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之长生欢》 第1章 活着便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吹笛子,难听死了!” 嵞染是在一声嫌弃中醒来的,和之前几次一样,慢悠悠地睁开眼后,她先是下意识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后如她所料,她此番附身的东西果然又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她成了一支竹子,而且还是一支才刚被人粗暴改成横笛的竹子。 怎么办,心疼! 当然,如果单单只是变成了根竹子的话,嵞染其实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毕竟在此之前,她不仅变过夷陵老祖魏无羡的唇下痔,就连人家含光君蓝湛的抹额也变过,所以区区竹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小意思。 她真正心疼的是自个儿的脸,因为此时此刻,她那张自诩美过蓝忘机的娇容正被人狠狠的□□着,哦不,是对嘴猛吹着。 嵞染很想反手给这人一巴掌,但奈何她眼下的身体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竹子,所以别说是给人巴掌了,她就连动一下都难。 好在万幸的是,她的灵识依然可以自由从附身之物上抽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人准备再次下嘴占便宜之时,嵞染终于将灵识尽数抽出,接着便化回原来的女鬼模样飘在了一旁。 “鬼将军!是鬼将军!鬼将军温宁!”今儿风大,等嵞染好不容易在半空中稳住魂体,耳边却倏而传来一人如杀猪般的惊呼。 嵞染循声望去,却见人群中不知何时又多了抹被黑粗铁链钳制着的苍白身影,待看清那人面容后,嵞染愣住了。 那位不知名的修士诚不欺她,果然是温宁!她最疼爱的小天使温宁!可是……他不是已经和他姐姐温情一起被兰陵金氏的人挫骨扬灰吗?为什么还会活着呢?还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所皆说,鬼将军温宁乃是夷陵老祖魏无羡座下最厉害的一具走尸,在魏无羡血洗不夜天之前,就是因为有他相助所以魏无羡才敢那般无所畏惧的于夷陵乱葬岗自立为王。 因此,鬼将军温宁的能力不容小觑。 而就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普天之下,却心甘情愿的受着魏无羡的差遣,而且除了魏无羡的命令,旁人就算是使出了通天入地的本事,那也休想让他移动半步。 换句话说,就是能让温宁做出不符合他行事作风的事的人,只有魏无羡。 思及此,嵞染眯了下眼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那个把她竹子身体做成笛子的少年。如果她没有听错,方才在瞅温宁时,耳边貌似有人窃窃私语的说,温宁是他招来的。 像是应证她猜测的一样,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入少年的灵海中查看一下时,他又缓缓的举起了她的身体,哦不,是竹笛,凑在嘴边悠哉的吹了起来。 然笛声一出,嵞染却是惊呆了。 呃……虽然她很明白夷陵老祖他老人家现在多半是已经三日不弹手生荆棘了,可这丫的吹的也忒难听了点吧,简直就是魔音穿耳!不怪乎会有人嫌弃,说真的,这要是搁没人的地方,她铁定会在他吹出声的一瞬间便反手一巴掌甩他脸上。 难听归难听,但话说回来,她是真的很开心魏无羡还能活着。虽是被人强行献舍的缘故,但只要能活着便好,只要活着,便不枉她拼了个灵神俱灭的下场去护他的那一魂一魄。 “嵞染?” 似乎有人在喊她。 抬头,原是魏无羡。 到底是曾共用过一个身体的,这边嵞染都还没用灵力显出身形呢,魏无羡竟是已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微微一笑,嵞染捏诀现身:“别来无恙啊,魏兄。” 她语气轻佻,笑的猖狂。 一如当年。 “你……”魏无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我都知道。”嵞染伸手拍拍他的脸,笑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送温宁离开。等结束之后,我请你去彩衣镇喝天子笑。” “真的?” “真的!” 魏无羡笑了:“你有钱吗?” 嵞染皱眉:“啧,瞧你说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有钱的人……啊呸!像是有钱的鬼吗?” 魏无羡听了她的话,还真把她从头到脚从前到后都仔细瞧了一番,待看出她穿的仍是当年围剿乱葬岗时穿的那件蓝家校服后,魏无羡不厚道的笑喷了:“哈哈哈哈,你不是自诩鬼界一枝花,蓝湛心头宝吗?十六年了唉,怎么混的比我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还惨?你看看我好歹还有莫玄羽愿意献舍,你竟然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哈哈哈!” 嵞染听得一愣。 原来已经过了十六年了啊,难怪眼前的这帮蓝家小辈她一个都不认识。 叹口气,嵞染抬手撤掉了设在他和魏无羡周围的结界。 见状,魏无羡赞道:“还是你细心,不像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我现在是莫玄羽。” 嵞染一笑,什么也没说,只将下巴朝温宁的方向微微扬了扬。 魏无羡懂她的意思,遂连忙调转身体,继续将竹笛举至唇下吹奏。 有了笛声控制,温宁不再乱打一气,直接飞身扑向了欲杀了金凌的舞天女石像,走尸力大,只一下,舞天女便被撞成齑粉,四散在了茫茫天地间。 不,不对! “是幻象!”魏无羡先嵞染一步看出了端倪,“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是谁打造了这个幻想?又为何如此费心,难道是为了让我唤出温宁吗?” “你管他是谁设的局,先送走温宁再说。”嵞染望着前方,那边似乎已经有人跃跃欲试的想对温宁下手了。 明明上一刻,他才救了他们。 冷笑一声,嵞染凝转起周身灵力,然后在一众目瞪口呆中,把温宁从包围圈里提了出来。 “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入夜后,我来找你。”鬼跟鬼之前交流用不着开口,嵞染只一拍温宁的头,温宁便知晓了她的意思,很听话的转身飞进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鬼罗刹!是鬼罗刹!夷陵老祖的妹妹鬼罗刹!”还是那个认出温宁的人在大惊小怪,一连三声,一声比一声大,吵得嵞染头疼。 见他没有转身要跑的意思,嵞染歪歪脖子,很是不爽的呵道:“我十六年前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夷陵老祖的妹妹,告诉你,在他魏无羡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人间飘了整整三个甲子。所以……论起辈分,他魏无羡得喊我一声烈祖。”说完,嵞染又勾了勾唇,“所以……在可以当你□□的我面前,哪里轮得到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低品修士放肆?” “他轮不到,那我呢?”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时隔多年,江澄吼人的嗓门还是那么的浑厚啊,浑厚到叫人忍不住也想反手给他来一巴掌。 “他轮不到,那我呢?”许是觉得嵞染爱跑神的毛病又犯了吧,向来好话不说第二遍的江澄江大宗,难得好脾气的给她又来了一次。 嵞染啧啧嘴,呃……这问题,她觉得他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毕竟他的年纪和魏无羡也差不了多少。 “含光君!” 不知又是谁突然来了一句,话音一落,嵞染身边的蓝家门生立即撒丫子自她身后的方向跑去。 生平第一次,身为鬼的嵞染有了出门要看黄历的觉悟,才短短半个时辰而已,昔年与她和魏无羡背道而驰的小伙伴们竟然跟窜天猴似的,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真是冤家路窄啊!”嵞染一边哀叹,一边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子。 毫无意外,对上了一双比千年幽潭还要沉寂的眼眸。 十六年不见,蓝湛似乎比以前又冷了几分。 移目向下,但见此时此刻,他正死死的扣着“莫玄羽”的手腕,以及“莫玄羽”用来操纵温宁的竹笛。 突然心疼:“那个……含光君,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动脚的,你手里的那笛子是我目前附身用的物件,你轻点捏,千万别捏坏了,我可保不准以后还有没有的命再重生一次。” “好!”原以为还要再费点口水说道一番,不想蓝忘机不待嵞染话音落下,便已将竹笛松开。 说时迟那时快,蓝忘机才一松手,嵞染已瞅准时机,一个闪身闪到了他的面前。蓝忘机一愣,可就因他这一失神,那原本该掉落的竹笛已转眼到了嵞染那儿。 “不好!她要跑!”江澄看穿了嵞染的意图,可惜他晚了一步。 “含光君,江宗主,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咱们改日再聚啊!” 嵞染倒是说到做到,丢下这句,竟真的消失了,只留下一脸平静的蓝忘机和翻着白眼江澄,以及和那些连阵法都还没来得布的众门生一样懵逼的魏无羡。 如此懵逼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后,魏无羡才终于意识到了他为何会做出和蓝思追他们一样的表情。 望着紫电跃跃欲试的江澄,和抚琴而立的蓝忘机,魏无羡突然好想大喊一声。 嵞染,你大爷的,你躲蓝湛归躲蓝湛,可倒是带上我啊! 第2章 岁岁相见 躲人难,躲男人很难,躲一个能飞能打还跟你有仇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嵞染深谙此道。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嵞染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放眼整个江湖,也就数蓝家的云深不知处最为适合躲藏,于是在大梵山下的小镇里逗留了两日后,第三日一早她便转道前往了姑苏。 姑苏城乃蓝家地盘,其仙府云深不知处就坐落在姑苏城外一处钟灵毓秀的深山之中,四季如春,风景如画,不失为一个养老的好去处。 只是,怎么才出彩衣镇,就遇到他了呢? “蓝曦臣!”嵞染望着眼前这位与蓝忘机有九分相似温润少年,一时间不知是该走还是留。 “嵞姑娘不随我去云深不知处喝杯清茶?”蓝曦臣的言语中不带丁点对她死而复生的惊讶,看样子,该是已有人将大梵山上的情况告知了他。 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天子笑,嵞染问他:“蓝大宗主,我们能商量个事儿吗?” 蓝曦臣莞尔:“嵞姑娘若是想让在下当作没看见你……抱歉,还请恕曦臣不能。” 嵞染怒了:“为何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蓝曦臣顿了顿,柔声说,“半个时辰前忘机刚传音来的消息,说是他和一位名叫莫玄羽的公子,最晚今儿午时便能抵达姑苏。” “……”此话一出,嵞染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是魏无羡没跟蓝忘机一路还万事好说,可如今他们一道回来了,而以魏无羡那奔放的性子,免不得会给她在半道上整几出幺蛾子出来。 “嵞姑娘,请吧。”像是没看到嵞染精彩绝伦的表情变化,蓝曦臣很是优雅的向她摆了个请的手势,嵞染白他一眼,慢悠悠地跟着他往云深不知处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一路走来,蓝曦臣走的很慢,几乎每走百步便会停上一会儿,因此等他们走到山门处的规训石前时,已是日上中天。 “蓝曦臣。”嵞染看着眼前明显又多了一千条家规的规训石,突然了然,“你变了蓝曦臣,你变坏了,坏得让人很绝望啊。” “何解?”蓝曦臣装傻。 指了指身后越来越近的几道身影,嵞染咬牙切齿道:“你可别告诉我说,你走这么慢只是单纯的为了欣赏沿途风景。” 这家伙明明是有意为之。 见嵞染看穿了自己的意思,蓝曦臣倒也爽快的承认了:“在我和忘机幼年之时,嵞姑娘不常教导我们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吗?而今嵞姑娘既然已经决定重回云深不知处,那你和忘机迟早是要见面的。忘机性子沉闷,虽然我和叔父都曾同他说过,当年你定是因为怕牵连他所以才会那般将他对待,可旁人总归是旁人,曦臣以为,有些话,嵞姑娘还是亲自去说开的好。” 说完,他便御剑消失了。 嵞染下意识地想掉头就走,然身后的人影已是越来越近,嵞染望着他们,沉思了良久,终还是在他们踏进护山结界的那一刻,捏灭了施在自个儿身上的显身术法 没了术法加持,嵞染又回到了原本的魂魄模样。风一吹,便散进了周围萦绕的烟云之中。 这一通动作,魏无羡看在眼里,他趴在小苹果身上,沉默了。 得,就当是做件好事吧! 眼波一转,魏无羡猛的从小苹果身上直挺挺的一摔而下。 蓝思追吓得不轻:“莫公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倒哪儿?” 魏无羡扶着腰,一边偷瞄着蓝忘机,一边夸张的嗷嗷直叫:“吓死我了含光君,我刚才看到个女鬼。” 闻言,蓝忘机忽的抬头:“可看清她是何模样?” 魏无羡道:“她很丑,特别丑,满脸烂疮,手脚流脓,一张嘴整个牙床都看得见。” 说完,魏无羡愣住了,不知怎的,他脑中突然就想起了他和蓝忘机初次见面的情形。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当时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江湖上突然就传起了云深不知处闹鬼的消息,而且传的是有声有色。说是有名夜猎归来的蓝家门生在踏进山门时,远远的竟看到有一女子在他家的规训石前挖坑栽树,未免自家风水被破,门生未做迟疑,惊的赶紧跑上前去阻止。 然而,不等门生开口说话,那女子却是忽的如一阵烟雾似的消散了,只余下一只铁锹和一个半人高的大坑。 以及,一副不知风干了多久的骨架。 彼时,正是中元佳节,传说中的鬼门大开之日。 见此情形,那门生当即就被吓出了三魂七魄,后来,还是蓝启仁亲自出手,用自身的灵力将他的灵识修补了一番,才让他不至于落得个失心疯的下场。 魏无羡初听到此传言时,是在和他的师姐江厌离师弟江澄去云深不知处求学的路上,彼时,他们刚刚抵达彩衣镇。 因着刚和兰陵金氏家的金子轩吵了一架的缘故,所以他在听了传闻后,并没有激起他多大的兴趣,他只当是说书人为了吸引茶客的添油加醋。 如此想着,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直到……他因半夜翻墙被蓝家的二公子当场抓包。 “破坏结界,触犯蓝氏家规;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允入内,触犯蓝氏家规;私带酒入内,触犯蓝氏家规。” 听着蓝忘机跟连珠炮似的指出他的罪行,魏无羡深觉头大,说真的,他是真的很想给蓝忘机来一句我又不是你们蓝家的人,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于是他只好摸了摸鼻子,朝他龇牙一笑:“那个……蓝二公子,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触犯你们蓝氏家规的,是有人逼我来着。你是不知道,那人可凶了,不仅把我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她还威胁我,要我去山下彩衣镇给她买天子笑。” 蓝忘机看了眼他怀里叮铃作响的两个酒壶,抬头,问道:“何人?” “是个女鬼,就是在你家规训石前刨坑的那个。”魏无羡说谎不打草稿,“我跟你说啊蓝二公子,那个女鬼真的可凶可凶了呢,脾气大的跟吃了□□似的,我不过是不小心撞歪了她栽的树,她竟抄起铁锹把我一顿狠打,还不许我叫。” 蓝忘机默了一瞬:“你可记得她是何模样?” “记得,当然记得!”魏无羡继续瞎扯,“她很丑,特别丑,满脸烂疮,手脚流脓,一张嘴整个牙床都看得见。” “魏无羡!”不知怎的,蓝忘机突然怒了,“妄议他人,触犯蓝氏家规家规!不思悔改,欲混淆视听逃脱惩戒,罪加一等!”说完,不等魏无羡反应过来,他已拿起避尘拔剑而来。 魏无羡吃了一惊,匆忙躲闪中,不忘问道:“蓝二公子,您不刚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怎的眨眼就动起粗来了?” 蓝忘机没有理会他,只将避尘一转,直向他颈间刺来。 蓝氏家规有云,卯时息亥时起,不可大声喧哗,不可私自斗殴。 所以,没过一会,他们便被闻声赶来的蓝启仁和蓝曦臣带到了戒堂好好说道了一番,并罚抄了十遍的蓝氏家规。 十六年匆匆流逝,昔年的好多事情魏无羡已经记不真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件事,他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或许……是因为那是蓝忘机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吧。 抬头再看蓝忘机,没有预想中的拔剑相向,只是低着头,抿唇看着腰封间垂挂着的血玉纹佩。 十六年后的蓝二公子沉稳的让魏无羡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就当魏无羡以为眼前之人会继续一言不发下去之时,蓝忘机却身形一转,连飞带跑的直奔他的静室而去。 天空有候鸟飞过,魏无羡摸着他的小苹果,打心里觉得, 此时此刻,他该念一下昔日嵞染醉酒后曾给蓝忘机念过的那首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想,让他们岁岁常相见。 第3章 嵞染过往 嵞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世间飘荡的呢?其实连嵞染自己也不记得,在她的记忆里,她只记得,从她于夷陵的乱葬岗睁开眼睛的那刻起,她便一直在不停的靠依附其他生灵而活着 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全身上下只有一枚什么都没刻的血玉云佩。 她,成了世人眼中的孤魂野鬼。 好在她是幸运的,在如此漫无目的的飘荡了三个甲子后,她偶然从一恶鬼手中救下了名独自外出夜猎的女子,那女子名唤嵞卿,乃是当年名噪一时的仙门名家,束州嵞氏一族的新任家主。 那一年,嵞卿十六岁。 没有嫌弃,没有畏惧,也没有那些所谓仙门名家惯爱玩的恩将仇报,当得知她的遭遇后,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二话没说地就朝她伸出了双手。 她说:“走,我带你回家。” 那天月朗星稀,在星月古树的见证之下,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一一嵞染。 被嵞卿带进嵞家之后,为了能让她更快地融入凡人的生活,嵞卿又连夜跑回乱葬岗给她找了个可以附身的身体。 嵞染感动极了,作为回报,她帮嵞卿杀尽了妄图灭了嵞家的宵小之徒。 她的本意是护嵞卿平安,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所谓的报恩之法,到最后竟会给嵞家惹上了一身的麻烦。 嵞染不知道到底是谁传出的谣言,竟然说她是万年山怪修炼成精,吃上一口便可长生不老。 很荒谬对吗?可就是这么一个荒谬到令人发笑的无稽谣言,却只用了短短三日的功夫,便引得当初的仙门百家争相前来束州一探究竟。 其中还包括一位颇负盛名的蓝家长老。 后来,嵞卿杀了他。 因为他用夺舍之术抢走了嵞染的身体。不止如此,他还吃了它,连皮带肉,以及嵞染的一魂一魄。 看了嵞卿那么多秘术藏书,嵞染知道,本就身为孤魂的她若是缺少了一魂一魄会是何种结局,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将再也无法附身于尸体之上,她只能做一只唯有靠吸食鬼气才能稳住灵识不散的孤魂野鬼。 可是,那鬼气又哪是嵞染想吸食就能吸食的? 鬼气损身,更损心性,稍有不慎,等待嵞染的不是化为厉鬼怨煞,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不管是选还是不选这条路,嵞染到最后只会是再无来生这一种结局。 嵞卿是在帮她寻找可以补全魂魄的禁术时遇到的青蘅君,彼时,青蘅君不过是个刚满十八的温润少年,也才刚刚继任了家主之位。和他们蓝家历任家主一样,青蘅君素日里的做派端的那叫一个遵纪守礼,古板至极。 但他却没来由的对一身血污风尘的嵞卿一见钟情了。 他们初遇之时,嵞染正好被嵞卿封印在一处乱葬岗休养,所以等她伤好从乱葬岗爬出来时,嵞卿已经成了青蘅君的妻子,并且被青蘅君软禁在了云深不知处的一处别院。 嵞染不是没有想带她离开过,然而每一次不等她有所动作,嵞卿便制止了她。 她说,她不走,还说,她爱他。 嵞染了解嵞卿的性子,她知道在她那看似温柔似水的淡然背后,实则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与坚持。她认定的事,没人能动摇的了。 于是嵞染放弃了。 后来,嵞卿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名叫蓝涣字曦臣,另一个名叫蓝湛字忘机。 他们两个,都是嵞染看着出生的。都说女肖父儿肖母,红红软软的人儿,当真也是不哭也不闹, 再后来,嵞卿死了。 待她下葬后,嵞染原本想带她的魂魄回嵞家旧地,但就在她准备启程之时,青蘅君却带着嵞卿的绝笔书信和蓝忘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到底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带大的,所以当看到六岁的蓝忘机扯着装有嵞卿魂魄的锁灵囊哭喊“母亲”二字时,她终还是于心不忍的选择听从了嵞卿的遗愿,就此附身于避尘剑中,并以避尘剑灵的身份留在了云深不知处。 这一留就是十一年。 十一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也就刚好足够嵞染把云深不知处山门前的植被花草翻新一回而已,顺道再用幻术吓吓那些过了宵禁才归山的门生们, 要问她为何会跑去翻新一座山,没办法,谁让蓝家的那两个小子死都不愿去山下彩衣镇给她买几瓶天子笑来喝呢。 所以无聊啊!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就当她正准备把后山冷泉那的石板路也给翻新一下时,云深不知处终于来了一位敢为她触犯蓝氏家规的人。 那人名叫魏婴,字无羡,是当时的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的大弟子,也是一名丰神俊朗的翩翩美少年。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然,鬼也不例外。 于是,嵞染找上了他。 第4章 你当如何 众所周知,姑苏蓝氏的家规有三千条,如魏无羡所料,等他抄完天色果然已经大亮。 放下笔,魏无羡伸伸懒腰,然后抬头又望了眼还在挥笔蓝忘机,见他抄的认真,魏无羡顿时逗弄心起,然后便趁着人家不注意,悄咪咪地伸出了他不安分的右手。 “啪一一” 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魏无羡本以为是蓝忘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谁知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张腐肉横飞、牙龈四裂的苍白脸庞。 魏无羡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挥手去打,不过才一抬手,腕间便扣上了一只比碳烤乌鸡爪还要扭曲的手骨。 再看手背,上面赫然还躺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 饶是魏无羡胆子再大,见此情形,也是激出了一声冷汗。 “蓝忘机,救命!”魏无羡后知后觉的开口向蓝忘机求助,然一连喊了三声,他对面的蓝忘机却是连头都没舍得抬一下。 跟没听见似的。 不,不对,不是像,是根本就是! 意识到这点,魏无羡连忙将身子向后一转,在试图挣开女鬼钳制的同时,又迅速将脚上的靴子朝蓝忘机脸上糊去。 如他所料,靴子在离蓝忘机还有三寸的时候,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竟是结界! 还是个他破不了的结界。 吾命休矣! 仰天长叹完,魏无羡正要准备唤出符咒与之鱼死网破,但就在这个时候,那女鬼却开口了:“啧啧啧,瞧你这出息,还云梦江氏的大弟子呢,居然连个最普通的鬼道幻术都破不开,真是白瞎了你这副天选的修行鬼道的好躯体,简直暴殄天物,唉……你丫以后可千万别再同别人讲认识我了,不骗你,我真的是丢不起这个人,哦不,是丢不起这个鬼。” 女鬼的牙龈烂的厉害,因此这段话说的是断断续续。 魏无羡听着渗人,下意识就想甩张符咒到她嘴上,只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呢,一旁的蓝忘机却已先他一步将避尘抵在了他的心口。 再看那女鬼,他大爷的,居然已摇身变成了一个模样清秀、没有半点鬼气的妙龄少女,更过分的是,此时此刻,她正满脸含泪的拽着蓝忘机的衣角撒娇,而且边撒还边不忘诋毁他:“阿湛啊,你要帮我报仇啊,就是这个人,我不过是不小心把忘了粘浆糊的假眼睛掉他手背上了而已,他竟然二话没说地就想杀了我,我都道歉了,可他还变本加厉的骂我丑,啊啊啊,阿湛,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彩衣镇的那几个吊死鬼欺负我也就算了,为何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敢欺负到我头上?” 她哭的声音极大,令人意外,蓝忘机居然没表现出丁点的不悦来。 与此同时,抵在魏无羡心口的避尘又近了一寸。 “我说蓝二公子,你护犊子之前能不能先了解下情况啊?“魏无羡是真看不下去了,他甩甩胳膊,示意蓝忘机看自己被嵞染捏肿的手腕,“蓝二公子,真不是我说你,你护内归护内,可你也得讲究个适可而止不是?方才明明是她用幻术吓我在先,所以我才会出手还击,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蓝二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是觉得魏无羡的一番话说的还算有理,沉默半晌后,蓝忘机收回避尘,退出了结界。 “……”魏无羡愕然了,虽说早在他还是童稚小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蓝氏双璧之一的蓝忘机生平最宝贝他的剑灵,但这也太宝贝了点吧,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吗?怎么到头来连一句抱歉都不配拥有啊? “喂,小子!”闪身到魏无羡面前,嵞染笑道,“看在你长得还符合我审美的份上,咱们交个朋友如何?我保证,成了朋友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像是怕他不信一样,嵞染又从自个儿身上的蓝家校服裙摆处扯下了一块白襟。 魏无羡一愣:“你这是?” “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立字据了!”说着,又滴溜溜的从蓝忘机那里寻来了支笔,然后大手一挥,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三个篆文大字。 “保证书!”魏无羡笑了,“想不到你这个剑灵还挺有文化底蕴的,连写个字据用的都是篆文。” “过奖过奖!”嵞染笑着,“一个鬼要什么劳什子的文化,还不都是罚刻家规刻出来的。” 不提罚抄家规还好,一提这个嵞染就来气。想她嵞染潇洒半生,由名满云深不知处的蓝氏双璧之师沦落成看守山门的女鬼已经够惨了,偏偏蓝启仁那个糟老头子还总是揪着她去年强带喝醉后的蓝忘机去彩衣镇青楼一事不放,因此这一年里,只要她做事做的有点过头了,蓝启仁那老头子便会把此时翻出来,然后以告诉蓝忘机为由要挟她用篆文翻新规训石。 毫不夸张,仔细一算,从去年到现在,山门前的规训石少说也换了二十三块了吧。 手疼加心累啊,偏偏她还打不过蓝启仁。 唉,这就是鬼和修士的区别啊,纵是你拽上了天,人家只需掏出一纸散阴符咒便能让你乖乖听话。 还好,她家的蓝忘机对她倒是一贯言听计从。 “含光君!”有蓝家修士敲响了藏书阁。 蓝忘机抬头:“何事?” “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拜师礼了,泽芜君差属下来通知您和魏公子过去。” “好,知道了。”放下笔,蓝忘机起身走到嵞染面前,柔声道,“未来几月,山上会多有仙门百家弟子走动,你乖乖呆在静室,切记不要随意露面,晚些,我自会找你。” 此话一出,不止魏无羡,连嵞染本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啧!”嵞染反手给了蓝忘机额头轻轻一掌,“别以为我模样看着比你小你就可以管起我来了,虽说不是亲的,但论起辈分,你怎么着也该喊我一声嵞姨。你说是不是,魏无羡?” “啊?”魏无羡一愣,“哦,貌似是这么个理。” 闻言,蓝忘机抬头,眸光清冷的扫了他一眼。 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魏无羡连忙很自觉地抱起抄好的家规,默默移出了藏书阁。 见状,嵞染笑了。 声音入耳,蓝忘机拿着避尘的右手不由一紧:“我……可是又做错了什么?” 他声音低哑,浑身紧绷,俨然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嵞染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笑了:“别瞎猜,我只不过是在想,魏无羡虽然性子跟我一样跳脱了些,但依我看,倒是挺适合当你朋友啊。一静一动,刚好互补,有他在,你以后肯定不会无……” “你呢?”蓝忘机忽的打断。 嵞染一愣:“什么?” “你呢?”蓝忘机抿唇,“待我和他成了好友之后,你当如何?” 嵞染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后,她绕过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灯盏。待将藏书阁内满满十二根烛火全都熄灭,她这才开口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啊,当然是回乱葬岗继续过我闲云野鹤的生活了。”笑了笑,又说,“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已答应了你母亲护你和曦臣半生,所以最早也得等到你们各自的儿子出世才能离开。” 如释重负般,蓝忘机长舒了口气:“时候不早,我该去兰室参加拜师会了。” 嵞染忙摆手:“去吧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嗯。”颔首一笑,蓝忘机大步离去。 没人作伴,藏书阁瞬间安静的令人发慌。 嵞染有个毛病,一没人陪就喜欢闭眼瞎想。百无聊赖的兀自捋了会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忽然的,就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名叫聂怀桑,乃是清河聂氏家主聂明玦同父同母的二弟,为人善良,性子洒脱,洒脱到对学习练刀是完全不上一点儿的心,但品味颇佳,不管是吃的穿的玩的看的,只要是他诚心推荐的,就没有不让人满意的。 要说这人有什么不足的,嵞染想来想去,也就性格胆小了些,稍有个风吹草动,他便会吓得哇哇大叫。 不过也正因他的胆小,嵞染近两年的日子这才能过得没有那么难熬。 一想到二人初次见面时,聂怀桑差点被她给吓了个半死,嵞染顿时又逗弄心大起,连忙避开守门的门生,隐住身形飞似的朝兰室奔去。 如果她没记错,聂怀桑去年听学的课业貌似又没及格吧,按照蓝家惯例,他今年定是要重来一遭的,若是还不及格,则明年继续。 今儿的云深不知处风依然很大,才飘了一盏茶的功夫,嵞染便已经飘到了兰室。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凑热闹,她一出现,聂怀桑便赶忙示意他身旁的孟瑶掏出一只鸟笼来。 嵞染会意,立即摇身化作一缕青烟附在了笼中鸟儿的身上。 她该感谢云深不知处灵气非常,不过短短十年,竟叫她修炼到可以随意附身除活人和尸体以外的事物身上。 “嵞染姐,你要保证,待会儿绝对绝对不能出声啊,否则我就死定了。”因怕蓝启仁又发现他偷带了嵞染来听学,聂怀桑愣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着脑袋,跟做贼似的用嵞染教他的传音术小声嘟囔。 “哎呀呀,我知道了,放心放心,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放心个鬼。 聂怀桑扯扯嘴角,提步踏进了兰室。 孟瑶跟在后面,望着他,若有所思。 第5章 所谓见礼 和前几年一样,今年的拜师礼依旧是在畅读蓝家那灭绝人性的三千多条中开始的,嵞染听得头疼,偏偏她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化形离去,无奈,只好扬起她的一双鸟翅膀堵住了耳朵。 “噗呲一一”不亏愧是她嵞染看中的朋友,家规没念一半,魏无羡就听不下去了,他啧啧嘴,作势要跟正打瞌睡的聂怀桑搭讪。 抬翅戳了戳聂怀桑,后者秒懂,立即扯开衣袖,把变作金雀的嵞染露了出来。 “哇塞,好漂亮的金雀,怀桑兄好眼光呀!”魏无羡忍不住叹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变得。”叽喳两声,嵞染顺手丢给他一根羽毛。 魏无羡不明所以:“怀桑兄,你家金雀没事拔自个儿毛作何?” “许是天儿太热了吧。”聂怀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魏兄有所不知,我家这金雀聪明的很,不仅懂得天热拔毛降火,还听的懂人言。” 魏无羡惊了:“哇哦,这么厉害?” “何止何止。”聂怀桑开始胡诌,“我跟你说魏兄,它还能变成人形呢。不知魏兄想不想看呀?” 魏无羡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想看想看想看。” “看你大爷!”嵞染无语了,她敢保证,她绝对是因为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会让她一下子遇见两个孽障,臭不要脸的,真当老娘是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任人想看就看,还看她化形?真是不给他俩的颜色瞧瞧,都对不起她辛辛苦苦翻新了二十三遍的规训石。 于是,嵞染不带犹豫的,突然就扯开嗓子吼了起来:“蓝启仁,老古板!聂怀桑骂蓝启仁老古板!” 平地一声雷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齐齐看向聂怀桑……怀中的鸟。 “呦,聂兄当真是好嚣张啊,居然敢在拜师礼上带只八歌进来。”离他最近的魏无羡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聂怀桑惊悚了,连忙摇头解释,“那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蓝启仁的双眸危险的眯了眯:“云深不知处不可目无法纪,不可目无尊长,不可影响他人,不可……” “蓝先生,怀桑错了,等拜师礼结束,怀桑自会去藏书阁将《雅正集》罚抄十遍。”不怪聂怀桑会怂成这样,对于蓝启仁的脾气,外人或许不知,可他却清楚的很啊,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他又不要命的把嵞染偷带进了兰室,他敢说,明年这个时候他还得来兰室听上三个月的学。 如此一对比,他觉得,他还是抄家规的好。 小心护好袖中的嵞染,聂怀桑规规矩矩地俯身行了一记赔礼。 “嗯。”蓝启仁见他认错态度端正,满意的点点头后,遂不再多言。 闹剧结束,拜师礼继续,接下来,便该是整个拜师礼中最重要的环节一一见礼。 所谓见礼,借嵞染的话说,顾名思义,说白了就是蓝启仁这糟老头在名正言顺的收受学生贿赂。 嵞染心知肚明,不过她看破不说破,没办法,谁让她现在的衣食住行全都得倚仗蓝家呢。 首先见礼的是兰陵金氏家的少宗主、世家公子排行第三的金子轩,嵞染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金子轩年纪虽然不大,但身形倒是意外的挺拔,宽肩窄腰,嗯~,是她喜欢逗弄的小孩类型。 怎么办?好像捏捏他的脸蛋。 然,这想法仅仅保持了打个喷嚏的时间便被嵞染强按回了肚里,因为等金子轩回头露出他的面容后,她已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乖乖的,谁能告诉她,好好的俊秀少年郎没事干嘛要在眉心点颗朱砂啊?整得跟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似的,嵞染真怕他会突然结起手印,指着她的鼻子来一句:“你这女鬼,休得放肆!” 第二个行见礼的,是清河聂氏,也就是她最爱的小怀桑。 “嵞染姐,到我了,你多保重啊!”说完,聂怀桑便将鸟笼往桌下一丢,领着孟瑶人模狗样的走了。 他送的是一尊紫砂丹鼎,嵞染大概扫了下,嗯~也还不错。 “清河聂氏副使孟瑶,特代表聂宗主献上紫砂丹鼎一只,紫砂古拙庄重,质朴浑厚,正如蓝先生传道授业之品格……” 没有一点点意外,聂怀桑献礼时又照例拍了遭马屁。虽说这次换了个人来说,可听得嵞染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懒得再去听孟瑶继续吹捧,嵞染趁人不备,立即把自个儿的灵识从金雀身上抽离,默默退出了兰室。 “忘机,你在看什么?”蓝忘机正盯着门口失神着,忽而,灵识中传来一声蓝曦臣关切的询问。 收回目光,蓝忘机没答,只微微紧了下手中避尘。 蓝曦臣看着,不由笑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念着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词,离开兰室后,嵞染一路悠哉地晃到了彩衣镇。 “呦,嵞姑娘来了!”天子笑的陈老板见进门的是她,很是热情的上前打起了招呼,“嵞姑娘今儿还是老三样?” 点点头,嵞染转手掏出一枚银锭子给他:“老板,向您打听一下,您知不知道镇上哪家成衣铺的做工最好。” “快入冬了,姑娘是要添棉衣?” “没有,是给家中侄子。” 陈老板哈哈一笑:“既是给含光君和泽芜君的,嵞姑娘最好是去城西东至街的冯记成衣铺,他家老板是个精细人,不但针脚讲究,就连用的料子都是高价从姑苏地界买来的藏针云绣。呶,你看我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在他那儿做的,都快一年了也没见断一根线。” 嵞染半信半疑地瞄了下他的衣服:“真这么厉害?老板,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瞧您说的,我哪敢啊!”不着痕迹地收起桌上的银锭,陈老板又道,“对了,说起冯老板,我昨儿送孩子去学堂上学,刚巧遇到他从碧灵湖给人送衣服回来,闲谈时,他给我说了件怪事。” 嵞染好奇:“什么怪事?” 陈老板拉出一把椅子给她:“嵞姑娘常来彩衣镇,想来你肯定知道碧灵湖下游那有座有求必应的城隍庙。” 嵞染毫不客气坐下:“知道是知道,不过这跟冯老板说得怪事有何关系?” 陈老板啧嘴:“哎呀,嵞姑娘不要心急嘛,且听我慢慢道来。”说着,又招呼伙计给嵞染上了坛天子笑和几道小菜,待东西都上齐,他开始慢悠悠开始侃侃而谈,“此事还得从二百多年前说起。嵞姑娘有所不知,咱这城庙它名虽为城隍,可实际上里头供奉的不过是个小女娃的泥封塑像,听老一辈人说,那女娃生前本是一仙门大家的小姐,后来也不知家中遭了什么邪祟以至一夜之间全家几百号人皆暴毙而亡,只余下这女娃和她的姐姐。然而常言道,人要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这不,她姐妹俩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逃到咱彩衣镇来了,谁知还没进镇呢,妹妹就被碧灵湖里的邪祟给生生吞着吃了。嵞姑娘,你们蓝家都是修仙的,你该知道像她这种被邪祟吃了的人死后必定会化为厉鬼,所以最后她姐姐只能求助于当时的蓝家宗主蓝翼,蓝宗主心善,不仅帮着她灭了吃她妹妹的邪祟,还教了她蓝家从不外传的清灵禁术,用红泥塑封肉身,用阵法和符咒镇压灵识,再配以世间生灵的香火,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待到所镇压灵识中的邪气怨气完全消散,那小女娃便可获得重生。于是便有了这座城隍庙。” 听到这里,嵞染有点不耐烦了:“我时间有限,麻烦说重点好不” 陈老板嘻嘻一笑,浑不在意地递来一杯酒,见嵞染接了,便又继续说了起来:“嵞姑娘不是外人,我呢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话告诉你,冯老板他去年之所以能够一夜之间由一个人见人打的赌徒恶霸,一跃成了坐拥三家铺面的大财主,其实不是因为他傍上了罗员外的独女,而是他偷偷潜进城隍庙,盗了蓝翼宗主用来镇压那小女娃灵识的符咒。” 嵞染愕然:“好端端的,他一个凡人偷符咒作甚?难不成是能卖个高价” “对喽!就是因为这个。”陈老板道,“老冯说那张符咒他卖了足足一万金。” “可知道是谁买的”出手这般阔绰,一听就是有钱人。 “老冯说他不知,他只知道买他符咒的那人姓温。” “温”一听到这个字,嵞染瞬间了然了,果然啊,能做出这种偷人阵法符咒的,也就只有不夜天的那帮想跟太阳并肩的家伙了。 真是够闲的啊! 摇头嗤笑一番,嵞染示意陈老板继续。 “嵞姑娘别嫌我啰嗦,我说这么多,原都是为了让你更容易明白我接下来要说的怪事怪在哪儿。”陈老板表情凝重,“老冯说,自打他偷了符咒那天起,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碧灵湖里的水草越来越多,而且随着水草变多,湖上的船只翻船的概率也比往年多了十倍不止,尤其是近两个月,几乎每天都会有不下十只的船只无故侧翻。起初他以为这些怪像不过是他心虚所至,所以也就没敢去管,可直到昨儿他去碧灵湖,在经过城隍庙时,竟让他看见了当初买他符咒的人又在用相同方法,引诱着一个乞丐去偷符咒。” 直到听到这里,嵞染才终于是明白了陈老板所说的怪到底怪在了哪里。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去做一件事,同理的,那位唆使冯老板和乞丐偷符咒的温家人,自然也不会是因为闲的发慌,所以才大老远跑来彩衣镇走两遭。 “陈老板。”嵞染问他,“冯老板他有没有给你说,碧灵湖里多出的水草是何模样” “说过的。”陈老板如实回答,“他说很长,游起来很快,一团一团的,喜欢扒在船底。” 原来如此,这一下嵞染便是什么都清楚了。 呵,好一个仙门名族岐山温氏,放着好好的仙不修,倒做起将邪祟引到他人地盘上的恶心事来了,真当她蓝家是好欺负的吗 眼珠一转,嵞染拍拍桌子:“那个……陈老板,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嵞染掏出锭金子给他:“我今儿出门急,忘了带通讯用的信号,所以还请劳烦您再帮我去给云深不知处报个平安,顺道再告诉蓝宗主一句‘碧灵湖有异’。” 第6章 怕是要疯 蓝氏家规有云,凡门中修士不论长幼尊卑皆不可夜不归宿,违者,重则杖刑四十、罚抄《雅正集》十遍。蓝曦臣知道嵞染最怕的就是抄《雅正集》,因此当得知蓝启仁派去彩衣镇找她的门生只带了天子笑的陈老板归来后,蓝曦委实是吃了一惊。 “看来,云深不知处的规训石又要翻新了。”对着檐下风铃连叹了两声后,蓝曦臣拿上朔月,起身前往蓝启仁的住处。 此刻,秋风萧瑟,骤雨正急,但意外的是,当蓝曦臣经过静室外间嵞染夜里常用来睡觉的那方旧的规训石时,竟见满天风雨中,居然有一人正不怕冷似的呆呆站在它的脚下,撑着伞,面朝山门……看样子,是在等人。 “忘机。”蓝曦臣出声唤了那人一声,“别等了,她今儿是不会回来的。” 蓝忘机抬头,眨着眼睛,面露不解。 “罢了,且随我来吧。”为他捏了个净衣术,蓝曦臣微微一笑,带着他一齐来到了蓝启仁处。 像是早就料到他们兄弟二人会深夜前来,不等差守夜门生进去通传,蓝启仁已衣冠整齐的打开了房门。 躬身一礼,蓝曦臣和蓝忘机齐声道:“叔父。” 蓝启仁摸着他标志性的山羊胡,将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流转着,最终,停在了蓝忘机的身上:“忘机,明日一早你带上几名灵力深厚些的弟子随曦臣去趟碧灵湖。” 蓝忘机皱眉:“可是因为水祟一事” 蓝启仁摇摇头,道:“并不全是。此次要你们下山,一来是为除去碧灵湖中作怪的水祟邪物,二来其实是让你二人协助嵞染,将蓝翼前辈留在彩衣镇城隍庙里的阵法加固一番。”说着,又掏出嵞染让陈老板转交给他的书信,转手递给了蓝曦臣。 “叔父,这是”蓝曦臣手中的信是空白的,偌大的纸张里只夹了张泛黄的符篆,而且是一张已经被人用血篡改了功效的镇压符篆。 蓝启仁解释道:“是嵞染让陈老板送来的,说是她在一温家门生的身上扒的。” 恐兄弟二人会一头雾水,答完这句,蓝启仁便把嵞染让陈老板转述给他的故事又给他们说了一遍。 “所以……叔父也觉得彩衣镇的水祟之患,十有□□和岐山温氏有关” 蓝启仁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蓝曦臣的猜测:“当年蓝翼前辈在城隍庙布设阵法之时,因担心会有心怀不轨的仙家修士和邪魔歪道前来夺取那女孩尸身上的禁术,于是便在彩衣镇周围又加了个只有普通凡人香客可以进出的结界。想来温家人定是知晓了那结界的用处,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凡人入庙撕毁符篆,然后好将邪祟赶入我姑苏境内。” 蓝启仁的一番话说的半是猜测半是肯定,但不管真假与否,有一点蓝曦臣和蓝忘机看得出来,岐山温氏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这江湖怕是又要不太平了。”蓝启仁微叹口气,接着又从身后书架上的一本公文里取出张朱砂才干的符篆,递给了蓝忘机。 “聚灵符!”蓝忘机认出了它,顿时慌了,“叔父,可是嵞染的灵体又出了问题?” 闻言,蓝曦臣笑了。不过也不怪他家弟弟会如此失态,毕竟在他的记忆里,每回蓝启仁拿出聚灵符,其原因都是嵞染的灵体有损,而且每次都很严重,尤其是去年她因偷带醉酒的蓝忘机进青楼而被罚跪冷泉那次,竟是严重到差点魂飞魄散。 “放心,她没事,我不过是让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安抚好蓝忘机,蓝启仁又同蓝曦臣交代道,“以嵞染的性子,这会儿多半已经在碧灵湖候着了,虽说这些年她随我修行已大有成就,但水祟之患非同小可,她一个魂魄对付它们终究还是有些吃力,曦臣,你和忘机需得赶在明日天亮之前抵达碧灵湖,助她灭了水祟,切记,必须是助。” “曦臣明白。” 时辰已晚,蓝曦臣领了命,见蓝启仁面有倦色,便又领着蓝忘机退出了阁楼。 一路无言。 等到行至静室,蓝曦臣柔声道:“忘机,我知你心有所疑惑,我不想瞒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保证,待日后一切全都尘埃落定,我和叔父一定如实相告。” 蓝忘机看着他,眸光淡淡的点了点头:“忘机明白。” “那……早点休息。” “嗯!” 一夜辗转。 第二日,他们来到了彩衣镇。 “卖莲蓬了,新鲜又好吃的莲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蓝曦臣等人才堪堪将船撑进碧灵湖的地界,还没来得及寻人来问有没有见过蓝家的嵞姑娘,便听见他们要找的人儿,此时此刻正拼了命似的扯着嗓子高声叫卖着,声音之粗犷,直听得来往的百姓不住皱眉。 “呦,蓝二公子,那不你家剑灵嘛,咋改行卖起莲蓬来了哈哈,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果不其然,当魏无羡喊出这句话后,从出了云深不知处起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的蓝忘机,终于是舍得将目光从湖面上移开了。 温宁原本正趴在船头打量着周围的街市,听到魏无羡提起姐姐常给他说的蓝家剑灵,他虽心有顾虑,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地慢慢抬头,望向了岸边那个正头戴一顶大斗笠,逢人就夸自己卖的莲蓬最好吃的红衣女子。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窥探自己,那女子夸着夸着突然就直起身子,朝着他们所在的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只听得“扑通”一声,温宁紧紧握在手里的船桨瞬间就被吓掉了。 “阿宁,你怎么了?”发现温宁的脸上猛的浮起了大片不自然的潮红,温情神色一紧,顾不得身上还有温若寒交代的任务,赶紧展开随身的针包,取出最粗的那根往他身上扎去。 长针入体,温宁当即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羞地低下了头:“我……姐姐……我没……没事。” 知弟莫若姐,温情见他扭捏的像个怀春少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的阿宁,貌似长大了啊。 摇头一笑,温情也抬眼看了看那个惹得自家弟弟好个脸红的卖藕女子,嗯,是个面善的姑娘,模样也不错,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双灵动流转的眸子更是灿若星河。 总之,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姑娘。 温情越看越满意,她决定停船去打听下那姑娘的名字,如果方便的话,她还想打听下那姑娘家住哪里,是否婚配。 “阿湛,阿涣,魏无羡,你们终于来了啊!” 他大爷的,什么个情况! 温情这方正准备停船呢,谁知不过眨眼功夫那女子却是一个飞身跳到了蓝忘机的船上,不待脚下站稳,她又是连蹦带跳的径直扑到了蓝忘机的怀里,并在后者含笑注视下肆无忌惮地对其上下其手着。再看围在他们身边的另外三人,江澄和魏无羡呢和她一样,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而蓝曦臣则是一脸的欣慰。 他奶奶的二大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温情抬头望天,深觉自己怕是要疯! 第7章 你最好了 温情脑补的厉害,但事实上魏无羡他们这边正在上演的所谓大戏,其实只是出很普通的抢钱戏码而已。 显而易见,被抢的人是蓝忘机。 要问嵞染为何会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对蓝二公子行出如此鸡鸣狗盗之举?唉……此事说来话长,具体缘由得从昨儿她在碧灵湖查看情况,结果外好巧不巧地遇到又来作妖的温家修士说起。 当时,天色自黑,靠着鬼魂生来便能夜间视物的本事,她于茫茫夜色中一眼便看到了陈老板口中那个穿着一身黑衣,鬼鬼祟祟哄骗小孩进城隍庙偷符的温家修士。 蓝忘机常给嵞染说,仙门修士身上多带有驱邪除祟的灵符和法器,所以每次嵞染下山游玩之时,他都会沉着脸严令她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与这些人有丁点的正面冲突,即使人家已经把刀架她脖子上了都不可。 除非有他在。 嵞染拗归拗,不过她还是很惜命的,有蓝忘机的嘱咐在,纵使心中再怎么想冲上去跟那人干上一架,但到最后她还是只乖乖隐了身形远远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嵞染跟了那人一路,一直从城隍庙外跟到了碧灵湖最上游,待踏出阵法结界,那人停下脚步,抬手摘掉了用来遮脸的黑布,露出一张英俊又讨喜的年轻面孔。 嵞染强忍住自个儿想上前摸他一把的冲动,开始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 而后,她便看到那人念念有词地把从城隍庙偷来的符咒给化了。 起初嵞染还不大明白他在做什么,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了,因为几乎是在符咒湮灭的瞬间,她便感觉到笼罩在彩衣镇上方的灭灵法阵有了些许的松动,紧接着,那些原本安安分分隐藏在碧灵湖底的水祟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一时之间,水荡船翻,哀嚎遍地。 那少年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很是满意,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露出一对阴测测的虎牙。 这下子嵞染是打死也不敢有摸他的想法了,为免自己不被人一符拍的魂飞魄散,她只能默默退到一旁,假装自己是只任君采劼的小蘑菇。 听到这里,魏无羡疑惑了:“你说你躲到一旁装死,那你怎么又跑来给人卖莲蓬了?还有……你这身衣服,啧,也太招摇了吧!”虽然魏无羡总觉得自己的记人的能力差的惊人,但他敢保证,昨天突然下山之前身上穿的明明是姑苏蓝家的校服。 闻言,嵞染停下了在蓝忘机身上胡乱搜摸的双手,哀叹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由于我学艺不精,再加上夜里阴气又重,我那蓝氏隐身术只维持了一刻钟便被我体内暴涨的阴气给自行冲散了,然后,我就叫薛洋发现了。” “自行冲散!”蓝忘机背在身后的右手猛的攥紧,“你可有伤到哪里?” “别紧张,我没事。”嵞染摸摸他的脸蛋,笑了笑:“你还不了解我吗?论起逃命的本事,普天之下我嵞染若是敢称第二,便绝无人敢称第一。”说着,还不忘跟一旁的蓝曦臣互动一下,“你说是不是啊,阿涣?” “是吗?”蓝曦臣望着她,笑了,然后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若是我没没有记错,忘机,昨夜叔父交代我们之时,他貌似说过陈老板带给他的符篆,是嵞姑娘从温家门生身上扒下来的。” 真是抓得一手好重点啊! “呦,嵞染,看不出来啊,你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这么厉害了,那薛洋我听说过,是温家的一个客卿,本事厉害的很,你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我魏无羡佩服佩服啊!” 嵞染:“……”厉害个鬼! 真是一个不够又来一个,同样抓得一手好重点啊。 嵞染扶额,默默地瞟了眼蓝忘机,果然,这孩子的脸已经板成了块黑砖。 “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事已至此,嵞染见瞒不住,立马认怂道,“我和他是交手了。” 何止交手,她还差点被薛洋用符篆打穿了命门,好在她逃命的本事不错,沿着碧灵湖东窜西跑了没几圈便绕晕了他,并趁其不备将他捆成粽子丢进了碧灵湖,虽然最后还是让他给逃了,但她也不是没有收获。 嵞染年纪摆在那儿,十四五岁的薛洋在他眼里就跟奶奶瞅孙子似的,因此她也没什么好顾及所谓的男女之防,直接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人家的衣服。 她拖陈老板捎回云深不知处的符篆,便是这么得来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沦落到给人卖莲蓬,罪过罪过,怪只怪她当时光顾着抢东西,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碧灵湖,而非云深不知处,大庭广众之下,多得是晚间出来纳凉的平民百姓,其中便包括她用来丢薛洋的那片莲池的主人一一春风楼老板娘,翠花。 翠花是彩衣镇有名的泼辣货儿,看到自个儿辛辛苦苦种的莲池被嵞染当成垃圾糟践,哪能不气。 嵞染自知理亏,于是便由着人家强制性的拽到镇长那里理论了一番。 再然后,就是蓝忘机他们一来看到的那一幕了,她被罚免费给翠花当一个月劳工,今儿是第一天。 听完嵞染半是省略的交代,蓝忘机叹了口气:“我给你的银两呢?” “没了。”可不是没了嘛,先不说给陈老板的那些酬劳,光身上的这件衣服就花了她六两多,蓝忘机每月只给她三十两,除去这些,剩下的哪够她赔偿翠花的。 摇摇头,蓝忘机认命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银票给她:“这有一百两,拿去赔人家。” “阿湛,还是你最好,我说怎么半天摸不到钱袋呢,敢情你藏这儿了。”嵞染两眼放光,笑呵呵的捧过自个儿的救命钱,而后什么也没说,立马撒丫子直奔春风楼而去。 望着她如脱缰野马般艳红的背影,所有人都笑了。 江澄:“喂,魏无羡,你有没有觉得,蓝二公子的这个小剑灵,跟你很是相像?” “别说,还真挺像的,说不定八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切,跟你一家?嵞姑娘怕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江澄,你一天不怼我能死吗?” “实不相瞒,还真能。” 对话入耳,蓝曦臣先是弯了弯嘴角,然后又缓缓走到蓝忘机身旁:“再行半里便是水祟作乱最甚之处,忘机,记住叔父的嘱咐,待会交手,你和我只能远观。魏公子和江公子那里我已经说过,到时他们会带着温家姐弟一同在碧灵湖周围布下法阵,用以防止彩衣镇以外的妖魔趁机来吸食怨气。” 说话间嵞染已经回来了,抬眸望了眼又重新换回蓝家校服的她,蓝忘机微微颔了颔首。 巳时刚至,一行人终于稳稳当当的抵达了碧灵湖最中心。 趁着蓝家门上四下撒网的空档,魏无羡问嵞染:“嵞姑娘,听怀桑兄说,你酿酒的本事可厉害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呀?” “是真的,不过你问这个干嘛?”嵞染答他的时候,左臂全垂在水里,不知在抓什么。 魏无羡当她是在浑水摸鱼:“是这样的,嵞姑娘,你看你能不能帮我酿几壶竹叶松啊,我娘在世时常说姑苏的竹叶酒天下一绝,可这些天我跑遍了姑苏都没找到有卖它的酒肆,问了几个人,他们也都是只知天子笑不知竹叶松。” “魏无羡,你!”江澄本欲道一句魏无羡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可话出口了他却生生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在魏无羡心里,没有喝上母亲答应买的竹叶松,一直都是他最大的遗憾。 “嵞姑娘。”江澄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开口合适。 嵞染看了他一眼,笑道:“酿酒而已,小事一桩。”左右她在云深不知处除了翻新规训石也无事可做,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谢谢。” 嵞染正要礼尚往来的回句不谢,谁知就在这时,她全没在水中的左臂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神色一凛,她连忙举起船头的竹篙,拼力刺入碧绿幽深的湖水之中。 “嵞姑娘!”离她最近的魏无羡率先发现了异常,“小心!” 蓝忘机正和蓝曦臣一起商议着除祟之法,闻言当即拔出避尘飞身跳到了嵞染身旁,却被蓝曦臣拦下了。 “别担心,她没事的。”蓝曦臣话音未落,只听得“哗啦一一”一声,嵞染忽的地从湖里拽上了团黑乎乎类似海带一样的东西。 江澄大着胆子凑前看了下,原来是只浑身浮肿泡的发白的水鬼。许是不满嵞染的粗暴对待,水鬼在挣扎的同时,顺带还往嵞染身上吐了好大一口泥浆。 “哈哈,可算找到你了。”在所有人都摸不准嵞染下一步要怎么惩治这只不要命的水鬼的时候,嵞染却突然扯着水鬼的头发哈哈大笑起来,“李二牛,你别以为你戴了顶假发我就不认识你了,快说,上次赌钱,你欠我的那五十两银子准备啥时候还?提前跟你说,我不收冥币,只收现银。” 第8章 信你个鬼 嵞染手劲贼大,饶是李二牛再怎么不想还钱的,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他终还是因受不住嵞染的死拉硬拽,认命似地扒拉开自己腐烂的身体,从断成几截的大肠里掏出他仅有的拳头大的一块金子。 “老妹儿,哥我就这么多点,再要没有了。” 嵞染一把抢过,在手里掂了掂:“啧,我说李二牛,你咋说都是咱彩衣镇众鬼中的大哥大,咋这个穷呢?” 李二牛还她一记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自诩‘鬼界一枝花,蓝湛心头宝’么,咋也寒掺的连五十两银子都要?” “滚犊子,老娘我这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骂着,嵞染朝他屁股来了一脚,“别跟我扯犊子,我问你件正事,岐山温氏搁他那整来的些水祟你干得过不?” “我说湖里新来的兄弟口音咋都这个奇怪呢,唠了半天,敢情是岐山那嘎达过来的。”李二牛扯掉脑袋顶上的假发,愤愤道,“温姓这群瘪三玩意儿,这是要干架的节奏啊!” “老娘管你干不干,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李二牛掏掏他腐烂到不成样子的牙花,郑重道:“帮肯定是要帮的,可是老妹儿,你别看哥只是一只小小的水鬼,可哥也是有原则的。” 嵞染炸了:“说人话!” 李二牛:“我要钱。” “多少?” “不多不多,三十九两七。” “……”嵞染愕然,“你个完犊子的能不能有点出息,凑个整要五十两能死啊!” “……”李二牛恍然大悟,“说的也是,好,听你的,四十两。” “你确定?” “确定,就要五两。” “这鬼……”魏无羡眨巴着眼睛,“莫不是不识数吧?” “确实。”蓝曦臣离得他近,闻言开口解释,“嵞染跟我说过李二牛的事,听他本人说,他生前原是辽东当地的一个马夫,后来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就被当地官员发配到了岐山一带为奴,再后来有温氏门生下山购买奴仆,然后他便又被带进了不夜天城。” 魏无羡:“那他后来呢?他是怎么死的?” 蓝曦臣摇头:“具体的嵞染没有告诉我,她只说李二牛在进入不夜天城的当天夜里,便被温晁连带着他一起买来的其他四十九个奴隶全部扔进了乱葬岗。” “江叔叔说过,每个枉死之人在化成孤鬼之后,都会忘记其生前最惧怕的东西,想来在李二牛心里,应是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五十条人命惨死还更令人害怕,所以现在的他才会不记得五十。唉,都是可怜人!”魏无羡叹口气,默默地从钱袋掏出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上前塞进了李二牛的大肠。 李二牛抬起他死白的眼珠,笑了:“多谢公子。” “不客气。”魏无羡受不得别人的感激涕零,不好意思地瞥过了脸。 恰在此时,负责撒网的一名门生突然喊道:“泽芜君,含光君,东西抓到了!” “李二牛,动手!”不待众人反应,嵞染已是揪着李二牛的腐烂的右腿一头扎进了湖里。 一道剑气紧随其后,却是什么也没刺到。 看清是何人擅自催剑入水,蓝忘机当即冷下脸来:“苏涉,兄长还未下令,为何擅自行动?” 学艺十几载,苏涉还是头一次见蓝忘机朝自己怒目相对,心里有些慌张:“二……二公子,我是见嵞姑娘……所以想……想帮她。” “不必!”丢下这句,蓝忘机不再看他,同时,避尘应声出鞘。 魏无羡几人先前布下的阵法已经启动,不过须臾,他们船下缓缓流淌的碧灵湖水已尽数变成了一汪乌沉死水。 “姐姐,嵞姑娘她怎么还不上来?会不会有事啊?”像是答复他一样,温宁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船只猛的一沉。 “我去!是水行渊!”魏无羡因着蓝曦臣早有交代此番除祟主在协助嵞染,所以自嵞染跳入水中后,他便拉着江澄御剑到了上空。他自诩不是什么不爱凑热闹的主,这一次他能轻易答应蓝曦臣的请求,不过是觉得碧灵湖里的作乱的水祟和他在云梦抓得那些没什么两样。然而,事实证明,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水行渊不同于普通水祟,普通水祟只是些单纯的河怪精灵,而水行渊则是活人和厉鬼妖魔所化。山川间水流走向错综复杂,有些地方因为其地势的原因,常会有来往船客或是修为低浅的精怪溺毙其中。万物皆有灵,吃得肉多了,那片水域自然也会生出些不好的心思。久而久之,它便成了水行渊,且极难祛除。 除非……有修士心甘情愿用金丹自爆烧了他们。 此方法众人皆知,同理,开了灵智的水行渊自然也知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鲜少有修士敢跟水行渊硬碰硬的原因,因为他们稍有不慎,便会被水行渊连人带丹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思及此,魏无羡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好!嵞染有危险! “扑通一一”有什么东西跳进了水行渊中。 “蓝……蓝湛?”魏无羡惊呆了,“他……他怕不是不要命了?” 