成左手搭在额头上。 方豁然憔悴的大脸占据所有视野：“你醒了？你怎么样？我怎么努力治你的右臂都没办法，你右臂疼吗？” 龙渊唤出控制面板，自己竟然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他看方豁然：“你吃东西了没有？” 方豁然面色稍霁，拿出一只手环：“吃了一点，你饿不饿？” 龙渊一看那手环品质等级相当好，很惊奇：“你从哪里得来的？” 方豁然晃晃水壶。这种水壶外面都包一层防水袋，有能放一些零碎的地方：“我觉得应该是马雷克塞给我的。手环里有吃的和水，还有很多钱。根据手环的控制面板，这里面有三万多块。” 龙渊睁大眼，方豁然一仰下巴理直气壮：“我们回去救了伊安，我们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龙渊用鼻息笑一声。方豁然喂他几口水，抽抽鼻子：“你的右臂，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治不好？” 龙渊吐口气：“没什么，我的招都是大招，到了极限硬要开弓，被反作用力了。” 都这个鬼地方了，还需要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搞得这么科学么！方豁然着急：“那要怎么治？” “养着。”龙渊安慰方豁然，“有你在，比以前好多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疼。” 虽然是实情，听着跟情话似的。方豁然心里美滋滋地想。 龙渊眼睛扫四周：“你居然能找到这种花把我弄上来。” 方豁然面色难看一激灵：“其实这是第二朵花，第一朵我没经验，那鼻涕虫……正在产卵。” 第16章 同居伊始2 16 方豁然用藤条和腰带帮龙渊右臂做了副夹板，吊在脖子上。他现在是二级，手不用放在龙渊身上就能镇痛，只不过不能离太远。方豁然用藤条缠住花柱，荡着藤条跳出花朵，龙渊脸上立刻就冷汗淋淋。 方豁然荡着藤条着地，把藤条缠到另一棵树上，奋力拉弯郁金香，迫使花朵低头。龙渊左臂抓住花柱，看高度合适，利索地跳下来就地一滚，抱着胳膊说不出话。方豁然扔了藤条冲过去，龙渊缓过一口气。方豁然搀着他：“马雷克掰断什么东西就消失了，那是什么？” “传送符。”龙渊以前手环里不少。 方豁然翻了翻马雷克给他的手环，这好像是马雷克的备用品，有些食物和水，剩下的就是钱。方豁然认命：“走回城吧。像上次一样。” 龙渊是七级，秘杀森林里的野生动物都绕着他走，这点倒是不错。秘杀森林里的动植物长得特别像方豁然小时候做过的噩梦，什么稀奇古怪都有，方豁然以前好赖是个兽医，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这么怕野生动物。他跟着龙渊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在……摸自己的脚背。从副本出来，方豁然就一直光着脚，这种抚摸的触感吓得他跳起来：“什么东西！” 龙渊伸出左手把他往身后一护，方豁然低头一看，头发直竖：一只正在爬的手臂。 五根手指拖着胳膊，像是活物地在地上爬，试图拽他的脚脖子。 方豁然又恶心又害怕：“我的天！” 龙渊也一惊，他发现这手臂好像是他们队长的。在前几天的秘杀森林里，老鼠精拿着手臂想拆手环，手臂活了，被燕支片成碎片。 不会错，就是队长的右手。那条疤他记得很清楚。手臂在地上爬向方豁然，试图攻击他。方豁然尖叫了：“这也是野生动物？” 龙渊看到手臂上面绿色的光点一闪——上回他也看到了——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光点，是叶子形的。 被燕支片成片，又聚合在一起？龙渊心里发寒，实在不愿意往下想，方豁然拽着他：“赶紧走赶紧走。” 地面上的手臂似乎很烦躁，迷茫地来回爬动。方豁然掂着脚加速往秘杀森林外面走：“啊啊啊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龙渊回头看了那条手臂一眼。 两个人狼狈到家，方豁然抓狂地把副本里穿出来的破烂衣服扔了，狂洗一顿澡，换上龙渊的睡衣，心里才得到少许安慰。 轮到龙渊洗澡，方豁然敲门：“需要帮忙吗？” 水声响了半天，龙渊闷闷回复：“不用。” 方豁然稍许遗憾：“我站在门口也能镇痛吗？” 龙渊回答：“……没事儿，我吃了药了。” 方豁然热情：“我觉得还是我更加安全无毒副作用，下次别吃药，吃我……我的意思是，用我镇痛就行。” 龙渊缩进浴缸，竖着耳朵听方豁然脚步走远，下楼。 右臂使不上劲，垂着。这情况龙渊以前遇到过，他以为自己废了，哪知道剧痛几天之后……长好了。 手臂的伤，背上的伤，剧烈的疼痛在龙渊身体里拉锯叫嚣，人不能同样跌倒两次，你可想明白了。龙渊低头看右臂在水中晃荡，肿胀，剧痛，无能为力。 楼下厨房传来油煎的香气，龙渊默默沉入水中。 方豁然为了庆祝死里逃生，要给龙渊露一手，龙渊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淘换的材料。卖相有点欠缺，味道还是不错的。龙渊吃力地洗澡出来，方豁然笑眯眯递给他一把勺子。龙渊左手接过：“多谢。” 方豁然高高兴兴吃东西，龙渊反而没忍住：“在秘杀森林里遇到的那个人……你认识？” 方豁然眨眨眼：“不认识，你说对方是半王者，我是个二级，怎么会认识啊。” 龙渊看他：“你……不担心吗？万一是在外面认识的人呢？” 方豁然挺无所谓的：“如果对方想找我，大可以来找。不来找，说明没到见面的时候，我担心也没办法。毕竟等级太悬殊，决定权压根不在我。” 龙渊心里叹气，方豁然看他用左手好像不算费劲，但到底不如右手流利，又有点难过：“其实你是被我拖累的，你当时直接出去就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救伊安？” 龙渊没表情：“你能回来救我，就能去救伊安，没什么区别。” 其实也是有的。方豁然挠挠头：“我一直想问……你的技能怎么都有梵音啊？” 说起这个，龙渊也有点尴尬，尤其是生死，技能一个八缚一个九止全是佛经用语，岂止梵音。天命还行，逢此时是点射，别经年是连射，悬在天是齐射，但天命枪口转莲花。这些技能总让人觉得他是不是信佛。 方豁然自己找补上了：“你以前的职业，也是‘杀生为护生’的，可能就是缘分吧。”接着怅怅：“我即便是个兽医，也是医务工作者，所以技能都是治疗的。刚才我看一看，升了二级总算知道都是些什么名字了。你猜叫什么？” 龙渊看他，方豁然沮丧：“花朵是‘治愈术一’，叶子是‘治愈术二’。这不闹么，我看你们的技能名称都挺好听的，诡域怎么单单耍我？” 龙渊笑一笑：“但确实很管用。你不知道诡域里治愈师多稀缺。” 方豁然低落：“是哦，单纯的治疗师活不了很久的。我总还好，有个抹脖子的攻击技能。” 龙渊加一句：“以后，不要告诉别人你的技能名称。” 方豁然不解：“你说‘风吻’？ 龙渊点头：“对，别说。” 方豁然想起来，有个十二级的技能名称和自己一样。他有点不服气：“十二级的先用了，我不能用？” 龙渊没解释。今天遇到的那个半王化的，下面就是十二级。这些顶级玩家对他们这些中低级的等级碾压是一样的：主宰生死，毫无道理。 “今后再遇到那么高级别的，别硬扛，先保命。” 方豁然看他：“那你呢？遇到半王化的要怎么办？” 理论上来说，半王化的不会轻易跟其他玩家发生冲突，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和游戏融合，绝对出不去了。即便出游戏，身体会丧失掉跟游戏融合的那一部分，照样死。 “我……又不是治疗师。” 吃完饭，方豁然洗碗打扫厨房。龙渊想帮忙，方豁然很通情达理：“等你伤好了再说。” 方豁然很坦然地忙进忙出，忙到根本停不下来，直到夜色降临。龙渊很平淡：“二楼一共两间卧室，你凑合一下吧。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方豁然好像一直忙着收拾，龙渊站起一走，方豁然落寞地点头：“哦。” 龙渊什么都没说，也不看他，上楼去了。 方豁然在围裙上擦擦手，摘下围裙。 这里不是他家，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一个什么杀人如喝水的游戏，每个人朝不保夕。 一个人认识的人都没有。 方豁然上二楼，一间卧室的门是开着的，龙渊自己的房间关着门。两间房倒是没什么区别，一样空荡荡。方豁然推开阳台的门，坐在阳台后面，失魂落魄地看着夕阳渐沉。 暮色容易让人想家。日升日落是一个轮回，日落而回到原点，自己的原点在哪里？ 自己的来时路在哪里？ 方豁然抱着腿，膝盖顶着下巴。阳光完全消失，夜幕缓缓压下。方豁然玩命地忙，就是防止自己胡思乱想——防止不了。心里很空，非常空，寒风在空荡荡的胸腔呼号，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丢失。方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是死了，现在不过是一缕孤魂野鬼，在不可理喻的兔子洞里打转。 有只手温柔地拍方豁然，方豁然被秘杀森林里的活手吓过，心里有阴影，立刻吓得弹起。是龙渊，两间卧室的阳台是通的。龙渊略略一惊，叹着气递给他一包纸巾：“擦擦。” 方豁然一脸鼻涕眼泪。 “这种情绪发出来就会舒服一点。”龙渊安慰他，“你一直以来表现都太好了，比新手时的我强太多，让我很……无地自容。” 方豁然擤鼻涕，他真的不是想哭，他平时也不是个感情多丰富的人，只是此时此地，眼泪失控了。 “我刚来的时候，差点疯了。这里跟我的信仰完全背道而驰。你真的……很棒。”龙渊不会安慰人，很无措。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他在诡域不知道能做什么，天天发疯地刷副本，心想死在副本里也无所谓。 方豁然一笑，吹了个鼻涕泡：“是不是戍卫军能让你找到归属感，所以你才任劳任怨的。你都七级了，雪老大六级就当‘老大’了呢。我看马雷克出手大方，应该混得也挺好。” 龙渊苦笑。 没什么用。很多人，刷任务，就再也没回来。 方豁然一抹眼泪，意气风发：“如果说我和你一个等级，我又是个治疗师，咱俩联手刷本，会不会提高胜算？” 龙渊一顿：“那自然……” 方豁然安慰龙渊：“别担心，我会努力升级的。反正你现在遇到瓶颈升得不快，我会追上你。” 龙渊哭笑不得：“好，谢谢你的安慰。” 他们俩坐在阳台上观赏星空。星空不是真的，一样美得虚幻。方豁然靠着龙渊，龙渊也靠着方豁然，彼此保护。 “想什么呢？”龙渊问。 想泡你。方豁然清清嗓子：“你在想什么？” “想那个chris。” 方豁然一愣，正色听龙渊说话。龙渊到底没说什么，方豁然靠着他的肩膀蹭一蹭：“受害者变加害者，最惨的轮回。” 龙渊低着头沉思。 “诡域里的一些副本boss……是彻底王化的玩家。” 方豁然倒是真惊了：“那就……不是人了？” 副本是什么？副本是彻底王化玩家的内心，光怪陆离包裹真实，所有的记忆在一个死掉的无间地狱里轮回。 chris可能曾经是真的人。 副本其实就是他的心和记忆。 方豁然在夜风中毛骨悚然。 玩家自愿半王化之后就会无可逆转地滑向真正的“王化”，人的思维机能退化，沦为诡域副本的npc。 对力量的追求足够让人无法回头。 “你……千万不要半王化。”方豁然捏着龙渊的肩，“无论什么原因，咬着牙，不要妥协。” 龙渊对他笑笑。 “行。” 第17章 同居伊始3 17 第二天一早方豁然醒来，龙渊没在。他挠着头发下楼，厨房桌面上龙渊留了张字条，英挺挺的硬笔书法： 有任务，今晚不回来。 方豁然拿着这张纸条，非常大胆地猜测龙渊以前在“现世”，估计也是能力逆天但是不得志的人，俗称“背官运”，无论如何提不上去。龙渊进诡域虽然还是没有官运，却让他有安全感，诡域就这一点和“现世”一样，所以七级的高手非常坦然地天天挺高兴地做戍卫军的任务。 方豁然打个哈欠把纸条收起，收拾收拾出门。没地方可去，人生地不熟，也没个手机地图什么的。九区是个平民区，一眼望去只有“喝死拉倒”的大酒幡耸立云霄。方豁然决定去喝死拉倒泡一天，对着大酒幡方向随意溜达，溜着溜着进了个武器市场。 一把很普通的活像水果刀的小匕首七千块。 方豁然一开始觉得自己有三万块是大富豪，毕竟目前为止诡域里好像并没有很花钱的地方，到了武器市场方豁然才知道诡域里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武器。 安身立命，刚需。 诡域特别坑人的地方在于，有的武器可以带进任务副本，有的不行，有的可以兼容但是极其昂贵。随便一把水果刀都能卖上七千块，方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淌血。他看到一个和马雷克送他的一模一样的水壶，五千块，就一个优点，任务副本里能用。手环也不错，好像也是任务副本里能用的，一万三。牛逼武器可以从任务副本里刷，问题是你得保证自己刷出武器之前还活着，简直像个悖论。 方豁然在大袖子下面握紧自己的那把袖刀。虽然看上去陈旧，不是很锋利还有点锈，但好在……令人感到亲切。 方豁然没再看更高级的武器，反正买不起，看了徒增伤心。他沮丧地从武器市场出来，唉声叹气地溜达进喝死拉倒，趴在吧台上想心事。 酒保要擦吧台，一抹布抽他脸上。还是那个两只眼睛下面吊俩大黑眼袋的肾虚酒保，方豁然愤怒：“什么态度你！投诉你！我找你老板！” 酒保翻个眼睛，冷笑一声：“我就是老板。” 方豁然指着他颤抖，余光突然就瞥到一袭红衣，全身条件反射地一紧：我的妈，那个是不是燕支？ 方豁然蹲下，躲在吧台下面，看着背着一对大翅膀的燕支走进卡座，跟一个胖子说话，表情突然又悲又喜，十分急切地推给胖子一只箱子。 胖子却摇了摇头，站起走人。 燕支一个人在卡座愣了很久。 方豁然看燕支走远，才从吧凳后面出来，迎着喝死拉倒老板鄙视的目光道：“刚那个胖子，谁啊？” 老板沉着脸一副死样：“老猎，情报贩子。你想买任务副本的情报？十万起价，用宝物换也行。” 方豁然郁闷：“没。” 老板冷笑一声。 方豁然把下巴顶在吧台上，老板斜睇他一下：“你将来有钱，也别去找那个什么老猎。” “他卖假情报？” “不，都是真的，但是投机取巧一般死得更快。” 方豁然心里一动，突然想起马雷克说的“欺诈”，还有雪老大明显有备而来，难道都是找老猎这样的情报贩子？ 方豁然喝一口牛奶：“有没有免费查询的方法？” 老板一听他没钱，脸挂得更长：“你自己的控制面板不会翻？” 方豁然翻来覆去研究过，确实没有。他总觉得不应该，一般游戏没个攻略，起码有个任务简介什么的？比如说哪个boss掉什么，诡域连这个都没有。看来所谓的“情报”就是一代一代玩家积累出来的经验，类似于现世的“真题”“题库”什么的。 那人偶之城原本应该掉什么？为什么他就混了个技能名称……已经过去的介意也没用，方豁然害怕下个任务还是得个名称，毕竟他现有两个治疗技能，一个叫“治疗技能一”，一个叫“治疗技能二”。 方豁然状若无意：“九区七级多么。” 老板冷笑：“你拿我当免费查询？拿钱。一个非任务情报一百块。” 方豁然绷着嘴，心里怒骂，老子刷个人偶之城九死一生才十块奖励。和老板对视半天，不得不屈服：“给钱可以，你可不能糊弄我。” 老板翻个白眼：“爱信不信。” 方豁然吸口气，吐出来：“九区七级多么？” “九区都是平民，等级大多数在三四级，五级都少见，你说七级多么。” “七级升八级是不是真的很费劲？” “要不然为什么七级少八级更少？死了呗。” “九区没有高等级，高等级都在那儿？” “进王城了。” “那……治疗师多吗？” 老板冷淡地看方豁然：“整个诡域，治疗师都很稀缺。” 方豁然一愣，那完了。他觉得并不是治疗师少，是治疗师升级太困难，成为高等级之前都死干净了。他想问问拥有“风吻”的那个十二级，但是龙渊不让他跟别人提及。他抓抓头发，老板问他：“问完了？” 方豁然没回答。 “四百。” 方豁然心里喷他奸商。 老板似乎难得好心，收钱之后附赠一个安慰：“别灰心，十二级的治疗师也有。说不定，你死的没那么早。” 还有一个问题。 方豁然先付一百块，老板惊奇，方豁然一脸诚恳：“老板，有办法能改职业么？” “没有。” 方豁然捏捏鼻梁，离开喝死拉倒。出门看见那个直入云霄的大酒幡，心想活该挨雷劈。那个燕支找老猎这样的情报贩子买什么？为什么老猎没收钱？方豁然用关节敲敲脑门。头痛。昨天他一晚上没睡，琢磨升级的事情。这么看，龙渊真的很强，整个九区搞不好就他是七级。但是从人偶之城出来的那天晚上，他们遇到的那个黑斗篷男人，等级压制得龙渊一步也迈不开。龙渊说对方是半王化的，那得多强，方豁然简直想象不了。 说是想要帮龙渊跨八，可是方豁然几乎一无所有。 要升级。方豁然下定决心，既然职业没法改，那就接受现实，练习技能，老板说了，存在十二级的治疗师，不是完全没希望。方豁然一面逛街一面神游，撞上人打架。 方豁然没什么兴趣，想拐进另一条巷子，一阵强大的等级压制让他顿住脚步。 这种压迫感比龙渊给他的要大，比半王者小。九区是平民区，老板刚说五六级都少见，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等级压制？方豁然刚才在武器市场上看到有专门看玩家登记姓名的查阅器，跟个电子词典似的，三千多，没舍得买。 他胡思乱想，扒着墙角看一群人欺负一个人。那一群人里有人笑：“别打死了。”另一个一脚一脚踢地上躺着的人，仿佛踢一袋垃圾。 他们说了些什么，方豁然没听清楚，那几个高等级的讲完话，几个人走了。方豁然才二级，是真的惹不起。高等级的人都走掉，他鬼鬼祟祟跑去看地上的人。 鼻青脸肿，惨不忍睹。四周有战斗过的痕迹，水泥地面好几道很深的野兽爪痕，挖得沙土飞起。 机会难得，必须加紧练练治疗技能。方豁然治疗技能唤出并不自如，不能达到龙渊那种指哪打哪的技能，他费半天劲才召出寥寥数朵花骨朵。花骨朵进入地上受伤男子的伤口，伤口颤动一下，男子昏迷中一哆嗦。花骨朵不够，皮肉要愈合不愈合，更遭罪。方豁然连忙狂甩治疗技能。花朵是修复皮外伤的，俗称加血。叶子大概是恢复精神体力，俗称加蓝。刚开始花朵叶子偶尔蹦出来，后来利索了，噗噜噜一长串从方豁然手中喷出，抽到男人身上，男人的身体向后一绷，跟诈尸似的，吓方豁然一跳。 方豁然两只手动作仿佛摸着一只不存在的大球，花骨朵和小芽一样的叶子非常没规律地从中乱喷，身体不同部位的愈合拉扯着伤员，这倒霉催的昏迷男子就在地上扭来扭去，拗造型，划出一地血印。 方豁然脸上冒冷汗，千方百计回忆在任务副本中他怎么搞出那中春风卷花叶的效果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方豁然心里大喝一声，双手中冲出一阵狂风，卷着花叶扑向男子，这一下花叶均匀，修复均匀，男子不必被自己的伤口拉扯，血止住，皮肉慢慢愈合。方豁然集中注意力，两只手一张，风势更大，漫天花骨朵和叶芽，隐隐绿色温柔的光席卷男子。 男子微微睁开眼，他看到花叶之后的人。 方豁然两只手一收，坐在地上喘息。男子脸实在太惨，方豁然技艺不精，勉强只能修复看出个人形。他看到那男人的眼神，冲他比了两个手指：“这几？” 对方闭上眼。 方豁然喘气：“我最大本事也就这样了，你被高等级武器打得太惨，我就二级，你几级？” 那男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血糊糊的，他勉强围着大围巾遮体，咬着牙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 “……不客气。”方豁然郁闷，你连谢谢都不会说么！ 那男子地上的碎石块绊一下，方豁然去扶他，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手指抠着墙，步履踉跄。 方豁然看着那人走远，消失，心里茫然。等级压制让人连抡王八拳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方豁然想如果不是运气好一进游戏遇上龙渊，他是不是也这个下场，被人按着揍，倒在路边，无人理会。 必须有用才行。方豁然看自己的手，技能要练得纯熟，能帮上龙渊的忙。 方豁然怅然地走出小巷，迎面看见骑马而来的龙渊。龙渊骑在普通马上，硬是骑出将军的气势，马蹄踏风，威仪非凡。 “你怎么在这儿？”龙渊勒住缰绳，看方豁然身后，“你遇到麻烦了？” “没。”方豁然咧开嘴，笑得挺傻，“你不是今晚不回家？” 龙渊冲他伸出手：“任务完成了，有人说这里有斗殴我就过来看一看。上马，回家。” 方豁然自言自语：“我运气真好呀。” 第18章 驱魔1 18驱魔1 方豁然坐在龙渊背后，嗅到一丝血腥气。方豁然一皱眉，龙渊的伤还没好？他一贯穿得板正，军服领扣扣到最上方。只是方豁然鼻子比一般人灵敏很多。在任务副本里顾不得，现在想想，龙渊身上一直缭绕的血腥气。那些纵横沟壑似的可怖的鞭伤，从头至尾，一直没好。 龙渊就这么背着一身伤领他进了副本。 龙渊骑着马，忽而闻到丝丝的花叶清香，周身泛起细小可爱的叶片和花骨朵。那些花叶渗入龙渊宽阔的背部，毫无作用。方豁然拽住龙渊的皮带，终于还是问了：“你身上的伤……为什么我治不好？” 龙渊沉默一会儿：“没完成任务，戍卫军的惩戒。” 方豁然很生气：“什么任务惩戒这么狠？” 龙渊没有回答，半天冒一句：“一个月就好了。” 这还得一个月？到底是什么任务失败了？ 龙渊不想多谈，方豁然只好不问。黑马打个鼻响，慢吞吞他一步一踱。到家两人下马，黑马倏地不见。其实不是真的活物，系统做出的代步工具罢了。方豁然有一丝恍惚，那马看着真的是活马。如果人也……这样呢？ 龙渊打开门回头看他，方豁然鼓着脸想跟上，突然伸手往空中一摸。龙渊一愣：“接到任务了？” 方豁然仰着脸发呆：“驱……魔？” 龙渊把他拉进门认真看他：“你讲讲。” 方豁然一脸糊涂：“任务就俩字，驱魔，给五个人驱魔，没了。二级任务。” 龙渊点头：“看来是个常规的新手任务了。如果你不放心，我还可以跟着你。” 方豁然咧嘴笑笑：“不必了。你等级太高，跟着我影响我升级。我做做任务，就升上来了。” 龙渊看他半天：“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十分钟……” 龙渊皱眉，这么快？ 他抓住方豁然的肩膀：“千万得记着，你在爆炸地出现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听懂了么？” “你说过了……” “记着！” “……哦。” 龙渊有疑虑，非常深重的疑虑。方豁然看出来了，这些疑虑从龙渊遇到方豁然就开始出现，并且越来越严重。 方豁然笑：“燕支一见我就问你是不是又捡什么了。你是不是捡过很多新手。” 龙渊没跟他废话，帮他从头到脚检查武器，扣上马雷克给的手环。里面除了钱只能装少量的食物和水，在龙渊看来这才是最宝贵的。 方豁然不在乎：“房东别担心，我明天回来吃晚饭。” 任务副本里时间流逝跟外面不一样，也说不准哪边快哪边慢。按理说二级任务不会怎么样的，伤亡率很低。 方豁然拍龙渊的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这就是缘分。我可舍不得……” 俏皮的年轻人原地消失。 半空中，只余话音。 龙渊对着空气低声道：“活着回来。” 【任务副本加载完毕。】 【进入任务：驱魔】 【任务目标：为五个人驱魔。0/5】 【获得任务道具：十字架】 “向圣弥厄尔大天使祈祷吧，主神的长子，天堂军团的统帅，伊甸园的守护者，我们谦卑地祈祷，求你，天国的主人的王子，伊甸的守护者，将撒旦及其在世界各地巡游，害人灵魂的所有邪灵打入地狱里去。阿门。” 方豁然只是觉得周围一明一暗，周围场景突然成了——服装室？ 他站在一个陈旧杂乱的服装室里，光线不算很好，门外似乎有人在忙来忙去。方豁然扯扯身上的衣服，黑衬衣黑裤子，领子不大舒服，好像是有个领撑。手里拿着个东西。像本辞典，又大又厚。皮制书壳，封面烫着个十字架。应该就是个道具圣经，一翻开，里面全是白纸。最大问题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糊味儿。 方豁然用拇指抹抹鼻尖，好大的焦糊味，哪里着了？不像有明火的样子。 背后的门一推，一个暴脾气的胖子大骂：“你快点！真当自己是男主！” 方豁然仔细端详那个满脸痘的胖子，甚至生出亲切，有那么一瞬间方豁然以为自己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胖子穿个导演马甲，一脸气儿不顺：“男主今天不来，你替，衣服换好没？词记住没？” 方豁然干笑：“这就来。” 胖子犹自嘟囔：“妈的女主也不来，都不来！到时候又得抠绿。” 方豁然走出服装间，四下里奔忙的人急急匆匆。方豁然看着又亲切了些，他就快以为自己真的回到正常世界了。 绿幕前面摆着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化妆师正在给她补妆。方豁然身边的人催他：“你愣着干什么？你还想跟女主对戏不成。女主今天也不来，那也是替身。上去把词儿都念完，拍完了后期吧。” 方豁然环顾四周，他终于搞清楚为什么场景这么破破烂烂。 这好像是一家废弃医院。一个剧组，拍驱魔的恐怖片，在这里取景。男主女主今天都不来，男替和女替把戏拍了，近景后期抠脸。目前他们所处的房间是个大病房，道具服装全堆在通着一扇门的医疗准备室。 用不用这么人间真实。方豁然拿着道具圣经跟抱一本砖头似的，实在是沉，无聊地来回倒手。化妆师终于把女替那个濒死的妆补好，方豁然按照剧本上前比划两下给她念一段经文，她挣扎两下，完毕。 剧务一打板，那姑娘开始挣扎。刚在床上蠕动两下，导演咆哮：“让你垂死挣扎，想想你怎么高|潮！艺术是互通的！” 可怜的姑娘脸上化着苍白的妆，缩在床上，更凄惨。这种在床上打滚的戏不好演，怪不得女主今天有事。女替翻滚两下就要补妆，一看见方豁然，眼圈红了。 “重来！男替上！要拍出力与美来！” 方豁然心里骂一男的和一女的扭打怎么拍出力与美，你个猥琐死胖子想拍色气镜头就直说。方豁然一只手拿着圣经一只手举着，对姑娘尴尬地笑：“对不起啊。” 那姑娘低声抽泣。方豁然浑身罪恶感，摄影指导还在那儿嚷嚷什么肢体与激情碰撞，都是男的方豁然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就是想往床戏拍。摄影指导还上手扯女替衣服，让女替怎样展现人体美。人体美你个香蕉芭乐，方豁然一把抓住摄影指导的咸猪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剧本里女主被附身，力大无穷。年轻英俊的神父来驱魔，和女主激情扭打。 方豁然一捂脸，用力往下一抹，什么狗屁玩意儿。 那姑娘默默解开病号服的领子，用力扯大。方豁然只觉得尴尬，这要……怎么弄，他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来演戏的，他跟龙渊都没“扭打”过呢。 方豁然僵硬地一只手虚虚掐住女主脖子，一只手拿圣经稍微挡了挡女替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离去！邪灵，以天父之名，以圣子之名，以圣灵之名！我驱逐你！” 死胖子全身舞动：“激情！要激情！要肢体碰撞！” 方豁然心里怒骂，我拳头落你脸上你就知道啥叫肢体的激情碰撞了。 他嘴上干干道：“不会演戏。” 死胖子更年期，咆哮：“换人！换人！” 旁边一人拉住暴躁的胖子，女替缩床上一声不吭，摄影指导一推方豁然：“去去去，跟你们头说换一个来！” 方豁然环顾一圈，女替在床上低头抽泣，不敢看他。他正好不想拿死老沉的道具，放下道具书想去外面转转，场务大叫：“你把衣服脱了！” 方豁然还穿着神父的黑衬衣黑裤子。病房不小，但感觉特别逼仄。任务说是让他来驱魔，他看每个人都跟着了魔似的。方豁然谁也没搭理，径自走出门。有个工作人员上来拽他，他回身反扣对方的手一眯眼：“嘿。” 那工作人员松开手，看着方豁然扬长而去。 “没事他们群演的头还在，到时候教训他。” 病房里那姑娘又开始呻|吟，铁架子床咯吱咯吱响。 门外是条走廊。陈旧的阳光，陈旧的医院，陈旧的生死轮回之地。恐怖片地点总是选在医院，因为人们潜意识害怕这个地方。有人亡逝，有人出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到处是焦糊味，浓烟味，弄得方豁然很焦虑，但是他找不到明火，也看不到有烟。 马上要入夜。方豁然着急，到底给谁驱魔？焦糊味越来越重，他非常不舒服，想尽早离开这里，只好趁着太阳没落山前后转转。常见的废旧医院场景，生锈的铁床，脏兮兮的护士站，一地椅子的等待区域。走廊又长又窄，一条幽深的管道，通往未知的黑暗。在浑浊不清的玻璃上，方豁然看到自己的脸。没有变，还是他自己。他伸出手指一抹玻璃上的灰尘，一道下来，正好一左一右，劈开他自己。方豁然突然发现，看不到窗外。窗外明明有阳光进来，但是看不到外面是什么。他想开窗换换气，费半天劲打不开。 方豁然心里一凛，出口该不会也是这样的？这真的是他的任务场景？ 方豁然马上返回，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从哪儿上五楼的，这么大的焦糊味为什么没人闻到。 他在门外打算等着拍完再说，门里面铁床晃得尖锐摩擦地面，真有皮肉碰撞的声音，还有执行导演兴奋：“就这样！控制与挣扎！” 一个沙哑男声惊慌失措：“啊啊你放开我你神经病！导演她玩真的！”方豁然听声音不对，那男声撕心裂肺大叫，却又戛然而止。 方豁然冲进门，一下愣住，视线跟着往上抬——女替浮在半空，一只手抓进男替肩颈的皮肉拎着，男替没声儿了，半边身子都是血。 女替一对眼珠子彻底黑透了，方豁然心里一凛，我去这就开始了？女替一转脸，颈部关节咔嚓一响，黑洞一样的眼珠子正对上摄影指导，摄影指导吓得往地上一坐，女替扔了男替，两手血冲着摄影指导就抓下来。方豁然伸手一推摄影指导，双手扣住女替的肩，把她往地上一摁。方豁然右手上缠着的十字架在女替身上烙铁一样滋滋作响，女替开始尖叫，极端尖锐的声音瞬间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在场的人被声波震得脑子里一黑，甚至忘了跑。 方豁然忍着头痛咬着牙温柔道：“姑娘，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别害怕，我救你。” 缠着十字架链的右手在女替额头上轻轻一划十字，把十字架摁在女替眉心。“圣弥厄尔大天使，我们谦卑地祈祷，求你，天国的主人的王子，伊甸的守护者，将撒旦及其在世界各地巡游，害人灵魂的所有邪灵打入地狱里去。阿门。” 方豁然身后挥起炽光辉煌的巨大六翼，全身浮起一层圣光的影子。主神之子，似神者，天国军队的统领，至高光明的天使长手持火焰红色十字架，垂下圣洁威严的眼眸，用他值得所有赞美的嗓音在虚空中说： “离开。” 那几乎把所有人脑子和耳膜一起扎穿切碎的非人尖叫终于停止，女替流着血泪，怔怔地看着年轻的漂亮男子，天国而来之使者。他是圣弥厄尔，亦不是。他是主宰之神的战士，用屠魔之手来救赎。 年轻的姑娘发出长长的嘶哑的微弱哭声，眼中涌出血泪，乞求地看着方豁然。 救救我。 她向战无不胜的天使长祈祷，救救我。 方豁然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姑娘眉心，年轻姑娘满脸血泪，安静平和闭上眼，向后一倒。 执行导演这死胖子一转脸看到，摄像机，还开着！ 第19章 驱魔2 19 那一瞬美得像幻觉，一晃而过，缩在一起的众人清醒过来，一个俊美白皙的男青年伸着右手，手心下方悬着红色十字架。男子身披余晖，仿佛圣光的战甲。 女替昏在床上，男替缩在地上。女替一嘴的血，她刚刚差点把一个男人咬死。 男青年喘着粗气，额角冒汗，温柔地把女替放平。 摄影指导虚着嗓音：“你……是什么人？” 窗外白日已尽，暮色垂天。男青年站在夕阳灰烬中微微一笑：“是你们，让我来驱魔的。” 卧槽卧槽卧槽！ 方豁然面上端着，心里翻江倒海，其实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系统给他一个十字架项链道具，明明是个黑色的，他一抓就成了红的了！那一瞬间他的肢体全都在下意识地驱魔，仿佛是他做了无数次的事情，已经不用再思考，他只觉得，自己充满澎湃圣洁的力量，他生而为驱邪屠魔与守护，无比坚定。 而且，刚刚……龙渊在场就好了，给他看看。 方豁然正在心潮澎湃，病床上昏过去的女孩子突然散发出滚滚的焦臭味，方豁然以为她烧着了，一掀被子，什么都没有。方豁然终于忍不住：“你们……闻到什么没有？” 没人回答他。 等了半天，方豁然只好在查任务进度。1/5，好的，还剩四个。 男替还在地上呻|吟，用外套堵着伤口，血还是没止住。 理论上，他是个npc。他受伤死亡，都只是在一个轮回里罢了。副本重启，“他”又回来。 可是他真的在方豁然眼前受伤了。 