江澄难得没翻白眼,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蓝曦臣收起裂冰,笑道:“嵞染并非活人,也非鬼怪妖魔,水行渊是伤不了她的。” “那……蓝二公子呢?” 蓝曦臣一脸淡然:“魏公子不必忧心,忘机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何况还有嵞染护着。”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魏公子,江公子,若是日后忘机再做出类似之事,还请二位莫要惊讶。” 江澄一脸不解:“为何?” 魏无羡拍了他一下。 蓝曦臣笑而不语。 “泽芜君,是二公子他们!” 正说着,耳边又传来门生的一声惊呼,魏无羡低头一看,哈,果真是蓝忘机和嵞染,不过…… “我的个亲娘,嵞染,你手里拽的啥东西?”魏无羡愣住了,谁能告诉他,嵞染这姑娘是咋做到把水行渊中的邪祟串成一条一里长的肉葫芦的。 嵞染忙着让蓝忘机帮忙把东西往船舱里拽,懒得搭理魏无羡,倒是还在水里扑腾的李二牛兴致高涨地给他解释起来:“大兄弟,有见过女人打架吗?撕拉拽扯的,我们水鬼头发都长,哪受得这一顿操作,再者蓝家的这位二公子打入水后便紧紧护着嵞染这小妮子,他们男女搭配着,谁打的过。” 说的也是。 龇牙一笑,魏无羡收了随便,径直落到嵞染所在的船头。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收了佩剑,跃回船只。 午时已至。 经过众人又一番鼎力相助,碧灵湖里的邪祟算是尽数除去,叮嘱门生细心收网间,蓝曦臣抬头望了望天,见正好已到饭点,于是又转头吩咐其余的几个门生开船。 没了水行渊,碧灵湖水流淌的速度明显变得快了些许,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又回到了先前嵞染卖莲蓬时的渡口。 “好生俊俏的小郎君!”水路两旁摊贩众多,也不知是谁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魏无羡脸皮厚,听到有人夸他,竟顺杆子往回爬:“姐姐,你说我好看,咋个不送我几个枇杷尝尝?” 被他点名的女子也不扭捏,扬手就丢给他几只金灿灿的大枇杷,边丢还边笑道:“小郎君,我瞅你身边的姑娘好看的很,记得送她一个哦!” “那是自然。”魏无羡倒是说到做到,转手便把一个枇杷塞给了嵞染,“呶,人家让我给你的,赏个脸尝一尝呗!” “油嘴滑舌。”嘴上嫌弃,嵞染却是乐呵呵的接了。 “无聊。” 蓝忘机收回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转身上了另一艘船。 蓝曦臣看了一眼,笑道:“嵞染貌似很喜欢吃枇杷,忘机,要不你买几筐回去?” “不,我不喜欢。” 嵞染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枇杷,“魏无羡给的枇杷太酸了,酸的我牙疼,不行了不行了,阿湛,我要吃甜的,最好是天子笑他家的红豆酥。” 蓝忘机勾唇一笑:“好!”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到了天子笑。 彩衣镇归属云深不知处,当踏进店门那刻,魏无羡原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一番点头作揖鸡飞狗跳,然而令人意外的,那些交谈甚欢的店中食客看到蓝家人后,竟是一点惊讶都没有。尤其是陈老板,不仅头也不抬,还朝嵞染扔了块抹布。 更令人意外的,嵞染竟转头乐呵呵地拿抹布帮人收拾桌子去了。 一通忙活,待真正入座,已是半个时辰后。 “抱歉,久等了。”嵞染放下她亲自跑后厨端来的酒菜,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啊各位,跑堂的大壮腿摔折了,收钱的二壮又请假,整座天子笑今儿就陈老板和厨子三壮两个,大家都是朋友,他们忙不过来去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 “……” “……” 回答嵞染的,是一阵无语的沉默。 “哈哈,说的也是。”魏无羡可不想那么多,管他失不失去**身份,先捧个场再说,“哎呀,等了这么久都快饿死了,来来来,大家别干坐着,含光君泽芜君,温姑娘温公子,快都吃起来,吃完我们还得回云深不知处交差呢!” “……”回应他的也是一阵无语的沉默。 不,他比嵞染好点,因为半晌后,蓝忘机应了他。 他说:“蓝氏家规,食不言寝不语。” 魏无羡:“……” 我信你个鬼! 第9章 江家厌离 蓝忘机到底还是买了两筐枇杷回去,就放在龙胆小筑后院的花房里,说是给嵞染买来酿酒用。嵞染很感动蓝忘机的孝心,不过因为她本人对枇杷不是很喜欢的缘故,所以到最后这两筐枇杷都被她转手送给了魏无羡。 礼尚往来,魏无羡便邀请她去他们江家三姐弟在云深不知处的暂住之所喝莲藕排骨汤。 嵞染应了,然后两人便人手一筐枇杷的往墨园慢慢走去。 “你们这是去哪?”正累的气喘吁吁时,蓝忘机握着避尘出现了。 魏无羡被吓了一跳,待平复好小心脏,他忙笑道:“蓝二公子,如你所见,我和嵞染正在搬枇杷呢!” “枇杷?”蓝忘机问,“可是我送给你的那两筐?” 嵞染点点头:“是啊,我见吃不完,便送给他了。阿湛,你来的正好,你力气大,快帮我抬一下。” 蓝忘机的脸黑了。 嵞染不是很懂他的反应,但见他在黑脸的同时,又在死死地盯着两筐枇杷看,她突然就悟了。 阿湛他,这是嫌弃她给魏无羡送的东西太廉价了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按照凡人的年龄段来算,蓝忘机眼下的年纪正好是男子一生中最为叛逆的时期,什么心口不一啦,暴躁易怒啦,阴晴不定啦,都是常有的事。李二牛说了,遇到这种情况,她这个作为家长的最好是帮蓝忘机找个年纪相仿的朋友,让他们在一起多玩多闹,玩闹够了心情才会变好,心情变好了叛逆期自然也会过得快一些,陪他笑脸相迎外不闻不问。 嵞染很懂得学以致用,于是赶紧回了蓝忘机一抹欣慰中夹杂着些许慈祥的微笑。 蓝忘机的脸更黑了,黑着黑着,竟又拂袖而去。 嵞染被打击的心疼。 唉……蓝启仁说的没错,她果然不适合奶孩子,罢了罢了,她还是继续去墨园喝汤吧。 “嵞染,你说蓝湛他是不是吃醋了啊?”直觉告诉魏无羡,蓝忘机刚才看他时眼底流露出的暗光绝对有猫腻,有点像虞夫人看到有女修接近江叔叔时的样子,而江叔叔将之称为吃醋。 “吃醋?吃你大爷吧!”嵞染鄙夷道,“魏无羡,你丫平时少看点话本吧!你也不想想,阿湛才多大的点,当就我现在这年纪,他当我重孙我都嫌小呢。” 嵞染倒不是开玩笑笑,实话实说,要是她真在适当的年纪成婚了的话,估摸着她重孙的重孙的儿子也该蓝忘机这么大了吧。 她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郎没错,但也不至于饥渴到去对一个孩子下手,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她一手带大的。 “说的也是。”经嵞染一警告,魏无羡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搬枇杷吧,再磨叽下去,师姐的汤就要被江澄喝光了。” 魏无羡估摸的挺准,果然,当他们两个成功把枇杷搬到墨园时,江澄已经是汤足饭饱了,见到他们进来,还不忘举起空了的汤盆炫耀两下。 魏无羡傻眼了,天知道他为了找嫩莲藕跑了彩衣镇多少的莲塘,可江澄倒好,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连一口都不给他留。 “不行,江澄我要杀了你!”喊完,也顾不上招待嵞染,顺手就摸起几个枇杷,边追边往江澄脑袋上砸去。 江澄在前面跑的飞快。 “阿羡,阿澄,你们别闹了,汤还有,快回来吃饭。”作为他们的姐姐,江厌离真是操碎了心。 嵞染正看着热闹,闻言,她看向了厨房。 除去在兰室入学时的一瞥,这算是嵞染第一次真正见到江厌离,就像传闻中说的一样,江厌离此人的样貌的确算不上出挑,资质也很平庸,但贵在性格温柔婉约,温柔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上前亲近一下。 “嵞前辈。”江厌离注意到了她,微微一笑后,朝嵞染行了个晚辈礼。 嵞染连忙伸手扶起她:“江姑娘折煞我了,我可当不起前辈二字。” 江厌离柔柔一笑:“家父曾说过,您虽名为蓝二公子剑灵,但实则是已故青蘅君夫人的义妹,所以按照辈分来算,厌离的确该唤您一声前辈。” 呃……貌似还真是这么个理。 “那好吧。”嵞染知道他们这些仙门名家最注重的便是规矩礼仪,索性由着江厌离叫了,“不过我只许你人前叫,人后你喊我嵞染或者嵞姑娘便好。”被一个看着比自己大的小辈张口闭口喊前辈的滋味不好受啊,就像死囚临杀头前被人一次又一次提醒你要死了一样。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长辈发话岂敢不从,师姐你就应了吧!”魏无羡忍不住劝道。 “就是啊姐姐,人家嵞染都发话了呢。”江澄也劝。 论起嘴上功夫,江厌离哪里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一番劝说过后,她只能无奈照做。 有了这段插曲,他们的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黑了。 “嵞染,来藏书阁一趟。” 没有一点点防备,酒足饭饱的嵞染这才刚跟江家姐弟们依依话别完,耳边冷不丁就响起了蓝启仁浑厚的嗓音。 得,她就果然不能因为蓝启仁去了清河参加清谈会,就敢胆大包天到以为能逃得过抄《雅正集》的惩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来的总是会来的,看吧看吧,老头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传音术召她回去领罚。 深吸口气,嵞染认命地垂下了头。 不负期待,等待嵞染的果然是十遍《雅正集》,外加禁足一个月。 被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重孙子的人天天罚着抄家规是什么感受? 两个字,丢人! 为了挽回自己被丢的没剩多少的面子,嵞染决定开始发愤图强。 说干就干,于是乎,从那天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个怪像,那就是嵞染改性了,她不再下山疯玩,也不再偷跑去静室鼓捣蓝忘机的灵器,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都用在了修行上面。 蓝氏双璧来看过她几次,但都被她拒之石外。 蓝启仁欣慰极了,魏无羡和聂怀桑江澄三人则觉得她八成是疯了。 不过管她疯没疯,反正半个月后她还是出来了。 还记得那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一觉梦醒的嵞染猫着身子往规训石外瞅了眼,只见漫山遍野尽是烟雾萦绕鸟啭莺啼,以嵞染活了不知有多少年的经验,只望了一眼她便深觉此情此景最适合去后山打山鸡。 只是,她才把山鸡用稻谷引进被木棍支起的竹笼,眼见就要上钩,不想就在这时候,后山之中却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阿羡”和“蓝二公子”。 山鸡多是机敏,稍有动静立马便溜之大吉。 扰人打山鸡全家,嵞染正要破口大骂,不想嘴都没来得及张呢,她的双臂已经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修给紧紧拽住了,怎么甩也甩不开。 是江厌离。 “那个江姑娘啊,你先别哭,有什么事咱坐下来慢慢说成不成?”嵞染最受不得女孩子流眼泪,尤其是温柔似水的女孩,看着眼前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江厌离,嵞染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嵞姑娘。”江厌离哑声道,“厌离冒昧前来,是想请来嵞姑娘你帮我找一下阿羡。” “魏无羡?”嵞染愣了,“他咋了,离家出走了?” 江厌离含泪摇头:“嵞姑娘久未露面可能有所不知,昨夜阿羡又闯祸了,他先是拉着阿澄还有聂公子犯禁喝酒,接着又用傀儡符逼迫着蓝二公子也犯了酒禁。” 嵞染笑了,不愧是魏无羡,简直是嚣张的不成样子。 不错不错,和一年前的她有的一拼。 揉了揉眉心,嵞染笑问:“敢动蓝老头最得意的笛子,魏无羡一定被罚了吧?” 江厌离没听出嵞染言语里的幸灾乐祸,继续傻呵呵的给她解释着:“他们四个被罚之后,泽芜君因感念阿羡的母亲与蓝老先生乃是旧识,所以给阿羡指了一处疗伤圣地,阿羡去是去了,可他从走后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嵞姑娘,我了解阿羡,像冷泉这等天寒之地,以他的性子泡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回来的,可……可如今已经快过去三个时辰了,他却仍迟迟未归。起初我以为他又跑去彩衣镇买天子笑了,但阿澄问了守山门的修士,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过阿羡出山,而且,而且蓝二公子也不见了。嵞姑娘,我和阿澄已经快把云深不知处翻遍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冒昧跑来此处求嵞姑娘姑娘用探灵之术寻一下阿羡。” 倒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师姐。 让嵞染不由得又想起了已故多年的峹卿。那个女人,也曾用这样殷切而又卑微的样子乞求过她,求她放过那些灭了嵞家满门之人的妻儿老小。 眼底渐渐生出白雾,须臾,有滴水珠划过脸颊,落入嵞染胸前的衣衫。 思绪抽回,嵞染叹了口气:“江姑娘,听我说,你先回去休息,找魏无羡的事情交给我便可,你放心,明儿日出之前我一定会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回你身边。”说完,她又抬起衣袖轻轻在江厌离的脸上拂了一下。 迷香入鼻,江厌离失去了意识。 随行的江家女修见状,立即恭敬道了声谢,上前扶走了她。 第10章 蓝翼前辈 都是亲手拉扯过孩子的人,江厌离了解魏无羡,她嵞染自然也了解蓝忘机,蓝忘机有每日申时泡小半时辰冷泉的习惯,几乎风雨无阻。眼下申时才过,若是他没有下山,此刻前去定能于冷泉中找到他。 然,冷泉里除了几片枯黄的竹叶,别说蓝忘机,连个鬼影都没有。 蓝启仁曾明令禁止过嵞染接近冷泉,怕被发现,嵞染叫自然是不敢叫的,蓝家的隐身术更是不能用。没法子,她只能一头栽进冷泉,然后以冷泉为保护,躺水底开始运转探灵之术。 嵞染的探灵术有点类似于蓝家的问灵,只不过问灵问的是死人,而探灵探的是活人,只要你还活着,不论你是身在九天,还是下落黄泉,亦或者转世再生,皆能被其探到所在之地,而且无需借助任何一件一品灵器来作为媒介。 蓝家两兄弟小时候常常会因课业太重而躲起来逃课,那时,嵞染就是靠着这招才能赶在蓝启仁发火之前找到的他们。 但探灵术极其耗费心神,每施一次,嵞染都必须最少修养四五天才能下床活动,正因如此,所以后来蓝曦臣和蓝忘机才再不敢逃课了。 回应来的很快,几乎在探灵术施出的一瞬,嵞染便身形一晃到了蓝忘机和魏无羡所在的寒潭洞中。 嵞染出现的时候,他们正跪在蒲团之上同面前一佩戴蓝家抹额的女修说着什么,听到声响后,三人皆回头望来。 六目相对,嵞染忽然有种闯进学堂打断了夫子教学的罪恶感。 “铮~”正欲开口打声招呼,嵞染耳边却是突然响起一声苍劲的琴音,她下意识抬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似是有道凌厉的仙器灵力自女修面前石桌上的七弦古琴朝她扑面而来。 “嵞染!”蓝忘机大喊道,“快躲开!” 他喊得凄厉,听得嵞染吓了一跳。 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竟是误打误撞地闯了蓝启仁常给她说的冷泉禁地,那个由蓝翼所设、且灵力强盛到足矣让她灰飞烟灭的蓝家杀阵。 思及此,嵞染也顾不上蓝启仁给她专门添的五十条劳什子的蓝氏家规了,避闪的同时,连忙凝转灵力召出一张布满诡异花纹的血色长弓,接着又反手从她自己的脊背中抽出一根刻着和长弓上面同样花纹的羽箭。 一箭过后,灭灵杀阵应声而碎。 魏无羡惊呆了:“以灵为引,以血为媒,无中生有,聚形化物。蓝湛,你告诉我,嵞染她用的是不是已经失传八百多年的取灵化物术?嵞染她……到底是什么人?” 蓝忘机抿唇不语,只呆望着正要把召出的长弓重新收回的嵞染,直等到魏无羡因耐不住好奇,打算直接上去询问嵞染本人时,他才握紧避尘,道了声:“我也不知。” 像是专门为了给他们解惑似的,正在此时,那原本一直安静端坐在古琴后的蓝翼突然开口了:“阿染,自当年于九韵山上一别,你我已是三百年未见了。” 话对谁说,阿染二字已是指明。 闻言,蓝忘机和魏无羡皆是一脸惊讶地望向了嵞染。 嵞染也惊了:“前辈认识我?” 蓝翼抚着古琴的手一顿:“你……不记得了?” “我记忆有损。”对方既是蓝家的先祖,嵞染自然没有瞒她的道理,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失忆的事情都说了,顺便还简单讲了讲自己从夷陵乱葬岗出来后的经历。 包括她曾差点失控屠戮了灭掉嵞家的那些修士。 魏无羡被她的“举一反三”惊到了。 蓝忘机却是沉默。其实从嵞染同蓝翼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嵞染从不是没来由对他人讲自己过往的人,她说这般多,不过是想趁机细致的观察蓝翼的反应,从而得出自己生前和蓝翼的关系到底是友非敌还是是敌非友。 毕竟是旧相识,很快,蓝翼也意识到了她的本意,微微一笑后,她说道:“阿染不必惊慌,实不相瞒,你我乃是旧识。” “旧识?”嵞染问她,“既是旧识,那你是知道我是谁了?” 嵞染问得一脸期待,不想蓝翼却是摇了摇头:“抱歉,说来惭愧,你我虽是故交,但我却从未问过你的身份,一来是你不愿透露,二来则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实不相瞒,当年我和抱山与你初遇之时,你原是正被族人追杀着。后来,还是抱山告诉我你名唤阿染。只是……那应当不是你的真名。”说完,不等嵞染再追问,她又素手一翻从蓝忘机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黑色的铁块。 “前辈,您这是……”魏无羡眨巴着眼睛,心道蓝家的这位先祖怎么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主,明明在嵞染出现在寒潭洞中之前,她已经将阴铁交由他和蓝忘机保管了。 蓝忘机注意到了他的不满,于是抬头瞪了他一眼。 得!又不小心碰到蓝二公子的逆鳞了!魏无羡哼哼两声,当即认怂。 “你当年走的决绝,我和抱山曾一度以为此生与你怕是再难相见,不想天公垂怜,竟让我在灵识四散之时与你终是再次重逢。”蓝翼一面说着往事,一面踉跄起身,缓缓走到嵞染面前,“阿染,当年你的藏身之地泄露一事,虽非出自我口,但终究还是我蓝家之人所为。事已至此,我心知说抱歉已是于事无补,但我还是奢求你能原谅蓝家,原谅我。” 嵞染张了张嘴,但张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因着没有记忆,所以即便她对蓝翼所说的话是又惊又惧,可细细一想,她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就像听了一折以她为蓝本的精彩评书,熟悉归熟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茫然。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蓝翼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做出这般反应,并未表现出多少失落,默了半晌后,她直起身,又踉跄回到了古琴旁。 缓缓落座,她抬手轻轻一抚。 “铮~”琴弦颤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蓝翼之前从蓝忘机那里拿出的阴铁也涌出了丝丝黑色怨气。 嵞染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阴铁,奈何终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蓝翼将她残存的灵识献给了阴铁。 之后发生了什么,嵞染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蓝翼灵识散去前留下的一句话,她说:“你记忆有损非是人为,启仁将你养的很好,不出半年你便可痊愈。另外,城隍庙中已无阿梨的气息,想来应是香火受够已经转生为人,我知你放不下她,待日后记起一切,你可以去寻寻她,算算日子,她今年该有十八了。” 城隍庙?香火?转世? 纵是嵞染反应再迟钝,她也听得出,蓝翼口中说的阿梨是何许人也。 那是城隍庙里供奉的那尊泥封塑像啊! 嵞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寒潭洞里走出来的,反正当她从思绪中清醒回神时,她人已经躺在了静室。 耳边是沉静悠扬的清心音,嵞染笑着抬头,果然在床榻的不远处,看到了正垂眸专心弹奏的蓝忘机。 烛光摇曳中,嵞染唤他:“阿湛,我睡了多久?” 蓝忘机沉声道:“三天。” 啧了句真久,嵞染又问:“魏无羡回去了?” “嗯。”蓝忘机应道,“叔父交代,要你近几日不要再去寒潭洞,那里阵法虽破,但灵力还未全散,你体质特殊,呆久了有害无益。” “知道了。”嵞染笑笑,扶着软榻起了身。 蓝忘机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她。 “放心,我没事。”回以他一抹安心的笑容,嵞染拨开他的手,兀自倒了杯水给自己。 等嵞染连喝了三杯后,蓝忘机才又坐回原位,继续弹起了忘机。 嵞染默默看着他,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下竟让她忽而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湛。”嵞染递给他一杯清茶,“阴铁之事,你叔父和兄长是何打算?” 蓝忘机垂眸:“叔父和兄长的意思是静等。” “等岐山温氏?” “嗯。”蓝忘机点点头,“往年蓝氏教学,岐山温氏从未有人来过,今年他们不请自来,又屡次三番咄咄相逼,叔父猜测应是与寒潭洞中的阴铁有关。” 温家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嵞染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此番来云深不知处竟是为了阴铁。 阴铁有灵,四方镇之。嵞染想到这句流传已久的传言,突的笑了:“看来,岐山温氏是打算重聚阴铁,与日同辉了。”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蓝忘机,“阿湛,岐山温氏野心昭昭,若他们真如你叔父猜测的那样,是因寻找阴铁才来的云深不知处,那云深不知处的太平日子也不久了。” 蓝忘机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反应让嵞染有些意外,换作平时,对待她的疑问,蓝忘机即便心中不愿回答,嘴上不说,怎么着也会摇个头表示一下,但这次……蓝忘机安安静静的,手下抚琴的动作也一直未停。 嵞染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第11章 放灯祈福 嵞染低头打量着杯中还没喝完的茶水,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意外的,她竟隐约在杯中看到了几块指甲大小的陈皮。 众所周知,姑苏蓝氏的蓝二公子在口腹之欲这一点上,可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仅吃饭从不吃辣,喝东西也是只喝白水……静室是蓝忘机的卧房,很显然,这壶茶是专门为嵞染而泡。 难得自家侄子主动表露孝心,对此,嵞染深感欣慰。 而蓝忘机,也终于在她准备再连着喝三杯茶时偏过了头,然后迎着那忽明忽暗的烛光,同她轻轻道了声:“嗯。”言简意赅,简简单单,是他蓝忘机一贯的作风。 嵞染干咳一声。 接着,他又为她倒了杯茶,神色自若,动作流畅,完全没有要再补充几句的意思。 嵞染了解蓝忘机,因为了解所以她很清楚的知道,当今世上没人能逼得了堂堂蓝二公子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就算对方是嵞染也不行。嵞染无奈,索性就由着他去了,而她自己则半靠桌椅望向了屋外。 秋风萧瑟,茫茫夜色中似有点点星火迎风舞动。 “这是……”看清了天上飘着何物,嵞染眼睛亮了,“有人在放灯祈福唉!” 蓝忘机又“嗯”了一声,随后很自觉得起身将半掩的门窗全部推开,好方便嵞染观看灯景。 “真可爱。”嵞染盯着难得听话的蓝忘机,笑了,“阿湛,不如我们也去放灯吧?” 像多年前每次心血来潮的逼蓝忘机去彩衣镇结交朋友时一样,不待蓝忘机愿不愿意,嵞染已直接将蓝忘机生拉硬拽地扯出了静室。 一路小跑到山门前,入目的是一派各世家子弟认真埋头制灯的怡然景色。 “嵞染姐!蓝二公子!”魏无羡主动上来打招呼,顺便递给他们一些宣纸和竹篾。聂怀桑给了笔墨。 向二人了声谢,嵞染一脸笑意地回身问蓝忘机:“去年是花前面是猫,阿湛,今年想要哪个?” 蓝忘机望着她,不说话,半晌后,答了声:“兔子。” 嵞染啧了一声。 蓝忘机眉头一动,不解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会画而已,不过不用担心,因为她有的是办法。 嵞染先踮脚四处打量了一圈,如她所料,即使蓝曦臣已经放话让大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但在蓝启仁这个老古板的带领下,各大世家子弟对待云深不知处这一年一度的祈灯礼依然是雅正的紧,画的东西不是花就是草的,或是像金子轩一样把自家的族徽画上去。 嵞染瞄了眼金子轩画的金星雪浪,说真的,还不如干脆画一尊点了朱砂的菩萨,菩萨可比牡丹富贵多了。 欣赏完金子轩的杰作,嵞染又踮脚瞄了瞄魏无羡,可喜可贺,这倒霉孩子还算是没有完全被蓝家家训洗脑,在画了一幅雨中清莲后,他又贼溜溜的画了只抓鸡的女鬼。 幸亏蓝启仁不在,不然一定气晕过去。 没好气地摇摇头,嵞染灵力一转,分了丝神识钻进了魏无羡脑中,很快的,她便在他记忆里学会了兔子的绘画之法。 不过半刻钟后,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已跃然纸上。 嵞染自豪极了,忙抖着宣纸炫耀道:“阿湛阿湛,先别忙了,你快看快看,可不可爱?” 蓝忘机正专心拿竹篾编着花灯的骨架,一听这话,他是真乖乖放下工具,专注欣赏起嵞染的杰作。 “觉得如何?可还满意?”嵞染眨眨眼,像个等待父亲夸赞的小孩一样,表情纯真的叫人不忍挑错。 久久,蓝忘机弯唇笑了:“很好。”说完,像是怕嵞染不信似的,立马又加了句,“我很喜欢。” 是的,很喜欢。 “喜欢就好。”收了画笔,嵞染开始专注编制天灯的骨架。蓝忘机蹲在一边给她递着竹篾和固定用的绳线。 姨侄合作干活不累,很快的,一只四四方方的玉兔灯完工了。 “来!”嵞染满含笑意的抬眸,“许个愿吧!” 蓝忘机眨眨眼:“许什么?” “还能许什么?”嵞染笑道,“当然是祝愿你姨母我早日功成身退了!”天知道她盼蓝家两兄弟赶紧成家立业盼了有多久,愚公他老人家都没她执着。 “我……”握着衣袖的手慢慢收紧,蓝忘机沉了嗓音:“我……不是小孩了。” 嵞染不明所以:“所以呢?” 蓝忘机盯着她,一字一顿:“可不可以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看。” “啥?”嵞染点着蜡烛的右手猛的一滞,不敢置信地望向蓝忘机,“你方才说啥?” “他说他不是小孩了。”魏无羡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龇牙道,“还说要你不要再拿他当小孩子看!” “魏婴,你!” 蓝忘机被他不礼貌的行为气到了,偏偏魏无羡毫无自觉:“我、我怎么了?”他叉着腰,笑的放肆。 嵞染却是惊呆了。后知后觉的,她忽而意识到一个足矣让她大叫三声亲娘勒的问题,就在刚才,她家的小阿湛居然学会反驳她了哎! 嵞染欣慰极了,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只是自豪过后,却是冗长的沉默。但嵞染浑不在意,因为她现在满心满脑的都是事后该给自家小侄子找个什么样的道侣。 说实话,有点难! 蓝忘机性子闷,给他找个活泼的,虽然刚好互补,可普天之下少有几个女人受得了自家丈夫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新婚燕尔时还好说,可等日子久了却难不保人家会不会卷铺盖跑路。 那个江家小厌离就不错,性子温婉不说,人也不迂腐愚昧,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更重要的是不用怕蓝忘机以后会夫纲不振。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准侄媳妇这一身份加持,反正嵞染看江厌离可谓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要不是旁边还站着金子轩这尊活菩萨,以她的个性,估计连蓝忘机的八字都塞给江厌离了。 似有所感,江厌离和金子轩皆抬头朝她望来。 六目相对,江厌离和金子轩含笑点头,嵞染却是怂了……个亲娘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金子轩长得那么像菩萨?难不成是因为眉间点了朱砂的缘故?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嵞染心里确确实实是挺怵的。 嵞染藏不住心事,有什么喜怒惊惧皆会表露在脸上,见状,蓝忘机很配合的伸出衣袖,将她护在了身后。 嵞染装起了蘑菇。 目睹了一切的魏无羡和聂怀桑笑而不语。 此时微风拂过,龙胆花香,一盏盏带着美好祈愿的天灯自各家子弟手中缓缓飘向夜空。 “愿我聂怀桑能够顺利结业,来年再也不要来姑苏了。” “温姓女乞求上苍,保佑弟弟阿宁一生平安无忧,无灾无难。” “愿我魏无羡能够一生锄奸扶恶,无愧于心。” 许愿声此起彼伏,嵞染看着眼前的这帮正值花样年华的小辈们,恍然间,她又想起了在束州城过第一个中秋节时的情景。 彼时,她刚入嵞家,怕生的很,为了让她能尽快跟嵞家人打成一片,到了中秋那日,嵞卿一个不爱热闹的人竟在束州城中广发邀贴,大请与她看着年纪差不多的世家小姐前来嵞家赴宴。酒足饭饱后,他们也放了天灯。 她当时许的愿望是什么呢?好像是“愿姐姐嵞卿找一个如意郎君”。 那是嵞染第一次放天灯,也是她唯一一次许愿,自那之后,每次放灯祈福,她都会把制好的天灯转送给嵞卿,因为这样一来,嵞卿就可以一次许两个愿望。 后来到了云深不知处,因着她已没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从此以后的放灯,她能不参加边不参加,就算偶尔兴致来了也只是帮蓝忘机和蓝曦臣制个天灯而已。 再后来蓝家两兄弟大了,若非蓝忘机还坚持不懈的参加着,她便是连制灯都不想制了。 深吸口气,嵞染放掉了兔灯。 “许个愿吧。”蓝忘机负手立在一旁,柔声道。 嵞染本想拒绝的,但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学着魏无羡的样子,双手交叉抱拳的对月许起了愿:“愿我姑苏蓝忘机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她许的认真,几乎用上了所有的真情实感,不想换来的是蓝忘机的一声轻笑。 嵞染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蓝忘机嘴角上扬的弯度更大了。 算了,由他去吧,孩子开心就好。 本着舍己为人的老母亲心情,嵞染向身后还在放灯的魏无羡聂怀桑等人道了声别后,便提步退出了这帮少年的舞台。 不远处,蓝启仁和蓝曦臣亦是满脸微笑。 “嵞染,忘机,随我去一趟藏书阁,我有要事相商。”蓝启仁不亏有不通人情这一美名,如此良辰美景之下,开口说得居然还是这般大煞风景的话。 嵞染不敢怼蓝启仁,只能对着他先一步离去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 蓝曦臣看在眼里,乐的他是不住摇头。 “笑什么笑,还不快跟上。”嵞染哼哼两声,然而话音未落,人群中却倏而传来了聂怀桑急切的喊声:“嵞染姐,泽芜君,蓝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魏兄和金子轩在后山打起来了!” 第12章 你又骗我 魏无羡皮是皮了点,但他却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找人麻烦的人,所以对于他和金子轩打架这事,嵞染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金子轩先挑的头。 当然,事实的确如此。 嵞染大概从聂怀桑那里了解了下情况,起因很简单,原是因为金子轩出言侮辱了江厌离,而魏无羡又一贯视江厌离为亲姐姐看待,看到自家师姐被人视如敝屣,他岂会坐视不管,于是便和金子轩打了起来。 说实话,嵞染的内心现在有点激动,要不是蓝曦臣眼神示意了她下蓝启仁还在藏书阁,估计早在聂怀桑话音落下的那刻,她就已经搬上软凳捧着果脯去一边看热闹了。 云深不知处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条家规,不可围观打架。 碍于这条蓝启仁专门为她加的家规在,最终,嵞染只能强按住凑热闹的冲动,生生装出一副雅正端方的模样,一步一顿地跟着蓝启仁的去了。 蓝曦臣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笑了。 负责藏书阁今夜职守的门生是苏涉,蓝启仁他们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前捧着本书专心读着,可能是太过投入的缘故,抬眸相对的瞬间,苏涉竟是被吓得瞳孔变了色,手里的书也直接掉在了地上。 “宗主,泽芜君,含光君,嵞姑娘!” 蓝启仁微微颔首了一下,率先踏进了藏书阁,蓝曦臣紧随其后。 嵞染也跟着进了,迈过门,转头见蓝忘机岿然不动。 “阿湛,别愣着了,快进去。” 嵞染嘟囔了一句,蓝忘机听到了,仍是没动, 嵞染有些奇怪,回到蓝忘机身边,她正要问一句怎么了,抬眸却发现自家小侄子双眉紧皱、眸带怒色的盯着苏涉,而苏涉,正颤颤巍巍地往怀里塞着他之前看的那本书。 守夜本就无趣,尤其是守着藏书阁,蓝启仁虽一向注重规矩,却从未要求守夜的门生们必须不动如松,因此苏涉在当职中看些藏书阁的藏书打发时间并没有什么问题。嵞染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可眼下宿舍所表现出的反常,饶是她再不懂,也看得出这断不是被撞破了看藏书那么简单。 他眼神躲闪,明显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帮你拿!”身侧白衣少年缓缓开口,不怒自威的样子惹得对面的苏涉一下子白了脸色。 虽是质问,不过蓝忘机把声音压得很低,嵞染明白他是不想让藏书阁里面的蓝启仁和蓝曦臣听到。 苏涉许是明白他的用意,纠结了一会后,他乖乖把书交了出来。 “《封灵》?”看清他看得是什么,嵞染惊了,“你没事看岐山温氏的禁术做何?” 苏涉白着脸,闭嘴不答。 “自入我姑苏蓝氏第一日起,叔父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众弟子,凡我姑苏蓝氏者,不论尊卑长幼,皆不可盗修他派功法。若有违背,罚戒鞭十五。”蓝忘机盯着他,厉声道,“说,是谁给你的《封灵》?” 蓝氏的戒鞭乃是上等法器,打在身上可痛入骨髓,而且伤痕永不消褪。嵞染刚入云深不知处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一名门生被打二十戒鞭,那场面有多惨她是见识过的。 “苏涉。”嵞染小声道,“赶紧将书收起来,以后可不敢再看了。” 苏涉似是没有料到嵞染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委实吃了一惊:“嵞……嵞姑娘,你不告诉先生?” 嵞染瞄了眼蓝忘机,见他也没有要打小报告的意思,于是便对苏涉笑了起来:“人都有好奇心,看是看,只要不照本去练便没什么。” 苏涉松了气,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嵞姑娘。” 点头一笑,嵞染拽着蓝忘机转身入了藏书阁。 本以为耽搁许久,蓝启仁和蓝曦臣肯定会过问一番,但意外的是他们却什么也没问。 嵞染懒得纠结,索性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直接开门见山:“先生要我一来可是要商议阴铁一事?” 蓝启仁抚须点头:“我和曦臣决议让你与忘机一同下山寻找其他三块阴铁碎片。” “岐山温氏野心昭昭,赶在他们之前寻得阴铁确实可以防患。”嵞染完全同意他的决定,只不过她有一点不是很理解,那就是明明不久前她才刚因下山而被蓝启仁狠狠的罚过一次,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居然不仅主动更改了青蘅君留下的不可允许嵞染下山的家规,而且还把寻找阴铁这么艰巨的任务也交给了她。 一旁的蓝曦臣看出了嵞染没说出口的疑惑,于是出言解释:“阴铁一事非比寻常,此番只让你和忘机前往寻找,一来是怕人多口杂引来岐山温氏注意,二来则是因为你体质特殊。你极易招惹阴鬼之气,当年你之所以会在冷泉差点魂飞魄散,虽看似是因为修为暴走,实则是受了寒潭洞中阴铁的影响。” 听到这里,嵞染算是明白了缘由:“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感受到阴铁的存在?” 蓝曦臣点点头:“我和叔父刚得知时也很意外,但事实的确如此。”说罢,他又抬眼看了眼从进门起就没吭过一声的蓝忘机,然后接着说道,“此次下山,任重道远,同时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能要委屈一下。” 嵞染挑眉:“怎么个委屈法?” 蓝曦臣微微笑说:“怕你遇到其他阴铁碎片时会再出现当初在冷泉时的情况,我和叔父商量了一下,打算在你的身体里注几道聚灵符的灵力。你修过符篆之术,想来你也知道聚灵符灵力虽强但却很容易被上品利器所破,所以未免意外发生,我和叔父都认为你已不适合再藏身于忘机的避尘剑中。” 蓝曦臣知道嵞染在选择东西上总有种莫名的纠结,于是不待嵞染考虑,他已给了她提议:“你觉得锁灵囊如何?” “不如何。”嵞染想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拒绝了他,“我又不是银子,藏荷包里算怎么回事?”当然的,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因为蓝忘机随身携带的这只锁灵囊的做工实在太差了,针脚收的歪七扭八,乱的跟条跳舞的蜈蚣一样,和她美若天仙的外表一点都不相配。 她是个体面鬼,哪怕这条蜈蚣实则出自她手。 “那你要藏哪?”蓝启仁瞪着眼睛问她。 嵞染啧啧嘴,下意识回望了眼蓝忘机,见后者被她瞧的直眨眼睛,她突然就有了主意:“要不就阿湛的抹额吧。” “不可!”毫无意外,蓝启仁考虑都没考虑,便直接吹胡子瞪眼的拒绝了她。 不怪他会反应如此激烈,实乃姑苏蓝氏家的卷云纹抹额的意义实在太过非凡。蓝氏中人自修行之日起便要佩戴抹额,意为约束自我,而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曾有言,只有在命定之人或是倾心之人面前,蓝家人才可不必有任何规束。因此,蓝家的抹额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随便触碰或是取下。 借嵞染自己的话来说,于蓝家人而言,抹额就好比仙门女修们的守宫砂,碰了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死,要么负责到底。 当然,说了这么多,总的来说就只有一句话,那便是死都不要打蓝家人抹额的主意。 是以,蓝启仁生气也算是理算应当。 嵞染深知此点,所以她没急着游说,待蓝启仁火气消的差不多了,她才狗腿的献上杯清茶向他解释:“寻找阴铁任重道远,前路漫漫,阿湛和我此番下山会遇到什么难以预料。选抹额为栖身之所,一来是它灵力纯净对我修行有益,二来则是为了方便保护阿湛,我不敢说自己的修为有多厉害,但对付十个像江枫眠江宗主那样的高手还是绰绰有余的。”顿了顿,见蓝启仁的神色已有些松动,她忙又说,“你不是总一直怕我惹是生非吗?这样一来,你正好还可以让阿湛看着我。你放心,入夜后我会设结界,保证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当然,更不会带阿湛去不该去的地方。” “咳咳咳一”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哪壶不开提哪壶,嵞染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蓝启仁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瞬间又被点燃了,“你!你居然、居然还有脸提那件事!身为长辈,本该以身作则,为小辈做出个良好的榜样,你倒好,不教忘机些好的也就算了,竟然还教他喝酒逛青楼。你说,要是那天我和曦臣没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还想让忘机……”后面的话太过放浪,蓝启仁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蓝启仁骂的忘我,嵞染本想反驳两句,但最后还是大气也不敢出的由着他去了。 蓝曦臣倒是看的一脸微笑,毕竟嵞染吃瘪的场景实在少见。 嵞染正欲白他一眼,不想一转头竟对上了一双泛红的浅眸,而那眸子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紧握避尘,面色惨白的望着她。 几乎是天雷勾地火的一瞬间,嵞染脑中猛的涌出了两个字一一要死! 真的不能怪她啊,要怪只能怪云深不知处的日子太过安逸,安逸的她竟然都忘了,关于她带着醉了酒的蓝忘机差点在青楼失了身这事,她和蓝启仁还有蓝曦臣可是一直都瞒着蓝忘机的! “你……” “你……” 诡异的沉默了半晌后,嵞染和蓝忘机同时开了口。 嵞染尴尬一笑,挠挠头,示意他先。 蓝忘机眨了眨他还在发红的双眼,盯着嵞染,一字一字哑声道:“嵞染,你又骗我。” 第13章 舍不得你 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嵞染。 嵞染承认,在蓝忘机醉酒后差点被同样喝高的她给坑的差点失身这事上,她确确实实是做得有些过火的,可她也不是故意的不是。以前在嵞家生活时,因着嵞卿不喜饮酒,所以自打她可以食用凡人食物起,她一直都是滴酒不沾。 因此直到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原来酒这个东西除了能醉人外,居然也能将一直鬼给灌的六亲不认。而六亲不认的结果就是,她把蓝忘机给领到了春风楼,并为他点了个十个模样妖娆的小倌。 得亏的蓝启仁和蓝曦臣赶来的及时,不然就当时那情况,要是再由着她那般乱来,她敢说,不出半柱香,蓝忘机铁定已是清白不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罚跪冷泉的一个多时辰里,嵞染曾不止一次的纠结过,以蓝忘机平日的行为作风,要是一醉醒来发现冰清玉洁的自己已经被某人趁着酒醉给坑得不纯洁了,他到底是会先出避尘还是先亮忘机琴? 当然,不管是先亮哪个,她嵞染的结果都将会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嵞染是只惜命的鬼,所以她只能扯谎告诉蓝忘机说,蓝启仁罚她跪冷泉的原因,原是有人向蓝老头上告了她常偷学禁术的事。 嵞染发誓,她当时当真的是瞎编乱扯出的这个理由,可因着此事当时就只有天知地知以及她和蓝忘机知的缘故,当听完她的阐述后,蓝忘机这傻孩子竟是想都没想的,把黑锅扣在了醉酒后的自个儿的身上。而且未免蓝启仁会旧事重提再作责罚,从那之后,蓝忘机更是懊恼的再没敢在自家叔父面前提起过此事。 如此一看,蓝忘机控诉嵞染骗他也算是理所当然。 不过……他为什么会加个又字呢? 嵞染侧头望了眼蓝启仁随风凌乱的山羊胡,而后,在老头子恶狠狠的凝视之下,她的思绪慢慢飘回了蓝忘机十二岁生辰那日。 如众人所见,嵞染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但就像蓝启仁同蓝曦臣夸赞过的一样,嵞染身上其实也有很多优点,比如守诺。 所以,这便是嵞卿为什么会觉得,仅凭她的一封绝笔书信,就能将嵞染成功栓在云深不知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蓝忘机十岁生辰的前一日,嵞染终究还是毁诺了。 不怪云深不知处家规森严,也不怪蓝家的膳食顿顿都是清炒白菜,怪只怪嵞染受够了嵞卿死后无人再唤她一声“阿染”孤独。 于是,她走了,趁着夜色正浓,什么也没带的走了。 云深不知处内亥时息卯时起,嵞染本以为自己会走的很容易,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等走到彩衣镇,却有人已顶着漫天风雪追了上来。 嵞染本欲用隐身术甩了他,可当看清来人是蓝忘机,且这孩子浑身上下竟只穿了套睡衣后,她终还是心下不忍的回了头。 “嵞姨。”十岁的蓝忘机,个头才堪堪到了嵞染的肩,“你要去哪?”他仰着头,声音糯糯的问着。 嵞染不想引来其他人,不然她就真的走不掉了,所以她只好骗他道:“我去给你买生辰礼物。”说完这句,她也不管蓝忘机信不信,直接就化成一道青光从他眼前消失了。 事实证明,蓝忘机是信了的,不仅信了,他还眼巴巴地坐在山门前等着嵞卿,一等就是七天。 嵞染不知道蓝忘机是怎么受得住整整七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她只知道,当看到第八天的太阳升起的那刻,她终究还是不忍的收了水镜,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思及此,嵞染对蓝忘机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蓝曦臣看在眼里,勾唇一笑,他丢给了嵞染一记自求多福的眼神。 瞪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某人,嵞染长叹一声,认命似的踩着小碎步一点点往蓝忘机身边凑。 蓝忘机没说话,只沉脸看着她。 “那个……阿湛啊。”嵞染绕到蓝忘机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错了。” “……”没有回应,蓝忘机仍旧沉着张脸。 这下可就尴尬了。 不过不怕,她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想了想,嵞染决定采用迂回政策。 常言道,世间道歉唯诚不败,为了让自己显得诚意十足,嵞染赶忙卯足力气偷偷将自己掐了一把,待达到双目泛红泪眼朦胧的效果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她已是直挺挺地跪在了蓝启仁面前。 蓝启仁被她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嵞、嵞染,你这是做何?” 趁热要打铁,所以他一问完,嵞染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下,不光蓝启仁,就连蓝曦臣和蓝忘机也都惊呆了。 “嵞、嵞染。”好半天,蓝曦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什么话站起来说,你这样怪吓人的。” 嵞染默默回了个白眼给他。呵,吓人?跟老娘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腿骨碎了相比,你丫的吓人算个鬼! 深吸口气,嵞染接着道:“蓝先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坑阿湛了更不会再骗他若是我违背了誓言就叫我不得好死身死魂消。” 如嵞染所料,此言一出,叔侄三人的神色果然都缓和了不少,尤其是蓝忘机,更是惊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见状,嵞染虽是喜形于色,但她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他们惊讶的根本不是她能不带喘气地连说五十多字,他们惊的只是她口中的所谓毒誓。 不同于嵞染把发誓当放屁的随便,蓝家人对待誓言则显得郑重许多,或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本是出身庙宇的缘故吧,反正自蓝氏开宗立派以来,佛家人重誓的理念就已经开始根深蒂固进了每个蓝家族人的心里。 嵞染正是捏准了这点,不然以蓝启仁对她说谎不打草稿的了解,她现在怕是已经蹲在山门前重修规训石了。 嵞染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恰巧蓝曦臣又要扶她起来,她索性趁机乖乖站了起来。 然,她才堪堪站稳,竟又一头栽到了地上。 蓝启仁扶额:“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嵞染擦干眼泪,咧嘴一笑,“腿麻而已,腿麻而已。”自己跪碎的膝盖再疼也要忍着。 蓝启仁是受够了她涕泪同流的模样,闻言忙挥手示意她退下。 嵞染如获大赦,立即化成青烟遁了。 蓝曦臣望着她的残影,笑了:“看来,嵞染今夜又要无眠了。”说完,在蓝启仁的示意下,他又转身将书架上放置了一方盒取下出递给了蓝忘机。 蓝忘机打开一看,只见盒子中摆放的竟是各种生肌接骨的灵丹妙药。 “叔父,兄长,你们!”蓝忘机恍然抬眸,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们。 蓝启仁抚着山羊胡不愿多言,蓝曦臣则是干咳了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夜辗转,第二天,迷迷糊糊中,嵞染被一阵酒香给诱醒了。 循着味道,嵞染在静室外找到了魏无羡。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不待嵞染开口,他便道明了来意,“听学结束,江叔叔来接我们回去了。” “接你?”嵞染一脸不信,“多半是听闻你打了金子轩,特地赶来兴师问罪的吧?” “哪有,江叔叔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我呢,他可疼我了呢。”提到江枫眠,魏无羡眼里是止不住的孺慕和敬重,看得出,江枫眠对他确实是十分疼爱。 “对了。”嵞染抢过他的天子笑,边喝边问,“你什么时候走?” “江叔叔正在跟蓝老先生商议要事,所以什么时候走还没定好。”魏无羡也不嫌弃,见嵞染喝的差不多了,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把抢过直接喝了起来。 一来一往间,一壶天子笑很快就见了底。 嵞染没喝尽兴,压不住肚中馋虫的她刚准备出言提议下山去彩衣镇,魏无羡却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竟突然红着眼眶掉起了金豆。 嵞染一愣,赶紧抽出帕子给他擦泪,边擦还不忘边哄小孩似的问他道:“哎呦,我家小阿羡这是砖头进眼睛了还是眼睛进砖头了,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 “我舍不得你。”魏无羡倒是老实。 嵞染还当他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哭了半天敢情是为了这个。 “放心,以后我会常去云梦看你的。”难得遇到一个完全臭味相投的小孩,她自然也舍不得与魏无羡从此天涯陌路,“别忘了,我还欠你一坛竹叶松呢。” “说的也是。”有了她的保证,魏无羡可算是舍得松开了双臂,“那咱说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常来云梦看我。” “嗯。”嵞染笑笑,抬手往他的眉心注入了一道鬼力。 魏无羡不解:“这是?” 嵞染道:“是我修炼出的半缕魂魄,你好好养着,必要时,它可保你一命。” 魏无羡惊了:“不……不是,嵞染,你这……这礼物,也太、太贵重了吧!”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嵞染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对于嵞染这种实体难以维持的灵体而言,修炼的魂魄就好比他们这些修仙之人缔结的金丹,其中宝贵,非千金可量。 “嵞染,你……”魏无羡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还的起你的这份大礼啊?” 嵞染挑眉一笑:“不知道怎么还的话,不如就许我一个人情。” 魏无羡眯眼瞧她:“别告诉我说,你是要学话本里写的那一套,打算让我先赊着,然后待日后想起来再还吧?” 嵞染:“……”别说,还真叫他给猜对了。 只不过她的愿望已经想好了,那就是让魏无羡在回到云梦后,多多给她送一些云梦女子的画像。 身为两个少年的姨母,她必须要做好有空就得挑选下侄媳妇的功课。 第14章 莳女花魂 在与魏无羡道完别的第三天,嵞染和蓝忘机也离开云深不知处,踏上了寻找阴铁的旅程。 因着嵞染的膝盖还没怎么长好,所以他们这一行走得并不是很快,基本是没走几里路便会停下来休息小半个时辰。起初嵞染觉得这么走还是挺好的,劳逸结合的同时还能顺便欣赏下沿途的风景,可一连三天后,她却不这么认为了,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这样下去真的是太耽搁时间了,而寻找阴铁的日程恰恰又是耽误不得的。 没办法,最后嵞染还是只能按她当日在藏书阁向蓝启仁所提议的那样,摈弃掉蓝氏家规,将自己附在了蓝忘机的云纹抹额里。 对此,蓝忘机并未多言,只微微恍了下神后,他便又继续面无表情的按着阴铁所指的潭州城方向悠然前进。 不知是不是有心,反正随着潭州城门越来越近,嵞染渐渐发现,好像自她附身于抹额中后,蓝忘机脚下所走的路貌似是越来越平稳了。 嵞染有点感动,因为她看得出,阿湛这孩子是在怕她颠着。 心里一暖,礼尚往来,嵞染也立即布了个结界给他挡太阳,顺便还帮他抹去了额角的薄汗。 瞌睡说来就来,做完这些,嵞染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原以为会是一觉好梦,谁知还没睡上片刻,耳边徒然就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贱笑。 “呦,这不是蓝二公子嘛,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人海茫茫的,居然也能叫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不羁的语气,上扬的嘴角,标志的黑衫,试问,普天之下除了魏无羡,还有谁敢和她一样不怕死的把逗蓝忘机当成人生乐趣。 怕他再说下去会挨打,待话音一落,嵞染便立即现了身形。 “说吧,到底跟了我们多久了?” 嵞染问的直白,魏无羡见瞒不过,干脆实话实话:“不久不久,也就三天而已。” “你倒实诚。”嵞染算是彻底服了他了,“想帮我们找阴铁你直接说就是了,又不是不带你,用得着偷偷摸摸的跟着吗?你看看你,为了不被我们,手都被荆棘刮成啥了?” 云深不知处距此已有百里,为免引起温家探子的注意,所以嵞染和蓝忘机走的多是些地势不佳的高山密林。在如此艰巨环境下,魏无羡竟然还能顶着烈日不声不响的连跟上三天,也真真是难为他了。 无奈一笑,嵞染心疼的摸了摸魏无羡掌心的伤口:“还疼吗?” 嵞染身后是负手而立的蓝忘机,当她将指尖抚上来那刻,直觉使然,魏无羡当即就抬头望向了他,等确定对方的表情无丁点的变化后,魏大公子这才一脸委屈的由着嵞染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摸了个遍。 嵞染:“疼吗?” 魏无羡噘着嘴:“嗯,好疼。” 许是受不了魏无羡一个大男人还学人家小孩子撒娇,鄙夷了他一眼后,蓝忘机突然就阴测测的道了声:“无聊!”言罢,不等嵞染他们惊讶,已是傲然转身、拂袖而去。 “真像一只炸了毛的兔子,可爱!”嵞染跟在身后,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不好意思去奉承嵞染的跑偏的品味,魏无羡轻咳一声,飞似的遁了。 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抵达了潭州城。 正值晌午,抬头一望,只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街边酒楼亦是门庭若市。 摸摸肚子,嵞染扯了扯自家侄子的袖子:“阿湛,我们……” “去吃饭吧。”蓝忘机知道她有一见吃的就走不动道的毛病,遂嵞染不用多说,他便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于是,他们三人又钻进了街边的醉香楼。 说来也巧,就在他们前脚刚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落座之后,原本没多少闲人的潭州街头突然就人头攒动起来,嵞染好奇的望了一眼,然后,她望到了个熟人。 “聂兄!”显然,魏无羡也发现了。 仙们修士多是耳聪目明,只一声,那个在面具摊前流连忘返的摇扇公子便注意到了他们。 于是,原本三个人的午饭转眼又变成了四个人。 “聂兄啊,你不是跟你家聂宗主说,听学完立即回不净世的吗?” 收下魏无羡的揶揄,聂怀桑折扇轻摇,笑道:“魏兄,彼此彼此,你不也跟着江宗主回莲花坞了?” 互揭了老底,同是天涯逍遥人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魏兄(聂兄),你可真是嚣张啊!” “嚣张个鬼!”嵞染看不下去,每人脑袋上反手就是一筷子,“有时间多照照镜子,两个连隐身术都学不会的人,哪来的脸自诩嚣张。” “嵞染姐!”聂怀桑抑郁了,“这事你真的不能怪我,实在是你那隐身术太复杂了。”说着,拿手肘捅了下魏无羡,“不信你可以问魏兄,看我有没有骗你。” 魏无羡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怀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的隐身术是真的很难。” 呵,就编吧! 嵞染磨了磨后槽牙,算了,她还是先吃饭吧,毕竟弹脑门什么的,需得她吃饱喝足才能打得漂亮。 然,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巧赶上了饭点,反正嵞染是连催了几遍就是迟迟不见酒菜上桌。 “对了嵞染姐,我刚才在底下跟卖面具的摊主闲聊时,听他说了一件奇事,是关于莳花女的,就是《莳女花魂》篇中“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的那个莳花女,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呀?”怕嵞染再等下去会饿的扑到隔壁桌去,得到魏无羡眨眼示意后,聂怀桑强行帮她转移起了注意力。 嵞染饿的紧,闻言,只是没好气的点了下头。 “那我说了啊。”聂怀桑折扇一摇,细细道来,“摊主说了,由此向东走上大约两炷香后,会迎面看到一方很大的花圃,虽已败落不堪,但相传百余年前那里曾住过一位诗人,诗人爱花非常,于是便在圃中栽了许多鲜花,并日日对其吟诗。受书香诗情所染,久而久之,那园中花卉便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后来,诗人死了,再有外人来此吟诗时,若是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她便会赠花一朵,但若是吟的不好或是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人的会晕过去,醒来后会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 “呵!”听到此处,嵞染乐了,“用花砸人?这小妖怪的行事风格倒是奇怪的有些味道啊!” 聂怀桑无语了,果然啊,什么风雅趣事到了她嵞染嘴里,总能变出点味来。 “哼一一”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自身侧传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后,嵞染倏而抬头,惊悚的打量起蓝忘机。 四目相对,蓝忘机默默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全程目睹一切的魏无羡差点惊掉下巴:“我天!聂兄,我不是做梦吧,蓝湛这个小古板刚才……是在笑吗?” 发现情况的聂怀桑亦是一脸吃惊:“是的魏兄,你没做梦,蓝二公子他……是真的在笑。” 魏无羡:“好神奇!” 聂怀桑:“好惊讶!” 魏无羡:“好意外!” 聂怀桑:“好可怕一一啊!嵞染姐你打我作甚!” 嵞染此时只想一脚将聂怀桑踢阴沟里去。 你丫可赶紧闭嘴吧,没看某人的避尘都快出鞘了嘛! 到底是臭味相投的好兄弟,一对视,聂怀桑便完全读懂了嵞染的警告,惜命如他,于是赶忙低下头装起了蘑菇。 嵞染勾唇一笑,好心递给他几方手帕。 聂怀桑接了,然后从中挑了两块塞给了魏无羡。 魏无羡不是很懂他们两之间的这番奇怪操作。直到……酒菜终于上桌。 “糖醋排骨、酸菜鱼、脆皮乳鸽、香辣猪蹄、白斩鸡、红烧肉、香辣鲈鱼、清炒虾仁……”看着满桌的荤菜,魏无羡惊呆了,“嵞染姐,云深不知处是不给你吃肉吗?而且,点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吗!”聂怀桑眉梢一挑:“魏兄,这话你可就问错了,你应该问她够吃吗?”并非打趣,实在是他真的有见识过嵞染的真正实力,那饭量大的,真乃一个气吞山河。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蓝家不给她饭吃。 毫无意外,这一次依然如此。 毫无意外,魏无羡惊呆了。 吃饱喝足,趁着蓝忘机起身付账的空档,聂怀桑眼珠一转,敲桌道:“不知二位今晚可有邀约?” 嵞染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大喜之余,忙道了声:“好!”应完,像是想到什么,她又道,“为了咱能玩的尽兴,你们两个最好先帮我一个忙。” “怎么帮?”聂怀桑问。 嵞染皱眉望了眼不远处正掏银子付账的某人,再回头,已是一脸奸笑。 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眸光,魏无羡下意识的眯了眼:“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帮你灌醉蓝湛吧?” “瞧你说的。”嵞染摸摸鼻子,干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们帮忙偷一下阿湛的抹额,之前用探灵术消耗太多还没恢复过来,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离寄居之所太远。” “……”聂怀桑。 “……”魏无羡。 算了,就当他们从没提议过此事。 第15章 忘机醉酒 深夜,客栈。 “魏兄,你说我们俩这么做真的合适吗?蓝二公子醒来后要是发现我把他房里的茶换成了酒……他会不会杀了我啊?” “哎呀呀聂兄,之前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咱又不是没喝过嵞染姐酿的浮生一梦。对,那酒的后劲是挺大的,可你别忘了,它喝嘴里却是跟清茶没什么两样的。所以聂兄,你就只管放心大胆的偷吧!”魏无羡一面踩着聂怀桑的背往二楼爬,一面出言安慰着聂怀桑。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可聂怀桑心里还是毛的厉害:“那个……魏兄,你说要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蓝二公子发现是我换的茶,你说他会不会以后再不让我跟嵞染姐玩啊?” “……”魏无羡攀着窗台的双手险些松开,“我说你今晚怎么磨磨蹭蹭这么多话呢,合着弄了半天原是在怕这个啊!” 回头望了眼怂到只敢跟只小猫一样悄咪咪躲墙角静候佳音的某人,聂怀桑很不解的眨了眨眼:“怕这个有什么好嘲笑的吗?难道魏兄你就舍得有朝一日和嵞染姐分道扬镳?” 魏无羡自然是舍不得的,说出来也不怕聂怀桑笑话,其实早在嵞染将她的一缕魂魄赠予他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将嵞染认成了同江厌离一样重要姐姐。他魏无羡不是不懂感激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云梦的安生日子不过,转蹚阴铁这趟浑水。他刚才之所以笑的那么无奈,不过是惊讶于聂怀桑纠结的点太过和自己太过不同罢了。 和聂怀桑一样,自从知晓了人世间有句诗经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为姑娘赴汤蹈火的样子。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当幻想照进现实,他那心心念念了九年多的所谓的赴汤蹈火,居然会诡异的演变成了他帮姑娘翻窗去偷男子的抹额。 若果非要魏无羡用八个字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想来想去,也就是可悲可叹和可怜可怨了 然,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因为就在魏无羡正入神自怜自哀时,他面前本来闭的好好的窗户竟然开了。 