方豁然叹气，半蹲下看他，左手掌心向上，五指中飞起春风花叶。不知道能不能治npc。方豁然心想。 事实证明，确实有用。男替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方豁然还弄不出太大型的，这样练习练习也行。 片场一片寂静。 方豁然直起身，看看脾气暴躁的死胖子，自以为是的摄影指导，还有地上这个猥琐的男替，好吧。 “今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熬一宿，我可以保护你们。” 死胖子一脸油汗：“你到底什么人……” 方豁然看他一眼，云淡风轻：“驱魔人。” 趁着方豁然四处检查门窗，执行导演爬到监视器前，悄悄看回放。 六对巨大的羽翼，火焰一样纯净明亮。 执行导演一阵战栗，这哪里是特效能比的！他拍的！就算他不是正职导演！就算用的是男替女替！ 场务忽然一指监视屏：“窗外……是什么？” 死胖子只顾兴奋，谁都不能碰他的作品，一巴掌拍开场务的手：“手贱么你！” 场务平时给执行导演骂得狗血淋头都不敢吭一声，这一次他直愣愣地又点着监视屏：“窗外，有人。” 摄像机对着窗下的病床，记录一切。窗内天使救赎，窗外，一个修长的，扛着硕大镰刀扇合巨翼的影子瞬间掠过。 空气冷静，执行导演颤抖着一帧一帧画面放大—— 模糊不清的影子，硕大诡异的镰刀，只一跃，消失不见。 场务幽幽道：“咱这病房，在五楼……” 化妆师当场就哭了：“我想回家……” 摄影指导咬牙切齿：“到底是谁说要在这里取景的？” 道具组的组长一脸冷汗：“导演说的，说要实景实情，制片人同意了……” 场务吞咽一声：“可是导演根本不跟咱们组，难得有男主女主的戏，男主女主都不来……” 摄影指导是个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愤怒代替了恐惧。化妆师是个小姑娘，想哭不敢大声，压着嗓子嘤嘤嘤，更烦人。摄影指导怒吼：“闭嘴！” 化妆师呛一下，方豁然叹道：“你们先别吵，老老实实待着，等天亮。”化妆师一看他，立刻破涕为笑：“你会保护我们，对吧？” 方豁然心软，看不得女孩子这样：“你们老实就行。”心里却懊恼，非常失误，原来“祈祷”这个技能特娘的是大招，得有十分钟冷却时间。放完技能极其疲惫，几乎站不住。真的难以想象，龙渊得多强悍才能抗住两把重型武器。 场务白着脸绝望嘟囔：“拍鬼片，真的见了鬼了……”他突然扑向方豁然，抓住方豁然的领子急切：“你神通广大，刚才窗外的影子是什么？” 方豁然正虚弱，被场务一拎差点摔倒，场务脸色越来越白，语无伦次大喊大叫：“你去把那个东西杀了，咱们就都能走了！马上就能走了！” 人群忽而反应过来，对啊，刚才那么辉煌的天使降临，方豁然不是一般人，干嘛等天亮，直接送他们走啊？ 方豁然脸也白了，被场务逼到墙角，眼看着场务越来越激动，方豁然一手刀劈昏他。场务往地上一倒，化妆师推他，方豁然靠着墙依旧站得绷直：“他没事。” 化妆师到底是个姑娘，用纸巾帮场务擦脸上的汗。 方豁然冷冷地看着人群：“要我救你们，就得听我的，老实呆着。不听话也行，随意，门在那边。” 整个剧组被刺激太大了，大部分人都还在发木。 方豁然深深吸口气，吐出来。化妆师蹲在地上，充满希冀地抬头看他：“您真是天使么？” 方豁然只有微微一笑。 化妆师用手背一抹脸：“我还能看到天使呢。明天离开了，告诉别人，估计都不信。” 方豁然一愣，环顾四周。他在副本任务里。这些人……有明天么？ 化妆师还想说什么，被方豁然劈昏的场务突然睁开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大，面部肌肉蠕动着撕扯面部皮肤，血流如注。化妆师尖叫一声坐在地上，场务慢慢站起，两只眼珠子疯狂打转，内眼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鼻梁部分瞬间崩开，暴起一股血雾，两只变成纯黑色的眼球掉出眼眶吊着，整个脸上半部分皮肉翻卷，像多了张血盆大口。场务吊着两只眼珠直接扑向方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死死压住他，眼球一晃一晃，蹭着方豁然的脸。 化妆师的尖叫叫醒剧组，所有人疯狂往门口跑。化妆师还是尖叫：“您不是大天使么，您救救场务！” 方豁然被掐得说不出话，场务完全退化成了僵尸，力大无穷。剧组跑得头也不回，只有化妆师满地找武器，哭叫着用椅子砸场务，椅子崩裂，场务几乎毫发无伤，跟方豁然满地扭打。方豁然被掐得太阳穴绷起，他艰难地一看自己右手上缠着的十字架，居然退回黑色。 化妆师跑到走廊哭着喊：“你们回来！救命啊！” 方豁然拼尽全力唤出袖刀，一刀捅进场务脖颈，左右一搅。场务一条胳膊瞬间无力，方豁然一脚蹬开他，趴着干呕。场务慢慢爬起，脖子上一边筋被方豁然搅断，另一边的筋扯得头一歪，皮肉扯开得更大。 化妆师彻底傻了，顺着墙缓缓滑坐。场务听见了她的哭声，摇摇晃晃冲她走去。 方豁然抡起收音杆一扫，一杆子打碎了场务的膝盖。场务往地上一跪，大腿骨穿出膝盖，依然不停地向前挪动。化妆师吓得要昏不昏，方豁然挡在她面前。十分钟冷却时间已到，十字架又变成红色。方豁然打算先给场务驱魔，再治好他。他虚握着拳顶在场务面前，一张开，一枚血红的十字架悬在掌心下方。场务一看血红的十字架，发出尖利的嚎叫。方豁然左手用尽全力压着他，刚要开始向圣弥厄尔祈祷，病房的窗玻璃全部爆碎，一阵锐利兵器带起的冷风在方豁然脸上扫出一道血痕，场务的头颅在他面前飞了起来。 窗外飞快掠过黑色的身形。巨大诡异的镰刀的月影，在地面割过方豁然影子。 方豁然冲向窗边，原来是有“外界”的，窗下面是医院的停车场，高大的树木在夜风中哗哗响。又一阵影子掠过，方豁然甚至觉得自己脖子一凉，他迅速缩在窗下面靠着墙，拉风箱一样喘息。窗一破，焦糊味倒是缓解了。 有东西，绕着医院大楼“巡逻”。 化妆师在对面的墙下面缩着，窗外的影子，正正好掠过她。巨大的镰刀影划过她的脸，她剧烈颤抖，缩成一团。 方豁然也有点惊恐，窗外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硕大尖锐诡异的镰刀，那是什么？ 不能确定。他猜是高等级的魔。他以为自己就是来驱魔的，凑齐五个，就算完成任务。 现在，他仿佛成了别人的猎物，恐吓捉弄，戏耍于股掌。 被羞辱的愤怒让他眼前一黑，他握着拳玩命平息心里这口火。不能丧失理智，真被吓破胆，就输了。方豁然在心里数秒。这玩意儿巡逻有规律，十几秒一圈。 女替还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方豁然一吞咽，爬到另一张空着的铁架床下面，低声叫化妆师：“姑娘，你别害怕，你把你身边的门打开。” 化妆师咬着下唇，咬出血，才勉强控制自己的四肢，爬着伸手开门。 方豁然低声道：“准备好，站起来！” 方豁然和化妆师同时站起，方豁然乌龟背壳一样扛起铁架床冲向门口，抱着化妆师扑出门框，铁架床刚好堵在门里帮他们挡住一镰刀，瞬间碎裂。方豁然抱着化妆师在走廊里翻几个滚，爬起来拎着化妆师就跑：“快，找没窗的地方！” 化妆师吓疯了，方豁然贴着窗下的墙拖着她跑，走廊的玻璃一路炸裂，漫天都是锋利晶莹如玉的玻璃渣。化妆师满脸都是血，迷茫间，嗅到风轻日暖时的花香。 玻璃渣暴雨中，飘飞起绚烂花叶，化妆师被玻璃渣划烂的皮肤不停地修复，重生，对抗着一切伤害。 整条走廊的玻璃全部爆掉，一路血迹。方豁然硬是把化妆师拽到了护士站后面的等候厅——没有玻璃窗。 两个人缩在墙角，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法看了 方豁然安慰已经被吓得麻木的姑娘：“不要害怕，没事。只要不死，我就能治。你看。” 他手心里浮现出漂亮的花叶。春天的新叶，还有娇嫩的花骨朵，这些小叶子小花朵进入化妆师的伤口，伤口开始静静地愈合。 化妆师艰难地一笑，脸上又是血又是泪，伸手摸方豁然的脸，方豁然下意识一躲，化妆师一愣，默默收回手。 方豁然刚想说话，他听到有人叫他。 “方先生，方先生？” 第20章 驱魔3 20 方豁然一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等候区一片蓝荧荧的塑料椅，像烂污沼泽里的毒蘑菇。 “方先生……救救我……” 方豁然再仔细分辨，隐约听着像是摄影指导。剧组里的人都见识过方豁然治愈的能力，这么说这暴躁的中年男人受伤了？也是窗外那玩意儿？ 方豁然用眼神安抚化妆师，回道：“你在哪儿？” 如果是魔物附身了来找他，那也行，正好给驱了。十字架仍然是血红色，祈祷还在。 “你能过来么？” 摄影指导声音很虚弱：“救命……” 声音不远，大概就在等候大厅的对角的楼梯间。方豁然用食指点点嘴唇，转头对化妆师道：“你别动，我去看看他。” 化妆师抓住方豁然的袖子：“我害怕……” 前面不知道怎么样，把化妆师一个人放这儿也没办法。方豁然叹气：“那你记着，别怕，只要没死，我都能给你救回来，不过一定要小心。” 化妆师点头：“知道。” 方豁然和化妆师猫着，小心地在塑料椅之间移动。幸亏方豁然细瘦，化妆师是个女孩子更瘦，是个胖子就麻烦了。方豁然心里骂，不让跑不让跑你们非要跑。我倒霉了你们没个帮忙的，你们倒霉了我还得去救。 “还活着么？” 对面微弱地嗯一声。 方豁然仔细观察四周。没有异样。夜色里似乎看到摄影指导的手，趴在地上。方豁然对焦糊味麻木了，倒是分辨出糊味里浓烈的血腥味。他在手掌上酝酿着花叶春风，微弱的亮光一闪，化妆师愣愣地看着趴地上求救的摄影指导：“您……下半身呢？” 方豁然举起花叶往前一照，摄影指导下半身，没有。不远处墙上糊着一团血肉，稠厚的混着脏器喷满楼梯间地面。 极度惊恐与疼痛让摄影指导眼球凸出，不停乞求方豁然：“救救我，救救我！” 方豁然的花叶徒劳无功地钻入摄影指导半截的躯体里。化妆师忍着不吐，攥着方豁然的衬衣衣襟。 方豁然满头大汗：“你……你刚刚遇到什么了其他人呢？” 摄影指导抓住方豁然的裤子：“我和灯光师跑到这里，我就摔了一下，灯光师就吓跑了！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是摔了一下，是被攻击了，下半身完全粉碎，糊在墙上。方豁然现在也有点不寒而栗，到底被什么攻击的，这么惨烈！ 摄影指导面部肌肉抽搐，剧痛让他失去理智。方豁然绕到他身后，一看场景脑子里也一跳。他的技能程度不高，看来除了治伤根本不能补缺失得部分。化妆师一边吓得哭一边安慰摄影指导：“您别害怕，他会救我们的。”她倒是不嫌恶心，帮摄影指导清理脸上的鼻涕眼泪和呕吐物，抬眼看方豁然。方豁然拼尽全力，没有办法。 摄影指导的声音虚弱下来：“不想死……不想……死……” 化妆师蹲在他面前，抱着膝盖埋着脸。 方豁然站在他后面，黯然收起技能。花叶不过是帮摄影指导拖延时间，毫无作用。两个人默默无言，寂静中地上摄影指导的肠子动了一下。方豁然眉头一跳，那一堆肠子蜿蜒蠕动，黏黏腻腻地从方豁然脚边爬过。方豁然一抬脚，摄影指导所有的肠子汇聚到他断裂的地方，架起了摄影指导的下半身。一大团肠子不停地蠕动，就像……摄影指导腰以下，全部成了触手。 化妆师一张嘴就吐了，方豁然在摄影指导身后一跺脚：“你快跑！” 摄影指导全身关节咔咔作响，左右晃动两下，终于用那一堆肠子“站”稳。他转过身，眼球乱转，“看”方豁然，机械地问他：“为什么不救我。” 方豁然往后一退，摄影指导越升越高，滴答着涎水看他：“你不是天使吗！为什么不救我！” 扑面的腥臭无比窒息，摄影指导半截身子被肠子顶起，其余内脏稀里哗啦往外掉。化妆师玩命咬着自己的手不叫出来，摄影指导的眼球停止转动，完全黑透。 附身了。 方豁然举起缠着珠链的右拳，一张开，火红十字架悬在手心下方： “圣弥厄尔大天使，我们谦卑地祈祷，求你，天国的主人的王子，伊甸的守护者，将撒旦及其在世界各地巡游，害人灵魂的所有邪灵打入地狱里去。阿门。” 没有翅膀，也没有很大的圣光，方豁然提着火红十字架在空中划了个十字，微微的白光一卷，摄影指导的肠子失去力量，半截身子从半空中砸下来，一动不动。 死了。 方豁然听见微小的滋滋声，仿佛皮肉正在被烤焦。 【驱魔进度：2/5】 化妆师愣愣地一抽一抽：“就……这样？” 方豁然不知道到底哪种阵仗才正常，十字架又变回黑色。他闭闭眼，对惨不忍睹的摄影指导低声道：“安息吧。” 化妆师彻底麻木了一样，不知道害怕，还很平静：“你还好吧。咱离开这里吧。” 她自己的手被自己咬得皮开肉绽的，方豁然用花叶治疗，默默不语。 摄影指导下半身糊着的地方正好是个消防楼梯。方豁然觉得现在必须去找其他人，在他们还没受很大的伤害之前给他们驱魔，完成任务赶紧就走。化妆师跨过摄影指导的满地内脏，不敢扶楼梯扶手，踉踉跄跄往下走几阶，回头问方豁然：“其他人都下去了，咱们也下去吗。” 刚才多少伤了女孩子的面子，劫后余生让人的身体激素化学水平不稳，来个激吻促进感情，电影里都这么演。问题是……方豁然挠挠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想说话，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和类似钢刀刮地板的声音。 方豁然和化妆师一对视，不约而同想起窗外那玩意儿诡异的大镰刀，心里同时一寒：那东西找不到目标，进来了！ 方豁然和化妆师飞快下楼。方豁然回头一看摄影指导，心里却有一个疑惑，摄影指导到底是被谁攻击的？ 他说灯光师，灯光师被附身了？ 二楼和一楼的楼梯之间，迎面一道铁栅栏，钢筋有婴儿胳膊粗，锁着。方豁然伸手握住栅栏使劲晃一晃，栅栏丝毫不动。他试着撞一下，撞不开。方豁然一看自己的手，黑的。 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尘灰，怎么看着有点像……大火燎过的灰？ 化妆师站得离栅栏很远：“你打得开吗？” 方豁然摇头：“得用钥匙或者工具开锁。” 技能亮度有限，方豁然胳膊穿出栅栏往楼下照，春风花叶稍微一吹，转瞬即逝中，什么都没有，彻底漆黑，除了更大的焦臭味。方豁然眉心突突跳着疼，回头问化妆师：“你闻到什么没有？” 化妆师一愣，马上回答：“有糊味。” 方豁然终于释然：“我说怎么一开始你们都闻不着似的？” 化妆师很奇怪：“怎么你不知道么？这个医院被废弃之前就闹鬼闹得挺有名的，废弃之后又发生一场大火，更有名了……我们这次拍的鬼片就取材于这个医院，所以导演坚持实情实景，女主被魔附身，男主来驱魔。” ……该怎么说呢，一帮闲得慌的傻x么。 化妆师低着头：“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导演就是想要个噱头，谁能想到，真有，真有……” 方豁然忽而反问：“你们，是从哪里上楼的？” 化妆师一惊，然后是一片迷茫：“是从……楼梯上啊……” 破破烂烂的医院早没供电系统了，肯定不是电梯。难道不止一条消防通道么。如果有，二楼的人会不会从另一条通道下去了。 医院这种建筑，大同小异。根据刚才在五楼跑来跑去的印象，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医院最东边。另一条消防通道很可能在最西边。还要横穿二楼，方豁然十分头痛。 化妆师拽住方豁然的袖子：“如果剧组其他人被附身了，你还会……救他们吗？” 方豁然安慰她：“当然会。” 他的手上始终缠着十字架，化妆师看了一眼。 刷啦——刷啦—— 方豁然和化妆师一对视，雾草，大镰刀也下楼了！方豁然拉着化妆师就跑。他脑子里很清楚，他不是龙渊，不是战斗系的，他只是个很倒霉的治疗师。不管大镰刀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可以碾着他踩，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方豁然和化妆师无声无息地在二楼移动。化妆师害怕，想找到剧组。方豁然也着急地想找被附身的人，赶紧完成任务。他们边移动边观察四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化妆师担心：“剧组会不会遇上什么了，这楼里还有别的什么？” 显然是肯定有，要不然摄影指导怎么回事。方豁然啧一声：“正面碰上，除了硬抗没有别的办法。” 化妆师捏住方豁然的袖子：“多谢您。其实……您真的是神父，对吧。” 方豁然叹气，想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特么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 化妆师瞪着眼睛看他。 