魏无羡心道不妙,连忙狂踩聂怀桑放自己下去,可惜,他终还是晚了一步。 “你们在做什么?”声音清冷疏离,是蓝湛本人没错了。 脚下的聂怀桑已经抖成筛子了,怕把自己摔着,魏无羡只能认命的双手一撑,跳到了窗台上。 几乎是同时,聂怀桑也连滚带爬的跑了,顺路还拽走了打瞌睡到不行的嵞染。 此时,月黑风高,冷风刺骨,然而魏无羡只想骂街。 “说,你们在这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以为他没有听清,向来吝啬开口的蓝二公子居然破天荒的重复了一遍。 “那个……”魏无羡扶着窗台勉强自己不要倒下,“蓝湛,你听我解释!” 蓝忘机不应他,只手握避尘冷冷的看着,似是在等魏无羡解释,可让人意外的是,就当魏无羡腹稿好说辞打算信口胡诌之时,蓝忘机却是缓缓抬手扯下了抹额。 “蓝……蓝湛。”魏无羡顿时慌了,“我……我警告你,嵞染姐她……她可就在楼下等着呢,我要是被勒……勒死了,她是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所……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了再动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一一”魏无羡被禁言了,这下,他是真的想骂街了。 “闭嘴,好吵!”皱眉嘟囔一声,蓝忘机把避尘连剑带鞘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避尘剑的剑柄是用经过密法炼制的纯银所造,剑身极薄,澄澈透明,散发着冰雪寒气,却削铁如泥,因此整把剑虽看似轻灵似有仙气飘逸,但实则极有分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砸的狠了,反正蓝忘机这一丢下去,魏无羡还真是不吵了,只疑惑的盯着蓝忘机瞧个不停一一今天的蓝湛,不太对啊! 像是为了给魏无羡解惑一样,沉默一阵后,蓝忘机突然又抬手扯下了抹额,然后双手捧心的将他的卷云纹抹额举到了魏无羡眼前。 魏无羡眨眨眼,神色惊悚。 魏无羡不是没有见识过蓝忘机醉酒的模样,可他滴个亲娘啊,谁能告诉他,雅正端方的蓝二公子醉酒后,除了有求必应外,为什么还喜欢对人动手动脚啊! “呜呜呜呜呜呜!”蓝湛,蓝二公子,你听我说,男男授受不亲,你快松开我的手腕,不要乱摸! “阿湛!”砰的一声,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丫做什么呢!” 魏无羡快哭了:“呜呜呜一一”嵞染,你终于想起我了! “哦。”嵞染敷衍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是抬腿一脚,待收回,屋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喝醉的蓝忘机。 “哎呀,抹额掉了!”嵞染正尴尬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惊着蓝忘机,谁承想蓝忘机却忽而往下一蹲,对着摊在脚下的抹额念念有词起来,“叔父说了,我们蓝家的抹额是万万不能丢的,我得马上捡起来,不然叔父发现了会罚我抄家规的。”说完,复又抬头望向嵞染,“嵞染,你看,我的抹额躺地上了。” 嵞染惊的嘴角狂扯,好半天,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滴个七舅姥爷啊,他家小阿湛这是又喝醉了呀! 她就说魏无羡我这孩子行盗之前怎么敢拍着胸脯说蓝忘机不会发现,合着原来是把她给蓝忘机的安神茶给换成了酒啊。 啧啧嘴,嵞染一脸无奈。 细细想想,从蓝忘机出生至今,加上这次,嵞染拢共就见识过他三次醉。第一次是在蓝忘机十岁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被她诓着喝酒,同时被诓的还有蓝曦臣,他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杯倒的酒品,醉了之后,蓝忘机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拽着她的袖子一个劲儿的叫姐姐,蓝曦臣就不一样了,他喝醉后那叫一个奔放啊,先是跳到屋顶用裂冰吹不知打哪学来的束州小调,接着又是拿柿子砸规训石,最后拽上自家弟弟一起央着嵞染给他们削苹果吃。 从那之后,云深不知处便多了一条名为“不可境内饮酒”的家规。 蓝忘机第二次醉酒是在去年他十四岁生辰那天,也是那天,嵞染借着酒劲,成功将雅正端方的蓝二公子给骗去了青楼。 而眼下这回,是蓝忘机第三次醉酒,但愿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嵞染叹口气,驾轻就熟地上前将还蹲在地上玩抹额的蓝忘机扶起,随及拽着他走到洗脸架前站好。 盆中的水是店中小二一个时辰前刚送的,很干净,但有点凉。 “时辰太晚了,就不要打扰人家小二了,将就一下用凉水吧。”嵞染一边说着,一边已快速将方巾浸水拧干,“来,蹲下一点,我给你擦脸。” 醉酒的蓝忘机听话的不行,嵞染话音刚落,他就已经俯下身,表现出一副任君揉捏的乖乖样。 “你呀!”嵞染强忍住笑意,开始轻轻帮他擦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嵞染手下的动作实在太过温柔,所以让蓝忘机不由得就想起了嵞卿,总之当擦到脸颊时,嵞染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嵞染顿时便没了再擦下去的心思。 长叹口气,嵞染丢掉方巾,转手将蓝忘机拽回了床榻。 “别走!”蓝忘机是喝醉了,可他不傻,见嵞染这样,他也慌了,“嵞染,别走!” 嵞染帮他铺床:“嗯,我不走。” 蓝忘机同她一起,边铺边问:“真的?” 嵞染扶他重新坐好:“嗯,真的!” 蓝忘机又爬起来帮她铺床:“不骗我?” “不骗你!”应完这句,床总算是铺好了,于是嵞染又开始帮蓝忘机解外衫。 到底是自幼雅正为训的蓝家子弟,嵞染手刚伸出,蓝忘机就忽的一把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嵞染无奈了:“你这孩子,在我面前扭捏个什么,别忘了,你六岁之前的沐浴可都是我代劳的。” 嵞染是故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后半段话,不怪她不懂身为长辈的自觉,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蓝忘机害羞而已,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像躲瘟病似的放开她。 可惜事与愿违。 嵞染是无法再腆着脸说一些打趣蓝忘机的出格之语的,无奈,她只好由着他拽了。 今夜注定无眠。 不过长夜漫漫,总不能干坐到天亮,嵞染想了想,决定和蓝忘机聊会天。 “阿湛。”嵞染问他,“你喜欢阿羡这个朋友吗?” 闻言,蓝忘机摇了摇头。 嵞染笑了:“为什么不喜欢?阿羡很好啊!” 蓝忘机点了点头。 嵞染不懂了:“所以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蓝忘机点点头又摇摇头。 嵞染:“好吧,你来说。” 蓝忘机歪着脑袋想了好久,直等到嵞染都以为他要睡着了,他才开口解释:“魏无羡很好,比很多人都好。” “既然很好,那你为什么又摇头呢?”蓝忘机醉酒后表现的像个孩子,连带的嵞染也不由用起了哄小孩的语气。 偏偏蓝忘机不答了。 无奈一笑,嵞染换了个问题:“再有一月就是你十七岁生辰了,说吧,今年想要什么生辰贺礼?” 蓝忘机眨眨眼:“什么都可以吗?” “嗯呐。” “我……”蓝忘机抬眸盯着她,一字一顿,“我想要你跟我永远在一起。” 第16章 红衣少年 永远在一起?! 嵞染愣了:“为什么会许它呢?” 蓝忘机把头转到一边,思考了一会后,糯糯道:“因为兄长说了,你很好。” 嵞染啧嘴:“哪里好?” “哪里都好。”蓝忘机歪头看她,半撑的身子因为酒醉的缘故有些摇摇欲坠。 嵞染呵呵一声,抬手就往他脑门呼了一掌:“你可拉倒吧!你个没良心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俩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们就是想让我永远留在云深不知处,好帮着带孩子是不是?” 丫的,幸亏她这人很有自知之明,不然还真就差点傻傻的信了这孩子是因为舍不得她才许的愿。 呵,男人! 蓝忘机正醉着,反应有些迟钝,等嵞染话音落了差不多有半刻钟,他才后知后觉地伸手揉了揉自个儿发疼的额头。 嵞染斜眼看着,见他自己手下也没个轻重的乱揉,她当即便泄了气。无奈摇头一笑,她再次上手为其解去外衫。 这一回蓝忘机倒是乖乖从了。 “阿湛真乖。”糊弄性的夸赞一句,嵞染又道,“时辰不早了,阿湛,你该休息了。” 蓝忘机眨眨眼,露出一副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嵞染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说句实话,跟小时候那个只知道跟在她身边一个劲的喊“嵞姨”的小萝卜头版蓝忘机相比,嵞染其实更喜欢现在喝醉酒的蓝忘机。 姑苏蓝氏家教森严,所以自打蓝忘机开了灵智以来,他和蓝曦臣就一直被关在静室或是藏书阁读书写字,就连言行举止也都是严格按着家训所列的标准学习着。最开始来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嵞染也不是没质疑过蓝启仁对蓝家两兄弟的严苛程度,但都被嵞卿和青蘅君劝下了,她当时很不解,只当他们是为了那句所谓的“严师出高徒”。 后来,蓝忘机和蓝曦臣渐渐长大,不负众望,他们果然长成了雅正端方克己守礼的模样。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蓝启仁青蘅君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狠心的对待两个孩子,不过是在用他们认为最蠢却也最有效的办法,来阻止上一辈的悲剧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发生罢了。 作为外人,嵞染不好去批判他们的做法是对是错,但她始终觉得,将这样沉重的期许放在两个孩子身上,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残忍到只有在喝醉后才能做一些普通孩子习以为常的童年趣事。 想到这里,嵞染望蓝忘机的眼神不由又多了几分心疼,不过心疼之余,更多的却是无奈。 轻柔舒缓的呼吸声缓缓交替着,蓝忘机已然是进了梦乡。 摇头轻叹一声,嵞染凑上前帮他脱去了鞋袜。 待一切收整妥当,时辰已近丑时。 熄掉灯,嵞染散开灵识,钻进了床头的抹额。 宿醉的结果是头疼。 到了第二天,当蓝忘机摸着隐隐作疼的脑袋从床上起身时,嵞染已经给他熬好了醒酒汤,示意其喝下后,嵞染又让小二给他端了吃食进来。 冬日里的吃食冷的很快,蓝忘机却是迟迟不肯动筷。 见状,嵞染蹙了眉:“怎么不吃?是不合口味吗?” 蓝忘机深色复杂:“我……昨夜我可有说什么越矩的浑话?” 嵞染听得出他有些紧张,看来,对于自己喝醉酒后会性格大变到奔放不羁这事,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然,她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 “哦,也没说什么。”摸鼻一笑,嵞染盛了糯米粥给他,“不过是说了些什么你很好很喜欢之类的。” 嵞染存心逗他,哪知,蓝忘机听了之后,竟是陡然变了脸色。 嵞染懵了,眼睛眨都不眨地直盯着他。 四目相对,蓝忘机又往后退了几步。 啧,有点尴尬!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屋外适时响起了聂怀桑吊儿郎当的试探:“嵞染姐,蓝二公子,你们起了没啊?” “醒了醒了!”嵞染应的那叫个快啊。聂怀桑,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那个……阿湛啊,你先吃着,我去瞧瞧他们,半个时辰后咱们楼下大厅见。”说走便走,话音一落,嵞染便一阵风似的从二楼窗口跳了下去。 “小心!”蓝忘机下意识出声去提醒,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楼下已经响起了一阵鸡飞蛋打的霹雳乓啷,和正巧推着食材经过的客栈小二呜呼哀哉的叹息声。 “……”蓝忘机默默掏出了钱袋。 半个时辰后,城东,莳花苑。 “我说嵞染姐,你确定这里真的有阴铁?”魏无羡一脸怀疑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杂草遍地,枝蔓乱窜,斑驳的女儿墙上更是青藓遍布……这般荒凉之地,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阴铁在此。 “要你找你就找,哪来这么多废话!”嵞染还在为自己损失了十两银子懊恼着,哪有闲心去给他从头解释,于是便糊弄道,“阴铁之间都有感应,方才阿湛给老板赔钱时,你难道没看见他乾坤袋里的阴铁有所异动吗?” “……”魏无羡挠头,别说,他还真没看见。 蓝忘机摸着自他今早睁眼开始便无任何反应的乾坤袋,没有说话。 聂怀桑也选择了沉默。 一通好找,最终,四人只在一堆烧焦的花丛中,找到了一根黑色的翎羽。 “这是……”聂怀桑盯着翎羽细看了一会儿后,神色蓦然凝重起来,“嵞染姐,这好像是枭鸟的羽毛!” “是岐山温氏!”魏无羡也认出来了。 嵞染抬头望向蓝忘机:“阿湛,接下来,怎么办?” 蓝忘机眸光微寒,果然,他这一路的担忧都是正确的,岐山温氏的动作当真比他和兄长预想的还要快上几日。 “先离开潭州,其他的容后再议。”他们没有温晁的行踪,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嵞染正想说好,可就在她将将要开口的时候,四周却是忽的刮起了一阵诡异的狂风。 一盏茶后,风终于停了,可眼前的景色却由荒凉丛生的莳花苑,变成了一座堆满死尸的高门院落。嵞染有些慌了,赶忙下意识去拽身旁的蓝忘机,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越指而过的瑟瑟冷风,以及一阵断断续续的清脆铃音。 诡异,很诡异。 “以灵为引,以血为媒,无中生有,聚形化物!”等确定自己是不小心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结界中后,嵞染立即凝重灵力,用取灵化物求召出了她的傍身法器。 “叮铃叮铃一一”清脆的铃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很近,近的好像是在她的耳边摇的一样。 嵞染眯着眼睛听了一会。 不,不对! 猛的睁眼,嵞染举起长渊就往身后敞开的院门连射了三箭,如她所料,当箭羽滑过门框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色又突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 少年手中,是一盏燃着青火的魂灯。 魂灯灯底,是一串不动自响的骨铃。 他,正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按理说,面对此情此景,嵞染是该害怕的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少年的身影的那刻,她紧绷的心神竟渐渐安逸了下来一一眼皮越来越重,到最后,只剩一片黑暗。 “嵞染,回来!” 恍惚间,似有人声传来,谁?是谁在说话? “嵞染,快睁眼!” 还是那一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嵞染,求求你,快睁眼!” 嵞染是谁? “嵞染姐,快睁眼啊,再不睁眼蓝湛就疯了!” 嵞染动了动没有知觉的身子,心道:“蓝湛?蓝湛是谁?” “嵞染,求你,快醒来!” 是了,对,是了,蓝湛就是蓝忘机,他是阿湛,是她从小养大的阿湛!可是……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年又是谁呢? ”“对不起哥哥,我失败了。”伴随着一句虚弱的抱歉声落,红衣少年消失了。 与此同时,被蓝忘机魏无羡他们紧紧围住的嵞染也终于睁开了双眼。 视线由暗转明,待适应了光亮,嵞染抬头,对上的是蓝忘机紧张到发颤的淡色眼眸。 “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嵞染姐,你可算是醒了。”魏无羡的声音颤的也厉害。 从蓝忘机怀里爬起来,嵞染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们说话说的好好的,你忽然就一头栽倒了。”聂怀桑的声音颤的最厉害,”嵞染姐,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呼吸脉搏都没了,吓得我们还以为你又死了呢。” 嵞染无奈:“我本来就没有呼吸和脉搏好不好?” “哎呀,这不重要。”聂怀桑继续说道,“重要的是蓝二公子发现端倪,看出你是失了魂魄。” “然后你们就一个劲的叫我名字召魂了?” “嗯呐。”魏无羡道,“我们三个没修过菩萨道,所以只能用这种民间的土法子。” “不管土不土,有用就成。”嵞染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顺道借力站起。 蓝忘机见状,忙上前扶住了她。 “既然嵞染姐已经没事了,那我们接下来是回客栈还是继续找下一块阴铁?”聂怀桑折扇一摇,问了个很合事宜的问题。 蓝忘机道:“回客栈!” 嵞染知道他的担心,可眼下这光景,哪还有时间由着他们浪费。 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嵞染安抚道:“放心吧,我没事的,找阴铁要紧,实在不然,我可以钻抹额里休息。”蓝家抹额灵力非常,用来养伤最好不过。 见蓝忘机的态度有所松动,魏无羡赶忙问了句:“那我们接下来去哪找阴铁?” 嵞染垂眸盯着聂怀桑手里的枭鸟羽翎看了看,半晌后,她道出了个地名。 大梵山。 第17章 舞天女尊 当年逃离云深不知处后,嵞染在去往束州嵞氏旧宅的途中,曾听一餐馆的小二讲过一个关于大梵山的传说。相传,数百年前,有猎户偶然在大梵山一石窟内发现了块高约十丈的人形奇石,那奇石天然而成,四肢作舞动之姿,五官亦是清晰可辨,乃是一扬唇微笑的妙龄女子。 因着当时光顾着吃饭,所以这个故事嵞染听得不是很全,时隔多年,她只能依稀记得这座石像后来是被人给当神给供奉了起来,神号貌似是叫什么“舞天女尊”。 当然,嵞染此番让蓝忘机他们来大梵山,绝对不是为了欣赏这尊所谓的“舞天女尊”,她之所以提此地,不过是因为她在那根枭鸟的羽毛上看到了一丝噬灵草的残存灵力。 嵞染自诩不是什么学富五车之鬼,但噬魂草这个东西她还是知道的,和聚灵草一样,噬灵草这个东西一般也因修士古坟而生,只不过前者的作用是聚灵,它的作用却是噬灵,且生长之地极为挑剔,必需得是阴气极重的天灵之地。好比云深不知处被阴铁侵染过的冷泉。 枭鸟是温晁的东西,所以嵞染敢断定,在来潭州之前温晁绝对曾在大梵山出没过,至于原因,那就得等他们一探究竟后才能知道,但愿温晁和他的劳什子枭鸟喜欢重游。 大梵山离潭州不算太远,聂怀桑摇了个扇子的功夫,嵞染便已经用瞬行术将他们连人带剑送到了天女祠中。 如传闻一般,舞天女果然是一块十丈多的人形石像。聂怀桑不由看呆了。 然看着看着,聂怀桑突然就觉得不太对劲了起来:“魏兄,嵞染姐,蓝二公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舞天女有点奇怪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魏无羡也感觉到了,他赶紧仔细打量,没一会,便得出了结论:“庙宇里供奉的菩萨和天神中多有面带笑容的,且笑的都很温和很慈悲,可她笑的却像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妖魔,就像咱们行拜师礼那天的温晁一样,讨厌的叫人怎么都喜欢不来。” 聂怀桑深有同感:“唉,也真是难为附近的村民了,居然把它当神日日供奉了数百年。” 魏无羡附和:“唉,谁不是呢。” “你们俩个给我闭嘴!”嵞染真是服了他们了,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扯东扯西,“快看!舞天女在动。”嵞染没吓他们,舞天女确实在动,就在魏无羡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石像的笑容换了,不仅如此,她还舒展了四肢。 像是应证嵞染的说辞一样,待她话音一落,原本安稳伫立在神台上舞天女石像竟是直接站直身子,慢悠悠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恶战一触即发,好在蓝忘机和魏无羡的修为都还不错,所以没打几个回合,他们便成功封印了舞天女。 嵞染看的过瘾,颇有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自豪感。 但聂怀桑就不这么认为了:“我说嵞染姐,她怎么会突然活了啊?” “是噬魂。”答他的是魏无羡,“舞天女吸食人的灵识,她闻到了我们几个身上的人味,于是她醒了。” 聂怀桑眼睛瞪得老大:“她不是神吗?神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嵞染被他单纯的想法逗笑了,摇摇头,转身出了天女祠。 “你去哪?”蓝忘机追上来问她。 “出去看看。”嵞染没瞒他,“阿湛,从进来到现在,你有没有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静默片刻,蓝忘机如实道:“香烛为新,供奉未坏。” 是啊,香烛为新,供奉未坏。嵞染虽说没怎么去拜过神佛,但哪家庙宇香火盛不盛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这座天女祠明显常有香客供奉,可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从来到现在都这么久了,竟是一个人影都未看到,何况刚才的打斗声还那么大。 “小心!”嵞染正思虑着其中猫腻,突然,一旁的蓝忘机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竟是神色大变的拽起她直往天女祠退。 嵞染回头一望——不怪蓝忘机如此失态,那蜂蛹而至的,竟是一群被控了心神的村民! 嵞染嗅了嗅,竟还在他们的灵识里闻到了一丝阴铁的味道。 “我们中计了!”耳边是聂怀桑的惊呼,听着他一针见血的肯定,嵞染瞬间便明白了问题所在,她就说像温晁这么小心的一个人,怎会大意到将枭鸟的羽毛遗留在莳花苑中,合着是在给他们抛饵呢!嗯~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只可惜,他钓错了鱼! 嵞染为老不尊了半生,最恨的就是温晁这种猖狂到在太岁头上动土无知小儿,敢算计她?信不信她能分分钟教会他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说教就教,顾不得理会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江澄,嵞染召出长渊,一边迅速念着追踪咒语,一边向天连射了十箭。 长渊一贯箭无虚发,所以……温晁,祝你好运! 不知道是不是嵞染的几根羽箭起到了警告作用,过了一会,那些原本还在嘶吼的村民竟真的都安静了下来。蓝忘机上前去查看,可还没来得及伸手,他们便已经扔了凶器,不约而同地退出了天女祠。 所有人一脸懵逼。 “一定是温姑娘!”江澄笑的像个二傻子,“先前在佛脚镇,就是温姑娘告诉我你们有难的,所以我才能这么快赶来相助。” 江澄口中的温姑娘是谁,不用问大家都知道是温情,可她不是岐山温氏中人吗?就算他们之间有着镇压水行渊的交情,但也不至于深刻到让她背叛温晁吧?要知道,她和她弟弟温宁可都是由温晁老爹温若寒养大的。 怪,真怪! “出去看看。”蓝忘机到底是最了解嵞染的,只看了一眼而已,他便已知晓了她的心中疑惑。 嵞染心下愕然。 最后,他们是在一棵杨树的树叉上找到的温情,说来挺意外的,当他们着急忙慌赶到之时,被村民围住的她却是正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吹口哨。 一身红衣,好不潇洒。 “呦,这么快就发现了啊!”温情不但没有要躲的意思,还顺手扔了包吃食给嵞染,“呶,这玩意儿是我弟弟亲手炒的,吃吃看,味道如何?” 嵞染打开一看,原是包五香葵花籽。 “好吃吗?” 连磕了几颗后,嵞染评价道:“说实话,还不错!” “那就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温情总算是松了口气,“对了,你们几个是在找阴铁吗?” 嵞染没打算瞒她,便点了点头:“温晁呢?” “哦,你说那个败家子啊,他疗伤去了。”温情说着,又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一根还未散灵的长渊羽箭,“呶,就是它扎的,啧啧啧,放箭的人准头是真不错啊,一连十箭居然全都扎在了他屁股上,而且扎的还都是同一个孔。我看过了,就他那三脚猫的修为,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嵞染惊了,怎么办,突然好想跟温情结拜啊! “那温姑娘你呢?”魏无羡显然比嵞染理智多了,“温姑娘这般呕心沥血的帮我们,难道就不怕温家父子找你麻烦?” “咳一一”聂怀桑听不下去了,“那个,魏兄啊,你成语用错了。” 魏无羡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脸坦然:“没有啊。” “人家温姑娘帮你那叫大义凛然,哪来的呕心沥血!””江澄抬眸就是一记白眼,“魏无羡,平时叫你多读书你不听,看吧,丢人了吧!” 魏无羡:“江澄,你是在关心我吗?” 江澄一把推开他:“死开!谁关心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哎呀,别不承认,你明明就是在关心我。” “滚远点,老子才不会关心你呢。”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你大老远跑大梵山来做什么,别告诉我说你是来欣赏风景的。” “……” 得!又骂起来了! 摇头无奈一笑,嵞染继续魏无羡刚才的话题:“温情,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不着急离去,是有事想告诉我吧。” 温情跳下杨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怪乎姑苏蓝氏上下都把你当宝一样藏着,嵞姑娘,你当真很厉害。” “温姑娘谬赞。”嵞染谈事不喜欢拐弯抹角,礼貌性客套完,她直接切入正题,“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温情抬眸,盯着她,恳求道:“我想要你帮我修补我弟弟的灵识。” “不可!”嵞染没有说话,开口拒绝的是蓝忘机。 温情一愣,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不知蓝二公子可否告知在下,为何不可?”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我帮!”嵞染拽住蓝忘机,然后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不过修补个灵识而已,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说完,又对温情道,“礼尚往来,温姑娘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情挑眉一笑:“嵞姑娘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行,我答应你。” “这么爽快?” “那是!”温情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让我告诉你温晁接下来会去哪儿吧?” “聪明。”嵞染回她一记清脆的响指,“温情,温若寒父子行事如何,你最清楚,阴铁落他们手里,后果有多严重,想来你也清楚。” 有多严重温情自然知道,只不过在她心里,温家父子如何行事,与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她毕生所求,不过是弟弟温宁能够一生平安喜乐罢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嵞染,温情复又转身回到了暂时安定下来的村民之中。嵞染的目光一直紧紧的跟随着她,最终,她停在了一个萌萌嫩嫩的小孩面前。 “嵞姑娘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温情问是这么问,但不等嵞染回答,她却已自顾解释起来,“这里是温宁和她姐……和我的家族众人的埋骨之地。我们是温氏的一脉旁支,专攻医术,离开岐山后,我们世代居于此处,日子虽说过得不是很富裕,但也算的上安稳。只是好景不长,就在温宁十岁那年,这里发生了一起祸事,原本好好呆在石窟的舞天女突然活了。我们试过去封印她,可惜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到处吸食灵识,我弟弟温宁便是其中一个。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求助于温若寒。后来,温若寒来了,如你所见,他的确是藏着我们封印了舞天女,可他……” “可他也拿走了舞天女体内的阴铁,对吗?”魏无羡看来是打闹够了,居然还知道插上一嘴。 “我可什么都没说。”温情抬头望天,装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嵞染喵了一声,怎么办,更喜欢了! 强忍住想要揉她脑袋的冲动,嵞染转而又问:“这些村民是你族人吧?” 神色一顿,温情点头道:“是。” “温晁干的?” “是。” “用阴铁?” “是。” “就为了杀我们?” “是。” 闻言,嵞染笑了。这个温晁,也亏他能想得出这种损招。如此一看,光扎几箭还算是便宜他了。 “可有法子相救?”蓝氏家训讲究以人为本慈悲为怀,面对这种情况,蓝忘机多少有些不忍。 温情怔愣地望向他,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温晁是用温若寒加注在枭鸟身上的阴铁之力控制的他们,只要杀了枭鸟,他们便可恢复神智。” 第18章 小心薛洋 蓝忘机带着魏无羡他们几个去杀枭鸟了,嵞染原本是打算跟着去的,但被蓝忘机给拦下了,所以现在除了那些被阴铁控制的温家族人外,方圆一里内就剩下了她和温情两个能听能说的活物。 “嵞姑娘。”温情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感叹道,“蓝二公子对你可真好啊!” 嵞染没心思和她品味阿湛对自己是好是坏,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支开他们?”嵞染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她可不信以温情的本事,居然会连只枭鸟都对付不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交代就是了。”温情败下阵来,“我这不是怕温若寒找我麻烦么!” “怕麻烦?”嵞染怒了,“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把阿湛当剑使!温情,你难道没有想过,以温晁的为人,经此一事后,他还可能会善待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还有清河聂氏吗?” 温情沉默了,说实话,嵞染假设的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可她同时也很清楚,就眼下岐山温氏对待各大世家的态度,即使她今天没有拖这几位小公子下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温若寒父子也会找其他借口向各世家发难。 既然早晚的结果都一样,那早一点和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嵞染。”温情唤她,“我不是圣人,旁人如何与我没有关系,你可以说我冷漠,但你别忘了,在而今的乱世之中,也就只有懂得明哲保身才能活的长久。” 听到这里,嵞染低头笑了一声,再抬头,她眼中柔和之色已变:“人都有私心,所以我没资格怪你,但是温情,你能否告诉我,你辛苦修仙十多年为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温情浑不在意的笑道,“可能是为了长生不老,也有可能是为了声名远扬,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我生在仙门,所以不得不修。” 嵞染被她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难道没想过用手中的剑去保护你在意之人?” 温情冷呵一声:“嵞姑娘,我没你家含光君那么伟大,所以还请你不要拿教导圣人的一套来同我讲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嵞姑娘,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个鬼!合计她搁这废了半天口舌,到头来竟还成她的不是了,果然啊,对付像温情这种油盐不进的小辈,以暴制暴才是王道,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来一巴掌再说。 “嵞染,你奶奶的要对我做什么?”女人的直觉素来敏锐,只一眼,温情便看穿了嵞染的意图,“我告诉你嵞染,蓝启仁可是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你对我动手,就不怕他老人家知道了降罪于你吗!” 啧!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嵞染乐了:“想不到我们的温大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呀,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温情瑟瑟发抖:“我怕不怕关你毛事!” “温姑娘说的没错,你怕不怕的确是不关我的事。但前提得是你没有把算盘打到他们几个的身上。”说着,嵞染的眼睛已经是危险的眯了眯,再开口,语气也不复刚才那般柔和,“温姑娘,听魏无羡说,你在云深不知处的那几个月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猜你大概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嵞染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正好我今儿得空,咱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会儿好好彼此熟悉一下吧!” 不知是不是被嵞染想一出是一出且不按套路出牌的脑回路给囧懵了,反正等温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便已经坐在了嵞染幻化出的石凳上,而且手里还端着杯不知能不能喝的茉莉清茶。再看面前的石桌,那上头居然也摆了几盘五颜六色的鲜花饼。胃里有点空,不知道能不能吃。 “放心,茶和糕点是我下山前专程跑蓝老头房里偷的,就放下乾坤袋里,坏不了。”嵞染人精一样的个鬼,哪能看不出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温姑娘,别客气,就当自己家哈!” 温情哭笑不得:“嵞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 瞅准机会,嵞染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江湖儿女重在不拘小格,你总在意这些有的没的,还怎么行走江湖!” 温情:“……”算了,天大地大食物最大,她犯不着为了还一巴跟吃的过不去。所以她没有理会嵞染,只默默吃着糕点品着清茶, 等她吃的差不多了,嵞染问她:“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们也就不卖关子了,说吧,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拉阿湛他们下水?别再说什么怕惹麻烦,温情,我要听实话!”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温情认命了:“嵞染,你很聪明。” 嵞染龇牙:“这话你说过了。” 温情举着茶杯,微微一笑:“不一样,之前纯属恭维,现在我是真心实意。” 嵞染抬头看了她一眼,垂眸,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天快黑了,他们几个估摸着也该回来了,所以温姑娘还是长话短说吧。”好话谁都爱听,可惜她不吃这套,“温姑娘,你和仙门百家有仇,对吗?” 温情没说话,只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就是了。 长叹口气,嵞染问道:“往后你还会对他们下手吗?” “不会。”温情抬头看着她,眸色清明,“你有你的原则,我亦有我的坚守,谁欠的我找谁还便是,绝没有父债子偿的道理。” 嵞染好笑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明显智齿都还没来得及长的小姑娘。祸不及旁人,仇不殃三代,这报仇原则,倒是正经的让她有些意外。 “温情。”嵞染笑说,“说真的,你撒谎的样子很可爱。” 温情一愣,捧茶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嵞染看在眼里,不过她什么也没再问。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利,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那人家不愿意说就让人家不说吧,反正到最后憋出毛病的又不会是她。 挑挑眉,嵞染悠哉悠哉地撤去了结界。 一炷香后,蓝忘机等人胜利归来。温情的那些族人没了控制他们的源头,很快的,他们也恢复了神智。 一通千恩万谢,等最后一人挨个向他们致完谢意,天地已是全被夜幕笼罩。 盛情难却,最后,嵞染几人又留下吃了个晚饭。 可能是怕蓝忘机几个也追问些什么吧,反正当第二天众人醒来时,温情已是没了踪影,不过她给嵞染单独留了封信,内容不长,只有四个字——小心薛洋。 “薛洋?”魏无羡笑道,“这不是上回咱除水行渊前,被嵞染姐扒了衣服的那个偷符贼吗?” 嵞染眨了眨眼,奇了个怪,她怎么不记得那个人叫薛洋? 转头去问蓝忘机……蓝忘机阴着脸,直直的看着她。 得,还是别问了。 “嵞染姐,你好怂。”聂怀桑如此评价道。 江澄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少说一句会死啊!”他说完,便拽着聂怀桑先出去了。 “江澄,等等我!”魏无羡也走了。 屋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蓝忘机先开口唤了声:“嵞染。” 嵞染知道他想说啥,于是赶紧走到桌前给自己和他一人倒了杯热茶。 蓝忘机喝了,转手还杯子的时候,他又开了口:“待会我会给兄长传音。” “传什么?” 蓝忘机垂眸:“让叔父许你回云深不知处。” 嵞染抬手抚上他的抹额:“理由呢?” 蓝忘机一边由她替自己整理抹额,一边沉声道出了缘由:“薛洋。” 意料之中的回答,不过,尽管如此,但当蓝忘机声音入耳的那刻,嵞染心里还是不由得暖了一下。 不愧是她一手带大的。 当然,话说回来,嵞染其实自己也明白,以温情的为人,她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留下这么一封书信,因此,薛洋一旦出现那他一定会是来者不善。 “放心,有我在,咱不怕他!”要她说,这孩子就是想太多。 蓝忘机:“可是……” “没有可是!”嵞染使劲揉了揉他紧实的脸蛋,随及弯下腰和他头抵着头。 这是在蓝忘机十五岁前嵞染常对他做的一个动作,一般维持时间最多半盏茶,意思是让他不要过于担心。 蓝曦臣常评价说幼稚,不过蓝忘机倒是一直很受用。 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嵞染。”蓝忘机不知是闷的还是咋的,声音听着有些含糊不清,“要我不给兄长传音也非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嵞染忍不住啧啧一声:“真是世风日下,我家含光君居然也会威胁人了!” 蓝忘机叹口气,严肃道:“我在说正事。” 嵞染不笑了,连忙摆手道:“好的好的,你说你说。” “……”蓝忘机默了默,“我要你答应我,从即日起,第一,不可再与魏婴他们半夜翻墙出去喝酒;第二,不可再擅自行动兀自逞强;第三,不可再让人把我房中的茶偷换成酒。” “我不是,我没有!”嵞染反驳他,“除了第二条,其他两条我根本都没做过!酒是魏无羡换的!” 蓝忘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眯眼看着她。 “我……”嵞染想据理力争一下来着,奈何被他给看怂了,“好吧,第一条我也做过,不过那都是他们在云深不知处听学时候的事了。” “我知道。” 嵞染愣了:“知道你还——我去,蓝湛,你以权谋私!” 蓝忘机掂了掂阴铁,不置可否。 第19章 诡异画像 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低上几次头,为了能继续跟着,好吧,她忍。 一路忍到栎阳,进了城,正好赶上饭点,都说店小二是这个世上最百晓生的存在,于是几人在酒肆里果腹的同时,顺道又向跑堂的小二打听了下栎阳城最近发生的奇闻怪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魏无羡大方的赏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后,别说,那小二还真抖搂出了件怪事。 据说,栎阳城有一世代镇守在此的仙门世家,其姓为常,就住在城外两三里处一座修得挺人模人样的宅子里。修仙之人多为清傲,所以自常氏入驻栎阳以来,城中百姓虽有心慕名结交,但却鲜少见到他们出门溜达。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前不久,有人却突然发现,常氏中人竟一反常态的大门一开,齐齐于栎阳街头出现。但只有三日,三日后,常氏就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 当然,如果单单只是这个,那倒也算不得上个怪字,真正称的上怪的,乃是常氏闭门后发生的种种。 事情发生在闭门后的第二天夜里,据打更的更夫说,那天子时刚至,他正准备提起手中的家伙事敲打,常家那边突然就传来了一阵拍门的声音。起初更夫以为是有人半夜拜访,所以并没有多去留意,可等他绕着栎阳城一圈敲下来后,那拍门声居然还在继续着。更夫慌了,于是连忙叫了巡夜的捕快一起上去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想趁讲故事的机会好好偷个懒,嵞染总觉得,小二在说这些的时候貌似故意先说了好多无关紧要的废话来铺垫,为的就是引起他们几个的好奇心。 “那后来呢?更夫去看了后,有发现什么吗?”抬头瞄了一眼求知欲上头的聂怀桑,显然,这孩子已经欲罢不能了。 嵞染深深的看了一眼小二。 “这个……”酒肆小二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察觉到嵞染的不耐后,他当即就收敛了些。 蓝忘机看到了,不由勾了勾唇。 没再夸夸其谈,小二这回直奔主题,“那更夫看是看了,不过奇怪的是等他们走到常氏仙宅门口的时候,别说敲门的人了,就连常氏他们自己人的鬼影都没见着,于是更夫和捕快就都回去了。可谁承想,到了第二天夜里子时,那敲门声居然又来了,而且同时响起的还有常氏中人哭叫的,就好像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一样!可吓人了!” 确实吓人! 闻言,桌前的几人皆不约而同的对望了彼此一眼。 江澄问他:“难道就没有人再去看看吗?” “当然去看了!”小二一边帮他们几个倒着酒,一边继续说道,“房间里空无一人,可一到晚上就拍门,不仅拍门,还鬼哭狼嚎的,你们说这渗不渗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小二说到最后一句时,嵞染去看他,却见他正从始至终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嵞染被盯的莫名。难不成是被她的美□□惑到了? 可惜,他太丑了。 嫌弃的咳嗽一声,嵞染连忙将头转到了一边,说道把屁股底下的软垫也挪了挪。 “嵞染姐,你咋了?”魏无羡不解的看着她。 嵞染低着头,指了指店小二。 “砰一一”蓝忘机不知道发什么疯,原本好好喝水的人突然就把杯子扣在了桌子上。 一时间,水花四溅,茶叶乱飞。嵞染离的他最近,所以有几片直接糊到了她脸上。 嵞染自诩江湖儿女,于是待明白过来她家阿湛这是在用实际行动提醒小二注意收敛眼神后,她便不拘小格地把自个儿脸上的那几片茶叶摸了下来,然后重新放进了蓝忘机的杯子里。 魏无羡江澄聂怀桑三个都看见了,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蓝忘机率先开口:“拿出来!” 以魏无羡为头,接着是江澄,最后是聂怀桑,三个人像说好了似的,全都一边咽着唾沫,一边颤巍巍地举起右手往蓝忘机的杯子靠了过去。 要不?她也来一下? 嵞染正纠结着要不要也加入其中捞他个一片,不想一旁的蓝忘机却是倏而又开了口:“画!拿出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嵞染一脸懵逼。抬头去瞅另外三个……算了,她还是自己看吧。 “拿出来!”蓝忘机的声音愈来愈沉,嵞染不看也知道,此时此刻,这人浑身上下定然散发着令人望而止步的刺骨凉意。 后知后觉,直到这一刻,嵞染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对面的店小二。 如她所料,那人果然已经抖成了筛子。 随手布了个结界,嵞染叹口气,冷声道:“拿出来!” 这一声落下,其他人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第一个动手的是魏无羡,他没蓝忘机那么好的耐心,二话没说,直接就将小二按在了酒桌上。 “东西在他怀里。”聂怀桑怯生生地指着小二道。 江澄离的小二最近,闻声,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家规了,伸手便把东西扯了出来。 蓝忘机说的没错,还真是一幅画。 “这画……”当江澄把画平铺好的那刻,嵞染蒙了,因为画中画的竟是一个女子,不,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被铁链栓了四肢的红衣女子。 她很瘦!衣不蔽体!而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啊啊啊啊啊!魏兄,江兄,忘机兄,她……她……她和嵞染姐长得好……好像啊!” 嵞染看呆了,连茶什么时候打翻了都不知道。 “说!这画谁给你的!”蓝忘机率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手一扬,避尘直抵小二颈间。 “饶……饶命!我……我招!”店小二一个普通栎阳百姓,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当即就招了,“是……是一个黑衣少年给我的,他……他说,只要我见到了跟画……画里红衣女子相像之人,就……就立即送……送封信去常氏仙……仙宅。” “蓝忘机的避尘逼近了几分:“那人是谁?” 小二快吓尿了:“我……我不知道,他没……没说。他只告诉我,把信……信送到常氏仙宅后,会……会给我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良久,嵞染终于开口了,“他说,给你一百两?” 小二点点头:“是!” 嵞染的脸更黑了。 “嵞染。”蓝忘机担忧的看着她,“你……还好吗?” 嵞染闷闷道:“我很好!” 蓝忘机皱眉:“说实话!” 深吸口气,嵞染怒道:“他二奶奶的三大爷的!一百两!你们听到没,老娘我居然就只值一百两!”她气的很想骂街,“阿湛,江澄,魏无羡,怀桑,你们来给我估估价,老娘我是不是最少也值个几座城池!” 魏无羡:“……”好吧,怪他没能深入了解嵞染过人的脑回路。 聂怀桑:“……”怪他皇上不急太监急。 江澄:“……”怪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当然的,相较于这三位的呆滞望天,蓝忘机的反应则显得雅正多了,只是眨眼的无语后,他便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 “嵞染。”收了避尘,他轻声唤她道,“此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见还是不见?” “见见吧。”嵞染朝他笑笑,“凡事都有万一,指不定我正好是这画中女子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妹呢?” 蓝忘机顿了顿:“好!” 于是,吃饱喝足后,几人稍作休息,便又起身来到了距栎阳城门三里外的常氏仙宅。 此时天已全黑,借着皎洁的月光,嵞染看到,常氏宅院周围居然布着一个用鬼力造出的红色结界。 嵞染惊呆了,她连忙下意识去扯离自己最近的蓝忘机,谁知,就在这时,那紧闭的常氏大门却倏而自己开了。 一阵阴森刺骨的浓雾扑面而来。待雾散去,入目的是数十具死状骇人的尸体。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聂怀桑,吓得直接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嵞染赶忙跑去查看,但还没等到她动脚,他们几人的头顶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巨响。循声一望,原是有人在他们头顶炸了一朵太阳状的红色烟花。 嵞染瞬间怒了:“完犊子玩意,大晚上不搁家里好好睡觉,放个哪门子的烟花,炸尸啊!” “不是烟花。”蓝忘机平静的说道。 嵞染:“啥玩意儿?” “不是烟花。”蓝忘机紧握着避尘,神色清明,“是岐山温氏用来传递讯息的信号弹。” 魏无羡一愣:“难道是温晁?” “应当不是。”嵞染解释,“长渊所射出的羽箭皆为我灵力所化,阴气很重,以温晁的修为,少说也得七天才能将其尽数消化。” “不是温晁,那会是谁?” 嵞染看着问她的江澄,摇了摇头。 “此事容后再议。”蓝忘机微微侧首,面朝嵞染微笑道,“我们先探常氏。” 嵞染霍然抬头,四目相对时,她突然愣了。 蓝忘机为人雅正手礼,再加上眼睛的颜色又非常浅淡,所以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他的目光永远只会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意味。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她竟然在他清冷的神色中,寻到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啧,就好像有个小孩说他要出门买书,然后他娘二话没说就往他兜里塞了一万两银票……让人很是心安。 “阿湛。”怀着这样的感动,嵞染空出两根指头轻轻拽上他云纹抹额的末端,“你真好!”当然,如果能再给她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那就更好了,而且要是真给了,别说叫声大哥了,就是让她喊他爷爷都行。 “咳一一!”魏无羡一声咳嗽,打断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别傻楞着了,我们赶紧进去吧!”说完,他便先大踏步走了进去。 强忍笑意的江澄紧随其后。 “那个……”嵞染有点尴尬,“阿湛,我们也进去吧。” 蓝忘机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好”,然后慢慢地从她手里抽回了抹额。 第20章 人渣薛洋 饶是嵞染刚才在外面时已经把宅子里的情况瞅了个大概,可当她真的走到尸堆中时,她还是不由得被眼前的凄惨给吓了一跳。 满院尸体,趴的趴,躺的躺,卧的卧……五十多人,死法全都不同。 “嵞染姐,你说常氏到底是得罪谁了,居然下这么毒的手!” 魏无羡说话的时候,正强忍着惧意蹲在一具灵犬的尸体前查看着,闻言,嵞染也蹲下身瞧起了尸体。伤口不多,致命伤在脖子,乃是被人一剑穿喉而亡。 “什么人渣玩意!居然连条狗都不放过!”骂人的是江澄,别看他平时嘴巴毒的跟吃了砒—霜似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傲娇小屁孩,所以面对如此凄厉的场景,他怎么可能还崩的住。 嵞染被他的愤愤不平逗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啊!叹口气,她不再管他和魏无羡,转而走向了蓝忘机。 “可有看出什么?” 蓝忘机沉着脸,摇了摇头:“行凶之人下手狠辣,他们的灵识在断气之时便已经散了。”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自责,嵞染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个人有个人命数,绝非人力所能左右,更何况凶手既然能设出一个连我都破不了的结界,想来他的修为也定然是在你叔父之上。所以,阿湛,你不必太过自责。” “结界?”蓝忘机面露疑惑,“什么结界?” “就是门外那个红色……”嵞染突然顿住,随及抬头看向蓝忘机,当对上他澄澈的目光的那一刻,嵞染下意识的就问了句,“你刚才在外面……有没有看到一个结界?” 蓝忘机摇头:“怎么了?” 嵞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场四人中,除了她就数蓝忘机的修为最高,蓝忘机不会说谎,他既然说没看到那就一定是没看到,只是这样一来,那就说明,刚才在常宅外面,其实就只有她一个看到了结界。 难怪刚才没人感叹结界的忽而消失,原来竟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它的存在。或者说,那个结界其实本就是为她一人所设。 会是谁呢?是给小二画像的黑衣人?还是……灭了常氏满门之人? 嵞染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里头,而先前的小二,不过是撒网之人为引她入网随意丢出的一个诱饵罢了。 她本是有所察觉的,就在小二故意拖延时间给他们讲常氏怪事的时候,可她最终还是上了钩。 这人,是算准了她想找回记忆啊! “嵞染!”蓝忘机察觉到了她的反常,不由紧张起来,“出何事了?” 嵞染不应,只呆呆的望着常宅大敞的府门。 “嵞染!说话!究竟出何事了?” 掩藏在云纹广袖中的十指越攥越紧,直攥到指甲钻透她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皮肉,嵞染这才缓缓回过神,抬头望向正急切询问她的蓝忘机,以及闻声而来的魏无羡和江澄。 “嵞染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嵞染张了张口,正要给魏无羡回句没事,然,就在这时,蓝忘机怀里的阴铁碎片却倏而异动起来。 嵞染见状,立即伸手将其拿出,如她所料,阴铁碎片的周身果然正萦绕着团团的黑雾,并且越来越多。 眉头微皱,嵞染抬眸望向蓝忘机。 四目相对,蓝忘机瞬间了然:“附近有阴铁!”说着,他已连忙接过阴铁,然后借它自身的鬼力开始感知四周。 约末半盏茶后,终于,他收起阴铁,抬头望向了常宅后院的一间屋顶。 屋顶上有人! “哎呦!终于被发现了啊!”那人一身黑衣,笑的天真极了,“我还以为你们几个要翻尸体翻到天亮呢。” “薛洋!”嵞染认出了他。 薛洋看着她,笑了,露出一对阴测测的虎牙:“当日在碧灵湖,我就和你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看看,我没骗你吧!” 嵞染眯了眯眼:“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薛洋拳了下自己残缺的左掌,勾唇道:“嵞姑娘怎么也跟那群道貌岸然的名家修士一样,一见面就说些打打杀杀的,啧啧,真是白让我等了几个时辰,我还以为咱们久别重逢,你第一句问的,该是我今儿的衣服穿的厚不厚,方不方便你扒。” 嵞染:“……”薛洋,你可闭嘴吧! “薛洋!”蓝忘机上前一步,将惹了个脸红的嵞染挡在了身后。 “呦,我说嵞姑娘今儿怎么迟迟不动手,原来是带了帮手啊!”薛洋一面笑着,一面将目光转向了齐齐护着嵞染的蓝忘机魏无羡江澄三人,“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薛洋向来恩怨分明,所以我劝三位仙友一句,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妙。” 少管你大爷!嵞染躲在蓝忘机身后,狠狠地白了薛洋一眼。见状,魏无羡忍不住乐了,江澄在他边上,听见后,也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薛洋。”蓝忘机执着避尘,问他,“旗亭酒肆小二手中的画像,是不是你?” “是我给的。”薛洋认得很是干脆,“你们几个应该吓了一跳吧,说实话,我刚看到那张画像时,我也吓了一跳。” “我管你跳没跳。”嵞染掏出画像,展开拿在手里,“我只问你,画谁给你的?”她可不认为,薛洋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岐山温氏客卿,会为了单纯的报复,而大费周章的去请人探究自己过往的经历。 再者,自彩衣镇一别,距今不过才短短三个多月,纵使他回到岐山温氏后,有借用温若寒的力量来查的她,但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有意隐藏身份的无名之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好,假设他画功了得,画了她的画像出来,可这些年除了天子笑家的老板和碧灵湖里的李二牛,她根本就从未主动向任何人告知过自己的姓名以及自己和云深不知处的关系,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查的到她名叫嵞染。 温情不会说,他弟弟温宁更不会说,所以,嵞染敢肯定,薛洋不过是在帮人办事而已。 嵞染问得直白,然而薛洋只是看着她笑个不停。 “好玩,真好玩!”薛洋自五六岁便开始混迹市井街头,怎会看不出她那双眼睛背后隐藏的意思,“说吧,嵞姑娘想知道什么?” 嵞染一脸玩味的看着他:“我很想知道,要是温若寒知晓你背着他帮别人做事,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啊?” 薛洋愣了一下,随及哈哈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嵞姑娘操心了,嵞姑娘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嵞染哦了一声:“那你说我该操心什么?” 薛洋咧着嘴笑了,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他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人当真是麻烦的要命。要不是我心眼多,刚才差点就被你给绕进去了。” 听得薛洋这么说,江澄疑惑了:“魏无羡,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无羡恨铁不成的给他解释道:“你嵞染姐是个人精,从他俩对上第一句话开始,她便在试薛洋,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嵞染姐现在怕是已经把她想知道的套问的差不多了。” 江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嵞染姐那么暴脾气个人,怎么突然转性跟人拉起了家常。” 魏无羡很想一巴掌呼死他,“那不然嘞?你当蓝湛这半天不说话是在神游太虚啊!” 江澄眨眨眼:“……”别说,还真是。 蓝忘机懒得搭理他们,回头,继续护着嵞染。 至于嵞染,既已开诚布公,她便再无继续套问下去的必要,该是时候算算常氏的账了。 只是,不待她有所行动,已有人先她一步拿剑指向了薛洋。 “薛洋,今天不能再让你逃了。”来人是一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年郎,嵞染眯着眼睛细细瞧了下他,发现他灵力充沛,而且模样看着很是清俊。 嵞染正欲问他姓名,刚好,薛洋接话了:“晓星尘,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明月清风晓星辰,看来,传言也并非全都不可信,起码晓星尘长得不错这点还是没说错的。 “嵞染姐,注意你的眼神。”嵞染正入神看着呢,冷不丁的,魏无羡来了这么一句。 回神,才发现江澄和蓝忘机也都正一脸无奈的瞧着她。 “抱歉!走神了。” 说话间,屋顶的两人已开始刀剑相向,晓星尘灵力醇厚,剑法更是卓越,所以交手没几个回合,薛洋便已有了落败的趋势。 然,薛洋又岂是那么轻易认输的。 嵞染深知流氓的行事作风,于是提醒了一句:“晓星尘,当心薛洋使诈!” “多谢!”晓星尘承了她的好意,手下的招式立即变得小心起来。 薛洋见自己失了机会,应对的同时,不由多看了嵞染几眼:“嵞姑娘,好好看你的戏不好吗?” “当然不好!”魏无羡替嵞染回道,“当然,如果这出戏唱的是你薛洋如何被擒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屈尊降贵的坐下来好好欣赏一下。” “哪里来的野狗!”薛洋怒道,“好生嚣张啊!” 跟人斗嘴,魏无羡可没输过:“野狗没有,薛洋他大爷倒是有一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 第21章 副使孟瑶 没有丝毫意外,薛洋和晓星尘的缠斗,终是以薛洋的落败而顺利结束。哦,忘了说,就在他们打的难舍难分时,常氏仙宅里又多了一位闻讯而来的俊俏道士。 此人名叫宋岚,是晓星尘的朋友,也是“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中的宋子琛。 嵞染没得时间去问他们的生辰八字,所以只礼貌性的客套了几句后,她便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薛洋身上。 “薛洋。”嵞染开门见山,“三个多月前,可是温若寒让你去彩衣镇偷的镇魂符篆?” 薛洋吹了下自己有些挡脸的碎发,嗤笑道:“嵞姑娘本事不是很厉害嘛,怎么不自己去查呢?” 嵞染懒得跟他斗嘴:“查我自然会去查,我只问你,让你偷符篆的和给你画像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薛洋明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见他们僵持不下,江澄好心提醒:“嵞染姐,你跟一个流氓浪费什么口舌,直接问个灵不就得了。” 嵞染默了,她是真想劝江澄一句先哪凉快哪待着去,然后等她把什么都问完了,再让他回来拆她的台。 她又不傻,学以致用的道理她怎会不知。可凡事也得讲究个量力而为。 之前在莳花苑,为了能把她从红衣少年的夺魂法阵里救出,所以蓝忘机在用土法子给她唤魂的同时,曾试图用蓝家的问灵将她的灵识强制拉回。她很感动,只不过蓝忘机不知道的是,她虽看起来与普通的生魂无异,但她却没有灵识。她有的只是魂魄。 众所周知,姑苏蓝氏家的问灵秘术,需得以自身灵识作为媒介才可施展,换句话说,即便她能将问灵琴语修得炉火纯青,只要没有灵识,那问灵曲于她而言,终不过是一首曲调优美的普通琴曲罢了。 蓝启仁是知道此事的,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曾不止一次的要求过她不能将自己只有魂魄的事情告诉别人,其中也包括蓝曦臣和蓝忘机两兄弟。 这一瞒就是十多年。 瞅瞅,多辛苦! 所以,她可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简单的栽到江澄手上。 就目前情况而言,实话实说当然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先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江澄一眼,然后回神继续同绑成人鱼似的薛洋掰扯下去。 不过就在嵞染要付出行动时,薛洋却突然转了性似的主动同她说了起来。 薛洋说:“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嵞染想都没想就接道:“什么条件?” 薛洋又吹了下碎发:“给我吃颗糖。” 此话一出,不止嵞染,其他人亦是一愣,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蓝二公子,也不由重新审视起了薛洋。 “作何都这副反应?”薛洋的声音有点无奈,“怎么?不信啊!” 魏无羡和江澄很是诚实地嗯了一声。 嵞染反手就是两巴掌,打完,又立即喜笑颜开的同薛洋道:“信!我当然信!”说着,已是掏出自己的乾坤袋,供薛洋挑选起来,“瞧瞧,想要啥口味的。” 薛洋:“我不挑,甜的就成。” 嵞染:“葡萄如何?” 薛洋:“葡萄太酸,换一个。” 嵞染:“那甜瓜?” 薛洋:“可以,我要三颗。” 随着他二人的谈得越来越忘我,魏无羡惊奇的发现,宋岚手里的拂雪和晓星尘手里的霜华都肉眼可见的抖了抖。 魏无羡连忙哈哈一笑:“那个……江湖儿女,不拘小格不拘小格!你说对吧,蓝湛?”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抬头望着夜空,魏无羡好奇地顺着他目光所及处一看,看到的是一颗忽明忽暗的启明星。 天要亮了。 微叹一声,蓝忘机收起阴铁,垂眸转身回了厅中。 嵞染还在给薛洋递糖,只是这一次,魏无羡却讶异的注意到,在递糖时,嵞染负在身后的左手竟在悄悄凝转鬼力。 意识到她是想趁薛洋放松之时去探其灵识中的记忆,魏无羡忍不住笑了:“不愧是嵞染姐,真有她的。” “她很厉害。” “那是!我魏无羡的姐姐能不厉害……我天,我在和谁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魏无羡瞬间默了,他不敢置信的望向蓝忘机,然而对方却是一脸淡然,端的就像刚才搭话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蓝湛。””魏无羡乐了,“蓝二公子,你变坏了。” 蓝忘机:“何解?” 魏无羡语重心长:“蓝氏家规,不可自骄自傲。” “没事。”蓝忘机淡声道,“叔父不在。” 我……的……个……老……天……爷! 如鲠在喉,默了好半天,魏无羡终于挤出了一句话:“蓝湛,你……你被夺舍了?” 蓝忘机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没有。” “没有什么?”江澄注意到了他们。 “哦,没什么,不过是有人骄矜自傲而已。”魏无羡一面笑嘻嘻的应着,一面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冲蓝忘机挑挑眉。 “无聊!”蓝忘机嘟囔了一句,甩袖走了。 魏无羡立马跟上。 江澄望着他,气得直摇头:“魏无羡,你就给我使劲造作吧,再逗蓝忘机,当心嵞染姐打你!” 许是威胁有效,魏无羡听完,还真闭嘴了。 见此情形,晓星尘和宋岚皆是莞尔一笑。 打闹完,回归正事,正好,嵞染也忙完了。 “如何?”蓝忘机传音问她。 收回侵进薛洋脑中的鬼力,嵞染摇了摇头。很奇怪,她居然什么也探不到,难道是因为她还没恢复过来的缘故? 嵞染想不通,要不,她去借蓝忘机点灵力然后再试一下? 正想着,忽然,常氏宅院的大门被猛的推开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鱼贯而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陪着聂怀桑参加拜师礼的清河聂氏副使——孟瑶。 孟瑶还扶着一个人。嵞染仔细瞧了瞧,我去,居然是聂怀桑! 对了,怀桑! 就说从进门起她就总觉得少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直到现在看见了被孟瑶当宝贝似扶着的聂怀桑,嵞染这才想明白少的那玩意儿原来就是聂怀桑。 这大冷天的,可千万莫冻出病来。 “嵞染姐,魏兄,江兄,忘机兄,你们……”聂怀桑委屈巴巴的从孟瑶怀里探出头来,控诉道,“你们好过分!”说着,还委屈的掉泪了。 “嵞染姐,怎么办?”显然,将聂怀桑抛到脑后的果然不止嵞染一个,还有魏无羡。而且十有八九,蓝忘机和江澄也在其中。 “能怎么办,道歉呗!”道歉讲究速战速决先发制人,所以话音未落,嵞染便立即嗷呜一声,飞似的直扑聂怀桑而去。 直觉让孟瑶下意识地松开了聂怀桑。 没了护盾,聂怀桑的头皮登时麻了。他想逃,奈何速度太慢,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嵞染给拽得死死的。 他慌了:“嵞、嵞染姐,你要做什么?” 嵞染又是嗷呜一声:“怀桑啊!我的好弟弟,姐姐错了!姐姐年纪大记不住事,你理解一下,千万不要生气啊!姐姐保证,下次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了,所以你原谅我吧!啊啊啊!” 说实话,从第一声嗷呜开始,嵞染就已经被自个儿鬼哭狼嚎似的求原谅作态给恶心着了,但为了吓住聂怀桑这个小屁孩,她死也要坚持下去。 她就不信,当这么多人面,他聂怀桑堂堂一世家公子,能好意思由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下去。 “算了算了,你别哭了,我不怪你就是了。”聂怀桑还是太过单纯,嵞染的第二波哭诉都还没起,他便已经妥协了,“你赶紧擦擦,这么冷的天,当心再冻伤了脸” “嗯,都听你的!”嵞染脆生生的应了,她算是把不要脸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一阵沉默。 终于,江澄看不下去了:“魏无羡,我今儿算是开眼了,原来当今世上,竟然真的有比你脸皮还厚的人。” 魏无羡扭头看他:“你错了江澄,在嵞染面前,我连跟她比的资格都没有。唉……都是蓝湛惯的。” 大概是觉得魏无羡言之有理吧,待他说完后,默不作声许久的蓝忘机终于舍得开了口:“孟副使,可是聂宗主派你们来的?” 孟瑶闻声,赶紧行了一礼道:“聂宗主关心诸位公子安危,所以特派在下前来迎接。除此之外,宗主于前几日曾收到泽芜君密函,宗主特交代请蓝二公子前往清河一叙。” 蓝忘机蹙眉:“兄长来信?可是云深不知处有事?” “应无大碍。”孟瑶道,“不过还请蓝二公子随我一同前往,聂宗主在不净世恭候。” 蓝忘机点头应下。 微微一笑,孟瑶又转身朝嵞染施了一记大礼:“嵞姑娘。” 听到在喊自己,嵞染立马不闹了:“孟副使请讲。” 孟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嵞:“嵞姑娘,此信是泽芜君随密函一同交给聂宗主的,说是务必转交到姑娘手中。” 阿涣给她写信?嵞染将信将疑的接了,她不明白,蓝曦臣又不是不会她的传音术,有什么事传个音直接说就是了,干嘛要浪费笔墨写封信给她。 “嵞姑娘不打开看看?”孟瑶见她拆都没拆就直接把信塞进了腰间的乾坤袋,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嵞染笑笑:“我夜里眼神不好,等天亮了再说吧。”要是一般的信当着这么多人看了也就看了,但这封信明显是比较私密的,眼下人多眼杂,所以最好还是留着没人的时候再看。 孟瑶知她顾虑,遂不再多话。 “既如此,那薛洋该如何处置?”魏无羡问完,抬头看了眼蓝忘机,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他转而看向了晓星尘和宋岚,“宋道长,晓道长,薛洋私藏阴铁一事兹事体大,不知二位可否放心我们将他带回不净世,交由聂宗主处置。” 第22章 不可貌相 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为人刚正不阿爱憎分明,像薛洋这种人渣,交到他手上最适合不过。宋岚和晓星尘对聂明玦有所耳闻,因此,对于魏无羡的提议,他们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考虑到薛洋鬼点子实在太多,未免夜长梦多,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待天亮之后,便即刻带薛洋前往清河不净世。 随后,众人与晓星尘宋岚二人分道扬镳。 嵞染不太喜欢与人依依惜别,尤其是和长得好看的少年依依惜别,于是她便趁着众人正专心听魏无羡向晓星尘询问他母亲藏色散人消息的空档,独自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边退边打量周围,待确定无人注意后,她掏出了蓝曦臣的信。 信不长,只有一句非常简短的交代——“不要闯祸,照顾好忘机”。 嵞染被蓝曦臣老父亲般的叮嘱逗笑了,不过笑过之后,她却没着急将信收起,而是继续凝眸看着信纸,她神色微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中拿的是聂怀桑的作业。 如此保持了差不多有半刻种后,终于,她看够了,可紧接着,她竟又把信纸凑到鼻下猛嗅了起来。 须臾,嵞染笑了。 虽然她平时的确是不怎么喜欢欣赏蓝曦臣舞文弄墨,但对于她家小阿涣喜欢把所用宣纸都拿檀香熏一遍的小爱好,她还是比较清楚的。然而这张纸闻着却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檀香味被药香盖住了。 蓝曦臣的身体一直很好,他也没有在书房鼓捣草药的习惯,所以,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张纸有问题。 嵞染试着给信纸注入了一丝灵力,如她所料,当灵力被尽数吞噬之后,上面的字迹果然都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人的娟秀字迹。 看得出,写信之人是个女子。 和蓝曦臣的嘱咐一样,这封信的内容也不是很长,只有短短十三个字。 “元月初一,九韵山见。抱山散人字。” 嵞染一愣,抱山散人?如果她没有记错,普天之下,名唤抱山散人的好像就只有一人,而那人便是晓星尘的师父,魏无羡的师祖。 恍惚间,嵞染忽然想起了那日蓝翼于魂飞魄散前密语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实不相瞒,当年我和抱山与你初遇之时,你原是正被族人追杀着。后来,还是抱山告诉我你名唤阿染。只是……那应当不是你的真名。” 嵞染懵了,所以……她和抱山散人还真是旧识! “嵞染。”蓝忘机发现了她在看信,“可是兄长有要事嘱托?” 嵞染没有瞒他的打算,便把信直接塞给了他。 “你要赴约?”蓝忘机看后问道,“那不净世呢?” 嵞染实话实说:“明日便是元月初一,所以清河我就不去了。” “那……赴完约,你还会回来吗?”不知道是不是她一夜没睡的缘故,当蓝忘机问这些话的时候,嵞染总感觉他本就清浅的眸色好像又暗了几分。 活像个担心被娘亲抛弃的小孩。 嵞染下意识地伸手一揽。 蓝忘机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他没躲,不但没躲,还由着她哄小孩似地抵上额头。 耳边是萧瑟寒风,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它刮的生疼,可是嵞染浑不在意,一直等到蓝忘机的神色有所缓和,她才终于动了动自己早就被寒霜打湿的双脚。 “好了,别不高兴了。”嵞染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元月二十三是你十七岁生辰,我答应你,不管此行发生何事,我都会赶在那天之前回来见你。”说完,她便收回信纸,转身跑向了已经走了很远的晓星尘。 “嵞染姐,你去哪儿?”魏无羡在人群中喊她。 嵞染听到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 经过一夜接触,晓星尘对嵞染的脾性也算是有所了解,看出她的目标是自己,当即便叫停了宋岚,原地等她。 待嵞染追上,他微微笑道:“嵞姑娘可是有事要问在下?” 嵞染直接将信给他:“烦劳晓道长帮忙认认,这信的字迹是否出自尊师之手。” 晓星尘没有拒绝,看了一会儿后,他惊讶道:“是家师的字迹,真想不到,嵞姑娘跟家师竟是旧识!” 宋岚也是一脸惊喜,但他只是单纯的替好友开心而已。身为晓星尘的知己,他很清楚,他的这位好友自与师门完全断绝了联系后,其内心最渴望的,便是有生之年能再见师父抱山散人一面。而今嵞染的这封信,虽说只有短短几字,但对于思师过甚的晓星尘来说,已经足够聊以慰藉。 思及此,宋岚未再犹豫,赶忙朝着嵞染行了一礼,算是感激。 嵞染笑着受了,心道他是个值得晓星尘深交的真心好友。 晓星尘颇为无奈的看着他俩,待看到嵞染笑够了,他道:“嵞姑娘是要问在下九韵山的位置?” 嵞染点了点头。 晓星尘一笑:“当年拜师之时,师父曾让我立誓‘此生潜心修道,不得下山,不得入世,否则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自力更生,红尘中爬摸滚打,与师门再无关系,且不可向外人透露师门所在。’多年来,星尘一直谨遵誓言,从未向外人提及过有关师门的只字片语,就连子琛也未曾透露。” 听到这儿,嵞染立即打断了他:“既如此,你若是告知了我九韵山的位置,那算不算是违背誓言?” 闻言,晓星尘笑了笑,抬手将信纸还给了她:“我学艺之时,门中邀贴一直是由二师姐在写,嵞姑娘既然能得师父亲笔相邀,想来师父对此事应是极为看中。因此,告诉你也无妨。九韵山距此地不算太远,出了栎阳城后,嵞姑娘径直往东走,在快抵达束州城时,你会看到一座栽满泪竹的竹山,山门有条三条小道,每条道口皆挂着一盏常年不灭的灯笼,你选画有兔子灯的那条直走便可。” 嵞染越听越奇,别的地方她不敢说,但束州城她熟悉啊,嵞氏旧宅就坐落在束州城中,至于晓星尘所说得那座竹山,她也十分熟悉。想当年在嵞家生活时,她可是常常跟嵞卿去那里打野味的,打猎的人可多了,有好几次她们都空手而归。 都说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抱山散人选择将门派建在那里,倒是不负盛名。 也难怪晓星尘会如此尊敬她。 不过,话说回来,她明明去了那么多次泪竹山,为何却从未发现那里有个门派? 正想着,晓星尘给了她一个香囊。 嵞染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张黑墨所画的符篆。 “晓道长,这是……”嵞染研究仙门符篆多年,还从未见过用有人用除朱砂之外的颜料画符,所以她有点好奇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符篆。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奇怪,未等她把心里的疑惑道完,晓星尘已开始解释:“此符无名,乃是家师一故友所创。家师曾说,当年她隐居泪竹山后,因她不想被山下百姓打扰,所以她的这位故友便在泪竹山上设了一个就连而今的仙督温若寒都难看出的幻术结界,而这符,便是开启结界的唯一钥匙。” 经他这么一说,嵞染算是懂了泪竹山上那三条小道的石板数年来为何一直崭新如初,敢情原来是由幻术所化。唉……枉她嵞染还自诩结界高手呢,到头来居然连自己鬼打墙了都不知道,而且还不止一次。 郁闷啊! “那……”嵞染郁闷够了,回归正题,“我该怎么用它?” “很简单。”晓星尘笑道,“带身上即可。” “……”嵞染惊悚了,“就这么简单?”话说,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晓星尘看了眼同样惊悚的宋岚,无奈道:“千真万确。” 嵞染:“……”好吧,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对了嵞姑娘,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的请求,嵞染向来不会拒绝:“晓道长但说无妨,只要我做得到。” 晓星尘倒没客气:“家师喜爱读书,所以我想请嵞姑娘帮忙买几本书带给家师。” 嵞染哈了一声:“哈,她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带几本书啊!这个简单,说吧,要带些什么?” 晓星尘笑道:“束州城东有一书局,名唤玲珑,家师最爱其中一位杜姓名家所著诗集,听闻此人最近又出了新书,因此,还请嵞姑娘帮家师带上一本。”说着,已是恭恭敬敬的给嵞染行了一记大礼。 嵞染摸了摸乾坤袋里还未拆封的某本书籍,试探的问道:“晓道长说得杜姓名家,其名可是子腾?” 晓星尘错愕:“嵞姑娘也知道杜先生?” “……”嵞染当然知道,不单知道,她还认识呢。 至于原因么,那就得从她入住嵞家的第二个月说起了。彼时,她还单纯,因考虑到自己吃嵞家的喝嵞家的,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便一直在想法子挣钱。嵞卿知道后,虽是哭笑不得,倒也没拦着她,后来,嵞卿见她花花肠子挺多,于是便介绍她去了玲珑书局当编著。 嵞染在那里当了三年编著,在职期间,她共写了五部不下万字的话本,其名分别是《温若寒和蓝启仁不得不说的故事》、《温若寒的养娃心得》、《岐山火葬场业务的可实施方案》,以及《金光善的肾透支之旅》和《我与抱山散人闯荡江湖的峥嵘岁月》。 而杜子腾这个名字,便是她为了不被正主打死而随意取的笔名。 嵞染惊悚了。说真的,要不是她就是杜子腾本人,她真的死都不敢相信,堂堂声名远播的抱山散人,私下里居然是这个调调。 啧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第23章 抱山散人 嵞染本想邀晓星尘一同前往九韵山,然门派规矩不可破,因此只简单说了几句后,晓星尘便与宋岚一起向她告了辞, 待他们身影远去,嵞染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未向其他人道别,只是当她返回原地,却发现魏无羡他们早已不见了踪迹,只余一条云纹抹额独自在枝头瑟瑟飘荡。 嵞染取下了它,小心收好后,她笑着离开了栎阳。 抱山散人定的会面日子是元月初一,在嵞染的记忆里,按束州风俗,每年这一天,天还未亮,便会有大把的百姓争先恐后的前往城外的各大庙宇争上头香,以求可以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很不幸,泪竹林山脚下刚好建着一座方圆十里最大的龙王庙。为免自己被争头香的人把肠子给挤出来,嵞染于束州城吃过晚饭后,口都没漱便赶到了泪竹山。 晓星尘说,九韵山就藏在泪竹山中,且泪竹山外有一个厉害到连温若寒都瞧不到的结界。嵞染研究过护山结界,此类结界在结界术中是属于最复杂的,极其难修,光入门就得最少三年。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嵞染觉得自己应该趁此机会好好见识一下,以便将来有当温若寒面说他不行的资本。 于是,在确定周围无人后,嵞染便立即召出了长渊。 长渊是嵞染还在乱葬岗当鬼时用自己魂魄炼出来的法器,炼了一百多年,阴气极重。而且,由于长渊与她的魂魄本为一体的缘故,所以每当她将鬼力或是灵力化成羽箭用它射出时,只要她的意念足够集中,那她所射的羽箭便可遵照她的意图行事。 勾勾唇,嵞染迅速弯弓搭箭,在心里道了声:“试试它,别弄破了。”后,她素手一抻。 羽箭划破长空,感知到危险的护山结界瞬间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然后,嵞染却是愣住了。 为什么……这个结界会跟她在常氏仙宅外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握着长渊的手越来越抖,就在嵞染准备再射一剑时,挂有兔子灯的那条石板路间,却迎风出现了一名身着道袍的秀雅女子。 嵞染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道:“请问……你是?” 她闻之一愣,瞬间眼中含泪:“阿染,我是抱山。” 原来她就是抱山散人。 嵞染当即行礼:“在下嵞染。” “我知道。”抱山散人慢慢走近,抬手理了理嵞染被风吹散的额发,“蓝翼灵识消散前,曾传音于我,说她在云深不知处的寒潭洞中见到了你,还说你记忆有损。阿染,这几百年,你过得好吗?” 好还是不好,嵞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虽然她心里也清楚抱山散人和蓝翼说得都是实话,但因为没有记忆的缘故,所以她终究还是没办法把自己当成她们口中的阿染。 “抱山。”嵞染垂眸,“抱歉。” 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所以对于她所露出的疏离,抱山散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只有眼睛又红了几分。 嵞染最受不得女人哭,偏偏她又不太懂得哄人,没法子,她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抱山,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带我上山吧。” 抱山散人没有拒绝,微微一笑后,她打开了结界。 斗转星移,随着结界的开启,泪竹山眨眼便没了踪影,随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类似于云深不知处的毓秀仙山。不,它比云深不知处还要美,因为整座九韵山上居然栽满了她最爱的四季桃花。 嵞染觉得她大概是明白抱山散人当年为何要选择隐居于此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有朝一日,等蓝曦臣和蓝忘机全都结婚生子,功成身退的她也可以找到一处栽满四季桃花的深山密林来隐居,如此,才不算是白白辜负了她那长的要命的余生。 “好看吗?” “好看。”嵞染看着站在桃树下折枝的抱山,问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不是我。”抱山略带苦涩的笑了笑,“阿染,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嵞染一滞。听这语气,所以说,种花的人其实是阿染,或者说是失忆之前的她。 在别人地盘上种自己喜欢的东西,哈,这确实是她的作风。 “师父,前辈!”正笑着,桃树下突然又多了一名身穿白色道袍的女子,手握拂尘,笑的很是温柔。 嵞染盯着她看了一会,觉得她有点像江厌离,尤其是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睛,即使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仅用这双眼睛,也能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啧,要是能给她家小阿羡当媳妇就好了,年龄大点不是问题,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这姑娘的修为一看就比魏无羡多几百年,如此算来,魏无羡要是娶了她就是现成的一夜暴富,后半辈子都不用奋斗了哎。 这样一想,嵞染望她的眼神不由炙热了起来。 许是嵞染的表情实在太过猥琐,抱山不过看了她一眼而已,便吓得连忙将桃枝一丢,闪身横在了自家徒弟身前。然后,直指她的额头:“阿染,你个老不死的,你要对我徒弟干啥?” 嵞染对着吓得脏话都冒出了的抱山哈哈一笑:“哎呀,看你说得,我不过是觉得她长得挺合眼缘而已。”其实,她是想要人家的生辰八字来着。 “你就编吧你!”抱山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显然,她不信。 爱信不信。 嵞染哼哼完,问那女子道:“你叫什么?” 姜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回嵞前辈,晚辈名唤姜璃,乃是师父的二弟子。”回完嵞染,她又朝抱山行了一礼,“师父,老四回来了。” “她人呢?” “在戒律堂跪着呢。”姜璃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了幅画,“师父,老四说她没找到星辰,不过她带了这个回来。” 好奇心使然,嵞染偷偷瞄了那画一眼,说来也巧,居然跟他们从旗亭酒肆小二身上扒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还真是阴魂不散。 “抱山。”嵞染轻唤了声已经被画中内容惊住的抱山,继而对姜璃道,“有什么话待会再说,你先带个路,让我送你师父回房间。” 姜璃道了声:“是。”——而后,便自觉地转身自前面带起了路,嵞染用魏无羡自创的无衣拽着抱山,紧随其后。 一路无言。直到进入抱山的卧房,抱山才终于开口:“姜璃,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休息吧,记得顺便把老四叫上。” 姜璃知道她是有话要与嵞染单独说,于是便很听话的退出了出去。 不过,待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却是嵞染率先开了口:“抱山,画像之事我们最后再说,你先同我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抱山叹着气:“你确定要听?” 嵞染笑笑,很不见外地提起桌上的桃花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她举杯笑道:“十多年前,我闯过一次祸,杀了很多人,事后我本想杀人偿命来着,谁知却因此连累得嵞卿姐一家被灭了族,后来更引得她和青蘅君成了一对怨侣。可即便如此,她在临去前还是将她的一双儿子托付给了我。我知道她这么做,不过是想用阿湛和阿涣绊住我罢了,因为她怕我闲下来会胡思乱想,保不准哪天突然就觉得自己活够了,没意思了。” “可是她忘了你是不老不死的,对吗?”抱山看着她,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嵞染索性给她也倒了杯酒。然后,嵞染继续道:“她并非忘了,而是根本就从未知晓过此事,她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女鬼,顶多也就在这尘世再飘荡个一二百年。说实话,这些年我过得其实挺快乐的,整个云深不知处,上到蓝启仁下到守山门的低阶修士,都对我很好,尤其是阿湛,那孩子更是直接把我当成了亲人。“ 抱山叹气:“但你却因此而害怕了,对吗?” “是啊,害怕了。”嵞染又是一杯酒下肚,“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别看我一天到晚总是在说蓝启仁那个小老头的坏话,然则整个云深不知处,我最放心不下的却是他了。你说现在的小孩哪个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就他那臭脾气,要是没了我时不时帮着敲打一下,我猜他八成会被新收的弟子给气死。唉……说这么多,总的来说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不想看着他们死。抱山,你也是修仙的,你应该知道,古往今来,其实很少有人能够得道成仙,纵是有所大成者,顶多也不过是活个六七百岁。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阿湛阿涣他们有所大成了,但七百年后呢?你说,到时候是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然后归隐呢,还是游遍人间再去找他们的转世呢?说真的,我做不到,正因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从去年阿湛生辰过后,我便开始四处打探起了我的过去。蓝启仁和阿涣是知道此事的,我猜,你这次之所以会让阿涣给我带信,十有八九其实是因为蓝启仁求过你吧。” 听到这里,抱山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日在寒潭洞中见到蓝翼的第一面,嵞染就已经看出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全凭着所剩无几的灵识撑着,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分的出精力传音给抱山说她的遭遇。 所以,如果不是抱山自己查出来的话,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蓝启仁了。 “好了。””嵞染笑道,“我说完了,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你,我要求不多,你就说说你知道的吧。” 第24章 嵞染过往 抱山是从她和嵞染初遇开始讲起的。那是三百多年前,彼时,蓝翼还未继任蓝氏家主,抱山也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姑。 有一天,抱山心血来潮传音约刚刚结交为好友的蓝翼去云梦摘莲蓬,蓝翼答应了。嵞染,便是她们在前往云梦时,于途中一布满瘴气的槐树林遇到的。 和蓝翼说的一样,当时她正在被人围着追杀。 抱山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因何要对一个连防身兵器都没有的小姑娘下此狠手,她只知道,那围着嵞染的三百多人,全部都是与嵞染血脉相连的族人。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如此没有胜算把握的情境,抱山和蓝翼竟都是想都没想,便提剑冲进包围,将浑身是血的嵞染紧紧护在了身后。 她们拼尽了全力,然而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们便已败下阵来,而对方却还有两百多人。 有人提剑走了过来,就在抱山和蓝翼都以为自己马上要身死魂消时,那个提剑的人却忽的将剑锋一转,直指那两百多人而去。 抱山费力的抬头一看,发现那人居然就是前一刻还被她和蓝翼小心护着的嵞染。 一时间,血流成河,残骸遍地。直到看到最后一个人的头颅被快速一剑砍下,抱山才终于意识到,她们最初看见的那一幕,其实并非是女孩力弱难敌,而是她本就在乖乖等死。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蓝翼的突然而至,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们这两个被无辜连累的过路人,想来,嵞染估计到死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后来,帮着嵞染将这三百多具尸体就地掩埋了后,她们将她带出了槐树林,然后又带到了云梦。 她们在云梦一连呆了半个多月,在此期间,抱山和蓝翼带嵞染去摘了莲蓬、喝了荷花酒、吃了荷叶饼、看了赛龙舟……可以说是将云梦能玩的能吃的都来了个遍。 嵞染一直乖乖跟着,不过在此期间,她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抱山和蓝翼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直到抱山提议回家。 转眼几百年了,抱山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当她说完这个提议,嵞染是怎么给的她反应。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蓝翼和她的脚边,死死拽着她们的衣服,用一种近乎低到尘埃里的语气,一边哭着一边乞求道:“我会乖乖听话,会帮你们杀人,会割肉给你们吃,你们想在我身上钉多少东西都没关系,我只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抱山和蓝翼惊呆了,不过吃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她们大概已经明白初遇之时,嵞染为什么会一心求死了。 毕竟,像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换做任何人,也不愿意再受上一回。 于是,她们心软了。 因着抱山当时还是居无定所,所以之后,她们便将嵞染秘密带到了云深不知处。在那里,她们度过了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随着三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渐渐的,嵞染终于开始主动交谈了,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多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爷偏爱跟人作对,就在抱山以为她们三个会一直这么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日,云深不知处来了位客人。 抱山身为外人,不便去前厅查看,后来,是蓝翼告诉她,来的人名唤薛重亥,乃是当时法力最高强的国师,而此人前来云深不知处的目的,却是来给嵞染送东西的。 蓝翼说,薛重亥给嵞染送的是一个绣着四季桃花的荷包,因着当时薛重亥有意单独与嵞染单独说话,所以最后在场的蓝家人只好回避了,因此,除了薛重亥和嵞染,便没人再知道那个荷包里装了什么东西。 不过不用猜也知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第二天一早,嵞染便跟着薛重亥走了,并且自此杳无音讯。 不过后来,她还是回来了。 一如当年初遇,她又一次被人追杀了,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她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一个模样与之差不了几岁的女孩和她共同御敌。 听蓝翼说,那个女孩名唤阿梨。 抱山很高兴嵞染能够回来,她一接到消息,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姑苏,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赶到姑苏时,那个名唤阿梨的女孩却已经被杀了。 后来,她在彩衣镇的客栈找到了嵞染,她推门进去时,嵞染正在用红泥粘阿梨被嚼成肉酱的尸体。 蓝翼说,阿梨是被碧灵湖里的邪祟给生吞而死的,而像她这种被邪祟吃了的人,死后必定会化为厉鬼,永世入不得轮回。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从邪祟身体里找回了阿梨的灵识。 蓝翼说,他们蓝氏有一不可外传的清灵禁术,像阿梨这种情况,如果用红泥塑封肉身、用阵法和符咒镇压灵识,再配以世间生灵的香火,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待到所镇压灵识中的邪气怨气被香火完全冲散,阿梨便可获得重生。 嵞染花了七天的时间将阿梨的尸体粘回了人状,之后,在抱山和蓝翼以及彩衣镇百姓的帮助下,没费多少功夫,城隍庙也建好了。 然后,她又走了。 这一走,是整整两年。 两年后,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选择回到了九韵山,当时,蓝翼正带着一帮姑苏蓝氏弟子帮抱山搭建屋子,许是提前便知道他们人手不够,所以嵞染此番回来,还带了几十只修为高深的山鬼精怪。 房子很快完工,完工那天,为表庆祝,蓝翼难得主动下厨给他们做了一桌酒菜。 那一晚,他们玩的很开心,然而,到了第二天一早,嵞染却来向他们辞行了。 她不肯透露自己要去哪里,后来还是抱山逼问急了,她才告诉他们说,她要去找一个人。找一个让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至于是谁,她不愿说。 像是早就料到她们此一别恐是再难相见,于是在临行之际,嵞染终于卸下了她所有的伪装,向抱山和蓝翼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她说,她很感谢她们当年在槐树林的出手相救,也很感激她们将她当成亲姐妹疼爱,如果有来生,她愿当牛做马偿还她们的这份恩情。 她还给二人分别送了件临别礼物,给蓝翼的是一串可慑一切妖魔的铃铛,给抱山的则是时至今日都还稳稳护着九韵山的护山结界。 而送完这些后,她便走了,至此三百年,再没出现一次。 至于那张诡异画像,抱山可以确定,其中情景应当是那一别后才发生的。换句话说,当年嵞染离开九韵山后,十有八九是遭到了不测,不然嵞卿也不会在夷陵乱葬岗遇见她。 听到这里,嵞染算是完全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失了记忆,想来该是她生前的经历实在太过操蛋,操蛋到她连记都不愿记起。 不过话说回来,饶是如此,她到底还是算幸运的,从抱山和蓝翼,到阿梨和嵞卿,再到青蘅君蓝启仁蓝曦臣蓝忘机……这一路走来,她虽辛苦,但还是遇到了很多真心待她的人,也算是不负此生。 “阿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嵞染想了想,实话实说:“死在瘴气中的修士,若是瘴气不散,他们的魂魄便会永远困在那里,所以我想去当年的那个槐树林看看,试试能不能问出个一二。之后我还想去趟夷陵乱葬岗,我当年醒来后就出现在那里,想来也能找出点什么。” “既如此,我陪你一起。” 嵞染看着面前真心对她的昔日好友,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你灵力纯净,去那种阴气强盛之地,于你的修行有害无益。” “可你一个人能行吗?” 嵞染拍拍她的手背:“我而今修为如何,蓝老头应当已经告诉你了,他老人家视家规如天条玉律,一生求直,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不是。” 抱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了解嵞染,以她的作风,即使自己真的跟了去,她也敢半路上把她打晕丢回来。 思虑再三,她终还是点了点头, 嵞染沉默的看着她,许久后,她道:“画像一事,你也不要插手,等阴铁找到后,我会自己去查。” “阿染!”抱山突然打断她,“之前的事我都能答应你,但唯独这件不行。” 嵞染不解:“原因?” 抱山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原因?你还想要什么原因?老娘辛辛苦苦说了半个多时辰,都说给狗听了吗?阿染,你难道真觉得,仅凭蓝启仁的一封信,就真能让我主动将你的过往事讲与你听?我只是不忍看着你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漂泊。一念一生,当忘则忘,阿染,这八个字可是你告诉我的。是!我是无权插手你的决定,但你不要忘了,一开始,你的这条命是我和蓝翼救下来的!而且你要知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听着抱山几近颤抖的声音,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她也没有法子啊。来九韵山的路上,她将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捋到最后,她忽然意识到,其实早在各家子弟于兰室行拜师礼那天开始,她就已经陷进了别人的网里。 薛洋奉温若寒命盗取城隍庙镇魂符篆,根本就不是为了削弱碧灵湖的结界,然后好引水行渊进来,他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引阿染出来,毕竟,那个清灵阵法里供的,可是阿染视作生命的妹妹阿梨。 原本因为失忆的缘故,嵞染当时其实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可谁承想,她偏偏就赶在那天下了云深不知处。更巧的是,她还跟薛洋交了手。 她信给薛洋画像的绝对不是温若寒,不然以温家的实力,估计早在薛洋被打的当天夜里,便赶来云深不知处要人了,又何以会等到现在。 所以嵞染当下必须要查清楚的,便是给薛洋画像的人,因为只有找到了那个人,她的死因才会真的水落石出。 再然后,她便可顺藤摸瓜弄清楚当年薛重亥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自己她为何会被族人置于死地。 所以,她还得再去清河找一次薛洋。 第25章 流星姑姑 嵞染的性子执拗,一般她决定的事情,很少会有人说的动,所以这一场交谈,注定是在抱山无奈的叹息中结束。 辗转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嵞染便向抱山辞行。 看着去意已决的她,抱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眼举起酒杯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嵞染笑笑,接过来喝了后,她自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本还未拆封过的新书给她:“忘了跟你说,我在栎阳遇到你徒弟晓星尘了,那孩子倒是有心,知道我来见你,还特意嘱咐我要给你带份礼物。” 抱山抬头看了新书一眼,当看到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冷漠仙君爱上我”几个大字时,她的瞳孔地震了:“去去去,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我一个出家人,你给我买这玩意作甚,赶紧拿走拿走,别扰我清修!” “你就装吧你。”嵞染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杜子腾大师写的都是些啥东西,晓星尘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来吧抱山散人前辈,请收好这本以姑苏蓝氏含光君和云梦江氏魏无羡为原型的杜大师新作,本人以未来夫君的名义向你保证,相较于杜大师的前五本著作,这本《冷漠仙君爱上我》的内容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清醒脱俗、荡气回肠,而且词藻用句也比之前更加大胆奔放了些,叫人欲罢不能,保你看完一遍还想再来一遍。” 抱山眨眨眼:“我……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嘴上虽是这么说的,可行为倒是很诚实,话音没落,书已经被她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嵞染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有了刚才一段插曲,这一次告辞,抱山虽说还是心有怨气,但倒是愿意同她说话了:“阿染,此去一行,务必小心。” “我知道。” “那……”抱山欲言又止。 嵞染看得出她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她郑重道:“给我两年时间,我发誓,两年后,不管查到与否,我都会放下所有,重新当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剑灵。” 闻言,抱山的眼圈红了,说真的,她等嵞染的这一句保证,真的等了太久了。 “一言为定。”抱山哽咽道。 嵞染歪头一笑:“一言为定。” 许是怕自己忍不住反悔吧,当嵞染动身时,抱山就只派了姜璃送她,而她自己则转身去了后山练剑。 “姜璃。”快走到山腰时,嵞染停下来,问身旁的姜璃道,“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刚才她与抱山告辞,姜璃就守在门外,因此,对于她二人的交谈,姜璃多少是听了一些的,所以这个问题问她再合适不过。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不到那一刻,谁也保不齐往后会发生什么。”姜璃顺道,“不过,能有个念想总归是件好事。” 嵞染欣慰的打量着她:“你倒是比你师父看得要开。”说完,她又笑问,“对了,昨晚光顾着跟你师父秉烛夜谈,倒忘了见过你的几位是兄弟,那个被罚的是叫老四对吧?” 姜璃莞尔:“师父收徒不多,迄今为止,就只收了藏色、我、星尘、还有老四这四个徒弟。藏色是我们的大师姐,她在二十多年前下山了。星尘是我三师弟,和师姐一样,他也下山去了。至于老四,她本名其实叫作薛泞,她是星尘在山脚下捡来的,性子比较跳脱,常常惹得师父罚洗石阶。这不,师父又罚她擦石阶呢” 嵞染顺着姜璃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临近山脚的地方,让她看到了一抹鹅黄色的娇小身影。 “快天亮时,我曾听到一女子的哭声,该不会是她吧?” 姜璃无奈一笑:“老四今早又想跑下山去找星尘,结果还没出门就被师父抓住了。” 嵞染疑惑了:“你们师门不是有条规矩是‘不得下山,不得入世,否则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么?怎的她还能随意下山? 姜璃解释:“老四的心智只有六岁。” 难怪!嵞染笑了,她们脚下的这条石阶她虽然没有数过,但看九韵山的高度,少说也得有个五千多台,从第一台擦到最后一台,难怪这孩子会不顾规矩杀猪似的嚎啕大哭。 这么一看,蓝启仁罚抄家规什么的,真的简直不要太仁慈。 “嵞前辈!”嵞染这方正默默感念蓝启仁的好呢,身旁的姜璃却突然跪下,“嵞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前辈能够答应!。” 嵞染赶忙扶起她:“什么求不求的,有话直说便是。” 听得她这么说,姜璃也不好再扭捏:“嵞前辈,你修为高深,想来您也应该看出来,晚辈的这一身灵力虽看似深厚,但实则是中看不中用,因为晚辈没有灵脉。” 嵞染眨眨眼,她能说,她真没看出来么。 “没有灵脉便结不了金丹,而没有金丹便无法跟随师父修行。”姜璃顿了顿,思绪飘远,“后来,是师姐想法子跑去云深不知处偷了一本记载结丹禁术的古籍,这才让我得以靠推演之术的阵法灵力结了金丹。然凡事都有利弊,我虽成功结出了金丹,但也因此不能再修习除推演术之外的任何法术。后来偷古籍一事东窗事发,云深不知处虽未问责,但为了给师父一个交代,师姐在归还了古籍后,便毅然选择了退出师门……我当时正在闭关,所以等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是为时已晚。” 听到这里,嵞染算是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你是想让我帮忙照顾魏无羡?” “是,也不是。”姜璃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黑色的莲花状的铃铛。 “这是……”嵞染定定的看着,“可是我当年送给蓝翼的那串?” 姜璃点头:“师父离山不久,云深不知处那边便传来消息说蓝翼前辈仙去了,这串慑魂铃,是蓝翼前辈于临走之迹,托人送回九韵山的遗物。后来,师父怕睹物思人,便将其交给了我保管。而今,我想请嵞前辈暂将慑魂铃交给魏无羡。” 嵞染一愣,随及试探问她:“你可是算到了什么?” 姜璃叹口气:“晚辈算到这孩子分别在十七岁和二十一岁会有一劫,前者为生,后者为死。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师姐于我有恩,晚辈到底是不忍她唯一的骨血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慑魂铃可挡鬼怪妖魔,可收万物之灵,是不可多得的保命法器。所以,还请嵞前辈容许晚辈借花献佛,将慑魂铃转赠给这孩子。” 嵞染许久没有说话。 蓝家的推演禁术有多厉害,在她第一次从藏书阁翻出它时,蓝启仁就已经给她说过了,据说只要学得足够炉火纯青,便可推演出任何人的过去未来,而之所以会将此术化为禁术,除却姜璃说得会让人再修行不了其他仙法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天罚。 俗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推演之术以人力窥得天机,影响其天道自然,为了遵从因果轮回,天道势必会让修习此术之人付出代价。至于代价是什么,因人而易。 可即便如此,古往今来修习此术的却依旧大有人在,有人甚至靠它在江湖上成功开宗立派,可惜,他们最终的结局不是暴毙横死,便是家破人亡,亦或者是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落了个不容于世的凄惨下场。 如今姜璃为魏无羡连推两卦,且都是与生死有关的,想来,她所付出的代价也定然不小。 思及此,嵞染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钦佩:“姜璃,藏色能得师妹如此,是她之幸。” 姜璃笑了:“晚辈能得得师姐如此,亦是晚辈之幸。” 的确,有因有果,若非藏色当年偷得古籍,又怎会有如今的姜璃。 一报还一报,道法必然罢了。 “好了,我该走了,你我有缘再见!” 姜璃行礼:“嵞前辈,有缘再见!” 言罢,嵞染收敛笑意,转瞬将自己化作流光,消散在了结界外人山人海的香客之中, “呀!流星!二师姐你快看,有流星唉!” 山门前骤然响起的惊呼成功打破了分别的惆怅,姜璃收回目光,好笑地看向正一脸惊奇指着嵞染残影高喊的薛泠,半晌后,她宠溺道:“那不是流星,是师父的结拜姐妹,你该喊她一声……” “流星姑姑!老四以后要喊她流星姑姑。”姜璃的话才说了一半,薛泞已自学成才的给嵞染定了称谓。 姜璃:“老四,不可对嵞前辈无礼!” 见她凶自己,薛泞当即就瘪了嘴:“不,我就要喊她流星姑姑!流星姑姑,流星姑姑,流星姑姑……”越喊越高,越喊越急,喊到最后,甚至还带了点哭腔。 小孩子一旦认准的事务,一般都很难改变,姜璃说不通,只好由她去了。 “你若想喊嵞前辈流星姑姑也可以,不过,你能回答师姐一个问题吗?”姜璃蹲下身,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问她。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只随便哄哄,薛泞便不哭了:“那……老四回答了问题,师姐能……能让师父放老四去找……找师哥吗? “你呀,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星尘。”姜璃点点她的鼻子,笑道,“师姐答应你,等师姐这次闭关出来,就让师父允你去找星尘。” 薛泞眼睛亮了:“真的?” 姜璃无奈:“就说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薛泞总算信了,“那好,师姐问吧,老四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璃神色凝重起来:“昨夜师姐和师父问你画像的来历,你说是你在路上捡的,老四,你实话告诉师姐,那画像到底是哪来的?” 薛泞眉眼弯弯笑道:“是我从一个小哥哥身上偷的。” 姜璃一惊:“告诉师姐,你是在哪里遇到的他?” 薛泞眨了眨眼,如实道:“我是在岐山不夜天城往东走一里的个小镇遇到他的。我给你说师姐,当时我正在一家客栈吃东西呢,有个小哥哥突然就冲进来把客人都赶走了,然后过了一会儿,这个小哥哥就鬼鬼祟祟的从客栈二楼下来了。我给你说师姐,这个小哥哥就住在天字一号,他的房间里还有好多这种画像呢,我偷的时候看了一下,画的都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姐姐,不过他很小气,就只给了赶人走的那个小哥哥一张。” “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薛泞摇摇头:“我怕他们发现我偷看,一直躲在屋顶,所以听不大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不过我眼力好,那么高的房顶,愣是叫我瞧了个一清二楚。” 闭目凝神,再睁眼,姜璃眸中只剩凄然:“我就说你此次回来,为何命格全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长叹一声,她摸了摸还没反应过来她所言含义的薛泞,柔声道,“老四,你喜欢流星姑姑吗?” 薛泞脆生生答道:“喜欢!” 姜璃掏出一块糖给她:“既然喜欢,那能否再答应师姐一件事?” “可以!”说着,已把糖纸剥开,塞进了嘴里。 等她囫囵着把糖嚼得差不多了,姜璃蹲下身,帮她紧了紧脚腕上的平安结:“老四,若是有朝一日你有幸恢复神智,答应师姐,到时候不管嵞前辈对你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她,好吗?”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薛泞还是脆脆地应了声:“好!” 姜璃闻声,摸着她的平安结笑了。 第26章 阴阳鬼林 和跟抱山说得一样,嵞染下山后,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她们初遇时的槐树林。 云梦多是水乡莲塘泥泽稻田,要想找一片全是瘴气的槐树林不难,嵞染掏了点银子,问了几个常年跑山打猎的猎户,没用几日便锁定了目标,那便是已被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下令封锁多年的一处荒山,离莲花坞不过五里地。 怕灵力波动引起江枫眠的注意,从而导致魏无羡也知道她的行踪,于是嵞染在确定地点的当天,便把自己身上仅有的点蓝氏灵力全转到了用来附身的抹额上,而后仅凭一身鬼气顶着太阳入了槐树林。 如抱山描述的那样,这座槐树林果然够阴森。 见此情景,嵞染也不怕太阳了,索性大着胆子开始在林中寻找她当年的杀人之地。还算幸运,绕了才一圈,眼前赫然就出现了几座蓝家规训石般大的尸坑。 嵞染凑近去拔上面的杂草,令人意外的是,明明这里埋了三百多个横死的修士,可嵞染在拔草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怨气,甚至连普通凡人的鬼气也闻不到。 这让嵞染很是奇怪,难不成,是哪里路过的得道高僧,发善心送他们往生去了?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因为如果真有得道高僧来过,那这里的瘴气也应该会随着他的往生咒一起散了,而不会任由瘴气将这片密林一点点侵蚀殆尽,直至寸草不生。 嵞染决定先挖座坟研究一下。 她挑了一座最大的开挖,由于不敢用鬼术,她这坟挖的那叫个吃力啊,等成功把第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尸体挖出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真是的,埋的时候挖这么深干嘛!还有这坑,大得都能建座兰室了。”嵞染有点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给这帮杀她的人挖了这么大几个坑,好像深怕他们会破土而出似的。而且抱山和蓝翼居然也不拦着。 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而今一块刚棺材大的点坟地已经涨到了二十两银子。 嵞染忽然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试着把夷陵的那块乱葬岗给卖出去,就那地理位置,再加上有她这只不老不死的鬼负责守墓烧纸,估计最少也能卖它个百八十万两的。 这样想着,她拉白骨的双手可算是不抖了。 日头正高,对着天空连默两句阿弥陀佛后,嵞染卯足力气,迅速扯下了白骨身上的衣服。 嵞染把衣服铺开仔细研究。 不得不说,以前的裁缝做事就是实诚,明明都在地底下埋了三百多年了,这衣居然就只烂了下摆和袖口衣领。还有染坊,一看就是没往染料里掺太多水,衣服的颜色还是湛蓝湛蓝的,就连上面绣的白色花纹也都是清晰可见。 嵞染摸了摸鼻子,呃……原谅她读书少,瞅了这半天,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这类似龙爪菊的小白花,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自知再看下去也是徒劳,嵞染也就不纠结了,她把衣服往乾坤袋里一塞,直接开始挖下一个尸坑。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经验,嵞染这一次挖坑的速度明显的快了很多,不过用了一天而已,坑里的几十具白骨就全都被她给挖出来了。 嵞染挑了具最完整的下手,不过,就在她卯劲扯衣服时,她的目光却突然被另一具白骨吸引了。刚才光顾着刨坑,她竟没有注意到皑皑白骨中,居然还有一具穿着其他衣服的尸体。 于是嵞染赶忙丢下手上这个,转而把他拽了出来。 然后,她惊住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人穿得竟然是嵞家的弟子服!抱山不是说,当年来杀她的都是她的族人吗? 嵞染着急了,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蓝启仁给她下的禁令了,她连忙凝重鬼力,于林中召来一阵瑟瑟阴风。 须臾,风停了。紧接着,那剩下的二百多具白骨便从泥土中汹涌而出,支离破碎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和她预想的一样,每个坑里果然还有好几具穿着嵞家弟子服的白骨。她数了一下,一共五十具, 嵞染不由皱起了眉头。 在嵞家生活多年,她知道,嵞家一贯崇尚以和为贵,所以他们很少会让弟子参与到其他仙家门派的恩怨斗争,而且她嵞卿也说过,自嵞氏开宗立派以来,历任家主便一贯讲求弟子在精不在多,所以他们每年最多也就招上个二三十。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嵞家会被轻易灭门的原因,实在是人丁太过稀薄。 不对,有过! 嵞染猛的记起了嵞卿与她闲聊时提起过的一件旧事,她说在他们嵞氏第二任家主嵞渊,也就是嵞卿曾祖父在位期间,他们嵞家曾收到过一封请柬,说是请嵞渊前往某地参加一场夜猎。没人知道那封请柬是何人所写,包括嵞渊自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带着弟子如期赴约了。 此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就在嵞家上下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之时,嵞渊回来了,但只回来了他一人。 后来,据嵞渊自己交代,他之所以会独自回来,原是因为他们是在夜猎途之时遇到了一只上古妖兽,他不敌,被妖兽一口吞进了肚子,而那些弟子为了救他出来,便全都用自己向妖兽献了祭。 如果她没记错,那一行的嵞氏弟子,貌似不多不少刚好五十。 嵞卿不会骗她,所以……此时此刻,躺在她眼前的这五十具白骨,便是当年嵞渊带走的那五十个? 可这里明明埋得是她的族人啊?再说了,时间也对上啊,算一算,嵞渊赴约的时候,貌似蓝翼和抱山还都没怀上吧。 想到这里,嵞染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为了应证这个猜测,她赶紧将长渊召出,而后迅速化出羽箭朝着一具具白骨骤然射出。 没有化成齑粉! 见此情景,嵞染完全愣住了。 她……竟然进到了传说中的雾胥迷林! 嵞染呵呵了,她是该说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该说自己运气差呢,这有缘人才能进来的阴阳鬼林,竟让她给碰到了! 阴阳鬼林,顾名思义,是一片阴阳共生的迷雾鬼林有点像九韵山上的结界。明明是同一片山林,有些人进来看到的是布满瘴气阴气肆虐,而有些人进来看到的却是一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深山老林。 嵞染此时此刻所处的,便是后者,而这一种,就只有像她现在这种非人非鬼的怪物才能进来。 不过,她看到的却并非幻想。 只能说,这片阴阳鬼林在此处安家之前,它曾在另一片同样埋了三百多具白骨的森林出现过,而这些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偏偏凑巧赶在了它搬家之时给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之后鬼林易地,这些人找不到之前的出口,自然不可能会活着出来。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衣服质量好坏一说,她之所以会这么认为,不过是因为她此时此刻看到的,是七百多年前的阴阳鬼林! 意识到这点,嵞染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迅速弯弓射向了她来时的地方,而一切仿佛都是安排好似的,当箭羽划破长空后,她来时的那条被杂草布满的山路已转眼变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 嵞染神色一紧,因为路的尽头,又是那位身着红衣的少年。少年手中,还是一盏燃着青火的魂灯,魂灯灯底,是一串不动自响的骨铃。 “你是谁?” 不同于上次的只顾埋头向前,这一次,红衣少年在听到嵞染的询问后,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魂灯,然后,是一声温柔的轻唤:“妹妹,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距离太远,嵞染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依稀感觉到,红衣少年似乎在对自己笑。 嵞染想上前去看,然而,不等她迈出一步,眼前的一切却突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一棵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嵞染意外了,她这就……出来了? “快!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你们几个跟我去这边!” 应该是云梦江氏的人察觉到了嵞染身上的鬼气,已经开始派人寻来了。嵞染看了他们一眼,随及离开了云梦。 七日后,夷陵乱葬岗。 “老大回来了!是老大回来了!” 未见其鬼先闻其声,嵞染人都没靠近坟堆呢,她的昔日小老弟吊死鬼已经眼尖的发现了她,喊得真叫个鬼哭狼嚎。 然伴随着这一声惊呼落下,偌大的乱葬岗,不过只出现了他一只鬼而已。 “小吊,他们呢?” 小吊脸一拉,哭了:“他们走了。” 嵞染有些惆怅,是啊,活得太久,她竟差点都忘了,做孤魂野鬼虽自由,但终究还是会腻的。 长叹口气,嵞染摸摸小吊的脑袋,安慰道:“别伤心了,你照我给你教的法子好好修炼,再过一百多年,你就可以去看他们的转世了。”说完,她收回手,转身扎进了当年她醒来时躺的那个坟堆。 因着嵞染在乱葬岗的众鬼里鬼力最盛,所以即便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但她坟里的东西倒还放的整整齐齐的。 嵞染而今已经不再穷的叮当响了,好多东西她已经用不上了,她翻了翻,最后只取走了她当年睁眼时紧紧捏在手里的那块血玉纹玉佩。 “老大。”小吊不知何时飘到了她的身后,他问嵞染,“老大,你又要走吗?” 嵞染收好玉佩,看着他,点了点头:“我要去查清我的死因。” “那查到之后你会回来吗?” 嵞染沉默了,以前在乱葬岗,最数吊死鬼对她最好。她不想骗他。 “先查吧。”嵞染答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孤魂野鬼,若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那是连胎都投不了的。” “那之后呢?老大是要投胎去吗?”小吊抿着嘴,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到底才是个九岁大的小孩化成的鬼,嵞染一看他哭了,心下是忍不住的心疼:“放心吧,就算真的要投胎,我也会等你投胎了再去。”末了,怕小吊还不信,嵞染又说道,“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真心,我陪你几天再走好不好?” 打蛇打七寸,哄人要顺毛,此言一出,小吊果然瞬间不哭了。 第27章 她会回来 一个多月后,夷陵乱葬岗。 “唉,老大老大,你快看这个风筝,它好厉害,飞得好高呀!比我飘的还要高!” 看着眼前好不容易用个风筝给哄笑了的小吊,嵞染忽然感觉有点心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她带大的小孩子,可小吊和蓝忘机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看看蓝忘机,多么的雅正端方克己守礼,再看看小吊,我的天,虽说他模样看着不过才是个七八岁大的点小孩,但他好歹也当了七十多年的老小鬼了吧,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拉下脸来,用一哭二闹三自残的方式,来逼得她不得不将离开乱葬岗的日子一推再推的? 嵞染抬头望天,顺道又给掉下来的风筝吹了几口阴风,待风筝重新迎风舞动起来,她叹了口气。 唉!这真是个值得让人再次深思的问题啊。 和前几次一样,想着想着,嵞染又睡着了,不过没睡一会儿,她就又被小吊鬼哭狼嚎地给吵醒了。 “老大!老大!你快从棺材板上下来老大!快睁开眼睛啊老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啊老大!” 老大老大老大!老你大爷的大!嵞染强忍住想灭了他的冲动,半眯着眼问道:“小老弟,想不想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灰飞烟灭?” 小吊龇牙一笑:“老大太客气了,不过这种大场面还是留给别人看吧,小吊只看老大就够了!” 嵞染白了他一眼:“不是说有东西给我看吗’,东西呢?” 小吊立即从他的坟堆里刨出一个包裹,献宝似的捧到嵞染跟前:“上个月炸死鬼投胎前,他去山下转过一趟,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几串鞭炮,说是让我觉着无聊了就拆几个来放,好给乱葬岗增加点人气。” 