方豁然一偏脸。 化妆师也听到了，全身一颤。 方豁然眼睛巡视四周，医院大楼，历尽生与死以后，像是沉默的深渊。 在深渊中，若有似无，若有似无的—— 哭声。 第21章 驱魔4 21 化妆师毛骨悚然，方豁然手指比在唇上：“嘘。”化妆师只好点头。方豁然在地面上看到一只带血的鞋印，化妆师点头。 护士站下面有人。 方豁然一看化妆师，化妆师轻声道：“有人吗？别哭了。” 没有回应。 方豁然想起一件事，魔是会骗人的。 他不记得听谁说过，模模糊糊就是这么记着。给场务驱魔的时候，强烈的圣光涌进他的大脑，仿佛激活了一些记忆碎片，可是这些碎片不像他自己的，非常陌生。 方豁然对这家医院有种感觉，他来过这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方豁然现在顾不上。 护士站下面的人，或者东西，动了一下。化妆师轻声叫：“菲菲。” 哭声又大了点，方豁然暗暗攥紧十字架。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第一次祈祷，真的天神降临。第二次祈祷，只有一点点光，但是对体力的消耗一模一样。还有不停的治愈术，方豁然干咽一下，弄完五个，他可能就趴下了。 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姑娘从护士站下面爬出来，真是剪辑。她哭着扑向化妆师，两个姑娘抱作一团。化妆师捧着剪辑的脸：“怎么样，你受伤没？其他人呢？” 剪辑一看方豁然，想起自己不顾他就逃跑，十分愧疚垂下眼睛：“其他人……跑了。我腿受伤，跟不上，就，就被扔了……” 剪辑穿着牛仔短裤，一条腿上胡乱捆着一件衣服，透着血迹。化妆师打开那件衣服，剪辑的腿被烫出一串拳头大的水泡，破掉好几个，鲜红的肉露着，跟衣服有些黏连。化妆师震惊：“你怎么弄的？” 剪辑哭丧着脸：“那个栏杆好烫，真的好烫，我一踢就这样了……” 烫？方豁然下意识看一下自己的手，他只抹到一手灰。 化妆师可怜巴巴地抬头看方豁然，方豁然无奈：“等一下。”他酝酿一会儿，手心中浮现花叶。花叶飘进剪辑的腿，剪辑只觉得又痛又痒，腿上只有脓血，没有伤。剪辑目瞪口呆，化妆师充满感激：“谢谢。” 方豁然捏捏鼻梁：“没事。” 三个人躲在护士站后面，心里想接下来怎么办。剪辑还想哭那个栅栏怎么那么烫，化妆师打断她：“所有人都向西跑了？” 剪辑点头。 方豁然问：“摄影指导怎么会那样的？” 剪辑一打寒噤：“不知道……太乱了……” 方豁然坐在地上，拼命恢复体力，两个小姑娘压着声音交谈，都快哭了。剪辑流泪：“我想回家……再不来了……” 方豁然睁开眼，对她微笑：“别着急，等天亮，就好了。” 他生得美，是那种相当标准的，介于阳刚和阴柔中间的美，五官脸型精挑细选的美。肤色又浅，在夜色里简直像笼着一层神性的光。 剪辑很天真地想，方豁然真的像男神，不该在人间，偏又来到人间。男神一笑，两个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安心了。化妆师无意道：“几点了？” 剪辑回答：“十一点了。” 化妆师很乐观：“马上十二点，过了十二点就是明天，明天天就亮了。” 方豁然闻到剪辑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糊味。医院里味道太杂，化妆师说医院以前着过火，这个解释焦糊味也可以。 场务和摄影指导身上血臭味更大，方豁然当时没细想，现在他很疑惑，怎么剪辑身上糊味这么大。不是空气中的味道，就是她散发出来的。 他若无其事，背上衣服早被汗透。天下没有便宜事，他感觉这大招何止是费劲，简直是在吸血。不能在护士站多停留，那玩意儿不知道会不会追到二楼来。 方豁然双手攥拳，再松开：“走，往西走。” 化妆师和剪辑互相搀扶着，跟着方豁然悄悄爬出护士站探望。 寂静。 无穷无尽的寂静。 “走。”方豁然示意两个姑娘快走，他殿后。三个人想跑又不敢真的跑，竭尽所能降低存在感，仿佛是做贼，蹑手蹑脚穿过等候区——接下来是走廊。走廊的另一面，全是玻璃。 “跑！” 方豁然一出声，三个人身上瞬间缠绕风暴一般的花叶春风，化妆师拉着剪辑往前冲，只要冲过走廊！ 走廊安静无声。 他们跑过走廊，走廊玻璃四平八稳。 ……没事。 剪辑心如擂鼓，和化妆师缩在一起喘息。方豁然扶着墙，离最西的通道又近了。花叶风暴消失，剪辑看方豁然，眼里冒星星。 方豁然眼前发黑，硬挺着：“大家要小心。” 化妆师看出来了：“您还好吗？” 方豁然微笑：“没事。” 剪辑热烈地看着方豁然：“您真的能保护我们离开，是不是，神父？” 他们都认定方豁然是有神异的神父了……行吧神父就神父。 刷拉——刷拉—— 走廊另一头，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那声音…… 化妆师猛地攥紧方豁然，剪辑不明所以非常惊恐，一滴冷汗流进方豁然脖子。方豁然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事到如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他连追杀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他能感觉到对方愉悦的心情，猫在戏弄老鼠。他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刷拉刷拉刺耳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头上过去。 三个人互相看看，居然在楼上？ 往前又一个等候区，这一层等候区连着诊疗区，什么什么科，字迹看不清。穿过诊疗区才能到最西边，诊疗区里诊疗室办公室到处都是门。 哆，哆。 剪辑一抖，化妆师搂着她。方豁然眼睛一眯，左边第三扇门。他摇头，她们立刻停下。方豁然抬脚刚刚要往前走，一间诊疗室的门直接被撞开，一只巨大的胖子正砸在方豁然身上，砸得方豁然一踉跄。死胖子惊慌失措：“有鬼，真有鬼，有人不是人——！” 化妆师和剪辑上前拉他，化妆师一巴掌抽执行导演脸上，脆响脆响的。一坨肥肉瘫在地上苟延残喘，方豁然看他身后，房间是空的，死胖子应该是一直躲在这里。化妆师一巴掌刮下猪油来，嫌恶地在执行导演身上擦擦。 这死胖子居然没受伤，方豁然低声问：“其他人呢！” 执行导演揪着方豁然的领子大叫：“我们中有人不是人！真的不是人！天使救我们！” 方豁然恨不得拿袜子塞他臭嘴：“你闭嘴！小声点！” 执行导演满脸鼻涕眼泪，什么话都说不清楚，方豁然接近暴躁：“是个男人么你！说话！” 执行导演往方豁然身后一看，毛发直立，伸手一指，方豁然一转身，他身后的俩姑娘也吓得转身，背后是一片雪白的墙，什么都没有。 方豁然马上回头，执行导演两只眼睛，变成纯黑。 操，上了个这么低级的当！方豁然一脚蹬着死胖子的肚子把他踹进诊疗室，执行导演仰脸躺在地上，乌龟似的四肢挥舞，方豁然一脚踩着他，一手悬着十字架祈祷。还是没什么圣光羽翼，几丝亮光过去，执行导演瞪着两只母猪眼恢复正常，然后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驱魔进度：3/5】 方豁然勉强站起，扶着墙喘气，汗如雨下。 剪辑都看出来看方豁然不舒服了。 “你这样驱魔，是不是很累？” 方豁然坐在地上，白着脸微笑：“歇一歇就好了。刚才也没问出这死胖子其他人在哪儿，他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执行导演倒在地上，方豁然轻轻抽抽鼻子。他终于确定一件事情，在没有血臭的干扰下，执行导演是被驱魔之后冒出的焦糊味。方豁然离得他最近，听到死胖子皮肤上滋滋的响动。 那声音让方豁然联想到烧烤，带皮生肉刚刚放上烤网……方豁然一阵反胃。 死胖子露在外面的皮肤根没异样。 剪辑忽然冒出一句：“是不是……西边的消防通道也不能走？” 不然的话，按照执行导演的尿性，早跑了！ 化妆师彻底绝望：“那怎么办？” 方豁然喘着粗气拉风箱，蹲着沉思。剧组几十个工作人员，五楼女替，场务，摄影指导，二楼剪辑，执行导演，加上跟着方豁然的化妆师。其他人呢？ 一路逃命来不及细想，这么冷静下来捋一捋，他模模糊糊地，似是而非地，抓住了一点头绪。 方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化妆师。剪辑好奇：“您看什么呢？” 方豁然一闪神：“啊？哦没有。” 方豁然站起，双手撑着膝盖缓一缓：“走，去西边，反正不能等死。” 剪辑热泪盈眶：“下楼就走，我绝对不回来了！” 化妆师倒是一直没吭声。 诊疗区相当大，晚上没灯光，只感觉到处都是门，像一张张闭着嘴，随时张开满口獠牙。门后面不知道有什么，又不得不穿过去。 方豁然勉强支起花叶，一团温暖的春光融融地在破败的医院里亮起：“快走。” “走不了了。”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方豁然一伸胳膊把俩姑娘护在身后，一个男人的影子鬼鬼祟祟扒着门，低声道：“我们都下不去了。” 居然是那个猥琐男替。男替几乎趴在地上，用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把脑袋送进诊疗室门框，笑嘻嘻：“都完了。” 方豁然吞咽一下：“其他人呢？” 男替眼睛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笑眯眯道：“反正跑不出去，大家都藏好了。” 方豁然看男替不正常，疯疯癫癫的，脸上有伤，像是被烤焦了。男替不觉得疼，很兴奋：“我发现一个大秘密，我发现一个大秘密！其实我们……” 化妆师撕心裂肺尖叫一声，一直和她互相搀扶的剪辑突然一口咬住她的肩颈，两个人滚在一起。方豁然上前去拉剪辑，化妆师疼得双手挥舞：“救命！救命！”方豁然一卸剪辑的下巴，把她从化妆师身上拉开。化妆师捂着肩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方豁然马上放出花叶止血，回身一手按住剪辑，剪辑瞪着两只纯黑的眼珠子被方豁然掐着脖子推出诊疗室，摔在门外过道上。冷却时间正在过去，十字架慢慢发红，方豁然忍着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一面死死压着剪辑一面低声安慰：“姑娘我知道附身的人其实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你不要害怕，马上就好，我救你。” 剪辑下巴歪着，两只纯黑的眼睛瞪方豁然，眼眶却泪如泉涌。方豁然心里着急，十字架的红色渐渐吞没黑色，就在全红的一瞬间，方豁然举起右拳，一张开，红色的十字架悬在剪辑脸部上方。方豁然开始释放“祈祷”技能，圣弥厄尔，请救救我们…… 还是一刹那间的事情，诊疗室里玻璃窗爆碎，一道雪白的亮光穿进走廊扫过剪辑的脖子，一股热血喷溅方豁然满脸，剪辑的头小幅度向上一弹。年轻的姑娘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流着泪的表情永远凝固在滚动的头颅上。 方豁然转头看到地面上一双高腰靴子。他闭上眼，小心放平剪辑的尸体，缓缓站起。 扛着巨大无匹镰刀的瘦高男人脑袋上悬着一行字：【申屠七级戮剑】 “原来窗外边的扑棱蛾子是你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申屠微微一笑：“我的任务，是屠魔。” 圣光燃起火焰六翼，方豁然身上浮起圣洁威严的影子。统领军队的大天使长手持血色十字架睁开眼眸，无机质的眼神审判命运。 方豁然，被彻底激怒。 “巧了，我的任务，是驱魔。” 第22章 驱魔5 22 申屠着迷地欣赏圣弥厄尔光辉的影子。他反复刷这个任务无数次，这是他见过的，最接近记忆中形象的一次。那好像已经有很久了，又不太久。光明大君降临人间，温柔地救了他。 对普通人来说，祈祷根本不是攻击技能，只能驱魔，且非常初级。这样的大招一般持续不了多久，可是方豁然身上的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手上的十字架正在延长，越来越长，像是一把赤血色的剑。 申屠眉头一挑，方豁然的脸快要跟他曾经记忆里的人融合，他必须立刻制止。申屠扛着镰刀，又看一眼缩成一团的化妆师，对方豁然，或者圣弥厄尔天使长漫不经心道：“看看你的倒计时。为什么你总说出太阳就好了？因为那是最后的期限。没时间磨叽了。” 对方没有回应，申屠大笑：“你为什么发怒？因为你真的把自己当做解救她们的神父了？” 圣弥厄尔的幻影也笑了：“谁知道，也许，只是你妨碍到我做任务了。” 申屠一伸胳膊：“既然做任务，整栋大楼里都有我们的猎物，看看谁更快吧。” 圣弥厄尔慢慢举起十字剑，申屠扛着大镰刀向后一跃，漫天黑色的羽毛飞舞，他消失不见。 圣光倏地消失，方豁然直挺挺站着。化妆师颤抖地推他一下：“唉……” 方豁然面无表情：“什么。” 化妆师瑟缩：“那人说倒计时，什么倒计时？” 倒计时在方豁然眼前。还有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之后，天亮，副本重启。方豁然只净化了三个人，还剩两个。他攥着拳头微微发抖，刚才并不算完全的虚张声势，他控制不住身体里的力量，有那么恍惚的一瞬他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圣弥厄尔。然而他就是二级，申屠是七级，相差悬殊。申屠杀他易如反掌，为什么没动手？追杀他一路仅仅是吃饱撑的好玩儿？不，看上去像是等得不耐烦来催一催剧情。 男替早跑了，化妆师半边身子是剪辑咬出来的血，剪辑……死了。 愤怒支撑起方豁然，他看上去却十分冷静。 “刚才他说，整栋楼里都是猎物。” “……是……” 方豁然手里没有什么十字剑，只有他自己的破破烂烂的袖刀和系统给的十字架项链。 “那走吧。” 化妆师一愣：“去哪儿？” 方豁然回头看她，脸上带着剪辑的血：“去找其他人，天亮之前，我会让你们离开的。” 昏了头了。方豁然拇指一抹鼻子。逃？逃哪儿去。还没做任务呢。果然是没什么玩游戏的经验。他转身十分绅士地拉起化妆师：“我会保护你的。” 化妆师怯生生地点头。 诊疗室的窗外，巨大黑色羽翼一扇一合，一闪而过。 方豁然和化妆师在二楼没再找到人，跑到最西的消防通道，二楼到一楼的地方也锁着，尤其结实的栅栏，有小孩胳膊粗，方豁然踹两脚，无动于衷。干脆上三楼，找找看有什么工具能砸开门。化妆师心事重重，不似初见面活泼。方豁然咬牙坚持，嗓子里一股血腥味。他天生白，加上没什么光线，看不出来其实已经面无血色。 加油。活着回去见龙渊。 方豁然强行把一口血沫给吞了回去。 三楼跟二楼大同小异，地上又粗又深长长一道，应该是申屠那把大镰刀划出来的。方豁然举起治愈术借光，能照到的地方都没有血迹。那神经病没在三楼杀人？ 方豁然站在原地，放出更大的春风花叶。废弃医院的夜晚像是一只破缸里的污水，污水中突然开出温柔莲花。柔和的技能光令人舒心，方豁然终于听到一个声音：“……你是那个神父？” 方豁然的脸被技能光映着，冰雕一样：“是，没死。” 角落一动，传出轻微的抽泣声。春风一撩，技能光拂过去——是灯光师？ 方豁然谨慎地看他：“你是灯光师？” 灯光师看上去没有受伤，是个完整的人。他抱着头，瑟瑟发抖：“别照我，别照我。” 化妆师突然问：“执行导演到底为什么……” 灯光师抖得更厉害：“不知道，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方豁然冷冷道：“抬起头来，让我看到你的眼睛！” 灯光师就是不抬头，方豁然上前一只手强行一掰下巴，强迫灯光师抬头。灯光师被技能光刺得流泪，方豁然一看，纯黑的眼珠子！ 灯光师挣扎着缩在墙角：“不是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执行导演自己就爆|炸了！” “魔是会骗人的。” 方豁然瞳孔一缩：“谁！” 化妆师被他吓得哆嗦：“神父你怎么了……” 蝉鸣在大脑中骤然一扎，方豁然抱着头往下一蹲。上次在洗脑机里蝉鸣大作，这一次一直被申屠追杀都没响，现在却响了！为什么？ “魔是会骗人的。” 方豁然终于听清楚了。 那是他自己心里的声音。 方豁然终于吐了一口血出来。他用手背一抹嘴角，咬牙站起，有那么一瞬间看到灯光师的眼睛……正常的？方豁然一怔，化妆师彻底崩溃，上前对着灯光师又掐又挠，尖叫着：“要不一起去死得了啊啊啊！” 灯光师被化妆师挠了个满脸花，一个大男人也不敢反抗，只会反复嘟囔：“不关我事，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 方豁然揪着头发忽略蝉鸣，烦躁：“闭嘴！” 灯光师的嘟囔戛然而止，他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两颗漆黑的眼球怪怪地冲方豁然一笑：“真的不是我。” 方豁然刚准备开始祈祷，灯光师公牛一样撞开方豁然，四肢并用，开始狂奔。方豁然头皮一炸，坏了！他这一跑，撞上申屠就完了！方豁然拔脚去追。灯光师穿过走廊，走廊的另一侧，玻璃追着灯光师爆碎，一路喷薄如瀑。 申屠的镰刀一甩，把走廊整面墙给割掉了，却没有猎杀提示。他有些惊奇，就看见在玻璃暴雨之中，直直飞起清新花叶。更温柔更强大的春风，调皮的小叶子花骨朵儿，甚至吹到了他的脸上。 玻璃碴全部落地，一身血痕的方豁然站在走廊中，仰脸对着申屠大笑。他撑起的治愈术迅速愈合灯光师身上的伤口，在灯光师身上垂下红色十字架，如神垂怜世人，为他祈祷。圣光飞舞，瞬间一闪，灯光师彻底趴在地上。 【驱魔进度：4/5】 【倒计时：02：21：07】 申屠吹了个口哨。 方豁然汗如雨下。他随时都会倒下，不过是一口气撑着他。他不服输，也不低头。申屠像看好戏似的悬停在半空，方豁然向他伸出缠着十字架的手…… 比了个中指。 比完转身就走，一瘸一拐地去找化妆师。化妆师抱着头缩在长椅下面，方豁然表扬她：“做得对，找掩护。” 化妆师帮方豁然把灯光师拖到墙边长椅下面。化妆师担忧：“神父……” 地面上晶莹剔透的玻璃碴子仿佛满地锋利的春雨，方豁然站在春雨中呼出一口血腥气，笑着摇头：“没事，我歇会儿。”他靠着墙蹲下，撑着额头，脑中又是一声蝉鸣。 蝉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聒噪的杂音搅着方豁然的脑子，那点若有似无的不对劲又悄悄向方豁然伸出触角。 方豁然刚到这个世界，很乱。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作人员，还有一股糊味。他被执行导演骂，他看到女替躺在床上补妆，嗯既然补妆那旁边站着的就是化妆师。 ……化妆师？ 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年轻姑娘。一直跟着他。也挺勇敢，甚至敢去挠灯光师的脸。 脸。 执行导演当时说我们之中不是人，往他身后一指，指的谁？谁站在他身后？ 灯光师瑟瑟发抖，是怕他么？不，灯光师怕另一个人。 像是放电影，化妆师一路以来的影像在方豁然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 给女替化妆，帮场务和摄影指导擦脸，安抚剪辑，抽执行导演耳光，挠灯光师——这些人，全都被附身了。 方豁然突然一睁眼，化妆师尴尬地收回手，脸上通红。 “我我我我觉得您好像在发烧……” 方豁然微笑：“所以你想试试我的额头。” 化妆师忸怩地背着手，晃晃身体，一个暗恋中的普通小女生。 “准确说，你想摸摸我的脸。” 化妆师脸色更红，几乎求饶地看方豁然，让他不必说出她那点小心思，也不必特意拒绝，她并没有求那么多。 焦糊味越来越大，从化妆师身上往外冒。化妆师自己好像不知道，她站在他面前，眼睛亮亮的，脸色红红的，又青春又可爱。 方豁然长长一叹。他恢复了体力，慢慢离开墙壁，站得绷直。方豁然身形漂亮，高挑却结实，穿着一身黑，黑衬衣黑裤子，线条刚直板正。方豁然垂头看她，忽而问了句：“你是谁。” 化妆师脸上娇俏的绯红越来越深，方豁然向她走一步：“你为什么一直想摸我的脸？” 方豁然的身高对普通娇小女性来说是压倒性的，脸上温柔绅士的神情荡然无存，他没有表情看着她：“每个人被附身都是从遇到我们开始。你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先让我看到灯光师的眼睛是黑的，然后再去挠他。你……你在有计划地消耗我的精力。” 化妆师笑起来，她的神情还是那么天真又可爱，还有几分热情。方豁然终于看清她脸上的不是绯红，是灼伤。她同情地看方豁然：“这一路下来，你体力精力都不行了吧。”她眼睛落到黑色十字架上，十分遗憾：“哦，祈祷也在冷却，我算了算时间，还得好几分钟，是不是？” 方豁然站着，一动不动，化妆师着迷地伸手，想用手指碰碰他的脸：“你很好，真的很好，如果可能，我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以前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男人，唯一遇到一个，就是你，可惜，真可惜。” 方豁然看着化妆师的眼睛里弥漫出黑色丝雾，慢慢浸染，直到两颗眼珠完全黑透，皮肤像是被灼坏的相片，白嫩的皮肉开始一块一块焦黑脱落，露出骨骼。化妆师声嘶力竭地尖叫：“我想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最终关：激活】 申屠嘶一声：“一个二级，开出最终关了。该说牛逼呢，还是傻逼呢。” 第23章 驱魔6 23 【我好想离开……好想离开……谁的身体……借给我……】 【倒计时：00：40：23】 走廊镶窗的那一边墙已经被申屠的大镰刀完全劈碎，冷风回荡着嚎哭，无休无止。满地玻璃碴，晶莹里有万千利刃。方豁然的祈祷还在冷却，他右手一垂唤出袖刀，半红半黑的十字架磕到刀身，清脆一响。方豁然一瞬间移动到化妆师身后横刀就要抹，化妆师用手臂一挡，刀锋锯过骨骼令人牙酸地涩涩一响，差点被卡住。灯光师从长椅上歪歪扭扭爬起，两只眼睛向上翻着，只有眼白，整个身体扑向方豁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满地玻璃碴上一压，方豁然全身瞬间绽开点点血花。 化妆师右臂几乎被方豁然切断，她毫不在乎，左手就要往方豁然眉心点。方豁然一脚蹬开灯光师，灯光师砸到墙上，沉闷一响。他不怕痛，没有知觉，立刻又缠上方豁然。灯光师似乎常年健身，肌肉非常发达，胳膊钢筋一样从背后恶狠狠勒住方豁然，方豁然瞬间耳边嗡一响，脸红得要爆|炸。 方豁然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他两只手的手指狠狠一抓，插进灯光师胳膊的皮肉，咬着满口血沫青筋绷起暴喝一声掰开灯光师的肘关节，清脆一响。灯光师的胳膊失去力道，方豁然一个过肩摔用灯光师砸向化妆师，接近二百斤结实的男人身体彻底砸趴了身形娇小的女人，不知道谁的骨头碎裂，喀啦啦作响。化妆师被灯光师压得动弹不得，方豁然趴在地上狂咳，喷出血沫。 真的不行了。方豁然牙齿打颤，他确定自己应该是脱力了。赶紧结束游戏，赶紧回去，他告诉龙渊自己会回去吃晚饭。方豁然抬起右臂，看到十字架已经全红，祈祷已经准备好了。方豁然咬牙膝行到化妆师面前，对着她的额头凌空一划十字，开始念祈祷词。点点圣光融入化妆师的前额，化妆师瞪着纯黑的眼珠子发出凄厉尖啸。 方豁然嘴角淌血，喃喃念祈祷词。统领天堂军队的圣弥厄尔大天使，帮助我吧。圣光越聚越多，在化妆师前额滋滋烧灼，化妆师越叫越惨，挥舞四肢把壮硕的灯光师给掀翻。走廊一边没有墙，灯光师的身体三翻两翻，直接摔下楼，发出轮胎爆|炸的巨响。 “将撒旦及其在世界各地巡游，害人灵魂的所有邪灵打入地……” 方豁然没念完，一阵锋刃划出来的冷风直割他门面，方豁然一躲，化妆师前额汇聚的圣光倏地不见，祈祷技能被彻底打断，十字架重新变回黑色。 方豁然一抬头，楼外面半空中悬着巨翼与镰刀的身影：“我的任务，还没做完呢。” 化妆师用极诡异的姿势站起，脚着地，踝关节一响，小腿立起，再膝盖响，大腿立起，接下来是骨盆，腰，上半身，脖子，咔咔声中脑袋一下子翻过来，脑门和眉骨被圣光灼通了，鼻子上方只有一个硕大的黑洞，正对着方豁然的脸。 方豁然眼睛冒血地看申屠。申屠哈哈大笑：“还不快跑！” 化妆师一扑方豁然，方豁然扭头就跑。申屠高高在上地看着，方豁然像只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小动物，为了活下去爆种，也不过是被强大的狩猎者追徒劳地逃窜。申屠觉得他有意思，刚开始他一个玩家居然想把所有npc关在一起保护他们！npc不魔化怎么走剧情！申屠不介意一刀弄死他，但他懒得亲自去走剧情，当然弄死了他也不是很可惜——比如现在。 化妆师张开嘴发出凄厉尖叫，整栋建筑里藏着的角色全部进入魔化。 申屠吹个口哨，疯狂乱砍。方豁然狂奔，要躲魔物，还得躲楼外申屠的巨型镰刀，一路疯跑身后一路飞砖碎玻璃。医院楼被巨型镰刀砍得摇摇欲坠，方豁然已经力竭无法用出治疗技能，全身被四处迸溅的东西划得血珠淋漓。 申屠的任务进度数字疯狂跳，早就完成停止显示。申屠杀性被勾得全起，他可以一刀一刀砍倒一栋大楼，他可以弄死所有魔物，他可以顺便杀掉方豁然。 不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做。 在崩塌的轰鸣中，方豁然听到申屠疯狂的大笑。 尘埃落定，方豁然死狗一样倒在废墟里。一身厚厚的尘土，被血和成了泥。一楼往上基本上看不出建筑物的样子，四分五裂。他听见兽类的惨叫，他在尘土中睁开一只眼。 申屠在玩化妆师，或者说，最终关的boss。真的是“玩”，用巨大的镰刀耍它，吓唬它，搓着它满地打滚，放跑它，看它跑出老远再一镰刀割了它的双腿，看它打滚哀嚎。 七级，和二级，就是这种差别。 方豁然之于申屠，蝼蚁。 【倒计时：00：09：12】 申屠玩腻了，想一镰刀弄死它。一点圣光在申屠镰刀尖上一闪，申屠的镰刀头一次，震颤了。申屠悬在半空中，低头看着，废墟的二层站着“泥俑”。那泥俑被血泥从头糊到脚，还举着右手的红色十字架。申屠觉得有趣，“祈祷”根本不是攻击技能，这样不自量力的废物最后还得挣扎一下。 泥俑身上突然出现纹路，迅速蔓延，露出细微的白光。白光愈加强烈，泥块簌簌掉落，申屠尚未反应过来的一刹那，白光在污浊的黑夜里蓬勃爆出一个黎明。 六对光明巨翼，如圣焰挥扬翕张，破茧而出。 强悍的气流惊得申屠一扇翅膀往后一退。他张着嘴，在晨辉的圣光中，再一次地，看到了他记忆中的梦境。 圣弥厄尔大天使长，似神者，主神的长子，天堂军队的统帅，驱魔除恶的光明之君，挥动六翼，升至空中，睁开被万物赞美的双眸。 申屠一晃神。 方豁然漠然地看申屠，攥紧了袖刀。这袖刀跟他一样，仿佛突然出现，又仿佛被人遗弃，破破烂烂，贱如微草，哪里都多余。在秘杀森林里，如果不是遇到龙渊，方豁然就完了，大概率就是被戍卫军团驱赶的猛兽踩成烂泥。他除了自己的名字，根本想不起太多。隐约觉得自己是兽医，可是父母家人，他全都不知道。 龙渊不让他提自己招式的名称，因为有个十二级的已经占了那个名字。 光焰羽翼一闪，瞬间出现在申屠身后，袖刀在申屠的颈间变红，拉长，锋刃切着他的皮肤。方豁然压低嗓音在申屠耳边用天使的声音轻声道：“你记住了，这招，叫‘风吻’。” 申屠回神，巨镰刀倒转尖锋，比方豁然整个人都大的镰刀刀尖灵巧得像绣花针，须弥间勾住横在申屠颈上的袖刀，凶狠往外一扯，两把兵器摩擦出一串火星。申屠拍着巨翼往前一冲，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神圣威严大天使——有着方豁然的脸，用方豁然的眼睛看他。申屠惊骇：“你……！” 方豁然手中的袖刀继续变红，拉长，那是圣弥厄尔手中淬于血火的十字剑，指挥天堂千军万马，神赐所向披靡。 方豁然浑然不觉自己的变化，圣弥厄尔持剑微微一笑： “我的任务，还没做完呢。” 圣光纷纷扬扬倾洒向废墟，废墟中的残肢尸骨被圣光净化，化作轻灵虚无。温柔春风卷着花叶无私地拂过断壁残垣，倒在地上的最终关瞪着纯黑的眼珠流泪。春风花叶止住它的血，治愈它被烈火烧得所剩无几的皮肤。圣光轻盈地落入它的眼睛，它恢复成她。 她躺着看雪舞春风，她看到自己倒在附近的断腿。她惊恐地流泪，又在圣光中平静地闭上眼。 她终于离开噩梦之地。 她离开之前，祈祷宽恕。 【任务进度：5/5】 【最终关：通过】 【倒计时：00：03：01】 圣弥厄尔辉煌壮丽的六翼翕张，十字剑正对着申屠，杀意澎湃。申屠突然就笑了，笑到癫狂，心满意足：“来来来！终于让我等到了！我从此不必再在这里打转了！你是最像他的一个，连招式都拓下来了！你这赝品，让我了结心愿吧！” 十字剑和巨镰刀一撞，光焰羽翼和鸦黑羽翼在夜空中翩跹厮杀，光羽黑羽随风飞扬。 【倒计时 00：01：06】 “方豁然。” 圣弥厄尔一愣。 “方豁然。活着回来。” 龙……渊…… 倒计时将尽，再不出去，会被抹杀。 方豁然才不能跟个变态死一起，大天使羽翼一振，掉头俯冲下医院二楼。申屠的巨镰刀扑空，划过一片残光。圣弥厄尔的羽翼在消退，一颗美丽的流星坠向一片废墟。二楼的消防通道已经露天可见，方豁然用十字剑最后的力量破开栅栏，跑下尚存的一楼。 最终关只是通过，没有完成，所以因为最终关想要离开，她的身体永远到达不了一楼，因为…… 她死在一楼。 整个剧组，全都被烧死在一楼。 烧得彻底黑透的一楼。医院被废弃之后的确闹过火灾，从五楼到一楼，剧组没人逃脱。黎明将至，真相最终到来。没有申屠这疯子，这栋医院真实的样子应该是被彻底烧毁。化妆师的愿望是借用身体，借一个身体才能走进一楼，离开废墟。 最终关的任务是想要离开这里！ 【倒计时 00：00：07】 方豁然冲出一楼大厅撞开玻璃门的一刹那，看到天边的一线黎明。 【任务驱魔 完成任务奖励稍后查询】 【玩家方豁然升至三级】 【副本即将重启】 方豁然迎头撞进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他要昏不昏之际，还有闲暇觉得羞愧，一个二级任务，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可怜兮兮。 依然是爆|炸地，龙渊肯定是在这里等他。方豁然正打算在龙渊怀里幸福地厥过去，忽然听见身后的人笑了一声。 申屠把镰刀往肩上一抗：“哟，师父。” 方豁然陡然一睁眼，龙渊打横抱起他，申屠还是笑：“这是师父新捡的？” 龙渊平静地看申屠一眼。 方豁然咬着后槽牙颤抖着说：“他……是个变态……不是个好玩意儿……” 申屠发出更狂的大笑：“龙渊，他说我不是好玩意儿！你告诉他，你能单枪匹马杀到七级，是不是因为当了个好玩意儿！” 方豁然感觉到龙渊抱他的胳膊倏地收紧。 申屠左右看看，一抹鼻尖，嘟囔：“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龙渊抱着方豁然转身就走，申屠懒洋洋的声音追着他咬：“龙渊，还不打算选边站呢。我都七级了，你还是七级。是不是遇到无法跨过的障碍了？你一个人，以为能单打独斗到什么时候。你们戍卫军头头梁州在都城里的那副德行，你真该看看。” 龙渊还是没吭声。 申屠看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好像是今天，天权的人说要出城跟人玩玩，听说在九区。” 龙渊脚步一停，申屠似笑非笑：“龙渊，夜域都被天权玩得半死了，你可别乱出头啊。” 第24章 天权1 24 方豁然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他最终昏死过去。 再一睁眼，趴着。他感觉到灵魂深处的疲惫，全身的肌肉骨骼都死着，甚至怀疑血液是不是还在流淌。在任务副本里满地厮打，背部扎满玻璃碴。出任务玻璃碴没跟着出来，只剩血洞。 方豁然试了试，骨头里灌足铅，一丝一毫都挪不动，也无法使用治愈技能。 龙渊处理伤口的手法稳准狠，利索到痛觉追不上。可惜疼痛还是回过神，骑在方豁然背上大撕大咬，方豁然直接飙泪了。 他真的不是想哭，不知道这么解释龙渊信不信。 龙渊压根没问。只是把声音放得很轻：“醒了。” 方豁然苦笑：“二级任务，搞成这样……真是没脸见你。” 龙渊处理背部的伤口，再处理四肢的伤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一个一个血肉的坑，是玻璃碴嵌进皮肉的位置。 “不是你的问题。诡域不正常。” 方豁然尽量小声地抽一下鼻子，声音发闷：“不用挽尊。” 龙渊弯着腰仔仔细细包扎。方豁然的伤口比一般人愈合快得多，龙渊也没有因为这个有丝毫怠慢。 