炸死鬼嵞染记得,人如其名,这位老兄是被炸死的,可能是闲得慌吧,反正当知道嵞染可以自由出入乱葬岗后,他隔两天就会让嵞染给他整几串鞭炮来自己炸自己玩。一连炸了几十年,直炸得乱葬岗附近的鞭炮摊全都因他涨了价。 “他让你放你就放吧。”嵞染道,“不过拆开放没什么意思,你可以攒到年三十放。放心,不要着急,才几天而已,放不坏的。” 小吊眨了眨眼,疑惑道:“老大你是不识数吗?如今才三月份啊,离年三十还要三百多天呢!” “……”嵞染瞬间如遭雷劈,要死,她就说今早去夷陵山下给小吊买风筝时,怎么满大街不见一个人穿棉衣,她还以为是岐山温氏的火葬场,哦不是不夜天城太暖和的缘故,合着原来是她忘了乱葬岗里,还有她为了不让众小鬼觉得日子难熬,而专门设的扭转时间的结界啊! 结界里的一天顶外界十天,她已经呆了六天,所以说,外面现在已经三月份了! 啊啊啊!她家小阿湛的十七岁生辰啊! 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暮溪山玄武洞。 一连二十次聊天碰壁后,魏无羡见蓝忘机还在闭目养神,索性开始回忆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天和嵞染分开后,他们是带着薛洋前往了清河不净世,不过到了那里后才知道,聂明玦派孟瑶找他们的真正目的,原是为了商量阴铁一事。 阴铁有灵,四方镇之,而今四块皆出,一块在蓝湛手里,两块被温晁拿走,还有薛洋手上一块,虽然薛洋抵死不认,但他很肯定薛洋一定知道它的去向,只是他不愿意说而已。 后来,聂明玦见实在没辙,遂嘱咐蓝忘机先将手上的阴铁带回云深不知处交由蓝曦臣决断。蓝忘机照做了。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温晁便领了一众人闯进了不净世,虽然最后两方都没占到多少便宜,但到底还是温晁胜了。没办法,谁让人家的老爹是仙督呢,且仙督有令,勒令各仙门世家子弟不日后前往岐山温氏听学。 担心莲花坞也会遭遇此劫,不等不净世的尸体清理干净,聂明玦便让他和江澄也赶紧返回云梦。还算幸运,因着江枫眠性子温和,岐山温氏的人来是来过,但并未像温晁一样对莲花坞大打出手,只留下了一封限云梦江氏于七日之内,必须交出一位可继承氏族的本家直系子弟前往岐山温氏听训的帖子。 仙门百家家主以仙督为尊,温若寒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于是他和江澄只能乖乖前来温氏听训。 可能是考虑到眼下还不是与各世家直接撕破脸皮的真正时候,自温氏听训开始以来,温晁虽常找他们的麻烦,但终归还是不敢做得太过过火,当然,挑粪和放狗除外。 不过就在魏无羡以为这三个月都会这么过下去时,温晁却在七天前以降服妖兽为由,将他们带到了暮溪山的这座玄武洞,并在成功惹怒了屠戮玄武后,十分不地道地封了洞口。 好在有惊无险,经过一番与屠戮玄武的缠斗,江澄他们已经成功逃出去搬救兵了,而他和蓝忘机也已经陪着屠戮玄武呆了七天。 一晃都七天过去了,他和蓝忘机两个身上的伤都差不多要好了,可江澄他们却到现在都还没把救兵搬回来。 对着屠戮玄武的龟壳长叹一口气,魏无羡又一次开口和闭目养神的蓝忘机搭话:“蓝湛,你不是说嵞染姐只去几日便会归吗?可这都快三个月了,她怎么还没消息啊?该不会是不回来吧?啧,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省得把她也牵扯进来。” 如魏无羡所料,当他说完这些,原本还在闭着眼睛打座的蓝忘机,果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会回来的。” 整整憋了七天,好不容易等到蓝忘机肯和自己搭话,魏无羡哪能放过,于是他赶忙又接着道:“我看不一定。嵞染姐最喜欢自由自在了,她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甩开你个闷葫芦,要换做是我,少说也要尽情玩他个一两年的才会考虑要不要回来。蓝湛,你说,按嵞染姐的作风,她是游山赏花多,还是吃喝玩乐多?亦或者是半道遇见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然后一激动立马跟人家相夫教子去了?” 蓝忘机已经习惯了魏无羡的不着调,他动了动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右腿,随及很平静的沉声道:“她会回来的。” 魏无羡呵了一声,逗他:“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啊蓝二公子,你要知道,姑娘们脑袋里装的可都是汪洋啊,深不见底的,可不是我们能轻易猜得懂的。所以啊蓝湛,你可得提前做好嵞染姐会给我们拐个姐夫回来的准备,免得到时候吓你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无羡总感觉蓝忘机的眼睛似乎又被烟熏红了几分,而且他也不说话了,就只默默盯着旁边忽明忽暗的火堆,目光直直的,活像要盯出朵花来。 魏无羡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他立马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别说,还真翻出了一朵干巴巴的金星雪浪来。 “蓝湛。”魏无羡转着眼珠,“反正咱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 蓝忘机没理他。 魏无羡笑笑,强行拉过蓝忘机的右手,把花塞到了他掌心:“这个游戏我和嵞染姐玩过,很简单的,咱们就扯花瓣猜单双,你要是猜对了便可以让我回答一个问题或是做一件事,反之则必须接受惩罚。” 蓝忘机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无聊!” 魏无羡才不管什么无不无聊呢,只要能让他把时间过得快些,就算让他拿块炭去洗他也愿意。于是不等蓝忘机刚把话说完,他便已自发地扯下了几瓣花瓣:“呶,蓝湛,猜猜看,是单还是双啊。” 蓝忘机真的很不想搭理他:“屠戮玄武不知何时会醒,你少说几句,保存体力。” 魏无羡欲哭无泪:“哎呀蓝二公子,你不要这么无情嘛,赏个脸玩一下呗,我真的好无聊的说,你就当日行一善好不好吗?” “不好。”蓝忘机再一次拒绝了他。 魏无羡真的要哭了:“哎呀蓝湛,你就赏个脸陪我玩一下嘛,大不了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嵞染姐的秘密好不好吗?” 原以为把嵞染搬出来一定能引起蓝忘机的兴趣,然魏无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循循善诱,换来的却是蓝忘机一顿恨铁不成钢的猛瞪。 “魏婴,蓝氏家规,不可背后妄议他人是非。”蓝忘机说得语重心长,像极了教学时的蓝启仁,听得魏无羡是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爱怜地摸摸自个儿隐隐作痛的脑仁子,魏无羡故作叹息道:“唉,我本来还想着趁此机会告诉一下嵞染姐对你的真实想法,谁知你居然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唉,罢了罢了,算我自作多情了。” 如魏无羡所料,等他把这些话说完以后,蓝忘机果然不再拿大道理回他了,他甚至还调转了身体,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紧攥花瓣的拳头。 强忍住叉腰大笑一番的念头,魏无羡问他:“快猜猜,是单还是双。” 蓝忘机默了一会儿,答道:“单。” “哈哈,你输了!”魏无羡张开拳头,只见掌心赫然躺着不多不少四片花瓣。 蓝忘机认赌服输:“我选提问。” 魏无羡想了想,问道:“蓝湛,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难得有机会能一探蓝湛这个小古板的花花肠子,魏无羡哪会随便问些不痛不痒的场面问题,要问就得问点大的。 “有。” 谁在说话? “……”魏无羡惊了,我天,蓝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魏无羡赶紧顺杆子往上爬:“那个蓝二公子,你能告诉我是谁吗?” “不能!”蓝忘机拒绝道,“你说的,只能问一个。” 那好吧!摸摸鼻子,魏无羡示意该他了。 蓝忘机乖乖扯了几瓣。 “我猜是双。” “错。”也不给他留什么悬念,蓝忘机直接就告诉了他答案,“我只扯了三瓣,是单。” 魏无羡啊了一声,好吧,愿赌服输。 “说吧,想怎么惩罚我啊?是背十遍蓝氏家规,还是去削一块屠戮玄武的龟壳?”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悠然道:“禁……言。” 蓝二公子向来诚不欺人,话音一落,魏无羡便感觉到自己儿的双唇猛的被粘到了一声。 果然是蓝氏的禁言术。 “呜呜呜呜呜呜呜!!”蓝湛,你个心机鬼! 魏无羡这下是真的欲哭无泪了,嵞染曾给他说过,虽说这蓝氏的禁言术算不上是多么高深的法术,但却只有蓝家人才能解开。只要他不强行破术,再过一炷香便可自动解开,若是他非不信邪强行去解,其结果不是两片唇瓣被撕得鲜血直流,就是嗓子连着好几天都说不得只字片语。 所以,他到底是干嘛非得想不开的跟人玩这个游戏啊!是天不好聊,还是歌不好唱啊? 啊啊啊啊!自作孽不可活啊! 嵞染姐,救命啊! 第28章 是女人吗 告别了小吊后,嵞染本是想先去趟不净世,待问过薛洋画像一事,然后才回云深不知处向蓝忘机负荆请罪,只是还不等她有所行动,一个熟人却在乱葬岗入口处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温情。 “温姑娘倒是消息灵通。”嵞染朝她一笑,“说吧,找我何事?” 乱葬岗为岐山温氏禁地,从不允人进入,嵞染可不认为,这位将明哲保身发挥到极致的温大小姐,会明知故犯的跑来此处搞什么劳什子的乱葬岗一日游。 “嵞姑娘过奖,消息是魏无羡告诉我的,和我没有关系。”温情很欣赏嵞染的直爽,礼尚往来,她亦是开门见山的道明了来意,“嵞姑娘,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云深不知处你暂时应该是回不去了。” 嵞染挑眉:“原因。” 温情解释:“两个月前,温旭带人火烧了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烧了?”嵞染一愣,忙追问道,“那……那姑苏蓝氏的人呢?蓝老头阿涣阿湛他们……他们现在在哪?都受伤了没有?” “蓝启仁我不知道,蓝曦臣貌似是提前带着蓝氏古籍跑路了,至于蓝忘机,我听随温晁一起去姑苏的弟子说,他的腿好像被打断了。” 尽管温情说的时候,已经在尽量的避重就轻,但还是听得嵞染不由胆战心惊了起来。 在云深不知处呆了十多年,蓝启仁本事如何,嵞染一清二楚,能将他打成重伤,最少也要近十个像江澄那样修为的才成。而蓝曦臣身为姑苏蓝氏下一任家主继承人,以他的脾气秉性,面对此种情况,若非万不得以,他必是死也不会丢下其他人独自逃命。 还有蓝忘机。 蓝忘机的身上带着很多她研发的符篆,其中用以逃命的足占了九成,他喜欢懂得物尽其用,可他最终却被人生生打断了腿。唉……想来,应该是温旭以门生的性命威胁他了吧,让他不得不乖乖束手就擒。 “温情。”忍住对温若寒的怒意,嵞染问她,“阿湛眼下可是在岐山温氏?” “这便是我找你的第二件事。”温情笑了笑,“你我分别不久,温若寒便以请个各世家弟子前来温氏听训为由,向各仙门家主下发了仙督令,勒令他们将本门直系弟子送来了不夜天当人质,蓝二公子跟魏无羡江澄他们几个都在其中。嵞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岐山的温二公子,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睚眦必报倒是一把好手,像而今这种难得能明目张胆报复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轻易错过。这不,七天前他终于逮着机会,将蓝忘机魏无羡他们封在了关有屠戮玄武的暮溪山玄武洞。事后我一直让人偷偷守着洞口,很不幸,到我来之前为止,还没有人平安从洞里出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不过才在乱葬岗呆了短短几天而已,怎么外界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嵞姑娘难道不担心吗?”温情有点意外嵞染此时的平静。 说不担心是假的,只不过,相较于他们的安危来说,嵞染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明人不说暗话,温姑娘应该还有第三件事吧。” 默了片刻,温情忽的笑了:“和嵞姑娘说话就是省事,没错,我找你的确还有第三件事。”说到这里时,她顿了顿,向嵞染抱了下拳,“实不相瞒,温若寒手中如今已聚齐了三块阴铁,近日来,他一直在试图将其熔炼,可惜一直没有成功。你知道的,我弟弟阿宁的灵识乃是被舞天女用阴铁所伤,只要温若寒一操纵阴铁,他的灵识就会受到一次影响,我怕长此以往下去他会出事,所以想请你尽早兑现那个承诺,帮他修补好灵识。” 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自然是没有反悔的道理。 嵞染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帮我救人,等把他们全都平安送回家后,我再帮你弟弟修补灵识。” 温情也正有此意:“好,我帮。” 说帮就帮,一说完,温情便立即带着隐了身影的嵞染来到了暮溪山玄武洞。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她们找到魏无羡和蓝忘机时,他们正好也刚刚结束了与屠戮玄武的战斗。 “阿湛。”嵞染轻轻喊了声正埋头默默给昏睡过去的魏无羡输送灵力的蓝忘机,伸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触,蓝忘机挺拔的背影瞬间僵硬,好半晌后,他转头呆呆地望向了她。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只看了一眼,嵞染便发现蓝忘机的脸色隐隐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眼下也布满了乌青,再加上刚刚才结束了一场恶斗,所以他现在整个人看着真的憔悴极了。 嵞染看得心疼,忙掏出手帕去擦他脸上的血渍,她擦得很轻,可擦着擦着,她却发现,蓝忘机的眼睛开始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 嵞染看着,只觉得有一种委屈感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在漫天风雪中,独自眼巴巴等了她七天的小萝卜头。 她当时是怎么跟小萝卜头保证的来着?哦,好像是什么再不会离开他七天以上之类的。 然,她食言了。 将思绪重新抽回到大萝卜头身上……好吧,她有罪。 “阿湛。”嵞染弯下腰,垂眸抵上他的额头,“我回来了。” “嗯。”蓝忘机的声音听着有点颤抖,“回来就好。” 短短几月,他经历的实在太多了,多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过幸好,幸好她回来了。 按捺住心里的难过,嵞染捧着他的脸轻轻拍了拍:“好了,先不难过了,这里不是久待之地,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对了,你的腿还能走吗?” 蓝忘机呆呆地摇了摇头:“本来可以走的,但方才杀屠戮玄武时,又裂了。” 意识是不能走了呗。 “需要我帮忙扶吗?”温情好心插嘴。 “不了,你扶魏无羡,阿湛交给我就好。”嵞染完全不给温情接受的时间,一说完,她便劈头一掌敲晕了蓝忘机,将他右手揽腰左手揽腿地抱在了怀里。确定没什么东西落下后,她霍然起身,悠哉悠哉地走向了玄武洞出口。 目睹全程的温情凌乱了:“我的老天爷,嵞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回答她的是一道如松的挺立背影。 温情深深吸口气,无比恭敬地朝着她连鞠了三躬。 彻底拜服,甘拜下风! 就这样,蓝忘机和魏无羡很快便都被救了出去。与此同时,江澄和金子轩也终于领着他们千辛万苦搬来的救兵匆匆赶来了。 出了堵洞口这档子事,听训肯定是听不下去了,温家和各大世家算是已经撕破了脸皮,未免闻讯而来温家人来找金子轩江澄他们发难,嵞染只得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便让他们赶紧带着还在昏睡的魏无羡返回莲花坞,她和温情则带着蓝忘机去了夷陵。 半个时辰后,她们终于抵达了温情的住处,一座温氏设在夷陵的监察寮。 “姐姐,嵞姑娘!”温情早就告诉过温宁他们会来,所以才一推开院门,他便抱着药箱跑了过来。 嵞染微微朝他颔了下首,算是打了招呼。 等帮着嵞染将蓝忘机扶到了榻上,温情嘱咐道:“阿宁,快去烧些热水,然后顺便给蓝二公子找身衣服。” “热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温宁将药箱一放,转头便跑了出去。 “你家弟弟倒是听话。”嵞染感慨道。 听见她夸奖温宁,身为姐姐的温情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笑容:“怎么,想当我弟妹了?” 嵞染:“你可拉倒吧!我这年纪都可以当你们姐弟的奶奶了。” 温情笑笑:“话不要说太早,指不定将来你还真嫁了个年纪可以当你孙子。” 嵞染呵呵:“你放心,绝对没有那么一天!” “哦,是吗?”温情挑眉,“既如此,你敢跟我打赌吗?” “赌个锤子!”嵞染白了她一眼,“你丫就别光顾着打趣我了,赶紧看看阿湛的伤势。” 温情本想再怼她一句,然而一抬头,却见温宁正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他双手端着热水肩上搭着衣服,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长叹口气,她道:“阿宁,这里交给我和嵞姑娘就好,你再去给蓝二公子熬点粥。” “哦。”糯糯地应了一句,温宁听话的放下东西走了。 嵞染看了眼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蓝忘机主要伤在右边的小腿,不仅骨头断了,而且连块好肉都没有了,不过好在魏无羡之前已经帮他处理过了。不得不说,他固定断腿的手法还是挺专业的,而且伤药的用量也恰到好处。不过为保万无一失,温情还是把蓝忘机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 “蓝二公子身体不错,有灵力滋养着,再躺十天差不多就可以启程回云深不知处。”温情收了药箱,转头给嵞染说,“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完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当然。”嵞染一边笑着给蓝忘机盖上被子,一边吩咐她,“我对医理一窍不通,你去给你弟弟配一些麻醉类的汤药,让他吃了,待他完全失去意识后,你来叫我。” “多谢。”温情道了谢,转身便提着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顺便还很贴心地帮她关上了门窗。 酉时已至,窗外的天色已开始逐渐变得昏沉起来。 嵞染拉了张桌子到蓝忘机的床头,将水盆和衣服放好后,她又点了盏灯,待灯芯燃稳了,她开始帮蓝忘机脱起了衣服。 经历了七天的山洞生活外加一场与屠戮玄武的恶战,蓝忘机的一身白衣早就皱的不成样子,檀香不再,只剩满鼻的尸臭和大片的血渍。 嵞染在玄武洞拍他的那一下是铆足了力气的,再加上又加注了点灵力,所以她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脱到一半结果蓝忘机正巧醒来的尴尬场景。 当然,话虽如此,但等脱到中衣的时候,她还是自觉地封闭了自己的五识,并且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蓝忘机的腿伤不能见水,澡肯定是洗不了的,可她又不能让他脏着,于是嵞染只好认命地把面巾浸湿,开始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给他擦了起来。 她擦得很小心也很认真,再加上中途还换了好几次热水,因此等擦完最后一根脚趾头,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 顾不上休息,她又开始给蓝忘机换衣服。 温宁给蓝忘机准备的衣服很全套,内到中衣,外到披风,全都是绣着云纹的湛蓝色,很符合蓝湛这个名字。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终于,衣服也穿好了,嵞染激动地赶紧给自己解了封印。 “唉呀妈呀,难受死我了。”说真的,嵞染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整整两个时辰啊,从始至终她不仅听不见看不到,她还闻不了说不出,更要命的她连触觉也没有,就跟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样,简直比死了还让人痛苦。 “我可真厉害!”嵞染如此总结道。 第29章 你还有我 麻醉类的汤药见效一般都不是很快,嵞染在收拾完蓝忘机换下来的脏衣服后,又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温情那边才终于传来了温宁完全失去意识的消息。 嵞染给蓝忘机盖好被子,又给他的房间设了结界,然后,补灵开始。 没有复杂的勾勒涂抹,也没有恶心人的献祭,嵞染的补灵术实施起来其实很简单,只有三步,首先是把温宁的身体呈大字摆在一个用朱砂撒出的圆圈里,然后是取五只长明灯分别放在温宁的头顶和手脚处,最后,也是最复杂最重要的一步,是分别取她和温宁的五碗血,然后将这十碗血转化为她补灵时的补给能量。 简单的给温情说了一下步骤后,趁着她去隔壁城隍庙偷长明灯的功夫,嵞染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照着温宁的额头和手脚就是一划。匕首刀刃锋利无比,只轻轻一下,鲜血便如同泄了堤的洪水般瞬间汹涌而出。 “我去,嵞染你杀猪呢!”温情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她看到这一幕,吓得直接叫出了声。 嵞染看了她一眼,但她什么也没说,也没着急着去接温宁的血,直等到温宁的脸色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惨白时,她才终于像回过神似的,慢悠悠地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五只阴气极重的白骨碗,分别放在了温宁的五处伤口下。 等接的差不多了,嵞染见温情已经把长明灯按照规定的位置摆放好了,便示意她来给温宁止血。 温情照做。 嵞染退到一旁,默默看着,等看到温情包扎到最后一处伤口时,她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五只同样大小的白骨碗:“温情。” 温情抬眸看她。 她笑着将它们递给她,开始细致讲解起了补灵术的最后一步:“温情,接下来,我会把我的魂魄以及鬼力全都打散进温宁的身体,然后借他的金丹和灵脉以及魂魄的力量来修补他的灵识。在此期间,我是没有意识的,所以你要做的是,每当有一盏长明灯突然熄灭,你就先取一碗我的血从它的灯芯上浇下去,紧接着再取一碗他的血浇上去。还有你要记得,浇长明灯所用的那碗血的取血位置,必须得是和长明灯的摆放位置一致。” 温情闻言皱起了眉头:“若是五盏灯全浇完你还没醒来会怎么样?” 嵞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笑了笑:“立即将长明灯重新点燃,同时再连喊三遍我和温宁的名字。” 见她的神情不似说假,温情便不再多问。 补灵法阵很耗时间,未免再耽搁下去温宁会中途醒来,嵞染把碗递给温情后,当即便双眼一闭离了魂。 “我的娘,好重!”这是她进到温宁魂魄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温情,你大爷。 骂完这句,嵞染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宁的灵识缺损的实在太过厉害,反正等嵞染再有意识,已然是三天之后了。不过在迷迷糊糊中,她还听到了一人温柔的声音,虽听不大真切那人除了喊她名字外还说了什么,但还是听得她整个人暖洋洋的。 好想一直听下去啊,可是她不能,因为她饿。 思及此,嵞染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嵞染看着眼前一脸欣喜的温情,刚要开口问一句温宁如何了,然而她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呢,温情便突然冲上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嵞染眨了眨眼睛。 温情给她比划了禁声的手势,接着又指了指她的榻边,嵞染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正趴睡着一个人。 是蓝忘机。 “他怎么了?”嵞染小声问温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照顾你累得睡着了而已。”温情压低了声音,“嵞染,要我说,你这小外甥可真是没白养啊,整整三天,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你,劝都劝不动。” “没什么,以心换心而已。”嵞染的右手还握在蓝忘机骨节分明的手掌之中,她失血过多,怕被捏久了会血液不通,她说完这句便开始试图着去将自己的手抽出。只是她才轻轻动了一下,蓝忘机的双眼便倏的睁开了。 四目相对,蓝忘机愣了一下:“你……你醒了!” 嵞染点了点头,笑道:“是啊,醒了。” 听得她这么回答,蓝忘机似乎长舒了口气:“温姑娘说你失血过多,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嵞染抬手摸了摸他眼下因熬夜生出的两团乌青:“我很好,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借你的灵力修养两日便可痊愈。倒是你……”说到此处,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蓝忘机的右腿上,见那里似乎有血浸出后,她的神情当即就恼了,“蓝忘机,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会转变的如此厉害。 一旁的温情见状,很好心的指了指他的右腿。 蓝忘机明白了:“我……我只是担心你。”他带着一丝的哭腔,“云深不知处已经烧了,母亲和父亲的坟也被毁了,叔父重伤,兄长亦不知所踪,而今,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 嵞染往自己身后塞软垫的手定住了,她本以为,温旭此去姑苏蓝氏,不过是烧了云深不知处和伤了蓝家叔侄三人而已,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毁去了青蘅君和嵞卿的坟冢! 凡人最讲究死者为大,温旭他怎么敢啊! 青蘅君和嵞卿,那可是蓝忘机的命哪! “阿湛。”嵞染凑过去,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要人还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云深不知处烧了会重建,你阿爹阿娘的尸骨会修复,蓝老头会痊愈,阿涣会带着藏书回来……相信我,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嵞染知道,对于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之灾的蓝忘机而言,她现在说的这一切,其实根本起不到什么安慰性的作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将它们说了出来,哪怕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不知道就这么抱了多久,久到一旁的温情差点就以为他们是老僧入定时,终于,蓝忘机的身子动了动,挣开嵞染的怀抱,扶着榻边摇晃着站直了身子。 “温宁熬了粥,我去给你端。”他丢下一句这个,随及转身出了房子。 温情下意识就要去喊他注意伤口。 “让他去吧!压抑了三个月,哭一场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嵞染制止了她,“对了,温宁如何了?” “还不错。”温情道,“他前天上午就醒了,虽说看起来还是有点傻乎乎的,但我感觉的到,他的灵识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 嵞染笑着给她解释:“他不是傻,只是当久了孩子,导致心思太过单纯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活的跟我们一样泪。” “说的也是。”温情笑着说道,说完,她收了笑容,“嵞染,我有句想对你说。” 嵞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如果是想说谢谢,那大可不必,你我之间如今的关系不过是银货两讫,你若是来句谢谢,礼尚往来的,我还得还你一句不客气。而我最讨厌说得就是不客气。” 温情呵了一声:“我谢谢你?哼,想得美你!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温情给她盖好被子:“昨天我例行去不夜天城给温若寒诊脉,在路过前殿广场的时候,我顺道向几个关系还不错的门生打听了下温晁和温旭的去向。他们说,那两兄弟前几日被温若寒派下山了,貌似是找薛洋夺取最后一块阴铁。不过除了这个,温若寒还叫他们顺道找寻一个女子。” “女子?”嵞染有些意外,“你莫不是觉得,温若寒要找的人是我?” “八九不离十。”温情点点头,“我听过他们对那女子的描述,不论是外貌还是行事风格,都跟你如出一辙。” 嵞染两手一摊:“原因呢?” “我不清楚。可能是你先前伤了温晁,所以温若寒想要找你寻仇。你要知道,护犊子什么的,是不分的自家儿子是不是东西的。” 说的也是。 但是,温家人除了温情和温宁,还有大梵山的那帮子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她的真实面目。既然见都没有见过,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她的长相的? 温情看穿了嵞染的疑惑,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温旭在火烧云深不知处时,抓到了你们姑苏蓝氏中一名叫作苏涉的外姓门生,是他供出的你。” 原来是他! 嵞染笑了,真是的,枉她平常对他还算是照顾有加,没想到啊,当面对危险时,这家伙选择的居然是毫不犹豫的供出她。 “怎么?伤心了?”温情一脸戏谑。 “嗯。”嵞染憋着嘴点了点头,“我待他人如亲孙,他人待我如泥丸。唉……不说了,说多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杀了他。” 她说到做到。 “对了,如今的各大世家情况如何?”与世无争的姑苏蓝氏下场都是这般的凄惨,其他三大家族的情况应当也好不到哪去。 “清河聂氏和你们姑苏蓝氏都已经被温氏占了,兰陵金氏在金子轩的说动下,已经开始秘密准备讨打温若寒了,至于云梦江氏那边,虽然江枫眠一直在主和不主战,但仅是温晁与魏无羡的那一点恩怨,已经足够温若寒找理由把莲花坞变成第二个云深不知处了。” 嵞染听得一惊,连忙追问她:“你可知道温若寒打算什么时候对莲花坞动手?” “这个我不清楚。”温情如实回答,“不过我估摸着应该不是很快,毕竟以温若寒对阴铁的痴迷的程度,他眼下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先让温晁和温旭找最后一块阴铁。再说薛洋如今已逃出不净世,茫茫人海的,找个人谈何容易。” 话是这么说,但嵞染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江厌离,江澄,魏无羡。他们三个,对她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真心好友,尤其是魏无羡,那孩子她可是一直当弟弟在疼的。 她可不想让他们也经历一次蓝忘机的伤痛。 “温情。”嵞染郑重道,“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温情看着她,笑问:“别告诉我说,你是想让我帮你随时汇报莲花坞的情况?” 嵞染冲她一笑:“蓝老头还重伤着,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尽快带着阿湛赶回云深不知处。顾得了脑袋顾不了尾,所以莲花坞那边就只能请你多帮着注意些了。你放心,我这人从不会让别人做亏本的买卖,你不是一直想让你大梵山的那帮族人不被外界打扰么,我答应你,此事之后,我会帮他们在居住之地设一个结界,一个连温若寒都破不开的结界。” 第30章 蓝氏重建 “好,我答应。” 温情是个爽快人,嵞染问完没一会儿,她便给了回复。 意料之中的答案。 嵞染笑了笑,虽然她很少理会江湖上的事,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就温氏目前的所作所为,只要温若寒一对云梦江氏出手,那么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的,就不单单只是以兰陵金氏为首的几大世家了。 至于温情和温宁,是,他们的手上是没有沾染血腥,但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一旦温家沦为众矢之的,就算到时候真的有人肯站出来保下他们,但只要他们的身体里还流着温家的血,他们的结局便不会好过。 没人愿意自己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温情也是。 “对了,蓝启仁已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云深不知处?” 嵞染见温情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她便也收了思绪,同她开始继续闲聊:“待阿湛的腿脚利索些再走。” “那应该明天早上就可以走了。”温情说完,见嵞染一脸惊讶,于是又解释起来,“我那天不小心把你的血放多了,倒了怪浪费的,于是我就把它当成药引全加进了蓝二公子的药里。还别说,你这不是肝生的血就是不一样,才五碗下肚,你家蓝二公子断了的腿骨便长好了——哎!嵞染你踢我做什么!” “踢你?我还骂你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在‘礼尚往来’!”嵞染之前还纳闷怎么才修补个灵识而已,竟也能让她一连昏睡三天,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死孩子为了给弟弟报那所谓的放血之仇,所以生生多放了她五碗血。 虽然这孩子也算是误打误撞的帮她验证了血的其他功效,但这并不能抵消她恩将仇报的无耻行为。 “喂,温情。”嵞染翻了个很大的白眼,无奈的给她解释道,“我当时赶时间忘了告诉你,浇进长明灯的血最后都是会流入被施术者的身体,我给温宁放那么多血,是怕他的血管被我的血撑爆了。” 意识到自己是把嵞染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温情连忙抱拳行礼认错:“嵞姑娘,抱歉。” 嵞染眯眼打量了她一番:“说声抱歉就行了?” 温情追问:“嵞姑娘想怎么补偿?”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该有的补偿是得有的。 “我想……”嵞染本来其实只是想逗逗温情的,但见她说得这么诚恳,她也就真的道起了条件,“我饿了,你去夷陵最好的酒楼给我买些吃的,我要的不多,你就随随便便买份糖醋排骨、酸菜鱼、脆皮乳鸽、白斩鸡、红烧肉、香辣鲈鱼、清炒虾仁、莲藕排骨汤,还有二十个红烧猪蹄。” 温情听得眉毛直跳:“这……叫随便?” 嵞染瞪了一眼她:“难不成你想每样来十份?”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没有你家蓝二公子有钱。”温情说完,又叮嘱了她几句,而后便出门去买吃的了。 她一走,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蓝忘机回来了。 蓝家人最注重仪态,除了眼睛有点红,嵞染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阿湛。”嵞染扯开被子,拍拍榻边的空位,“你过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的腿。” 蓝忘机半晌没动。 “怎么了?” “我……”蓝忘机蹙着眉,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嵞染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在乎就是他想赶回云深不知处,但又怕她会强制将他留在温情这儿养伤。 微微一笑,她拉过蓝忘机,给他换上了之前的那条抹额。 “不必纠结,明日一早,我随你一起走。”嵞染摸摸他的头,安抚道,“阿涣那里你也不用担心,待我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会用探灵术去找他。” 蓝忘机笑笑,道了声:“好。” 嵞染和蓝忘机都是行动派,向温情说明了情况后,翌日清晨,天还没亮,他们便隐了身形御剑回到了云深不知处。此时距离云深不知处被烧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原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意外的是,整个云深不知处竟不见一个温家门生。 “快看,是蓝二公子和嵞姑娘!”最先发现嵞染和蓝忘机回来的是天子笑家的掌柜陈老板,高声惊呼的前一刻,他正领着大壮二壮三壮几个重刻规训石。 “陈老板,你们这是?” 陈老板回头看了眼正分工明确忙活着的彩衣镇百姓们,笑了笑:“嵞姑娘看不出来吗?我们这是在重建云深不知处啊!” 蓝忘机自然是看出来了,所以待陈老板话音落下,他便立即双手交叠的朝着陈老板,以及闻声而来的众人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多谢!” 陈老板不喜虚礼,见状,连忙扶住了蓝忘机的手腕:“蓝二公子言重了,不过建了几间房子而已,和你们姑苏蓝氏往日对我们的恩情相比,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 “就是啊蓝二公子。”二壮附和道,“前面除夕蛇妖来犯,要不是泽芜君和蓝二公子你及时赶到出手相救,我们这里好多人怕是早都已经死了,哪还有现在的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就是就是,不过几间房子而已,根本费不了多少东西!”大壮也附和,“如果蓝二公子还过意不去,大不了以后再多帮我们降几个妖魔鬼怪就好了。大家说说,成不成啊?” “我看成!”有几个人一边扛着木头一边应道。 随着他们的话音落下,陆陆续续的又有好多人也出了声,他们有的笑着有的闹着,无一不是在劝蓝忘机和嵞染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嵞染听得心暖,她想,这大概就是蓝启仁常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既然如此,那就算我一个吧。”嵞染从陈老板手里拿过刻刀和榔头,掂了掂后,她对蓝忘机说道,“静室兰室雅室貌似都修好了,你先去雅室找蓝老头,我把家训刻完再来找你们。”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你不去?” 嵞染:“嗯”了一声。 家里遭此劫难,蓝忘机和蓝启仁这对叔侄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一个外人,最好还是不要跟着去的为妙。 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蓝忘机见嵞染是真的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不要乱跑,两个时辰后,来静室找我。”他像哄小孩一样叮嘱道。 “知道了,你去吧。”说完,也不等蓝忘机再说什么,嵞染当即就转身一头扎进人堆,和陈老板他们几个说说笑笑地雕刻起了规训石。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刻着刻着,两个时辰眨眼便到了。 还完工具,嵞染按约定去了静室。 静室已经完全修建妥当,摆设什么虽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但在蓝忘机近一个时辰的捯饬下,也已经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等帮着蓝忘机把窗幔拉好,嵞染忍不住感叹道:“真看不出来,我家阿湛居然也有如此温婉居家的一面,嗯~不错不错,以后不怕找不到媳妇了。” “借你吉言。”蓝忘机早已习惯了嵞染于用词方面的不着调,说完,他神色淡然地从桌上的食盒里掏出了盘桂花糕和几道嵞染常吃的下饭小菜。 嵞染没着急接筷子,只一脸惊讶的盯着蓝忘机:“阿湛,才到申时哎!” 蓝氏家规,非饭点不食。蓝忘机主掌姑苏蓝氏众弟子日常戒律,嵞染的言下之意,他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嘛…… “叔父说今晚要设家宴答谢前来帮忙的彩衣镇百姓。” “!!!”此话一出,嵞染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冒着罚抄家规的严重后果,来拯救她的胃来了啊! 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如果有人问嵞染说她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她想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自己。但此想法仅限于她没来云深不知处之前。因为自从参加了一次姑苏蓝氏的家宴,她便已经果断的退位让贤了。 姑苏蓝氏的家宴有多难吃,她敢说,除了已经被荼毒习惯的蓝氏众人,即便是最不挑食的聂明玦来吃,估计也能给难吃到才一动筷便起身说告辞。 满满一桌子菜,不是青的就是白的,不是白菜就是豆腐,不给白菜放醋和盐,不给豆腐放葱和姜,没有香糯粘稠的粥,只有苦到反胃的汤药,没有辣椒,没有灵魂…… 嵞染有时候真心觉得,姑苏蓝氏这么多年之所以从不举办清谈盛会,其主要原因多半是担心自家的饭菜端出去丢人。 所以说,蓝忘机和蓝曦臣两兄弟长得清瘦,真的是有原因的。同理,姑苏蓝氏在被烧之前能那么有钱,估计也是有原因的。 “兄弟,多谢!”嵞染直起身,情真意切地对着蓝忘机躬身行了一礼。 “别闹了,快吃吧。”蓝忘机很吃她这一套,眉宇间难得见了几分笑意,“不要吃太饱,叔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蓝老头人精一样,你经常偷着给我开小灶的事,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蓝忘机吃不了辣,嵞染笑着夹了块清炒的藕片给他,“来,张嘴!” 饭菜本就是为嵞染一人准备,碗筷就只有一套。 蓝氏家训,尊老爱幼,长辈好意不能拒,所以蓝忘机只好乖乖就着她的筷子吃了。 “真乖。”嵞染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欢喜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蓝忘机虽不懂她在欢喜什么,但还是很应景的嘴角微扬了下。 嵞染像是找到了新乐趣,所以在接下来的近半个时辰里,她每吃两口便会夹点清淡的饭菜给蓝忘机投喂,像喂从后山寒潭洞里带出来的那几十只兔子一样。 蓝忘机食不言的全吃了。 “对了,那会儿和陈老板修规训石时,我听说大家说阿涣有消息了。” “嗯。”蓝忘机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道,“兄长前天来信,说是他被孟瑶所救,现下正藏身于孟瑶家中。”顿了顿,他又说,“我问过叔父,温旭火烧完云深不知处的确是有将此处设为监察寮过,然而当天夜里他却又带着所有人匆忙离开了。” 嵞染:“可知道原因?” 蓝忘机摇摇头:“事后叔父有抓几个参与过此事的温氏门生问过,他们都是一无所知,只道温旭是奉温若寒之命连夜撤出的云深不知处。” 嵞染一愣。 先不说温若寒为何会下这样一个命令,就凭温旭走哪占哪的为人作风,温氏便不可能会轻易放弃云深之处这块钟灵毓秀的天府仙境。 是什么能让一只饿狼主动放弃到嘴的肥肉? 如果她没猜错,答案应该是另一块更肥的肉。 第31章 莲花坞灭 吃饱了就容易发困,姑苏蓝氏的答谢家宴一般都在酉时末举行,与蓝忘机结束了交谈后,嵞染看时间还早,便一头扎到屏风后床榻上睡觉去了。 蓝忘机什么也没说,往香炉里燃了点檀香后,他提着食盒离开了静室。 酉时一到,他回来叫醒了她。 由于前来云深不知处帮忙的百姓有点多,蓝启仁与蓝忘机便把摆宴的位置,设在了离厨房最近的一处还没做他用的空地,摆了几张长桌,每桌二十多人。 蓝启仁从没指望过嵞染能帮什么忙,所以只两人简单客套了几句后,他便让她到陈老板那桌入了座,场面问题则全交给了蓝忘机。 嵞染乐得清闲,当即就和陈老板他们几个探讨起了蓝家味同嚼蜡的饭菜。 不过可能是因为姑苏这边的人大都喜食清淡的缘故,所以这一顿饭下来,除了他们这几个,倒是再没几人吐槽其味道有何不妥。 总的来说,这场答谢宴办的还是挺成功的。 三天后,云深不知处的重建工作正式收尾。又过了几天,蓝曦臣也回来了。 云深不知处的生活重新恢复到了平静,但好景不长。 半个月后的一天午后,嵞染正专心致志的趴蓝忘机的床上罚抄《雅正集》,忽然,一只带有温情法力的上品灵鸟直直落到了她的肩头。 “王灵娇与温逐流已至莲花坞。” 温情的字迹有些凌乱,似是匆忙写成。嵞染心道一句不妙,连忙将笔一丢,直奔寒室。 寒室为姑苏蓝氏历任家主的居住之地,按照家规,必须得由家主通传才可进入,但现在嵞染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天空还下着暴雨,她像只突然破坟而出的魑魅厉鬼,直接一脚踢开了试图阻拦的守门弟子。 “嵞染!你!” 蓝启仁的呵斥应声响起,嵞染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以及他旁边同样一脸震惊的蓝忘机和蓝曦臣。 “嵞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蓝启仁的呵斥再次响起,嵞染听后,终于如大梦初醒般的稳住心神,而后,在蓝忘机的帮助下,连忙抱歉的扶起了那位被她踢得口吐鲜血的蓝家弟子。 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蓝启仁叹了口气:“忘机,把我上次给你的聚灵符拿来。” 见蓝忘机真的要取,嵞染连忙一把将他拽住:“聚灵符用起来太麻烦,待会再取,我们先忙正事。” 蓝忘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蓝曦臣和蓝启仁,最终在蓝曦臣的首肯下,他乖乖退到了一旁。 嵞染长舒口气:“蓝先生。”她轻轻说道,“温氏对莲花坞下手了,还请先生允许我前去相救。” 蓝启仁脸色一变:“消息可属实?” 嵞染点点头。 蓝忘机上前一步:“叔父,是否立即派弟子前去相助?” 蓝启仁神色凝重的问蓝曦臣:“除去我们四个,云深不知处现在总共还剩多少会法术的?” 蓝曦臣默默算了一下,叹息道:“不到六十。”答完,他又问嵞染道,“温氏派出的是何人?” “王灵娇和温逐流。” 王灵娇嵞染没接触过,只知道她是温晁的一个暖床小妾。而温逐流,虽然嵞染也没接触过,但他“化丹手”的名号嵞染却已是早有耳闻。传闻,他的一手化丹求使得出神入化,与他对招的仙门修士稍不注意,便会被他轻轻松松的化去金丹。 所以,六十个灵力一般的门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以卵击石。 “叔父,让我去。”蓝忘机朝蓝启仁行了一礼,他是见过温逐流的,“叔父,你伤势未愈,就让兄长留下来照顾你,莲花坞那边交给我和嵞染便可。” 嵞染很同意他的安排。姑苏蓝氏如今只重建了屋舍山泉,其他的都还是百废待兴,把蓝曦臣这个下任家主留下,可以很好的防止他们姑苏蓝氏一脉,不会因蓝忘机被化去了金丹而绝户。 “忘机,嵞染!”蓝启仁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叮嘱道,“去挑五十个灵力最好的门生,挑好后,立即御剑赶赴莲花坞。” 嵞染:“是!” 蓝忘机:“是!” “照顾好自己,量力而行。”蓝曦臣也叮嘱了一句。 嵞染和蓝忘机的动作很快,才过了半柱香,他们便已经集齐了队伍,待让众人互相确认了佩剑和灵力都无异后,蓝忘机立即下令御剑出发。 半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了莲花坞。 只是还未靠近,便已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哭吼。 嵞染下意识地看了眼蓝忘机,后者循声环视了一圈,最终,他将目光落在了江面上一艘顺流而漂的小船。 有动作快的弟子已经跳到了船头。那人查看后,忽而兴奋的高声喊道:“含光君,嵞姑娘,是魏无羡公子和云梦江澄公子他们!” 嵞染怔住了。难道……她来晚了? “下去看看。”蓝忘机说话的功夫,已握着她稳稳落在了船上。 得见他们,船中的三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一个的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嵞染一边用鬼力强行解着他们身上的紫电,一边问魏无羡道:“怎么只有你们,江宗主和江夫人呢?” “江叔叔?对,江叔叔!”魏无羡嗓子已经哑了,“嵞染姐,你先别管紫电了,你是鬼,你解不开它的,你快去帮江叔叔和虞夫人,王灵娇给岐山温氏发了信号,温晁已经带那人来了!” 嵞染没有说话,只继续埋头解着紫电。 “嵞染姐,求求你。”江澄以为她是犹豫了,急得哭出了声,“嵞染姐,我求求你快救救我阿爹和阿娘吧,你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我只求你救救他们!” 他求得低声下气,嵞染抬眸看了眼他,一时间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后悔。她承认,刚才不应他们,其主要原因的确不是因为她光顾着解紫电,而是她想借此机会好好治治江澄把面子看的比命还要重要的臭毛病。 诚然,她成功了,但不该是现在这副境况。 唉……嵞染叹口气,唤出了长渊。 许是紫电也察觉出了嵞染是为救它主人而来,才一箭射出,它便自行解开了。 “嵞染姐,谢谢你!”魏无羡喜极而泣,道了谢,他赶忙扶起江澄跳下了小船。 蓝氏的弟子早在嵞染去解紫电时,便已经全被蓝忘机下令入莲花坞帮忙了,嵞染抽不出多余的弟子护灵力低微的江厌离,于是只能给她设了一个结界。 “嵞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江厌离已经看穿了她那么对江澄的原由,“谢谢!” 嵞染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后,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此时天已全黑。 给还隐在暗处密切关注着江枫眠夫妇死活的温情传音道了声谢后,嵞染和蓝忘机进入了莲花坞的校场。 他们是在西侧的一间小院找到的众人,进去的时候,魏无羡和江澄已经同温逐流温晁交了手,江枫眠和虞紫鸢倒在地上,都已昏迷不醒。 “温逐流没来得及化丹,只是皮肉伤,将养半月便可。”温情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戴着面具给他们把起了脉,“江宗主和江夫人交给我和温宁,你去帮魏无羡他们,没有佩剑,他们支撑不了多久的。” “好!”嵞染给他们施了个蓝家的隐身咒,并嘱咐道,“带上船里的江厌离一起先去云深不知处,我临走之时在那里设了个结界,只要你不使用温家的功法去破,你们是可以进去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老不死的话真多!”温情说完,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扶着人消失不见了。 嵞染没时间与她斗嘴,她咬了咬牙,数箭齐发,眨眼便放倒了温家的一众弟子,只留下温逐流和温若寒,以及躲在一边看好戏的王灵娇。 嵞染勾勾唇:“去将她绑了,丢进湖里喂鱼。”蓝家人是不允许她杀生的,她便把命令下给了几个恨不得将王灵娇生吞活剥的江家门生。 等他们捆着人走远了,嵞染把长渊幻化成剑,然后身形一晃,一剑劈向了正与蓝忘机交手的温逐流。 温逐流反应很快,抬剑来挡的同时,他迅速的将所有灵力注进了手中的仙剑。两剑相交,温逐流的仙剑登时碎成了几段,而长渊受灵力波动,也发出了嗡嗡的响声,直震得嵞染当场虎口发麻。 “嵞染!收剑!” 没有理会蓝忘机的命令,嵞染再一次提剑劈向了温逐流,但就在她马上要把温逐流劈成两半时,她的手腕却被蓝忘机用琴弦死死的拖住了。 是弦杀术! 嵞染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他。 还在与温晁缠斗的魏无羡和江澄注意到了这边,他们亦是一脸愕然。 “你……要救他?” 明明没有呼吸和脉搏,可不知道为何,当试探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嵞染忽然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 蓝忘机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他还是又重复了一遍那句冷冰冰的命令:“嵞染,收剑!” “我……偏不!”嵞染冷哼一声,任由琴弦没入腕间血肉。她使出浑身力气,再次提剑劈向温逐流。 但温逐流躲开了,刚才的耽搁,给了他调整内息的时间。 “温逐流,快化了这个妖女的金丹!” 温逐流此时全身紧绷,根本抽不出心神去听温晁说了什么,只敢紧握着一把从尸体上扒来的灵剑,死死地注视着嵞染。 “你……是何人?” 嵞染呵了一声:“我就说这二十年怎么没有李家后人一点消息,原来,是改了姓啊。” 温逐流眯了眯眼,随及,愣住了:“是你?!” “没错,是我。”嵞染笑了,“本来念在你爹曾放过我嵞氏几个弟子生路的份上,我是不该对你下死手的,可谁让你放着好好的生路不走,偏要与岐山温氏狼狈为奸呢?火烧云深不知处,屠戮清河不净世,还有这次灭莲花坞……都有你的一份功劳,不是吗?当然,想让我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画像里的人在哪儿就成。” 说完,她挣开琴弦,自乾坤袋里掏出了之前从那个店小二抢来的画像。 如她所料,当看清画像里的内容,温逐流的眼神明显露出一分惊讶。 嵞染见状,冷笑一声:“只要告诉我她被温若寒藏在哪里,我便放了你,还有……他。” 他,指的是温晁。 “嵞染姐,你要干什么!”江澄想要劝她,不过才一开口,便被魏无羡捂住了嘴。 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没有制止他的行为。 第32章 你怎么看 两害相较取其轻,良久的沉默后,温逐流终是认命的收了剑,缓缓跪在了嵞染的面前。 温晁见他没有了反抗的意思,气的破口大骂:“温逐流,你个墙头草,我已经给我爹发了信号,等他来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嵞染绕开垂眸不语的温逐流,一步一顿地走到温晁面前,勾唇笑了笑后,她抬剑支起了他的下巴。 温逐流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但还未有所动作,就被蓝忘机用琴弦捆住了手脚。 “倒是条忠心的好狗,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不忘护着他!”江澄摇摇头,照着温逐流的大腿处便来了一脚。 温逐流闷哼一声。 “这一脚,算是还你们温氏对蓝二公子的断腿之仇。”江澄说着,又是一脚踢在了温晁的大腿,“这一脚,算是还你让我们几个挑粪的仇。” “挑粪?!”嵞染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江澄给温晁的这一脚了,他大爷的,这死孩子可真会挑时间报仇。 幽幽的瞥了眼魏无羡,后者会意,赶忙笑哈哈地阻止了江澄正欲抬起的第三脚:“哈哈,今天事发突然,没顾上让他吃药,我的错我的错。” “魏无羡,你一一” 根本不给江澄再说话的机会,魏无羡立即捂住了他的嘴:“江晚吟,你可赶紧闭嘴吧你!” 结束了江澄的犯二,嵞染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与温晁掰扯掰扯了。 “你……你个贱人,你要……要做……做什么?”温晁被她意味深长的笑容吓得冷汗直冒,哆哆嗦嗦的,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嵞染啧啧嘴,挑起他的下巴凑近瞧了瞧:“你说说,你和江澄同样是一个脑袋一颗心的,怎么你的心眼偏偏就那么多么多呢?” 温晁吞了口唾沫,颤声道:“你……你问我,我问……问谁。” 说的也是。 于是嵞染放开了他。 然后,绕开关切看她的蓝忘机,径直走向了温逐流。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嵞染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断腿,“哦,我记起来了,我说只要你告诉我她被温若寒藏在那里,我就会放了你。” 听出她并非是在开玩笑,温逐流立即强忍住钻心的疼痛,纠正她道:“还有二公子。” 嵞染盯着他,差点笑出了声:“江澄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一条很忠心的好狗,可惜你跟错了主子。” 温逐流扯出笑容:“宗主的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笑话!”魏无羡冷笑一声,厉声道,“温逐流,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谁给你这个权利!” 温逐流沉默了,半晌后,他轻声道:“不夜天城后山的结界里有座地牢,你要找的人,在最大的那间牢房地板下的密室,仙督每天都会进去查看,你跟着他便可以找到。” 果然! 嵞染笑笑。 前几日她曾收到过一封来自姜璃的传信,信中不仅详细的叙述了薛泞偷画像时的所见所闻,还附带了那张偷来的画像。 之前和抱山散人闲聊时,她因光顾着听自己的过往,所以没怎么去细看薛泞偷来的这副画像,和他们从旗亭酒肆店小二那扒来的有何不同。所以直到昨天仔细研究了后她才发现,这两张画像里的她竟是穿着不同家族的衣服。 旗亭酒肆小二的那张,她穿的是和阴阳鬼林里那些尸体同款的龙爪菊小红袍,可到了薛泞的那张,她穿的却是岐山温氏才有的炎阳烈焰袍。 因此,嵞染猜测,她的身体十有八九是在岐山温氏手里。 事实证明,她猜的果然没错。 不枉她演了这么半天的女罗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嵞染自然也没了再演下去的必要,她收了剑,一蹦一跳地退回了蓝忘机身后。 江澄一愣,似乎是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差点拔剑相向的两个人,为何突然又好的跟对亲母子一样。 “嵞染姐,温晁和温逐流如何处置?”魏无羡转着根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竹笛,笑的意味深长。 嵞染闻言,扯了下蓝忘机的抹额末端:“阿湛,你怎么看。” 蓝忘机侧首看了她一眼,答道:“带回云深不知处,交由叔父和江宗主处置。” “…好吧!”嵞染虽然不是很满他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难得的报仇机会,但她还是同意了蓝忘机的提议,毕竟事关三个家族,交给两个家主决断,确实是比让他们直接斩尽杀绝来的周全。 魏无羡动作也快,他们这边一敲定,他便示意江澄用紫电捆了温逐流和温晁。气的温逐流是浑身发抖。 温晁沉不住气,他直接破口大骂:“嵞染,你个贱人,你不守信用!” 听到他骂嵞染,蓝忘机不悦的皱了下眉,当场给他施了个禁言术。 嵞染看着被憋的脸红脖子粗的温晁,看了一会儿后,她露出了一个关爱傻子的表情:“温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明明说的是‘我’会放了你,又没说‘我们’会放了你。所以啊,这事真不赖我。” 你就扯吧!无奈一笑,魏无羡万分同情的上前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 蓝忘机不解:“何事?” 魏无羡叹口气,说的诚恳:“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蓝湛,前路漫漫,任重道远,还望君兀自珍重。” “魏无羡你可闭嘴吧你!”江澄翻了个白眼,“温若寒快来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开人家蓝二公子的玩笑。” 魏无羡摸摸鼻子:“哈哈,这不有嵞染姐在嘛,放心啦江澄,有她在不用怕的。” 江澄斜眼看着他:“我怕什么?怕你丢人吗?” “哈,瞧你说的。”魏无羡揽过他的肩,揶揄道:“我怕的…当然是我家小师弟会忍不住——啊啊啊,嵞染姐救命啊!” “魏无羡,你讨打!你给我站住!” 嵞染:“……” 又开始了是吗? 嵞染很想照着他们的屁股一人来一脚,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不忙着逃命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时间表演一段双口相声。啧,这俩萝卜,是觉得温若寒年纪太大赶不过来,还是觉得她可以厉害到跟人家岐山温氏的家纹肩并肩。 “嵞染。”待看着魏无羡和江澄闹够,押着温晁温逐流先行离开后,蓝忘机抿了抿嘴,转过身,出声问她,“你打算如何应付温若寒?” 嵞染想了想,挑眉一笑:“还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溜出云深不知处去的青楼吗?” 蓝忘机的脸色有点发黑:“不记得。” 嵞染心想也是,要真记得,也不至于差点在青楼失了身。 话说,那还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因为当天正好是蓝忘机十四岁生辰的缘故,所以嵞染一大早就开始为他单独准备起了生辰宴。 她准备的很丰富,有鱼有虾有鸡鸭,各两份,一份清蒸一份香辣。蓝忘机很开心,她看到他开心,她自然也跟着心中欢喜,只是欢喜的结果却是两人全都喝醉了。 蓝忘机是一杯倒,属于睡了再醉的那种,且酒品极差,撒酒疯时,拽她胳膊拽的那叫一个黏糊啊,不止如此,他还一个劲地吐露起了自己的心声。 如此一连闹了两个时辰后,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最后竟然借着酒劲,把人家蓝忘机给诓出了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每天晚上都有负责巡夜的弟子,好巧不巧的,负责那天巡夜任务的居然是蓝曦臣。因着蓝曦臣有巡夜巡着巡着就会巡到嵞染这蹭杯热茶的习惯,所以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和蓝忘机不在静室,嵞染便在临走之时给云深不知处施了个幻境结界,好以此来编造出他们已经各自睡下了的假象。 那是嵞染第一次结幻境结界,虽然她成功了。不过最后还是被蓝启仁给看了出来,原因无他,只因她从未在卯时之前睡过觉。 然,虽是如此,但这幻境结界用来骗温若寒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湛。”嵞染轻轻唤了蓝忘机一声,“能不能借我点你的灵力用用?” 蓝忘机茫然了:“灵力也可以借吗?” 时至今日,他到现在还记得嵞染刚刚修炼出这具身体的时候,彼时,为了能让她没有灵脉也能蓝家的法术,叔父和兄长可谓是问遍了仙门明医翻遍了古法秘籍,但他们终究也没能找出个可以一劳永逸的法子。后来,还是嵞染自己误打误撞,竟靠着吃云深不知处仙草仙药的办法,让她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灵力。由于再找不到其他更有效的办法,所以从那以后,嵞染便一直在用这个办法获取着灵力。 说真的,要不是今天嵞染主动提及,他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当今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简便的获取灵力的法子。