诡域是真的不正常，大型团队任务就算了，这种单支线的小型任务，二级为什么会遇上七级？ “申屠是什么任务？” 方豁然终于想起来那个命被别人捏着玩儿的场景，整个人瞬间抖擞：“那疯子任务和我是反着的！我要救人，他就故意把我和最终关追杀得到处跑，到处魔化正常人，他跟在后面屠！他就是个死变态！”方豁然突然想起来他昏倒之前申屠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称呼：“那变态……喊你师父？” 龙渊没什么情绪：“我捡过很多新手，他是其中之一。” 方豁然捶床：“你的优点他怎么一点都没学到！” 龙渊蹙眉：“别乱动。” 方豁然把脸埋进床——也不算“埋”，龙渊的床都是硬板儿的，晚上放一放身体的用途，并不用来享受睡眠，那样毫无意义。房间的陈设布置无限趋近于军绿，被褥全是绿色的。 申屠那疯子有句话说对了。龙渊自己单打独斗到七级，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如果不反复强调自己真实的自豪的身份，这样恐怖的战斗力可能真的会让他疯狂。 龙渊处理好方豁然全身的伤，让他好好休息。方豁然顺嘴一问：“戮剑是什么意思啊？申屠脑袋上有。” 龙渊把方豁然身下被血染透的毛毯小心地抽出来：“都城里的一个帮会。你没事不要去招惹。” 方豁然切一声：“物以类聚，我看戮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级任务就要开始危险了。申屠本性凶残，当年三级任务都去了半条命。方豁然一级二级任务都能搞成这样，三级任务只能更危险。龙渊默默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两只手交握，扭头看方豁然的眼神专注却疑惑。 方豁然感觉到龙渊的眼神，心里高兴。龙渊慎重思考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三级任务我和你一起吧。在此之前，你先养养伤。” 方豁然嘿嘿笑两声：“和你一起……就太好了……但是我不确定任务什么时候会突然蹦出来……” 龙渊安慰他：“可以用货币兑换时间推迟任务。” 方豁然瞬间清醒：“对啊我又忘捡钱了！坏了咱家基本一分钱都没了！” 龙渊居然有一丝笑意：“不用担心。我去刷了些。” 方豁然蠕动着把脸偏过来看龙渊：“对了你背上的伤……咱俩真是共患难了……你带着一身伤刷钱，没事吧……” “没事。” 方豁然这次出任务出了一周，他自己不知道，龙渊也不多解释。龙渊去高等级副本刷钱，到时间出来在爆炸地等他。方豁然的表情很没有安全感，龙渊想起来曾经听过的故事，哪国小怪物最喜欢收集钱币，亮闪闪的一律拖回窝里，每天晚上数一遍，才能睡得着。 方豁然迷迷糊糊，又痛又累，睡着会好一些，但就是无法入眠。他难受得昏昏沉沉，忽而觉得龙渊往自己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像个大抱枕但是特别硬，正好撑起他趴得发麻的身体，让他一侧的肌肉缓一缓。方豁然乐呵呵地蹭一蹭，睡踏实了。 龙渊一看，还是钱管用啊。 傍晚方豁然一觉醒来，骤然看到自己怀里一只巨大无比的大钱袋，里面塞满了叮叮当当悦耳舒心的玉片钱币。 “龙渊？”方豁然喊了一声。 没应。 方豁然勉强爬起，往窗外一看，彻底愣住。 远处一片废墟。 连喝死拉倒那杆大旗，都不见了。 将近半个月前两个地方同时爆炸，一个是秘杀森林，另一个在都城里。城外的平民区人心惶惶，那就是夜域的方向，夜域有人半王化了。多少年没有出过半王，都城里依然毫无动静。有传言是都城里其他公会围剿夜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都城大门紧闭，一直没有动静。九区最惊恐，因为九区是夜域的地盘，夜域的生死关系到九区的生死。这把日夜悬在九区头顶的剑，今天到底落了下来。 都城大门彻底打开，率领各种巨型异兽汹涌飞奔，扑向九区。 战迦逸右臂举着巨鹰大笑：“窝了这些天，小宝贝儿们闲得发慌了！今天出城松快松快！”他一抬胳膊，巨鹰张开双翼凌空拔起，唳啸盘旋，给狂奔的兽潮指引方向。 地面剧烈震动，獠牙利爪的巨象巨虎直接冲进九区，踩踏房屋像是踩饼干渣，所到之处，全部夷为平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遮盖了各种惨叫，地面尘埃席卷，整个地区灰黄一片。 战迦逸看到喝死拉倒的大旗，啧一声，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头虎纹象上前撞塌喝死拉倒的塔楼，大酒幡轰然倒地。 各种高等级巨兽四处撒欢肆虐，九区中心瞬间一片狼藉。天权的驯兽师趁机让巨兽们表演如何撕咬如何捕猎，抓住个什么人随意搓弄，搓得骨骼脆响。战迦逸兴高采烈用鞭子一指：“赏！” 天空中盘旋的巨鹰长长一啸。 一头巨狮和一头巨犀打起来，撕咬顶撞，血肉横飞。驯兽师去制止，战迦逸道：“放开了打，打出个胜负来！城里憋死了！” 巨狮巨犀打得尘土飞扬，巨犀被咬得血漫街道，濒死一搏犀牛角正刺中巨狮，巨狮爪子乱抓，抓烂了犀牛的眼睛。犀牛吃痛疯狂一甩，巨狮被甩出数百米，摔在地上打滚，一路的楼阁房屋被推了个干净。 战迦逸喝彩：“好！犀牛的驯兽师赏！” “多谢少主！” 天上盘旋的鹰突然发出一种特殊的短促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场所有天权的人都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战迦逸却更加兴奋，直起腰伸着脖子往低处看，一挥鞭子，水蛇一样的皮鞭在地上不停地噼啪弹跳，砸出无数小坑。 一个骑着马的军官身影，慢慢穿过飞起的尘雾。 天权的北斗七星旗帜铺天盖地，战迦逸骑马立在最大的旗帜下面，骄横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舔舔牙，轻轻一笑：“龙渊来了啊。” 龙渊跳下马，战迦逸的皮鞭顷刻划起数丈长的残影，毒蛇的信子直取龙渊。龙渊左右闪躲，战迦逸挥动长鞭仿佛跳舞，越抽龙渊越兴奋，两只眼睛里点燃了火，越打越上瘾。他控制不住，他想看龙渊的鲜血在结实的肌肉和健康的皮肤上流淌——和那天一样，和那天一样！战迦逸命悬一线的须臾，抬头看到龙渊的血滴在他脸上。所有人都想他死，只有一个傻乎乎的新手敢跳下山崖救他。 战迦逸记得血珠滴在脸上的感觉。像个温热的吻。 又细又长又锋利的皮鞭卷起更厚重的尘幕，龙渊一歪头，伸手一抓，攥住鞭子锋利的尖儿，手指指尖瞬间血液弥漫。 “龙渊，还没想好要来天权么。”战迦逸攥着鞭子声音兴奋地战栗，“你来天权，我不打你。” 战迦逸身后都是天权的人，鲜衣怒马，默默盯着龙渊。龙渊救过他们少主，少主一直想让龙渊进天权。 龙渊回答：“我是戍卫军。” 战迦逸一拽，鞭子五个棱的铁锥头瞬间划出龙渊的手心，凌空扯出一串血珠，火蛇一样缠回战迦逸的右臂。他捏着带血的铁锥头，笑得前仰后合：“戍卫军？系统给你分配的职务只是个上尉，你们戍卫军的头头梁州在都城里是个什么死德性，你见过没有？你进天权我就让你开开眼。” 龙渊仰脸看天权的旗帜。北斗七星，据说是非常非常非常久远的时候了，诡域里七个大公会，天权是最黯淡的那个。然而时至今日，六个成为了传说，天权的掌权者传到了第十六代。 整个诡域，最古老，最盘根错节，最肆无忌惮的势力。 有的时候，天权，更像皇族。 龙渊把目光放下，战迦逸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没发现，九区戍卫军敢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么。” 龙渊面无表情：“九区原来是归夜域的，现在易主了是吧。” 战迦逸很开心，一心一意把玩自己的鞭子。他旁边书记官模样的人一板一眼：“特地来通知你们，九区加税三成，两天后来收。” 龙渊瞳孔一缩：“三成？大部分四五级的人出任务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能刷多余的钱？” 书记官冷笑：“那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废物了。” 系统是不收税的。可是人在哪儿，社会就在哪儿。有皇族就要有平民甚至贫民，死在副本里，尸骨无存。 那不叫税，叫……保护费。 天权为了收拾夜域下了力气，得在夜域领地里找补回来，自古就是这么个道理。 天上盘旋的鹰长长一声厉叫，战迦逸看它一眼，一时没了兴致：“遛完了就走吧。” 巨兽们的沉重脚步叩击大地，像是地震。战迦逸回头垂着眼睛看龙渊：“龙渊，你可想好了，七级升八级是个坎儿，你自己，过不去。” 龙渊攥着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战迦逸笑一声。他把鞭子放在唇舌间，轻轻吮吸。龙渊的血。 味道像所向披靡的武器上陈旧的锈。 战迦逸被簇拥着离开九区，天权的人倒还在忙，在喝死拉倒遗址前面竖起个木桩，顶着四个杈，每个杈上吊着一具尸体，尸体衣服上缝着布条，罗列姓名等级，都是五级，都是夜域的。九区平民都要识相，不识相就这个下场。 幸存的人稀稀拉拉站到龙渊身后，天权的一个什么小官员，居然才四级，威风八面拍拍木桩：“在这里给我立七天！都给我看着！” 龙渊闭上眼。 方豁然醒来，事态基本平息。他一瘸一拐下楼，往九区中心走。龙渊的家实在是太偏了，也幸亏太偏，没被祸及。过了两个街，房屋就基本不能看了。方豁然东张西望，满心疑惑：地震了？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到九区中心，岂止一个惨，感觉像是被一群巨兽当成猫砂盆用过。方豁然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戍卫军那纯黑白银边的制服。戍卫军上尉龙渊，正组织士兵从废墟中找幸存者。 方豁然拼命对龙渊挥手，龙渊跳下碎砖堆，低头看他：“睡醒了？” 方豁然还在状况外，脸色睡得红扑扑的，只是看到龙渊就高兴，乐呵呵点头：“抱枕很管用嘿嘿。” 龙渊一看他的笑容，心里一松：“好。” 方豁然看龙渊手上缠着乱七八糟的布条，于是两只手捧着龙渊的手掌，瞬间浮起微小的春风花叶。龙渊手上皮肉翻卷的鞭伤瞬间恢复如初。 龙渊用手指抹掉方豁然脸上的尘土：“回去吧。这儿太乱。” 方豁然觉得现在最好听龙渊的话，晚上等龙渊回家再问他怎么回事。他绕着断壁残垣找路回家，绕着绕着，居然绕到喝死拉倒门口。 正撞上悬尸的木桩。 方豁然愣愣地仰着头，其中一具尸体，他见过。 那天在小巷里，他手忙脚乱救过的那个人。 第25章 天权2 25 方豁然傻愣愣地不知所措，喝死拉倒的酒保兼老板默默地在不远处搬石头。方豁然上前帮他。整个酒吧被巨兽从二楼一脚踩穿，曾经又糜烂又诡异却令人着迷的吧台完全碎成渣。 方豁然难过得说不出话，看到酒保老板的双手被磨得一层血，于是悄悄放出花叶，柔软地绕着酒保老板的双手飞，渗入，治愈伤口。 “一会儿还得磨开。”酒保老板面无表情，“还是谢谢你。” 方豁然实在忍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酒保老板的扑克脸终于有了表情，他震惊：“你居然不知道？” 方豁然撸起袖子亮出胳膊。伤口正在愈合，速度很快，但是依旧看上去一塌糊涂。 “刚出任务回来，全身都这样，昏在家里大半天，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酒保老板长长一叹，压低嗓音：“天权的人来遛他们豢养的怪兽。” 方豁然一眯眼，天权，耳熟。他心里一闪，想起来了。昏厥之前，那个变态申屠好像有一句，“夜域被天权玩得半死了”。天权，夜域，还有那个戮剑，听上去都是帮会？ 方豁然看龙渊还在那边组织人手往外挖人，十分愤怒：“遛怪兽就要把一个大区给踏平吗？还有没有王法了！没人管吗？” 酒保老板看他一眼，简直懒得再跟他废话：“天权就是王法，你说谁管。要帮忙就快点，不帮忙拉倒，你再胡说八道被逮进大狱，都没人能给你送饭——哦对了，三级想进大狱都进不去呢。” 一阵风轻轻吹过。诡域里没什么季节变换，方豁然不知道是不是春风。他的技能升到三级，似乎又好用了些。他当风张开手臂，花叶被真正的风吹拂飘荡，飞飞扬扬，散落消融。 龙渊指挥土系技能戍卫军挖出来的人完全停止呼吸。 诡域里副本内死亡，会当即被抹杀。死在任务副本外面，七天就会烟消云散。被怪兽一顿踩，能逃命就能活下来，来不及跑的治伤也没什么意义。场面很凝重，花叶只是轻轻一碰活人的皮肤，悄悄竭尽全力帮助愈合伤口。 一阵清香温柔地浸润龙渊的鼻腔，他记忆里真成春天的气息，生机，复苏，野心勃勃活下去的力量的味道。他看到花叶落进自己的皮肤，视线追着风吹来的方向直到九区中央，喝死拉倒前面站着的方豁然。风依恋方豁然，撩起他的衣襟，拂散他手中清新的花叶。 龙渊对他笑了。如果你以后晋级为顶级高手，是不是就能制造一场，真正的春天。 喝死拉倒的酒保老板的技能是“护盾”，制造无坚不摧的安全领域。夜幕降临，酒保老板从地窖里挖出还没漏完的酒，在喝死拉倒前面支起一个无比巨大的安全空间，像个临时遮风挡雨的安置棚，所有幸存者还是像平常一样聚在喝死拉倒，又唱又跳。火系技能的人点燃篝火，地面上都是凌乱得魑魅魍魉的影子，喝醉的人举杯向悬尸架祝酒，庆祝四具尸体“回到故乡”。 维持护盾技能需要一刻不能停地消耗精力，酒保老板脸上惨白一片，但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方豁然难以理解这些幸存者，他只好埋头帮忙治伤。原来“原生人”在诡域里很常见，人就是人，凑在一起就是社会，本性就是繁殖，哪里都一样。方豁然帮一个女孩治好骨折的胳膊。他的技能目前仅仅可以修复筋骨皮肉，缺失的部分无能为力。龙渊在旁边陪他，默默看着排队的人群。方豁然脸越来越白，他白着脸安慰龙渊：“我虽然以前是个兽医，也是有个悬壶济世的梦想的。” 从下午治到深夜，方豁然那一觉养回来的精力彻底告罄，全身又死了一样动弹不得。他靠在龙渊怀里昏昏欲睡，身上的伤痛又加剧。治疗技能虽然对自己有效，精力不足连发起技能都够呛。龙渊姿势一开始稍微有点僵硬，他不是很习惯。被方豁然治愈的人高高兴兴地继续狂欢，龙渊看着那些人，低头看看怀里方豁然的脸。篝火的光拉长了他的睫毛，两只漂亮的黑蝴蝶疲惫地栖息着。龙渊调整了姿势，嘈杂喧嚣鼎沸，方豁然在龙渊怀里安心入睡。 第二天一早一睁眼，整整齐齐龙渊的家。安安静静，好像昨天就是场梦而已。方豁然胳膊横在额头上，迷茫地想，也许不止昨天，这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他一动，哗啦一响……又是一只钱袋。龙渊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喜欢塞钱袋给他。方豁然迷迷瞪瞪摸自己全身，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大概是受伤面积太大，痛得特别煎熬，昨天要不是累个半死，晚上也不会睡得那么沉，也算是好报吧。他拢一拢身上的大睡衣，摇摇晃晃下楼，看到一身土刚回来的龙渊。 英俊的男人抬头看他，眼神清正明亮，方豁然就笑了：“早上好啊。” 然后他敛了笑意：“你真的得告诉我，大狱是什么？” 现在诡域的局面不复杂，王都里现在就剩四个大点儿的帮会了。天权资格最老地位最高人数最多，掌权者传到十六代，可能要传到六十六代。夜域被天权搞了个半死，就几天前的事儿，什么原因不知道。戮剑的类型就是申屠那样的，一群亡命徒。其实还有个山海，战斗力相对不强一帮书呆子，但是对武器强化很有研究，所以反而能低调地继续存在。理论上戍卫军才是系统钦定的势力，但可惜存在漏洞，戍卫军的首领地位在都城并不高。 平民进不了都城，都城里面的大帮会有专门人负责管理平民区，收税。 大狱在都城里，用来处罚高手。一般低等级的平民进不去。 方豁然一听就懂了。要推迟任务需要兑换货币，估计是等级越高，推迟任务需要的货币越多，几何倍数增长。十二级往上再升级就是半王，实力再强也是半个死人，大帮会肯定要想方设法延迟升到十二级，那就更需要钱。十级以下的为了做任务能活下来需要各种武器信息资源，最好是依附个大帮会。 戍卫军的首领梁州为了活命，也得巴结天权。 “你已经七级，是不是应该……进都城了？”方豁然突然想到龙渊的升级问题。