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嵞染看在眼里,她哼了哼,评价道:“少见多怪。” 按捺住心里的欣喜,蓝忘机问她:“我该怎么借给你?” “这个简单。”嵞染挑挑眉,从乾坤袋里掏了把匕首给他,“你先运转灵力,等灵力快速游走全身灵脉的时候,你挑个安全点的地方划自己一刀,然后让我喝点你的血就好。” 听得她这么说,蓝忘机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嵞染:“当然。” 当然不简单。 要是真这么简单,她不早就逮着蓝启仁狂饮起来了。她这么说,不过是怕他知道真正的借灵力办法后,会捂着胸口嘤嘤嘤的骂她女流氓而已。 实不相瞒,她真正借灵力的办法,其实……怎么说呢,嗯~有点狂野。 她可下不去那个手去对待蓝忘机。 至于刚才说得喝他血的这个法子,呃,说出来可能有点吓人,因为就在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间就想尝一下人血的味道了。 她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其他人,所以她只能来坑蓝忘机。 蓝忘机也是老实,这方嵞染还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呢,他居然已经二话没说的撩起衣袖,照着自己的左腕狠狠的划了一刀。 一时间血流如注。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嵞染已经是进退两难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别说,还挺好喝。 蓝忘机一声不吭,直等到嵞染喝够了,他才微笑着开口:“嵞染,够吗?” 第33章 挟恩图报 蓝忘机问“够吗”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懵懂中还带着点小期待。 这让嵞染有了种造孽的感觉。 这孩子真的太单纯了,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被猪了都还在帮猪开罪呢。不行,身为他的姨母,她必须得有义务让这颗小白菜知道,什么叫做江湖险恶,什么叫做人心叵测。 不过,就当她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时,负责放哨的蓝家弟子却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惊呼道:“不好了含光君嵞姑娘,温若寒来了!” “带了多少人?”嵞染松开蓝忘机的手腕,问他道。 那人答道:“约有一百。” 嵞染一笑:“那就不怕了。” 她的幻境结界同时可以让两百人中术,只要不是超过这个数,她便没什么好慌的。 “阿湛。”她拍了拍默默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蓝忘机,叮嘱道,“还记得我教你的瞬行法术吗?你赶紧先带着大家回云深不知处,这里留我一个就够了。” 蓝忘机皱眉:“你呢?” 嵞染摸了摸他的脑袋:“现如今仙门百家还未正式向温氏开战,所以我还不能让温若寒知道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我得留下来给这里布一个结界,好让他误以为莲花坞已经覆灭。” 怕时间来不及,话音一落,她便双手结印,将蓝忘机和剩下断后的几个弟子,全都强制送出了莲花坞。 送走之后,她开始布置结界。与此同时,温若寒终于悄然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温若寒御剑抵达莲花坞上空的那一刻,嵞染的幻境结界正好也开始运转了,于是刹那间,所有景象已是斗转星移——成山的温氏门人尸体,变成了正清点尸体以及江家财物的鲜活之人;近十丈一盏的象征云梦江氏的九瓣莲灯,也大多便成了岐山温氏黑红相间的炎阳烈焰旗…… 到处都是血腥,到处都是尸体。 为了让幻境更真实一点,除了这些,她还专门挑了四具身量差不多的尸体,把他们分别化成了温逐流和王灵娇,以及已经“死去”多时的江枫眠和虞紫鸢。 至于最重要的温晁,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防止露出破绽,嵞染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由自己亲自上阵为好。毕竟,幻境再真,也难不保温若寒这个小老头,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的想吃一盘他儿子亲手包的饺子。 若真会那样,除非是温若寒嫌卖相太难看下不去嘴,要不然肯定穿帮。 所以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正当嵞染准备以温晁的样子屁颠屁颠的迎上去喊声父亲时,才踏进莲花坞大门温若寒,居然被不知从哪里炸开的温家传讯弹,给成功的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嵞染趁温若寒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就方向推断,应该是从不夜天城点燃的。 许是事情太过紧急,温若寒只看了天空一眼,眉心便瞬间皱成了川字。 半晌后,他唤她道:“晁儿,你过来。” 听见他喊自己,嵞染立即模仿着温晁的声音恭恭敬敬的回了句:“父亲,有何吩咐。” 温若寒道:“我之前交与你和旭儿的事办得如何了?” 嵞染一愣,旭儿指的自然是温旭,至于他说的事,如果她没记错,给温宁补完灵醒来的那日,她好像有听温情说过,说温家两兄弟曾于不久前被温若寒派下过山,貌似是为夺取薛洋手中的最后一块阴铁,还有再顺道找一个女子。 而那女子,不论是外貌还是行事风格,都跟她是如出一辙。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趁此机会验证一下温情的猜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情,而导致他们今晚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想通这点,她立即收掉了掌心蠢蠢欲动的鬼气,而后果断的双膝跪地道:“还请父亲再给儿子多宽限些时日。” 从夷陵监察寮回来至今,她和温情虽通信良多,但她却从未于字里行间提起过此事的只言片语,所以她很确定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薛洋的半点消息。 因此她的这个回答是万无一失的。但话说回来,这同时也昭示着一顿责罚在所难免。 如嵞染所料,她话一说完,温若寒凌厉的掌风便直接呼啸到了她的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冷冰冰的怒吼:“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吼完,他甩袖而去。 嵞染本想朝着他的背影来一句还可以传宗接代,哪知刚一张嘴,那血便如泄了洪似的从她的嗓子眼涌了出来。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打趣的念头,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钻心的强烈疼痛。 疼!好疼!若不是还能明显的感觉到四肢和脑袋还好端端的长在它该长的地方,她真的差点就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断成了豆腐渣。 不知道就这么在地上趴了有多久,久到嵞染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差不多快要流干时,她的四肢百骸可算是恢复了点力气。她不敢多耽搁,于是便紧着这点力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刚一站定,她的左胳膊却忽然掉了。 嵞染吓得嗷呜一声,她也顾不上疼了,赶忙捡起断肢逃命似的移出了幻境结界,并且一边镶一边哭:“温若寒,你大爷的也太欺负人了,老娘要让你断子绝孙。” 就这样,怀着对温若寒的强烈恨意,连飞带走了整整十天后,嵞染终于拖着她的残躯,出现在了云深不知处的规训石下。 她的左臂已经镶回了,不过由于这些天光顾着赶路没顾着修身养魂的缘故,所以此时此刻的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她的一身的伤痕还有满衣的血污,还是成功的将负责看守山门的两个弟子吓了个半死。 他们叫的很大声,不多时,便有一人闻声赶了过来。 是蓝忘机。 “嵞……染?” 得见眼前快被血污糊成一根人形红蜡烛的嵞染,蓝忘机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惊恐,还有无休无尽的担忧。 他也被吓着了。 未免再吓下去这孩子就疯了,嵞染赶紧走上前紧紧的抱住了他抖成筛子的身体。她的做法很有效果,只是不等她再出言安慰抚,她却是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觉嵞染睡了很久,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有几个人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身体坏了再找一个不就好了。” “她不是鬼吗?为什么不可以?” “杀生是什么道理,明明是王灵娇那个贱人死有余辜。” “温若寒?这关他什么事?” “蓝忘机,你话说清楚,这又关阴铁什么事?” 几个人越吵越大声,嵞染想睁开眼去瞧瞧,却发现她浑身竟没有了半点的力气,就好像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似的,她又试着凝转了下鬼力,还好还好,她的功法什么的都还好好的呆在身体里。 可是不对啊,她不是在赶路的时候就已经把身体修的差不多了么,为什么睡了一觉的功夫,居然又他大爷的给倒回去了。 温若寒?阴铁?是啊,这又关他们两个什么事?不应该只怪温若寒下手太狠吗? 嵞染想不通了。要不她再睡一觉吧,也许再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好好的了。 于是她又睡了过去。 和上一次一样,这一次醒来,耳边还是有很多人在说些什么,只不过由魏无羡江澄蓝忘机他们几个小辈,换成了蓝启仁和江枫眠虞紫鸢他们几个长辈。 “江宗主,江夫人,此事就拜托二位了。” “蓝先生客气,嵞姑娘总归是为我云梦江氏才遭的此劫,于情于理,我和三娘子都理当帮她瞒下此事。” “你说你的看我作甚!我脸上是有花还是怎的?还是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三娘子,注意言辞!” “噗一一”嵞染知道此时此刻打断人家夫妻吵架有点不太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办法,谁让这个虞紫鸢实在是太对她胃口了,简直就是她和温情合体后的加强版。 真真的女中豪杰。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里,嵞染自然也是装不下去了,于是她赶紧翻了个身,硬是赶在虞紫鸢过来扶之前,麻溜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江宗主,江夫人。”嵞染向他们问好。 蓝启仁盯着她,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笑,你居然还有脸笑,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没命了吗?” 嵞染当然知道自己差点就没了命,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对蓝启仁皮上一下:“啧,瞧你说的,什么没命不没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跟你们一样的活人呢。” 蓝启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就好好过嘴瘾吧,等哪天真丢了命,我看你还怎么嘚瑟。” 嵞染不逗他了:“对了蓝老头,阿湛他们呢?” 蓝启仁摸着他的山羊胡子,说道:“昨日收到一封以金宗主为首的联名手书,说是仙门各家欲于金麟台共同商讨合力讨伐温氏一事,此事宜早不宜迟,于是我和江宗主便连夜让曦臣他们赶去了不净世。” 嵞染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不在乎有二,其一是因为不忍清河聂氏继续遭受温旭的荼毒统治,二来则是因为讨伐温氏一事。聂明玦其人,年少成名,能力出众,风评极优,不到二十岁就已在各大家族中享有了极高的声誉,世家公子们更是常以他为榜样鞭策着自己。相信有了他的带领,届时,这帮没怎么沾染过血腥的小萝卜头们,肯定会比平时还要更加英勇一些。 毕竟当今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愿意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丢了面子。 “嵞姑娘!” 嵞染的思虑被江枫眠的声音打断了,她茫然抬头望去,却见江枫眠和虞紫鸢夫妻二人,已是齐齐的跪在了她的榻边。 嵞染吓了一跳,她是只怕软不怕硬的鬼,他们用下跪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激之情,着实是让她有点难办了。 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扶他们。 她赶忙求救似的望了眼一旁的蓝启仁。 蓝启仁看在眼里,但他却是连动都没动上一下。 气氛有点尴尬了。 “嵞姑娘。”沉默了半晌后,最先开口的是江枫眠,“阿湛和阿澄已经同我说了,是嵞姑娘救下的我夫妇二人以及我云梦江氏的几千门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还请嵞姑娘受下我和三娘子的这一拜。” 嵞染一笑,话是这么个理没错,但她受不起。 先不说她的实际年纪到底有多大,就说说她和魏无羡江澄江厌离几人的关系,他们几个平时可都是喊她姐姐的,所以论起她在江枫眠虞紫鸢面前的辈分,她还得反过来喊他们一声江叔叔和虞姨。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接下他们的这一拜。 不过她也不是开善堂的,既然人家夫妻俩有意报答她的恩情,她要是不要点什么,确实也是有点亏大发了。 要点什么好呢? 嵞染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 “江宗主,江夫人。”她笑呵呵的说,“二位能答应我我一件事吗?如果答应了,我就权当你们已经报恩了。” 江枫眠一笑:“嵞姑娘直说无妨。” 嵞染看向了虞紫鸢:“我想要江夫人以后对魏无羡友善一点,最好是能像令嫒对魏无羡一样温柔贴心。” 第34章 奔赴岐山 虞紫鸢其人,性格冷傲凛冽,为人泼辣强势,乃是仙门百家中不可多得的果敢刚正之人。 嵞染很喜欢虞紫鸢的性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冷傲如她,竟也会为了一些所谓的旧日传闻,而一朝沦为深闺怨妇,做起了一见到魏无羡便对其开始恶语相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蠢事。 说实话,嵞染其实很能理解虞紫鸢的心情,毕竟当今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做到,对丈夫的风流韵事不闻不问。 然,魏无羡何其无辜?他被江枫眠找回云梦时,不过才是个九岁小孩而已。 更何况,藏色散人和江枫眠的事本就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嵞染知道自己眼下提出这么个要求,在虞紫鸢眼里,其实是有点挟恩相报的意思,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看得出来,虞紫鸢现如今就是当局者迷,这种人是听不下去别人的解释的,再加上她又一根筋。是以,如果想要等她自己想通,那肯定就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身为一个女人,她不该把自己时间,全都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小事上面。 不过,可能是因为从鬼门关走过一趟,所以把有些怨有些恨也看开了的缘故吧,沉默了半晌后,虞紫鸢竟然真的同意了嵞染的请求。 这让嵞染和蓝启仁很是意外,江枫眠也是,他看虞紫鸢的眼神,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不可置信,像极了她第一次见识到蓝忘机喝醉时的样子。 “叩叩叩一一”正当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静室屋外倏而响起了一串很礼貌的敲门声。 是江厌离。 谈论至此,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已然没有了再纠结下去的必要。见江厌离手里还端着满满一砂锅的莲藕排骨汤,于是嵞染便以要江厌离帮着梳洗为由,成功的将几个长辈支离了静室。 待他们几人的脚步声远去,嵞染笑着冲还站在门外的江厌离招了招手:“阿离,过来坐。” 江厌离一笑,很听话的端着汤坐到了她的面前:“嵞姑娘,你先吃点东西。”她一边拿出小碗挑着软糯的排骨,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蓝二公子临走之前曾叮嘱过我,不论你想问什么,都必须得等你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嵞染闻言一笑,那孩子倒是了解她。 不过…… “阿离。”嵞染看着她,笑问,“温情的迷药就是好用,我睡了多久了?” 江厌离一愣:“你……知道了?” 嵞染指了指床头矮凳上的香炉,那里头燃的,是温情在补给灵那天给温宁用过的迷香,味道闻着虽说很淡,但放在只用檀香这一种熏香的静室里,真的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江姑娘。”收回思绪,嵞染又问道,“温情呢?” 许是没有料到她在发现了此事后,酝酿半天,问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问题,江厌离脸上露出了一丝的错愕,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了。 然后,她道:“温姑娘和温公子于半月前就已经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说是去安顿他们的族人。哦,对了,温姑娘有拖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江厌离边给她的碗里添着排骨,边转述道:“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嵞染一头雾水的看着江厌离,“她有说是为什么吗?” 江厌离摇摇头。 这就有点让嵞染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经过莲花坞这事之后,怎么说也应该是她欠温情更多才是,而且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答应温情的结界肯定是不能兑现的,所以要说对不起,也当是由她对温情来说,而不是温情反过来跟她说。 “好啦,你迷香劲才刚过,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江厌离见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个所以然出来,于是出言宽慰道,“温姑娘应当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可以当面问她。你的当务之急是乖乖听话养伤,其他的,等蓝二公子他们回来再说也不迟。” 说的也是。 别的嵞染或许不敢保证,但温情……她了解她,就她那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为人准则,除非银货两讫,不然她才不会如此轻易的与她断了联系。 她有的是机会去问 至于那些被江厌离缄默不言的问题,说句不好听的,但凡听得懂人话,不管换成谁来,只要肯动脑子稍稍想那么一下,就一定能猜出个所以然出来。 如此一来,问与不问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嵞染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并且严格遵从医嘱将养身体。 蓝启仁一度怀疑她被温若寒拍坏了脑子。 当然,这种日子其实并没持续几天,因为很快,以兰陵金氏为首的四大世家便正式确定了讨伐岐山温氏日期,就在三天后。而据蓝曦臣传来的手书所说,因岐山温氏以太阳为家徽缘故,他们商量之时,还顺道给此次行动取了个“射日之征”的响亮名号。 此时,距离“莲花坞被灭”那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但距离嵞染醒来,不过才短短十天而已。 蓝启仁和江枫眠,是在收到蓝曦臣手书的当天下午开始清点的弟子,他们有意瞒着嵞染,因此,等嵞染从江厌离听到风声赶过去时,江蓝两家的弟子们已经整装出发了。 嵞染找遍了云深不知处,最终,她在寒潭洞里找到了蓝启仁。 等道明了来意,本以为会有一场舌战要打,然而,令嵞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蓝启仁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不生气吗?”嵞染看着他,表情讶异的像活见了鬼。 蓝启仁懒得解释,只一手摸着山羊胡子,一手递给了她一本烙印着卷云纹的书册。 “怎么?要给我传绝世武功?”嵞染习惯性的打趣他。 蓝启仁哼哼两声:“你如果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或许会考虑一下。”他叹口气,“打开看看吧。” 嵞染依言打开,却见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她刚入云深不知处时所默的第一份蓝氏家规,那时的她文化还不是很高,可以说,这遍家规被默写的委实叫一个错字连篇、本末倒置、驴唇不对马嘴。 她记得,当时负责检查的好像就是蓝启仁,因实在看不下去,他貌似还在后面的空白页上,重新又将正确的蓝氏家规用红笔默写了一遍。 嵞染往后翻去,事情证明,她记得果然没错。 都说字如其人,蓝启仁身为凡人,自然也不例外。通篇下来,每个字果真都是方方正正、古板至极。 “谁让你通读了?给我翻回扉页去!”蓝启仁看不下去了,张嘴就是一顿猛吼。 “哦。”嵞染乖乖照做。 嵞染熟记蓝氏所有家规,扉页写的什么,她不用猜也知道。 “诛妖邪,立正法,大道永存。”她一边念着,一边抬头注意着蓝启仁的反应,说实话,她是真心猜不懂这小老头此举到底何意。 四目相对,蓝启仁叹了口气:“‘诛妖邪,立正法,大道永存。’此乃蓝氏立家根本之一。嵞染,我知抢回你身体一事已是刻不容缓,然世事难料,所以此去不夜天城,是福是祸,无人可知。嵞染,我自知自己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我还是想叮嘱你一句,从今往后,你为人处事,当以此十字为戒。” 嵞染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云深不知处这么多年,这是蓝启仁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同她说话,那感觉,就像一个老父亲在对他女儿进行临终叮咛。 她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犹豫良久,终于,她还是乖乖收好家规,朝着蓝启仁行了一礼:“嵞染谨记。” 蓝启仁似是长舒了口气,他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是。” 就这样,嵞染离开了云深不知处。 射日之征已经昭告天下,一路走来,所经之地皆是准备奔赴岐山的仙门修士,嵞染像其中一名正义之士打听了一下,得知蓝忘机他们正在去往岐山的途中,如果照她现在的速度下去,等她赶到岐山,应该正好能跟他们一起安营扎寨。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一入岐山,她直接就上了不夜天城,然后,直奔后山。 忘了说,前几日嵞染曾收到过温情的书信,温情说她已成功将族人安置在了兰陵境外的一座偏僻小镇,而她和温宁,则因怕打草惊蛇,遂于事后立即返回了不夜天城。 像是早就料到嵞染来此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温逐流口中的那座地牢,嵞染人一出现,温宁紧接着便出现了。 经过几个月的修养,温宁的灵识已经完全恢复成了正常人的状态,不过或许就像嵞染自己说的,由于当久了心思单纯的孩子,所以温宁到现在还是有点憨憨的。 礼貌性的互道了声好,温宁握住了嵞染的手腕:“跟我走。” 说完,他便拽着嵞染离开后山,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侧院深处的一间小屋。 屋里有个红衣女子。是温情。 示意温宁去外面守好房门后,温情给她和嵞染一人倒了一杯茶:“我就知道你会来。” 嵞染笑着接了:“听你这意思,你找到进结界的办法了?” “你猜的没错。”温情笑道,“不过不是我。” 嵞染下意识的看向房门:“温宁?” 温情一笑:“阿宁昨日被温若寒叫去拖着埋了批死囚,整整五十个,皆出自后山地牢。我跟阿宁说过你的事,他知道那里藏着你的身体,便留了意。呵,你猜怎么着,还真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找到了结界入口。不过可惜的是,必须得用‘钥匙’才能打开。” 这个结果在嵞染的意料之中,她常年研究结界术法,因此她知道,其实不光是温若寒,其他仙门世家也喜欢用“钥匙”开启结界。 仙家之人多自视清高,所以一般来说,他们的钥匙不是玉佩就是佩剑。 不过温若寒就说不准了,他那么喜欢披散头发,保不准钥匙就是他的一根秀发呢。 “好了,不卖关子了。”温情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在考虑要不要去严刑拷打温若寒,吓得她直接就招了,“实话告诉你,阿宁他有看到温若寒拿钥匙。” 嵞染很配合的露出一副很意外的表情。 温情看了一眼,果真得意起来:“哈哈,你估计死都想不到吧,他的钥匙,居然是头发哎!” 嵞染一口热茶险些喷了出来。 她脸涨得通红。 乖乖,这叫什么事啊。 第35章 地牢女尸 结束了聊天后,嵞染并没有着急去拔温若寒的头发,她在温情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直呆到亥时过了,她才让温宁指引她去寻温若寒的住处。 受阴铁的鬼气影响,近半年来温若寒的性子可谓是越发乖戾了,温情身为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想当然得冲到关心宗主身体的第一线去。温若寒信任温情,每日亥时,必会空出小半个时辰让她诊脉,不过地点却是定在不夜天城的前殿。 嵞染本来是想直接跟着温情去前殿偷头发的,但奈何前殿那个地方的守卫实在太过森严,她看了一下,就温若寒眼下大敌当前越发惜命的行事态度,纵使她有三头六臂,想来也无法靠近他身前半分。 不仅如此,她还不能明目张胆的运用鬼力术法,因为只要她这边有所动作,温若寒那里的三块阴铁便会当即感知到她的存在。 若换做以前,她或许还可以掩藏的掉自己的施法的痕迹,可自从那日在莲花坞中被打了一掌后,她便再也不能了。原因无他,只因温若寒的灵力中夹杂了太过阴铁的阴气。 而她,最受不得的,便是阴铁的阴气。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被直拍断胳膊的原因。 嵞染不想再体验一次那天的疼痛,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到卧房一试。 虽然因为钥匙的关系,温若寒对他的头发的掉落丢弃问题一直都是慎之又慎,但事无巨细,只要她和温宁肯沉住气仔细找,总会找到那么一两根漏网之鱼。 嵞染盘算的很好,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温宁和她好不容易避开重重守卫,溜到温若寒的卧房后,一推开门,居然会迎面撞到了一个熟人。 温宁率先进去时,他正拿着抹布打扫温若寒的书桌。 “孟瑶!?”嵞染意外的看着他,“阿涣说你脱离清河聂氏后在夷陵开了一家面馆,你怎会出现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相较于她的表现,孟瑶则显得淡定许多,他笑了笑,转头看向温宁,“温公子,在下托你送的东西可有送到?” 嵞染狐疑的抬眼望向温宁。 不是,这哥俩啥时候认识的?而且,看温宁这没有一点意外的泰然模样,很明显,他是早就知道孟瑶会在此等着的。 这让嵞染不由得怀疑起温宁带她来此的初衷。 “哦,对了。”温宁道,“嵞姑娘,我刚才怕你多心,所以就没告诉你,发现头发是开启结界钥匙的,其实不是我。孟公子负责温若寒的起居饮食,是他发现的。” 他话音一落,孟瑶便反手从他袖中掏出了个做工精细的小荷包,并道:“这里装的是温若寒让我丢掉的头发,差不多有两百根,应该够你们拿出你们要找的东西了。” 嵞染打开荷包闻了闻里面的头发,如他所说,果真是温若寒的味道。 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收起荷包,问孟瑶:“你是如何知道的?” 听她这么问,温宁先吓得连忙摆手道:“不关我的事,嵞姑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过。” 那就奇怪了,不夜天城后山地牢里藏着她身体一事,除了当日听过她和温逐流对话的几个,就只剩江枫眠夫妇和蓝启仁蓝曦臣,以及温情和温宁六个知道,而这些人当中,与孟瑶能有交集的却只有蓝曦臣和温情温宁。 蓝曦臣是做人很有原则,他不可能会对外透露。不是温宁,难不成是温情? “是薛洋。”孟瑶给她解开了谜团,“温晁被带回不净后,一直是我负责看守的,画像的事,是他闲聊时告诉我的。说来也巧,上个月我随温若寒进地牢送吃的,机缘巧合下竟让我看到了那个跟嵞姑娘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他说完,温宁又道:“我从未与孟公子讲过任何事情,是孟公子找到的我,他发现我常与云深不知处有联系,所以特意委托我将此事告知与你,也是他不让我提他的名字。” 嵞染听着温宁的解释,眼睛却自始至终都落在孟瑶的脸上。先前因与其交情不深,所以每次见面她都是匆匆一瞥,从未细瞧过他的面容。而今细看之下才知,此人虽个头不高,但面相却乖巧软糯的很,眼睛很大,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与人说话时,嘴角和眉梢也总是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不难看出,他母亲虽身处风尘,可在他教养这块却是半点也没落于人后。 嵞染想,如果孟诗还活着,大抵是会为他骄傲的吧。 但也仅限于孟诗。 笑了笑,嵞染收回目光,道:“亥时已过一半,既然前因后果都已清楚明了,我们便不要再浪费时间扯其他的了。” 孟瑶一笑:“嵞姑娘说的是,再耽搁下去,让温若寒发现可就大事不妙了。温公子,我去帮你们把附近的后山守卫引开,然后由你带着嵞姑娘进地牢。” 他说完,根本不给温宁交换的机会,直奔后山而去。 嵞染跟在温宁身后,什么也没说,只乖乖的照孟瑶安排的做着。 孟瑶机灵,不知道跟后山的守卫说了些什么,一会儿功夫,那些人便乖乖随着他离开了结界范围。 温宁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厉害。 嵞染和他反应一样,不过她是若有所思居多。 结界的入口在后山的一棵两人粗的参天大树旁边,温宁找出具体位置后,嵞染赶紧从荷包里扯了两根头发出来,然后,在温宁的指导下,将头发用岐山温氏的密文符篆迅速点燃。 待灰烬一散,大树果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朱红色的沉重大门。 “嵞姑娘。”正当嵞染要推门进去时,温宁叫住了她。 嵞染问:“怎么了?” 温宁憨憨的挠了挠自己头,笑说:“嵞姑娘,实在对不住,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去了。我姐姐交代过,不让我随你一起去。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里守着,保证不让其他人发现你进了地牢。” 嵞染一笑:“没事,我自己可以。” 其实,不用温情特意交代,她也不会让温宁随着一起进入地牢。前路未知,有没有命拿的回身体还得等进去以后才能定夺。虽说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可她也不能为了只有一半的生机,而将人家温宁陷入另一半的险境。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让他留在外面。 嵞染用不多的灵力给温宁施了个隐身术,等术法生效,她推开了朱红大门。 眼前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长长甬道,甬道两边全是阴暗潮湿的铁桩牢房,牢房里头空无一人,只有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霉味。 嵞染沿着甬道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最终,她在最尽头的右手边,找到了温逐流所说那间最大的牢房。然后,她又试着敲了敲脚下的地板,果然是空心的。 她立即化作一抹流光钻了进去。 密室里没有点灯。 当然,身为鬼,嵞染是不担心这个的,因为鬼在夜间是看得见的。 满目殷红,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满室鲜血,连一块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都没有。 鲜血来源,是被黑布罩着的硕大铁笼。 嵞染缓缓向前,半晌后,她颤抖着掀开了黑布。 铁笼里跪着一个垂着头的红衣女子,她的双手被铁链栓在笼子上面,琵琶骨上锁着两根布满倒刺的粗壮铁链,脖子上也锁着一根。她的身上满是血窟窿,几乎每隔一两寸就有一个,每个血窟窿里,还都埋着一根三寸长的镇魂钉。她太瘦了,有很多都直接钉穿了她的身体。 “吱吱——”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它也不怕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顺着她弯曲的膝盖直接爬上了她的肩膀,然后它便开始舔食起了她右肩上最大的那个窟窿里的鲜血。 嵞染很想伸手去拍掉它,可她就是鼓不起勇气,一直等到她眼睁睁的看着老鼠饱腹跑远了后,她才终于大梦初醒地回过神抓住了它。 有人曾说过,报复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她笑了,笑着笑着,她突然张嘴咬住老鼠的脖子,汩汩吸食起了它温热的鲜血。 老鼠只有巴掌大小,很快就被吸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嵞染丢掉了尸体。 “不怕,我给你报仇了。”嵞染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抚上她的身体,然后,从脖子开始,一根一根地往外拔起了镇魂钉。 一根一数,数了整整二百三十七根! 嵞染把它们尽数塞进了腰间的乾坤袋,而后,又摸出从温情那顺的上好伤药,轻手轻脚的给身体止了血。 来的匆忙,她没有来得及准备纱布,未免伤药被还在不断渗出的鲜血浸湿,她只能撕烂身上的姑苏蓝氏云纹家袍,用它们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裹的很认真,是从脖子开始,一根根的排着裹的,裹的跟只游记里描述的木乃伊似的。 做完这些,天也快亮了。 温情去诊脉的时候,在身上带了她自制的迷药,那玩意儿嵞染试过,这会儿正是起效的时候,所以她现在已经不用担心温若寒会冷不丁的出现在这儿了。 她开始大胆的凝转鬼力召出长渊。 然箭握手后,她却岿然不动了。 她害怕了,很怕。 意识到这点,嵞染笑了。 呵,谁能想到啊,堂堂令鬼界闻风丧胆的嵞染嵞大女侠,居然也有惶恐到恨不得立马落荒而逃的一日。 “咚咚咚——” 头顶上面忽而传来了阵阵急促的敲击声,嵞染回神去听。 “嵞姑娘,嵞姑娘你好了没有?你快出来,蓝二公子他们带人攻上来了,温若寒正往我们这赶呢!” 原是温宁。 深吸了口气,嵞染隔着地板对他喊道:“温宁,快去带你姐姐离开不夜天,射日之征结束后,我会来寻你们。” “那你呢嵞姑娘,我们离开了,你怎么办?” 嵞染回头望了眼她的身体,道:“放心,我自有办法离开这里,你们留下了,反倒会成为我的累赘。” “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温宁走了。 阴铁的阴诡气已经越来越近,嵞染清楚,如果今天再不动手,只要温若寒不死,那她的身体将再无天日可见。 她等不起。 咬咬牙,嵞染举起长渊,射断了栓着她身体的五根铁链。 “咔嚓——”随着它们的应声而碎,被它们牵制的身体直接软绵绵的栽了下去。 嵞染扶住她,颤抖地撩开了她的头发。 和那画像中画的一样,及腰长发下,赫然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惨白面容。 “不怕,我回来了。”嵞染喃喃一声,待话音落下,她抬手点上了“她”的眉心。 第36章 射日之征 昨晚和温情闲聊的时候,温情曾问过她这么一个问题,她问:“找回身体后,你要如何处置它是带回姑苏蓝氏还是另找个地方藏起来又或是直接舍了现在的身体?” 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具身体会被温若寒如此对待。 镇魂钉,钉的是灵脉和魂魄,一钉入骨痛入骨髓,不拔不休,整整二百三十七根……她原以为,再狠也不过那张画像所书而已,却原来,竟只是画师不忍下笔罢了。 嵞染点着“她”的眉心,她想,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选第三个。 她打碎了魂魄,将其散进了鬼力,源源不断地注进了怀中身体的眉心。 “她”的气色越来越红润。 终于,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然后,做了一个梦。 嵞染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那条林间小道,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同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样的,在她怕的快要崩溃时,有个早已被她忘记了面容的人,递给了她一盏燃着妖冶青火的彼岸魂灯。 “你会回来接我吗?” 明知是梦,明知这个人会骗她,可她还是下意识的问出了当年问他的那句话。 他的回答一如当年:“答应我,不要让魂灯熄灭,只要你能做到,待它自己燃尽灯油那日,便会是我接你之时。” 呵! 嵞染很想回他一句骗子,可那人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因为还不等他自己把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散成流光消失了。 呵,看吧,这个人就是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甩下她这个累赘。 可恨她当年居然还傻傻的信了。 她等了他近一千年啊! 嵞染笑了笑,强迫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温若寒已经来了,此时此刻,他正半蹲在她身边,眉头紧皱的查看着她修炼出来的那具身体。 那具身体已经化成了白骨。 她艰难的动了动她阔别已久的身体,等熬过了僵硬的不适感后,她立即凝转灵力,快如闪电的朝着温若寒的天灵盖拍去。 温若寒反应很快,几乎在嵞染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她的意图,于是他赶紧向后一仰,堪堪的避开了她的这毫不留情的一掌。 到底是太久没用过肉身了,就当嵞染准备再来一掌时,她的身体却蓦地泄了力,虽只有短短一瞬,但已足够让她真正的体验一回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温若寒趁此机会退到了十步之外。 嵞染唤出长渊,冷冷的看着他:“温若寒,我的血好用吗?” 温若寒周身灵力暴涨,不答反问:“阿染姑娘,亲眼看着自己被最信任的人钉入二百三十七根镇魂钉的滋味,好受吗?” 嵞染一笑:“你这么想知道,莫不是也想体会一下镇魂钉的滋味或者……”她慢慢举起长渊,瞄准了他的心脏,“或者,你只是想让我帮你重温一下温煜是怎么死的吗?” 江湖传闻,岐山温氏第三任家主温煜年少成名,修为高深,乃岐山温氏自开宗立派以来,唯一差点问鼎飞升之人,只可惜,终是因诱惑如果,而陨落于四百岁大寿前夜。 传的真好!可谁能想到,如此一个风流人物,事实上却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信弃义、残害数千人命的伪君子。 是嵞染杀的他,用的是千刀万剐。 “我原先以为,关了你两百多年,你心里多少会有些悔改,如今看来,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死性不改。”温若寒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听家父的遗训,对你赶尽杀绝了。”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孝顺。”嵞染冷哼一声,“温若寒,你心里打算的什么,骗骗你爷爷还可以,骗我还是嫩了点。你要真那么孝顺,怎么不听你爷爷的永不碰阴铁啊!温若寒,你明知我魂魄已逃,却仍留我身体到如今,为的,不就是可以随时取我的血,好方便你用阴铁达成你的狼子野心。温若寒,你和温煜一样的卑劣!” 说完,她又道:“哦,对了,看你的样子,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儿子温晁,还有你的那条狗温逐流,都已经被我杀了唉。” 温若寒一愣:“你说什么?” 嵞染一边扯着白骨腰间的乾坤袋,一边给他解释:“你那天在莲花坞看到的都是我用幻境结界制造出来的幻想,你儿子他们其实都已经死了。”说着,她还摸了摸胸口,“啧,你下手还真重啊,要不是我命大,你那一掌差点就把我给拍坏了。” 她的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她知道,对于如今饱受阴铁影响的温若寒而言,已经足够让他乱了心神。 趁此机会,嵞染逃出了地牢。 她的身体才刚回来,什么都还没恢复稳定,跟温若寒硬碰硬,虽然她不一定会输,但地牢毕竟是温若寒的地盘,而且他还在此布了结界,如果贸然交手的话,她可保不准她和温若寒两个,会不会两败俱伤。 不夜天城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嵞染闭眼听了一会儿,隐约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避尘和朔月的剑鸣。 紧接着,身后的地牢结界破了。 嵞染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匆忙赶往炎阳殿的温若寒。 算了,她还是先去帮那几个萝卜头吧,且留他再多蹦哒一会儿。 笑了笑,嵞染跳上了炎阳殿。 炎阳殿前门直通不夜天城的广场,那是岐山温氏抵御外敌的最后一道屏障,可眼下,这里已挤满了与温氏门生、傀儡死尸拔剑厮杀的仙门修士们。嵞染略略扫了一眼,发现蓝忘机、蓝曦臣、魏无羡、江澄、金子轩几个都在其中。 “嵞染姐!”嵞染看的正认真时,江澄第一个发现了她,“魏无羡,你快看上面,那里站着的好像是嵞染姐!” 许是江澄多年骂人练就的嗓门实在太过高亢,他这一声出来,不单单是引起了魏无羡的注意,还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如她所料,得见屋顶上血淋淋的她后,他们果然全部都愣住了。 嵞染恨不得给江澄一个大嘴巴子。 战场之上最忌分神,他们本就已经处于下风,他突然来这么一声,对于那些被温若寒用阴铁控制着的傀儡而言,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这个瓜娃子啊!叹了口气,嵞染连忙举起长渊,瞄准了他们身边的傀儡。 数箭齐发,无一虚发,不过须臾,广场上傀儡便倒下了一大半。 “都傻愣着干什么,没见过美女啊,还不快给我杀!”嵞染一边骂着,一边又开始搭弓射箭。 这一次,她瞄准的是蓝忘机身边的温氏门生。 “蓝忘机。”嵞染扯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蓝忘机隔着人海,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退后!”随着这一声令下,嵞染手中的长渊已是势如破竹的射穿了那几人的头颅。 一时间,脑浆四溅。 嵞染勾了勾唇,紧接着,她又是几箭划空而过。 射完它们,广场上的危机算是解决的差不多了,于是她便立即收了长渊,足尖轻点地跳进了炎阳殿中。 殿中只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还有一个躺着。 嵞染先看了一眼躺着的那个,却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聂怀桑的哥哥,也就是清河聂氏的现任家主聂明玦。 “聂宗主。”嵞染喊了他一声,但他没应,看样子,多半是已经昏迷不醒了。 于是她便把目光又移向了跪着的那个——也是个熟人,看到嵞染进来,他欢喜的像是终于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嵞姑娘,救我!”孟瑶气息微弱,听声音,应该是受了内伤。 “你被发现了?”嵞染问他。 孟瑶抿了抿唇:“对不起嵞姑娘,是我没用。” 就说温若寒一个中了迷香的人,怎么会突然清醒的出现在地牢,纠结了半天,原来竟是因为在孟瑶这里出了岔子。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温若寒眼光太过毒辣,连挑选的守卫都跟人精似的。 孟瑶他一个孩子,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不必自责,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嵞染笑了笑,上前解开了孟瑶身上的绳子,而后,将他护在了身后。 温若寒见状,忽的笑出了声:“嵞染嵞染!当今世上,姓嵞的已经没有了,嵞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这个嵞字应是取自束州嵞氏一族吧?” 嵞染眉毛一皱:“你什么意思?” 温若寒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天道好轮回。你当年说的没错,做人呐果然得留一线。若非你当年放了他嵞渊一条命,他今日又怎会还你这两百多年的安宁。” “呵。”嵞染乐了,“哎呦喂,真想不到啊,我们的温大仙督作恶多端了一辈子,死到临头了居然学人家话本里的反派,玩起了悔不当初的套路。唉……只可惜晚了啊。” “是啊,晚了。”温若寒端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眯眼打量着她,半晌后,他又问,“嵞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吗? 嵞染回身望了眼还在炎阳殿外拼命厮杀的众人,哈,别说,还真有点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她也曾被一群人困在一座大殿里头过,他们也是个个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可她和温若寒的境况终究还是不同的,因为在当年的那场所谓的“夜猎”中,她嵞染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嵞姑娘……”有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那人用带着关切的语气问她道,“嵞姑娘你怎么哭了?” 是啊,她怎么哭了? “我没事。”嵞染笑了笑,她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她只身踏进炎阳殿,可不是为了和温仙督一起把酒言欢忆往昔,她要的,是手刃温若寒。 “孟瑶,你退后!”嵞染一边嘱咐着孟瑶躲到安全位置,一边面色阴郁的缓缓走向了温若寒,站定后,她先是笑了笑,然后居高临下的向座椅上的温若寒做了个请的手势,“仙督大人,我们开始吧。” 话音未落,温若寒神色一凌,眨眼间,掌风已直逼到了她的心门。 嵞染身影一晃,立即化成一道虚影,瞬移到了他的右侧,接着,她反手一拽,将他拉下了座位。 温若寒反应极快,迅速化掌为剑,如闪电般猛然地挥向了她渗血的手腕。 嵞染一惊,连忙果断松手,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温若寒看穿了她的意图,他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转手便唤出了佩剑,直指她被云纹白锦裹着的脖子。 嵞染没躲,等剑尖离她只剩一寸时,她将身子微微一转,让剑身擦着她耳边划过的同时,当即手腕一翻,死扣住了他的左臂。 “温仙督,一路走好!” 听得她玩味的声音,温若寒的瞳孔骤然一张,可是,即便他又一次看穿了她的意图,可再挥剑却已经来不及了。 嵞染就像一只敏捷的猫一样,趁着他怔神之际,她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他的肩膀,并用双腿卡住了他的脖子。 长渊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自发弯弓对准了温若寒的心脏。 温若寒却突然笑了起来。 嵞染一愣:“你笑什么?” 温若寒摇摇头:“我笑你枉活了一千余年,你以为,杀了我,你的日子便可自此高枕无忧吗?”他神色平静,言语中听不出半点临死之人该有的慌乱,“嵞染,人的欲望是没有满足的,你猜,如果有朝一日你的身份再次暴露,那屋外的这些人,会不会也和当年的仙门百家一样,再一次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将你分而食之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纵是有再多的仇怨,到了这一刻,也该时候放下了。 “多谢提醒!”嵞染向他道了谢,随及,换鬼力为灵力,交叠着拍上了他的天灵盖。 “咔嚓——” 温若寒的头骨碎了。 她终还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孟瑶。”嵞染收了他怀里的阴铁,转头唤了声孟瑶,“你过来补他一剑。” 孟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他不可置信看着她,表情惊喜的像个得了大堆糖果的三岁小孩:“嵞姑娘,你这是……” 嵞染抬手戳了戳他的酒窝,笑道:“事成之后,记得拿他的尸体邀功。” 如此一来,她也算是报了他的调虎离山之恩。 第37章 窟窿太多 温若寒一死,岐山温氏群龙无首,这场声势浩大的射日之征,很快便以仙门百家的大获全胜而落下了帷幕。 到处都是欢呼声,嵞染听着,高兴归高兴,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恍若隔世的茫然感。 正当嵞染兀自纠结这其中的缘由时,她所躺的炎阳殿屋脊上忽而的就冒出了一个人影,她透过结界抬眼去看,原来是蓝忘机。 嵞染勾了勾唇,撤下结界问他:“有事?” “我……”蓝忘机紧握着避尘,欲言又止,“你……” 嵞染无奈:“什么我啊你啊的,咱姨侄俩谁跟谁,你有话直说。” 听得她这么说,蓝忘机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嵞染一愣,刚想问他句怎么了,然而不待她坐起身开口,蓝忘机便已先她一步的如失控了的小兔子一样,大步上前将她揽入了怀中。 有温热的水珠滴到了她的后颈,嵞染怔住了,反应过来后,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推他,可蓝忘机不仅没松,居然还蹬鼻子上脸的将她的胳膊也禁锢的动弹不得了。 嵞染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只想感叹一句,这还是雅正端方的蓝二公子吗? 怕不是被魏无羡夺舍了吧。 就在嵞染犹豫着要不要命长渊给他来一箭的时候,蓝忘机终于松开了她,并且快速的退到了十步之外,与她面面相觑。 “蓝忘机……”嵞染动了动自己的胳膊,问他,“你刚刚怎么了?” “我……”蓝忘机看着她,眼眶微红的笑了笑,“我以为……你走了。” 闻言,嵞染一惊,好半天才从他恍若劫后余生的欣喜中反应过来:“你,找了多久?” 蓝忘机的耳后渐渐爬上了红晕,半晌后,他道:“两个时辰。” 嵞染一笑:“难怪。” 做戏要做全套,之前在炎阳殿中,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孟瑶这个功臣的真实性,所以在指挥孟瑶将温若寒的一箭穿心后,她当即便隐身离开了炎阳殿。 离开之后,她原本是想去找蓝忘机他们的,但因当时的他们正忙着打理战场,她不好打扰,于是便改道去了温情的房间好好洗漱了一番,顺便换了身新衣服。 这也难怪蓝忘机会着急成这个样子,毕竟在此期间,她可是全程设了结界的。 笑了笑,嵞染又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搁屋顶躺了快半个时辰,底下进进出出的仙门修士,没有五百也有两百,其中还包括兰陵金氏的家主金光善。可即便如此,他们却还是没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蓝忘机是第一个,而且看他刚才在结界外那纠结的样子,分明就是先笃定了她就在房顶上,所以这才握着避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铃铛。”蓝忘机倒是诚实,她话音未落,他就交代了,“你的乾坤袋里有一串铃铛。” 嵞染惊了:“不是吧,这你都听得见!” 她的乾坤袋里确实有串铃铛,名曰慑魂,乃是离开五韵仙山之时,姜璃特意托她转交给魏无羡的礼物,说是专门用来化解魏无羡的人生劫难的,但被她给忘了。 嵞染失笑出声,感叹于自己的好记性。 蓝忘机看着她,张了张嘴:“我……” 嵞染没好气的笑了笑:“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蓝忘机缓缓垂眸,看了眼她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后,他忽然道:“不是。” “什么?”嵞染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不是它。”蓝忘机解释,“我说的铃铛,不是它。” 听得他这么说,嵞染连忙打开乾坤袋翻找起来,别说,还真让她在扎堆的宝贝中找到了另一串铃铛,是一串模样挺精巧小银铃,铃身呈她最爱的核桃状,她提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还刻有姑苏蓝氏特有的卷云纹图案。 “这是……”她提溜着铃铛,惊奇道,“你用云梦江氏的铃铛改的!” 蓝忘机点点头:“自从帮温琼林修补完灵识,你的心神便时常不受控制,江家的银铃有定神清明之效,戴上它,对你凝神会有所帮助。” 嵞染乐了:“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默默关心人嘛。这铃铛,自己改的?” 蓝忘机紧了紧手里的避尘,抿唇不语,也不知道是在害羞还是在默认。看的嵞染是恨不得抱起他亲上几口。 当然,她最终还是没敢这么做,待笑够了,她只是把慑魂铃塞给了他:“按金光善的铺张劲儿,今晚肯定会在炎阳殿大摆庆功宴,我不方便参加,所以麻烦你逮空帮我把它送给魏无羡,就说是她母亲藏色散人留在九韵山上的遗物。” 许是她言语中的临别之味听太过明显,蓝忘机听了之后,神色立马变得紧张了起来:“你要走?” “走是肯定要走的。”她没想瞒他,“当日在寒潭洞里,蓝翼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要去找阿梨的转世。” 蓝翼说过的,城隍庙中已无阿梨的气息,想来应是香火受够已经转生为人,若是中间没出什么差池,算算日子,她今年也该有十九了。 嵞染知道,这个年纪对她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对一生短暂的凡人而言,却是相当重要。 所以,她必须得尽快找到阿梨,因为她想亲眼看着这一世的阿梨成亲生子、儿孙满堂。 “嵞染。”沉默了片刻,蓝忘机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嵞染实话实说:“时间我还没确定,具体日子,得看蓝老头给我研究的那个肉白骨的丹药成没成功。”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叔父?”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似是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在他面前,嵞染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只微微笑了笑后,她便立即解开左臂护腕,露出了裹在白锦下的模糊血肉。 蓝忘机低垂的睫毛登时便剧烈的颤了起来。 见他被吓得不轻,嵞染忍不住笑了:“一点小伤而已,瞧把你给吓的,搞得我好像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似……” 她的嘲笑终是没能全入蓝忘机的耳中,因为不等她把话说完,蓝忘机便突然冲上来,拽着她离开了不夜天城。 “蓝忘机,你要带我去哪?”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嵞染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迎风吹起的发丝拂得脸颊发痒。 “回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垂眸看了眼紧拽着他后腰的嵞染,沉声道,“温情离开云深不知处那日,兄长曾向她讨要过两瓶上等伤药。”他言辞冰冷,听得出,是在为她隐瞒伤情一事生气。 嵞染心里不由一暖:“不要担心。”她扯了下他的抹额,笑道,“实话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呢其实是个神仙,神仙你知道不,就是那种即使被人剁的只剩一块肉,但只要还有一丝魂魄留着,就能立马表演原地复活的那种神奇玩意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宽慰有用,还是被她的句神奇玩意儿给惊到了,反正过了一会儿后,嵞染是明显感觉到,蓝忘机御剑的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 “嵞染。”他最终停了下来,“你……此话当真?” 嵞染捏了把他的脸蛋,不答反问:“鬼都是惧怕阳光的,蓝忘机,你之前难道就没好奇过,我一个鬼是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到处晃荡的?” 沉思片刻,他应道:“我曾问过叔父,但叔父说……” 嵞染挑眉:“说我体质特殊?” 他看着她,微微颔首:“嗯。” 嵞染乐了。这个蓝启仁,还真是一视同仁啊。遥想她刚到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因着魂魄离体太久失了记忆的缘故,她也常常疑惑过自己为何与其他的鬼魂不一样。 鬼魂畏光畏血畏桃木畏貔貅……可她呢?除了害怕过几道被蓝启仁无中生有吹出来的仙门至宝——灭魂符篆外,就说她嵞染还怕过什么? 她不仅不怕,而且她还靠着自己魂魄的力量,成功修出了个可供趋使的身体,虽说已化成了一堆白骨,但并不影响它成为她吹嘘的资本。 然而,即便厉害如此,可到最后,她却还是被蓝启仁用一句“体质特殊”给成功糊弄了过去。 唉!枉她还曾以此为傲的在蓝曦臣和蓝忘机面前嘚瑟过几回,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极为惆怅的叹了口气,嵞染伸手,轻轻拽了下蓝忘机的袖子:“蓝忘机小朋友,看在咱姨侄一场的份上,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 蓝忘机也叹了口气:“何事?” 嵞染踩了踩脚下的避尘:“待会御剑,你飞慢点。” 蓝忘机眨眼:“为何?” “风太大了。”嵞染哈哈一笑,颇为尴尬的补充道,“我身上窟窿太多,漏风。” 漏的她总感觉自己没有穿衣服。 “对了。”收起这尴尬的错觉,嵞染又问了句,“蓝忘机,你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带我回了云深不知处,不夜天城的那帮人,该不会到蓝老头那里参你一本吧。” 她的这个猜测并非没有根据,来这里近千年,别的她不敢说,但这些所谓的仙门修士有多注重规矩礼教这点,她还是有资格拍着胸口品论上一二的。 毕竟,她也是用篆文刻写过数百遍蓝家那令人发指的三千多条家规的人。 他们啊极注重场面功夫,更注重辈□□份和礼貌礼仪。蓝忘机身为晚辈中的楷模,姑苏蓝氏的门面,本该以身作则,可他却偏偏鸽了人家金光善大摆的庆功宴。 或许,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金光善不会跟他计较太多,可落到个别有心人眼里,那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不会。”蓝忘机像是不在意一般,沉默了一会后,他淡淡的回道,“有兄长在,他会处理的。” “哦。”嵞染笑了,“好吧。” 蓝曦臣嘛,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蓝忘机继续御剑。 他放慢了速度,快天黑时,他们回到了云深不知处的静室。 趁着蓝忘机去向蓝启仁禀告的时候,嵞染传音叫来了江厌离。 江厌离很意外她居然这么快便凯旋而归,但意外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当目光停在她渗血的伤口上时,她忍不住红着眼哭了。 不过她却没问伤口从何而来。 这让嵞染很是感动。 “江姑娘。”嵞染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问她,“如今仙门百家里,可有与你年纪相仿,且眉心有颗美人红痣的盲眼女子?很漂亮的那种。” 当年帮阿梨重塑肉身之时,为方便自己日后寻找她的转世,她便在泥像的眉心处点了颗血痣,那痣随魂魄而生,随魂魄而消,是以,只要阿梨魂魄凝结成功,那颗血痣便会自动随她一同转世。 “与我年纪相仿的……”江厌离想了一会儿,“有美人痣的我记得好像有三个,一个是金子轩金公子的表妹金子箐,一个是睦洲冯氏家的千金冯恒,还有一个,好像是巴陵欧阳氏家少宗主的未婚妻。金子箐我幼年曾见过一次,她的眼睛是好的。冯恒我虽没见过,但我听说她最爱欣赏容貌阴柔的美男小倌,因此她的眼睛应当也很健康。至于欧阳少宗主的未婚妻……”江厌离顿了顿,抬头看向了她。 对上她八卦一样的表情,嵞染惊得差点一头从床榻上翻下去。 蓝启仁诚不我欺,八卦果然害女人不浅,只要有人敢起个头,剩下的,不管是名门闺秀,还是风流雅士,雅正礼仪什么的通通都能丢到大海里去。 “呦呵。”她伸手挑了下江厌离的下巴,笑的同样意味深长,“快说说看,欧阳少宗主和他的未婚妻到底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38章 传世佳作 嵞染的动作太过挑逗,江厌离受不住,当即便红着脸躲开了她,不过她嘴上倒是没停着。 “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江厌离娓娓道来,“大概是三年前,欧阳老宗主曾得过一场重病,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不过万幸的是,没过多久,巴陵城中来了位仙风道骨的游方道士。那道士医术精湛,才半月而已,他便治好了老宗主的顽疾。欧阳老宗主为人宽厚,待他痊愈后,曾备过很多厚礼给那游方道士以表谢意,可他却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收,只让老宗主许了他一个心愿。” 身为话本的忠实爱好者,听到这里,嵞染已经差不多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那道士的心愿,该不会跟欧阳少宗主的未婚妻有关吧?” “你猜的没错。”