马雷克说伊安的父母都是七级升八级的时候死的。龙渊也危险了。 这简直是个玩笑。为了活命不得不升级，为了活命要拼命延迟升级。 龙渊没出声，默默摇头。 方豁然轻声道：“如果有个厉害的治疗师跟着，你升级的坎是不是就会少。” 培养治疗师很艰难，治疗师升级更艰难，稍微有点起色的治疗师肯定要进都城。方豁然没有亲眼见过天权的人如何践踏平民，但他想也想到都城里如何倾轧了。龙渊不进去，那他也不进去。 “现在这个局面也有个好处，为咱俩的不离不弃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我觉得我的提议很有可行性，你说呢？不用兑换货币让我推迟出任务了，我马上去做三级任务，加油升级，艰苦奋斗，人定胜天。” 方豁然睁着两只眼睛特别诚恳地把目光扎在龙渊的帅脸上。龙渊是个冷峻的人，很少说话，也很少有表情。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看着看着方豁然，脸上就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冰川经历春风。方豁然眼珠子颜色很浅，特别浅，甜甜的透明桂花糖的颜色，所以眼神也甜甜的。龙渊端详半天，忽而问一句：“你是混血么？” 方豁然一愣：“不是啊？” 他看自己习惯了，不觉得。他融合了两个人种最精致的那部分，不管制作他的是上帝还是女娲，一定花了很大心思。 龙渊没再问，移开眼睛。 “目前你先养好身体，升级任务不能急于一时。如果你有很大损伤的话，也帮不了我。” 方豁然秒懂，又惊又喜：“龙渊你同意了？你同意咱俩组合个黑白双煞什么的啦？” 龙渊实在忍不住：“团结互助，不搞小团体。” 方豁然瘪了。 “我带过这么多新手，你升级是最快的。”龙渊想了想，补充一句，“也许你以后的等级要比我高。” 方豁然趴在桌子上。 “把你的武器给我看看。” 方豁然唤出袖刀，自己都吓一跳。这把破破烂烂的袖刀看上去居然……在发红？刀身上原本土蒙蒙，擦也擦不掉，现在看来透亮了些，微微透着红光。方豁然很疑惑地颠来倒去查看，这灰头土脸的袖刀一发红看着还挺喜庆的。 龙渊掂一掂袖刀，蹙眉：“为什么发红？” 方豁然想起来：“我在任务里得到了个十字架道具，是向什么战神天使祈祷的，就发红。”他捻一捻手指，感觉到那串十字项链还缠在右手上。他还想着如果能带出任务，月下变身一回给龙渊看看呢，六翼持剑大天使，多牛逼。 “圣……圣弥厄尔？”方豁然嘟囔一句。 龙渊用袖刀刷出个花儿，快得刮出一团红影。耍完了将刀柄递给方豁然：“你的武器也许是那种可以自行吸收的类型，相当罕见。” 当然，就是不知道吸收了会有什么用。 方豁然和这把袖刀相识于微末，同样被扔在炸|弹坑里，很同病相怜。他学着龙渊挽刀花，居然像模像样——甚至说，他可能以前就会。 在人偶之城里被电过之后，方豁然脑子经常闪过一些片段。看不清楚，异常熟悉。方豁然即将抓住，脑子那只死蝉就开始叫，使劲叫，叫得他想吐。 他收起袖刀，揪住头发蹲下。他感觉到龙渊一只手放在他背上，所以他用桂花糖一样的眼睛对龙渊笑笑：“没事，老毛病。我迟早掐死那只蝉。” 龙渊反问：“蝉？你背上那个纹身？” 方豁然倒愣了：“我没有纹身啊？” 龙渊的手指在方豁然后心口轻轻一点：“这里，一只蝉。” 方豁然嗖地站起，顾不上疼痛三两步窜进二楼浴室，脱了上衣前前后后一照镜子，失控大叫：“这是什么啊啊啊？？？” 一只栩栩如生的工笔画的蝉，趴在他的后心口。 振翅欲飞。 第26章 天权3 26 整个诡域，只有九区的戍卫军最兢兢业业。戍卫军说白了就是个系统给的名号，选择完成发布任务。只有九区上尉龙渊时不时组织个拉练学习互助什么的，探讨升级任务共同进步，还有维持治安和救灾。 反正九区十来个戍卫军平均五六级，就龙渊一个七级，没一个能打过他。 龙渊忙着九区的灾后重建，昨天晚上把方豁然背回来，今天早上再回来看看。他眼看着方豁然一路狂奔上二楼，在浴室里惨叫。 龙渊一捶嘴。 方豁然试图用手去抓后背上的纹身，就算他记忆不全，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去纹身！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后背被他自己抓得一道一道血痕，龙渊扣住他的手：“你冷静。” 方豁然毛骨悚然，惊慌失措。他把脑子里那玩意儿叫成蝉，只是因为声音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真的趴了只“蝉”！趴在后心口上，虎视眈眈，随时随刻能吸他的血。方豁然抓也抓不下来，他皮肤愈合能力强悍，在“驱魔”里皮肉都糟烂了，两天过去，几乎恢复如初，连疤都没有。 方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纹身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个事在提醒他，他的记忆是不全的，他有记忆缺失。 龙渊被方豁然整懵了，他没想到方豁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纹身，反应还这么大，而且这个事儿还是他找的。龙渊不是很会安抚人，他半蹲下，手放在方豁然背上拍小孩一样拍，最后干脆抱着他上下摩挲背部。他巡街的是时候看到有母亲这样安慰极度惊恐的孩子——好吧起作用了。 方豁然顺势搂住龙渊，脑袋扎他怀里，半天没出来。 “现在区中心喝死拉倒那里怎么样了。” “很快就会恢复了。我回来看看你，等会儿还得去。” 喝死拉倒从老板到顾客肯定没那么容易丧气，首先就把大酒幡给立起来，竖在九区中央，耀武扬威。戍卫军组织有土木技能的平民修复建筑，有水火技能空间技能操控技能和驭兽技能的平民辅助。虽然大部分只有四五级，团队协同作战效率竟然不低。龙渊昨天就去九区戍卫军驻地上报损坏程度，npc就回他一个“是否启用修复机制”。龙渊看了一眼修复机制所需要的钱币数量，直接离开了驻地。 关键时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喝死拉倒是最快被修复的建筑，看着比以前更气派，更鲜艳。喝死拉倒还在，九区就永远喜气洋洋的。亲朋好友出任务死了就来喝一杯，醒了天下无事。 狄岩用耳麦向龙渊汇报修复进度，成果十分喜人。他一五一十地在虚拟地图上记录修复情况，被突如其来的慌乱人群打断。狄岩一回头，看到远处滚起的尘烟，全是王都戍卫军。 狄岩一按护目镜，瞄准中一片血红——全部戍卫军，都在九级以上。 王都戍卫军军团直直平推到喝死拉倒之前停下，墨蓝金线的北斗七星旗飘飘荡荡。高头大马全副武装的阵仗里冒出个四级来，暴跳如雷：“那个悬尸架呢？天权立的悬尸架呢？哪个不要命的拔了？” 喝死拉倒的酒保老板正准备重新开张，四级骑着马尖叫：“你给我死出来！悬尸架呢！” 瘦瘦高高的酒保老板慢吞吞走出来，仰脸看这个小官员，面无表情。就是昨天在喝死拉倒前面立悬尸架的那个四级。四级官员战金鸿的马不安地一打鼻响，忍不住往后一退，他差点控制不住，再怎么跋扈都低抗不了等级压制。狄岩的护目镜扫描酒保老板，心里暗暗一惊：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喝死拉倒的酒保兼老板，居然是九级！ 围堵喝死拉倒的王都戍卫军齐刷刷对着老板一举火|枪，老板站着不动。战金鸿是天权战家的旁支的旁支的旁支，但他就是姓战，足以骄横。 一匹黑马迅速穿过人群，冲进对峙的包围圈。龙渊先跳下马，扶着方豁然下马。龙渊一出现，王都戍卫军的目光顺着瞄准镜全部指向他，他们基本都听说过九区的龙渊。 都城之外的地界都算平民区，大多数就那么活着，活不下去死了。某天，九区突然冒出个玩家叫龙渊，被系统认证成戍卫军，然后九区一切井井有条。 “是我，我拔掉的悬尸架。” 龙渊一出来，战金鸿终于撑不住一缩脖子。龙渊七级，不如老板，气息却压得战金鸿喘不上气，肺部拼命拉风箱，鼻腔里涌进一股血腥味，面上浮现一丝怯意。 这个龙渊，手上不知道多少人命。 战金鸿硬着头皮挺起胸脯，顶着龙渊的目光绷着脸：“昨天我们少主说过了，九区以后是天权的领地，加税三成。把这个破酒幡子弄下来。换上天权的旗。这里是城区中心，理所应当属于天权，立天权的旗！” 王都戍卫军包围圈外面的平民一阵喧哗，王都戍卫军的枪|口调转，直接瞄向平民。九区戍卫军努力隔开平民，把平民往外推，想让他们别围观了快跑，谁知道人越围越多，为了热闹不要命。 狄岩被王都戍卫军的等级压制压得冷汗涔涔，其他兄弟抖得端不住武器。这个姓战的四级就是个菜，然而这个菜瓜被成群的九级保护着。 龙渊面无表情，酒保老板轻轻吐出一口气，捡起地上一枚玻璃碎片当飞镖一弹，喝死拉倒的酒幡绳子一断，徐徐飘下。 九区头一次，无风无雨，天雷没劈，喝死拉倒的酒幡就坠了地。 战金鸿满脸冷汗，一挥手：“请天权的旗！” 王都戍卫军将天权的北斗七星旗升上塔楼。旗帜比酒幡子还大，重得风吹不动。 战金鸿仰脸看那墨蓝的旗，心里长长出一口气，用军服袖子胡乱一抹脸：“明天来这儿交税，交晚了自己看着办！” 战金鸿沉着脸，掐着腰，可惜脸薄薄的，腰也薄薄的，就是弄不出来气势。在场的人一听税收加三成，全部陷入寂静。风终于吹动天权旗，啪！像抽谁一耳光。 王都戍卫军忽而又整齐一转身，朝着王都方向返回。不光九区人一愣，战金鸿也愣了：“唉你们干嘛去？” 王都戍卫军的任务就是护送而已，送到了也懒得跟战金鸿废话，任务完成返程。战金鸿脸瞬间白了，心中出城时为官上任的万丈豪情瞬间像一个哑屁被放掉。王都戍卫军头都没回开走，九区戍卫军和平民冷冷地看他，围着他，越围越紧。战金鸿的马团团打圈儿，他慌里慌张甩鞭子抽地面：“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狄岩凑在龙渊耳边：“哥，弄他？” 龙渊的目光往上一抬：“你能弄那面旗吗。” 狄岩抬头一看，不再是熟悉的喝死拉倒四个字，是阴沉沉的墨蓝中间镶金的的北斗七星，太阳一照，威风八面。 酒保老板去捡飘落地面的喝死拉倒酒幡，被王都戍卫军踩得全是马蹄印。挂在那么高的塔楼旗杆上没感觉，掉地上才发现这酒幡居然这么大。方豁然上前去帮忙，两个人把酒幡子叠起来，老板抱着，一声没吭。 弄死战金鸿容易，王都再来推一次九区更容易。 狄岩视网膜上还有被九级戍卫军的凛凛威风灼烫出来的阴影，他有些泄气：“九级的……太牛逼了。” 战金鸿的马还在人群里打圈儿，战金鸿死活不下马，面无血色地结巴了：“你们要要要造反？” 龙渊低声道：“疏散人群。” 狄岩点头，和其他九区戍卫军把普通平民玩家往外驱散。 方豁然从头到尾没怎么出声，他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目前这个局面最好保持安静。帮助老板收了酒幡子，就悄悄回到龙渊身后。狄岩领着兄弟们驱散人群，战金鸿突然看清了方豁然的脸。 他直勾勾地盯着方豁然，龙渊伸手把方豁然往自己身后推。战金鸿的眼神太刺了，直扎方豁然的脸皮，龙渊一蹙眉，垂着的手上火铳时隐时现。 “我是不是见过你。”战金鸿瞪着方豁然，居然都忘了害怕，他面上又惊又疑：“我见过你，我绝对见过你！” 战金鸿是个原生人，自小生长在王都就没出过城，他怎么可能见过方豁然。可是战金鸿从来不会认错人，从小靠着看人脸色讨生活，他对人脸过目不忘。 更何况，方豁然实在是漂亮得让人想忽略都难。 战金鸿愣愣地一眯眼，张着嘴一脸傻气地回忆：“我见过你……” 龙渊杀性一起，战金鸿屁股下的马终于彻底崩溃，一摔战金鸿尥蹶子跑了。战金鸿在原地滚了两滚，一身尘土，抬头看见龙渊右手上要出现不出现的巨型火铳，头皮一炸清醒过来：“你别冲动，我死了天权还会派另一个税务官，你们会面对什么后果想清楚！” 龙渊明白战金鸿为什么死活不下马了。 实在是……不高。 龙渊垂着眼睛看他，战金鸿害怕到尽头反而豁出去了：“每个月天权都会派王都戍卫军来押送税款，阵仗肯定比今天大，十级，不对十一级，都是十一级！” 龙渊多一句都懒得跟他搭腔，他不死在九区就行了。龙渊转身扶着方豁然上马，方豁然轻声道：“狄岩刚才说还有两个街道没修好。我想去看看。” 龙渊嗯一声，牵着马走了。 曾经热闹非凡的九区中央喝死拉倒酒馆前面，空无一人。 除了战金鸿。 还有他脑袋上方那面沉重的天权旗。 戍卫军白天组织街区修缮，晚上要开学习会议，汇报工作和升级情况。戍卫军升级任务比普通玩家少一些，升级快一些。龙渊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建立俩俩互助小组，组队升级。任务通关要在会议上汇报总结得失，如果接下来同袍刷到这个任务那通过率会提高。 晚上总结会议龙渊邀请方豁然列席，方豁然看得目瞪口呆的。十几个戍卫军拿着笔拿着本记录会议要点，方豁然低声问狄岩：“你们……戍卫军都这么干？” 狄岩是个原生人，比较走运接第一个任务的时候成年了。他这一辈子没服过谁，除了龙渊。狄岩压低嗓音回答方豁然：“只有龙渊来了以后九区这样。” 一开始大家完全不明白龙渊要干什么，总之被龙渊削几顿，就全都懂了。 第27章 天权4 27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九区重建。系统有恢复机制很显然九区用不起。龙渊出现之前九区是整个诡域最穷最脏的一个区，夜域的人也就为了收税捏着鼻子来一回。赶上王都内斗天降龙渊，九区抓紧时机捯饬一顿。 龙渊是突然出现的，一身血泥站在喝死拉倒酒馆前面，当时九区唯一有光的地方。有非原生人认出来龙渊身上的军服，不过也无所谓，来都来了众生平等全是贫民。高个子的英武男人站在酒馆门外，抬头看喝死拉倒那面破酒幡。 被雷劈了太多次，一个洞一个洞的。 之后在九区的整改运动中龙渊强迫老板把酒幡子换成新的，还要在酒馆墙上刷激励人心的宣传标语，老板以死相逼没刷成。 龙渊曾计划尽量收集副本信息，编辑成册大家共享。酒保老板持反对态度跟龙渊促膝长谈，这项计划暂时改成九区戍卫军内部试点，天天晚上开会学习汇报经验总结。 反正这帮戍卫军不听话就得挨揍。 晚上学习会议结束，龙渊讲了几点总结。第一街区修复进展喜人，但不能松懈。第二仍然要维持治安。第三要解决喝死拉倒重新选址的问题，先安排一个临时地址。第四九区戍卫军整体等级水平欠佳，被王都戍卫军等级压制太惨，所以要从自身找原因狠抓升级，提高战斗力。第五最近九区如果出现新人，要予以适当照顾安抚。 龙渊一拍桌子：“散会。” 方豁然哭笑不得地跟着戍卫军们整齐地离开会议室。会议室以前曾经是夜域的收税地点，不过夜域的人不爱来，直接荒废。龙渊开辟成会议室，刷上鲜红的大标语。九区原本戍卫军审美水平太差，龙渊画画其实也不咋样，所以不得不放弃了出板报。 方豁然开了眼界，没想过木讷讷的龙渊把事业干得如此风生水起。龙渊是极具行动力的人，一意孤行地想要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恢复他认同的秩序。 方豁然骑在马上，龙渊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我真的不知道战金鸿为什么会说见过我，我真的刚来。”方豁然冒一句。 龙渊半天嗯一声。 方豁然记忆里有断层，兽医专业知识倒是都很明确清晰。他知道自己是个兽医，关于父母家人的记忆全是碎片，撕碎的静态照片，没有动态。他一直以为是脑震荡造成的，可是这么久了，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龙渊倒是什么都不问。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怀疑我的来历。我遇上你只是走运，当天晚上如果没遇上你我熬不过去的，我真的跟天权的人没任何关系。”方豁然十分忐忑，龙渊没说什么，方豁然只能看他那个刚硬沉默的轮廓。 慢悠悠走到家门口，龙渊回头向方豁然伸手：“来。” 方豁然会上马，下马困难，只能半坐着龙渊的肩臂下来。龙渊照样如此扶着方豁然下马，打开了家门。 龙渊话很少，但他已经回答了。 方豁然的任务提示是半夜出现的，眼前一闪把他吓醒了。任务提示下面是一个倒退的长条，倒计时一分钟，他不接系统也会默认他接了。方豁然光着脚跳下床抄起龙渊给他做的钱袋大抱枕冲进龙渊卧室：“龙渊龙渊龙渊，任务提示来了！” 他跳下床咚的一声龙渊就醒了。等他冲进卧室，龙渊坐在床边立刻申请和他组队。低等级是没办法推迟时间的，只有五级往上才行。龙渊跟方豁然一组队等于共享了任务，在他的虚拟控制面板上延迟任务，叮一声，方豁然抱着的大抱枕一下轻了一大半。 