江厌离点点头后,十分八卦的说道,“那道士的心愿,是让欧阳少宗主娶他远在九州学医的义女为妻。” 嵞染听乐了:“老宗主答应了?” 江厌离一笑:“可不是,就欧阳老总主那有恩必报言出必行的板正作派,既然人家道士都开口提了,以他的为人,他怎会拒绝。只是苦了那欧阳少宗主,明明那么潇洒肆意的一个翩翩少年侠士,无拘无束了二十年,竟也没能逃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好在……” “好在他们王八看绿豆看上眼了?”原谅嵞染一个没忍住又出声打断了江厌离,实在是她对这种话本套路真的太他娘熟了。 从相看两厌到死生契阔,从避如蛇蝎到形影不离……遥想当年她在玲珑书局当编著时的成名之作——《温若寒和蓝启仁不得不说的故事》,可不就是靠的这满满死命折腾却又命中注定的迂回套路。 当然,事实证明,她的那番操作也并非全是凭空捏造。江厌离在讶异了一会儿后,果然意味深长的点起了头。 她说的兴奋极了:“他们互许终生是在去年正月,起因原是欧阳少宗主外出夜猎时被只百年的量人蛇所伤,生死垂危之际幸得一擅捕蛇的女医修所救。说来也巧,那医修竟然正是游方道士的义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的八卦之魂天生就属炮仗的,反正江厌离是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那个激动的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那个被王八公子看上的绿豆姑娘。 嵞染看不下去了,她啧啧嘴,出言将她拉回了现实:“由此可见,男人啊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什么一见钟情,明明就是食色性也。切~就说的个好听。” 江厌离反驳:“嵞染,你这叫妒忌。” 哈,她会妒忌? “笑话!”嵞染蹭的一下自床榻上站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道,“看在你这小丫头还挺可爱的份上,老娘今儿就大发慈悲的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色” 。”说着,她已手一扬,用水镜术化出了她在天宫时的模样。 一身白衣,青丝垂腰,真真是清淡高雅、不染尘埃,直叫人魂牵梦萦、过目不忘。 “这是想当年刚飞升成仙的时候,老娘那时才刚十七。”嵞染得意的眉飞色舞,“小丫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就说老娘我好不好看。” 江厌离倒是没有反驳,诚然,她的确有这个资本。 只是,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她却突然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转而万分慌张的匆匆撤掉了水镜术。 江厌离见状,面露不解:“你怎么了?”她伸手摸了下嵞染的额头,紧张道,“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嵞染别开脸,望向窗外,“我…想起了一个人。” 江厌离:“谁?” “不重要了。”她叹口气,眼神有些恍惚,“一个旧人而已。” 但江厌离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落寞了神情,她不由一怔。半晌后,她道:“可是心上人?”同为女子,她很清楚,当今世上能让女人黯然神伤的人只有一种,那便是她的心上人。 然听了她的猜测后,嵞染却是摇头笑了:“你瞎想什么呢。”她顿了顿,又道,“我说的故人,是一个曾被我信奉为神的人。当年,我还是人得时候,为了追赶上他,我五岁开始习武,十二岁打擂入军营,十三晋为百夫长,十五晋为前锋,十七立功封将,十八飞升成仙……我做了很多很多,他也答应我会保护照顾我一辈子,只可惜,他终还是弃了我。” 魂魄回身后,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已渐渐回到了她的脑中,那个人,虽说而今已有些记不清他的面容了,但她对他做的那些蠢事,却依然历历在目。 “嵞染。”江厌离不忍她沉浸在那些苦痛回忆里,于是开口唤了她一声,“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听姐姐的,向前看,你还有很多真心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不是吗?” 是啊,她还有很多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人,虽然做不成长久的朋友,但当个短时的知心小辈也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江厌离,虽说资质有些平庸,但胜心善明事,且厨艺精湛,最关键的是她还长得好看,不管单挑哪个来说,都不愧魏无羡给她的全世界最好师姐的称号。 只不过谁能想到,这么好个姑娘,居然被人配给了金子轩那么个花孔雀一样的完犊子玩意儿。 嵞染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哒哒——”正当嵞染盘算着要不要鼓动下江厌离,先去退个婚,然后再试着和蓝忘机接触接触时,静室外间忽而传来了两道沉稳的脚步声。 江厌离面朝静室外间而坐,当房门推开的一瞬,她便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蓝先生,蓝二公子!”她站起身,朝着他们微微行了个礼后,她默默退到了静室外面。 “我……”嵞染看着他们,有些别扭的开了口。 蓝启仁见她张了半天的嘴却什么也不说,终是无奈的叹起了气:“不知道从何说起便不要说了……回来就好。”说完,他又示意蓝忘机把他手里端着的东西,稳稳放在了嵞染面前的床头矮凳上。 “这是……”嵞染眯眼瞧了瞧碗里的东西,待看清里面装的是碗加有青菜和荷包蛋的鸡汤面后,她眼睛倏而亮了,“长寿面?” 蓝启仁一边摸着他的山羊胡子,一边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肯定,嵞染的眼睛瞬间睁了个老大:“我的个亲娘舅啊!”她惊讶极了,“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算出来今儿是我一千零一十八岁生辰的?” 大概是被她那仿若活见鬼似的惊讶表情给逗着了,原本专心默默拌面的蓝忘机,在看了她一眼后,竟也跟着她不由自主的微微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看的嵞染是忍不住想去捏捏他的脸蛋。 “咳——”爱侄心切的蓝启仁终是没给嵞染祸害自家侄子的机会,他见势不妙,立即板板正正的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然后,他又说:“忘机母亲临去之时,曾向我和兄长交代过你的一切,嵞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再瞒着你的,其实,除却你的真实生辰,她还让我们瞒了你好多事情。” 嵞染看着他,良久后,她很认真的笑了笑:“都过去了。” 蓝启仁顿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你…不怪她?” 嵞染笑了:“不怪。” 关于她当年被嵞卿带回束州一事,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还是有意为之也罢,嵞卿的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为了帮嵞渊弥补当年所犯的罪孽,来圆她一个安稳过活的心愿罢了。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嵞卿的有意隐瞒,她又哪来的这近二十年的太平日子?更别说认识像魏无羡聂怀桑这样俊秀又可爱的小辈了。 所以,她没什么好怪嵞渊的,他欠的一切,嵞卿已经都帮他还上了。 “蓝忘机。”嵞染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她移开目光,重新又看向了那碗长寿面,“这面可是你做的?” “是。”蓝忘机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应了她一声,并将筷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谢谢。”道了谢,嵞染便乐呵呵的捧起碗吃了起来。她吃得囫囵,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等收回空碗,蓝忘机试探的问她:“味道如何?” 嵞染拍着肚皮打了个回味悠长的饱嗝,完了,给了他一个很实诚的评价:“面凑合,汤不行,汤里没盐。” “噢。”原以为以蓝忘机的一贯作风,当听了她的这番话后,他就算不反驳,再不济也该不耻下问一下。谁成想,等了半天,就等来了这么一句几不可闻的鼻音。 “蓝忘机?”嵞染看着垂眸不语的他,一时不知是笑还是该忍,“怎么,伤自尊了?” 她幼年参军,所接触的人大都是些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直肠子莽汉。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而久之,她的性情自然也变得跟他们所差无几,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蓝忘机而今不过才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孩。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含光君生平第一次做饭,最需要的该是鼓励才对。 想通了反常的原因,嵞染立即化严格为慈爱,转手便哄孩子似的轻轻捏了下蓝忘机鼓鼓的奶膘。 “好啦,别自我惭愧了,一碗面而已,大不了下次做的时候改进一下就好了。蓝忘机,做饭和修行一样,都讲究个循序渐进。” 从小到大,蓝忘机一直很吃嵞染哄小孩的这一套,在听过之后,他果然很受用的重新露出了笑脸。 蓝启仁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哼哼,说得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厨艺有多好似的。”他的眼里满是鄙夷,“还记得当年你给忘机做的生辰宴吗?呵,幸好忘机不爱口腹之欲。” “……”嵞染摸摸鼻子,一点底气都没有的反驳道,“瞧你说的,我那味道虽然也不咋地,但不还有个卖相嘛。” “你清楚就好!”蓝启仁无奈,“身为女子,连个粥都熬不熟,你说你以后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可咋过活。” “这个简单。”嵞染挑眉,“嫁个会做饭的不就好了。” 蓝启仁哼哼:“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想嫁个厨子?” 嵞染撇嘴:“不行。” “理由。”蓝启仁难得没有怼她。 嵞染想了一会后,很认真的道明了原因:“厨子常年烟熏火燎,不是脑袋大就是脖子粗,和我不是很配,我喜欢瘦的、长得好看的,最好是像……”说到这里时,她很识趣的及时收了嘴,只留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在蓝忘机的身上转来转去。 蓝忘机别开了脸。 “嵞染!”蓝启仁想直接骂她,但最后他还是敛了脾气,改用传音对她道,“嵞染,你最好给我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小心我把你杜大师的身份捅出去。” 嵞染惊了。亲娘,这你都能看出来! 她不过是说着说着,突然又冒出了个《冷漠仙君爱上我续集》的新梗,所以才一个没忍住,用了那么□□的眼神去看了蓝忘机。 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一眼而已,蓝老头居然直接就看穿了她脑中充斥着的,论姑苏含光君和云梦魏小厨不得不说的的二三事。 “嵞染!”蓝启仁痛心疾首道,“你一天天能不能多想点正经事。”说完,他放下一瓶药便拂袖而去了。 蓝忘机根本不知道他们俩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见此情形,他眼中尽是茫然。 “别瞎猜。”嵞染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叔父只是突然想起了点让他自我懊悔的事情。”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悔?” “可不是。”嵞染啧啧嘴,脸不红心不跳的一本正经道,“你可能不知道,蓝老头他曾扼杀过一本传世佳作的问世。是以,他要回藏书阁面壁思过。” 她的人生信条是,只要她不觉得难为情,什么不要脸的话她都敢往外扯。 第39章 阿苑寻亲 温情不愧为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用了她的药,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嵞染便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窟窿不漏风了。 她很开心,不过,就在她正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的去喝江厌离炖的莲藕排骨汤时,江厌离却来向她辞行了。 “真的要走吗?”说真的,江枫眠夫妇还好,但江厌离她是真的舍不得啊。这孩子做饭太好吃了。她不敢想象,如果没了她的投喂,她未来几天的日子将会是怎样的一番索然无味。 “莲花坞已经修缮完毕,百废待兴,我们叨扰多月,也是时候该回家了。”江厌离接触嵞染接触的久,自然看的出她内心的那点小九九,她笑了,“阿澄那边昨晚传来的消息,说是兰陵金氏要在中秋前夕于百凤山组织一次围猎,仙门百家都在邀请之中。我已和阿爹商量过,届时他会带着我和阿羡阿澄他们一同前去,所以你放心,我们是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我给你带些我们云梦的特产。” 江厌离都已经把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试问,她还能再说什么。 “那好吧。”嵞染憋着嘴,认命的同意了她的安排,完了,她又从蓝忘机的书架上找出了那串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慑魂铃。 “这是?”江厌离疑惑。 “给魏无羡的。”嵞染说谎不打草稿,“我年初去过一次九韵山,这是他娘生前最喜欢的法器,我瞧着不错,便帮魏无羡向抱山讨来了。” 姜璃给她慑魂铃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不想让魏无羡知道铃铛的用处,嵞染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选择尊重姜璃的决定。 江厌离并不知嵞染说了谎,她的眼中全是开心:“阿羡很小就没了父母,他们什么也没留下,而今有了它,他也算是终于有了个念想。”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有了些许微红,“谢谢你,嵞……哦不,应该是……” 嵞染打断了她:“叫我嵞染就好。” 相较于那两个字,她还是更习惯它们。 “好了,不哭了。”她给江厌离擦了眼泪,“等我忙完正事,我会去莲花坞找你们玩的,还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嫌我饭量太大。” “怎么会!”江厌离破涕为笑,“我欢迎你都来不及呢。” “那就好。”嵞染笑笑,顺利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三天后,她送他们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而与此同时,前去参与射日之征的仙门修士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凯旋而归。 蓝曦臣回来的很快,与他一道归来的,还有孟瑶,哦不,应该说是金光瑶,因为金光善已经认了他这个儿子,并且给他改名成了金光瑶。 说实话,刚从蓝曦臣那听到孟瑶的新名字时,不知道为什么,嵞染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那感觉,就好像是和你称兄道弟了大半辈子的好哥们,突然摇身变成了你老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一样。 金光瑶,金光善,真叫人傻傻分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他的认祖归宗有嵞染的一半功劳吧,金光瑶而今虽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逢人必须先退到一旁才能弯腰行礼的小小副将,但对她的态度,倒依旧尊敬的像只见到猫儿的小仓鼠。 这让嵞染很是哭笑不得。 当然,金光瑶随蓝曦臣来云深不知处,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为了向嵞染来道谢,金光善觊觎新任仙督之职,所以他此番之行,还带来了数百本孤本典籍和几箱黄金白银,用以云深不知处后续的建设,以及新弟子的招募选拔。 所有人都知道金光善意欲何为,不过蓝启仁最后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所谓“好意”。而蓝曦臣,也于当天夜里正式接任了姑苏蓝氏的新任家主之位。 自此,云深不知处才算是真正的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转眼到了八月。 此时,距离百凤山围猎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嵞染养伤养的实在是太枯燥了吧,这天,就在她吃过早饭正准备回静室继续闷头大睡时,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竟突然躁动了起来,原是有人抱了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蓝氏找他娘亲来了。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传统美德,在看到蓝忘机和蓝曦臣都已闻声赶去处理后,嵞染也顾不上什么为老不尊了,当即便抱着瓜子前去围观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当她一脸玩味的赶到山门前时,迎接她的居然是一个小萝卜头八爪鱼似的一记猛扑,以及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 “阿娘——” 嵞染懵逼了,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紧抱着她大腿的小萝卜,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叫我啥玩意儿?” 小萝卜抬起头,软软糯糯的道了声:“阿娘一一” 我勒个乖乖! 这明明白白又一声后,不光嵞染,蓝曦臣和蓝忘机两兄弟也都被吓得不轻,不过他们在惊吓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终于识得她真面目的意味深长。 “阿娘。”小萝卜头还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嘴里还在叫个不停,“阿娘,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算是找到你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她明明确确的记得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话,单凭这小萝卜头脆生生的几声阿娘,她或许也会和在场的众人一样,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个抛夫弃子的坏女人。 可问题她不是啊。 “呃……”嵞染终是没狠下心去骂小萝卜头,她摸摸他的脸,长叹了口气后,她抬头看向了蓝忘机,“蓝二公子,我说我不认识他,你信吗?” 蓝忘机抿嘴看着她,虽是一言不发,但表情却委屈极了,活像话本里常写的刚发现自己妻子红杏出墙了的窝囊废。 我呸!此念一出,嵞染悔的差点咬掉自个儿的舌头,唉,早知道就少看点折子话本了,快瞧瞧,这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了些啥。 “先别急。”蓝曦臣不愧为一宗之主,见嵞染的表情不似说谎,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遂立即屏退了围观的弟子,然后转身望向抱小萝卜头来此的青年修士,“在下蓝曦臣,请问,这孩子是……” “回蓝宗主,这孩子不是我的。”青年也是个懂眼色的主,听得蓝曦臣这么问,心知不妙的他赶忙开始解释,“他是在下的未婚妻于夷陵乱葬岗外捡到的,这孩子戒心重,除了名字,其他的什么也不愿多说。若非在下的未婚妻在他身上发现了你们姑苏蓝氏的抹额,他呀估计到现在都还在装一问三不知呢。” 青年的一番解释说的很清楚,蓝曦臣没想一会儿,便已理出了头绪。 “嵞染。”他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七天前做过什么吗?” 嵞染呆了呆:“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是这么问,但等她问完之后,不等蓝曦臣道明其中缘由,她自己已乖乖回答了起来:“我一个养伤的人能做什么,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怕他不信,说到这里时,她还扯了蓝忘机作证,“快,蓝忘机你告诉他,自打从不夜天城回来后,我们俩个,除了洗澡睡觉上茅厕,其他时间是不是都呆在一起?” 听得她这么说,蓝曦臣便又把目光落在了蓝忘机的身上:“忘机,告诉我,她说得是否属实。” 蓝忘机从不在自家兄长面前说谎,沉默了片刻后,他如实道:“午时末,她曾回过一封书信。” 蓝曦臣笑了。 嵞染嗷了一声:“我去,你果然在监视我!” “我……”蓝忘机喉结微动,“我……没有。” 嵞染哼哼:“我信你个鬼。” 要她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不过是给温情回了封信,告诉温情和温宁他们乖乖藏好,等一切风平浪静而已,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得着像防贼一样的监视……唉?不对,那封回信! 嵞染后知后觉的抬眸看向蓝忘机,然后,在后者委屈吧啦的表情中,她瞬间便猜出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不过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她还是流程性的问了小孩一句他的名字。 “我叫阿苑。” 果然! 嵞染无奈的扶额一笑,原谅她底都兜的这么明白了才认出这孩子是谁,没办法,谁让温情在信里就只提了个阿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其他的却一字不提呢? 她是神仙没错,可她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断不可能仅凭个生辰和名字,便能推测出一个人的长相不是? 思及此,嵞染好笑的摸了摸阿苑的脑袋:“我说阿苑哪。”她唤的语重心长,“我们打个商量,你以后喊我阿娘的时候,可不可以在娘前面加个干字啊?” 是的,没错,阿苑是嵞染的干儿子。 至于是什么时候认得,还得从去年的舞天女一事说起。 温情说他们一脉的家训是有恩必报,所以在帮着温情解了她族人身上残留的阴铁鬼力后,嵞染自然是受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千恩万谢,尤其是温情的堂哥,他在感激涕零的同时,一高兴居然还把自己的儿子拉过来认起了干娘。 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喝多了吧,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阿苑已经抱着她的大腿连喊了好几声的干娘了。 说句实话,要不是温情前两天突然来信说要她给阿苑取个字,她估计到死都记不起她还有个干儿子名叫温苑。 “好了,真相大白。”蓝曦臣笑了笑,而后又同抱阿苑来的青年修士行了一礼,“还望兄台告知曦臣您的名字,曦臣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青年笑着还了他一礼,“在下的未婚妻乃是一名大夫,医者仁心,所以没什么好登门道谢的。”说着,他又抬头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她还在山下等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告辞了。” 他说的坦然,嵞染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兄台豁达。”蓝曦臣读人心思的本事堪称一绝,他知青年是不想跟云深不知处扯上关系,便不再多作纠缠,“既如此,那我们有缘再见。” 青年一笑:“有缘再见。” 他离开的很快,当话音落下,他人已不见了踪影。 嵞染忍不住感叹道:“倒是个施恩不图报的性情中人。” 蓝曦臣没有接话。他垂眸看向了阿苑。 “看阿苑这样子,多半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嵞染,待会记得写封信给温姑娘,免得让他们担心。” “我知道。”嵞染一边应着,一边已手脚麻利的把阿苑从她大腿上扯了下拉,然后,又迅速地塞到了蓝忘机怀里。 阿苑也是配合,一挨上蓝忘机的胸口,立即便双臂一展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并在他的额头和右脸上分别狠狠地嘬了一口。 蓝忘机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瞳孔放大,直到蓝曦臣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才手足无措的丢开避尘,然后求救似的望向了始作俑者。 “不要看我。”嵞染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他,“我是个病人,告诉你,让病人奶孩子可是要遭雷劈的。” 蓝忘机眨了眨眼:“叔父昨日为你诊脉时,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他骗你的。”嵞染摸了下鼻子,继续睁眼说瞎话,“别气他,蓝老头也是怕你担心。” 蓝忘机不说话了,只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嵞染下意识的抬头望天,须臾后,她听见蓝忘机开了口。 “嵞染。”他问她,“你……你以前是怎么带我的?” 嵞染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实话,蓝忘机小时候真的那叫一个好带啊,他不仅不爱出去玩,还乖的跟个刚出炉的瓷娃娃似的,只要有人给他一本书,不管好不好看,他都能中间不带休息的捧着它从清晨读到午夜。 数年如一日。 是以,这样的蓝忘机,哪还用得着她费心思去带。 当然,为了在蓝忘机心中还能继续保持她伟岸的形象,所以这些事情,她是死都不会告诉蓝忘机的。 但她也不能什么意见都不提。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提议道:“我记得后山好像有几窝兔子,要不把他放兔子堆里试试?” 蓝忘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阿苑,如此周而复始了几次后,他终是乖乖同意了嵞染的提议,看的蓝曦臣是哭笑不得。 第40章 百凤围猎 带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小孩这个玩意儿,虽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但他们在折磨人这方面的造诣,却向来都是登峰造极的。他们一旦精力旺盛起来,就算你有十个肝,你也熬不过他。 嵞染也不例外。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她被阿苑折磨的马上就要重回乱葬岗当游魂的时候,蓝启仁总算是把前去参加百凤山围猎的名单给定了下来。 众所周知,由于姑苏蓝氏先祖蓝安不甚酒力的缘故,所以自蓝氏开宗立派以来,云深不知处的人,不论品阶高低,都一直在秉承蓝安“一醉三日苦,饭茗不欲思”的祖训。 姑苏蓝氏规矩为先,是以,等蓝安逝去之后,只要有仙门家族举办像围猎和寿宴这种必需要把酒言欢的仙门聚会,历任家主一贯都是能推则推不能则躲,要是实在躲不过,便只派两三个可以全权代表姑苏蓝氏一脉的本家子弟前去。 很显然,因为金光善马上要继任新任仙督的关系,所以这次的百凤山围猎只能属于后者。 听蓝启仁说,他刚开始拟定名单的时候,其实原本只写了蓝曦臣和蓝忘机俩人的名字,不过因着金光瑶极力相邀的关系,所以他只好又把嵞染的名字也加了上去,并给她安排了个青蘅君关门女弟子的身份。 嵞染很意外蓝启仁竟会如此思虑周全。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他这么安排的原因,可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自打魂魄回体之后,她的身体虽和往常没有多少的差别,但她到底是不能像以前那般可以随心所欲的附身在避尘中了。而蓝忘机剑灵的这个身份,自然也是用不成了。 她的真实身份不敢暴露,因此,如果想要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百凤山的猎场之中,就必须得给她再找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放眼整个云深不知处,能让她既不觉得委屈的同时又能与她的能力相匹配的,也就只有不可追溯的青蘅君关门弟子的身份了。 转眼便到了百凤山围猎的日子。 百凤山位属兰陵金氏境内,乃是一处常年都有妖魔邪物出没的深山老林,而所谓的围猎一说,便是让前来参加的仙门修士们在各凭本事争杀猎物的同时,并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负责之人所布置的任务。 当然,和嵞染早年参军之时所参加过的围猎一样,百凤山围猎也并非只有打打杀杀,身为东道主的兰陵金氏,未免大家觉得不够尽兴,早在广发邀帖的时候,他们便已抛出噱头说,此次围猎的彩头乃是一件世间罕有的宝物。 百凤山的山路九曲十八弯,嵞染原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没成想,他们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比云梦江氏和清河聂氏晚了一步。 “魏兄,你说金宗主今天拿的彩头到底是什么宝物啊,怎么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嵞染他们在兰陵金氏门生的带领下,终于登上金氏为仙门百家搭建的观猎台时,她还未开始寻找,便已隔着人海,听到了聂怀桑亲切而又八卦的久违嗓音。 望了眼正被人簇拥着向此踏步而来的金光善,嵞染纠结了:“那个,曦臣啊,我可不可以……” “去吧。”蓝曦臣看穿了她不想呆坐在观猎台上看喝酒吃茶,于是开口道,“金宗主这儿有我陪着即可。”说完,又转身对蓝忘机吩咐道,“忘机,你也跟着去吧,记住,千万莫要让她惹出什么乱子。” “是。”蓝忘机垂眸领命,“兄长放心,忘机知道。” “……”嵞染有点懵逼的看着他们。 快听听,这是身为晚辈该有的态度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嵞染是他泽芜君和含光君共同抚养的一个熊孩子呢。 “唉唉唉,你们几个快看快看,那有两个长得好俊秀的少年,抹额?哎呀,他们好像是姑苏蓝氏家的泽芜君和含光君!” 嵞染正哼哼着,也不知是旁边观猎台上的谁家女眷突然嗷了这么一嗓子,一时间,竟叫蓝曦臣和蓝忘机徒然成了全场世家公子里最瞩目的存在。 所有待字闺中的女眷都朝他二人看了过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拜他二人绝尘出众的容貌所赐,不过须臾而已,她们便已由最初的惊艳,一转成为了纷纷以扇掩面的窃窃私语。有胆大者,更是直接越过嵞染、面露含羞的将随身手绢丢到了蓝曦臣和蓝忘机的脚边。 “呦,真看不出来,你们这两颗白菜原来还挺抢手啊。”未免人家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付诸东流,嵞染在打趣他们的时候,还顺便帮他们把脚边的手帕一条条的都给捡了起来。 待全部捡完,她挑了条花色最好看,转手就塞给了蓝忘机。 “我不要!”本以为蓝忘机会欣然接受人家姑娘的好意,谁成想还没等嵞染反应过来,他便已将手帕如烫手山芋似的重新塞回了她的手里。 “……”嵞染哭笑不得,“你干嘛啊,我不过就是想让你用它把你脸上的灰尘擦了,你作何这副反应?” 许是没有料到她捡手帕的本意原是为了这个,蓝忘机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对……对不起,我……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我只是……”他低着头,表情悔的恨不得要立马咬断自己的舌头。 嵞染乐的更厉害了。 “我……”蓝忘机的神色越发懊恼了。 “好了,快别逗他了,忘机不像魏公子,他可禁不起你这么胡来。”蓝曦臣到底是旁观者清,纵然嵞染说的再怎么有理有据,但她的那点小九九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嵞染,我警告你,接下来如果你要是再这么逗忘机,我真的会立马传音给叔父,让他把阿苑继续交给你带。” “……”嵞染嗷了一声,“蓝曦臣,我告诉你,你这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温情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来回信,所以阿苑这孩子,势必还要在云深不知处呆上很久。阿苑闹腾,才几天她就已经受不住了,这要是再来几个月,她还不得被逼得直接当场自杀。 蓝曦臣是见识过嵞染抓狂的样子的,于是他挑了下眉:“彼此彼此。” 他说的很欠打。 嵞染:“我……”好吧,她答应就是。 憋屈的深吸了口气,她伸手拽了拽蓝忘机的抹额。 蓝忘机紧盯着她,抿唇不语。 “对不起,我错了。”魏无羡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等嵞染纡尊降贵的开口道歉,他已抢先一步替她说出了她要糊弄蓝忘机的台词,“哈哈,不是我说你啊嵞染姐,怎么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咋也学起聂兄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那一套了?” “魏兄~你说嵞染姐就说嵞染姐嘛,干吗好端端的又往我身上扯。”骤然被人抖出了自己老底,聂怀桑气的整个都不是很好了,他看魏无羡的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要我说,他就是闲的!”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经继任云梦江氏新宗主的江澄,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毫无意外,当目睹完魏无羡的一番操作后,他在给与魏无羡最中肯评价的同时,果然还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阿澄,别闹!”江厌离笑着拍了下江澄的肩膀,然后朝他们几个微微行了一礼,“泽芜君,含光君,嵞姑娘!”说完,她又转身看向了魏无羡,“阿羡!”她有些生气,“阿羡,还记得阿爹阿娘的嘱咐吗?” “记得,当然记得。”魏无羡一边笑嘻嘻的应着,一边已借力跃到嵞染的面前,冲她眨起了眼,“江叔叔说,嵞前辈身份尊贵,勒令我绝不可在嵞前辈面前造次。” 嵞染哈了一声,不解道:“此话怎讲?” 魏无羡张了张嘴,可就在他准备开讲的时候,场上却突然响起了金光瑶声音。 “大家都先静一静,且听我再为诸位讲一下此次围猎的规则。”隔着逐渐归于安静的人群与嵞染对视了一会儿后,金光瑶酒窝一显,继续指着广场边的一排靶子笑道,“这一排靶子,乃是正式入山之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加围猎者,需得在规定距离外,射中其中一只方可入内。每个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离红心越近,其对应的山道便更加便捷。” 话至此处,所有人都朝那一排箭靶看了过去。 他见状,顿了顿,随及又道:“不过今年,为了能让大家尽兴而归,金宗主还特地设计了一个特殊环节,用来给大家助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场边又传来了一阵“叮呤”的响动。嵞染闻声望去,却见到了数十个浑身是血的温家修士,正被人用铁链栓着、一步一推的朝这里缓缓走来。 意识到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后,嵞染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蓝忘机。 “别冲动。”蓝忘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静观其变。 “有人挡在靶前,考验的不仅是我们射箭的技术,还有我们身而为人的道德底线,不得不说,金光善的这一招委实是高啊。”魏无羡也看穿了此举的意图,他盯着金光善,浑身气的都快抖成了筛子。 “草菅人命!”听了魏无羡的解释,江澄叹起了气,“金光善如此行事,那和当初的温家父子又有何区别。” “阿澄!”江厌离忍不住呵斥了他一声。 “江兄,你小声点。”聂怀桑也小声提醒他,“你如今可是云梦江氏的新宗主了,说话要注意分寸的。” 江澄哼哼两声:“知道了。”被人教育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说完这句后,转身便回了金家给他安排的观猎位子。 江厌离担心弟弟心里委屈,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走后,“助兴”正式开始。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要杀人了杀人了!”像这种折磨人的射靶方式,聂怀桑本就是是第一次看见,再加上他胆子又小,所以,还没等到有人自告奋勇弯弓来射,他人已吓得瞬间白了脸。 “别怕。”嵞染拍拍他的脑袋,“放心,有我在,他们就算射偏了,也不会射到那些人的身上。” “嵞染,你要做什么?”蓝曦臣头疼的看着她。 “没什么。”嵞染勾唇一笑,“就是鬼当久了,习惯吹点阴风罢了。” 然说话间,已有人自告奋勇迈向了箭靶。 是金子轩! 只听得他先是十分傲然的道了句:“这有何难!”然后,不待自己话音落定,他便已足尖一点的将自己置在了半空中之中,趁着有人惊呼出声之迹,他迅速弯弓搭箭,越过人墙、正中红心。 “好!” “金公子帅气!” “好样的!” 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魏无羡嗤了一声:“哼,想不到这个花孔雀,还真有点本事。” 金子轩和他不对付已久,闻声,他直接便笑着把手里的弓递给了他:“早就听闻魏公子的平射功夫乃云梦一绝,不知我今儿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识一下魏公子你的本事呢?”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金子轩场面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要是魏无羡不接,这可就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了。 嵞染摇头笑了笑,不得不说,小菩萨的这一招,还真是绝的有点让人忍不住想要抠了他的眉间朱砂啊。 “金公子谬赞了,江湖传闻而已。”魏无羡人精一样,他哪能听不出金子轩的言下之意,不过,为了能保下那几个温家修士,他倒是愿意给他露上两手。 于是,他接了弓。 “魏兄,我看好你!” 冲捧场的聂怀桑挑了下眉后,魏无羡回头看向了蓝忘机:“蓝湛!” 蓝忘机松开还在紧握着嵞染的右手,问他:“何事。” 魏无羡笑的不怀好意:“我想借你几条手帕一用。” 那些仙门女眷的随身手帕,大都是用上好的雪蚕丝制成,虽质地轻薄触手冰凉,但却韧性极强且密不透光。拿它当蒙眼的东西,最合适不过。 可谁知,蓝忘机却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要手帕找别人,我没有。” 魏无羡委屈了:“嵞染姐,你看蓝湛,他凶我。” 动忽略了蓝忘机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嵞染龇牙一笑:“他没有手帕,我有啊,而且管够呦!”她才不管这些手帕是不是用雪蚕织成的,既然魏无羡要了,她自然是有多少便给多少。 “谢谢嵞染姐。”魏无羡并不贪心,他只是挑了一条长度还算可以的。 “魏无羡,我也看好你呦!”嵞染学着聂怀桑的样子给他捧场。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魏无羡勾唇一笑,然后,不等在场众人从他要蒙眼射箭的震惊中缓冲过来,他已是迅速将眼一蒙,以手握五箭外加转了个圈的帅气姿势弯弓将箭射了出去。 全部命中! 第41章 鬼笛陈情 “好!” “魏公子厉害!” …… 以聂明玦为首的各位宗主最先开始鼓掌欢呼,许是魏无羡的这番动作太过行云流水、这如天雷般翻涌的掌声,竟整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 他真的是一鸣惊人。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就在所有人都在为魏无羡鼓掌喝彩的时候,金光瑶却不合时宜的开口了。 “宗主安排的这个开场箭,本就是为大家助兴而已,当然,就算没有它,在场的诸位也是有入场资格的。这样吧,这一次不如就直接取消这个仪式,请大家直接入场吧。”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听得出金光瑶的突然改变规则的原因,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伤到面子的兰陵金氏找个台阶下罢了。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就当大家正打算看破不说破的就此翻篇时,茫茫人群里,偏偏就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好歹的人,非得不合时宜的炫耀一下他那醉人的与众不同。 “魏无羡,刚才只不过是开场箭而已,你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你刚才不是蒙着眼睛吗,你若真有本事,那就整场围猎都蒙着眼睛。待会儿我们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 冷言冷语的,是金子轩身旁站着的一个少年。和金子轩一样,他的眉间也点了一颗朱砂——那是兰陵金氏直系子弟特有的标志。 又是个没脑子地! 嵞染摇摇头,无奈的看了一眼金光瑶。 “抱歉。”金光瑶张了张嘴,无声的道了声歉。 气氛有点尴尬。 魏无羡却是懒得搭理他。沉默了半晌后,他歪歪头,十分干脆的回道:“好啊!” 少年冷笑了一声,笑过之后,他被金子轩拽进了猎场。 待那人的身影走远,嵞染戳了下魏无羡的后腰:“喂,这人谁啊。” 魏无羡叹口气:“他叫金子勋,是花孔雀的堂…”他突然顿住,“嵞染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他已经完全看穿了自己的打算,嵞染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你说,我七百多年前曾在此处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这里不过就是一处无人问津的量人蛇蛇窟。我刚才看过了,虽然如今的百凤山已经被金家占领,但那些量人蛇还活的好好的。我和它们的老大关系还不错,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想,我可以让他帮你教训一下金子勋。” 她说的认真,魏无羡成功被她逗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了眼已经远去的金子勋,“我魏无羡又不是银子,有人喜欢,自然也会有人不喜欢。再说,为他生气,真的不值得。” 见他看的如此透彻,蓝曦臣终是忍不住赞叹了几句:“魏公子,难怪江宗主总说你最懂江氏的家训,曦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哪里哪里。”魏无羡一点也不谦虚的接受了蓝曦臣的夸奖,说完,他又道,“时辰差不多了,蓝湛,嵞染姐,我们也出发吧,再耽搁下去,我怕我们连鬼都没的捉了。泽芜君,你忍心看我们空手而归吗?” 蓝曦臣微微一笑:“确实不忍心。” “那我们就告辞了啊。”说完,不等他再叮嘱几句,魏无羡已是左手一个嵞染,右手一个蓝忘机的撒丫子跑了。 徒留聂怀桑一个在风中凌乱。 “魏兄,嵞染姐,蓝二公子!你们几个跑慢点,等等我啊!”聂怀桑边跑边喊,奈何一嗓子过后,回答他的仍是他们越来越远的潇洒背影。 聂怀桑无语了。好在没过多久,他们便停了下来。 如金光瑶所说,他们的面前果然出现了七条平崎不同的林间小道。 百凤山的密林绵延数十里,乃是兰陵金氏名下最有名的一个猎场,曾举办过很多次像今天这样的大型围猎。人呢,一贯都爱在人多的地方显摆自己的本事,未免打搅到某些人好不容易盼来的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所以他们几个在商量之后,最终只选了条没几人走过的羊肠小道。 如嵞染所料,小道的尽头,果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浓密竹林。 嵞染刚想唤出长渊来开条道,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魏无羡却已先她一步的自他的乾坤袋里掏出了根黑色的笛子,然后迅速举至嘴边闭目吹了起来。 在场人里,除蓝忘机外,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骚操作弄的哭笑不得。 但他们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随着笛音的由稳到急,纵使再不懂音律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到,魏无羡的周身正在渐渐凝起令人望而生畏的刺骨怨气。 嵞染见状,连忙施法定住了随行的三家弟子。 “嵞……嵞染姐,你……你这是做……做什么?” 嵞染没空给已经吓得语不成调的聂怀桑解释,她只紧盯着魏无羡,当看到他周身黑色怨气在笛子的摧使下竟真的渐渐有了意识时,她的右手,终是忍不住抚上了被她封印在心口的那三块阴铁碎片。 果然是她大意了。 其实自从上了百凤山以后,她就已经感觉到了这儿有阴铁的存在,她怀疑过很多人,可她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算到,她搜寻许久的第五块阴铁,竟然是在魏无羡的手里。 叹了口气,嵞染唤出长渊,击散了他召来的怨气。 “嵞染姐!”魏无羡有些生气了,“你干嘛突然打断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研究出来的!” “魏婴!”蓝忘机挡在了嵞染的面前,与他直视道,“魏无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呦,蓝二公子,你这话问的可就有意思了!”魏无羡浑不在意的笑了笑,“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怨气为何就不能为人所用?” 许是没有想到魏无羡居然也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蓝忘机愣住了:“……魏婴……”他定定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解释,“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嵞染没有蓝忘机这么好的耐心,见魏无羡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她想了想后,干脆直接挑明了一切:“魏无羡,我知道你很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怨气这个玩意儿,真的不是你仅凭一块炼化了的阴铁便可以控制住的。怨气会侵蚀人的心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走火入魔有什么两样!魏无羡,听我一句吧,不要再研究什么怨气了。” “就是啊魏兄,你就听嵞染姐的吧,不要再研究这劳什子的怨气了,你现在真的好吓人的说!”怕嵞染的游说没用,聂怀桑也小声附和了起来。 本以为,按魏无羡现在的的状态,即使他们好话说尽,他或许也未必肯听得进去一句。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当聂怀桑话音落下的那刻,他竟然真的乖乖收了笛子。 “魏无羡?”嵞染见状,忙试探的问道,“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魏无羡的身体僵了一下,半晌后,他抬头,眼中尽是清明之色:“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凶你和蓝湛的。” “我知道。”嵞染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我们不会怪你。” “可……” 嵞染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记得。” 古往今来,凡是修行邪道的人,不论品行如何,其结果都只能是不容于世。为免有人将这儿刚才发生的一切透露出去,嵞染必须施法消除掉他们的记忆。 “哈哈,这个…我就不用了吧?嵞染姐,我发誓,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聂怀桑是见识过嵞染消除记忆的法术的,虽说不是很疼,但只要一想那法子是直接往人脑袋上射箭,他便止不住的想要落荒而逃。 “看把你怂的。”嵞染手握长渊,一边往那些被定住的弟子们眉心射着施有忘忧术的箭,一边打趣他道,“不是我打击你,我觉得以你一问三不知的美名,就算你真的说出去了,估计也没几人会信你。” “嵞染姐!”聂怀桑欲哭无泪,“我要跟你绝交!” “绝交就绝交,没了你,我还有蓝忘机和魏无羡。哦,江澄勉强也算一个。”她嵞染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比聂怀桑优秀的小弟。 “嵞染姐!”聂怀桑彻底炸毛了,“我不要跟你们玩了,我要回观猎台找我哥和曦臣哥去。” 嵞染:“真的?” 聂怀桑重重点头。 见他果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嵞染连忙收了长渊,向他摆出了个请的手势。 聂怀桑:“?!”算了,他还是绝交吧!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那点面子,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后,聂怀桑还真领着已经被清除记忆的聂氏弟子们原路返回了,魏无羡拦都拦不住。 “嵞染姐,我们接下来去哪?” 嵞染看了眼蓝忘机,在得到对方的首肯后,她迅速用长渊在竹林里开了条可供两人并排而走的小道出来。 然后,她又道:“我们几个今儿本就是为围猎而来,若是空手而归,岂不辜负了人家金宗主的一番盛情相邀。” 对于她的说法,魏无羡表示同意,只不过……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开了口:“嵞…嵞染姐,蓝湛,对不起,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一个人走。” 嵞染知道他这是想独自呆会儿的意识,于是便遂了他的心愿。 待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竹林的尽头,嵞染又转身吩咐起了还跟着她和蓝忘机的江蓝两氏弟子:“你们几个不必跟着了,难得有机会出来,都好好玩一玩吧。” “尽力而为,不了逞强。”蓝忘机补充道。 “是!”话音一落,众人领命而去。 他们一走,整片竹林便只剩下了嵞染和蓝忘机两个。 “蓝忘机。”她唤他,“离围猎结束还有好几个时辰,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吧。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狩猎,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蓝忘机直接应道,“何人。” “一个故人。” 百凤山上白杨最多,说罢,也不待蓝忘机询问那人是谁,嵞染便已兀自看向了其中最为粗壮的那株。蓝忘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那枝干之上不知何时竟悄悄盘绕了条半人粗的量人蛇。 量人蛇蛇如其名,虽是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妖物,但他们的看家本领,无非就是遇到人时把身体直起来,比人长就把人吞噬掉,比人短则 便落荒而逃。 简单来说,四个字。 欺软怕硬。 思及此,蓝忘机眸光一寒,当即便拔出避尘快步挡在了嵞染的身前。 嵞染吓得连忙拽住了他:“我的蓝二公子,您老可千万别冲动,它只是奉命来接我而已。” 她没有糊弄蓝忘机,这条量人蛇还真的是来接她的。 至于缘由,咳——那还得从七百多年前发生的一起性转版的《白蛇传》说起,主人公有三个,他们分别是量人蛇的老大量小白,药铺女大夫许多钱,以及路见不平专注拆人姻缘的正义使者嵞染。 和话本戏文里讲的《白蛇传》基本一样,发生在他们几个身上的这出《白蛇传》,也是围绕着长虫报恩的这个主题展开的。 故事的开始源自嵞染当年的一次杭州之行,彼时,她因为醉心于医术,所以常常会在各大医馆里晃悠偷师。 认识量小白,是在一个下着微雨的午后。当时,她正跟着许多钱学习如何区分三七的真假,而量小白这个杀千刀的,便是在她们学的最起劲时突然抱着肚子跑进来的,据说是吃坏了肚子。 嵞染一眼就看穿了量小白的身份,可她却没有选择去拆穿他,原因无他,只因她在量小白的眼里,看到了深情二字。 他喜欢许多钱。 后来,据量小白本人交代,那天在遇到嵞染时,他虽说表面上一直表现的很淡定自如,但实际上内心却早已慌成了万马奔腾。他怕她会点明他的身份,更怕许多钱会因此而嫌弃他。 所幸嵞染什么也没有说。 量小白很感激她的视而不见,为表示感激,他还专门拔了片自己的蛇鳞给她,说是让她削苹果用。 嵞染感念于他的单纯和痴情,于是便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 然俗话说的好,没有波澜的故事纯粹就是浪费读者的时间,量小白既然身为他们这出《白蛇传》的主角,其结局自然是注定要悲剧的。 呃……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量小白他堂堂一条蛇妖,居然被许多钱一个凡人给骗的挖了蛇胆。 当然,如果单单只是这样,他的结局其实还算不上悲剧二字。真正让他悲剧的,是他在被挖了蛇胆之后,又被许多钱以三两纹银一斤的价钱,卖给了杭州城最大的屠宰场。 嵞染活了几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单蠢的小妖怪,本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的博爱心胸,所以她笑归笑,但她还是大发慈悲的出手救了他。 嵞染对天发誓,她当时真的只是单纯的关爱智障,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量小白这个瓜娃子在得救之后,竟是因此而缠上了她。 第42章 有点丢人 认识量小白的人都知道,此人生平有三大爱好,一曰美人,二曰作诗,三曰牌九。 正所谓人傻傻一个,蛇傻傻一窝,在量小白这个瓜娃子言传身教的耳濡目染之下,百凤山的量人蛇妖们在见到嵞染和蓝忘机,以及蓝忘机腰间鼓囊囊的钱袋的那一刻,他们果然一个个的都露出了与量小白一样猥琐的热络表情。 “走开!”蓝忘机不太喜欢与旁人触碰,所以,当看到半人半蛇的量小白想要试图拉上他们来个三缺一时,他当即便拔出避尘挡在了嵞染的身前。 “哇哦,好剑!”量小白因为躲闪不及,成功的被避尘散出的凌厉剑气给惊着了,“我的个亲娘舅,娘子,你的这个小跟班真的好厉害啊!” “……”嵞染发誓,她是真的很想给他来一巴掌,可不知怎的,她最后还是只选择去捏了捏他的下巴,“量小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叫我娘子。”她一边说一边沉思,想来想去,她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他下巴太尖了的缘故。 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那蛇妖要是急了呢?万一他的法子是拿下巴戳人,要是不捏着点,岂不是会戳到她家的蓝忘机。 嵞染的嫌弃溢于言表,然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蛇的眼神都不大好使,而且再加上量小白这人又特别喜欢脑补,因此,她这浓浓的嫌弃在他看来,已然瞬间转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不要我喊你娘子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咱换个别的称呼。”他一个人脑补的厉害,“娘子,我以后唤你夫人可好?” 又来了。 嵞染头疼,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量小白,我七百年前就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救你,纯粹是因为你让我见识到了蠢这个字的下限,所以你真的不必再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回报我。” 量小白委屈了:“夫人,不是你说的救命之恩大于天吗?” 嵞染无奈:“可是,你已经帮过我了。” 当年她两次身份暴露,被仙门百家追杀的无处藏身之时,是量小白力排众议,以未婚妻的身份将她带进了杭州城外的量人蛇谷躲藏。 而且,若不是为了救她,他和他的蛇子蛇孙们今日又怎会沦落到来百凤山栖身。 如果非要论恩情得失,也该是她欠他的才是。 “量小白。”嵞染拨开横在她和他之间的避尘,望着他道,“当年我走的匆忙,所以未来得及与你销了那纸婚书,我很感激你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我,但你真的是想多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直白,很快,量小白的表情便以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 嵞染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点像话本里欺骗完人家的感情又对人家始乱终弃的凤凰男,而蓝忘机,便是那个被她带到原配面前炫耀的又一春。 咦~嵞染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好吧,她承认,她是真的被自己这突然破土而出的奇葩脑洞给成功恶心到了。 “是不是因为他?”沉默半晌后,量小白忽然开了口。 嵞染听完一愣,很明显,这人和她脑补到一块儿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量小白气哭了:“呵,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他一边甩开嵞染,一边抬手指向了一旁的蓝忘机,“我猜的没错,你果然被这个拿剑的木头脸给威胁了!” “……”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嵞染哈了一声:“唉不对不对,你扯开嗓子再说一遍,他把我怎么了?” “我说他把你威胁了。”量小白说这话的时候,仍抬手指着蓝忘机,他眼神凶狠,然后者却是一脸的迷茫。 “我……”蓝忘机张了张嘴,有点手足无措,“我没有。” 量小白下巴抬的老高,哼哼道:“怎么?觉得我冤枉你了?” 蓝忘机嗯了一声。 “我他娘——”量小白气的想骂街,“木头脸,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我可是很厉害的,你再这样,小心我待会不留你吃晚饭。” 这一下,嵞染是真的无语了。 他量小白好歹也是一条修行了快八百年的蛇妖,要不要活的这么怂啊! “那个,量小白啊。”嵞染快笑的直不起腰了,“我和蓝忘机呢待会还有点事,你看要不这样,咱今儿呢就只销个婚书,至于晚饭,等赶明儿我有空了再约也不迟。” 她叹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别忘了,当初我们签婚书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只要我找到了可以让自己活得不那么辛苦的办法,你便亲自将它毁了还我自由。”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他对你好吗?” 量小白在维持他最后的倔强。 嵞染知道他又误会了,不过她还是顺着他脑补的内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蓝忘机。 而后,在蓝忘机似懂非懂的眼神中,她轻轻调整了下他的抹额。 “阿湛他…待我很好。”她说的是实话,但此情此景之下,这话说出来可就有点让人想入非非了。 是以,量小白瞬间红了眼眶,蓝忘机则是瞪大了眼睛。 “可他只是个凡人!”量小白终是忍不住路出了声,“凡人的一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是,他是修士没错,可你要知道,古往今来,这些仙家门派里,每隔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会出一个有仙缘的人。你觉得他是吗?” 嵞染忍住心里的恶寒,柔情似水的与蓝忘机四目相对。 “我不在乎。”她道,“大不了等他百年之后,再去找他的转世就好了。” 边说边注意着蓝忘机的反应,话音一落,嵞染看到他的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似乎真被她的这番胡说八道给吓着了。 “你这样想,那他呢?”量小白直视着蓝忘机,勾唇道,“你们凡人常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们有做到过吗?那个兰陵金氏的宗主金光善,他当年不也跟他夫人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你看他如今又是怎么对他夫人的?处处留情,私生子私生女多的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再看看你,啧啧啧,你长的这么好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量小白挑人毛病的时候最喜欢一棒子打死,嵞染想骂他一句,然而,蓝忘机可能是终于读懂了她反常背后的真正原因吧,所以在听得量小白如此怀疑她的决定后,未免露馅,他立即便帮她出言反驳起了量小白。 “我不会!”他紧握着避尘,负手而立道,“我蓝忘机今日在此立誓,待与嵞染结为夫妻之后,往后余生,必将一心一意永不背叛。若违此誓,便叫我灵神俱灭,永不超生。” “啪一一”随着蓝忘机的话音落定,骤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嵞染的脑海里炸开了。 