方豁然怅然若失抱着钱袋发呆，龙渊却在想另一个问题。方豁然的任务频率太高了，很不正常，而且升级太快，这通常说明，方豁然的任务级别全都要超出实际。 新手任务时也许是碰上高等级搞欺诈，方豁然一下蹦到二级。第二个任务呢？申屠可不屑于搞欺诈，方豁然撞上他纯粹是系统分配有误。 或者说，系统认为方豁然和申屠，势均力敌。 到底是系统出问题了，还是……方豁然出问题了？ “去睡吧。推迟三天，养精蓄锐。”龙渊声音很温和。 方豁然心里却想尖叫，大半袋子钱下去了才推迟三天啊啊啊？ 没开灯，月光在方豁然的眼睛里生辉，龙渊却被方豁然的表情逗笑：“我再刷。不是还有一袋。” 床上倒是还有一个大抱枕，方豁然心事重重地回自己房间。 龙渊坐在床边手肘顶着膝盖转拇指，一宿没睡。 天权的宠物出城散步，不止去了九区，不过只有九区是大公子亲自去的。战迦逸急匆匆回城是不得已，他就想打龙渊，越打越心疼，越心疼越想打。当初龙渊一手攥着荆棘一手攥着他挂在悬崖边，全身肌肉贲张咬着牙不放。荆棘陷入龙渊的皮肉，血顺着滴下来，滴进战迦逸的眼睛和口中。战迦逸的眼睛被刺激得流泪，血混着泪淌满脸。他睁着眼睛看那些恶狠狠撕咬龙渊的荆棘。 战迦逸攥紧鞭子，攥得发抖，上面有龙渊的血。 他兴奋地战栗，他想打死龙渊。 窗外辉煌的光找不到他，他陷进黑暗里。 天权整个领地灯火通明。这几天戍卫军一直昼夜不息卸载钱币，灯火光映着钱币光，一片火海焚天。源源不断的钱币奔涌进地下暗室，战赫周围形成了漩涡，钱币涌向他，然后消失。巨大的冲击力推山移海，暗室上面卸钱币的川流一刻不缓，拼尽全力延迟战赫的任务时间。 战赫已经十二级，等级在无限接近半王，再做任务，他将彻底滑向活死人。 老二战南城在外面问道：“父亲还好么？” 钱币滔滔碰撞的声音填满暗暗室，战赫没有应。推迟十二级任务需要的钱币量是天文数字，现在，只有天权支撑得起。 战赫是原生人，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但是他恐惧彻底王化。彻底王化，彻底成为npc，活着的死人。首领如果彻底王化，帮会便跟着陷落成为副本。要么首领推迟王化，要么首领王化之前卸任，战赫当然选前者。 战南城是几个儿子里最随战赫的，身材高大魁梧，看着消失不断的钱币，也无半点肉痛，满脸都是对父亲的关心。去年税收都填了战赫这个无底洞，明年如果钱币不够怎么办。战南城心里一动，其实还有个办法…… 送走战赫。 让战赫离开诡域。战南城面上忧心忡忡，心里翻江倒海。离开诡域，多少人求而不得，就比如夜域那父子俩，为了离开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想离开诡域还有一次机会，梁州也是废物，那么大阵仗横扫秘杀森林娘的什么都没找到。 战南城余光扫到战迦逸纤细的身影，笑道：“逸哥也担心父亲。” 战迦逸垂眼一瞟无底洞一样吸取钱币的地下室，对战南城一声冷笑。 他们不是一个妈，他们的妈也全都死了。全给战赫打死的。战迦逸的亲妈被战赫用鞭子抽得没有人形，临死前脸上都没皮了，一对眼珠子看战迦逸。没眼皮，闭不上。她靠着战赫活着，被战赫发疯打死也没人说句话。他们都说战迦逸长得像她，美得像株妖冶的有毒植物。战迦逸就记得他妈那对大眼珠子，不记得她长什么样。战南城记得他亲妈什么样么？ 战迦逸盯着战南城好奇，战南城赶着解释：“夜域的几个区加税，还能再推迟一段时间。” 战迦逸懒得回他，他就温和笑笑，可惜被海浪一样的钱币反光乱七八糟一照，弄得诡谲狰狞。 方豁然还以为自己会难过得一宿睡不着，谁知道倒头就着了，真一宿没合眼的是龙渊。一大早方豁然跟着龙渊去巡查街区，顺便练习治愈术。控制面板上技能栏里治愈术一和治愈术二还在那里呆着，方豁然被申屠杀着玩儿也不是没好处，治愈技能被锻炼得收放自如，张开手就来。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让龙渊亲眼见到他手持十字剑战天使的样子，跟龙渊比划也比划不出效果。 龙渊倒是很耐心就那么听着。 路过以前的喝死拉倒，萧条得空无一人——也不对，有个战金鸿。单薄细瘦地“练武”呢，声势尽量浩大，风一吹，滚滚烟尘把他埋了。 龙渊就当没看见他，方豁然仰头看天权旗，看着比战金鸿还厚重点儿，风吹不动，一副随时掉下来砸死他的样子。战金鸿缩在旗子下面，满脸色厉内荏。看见龙渊，脱口而出：“嘿！” 龙渊牵着马停下，转脸看战金鸿，战金鸿一瑟缩，马上挺起腰杆：“明天就收这个月税。”他仰着下巴，“王都戍卫军会出来。” 龙渊没什么反应。 战金鸿又看方豁然，眼神特别木楞，好像一边用眼睛刮方豁然的脸皮一边用记忆刮自己的大脑，掘地三尺。 他见过方豁然。 很久以前的某个永恒惊艳的瞬间，他对自己确信。 龙渊翻身上马坐在方豁然身后，直接纵马飞奔离开。 方豁然心里忧虑：“真收税啊明天？” 龙渊沉默很久：“不交不行。” 方豁然更难过：“我是不是也得交？交多少？” “你不要管了。明天收税，你在家呆着。” 以前夜域管辖也说不上多心慈手软，但夜域内乱了导致有心无力。城外的猜不着夜域到底怎么内乱的，喝死拉倒被天权一顿搓之后露天扯淡，说夜域是小三儿生的私生子和原配生的大儿子掐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龙渊当时听得烦，想拉方豁然走，一转身看到方豁然听得眼睛亮亮，还特别兴奋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是小三儿子上位路线还是原配儿子维护正统路线还是他俩搞一起的路线？” 龙渊震惊，你居然还挺熟这些套路的？最后一个什么意思？ 其实方豁然还挺好奇夜域里半王化的是哪个。 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先遇到了龙渊，然后抬头看到了那瑰丽悲哀的六翼垂云。 那是谁呢。 第28章 游乐场1 28 收税那天龙渊不让方豁然出门。方豁然颇有自知之明，不去添乱。龙渊凌晨出门，戍卫军开会，一个白天都没回家。 方豁然在家里无聊翻控制面板，检查自己的任务进度。虽然只完成了两个，完成度都是百分之百，看着舒心。“人偶之城”左下角有个小小的提线木偶标识，“驱魔”左下角也有个十字架标识。方豁然升到三级，体力精力当然比当新手的时候充沛多了，各三千的量。他不免有点好奇，想看看龙渊的各项数值。他们还在组队状态，只是不在副本内，低等级看不了高等级。龙渊在那边不知道忙什么，似乎察觉到同队的方豁然想翻他的数据。 方豁然一惊，反应过来这是不是有点冒犯，慌忙往外退。龙渊的界面，却在一瞬间向方豁然完全敞开。 虚拟界面上壮观的任务列表震得方豁然说不出话，向下推，总是推不到底。完成度百分之百，完成度百分之百，完成度百分之百，方豁然嗅到这几个字上面的血腥味。 龙渊 体术等级：精湛 体力：九万 精力：十一万 任务数量：九百零七 称号等级：武神 方豁然张着嘴，想起来狄岩告诉他：龙渊刚来诡域那几年就是个武疯子。一句话没有，只会出生入死。单打独斗到七级需要奇迹，龙渊本人就是奇迹。 不过也不能说龙渊升级那几年一个朋友都没有，喝死拉倒的老板还是照顾过他的，起码肯让他赊账酗酒。 方豁然相信龙渊是武神，靠自己杀上七级，但是酗酒？他很震惊：不能吧，龙渊看着滴酒不沾？ 狄岩回复他：龙渊下定决心整顿九区那天戒了。说戒就戒，现在的确滴酒不沾。 方豁然一直很好奇龙渊这种爱捡新手的性格，怎么看上去孤家寡人的。狄岩意味深长：新手不是人人都能熬成老手的。九区戍卫军都受过龙渊的惠，都敬他也畏他，总之不会背叛他。不过他捡的那些人就不好说了，死亡的，有其他想法的，投靠大帮会什么的。总之吧…… 龙渊是想要朋友的。方豁然想，他一直都沉默地用柔软的心赤诚对待所有人，然后跟所有人一一道别。龙渊格外宽容方豁然，一大原因恐怕是把方豁然认成“老乡”。方豁然并不气馁，反正龙渊对他来说不止友情。既然龙渊一直遇人不淑，那方豁然就一定得加油活着。不死，也不背叛他。 方豁然会证明给龙渊看。 他正心潮澎湃，团队界面蹦出一句：以后，不要随便给人看数据资料。 龙渊一切经历坦坦荡荡安安静静地展示在方豁然面前，光明磊落，但是他禁止方豁然这样做。方豁然数一数，龙渊不让他提及自己出现的地点，不让他随意展示武器，更不让他向团队开放自己的数据。 方豁然在团队界面郑重地敲字：收到，一定照做。 龙渊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方豁然又怕打扰他。三级之躯，没大有用。龙渊那九万体力和十一万精力让方豁然彻底认识到三级和七级到底差了多少，他恨不得立刻扎任务里去升级。 系统任务推迟的倒计时是个倒读条，正在缩短。 方豁然一张手，小小的花叶在手掌中飞舞。他看着手心里的花叶，心想他做好准备了。来吧。 快天黑龙渊才回来，一身土，板着脸，一转身屁股后面一个大鞋印。这个大鞋底子看得方豁然心惊肉跳的，就……没敢问。 龙渊刚换了衣服，狄岩在戍卫军界面里嗷嗷：不得了了哥，战金鸿让人削了！ 方豁然和龙渊组队状态，龙渊对方豁然开放到最高级别，方豁然也看到了九区戍卫军界面。龙渊太阳穴一跳：让谁削了？ 狄岩焦头烂额：不知道，刚才大混战太乱我都挨了好几下，王都戍卫军收了税就撤，当时没注意，我现在担心这操蛋玩意儿告状！ 龙渊捏鼻梁：战金鸿伤得如何，要命么。 狄岩倒不在乎：他王都出来的，有钱有装备，死不了。 方豁然看得糊里糊涂：“那个税务官被揍啦？那王都戍卫军为什么没当场管？” 龙渊看他一眼：“王都戍卫军的任务只是保证税金安全进入王都。” 方豁然还是挺紧张的：“我觉得狄岩担心得对，那个税务官现在可能在他们的系统里告状呢。” 龙渊突然做了个动作，伸手拍了拍方豁然的……后肩颈。方豁然一愣，龙渊面色温和：“王都戍卫军没当场管，之后王都也不会有人管。” 方豁然挠挠头。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龙渊是不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方豁然到底也没问龙渊屁股上的大印子谁踹的，八成龙渊自己都不知道。方豁然忙着琢磨自己下一个任务，光秃秃三个字：游乐场。 虽然看这三个字很喜庆欢乐，方豁然觉得还是不要乐观。 龙渊换掉军装，终于看到那个鞋印子，生了半天闷气。 方豁然控制面板上的倒读条还在缩短，马上就要进入任务。龙渊堪称一本任务百科大全，却没刷过这个“游乐场”。龙渊检查方豁然数据，技能，武器装备，手环里的食物和水。方豁然做前两个任务基本没掉落什么，倒是他的袖刀好像吸收进化了。方豁然和龙渊研究很久，也没研究出来发红到底是个什么原理。龙渊第一次拿到这把破破烂烂的袖刀，就觉察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浑厚力量的气息。 这把刀在沉眠。 龙渊沉迷于武器，他摸过很多高手的武器，他们败在他手上。巨铳天命和巨弓生死原本的样子只是一把鸟枪和一只小弹弓，它们吃掉了那些高等级武器，才有现在的模样。和方豁然的袖刀不一样，袖刀是升级，天命和生死则是在生长。比起“装备”，这俩重型武器更像被龙渊豢养的两只怪物，不断地吞吃,不断地蜕变。聚集了太多可怕的力量，所以方豁然才根本弄不动它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龙渊认为这把刀的力量可能不输天命和生死。只是可惜，袖刀的力量过于淡定，方豁然昨天还用它削了个苹果。 如果袖刀是被什么高手养过的话……应该认主的。怎么会被方豁然随手捡到呢。 龙渊把袖刀还给方豁然，方豁然握着刀柄把袖刀收进袖子：“在任务怎么捡钱？”他一直比较忧虑这件事。系统初始包裹有五个，没什么大用也就五个裤兜的效果，装不了什么东西。手环能装但也有数，他得规划一下空间。 “三级以下的任务没什么钱币。”龙渊低头检查自己的武器，“你不用操心这个，先把三级过了。” 方豁然还想说什么，周围突然卷起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方豁然瞠目结舌，明明是在家里啊！龙渊很淡定，一把抄起方豁然的手：“进任务了，别走丢。” 雾浓得像牛奶冻一样，方豁然和龙渊简直像嵌在里面。龙渊一直紧紧抓住方豁然的左手，方豁然低头看龙渊的手，眼光忽然落到右臂。大雾好像怕方豁然的胳膊似的，兹拉兹拉干锅烧水滴似的烫出一个空洞。方豁然觉得稀奇，刚想叫龙渊看，龙渊一声断喝：“什么人！” 浓雾里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龙渊唤巨铳天命拎在手里，挡在方豁然身前，瞄向那些影子。几乎同时，那些影子也用武器互相瞄准。有个声音慌慌张张：“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我只是来做任务……” 影子们试探着互相靠近。能见度太低，方豁然始终保持和龙渊一臂距离，稍微远一点就先进浓雾里找不着。 刚才那个慌张的声音又想起：“大家先别动粗，先别动粗，毕竟现在什么情况大家谁都不知道。来互相认识一下，以后说不定能互相帮助……”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仿佛一个人生了两个嗓子：“老板闭嘴！” 浓雾似乎消散了些，方豁然帮龙渊观察四周，浓雾正在变淡，人影子更加清晰。 那些影子的阵容勉强从雾里浮出。大家戒备心还是很强，方豁然垂着右臂反手握住袖刀柄，左手手心卷起春风花叶，随时往龙渊身上甩。他最先看清楚的是三个影子，一男一女夹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男女都又高又飒动作却有点怪，少年则有些虚胖，满脸汗，喘息得很厉害。方豁然眼尖，一眼看到那一男一女手里拿着的十字形木条——木偶的控线板。经过人偶之城，方豁然对这玩意儿极度敏感。奇怪的是，这一男一女只有控线板没有人偶。他们长得像兄妹，动作僵硬，整齐划一。 更近一些，看得到头上的字。男的叫苏阳，女的叫苏慧，都是七级。胖少年叫章梓，三级，……天权。方豁然看一眼龙渊，龙渊没反应，很淡然。章梓虽然顶着天权俩字，倒是没多骄横，一个劲儿抹汗：“龙大哥方大哥，我就想做个任务升升级，没别的意思，大家和和气气互相帮助这事儿就容易，您二位说是吧。” 这胖少年虽然一脸市侩，但不叫人讨厌。苏阳苏慧叫他“老板”，方豁然在队伍里问龙渊：什么意思？ 龙渊回答：这俩七级是他雇来的保镖。 另一边的影子也在靠近，苏阳苏慧双手持控线板对准影子，龙渊的天命也转过去。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谨慎地凑过来。高个子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裴原，九级，山海。方豁然一愣，终于见到另一个大帮会的人了。矮个子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戴个大眼镜，身前浮着一本和他差不多大的巨书，不停地在上面书写。姬准，三级，山海。方豁然想起龙渊说山海都是书呆子，这形象也太贴切了。 龙渊脸色不是很好。 还有两个影子在靠近，一个庞大得畸形，另一个纤瘦苗条。庞大的影子往这里走一步，在场的所有七级九级全都下意识做出戒备动作。铺天盖地盛气凌人的等级压制一巴掌拍下来，方豁然的衣服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瞥一眼章梓和姬准，都是三级，都不好过。 庞大的影子是个肌肉贲张坚硬嶙峋的光头男人，那已经不大像个人类，是许多石块凑出个人形。方豁然横抽一口冷气，甚至觉得有点恶心。这太夸张了，夸张到反人类了。 肌肉男叫古腾，九级，戮剑。他身边原本就纤细的影子被他衬得盈盈欲折，那影子是个女人，秀美俏丽，穿着暴露，一对透着惊恐的大眼睛。左丽，三级，无帮会。 方豁然默默地数，四个三级。他自己，虚胖少年章梓，巨书近视儿童姬准，细瘦美女左丽。三个七级，长得就像俩木人偶的兄妹苏阳苏慧，龙渊。两个九级，肌肉石头男古腾，姬准旁边一脸苦逼的沉默中年男裴原。 大家显然想到同一个问题，面色难看： 怎么这么多高等级聚在一起。 雾气突然消弭，欢乐简单的音乐吓所有人一跳。有人在大喇叭里嘻嘻哈哈：“欢迎来到游乐场~游戏就要开始啦~小朋友们，准~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