这个蓝忘机……嵞染望着他坚定热烈的浅色眸光,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他……也太会演戏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从小看他长大,如果不是因为她比他大一千多岁,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她最是孝顺,如果不是清楚他正在帮她……她真的,会像量小白一样,误以为他对她早已情根深种。 嵞染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后,她忙出声打断了蓝忘机和量小白的“针锋相对”。 “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婚书和晚饭全都容后再议。”她不敢去看蓝忘机的眼睛,埋头一说完,她立马便提步落荒而逃。 量人蛇窟的入口处有一个结界,是嵞染在量小白和他的蛇子蛇孙们举窝迁徙至此的当天夜里设的,这结界很厉害,它可以根据周围景色的变化来更改自己在外人眼中的模样。 百凤山白杨最多,再加上眼下正值中秋时节,因此从外面看来,这入口不过就是一棵两人粗的杨树,而从里面看却是一道飞流数尺的白色瀑布。 嵞染怕蓝忘机进来的时候忘了记路,所以在快跑到瀑布脚下时,即便心里再怎么难为情,她还是乖乖的停了下来。 很快,蓝忘机追了上来。 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后,二人同时开口:“我……” “我先说!”嵞染仗着自己年纪大,及时制止住了蓝忘机的下一步动作。 等蓝忘机乖乖闭了嘴,她立即很郑重的朝他行了一记谢礼。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嵞染挑了挑眉:“请恕在下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老人家才是真正说谎不打草稿的人,啧啧,还望蓝二公子以后多多分享下您老的行骗心得,好让在下日后写起《江湖行骗录》来能更加得心应手。” 《江湖行骗录》是她马上要动笔的下一本话本,男主角名叫辛有钱,乃是以魏无羡为原型所塑造出的一个江湖骗子,长得那叫一个风度翩翩惹人怜爱。对了,他还有一个与他相爱相杀多年的小竹马,名叫海绿。 和辛有钱一样,海绿这个小竹马也是有原型的,至于原型是谁,呃…她觉得,等日后话本问世,但凡有点脑子应当都能猜的出来。 “嵞染。”见嵞染说话说的好好的人转眼又神游天外了,蓝忘机沉着脸长叹了口气,“你……”他欲言又止了半天,“你不必这样。” 嵞染疑惑:“我怎么了?” 蓝忘机没有接话,只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避尘。 嵞染看着他,也选择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嵞染都感觉到自己的脚站麻了时,蓝忘机终于缓缓抬头,看向了她。 “嵞染。”他上前一步,神色清明的与她对视,“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嵞染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我……”他深吸了口气,“嵞染,我……” 蓝忘机的这句话终还是没能成功的说出口,因为就在他说到一半时,嵞染不知怎的,竟突然一下子连哭带叫地跳到了他的怀里。 “嵞、嵞染……”蓝忘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怎么了?” 嵞染指了指自己身后,尖叫道:“快帮我看看,我脖子上是不是爬了个什么东西。” 蓝忘机果真乖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哦,还真有,是只蜘蛛。”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快速的把那只核桃大小的蜘蛛从她的身上掸了下去。 “还在吗?” 蓝忘机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别怕,已经没了。” “这就好。”嵞染长舒了口气。谁能想到啊,堂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嵞大女仙,居然也会怕一只小小的蜘蛛,而且还是一只才指甲盖大小的蜘蛛。 说实话,有点丢人。 “那个,蓝忘机啊。”她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说道,“那什么,今天的事你最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警告你,你如果说出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着,她又举起自己的拳头在他的眼前晃了两晃,“小子,看到没?我的拳头可是很厉害的。” 她说得非常认真,然蓝忘机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嵞染:“……” 算了,他开心就好,就当哄小孩了。 她哼哼两句,然就在此时,她心口封印的阴铁却突然又躁动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不适,蓝忘机变了脸色:“嵞染?” “是魏无羡。”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魏无羡身上有块炼化了的阴铁,阴铁有灵,只要其中一块有所异动,其他的都会感知到。” 阴铁被炼化之后,除了力量被完全发掘出来外,它还可以感人所想,知人所念,简单来说,就是它能感知到自己主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而就她心口的这三块阴铁的反应看来,它们之所以会如此,多半是因为魏无羡动怒了。 如果是以前,他生气也没什么,但现在不同了,怨气扰人心神,在怨气的影响下,纵使他再怎么意志坚定,他的思维和行动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而先前在竹林的那一幕,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已经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情绪。 未免再耽搁下去,有可能会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向蓝忘机道明了缘由后,嵞染当即便拽着他直奔魏无羡而去。 出事的地点离蛇窟结界入口不是很远,没跑几步,他们便找到了魏无羡。 如嵞染所料,此时此刻,魏无羡的心情果然不是很美妙,而且他的身边还围了很多人,她粗粗看了一下,发现人还挺多,不过除了小菩萨和江厌离以外,其他的她大都不认识。 “蓝二公子!”有别家的弟子发现了他们,碍于身份,那人朝蓝忘机行起了礼。 趁着蓝忘机与那人回礼的间隙,嵞染又细细地打量了下所有人的表情,须臾后,她赫然发现,在场人中除了江厌离和魏无羡他自己以外,其他人看魏无羡的神情竟都带了些许的轻蔑和嘲笑。 她的眸色不由得暗了暗。 “魏无羡。”她问他,“怎么回事?” 魏无羡没有说话。 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看。”嵞染言罢,抬手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不过须臾,刚才发生的一切便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原是有人在借着魏无羡家仆之子的身份,来掩饰他自己技不如人的尴尬罢了。 “金子勋。”嵞染看着他,勾唇笑了笑,“听说,魏无羡抢了你的猎物。” 第43章 以牙还牙 靠多年征战沙场炼出来的慑人气势,嵞染在与金子勋说话的时候,语气虽说听起来十分的心平气和,但在众人眼里,却是带了明晃晃的质问和警告。 由于金子勋从未跟嵞染打过交道,他摸不准她的心思,所以,即使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开口接话。 不过就在他犹豫不前的时候,竟有人替他跳了出来:“这位姑娘,你这样不太好吧!刚才人家金子勋公子可是把一切都向江姑娘说明白了的,姑娘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问江姑娘,看是不是他魏无羡破坏规矩在先。” 帮忙说话的是位留着胡子的壮年男子,看衣着打扮,好像还是个仙门小家的宗主。 对于他的提议,嵞染本意是不想搭理他的,可谁知他说了几句还不够,在稍作停顿后,竟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百凤山上总共就五百多的猎物,可来参加围猎的却有五千之众,悬殊如此之大,本就已经很难抢到了,他魏无羡又一个人占去了三分之一,姑娘,你说这还叫我们怎么猎,不如干脆都收拾收拾回家好了!” “这位大叔!”嵞染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眼神冷的像结了一层寒霜,“如您所言,既然猎不到东西便要回家,那你怎么还不收拾呢?” “嵞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金子勋一见她原是来者不善,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人家姚宗主实话实说,你如此态度,怕是有损你们姑苏蓝氏不可目无尊长的家训吧?当然,念在你是小辈的份上,人家姚宗主想来是不屑与你计较太多的,可嵞姑娘你不要忘了,你们姑苏蓝氏的蓝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赏罚分明啊~” 听着他拖的宛如牛皮糖一样长的尾音,嵞染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所以,这是打算用蓝启仁来压她了,只可惜,她嵞染从来都不吃这一套。 拦住了想要上前维护她的蓝忘机,嵞染冲金子勋勾了下唇:“金公子,我今日的这番言辞损不损我蓝氏的家训,自有蓝老先生来定夺,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候是罚是惩,我乖乖受着就是。倒是金公子你……” “我怎么了?” 嵞染一笑:“如果我没记错,先前射箭的时候,金公子不是说好要和魏无羡在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的么,怎么这都还没正式开比,金公子就已经先盖棺定论了呢?”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对付像金子勋这种高傲自大的人,如果想要一针见血的戳到他的痛处,不用问也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直接上手去挖他在极力掩饰的东西。 “谁说我认输了!”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当众揭穿老底,不过眨眼功夫,金子勋的脸已是完全胀了个通红,但他还在坚持死鸭子嘴硬,“我……我只是看不惯魏无羡用那些旁门左道的妖术!” 听到他居然用旁门左道这种伤人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劳心劳力研究出来的御笛之术,本就心神不稳的魏无羡眼神登时便变了。他死盯着金子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右手则缓缓摸向了别在腰带间的陈情。 “魏婴!”蓝忘机眼疾手快的扣住了他的肩膀,“凝神!” 嵞染见状,连忙出手往魏无羡的眉心注了一道灵力。 “抱元守一,屏息凝神。”按着她的引导,很快,魏无羡平静了下来。 “嵞染姐。”他糯糯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完的委屈。 “不怕,有我在,他嚣张不到哪去。”传音安慰了他一句后,嵞染缓缓回身,冲着金子勋很是郑重的施了一礼,“抱歉金公子,方才是我了解不周,因此,若有冲撞到金公子的地方,还请金公子见谅。” 许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金子勋吃惊的当场便愣住了,不过很快他便又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嵞姑娘不愧是姑苏蓝氏教养出来的弟子,果然比某些只懂得使阴谋诡计的人明事理多了。”金子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魏无羡的身上。当看到他被自己的指桑骂槐气的又瞬间红了眼眶时,他再一次笑出了声,“我呢今儿心情好,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刚才的事我就不予追究了。” 嵞染微微一笑,正要礼貌说一声多谢,可就在她她准备要开口的时候,金子勋却突然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示意蓝忘机和江厌离安抚住想要冲上去再理论的的魏无羡,嵞染淡定的问道:“什么条件?” 金子勋笑了笑:“条件很简单,我要他魏无羡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低头认错。” 条件一出,满场哗然。而魏无羡也终是忍无可忍的拔出了陈情:“金子勋,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金子勋一脸得意,“魏公子不要误会,我呢只不过是想帮江老宗主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个,不知礼数的家仆之子。” “子勋!”眼见他越说越过分,金子轩连忙拽了他一下,“子勋,你和魏公子有事说事,不要扯上其他的东西。” 金夫人也听不下去了,她瞪着金子勋,厉声道:“金子勋,你要死吗!” “叔母!”金子勋有些委屈。 “你给我住嘴!”金夫人摇摇头,示意他安静下来后,她笑着转身走向了江厌离。 “金夫人!”嵞染挡在江厌离面前,一脸微笑的看着她道,“金夫人,事到如今想来您也听明白了,他二人之所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过是因为那三分之一的猎物而已。嵞染早就听闻金夫人您的为人最是严明公正,这样吧,为了能让他们两个都能心服口服,不如就由您亲自作为裁判,特为他二人加注一场狩猎比赛,比赛时间为一个时辰。当然,为彰显公正,金夫人还需勒令他二人在比赛之时,都不可用除随身佩剑之外的任何武器。” 昔年女扮男装在军营历练之时,有人曾告诉过嵞染,若想让一个看不惯你的人心服口服,最好的法子便是和那个人痛痛快快的比一场。她就不信了,凭他魏无羡的实力,还干不过一个只知道逞口舌之快的金子勋。 更何况,他如今还多了虞紫鸢这个靠山。 众所周知,自从经历了莲花坞被毁一事,虞紫鸢对魏无羡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虽不至于好到每日晨昏定省嘘寒问暖的地步,但起码已不再对他冷眼相向恶语相加。而且说出来可能不信,就在半个月前,她还让江枫眠把魏无羡的名字加进了云梦江氏的家谱。 金夫人和虞紫鸢在未出嫁前曾是闺中密友。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而今的魏无羡也算是虞紫鸢一个儿子的份上,所以就算她真的有意要偏袒自家侄子,但只要她不想让江金两家就此撕破脸皮,那她就必须得将这碗水端平。 金夫人是聪明人,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嵞染后,她便表明了自己态度。 “小欣。”她喊了一声她的贴身婢女,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去给你家宗主通报一声,就说我心血来潮想办一个比赛,说完之后,他人要是想跟着来凑热闹你就让他来,要是不想来你就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虞紫鸢一样,金夫人的脾气也是相当的霸道火辣,金子勋根本就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不过就在这时,姚宗主却跳了出来:“金夫人!”他有些不满她的决定,“离围猎结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大家乏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照我看,他们两个说白了不过就是小孩子玩闹而已,你让魏无羡把那三分之一的猎物吐出来,再给在场的大伙分了就好了。” 嵞染:“……” 好吧,请原谅她的才疏学浅,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为人着想”的姚宗主了。 以前闲来无事与蓝曦臣闲聊八卦时,她曾听蓝曦臣提起过几回这位平阳姚氏的当家宗主,此人虽说在剑法修为上没什么太大造诣不够,但在火上浇油和颠倒是非等耍嘴皮子的功夫上,却是炉火纯青的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想他堂堂一个宗主,见到两个小辈闹矛盾,你不上去帮忙拉架也就算了,竟然还火上浇油的当成了搅屎棍。 如此行事,说好听点呢叫凑热闹不嫌事大,说难听点那就是……算了,还是不骂了,蓝忘机说过的,骂脏话有伤风化,要是被传出去了可是会教坏小朋友的。 当然,话说回来,他帮着金子勋欺负魏无羡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思及此,嵞染幽幽的瞥了眼姚宗主,当看到他还在伸长脖子等人家金夫人的表态时,她觉得是时候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最好是让他也体验一下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整人讲究个出其不意才能先发制人,是以,当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金夫人的回应时,嵞染这边,已经是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蓝忘机是第一个注意到她动作的人,正当他疑惑着准备跟上去时,却见嵞染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一个箭步冲到人家姚宗主面前连着喊起了恩人,而后等姚宗主终于露出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懵逼表情后,她又瞬间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 “这位姑娘。”姚宗主开口问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嵞染抽噎道:“恩公不记得我了?我是谢泠啊,就是十五年前被你从温若寒手里救下来的那个药人。唉,都怪我前几年挑灯夜读熬坏了眼睛,以至于现在两丈之外人畜不分,不然早在您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您了。” “谢泠?”姚宗主茫然了,“哪个谢泠?你不是叫嵞染吗?而且,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有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嵞染见状,连忙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 “唉,您果然不记得我了。”她的语气满是受伤,“不过这也不能怪您,毕竟像平阳君您这种做好事不留名又深藏功与名的绝世高手,光一个影月阁就已经够您操劳的了,哪还有空记得起我这个自幼流落街头后被人变卖进青楼然后宁死不从的好不容易逃出来后结果又被南疆巫蛊一族抓走炼药人的小小渔家女!” 论无中生有嵞染是一把好手,扯起谎来真的是眼睛都不带眨的,耳听得她越说越离谱,姚宗主气的连忙打断了她:“姑娘!”他咬了咬后槽牙,“你玩我呢是不是?” “姚宗主您误会了。”她煞有其事的慌忙解释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暴露你平阳君的身份的,实在是见到你太开心了,以至于一时情难自禁,情难自禁!” 此话一出,耳边已全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默默听了一会儿后,魏无羡后知后觉的戳了下蓝忘机的后腰:“蓝湛,我有一种预感,姚宗主貌似要摊上大事了。” 蓝忘机不置可否,眉毛微不可察的跳了几跳。 魏无羡乐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直达心里的笑意。 “自求多福吧姚宗主!” 再看嵞染——仰仗着她生来就好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好运气,以及她炉火纯青的演技,不等姚宗主开口替自己辩驳,已有两个自诩理清了来龙去脉的“正义之士”先他一步跳了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刚才跟风骂魏无羡是邪魔外道的个小修士,他看姚宗主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呦呵姚宗主,真看不出来您老人家还有两副面孔呢!我就说上个月我们几个约你钓鱼你怎么不来呢,原来是在忙着发展副业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另一个人也开口了:“何兄,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没听到这小丫头刚才的话么,人家姚宗主可是在忙着行侠仗义呢,哪有空搭理我们这些俗人。” ”哎呀,如此看来,倒还是我们太抬举自己了?” “哪有,明明是人家平阳君纡尊降贵。” “……”眼见着这两人越说越扯,姚宗主躁了,“你们瞎说什么,什么平阳君,什么渔家女,今日之前,我和她连见都没见过,何谈救命之恩一说?” “姚宗主!”那两人嗤了一声,眼神在嵞染梨花带雨的脸蛋上扫了扫,“那照姚宗主的意思,是这小姑娘在说谎喽?” 姚宗主点头:“没错!” 嵞染:“我没有!” 装可怜嵞染是专业的,所以她这带着哭腔的一声解释一出口,立即便又有人站了出来。 “姚宗主,还请慎言!” 第44章 海绿其人 “姚宗主,还请慎言!” 许是觉得嵞染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猫,那人在骂姚宗主的同时,顺便还心疼将把嵞染紧紧抱在了怀里,以表安慰。 然,当大家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脾气火爆的金夫人时,不光金子轩和金子勋,就连向来以处变不惊闻名的蓝忘机,也被眼前这极富戏剧性的反转给惊的忘记了呼吸。 “……母亲!” “……伯母!” 如此诡异的僵持了差不多有半柱香后,终于,姚宗主忍不住了:“那个,金夫人啊,这位嵞姑娘你家亲戚?” 金夫人没有搭理他的质问,只关切的翻看着嵞染裹了束袖的左手手腕,等看到那里果然有一条黑色的印记后,她本就不是很晴朗的脸色瞬间又阴冷了几分。 “平阳君!”她狠狠的瞪了姚宗主一眼,眼神凶狠的恨不得将他立马生吞活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是吧?” 姚宗主懵逼了:“啥玩意儿?” 金夫人冷笑:“装,还装?呵,枉我还一直以为你也就嘴巴缺德了点,没想到你居然还干买卖人口和谋财害命这种坏了心肠的腌臜事!”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姚宗主的脸更是直接黑成了焦炭:“金夫人,你莫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金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的仰头哈哈一笑,“姚宗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姚宗主你心知肚明!” 她对姚宗主已是厌恶到了极点,因此才一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反驳,她便已转头对着随行的兰陵金氏弟子吩咐了起来:“你们几个都是死人吗?平日里不一个个都念叨说要帮小谢泠出气!现在罪魁祸首就在你们面前,你们难道不想做点什么?” “是,夫人!”金夫人的命令兰陵金氏上下没几人敢不从,于是很快的,姚宗主便被他们捂着嘴架出了围猎场。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远处似有惨叫声传了出来。 怕自己听着听着会忍不住笑出声,嵞染连忙脸色一变,乞求的看向了金夫人:“金夫人,晚辈虽不知您对平阳君有什么误解,但平阳君是晚辈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于天,所以,还请金夫人高抬贵手放了平阳君,有什么怨您冲晚辈来就好了。” “傻孩子。”金夫人看着她,眼里满是止不住的心疼,“傻孩子,事到如今你怎么还看不明白,这个姚宗主根本就不是真的平阳君,更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他不过是个抢人功劳的冒牌货,真正救你命的是抱山散人的二弟子延灵道人!” 许是怕仅凭金夫人一人的说辞恐难以让她信服,待得金夫人话一说完,便立即又有个叫绵绵的小女修跳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谢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夫人是不会说伤害你的。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被假的平阳君丢进狼群之后,我们大家有多担心你?尤其是我们家夫人,她都快急疯了,直到今日,她都还在坚持天天给范婉师父写信,就是想知道你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回音。幸好老天开眼,竟让你最后辗转到了云深不知处,并且还拜了青蘅君为师。” 听得这个叫绵绵的小姑娘把自己的辗转的一生编排的如此明明白白,饶是嵞染反应再快,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多说多错,于是她最后只能投给她一抹,被事实真相震惊到失了言语的无措表情。 金夫人见状,连忙心疼的帮她擦掉了眼泪:“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没事没事,都过去了,姨已经帮你教训他了。对了,话说回来,我记得今晚百花宴的膳食好像是金光瑶度负责张罗的。绵绵,你立即去知会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多给小谢泠加一桌她最爱吃的湘菜。” 绵绵脆生生应了:“好的夫人,绵绵这就去。” 魏无羡:“………” 好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说不解气和不意外那都是假的,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相较于这些,他更想知道的是金夫人和绵绵两个,为何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毋庸置疑的陪着嵞染演完了这错漏百出的一出戏。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待看到嵞染被金夫人像宝贝一样半抱半牵的带回了观猎台后,蓝忘机小声道了句:“话本。” 魏无羡不解:“什么?” 蓝忘机看着他,叹了口气。 “还是我来说吧。”江厌离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微微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没个百八十句说不清的。” 言下之意,便是嫌弃蓝二公子太过言简意赅,形容不出嵞染的丰功伟绩。 看了眼已闻讯而来的蓝曦臣和江澄他们,蓝忘机点了点头:“也好。” 江厌离是边走边说的。 “差不多八年前,坊间曾流传过一本名为《红衣客》的江湖类话本,讲的是延灵道人,也就是你母亲藏色散人的师妹于姑苏及岐山一带行侠仗义的故事。此书问世之后,由于其内容太过贴合现实,再加上全书又是以‘我’为视角展开,因此有好多读者都一致以为此书的作者范婉,便是延灵道人本人。后来据说有读者通过当初誊印《红衣客》的书局,见到了作者范婉本人,几经求证,最终确定范婉还真就是延灵道人。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 “《红衣客》一书分为上下两册,每册二十四章,每六章一个故事。谢泠和平阳君是第二个故事《阴阳鬼城》里的人物,谢泠十岁时被她的兄长抛弃流落街头,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她便被一个假扮平阳君的姚姓修士,以帮她找兄长为由,骗卖进了阴阳鬼城的风月之所为雏*妓。要说这谢泠的命运也够多舛的,等她好不容易凭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后,谁成想又被一个醉心炼蛊的南疆术士给抓走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她快被炼成药人的前一天,延灵道人出现在了阴阳鬼城。” 魏无羡听得来了兴致:“那后来呢?金夫人说的冒领功劳是怎么回事?” “后来……”江厌离想了想,道,“谢泠得救之后,延灵道人感念其身世悲惨,遂在离开阴阳鬼城之前,将还在昏迷中的谢泠带给了凑巧路过的平阳君。平阳君以仁义出名,一生救助收留过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幼童,可由于延灵道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平阳君本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她所遇见的这位平阳君,其实不过是个常常打着平阳君名号到处招摇撞骗的人贩子。说来可恨,那人在骗得延灵道人将还在昏迷中的谢泠交给他后,因着贪图延灵道人留给谢泠的剑谱秘籍以及金银细软,于是待得延灵道人离去之后,他便立即将谢泠丢进了城外密林里自生自灭,然后带着那些财宝远走高飞了。至于冒领功劳一事,这个书里虽说没写,但我听金夫人提起过一次,好像是范婉在书局给她举办的书友见面宴上说的,说是谢泠清醒后,有在她衣服里找到过一块刻有平阳君三字的玉佩。” 江厌离说的事无巨细,听到这里时,魏无羡已是全然明白了这出戏之所以能顺利落幕的真正原因,单看遭遇,别说,谢泠的这一生还真的是挺叫人心疼的,所以这也无怪乎身为《红衣客》忠实读者的金夫人,会对她的下落如此的牵肠挂肚。 只是,话说回来…… 魏无羡偷偷看了眼还在沉浸在故事情节中的江厌离,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 “阿羡,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江厌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师姐~”魏无羡摸了摸鼻头,试探道,“师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江厌离一笑:“问吧。” 魏无羡的眼神有些微妙:“师姐,咱先不说金夫人堂堂一个名门长辈,为何会主动把自己痴迷话本的私房事告知给你听,就说师姐你一个久居深闺的仙门淑女,怎么也对这种胡编乱造的坊间私传话本如此感兴趣?” 原以为,当戳破自家师姐隐藏许久的小秘密后,以江厌离的性子,肯定会顾左右而言他的试图将此事糊弄过去,可令魏无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江厌离一听他居然用胡编乱造来形容《红衣客》,竟是毫不犹豫的直接上手给了他一巴掌。 魏无羡惊悚了。他吞了吞口水,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江厌离。 老天爷,这……还是他那个温柔善良的全世界最好的师姐吗?怕不是虞夫人假扮的吧! “阿羡!”江厌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在魏无羡心目中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半眯着眼,眸光渐渐凝出了危险的味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得她的语气中已完全没了往日的亲昵和温柔,魏无羡有点委屈了:“师姐,你变了。” 江厌离闻言,很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是你不懂。” 魏无羡:“……” 正在这时,江澄凑了过来:“魏无羡你属扁担的啊,管那么宽干嘛!怎么,许你有点爱好就不许我阿姐也有啊。我告诉你魏无羡,我阿姐喜欢看《红衣客》是她的自由,你以后给我少指指点点。” “噗——”紧跟在他身后的聂怀桑一个没忍住,捂着嘴不小心笑出了声。 “聂怀桑你什么意思?怎么,想插手我云梦江氏的家事?”江澄半扬着下巴,斜斜的瞪了他一眼,“怀桑兄,在比之前请容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眼看这围猎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呢却到现在连个毛都没猎到,你觉得,照赤峰尊的脾气,他会不会罚你啊?” “你瞎说。”聂怀桑急了,“我明明有猎到东西的。”说罢,怕他不信,他还特地抬起鞋底,让他好好瞧了瞧,“呶,看见这几滴血没有,全是杀它的时候溅的。真不是我吹啊江兄,这麋鹿少说也有二百多斤,可肥了呢!” “你可拉倒吧你!”江澄听不下去了,很是无语的起了白眼,“聂怀桑,你当人家兰陵金氏建的这几座观猎台是摆设啊。”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实话告诉你,你那条麋鹿怎么死的,我和泽芜君还有敛芳尊三个在观猎台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见聂怀桑的神色徒然尴尬了几分,魏无羡忍不住插嘴道:“还能怎么死?总不会是它没跑过聂兄太过羞愤自己撞死的吧!” 魏无羡对天起誓,他这么说,真的只是纯粹的想开个玩笑来缓和一下气氛,哪知待他刚一说完,聂怀桑和江澄两人便都露出了无比惊讶的神情。 “不会吧?”魏无羡不可置信的看向聂怀桑,“那麋鹿真是自己撞死的?” 聂怀桑脸红了,他折扇一收,默默往同样一脸愕然的江厌离那移了几步。 “魏兄,我拒绝和你说话。”说完,他便头一缩,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江厌离的身后。 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挑了挑眉。 “对了魏无羡。”江澄道,“看金夫人眼下这光景,你跟金子勋的比赛怕是办不成了,可你也看到了,这离围猎结束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所以你是要继续在猎场一直晃荡到百花宴开始,还是提前结束围猎,乖乖的跟我和阿姐去观猎台上休息?” 魏无羡无奈的长叹了口气:“江澄,你觉得我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看了眼还在被金子轩和金光瑶劝说着的金子勋,见对方眼里还残留着对魏无羡明晃晃的轻视,江澄下意识的便握紧了三毒。 “阿姐。”他咬牙切齿道,“怎么办,我想打断他的腿。” “阿澄,莫要冲动。”江厌离一把按住他的剑鞘,连忙秀眉紧皱的安抚道,“你放心,以金夫人对谢泠的疼爱,就算金子勋心有不甘,他也不敢贸然再找阿羡的麻烦。再说,你还不了解嵞染吗,她这人虽说万事都很通情达理,但在护内这一点上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你觉得,她会这么轻易放过金子勋吗?” “那啥,江兄。”一听他们确实是不想再继续围猎了,聂怀桑又摇着扇子冒了出来,“江兄,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澄正在气头上,闻言,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当讲就不要讲了。” “阿澄。”江厌离嗔怪道,“怀桑胆子小,你别吓他。” 江澄最听她的话,她一出手,它果然乖了:“好吧,你说吧。”顿了顿,又缀了句,“我还急着去嵞染姐那看戏,你长话短说啊。” 聂怀桑探出掩在折扇后的半张脸,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江兄,那啥,你们既然都不想赢金宗主的那个神秘彩头了,那你们能不能把猎到的东西都给我啊,我想赢。”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就只剩下了一片支吾。江澄是费了好大耳力才听清的,可当听明白聂怀桑说了什么后,他深深觉得还不如不让他开口。 “聂怀桑,你真好意思啊你。”江澄被他成功气笑了,“我们家魏无羡的猎物是靠他自己的本事猎回来的,凭什么分给你。你要赢彩头,麻烦找你哥帮忙去。” 他懒得搭理聂怀桑的厚脸皮请求,说完,他便要作势带着江厌离和魏无羡离去。聂怀桑见状,忙不迭的又凑了上去:“江兄,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不会白拿你们云梦江氏的猎物的。这样吧,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嵞染姐的秘密好不?” 八卦之心不分男女,更何况这个秘密还是关于他最敬佩之人的,是以,不待聂怀桑把最后一个字说完,江澄便别扭的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看的江厌离和魏无羡是面面相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江澄还没改变主意,聂怀桑赶紧摇着折扇侃侃说了起来:““对了江兄,忘了跟你说,就在前天,我们清河聂氏旗下的一家书局,有收到过范婉老师最新话本《江湖行骗录》的脚本。我粗略看了一下,发现此书主角辛有钱的竹马海绿,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江澄睨了他一眼:“我管他海黄海绿,他是谁的竹马关我什么事?” 聂怀桑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于是很淡定的继续解释道:“哦,忘了跟你说,这位范婉老师在写《红衣客》之前,曾有个笔名叫杜子腾” “范婉?”江澄惊讶的看着江厌离,“阿姐,我记得你说过,嵞染姐就杜子腾一个笔名。” 江厌离眨了眨眼:“别看我,不关我的——好吧,我说谎了。” 之前在云深不知处借住的时候,嵞染因怕江厌离会被姑苏蓝氏的古板憋出病来,所以特意为她搜罗了好多情节精彩的话本来打发时间。 常言道,一入话本深似海,从此矜持是路人。在看过其中一本名叫《温若寒和蓝启仁不得不说的故事》的龙阳话本之后,江厌离果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后,在嵞染的强烈推荐之下,她又看了同一个作者写的《温若寒的养娃心得》、《岐山火葬场业务的可实施方案》,以及《金光善的肾透支之旅》和《我与抱山散人闯荡江湖的峥嵘岁月》。 至于嵞染杜子腾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咳,说来挺难为情,此事还得从上个月的一个午后说起。 那天吃过午饭,按照习惯,在走动了小半个时辰后,江厌离本来是要直接回房午睡的。可就在这时,她的贴身丫鬟却突然跑来告诉她说,隐世已久的杜子腾大师要在清河的琳琅书局举办见面晚宴。 没有一点点意外,她去了,而且还是江澄偷偷御剑带着她去的。 待抵达琳琅书局后,虽说没能如愿见到杜子腾本人,但却让他们意外的见到了替因奶孩子而不能到场的杜子腾回答读者疑问的聂怀桑,以及专门跑来向杜子腾打听范婉住处的金夫人。 然后,四脸懵逼…… 后来,等他们几个全都难为情的掩面跑掉了之后,因着怕他们会把自己偷开书局的事抖落给聂明玦,所以聂怀桑在情急之下便把什么都向江厌离写信交代了。也是那时江厌离才终于知道,原来嵞染就是杜子腾,而范婉又是杜子腾。 至于她又为何会帮聂怀桑隐瞒嵞染就是范婉的身份……没办法,谁让她拿人手短呢,毕竟聂怀桑可是答应了她,只要她不把范婉就是杜子腾的事情说出去,他就把杜子腾还未开印的最新力作《冷漠仙君爱上我》提前送给她看。 见江澄的脸色因江厌离的沉默而变得越来越多姿多彩,魏无羡已是笑的直不起了腰了:“我说,江澄。”他拍拍江澄的肩膀,嘲笑道,“江晚吟,我总算是知道你前几日为何总在我面前说你和师姐姐弟情深了,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哈哈!” “魏——无——羡——”江澄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腕间的紫电有点跃跃欲试。 虞紫鸢传给江澄的一品灵器紫电,可以感应出主人情绪的波动,就像嵞染的长渊一样,必要时刻,还能先发制人的帮主人教训惹到他的人……不过,对魏无羡来说,这和能难得好好嘲笑一次江澄比起来,倒也算不上什么。 “哈哈哈。”魏无羡假装没看见江澄快吃人了模样,仍在捧腹大笑着,“哈哈江澄,我以前常听人说,写话本的人最爱拿身边的人做原型进行创造,你觉得,按嵞染姐的恶趣味,她会轻易放过你这么个性鲜明的人吗?海绿?海绿!海绿?!哈哈,江澄,你品你仔细品。这个名字耳熟不?” “魏!无!羡!”江澄这下是真忍不住了,他甩开紫电,照着魏无羡的屁+股就呼了过去,“你!找!死!” 然,他得到的,就只有一片响彻百凤山的哈哈声。 蓝忘机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见他被江澄追的满山狂奔,他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第45章 残肢断臂 按照兰陵金氏事先安排好的流程,等百凤山围猎一结束,便该是改道回金麟台参加酉时的百花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戌时都过了一半了,仙门百家的修士们,还是没能等到兰陵金氏的开宴通知。 而且,就连金光善和金光瑶也不知所踪。 当然,等待开宴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去向还在陪着嵞染于金麟台闲逛的金夫人探过究竟,但他们最后个个都是无功而返。 至于原因,倒不是金夫人不愿意说,而是她也一无所知。她派去金麟台查探消息的侍女们,只是告诉她说,金光善和金光瑶于申时三刻时,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突然就带着此次围猎的彩头匆匆出门去了,有家仆追上去问过,但他们却什么也没有交代。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眼瞅着天就要全黑了。 可百花宴会,却从来都是无主不开席。 所以纵使在座的诸位心中有再多的埋怨,但为了不让金夫人的难堪,他们也只能乖乖的等待。 蓝氏家规,卯时作辰时息,且过酉不食。怕再等下去会把蓝忘机和蓝曦臣这俩将家规视为金科玉律的小古板,给饿出个好歹来,嵞染与江厌离商量了一下后,便向金夫人借了下她家的厨房,打算先给他们这帮子要好的小辈整点粥菜垫肚子。 然而,就当嵞染刚帮着江厌离把米淘好的时候,她隐在识海中的长渊,却在徒然之间,剧烈的异动了起来。 帮忙烧柴的蓝忘机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常,他忙起身过来询问,可未等他靠近,嵞染便已瞬间化成流光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忘机,发生了何事?”蓝曦臣听到了动静,但等他们几个匆匆赶到厨房时,蓝忘机已是御剑追了出去。 绕着金麟台外周围翻寻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最终,他们于金陵城外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蓝忘机和嵞染,只是,当他们借着火折子忽明忽灭的火光,终于看清破庙里此时此刻是何种骇人景象时,原本还在吵吵闹闹的江澄魏无羡聂怀桑三人,一下子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血!全是血! 蓝曦臣瞪大眼睛放眼望去,只见整座破庙里,除了他们四个脚下被龙渊鬼力所隔绝出的方寸之地外,其余空地竟堆满了切口整齐的残肢断臂,而嵞染和蓝忘机,就站在那一堆堆的尸山血海之中。 “滴答——滴答一一” 不知是漏水还是什么的,就在大家和蓝忘机一样,都还在屏息凝神的死盯着专注翻看尸块的嵞染时,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的落到了聂怀桑给火折子挡风的折扇上。 离他最近的江澄被吓得浑身一抖,魏无羡看见后,忙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至于聂怀桑,早在第一滴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抖成了筛子。 “魏魏魏……魏兄。”聂怀桑看着扇面上的东西,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是是是……是血。”他边着边抬头往房顶看去,待得看清上面居然倒挂着一个被挖了眼睛的活人后,众人只听得嗷的一声,他人便当场厥了过去。 顾不上去掐他的人中,魏无羡连忙拔出随便,迅速的斩断了那人身上的绳子。 “泽芜君!”他下意识的喊了蓝曦臣一声。 “明白!”蓝曦臣边应边往外掏他随身的针包,等江澄帮着魏无羡将那人扶平躺正,他立即便出手给那人止起了血。 “咦?”按着那人脑袋的江澄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疑惑的皱了皱眉。 魏无羡不解:“怎么,你认识他?” 江澄没有说话,他紧盯着魏无羡,眉心皱成了川字:“魏无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我们在栎阳常氏仙宅遇到的那两位道长吗?”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只一句,魏无羡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忙不迭的去擦那人覆在脸上的血污,事实证明,此人果真是宋岚宋子琛! “魏无羡。”魏无羡正思虑着是何人伤宋岚至此,这时,于尸堆中翻看的嵞染开口了,“帮我个忙。” “你说。” 嵞染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宋岚,沉声道:“你胆子大,来帮我数一下这里总共有多少具躯干。”说完,她又转身对蓝忘机说道,“可有带忘机琴?” 蓝氏门人皆会将乐器作为他们傍身所用的一品灵器,蓝忘机擅长弹奏琴曲,因此他的一品灵器便是一架声音低沉的七弦古琴,名曰忘机,旨在淡云流水。 嵞染受长渊指引赶到破庙之时,这里就已是差不多是现在得这幅人间地狱的凄惨景象,所以除了罪魁祸首还有昏迷不醒的宋岚以外,在场众人里,根本无人知道此地究竟曾发生过什么。 说实话,嵞染其实是不想向蓝忘机求助的,但就目前的形式而言,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貌似就只有姑苏蓝氏的问灵之术。 所谓《问灵》,即是通过琴音召唤出亡者未消散的灵识,然后再用琴音对召来的亡者提出问题,而亡者受施术者所感,便会把自己的回答通过《问灵》曲转为音节,然后反应在弦上。 虽说她也曾修习过此术,但因着她是由凡人直接飞升为仙,且并未像蓝忘机他们一样正儿八经的修炼过,因此她的身体里是没有灵识的。而姑苏蓝氏家的问灵秘术,却需得以自身灵识作为媒介才可施展。 蓝曦臣的一品灵器是洞箫,弹不成问灵,于是,她只能求助于蓝忘机。 “蓝忘机。”嵞染一边和魏无羡一起数着尸块,一边同他说道,“你帮我问他们三个问题,第一个,为谁谁杀。第二个……算了,不问这些了。”她顿了顿,随及又道,“你只帮我问一下他们这间破庙里共有多少具尸体。” 蓝忘机做事向来都不拖泥带水,嵞染思虑间,他已盘膝坐定,将忘机古琴横置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而后不过须臾,便有流转舒缓的《问灵》琴曲如汩汩细流,自他的指尖悠扬而出。 “铮——” 片刻后,有看不见的东西将琴弦拨了几下。 蓝忘机精通《问灵》琴语,只听了一遍,他便道出了一个数字。 “五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魏无羡和嵞染也已数完了地上的残肢断臂,听得蓝忘机报出的数字,他二人下意识的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在彼此紧缩的眉宇下,不约而同的道出了自己数好出的那个数字。 “五十!” 请来的灵识没有撒谎! “嵞染,忘机……”蓝曦臣不是很明白嵞染只数尸体的缘由,“到底……发生了何事?” 收回思绪,嵞染叹了口气:“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兰陵金氏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派一队弟子到兰陵城周围巡逻,这里发生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凶案,相信过不了一会儿便会有人发现这里。虽说留下来也没什么,但嵞染可不敢保证,当其他人发现这些被裹了化尸水的尸体之所以到现在还保持原状的原因,竟是全靠她用仙法布出的结界撑着之时,没见过世面的他们,会不会像几百年前的那帮乌合之众一样,再一次将她当成会使妖术的魑魅妖魔。 毕竟,自打被那人抛到这个世界后,受禁制影响,她虽还是神仙之躯,也还使得了仙术,但她周身上下却是半点仙气都没有了。 而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谁会相信,堂堂一个可以点石成金的神仙,竟还没有一个普通的修士灵力充沛。 蓝曦臣和蓝忘机是了解她的,于是一盏茶后,他们便带着宋岚还有厥过去的聂怀桑,一起回到了金麟台中,并对外统一口径的解释说,宋岚是他们几个闲逛时,在城外一处半人高的草丛中捡到的。 金光瑶和金光善已经回来了,由于时辰太晚,于是兰陵金氏便把百花宴推迟到了三天后举办,当然,出了这档子事,以金光善好面子的性格,自然是不会让大家白白等这几个时辰的,因此他便卖关子的说他打算在三天后的百花宴上,对大家作出一点补偿。 不过饶是如此,今夜仍是注定无眠。 因为宋岚伤的实在太重。 幸好,金光瑶帮他们找来了兰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医术能人,为了不影响人家大夫的时针急救,所以除了他们几个里医术最好的蓝曦臣,其他的人,包括嵞染自己,都被嵞染给连哄带推的请到了屋外的走廊上等待。 中秋前后季的午夜最是清冷,偶有夹杂着血腥的凉风吹过,虽不至于入骨,但还是吹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裹紧了衣衫。 除了嵞染和蓝忘机。 嵞染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出了屋子起,她就一个人默默走到了长廊的最偏僻处,然后谁也不搭理的抬头望着夜空发起了呆。蓝忘机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但他还是什么也没问的,同她一起安静的凝望起了头顶的黑云翻涌。 就这么互不打扰的过了差不多有一炷香后,忽然,嵞染开口了:“蓝忘机。”她唤了他一声,“我饿了。” 蓝忘机闻言,立即道:“想吃什么。” 嵞染想了下:“想喝粥,放了糖的糯米粥。还有小菜,最好是拌了辣椒的萝卜丝。” “好!”蓝忘机说完就走了,很快,他便端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粥是金光瑶备好的。”像是猜出了她要问什么,未等她朱唇轻启,蓝忘机就已兀自解释了起来,完了,他一边打开食盒往外一样一样的拿着,一边又试探的问,“嵞染,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当时事发突然,他虽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所以当他御剑抵达破庙之时,看到的就只有她用长渊朝一道残影数箭齐发,以及那残影转瞬便逃之夭夭的景象。 “我……”嵞染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沉吟片刻后,她道,“蓝忘机,我如果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蓝忘机没有应她,只低头帮她搅拌着糖还未化的糯米粥。 嵞染见状,扬唇一笑:“怎么,不信?” “我信!”蓝忘机将粥递给了她,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坚定,跟发誓一样,“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何事。”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我曾听魏婴说过,晓星尘道长和宋子琛道长自一年前结伴夜猎开始,至今二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如今宋子琛道既出了这么大事,按理说,晓星尘不该不前来相助。” 经他一提点,嵞染也意识到了此事的怪异之处。 挖眼之刑太过残忍,若非深仇大恨,试问谁会下此狠手? 大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晓星尘是抱山教出来的徒弟,以他的为人,就算宋岚和他分道扬镳了,他也不可能会任由别人将宋岚如此对待。 可如果这样,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晓星尘也出事了。 “蓝忘机。”嵞染问他,“你有听过他二人有什么共同的仇家吗?而且是那种行事风格特别狠辣的。” 蓝忘机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后,他道出了两个字:“薛洋。” 嵞染握着勺子的手一怔。 是啊,薛洋! 她怎么差点忘了,当日在栎阳城外分手之时,这家伙可是曾放出过狠话,要让晓星尘和宋岚走着瞧的,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试问,当他成功逃离后,他又岂会心甘情愿的隐姓埋名过一生。 更别说,他的身上还带着一块阴铁。 就说长渊怎么会仅因五十个普通凡人的魂魄便发出那么剧烈异动,如今想来,多半是它感受到了薛洋身上的阴铁。 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藏匿了阴铁的鬼气,使得她心口的三块阴铁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但长渊不同,长渊是他还在乱葬岗当孤魂野鬼时用自己魂魄炼出来的法器,炼了一百多年,阴气极重,方圆百里的阴鬼怨气,只要活动,便不可能逃的过它的法眼。 当然,话虽这么说,但这都还只是她和蓝忘机的猜测。具体原因如何,得等宋岚醒来问过之后才能知道。 思及此,像是害怕蓝忘机会追问她想了什么一样,不待知会一声,嵞染便立即将喝完的粥碗递还给了他,顺便转移了话题:“还记得当日在栎阳城外分离之时,我答应过你的事吗?” “记得。”蓝忘机眨了眨眼,“你说,不管此行发生何事,你都会赶在我生辰那日之前回来见我。” 听他的声音难得明显的有了委屈的味道,嵞染不由乐了:“怎么?没陪你过生辰,伤心啦?” 蓝忘机垂眸,卷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片刻后,他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第46章 废物利用 有微风吹过,摇曳了长廊顶间悬挂的明灯。 不知道是不是蓝忘机离那烛火太近的缘故,当听到他说出这委屈的不能再委屈的一声嗯时,因受那迎风舞动的火光照映,恍惚间,嵞染竟从他那忽明忽暗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嵞染盯着他的眼睛,感觉他好似有千言万语道不明说不尽。 这让嵞染很意外,犹豫了一会儿,她疑惑道:“蓝忘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蓝忘机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我……”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然就在此时,却见蓝曦臣领着医师从他们身后的房间走了出来。 向医师道了谢,然后等目送着他被金光瑶事先安排好的下人带离了长廊后,离门口最近的魏无羡忙第一个冲上前询问起了宋岚的情况:“泽芜君,宋兄他……” 蓝曦臣摇了摇头,长叹道:“宋道长的眼睛是被人连根挖去的,所以……不过话说回来,受了如此重伤,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万幸了,其他的,强求不来。” 诚如大家预想的那样,宋岚除却被连根挖掉的双眼之外,浑身上下果然不见一块好肉,尤其是后背,当医师去褪他那被鲜血染湿的衣物时,所有的布料都是深深嵌在他皮开肉绽的伤口里的,饶是那医师早已看惯了血腥,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出来。 所以,宋岚能捡回一条命,真的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嵞染姐。”江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唤她道,“宋岚道长那么秉性高洁的一位赤诚君子,行侠半生,嫉恶如仇,他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嵞染姐,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救他?” 江澄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齐齐的看向了嵞染,且都带着一脸的惊喜和期待。 嵞染额角的青筋跳了几跳:“你们……”她无语扶额,“你们是真当我无所不能啊。” “难道不是吗?”江厌离不解的看着她道,“你连灵识都能补的。” 嵞染闻言,忍不住摇头一笑:“你们也太抬举我了吧,你们也不想想,我要真是无所不能,那这一千多年,我怎么连个回家的法子都找不出来?” “回家?”江澄一愣,他下意识的指了指头顶道,“嵞染姐,你们神仙的家,难道不都在天上吗?”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嵞染边笑边低头拨弄着腰间的清音铃:“听说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吗?” 江澄闻之一愣,似是不懂她为何突然要说这个,但魏无羡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诧异的看向她,随及试探的问道:“嵞染姐,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神仙?” 嵞染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后,她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悠然转身离开了长廊。 “嵞染。”蓝忘机叫住了她,踌躇道,“你……去哪儿?” 嵞染回头看着他。她没打算瞒着他,于是便如实说了:“量小白号称妖界百晓生,我没有法子挽救宋岚的眼睛,并不代表他没有法子。你……要跟我一起吗?” 蓝忘机点了点头,于是他二人便一起去了百凤山的量人蛇窟。 别看量小白平时蠢的跟头猪一样,但他在大事上有时倒还是拎得清的,所以在向他事无巨细的道明了宋岚此时的情况后,心知事态严重的他立即便收住了逢人就笑的热络嘴脸,顺便还帮嵞染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还未来得及讲的真正目的。 “夫人。”他唤的亲切,“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给宋岚一双我的眼睛吧。” 量人蛇体型巨大,当成年的量人蛇直立起来时,他的高度可以赶上云深不知处的规训石,所以直到目前为止,还鲜少有人细致的观察过量人蛇的真实面貌。 正因如此,所以才很少有人知道,量人蛇除了体型巨大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异于常人之处,那就是他们每多活一年便会多生出一双眼睛。 说来挺搞笑的,遥想当年量小白非要以身相许的那段日子,嵞染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或许是见她拒绝的态度实在强硬,想着破罐子破摔临了赌一把吧,于是这家伙在情急之下,便主动的想了一个只要猜中他的年纪他便不再纠缠的赌约来逼她就范。 嵞染呢是个见多识广的神仙,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赢了他的赌约。量小白为此还郁闷了好几百年。 怕自己再回忆下去会忍不住笑出声,想到这里时,嵞染连忙强迫自己找回了跑偏的思绪。 “那啥。”她干咳了一声,眨眨眼,很不见外的打量着量小白道,“你看看你的真身,眼睛多的都快长到子孙根了,反正你每年都会剜下自己最旧的眼睛给新长的眼睛腾地儿。虽说你们蛇的眼睛看东西都不大清楚,但有总比没的好,你呢就当废物利用,为了你以后的□□生活,你就大发慈悲舍一双给宋岚得了。”说着,眼睛又在量小白身上瞄了几瞄。 “废物利用?”量小白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裆部,声音拔的老高,“你说得轻巧,合着因为我们量人蛇没有痛觉所以你不心疼是吧,谢……嵞姑娘,那可是我的眼睛!” 都说单身了千年的男妖骂不得,纵使他平日再怎么温和,那脾气也是一点就着,嵞染见他暴躁的似有要骂街的节奏,为保护自己的安全,她连忙大步一退躲到了蓝忘机的身后。 蓝忘机也很配合,等她躲好后,他立即便脸色一沉,拔出避尘挡在了自己和量小白之间。 男妖自有男修制,避尘一出,量小白果然一下就怂了。 “我……”他委屈道,“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我给就是了。”说完,他便示意旁边看热闹的量人蛇取来了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请恕她眼拙,嵞染是真的不认识盒子里头躺的这两颗类似珍珠的小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完了她还摸了摸,别说,还挺软。 软?! 嵞染愣住了,她后知后觉的抬头看着他:“这是,眼睛?” 量小白昂了一声:“这双眼睛是我去年从脚底板剜下来的,我见它们挺会挑地方长的,所以便一直用法术养着没舍得扔。唉……便宜你了。” “谢了。”收了盒子,嵞染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白拿你的眼睛的,这样吧。”她边说边拍了拍蓝忘机的肩头,“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我今儿要给我这便宜侄子补庆他十七岁的生辰,不如你也一起。” 量小白呵了一声:“你也忒会做生意了,我一双千年蛇妖的眼睛,就值一顿饭?” 嵞染懂他的意思,她笑了笑,打了个响指道:“那就再加十只家养的小竹鼠。” 量小白:“成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已敲定,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于是在让跟着自己奔劳了一天一夜的蓝忘机于量人蛇窟,强制性的闷头睡了几个时辰后,嵞染便又带着他改道回了兰陵城。 哦,差点忘了,还有个完全隐匿了妖气的量小白。 众所周知,兰陵城作为各州之中的最是富硕之地,街头巷尾最不缺的便是经营各州菜系的酒肆茶楼。考虑到蓝忘机喜静不喜酒,于是在简单筛选了一下后,嵞染最终选定的是城东一家只有雅间,且是由姑苏人所开的一座茶肆。 当然,说是茶肆,这里面也并非只有茶水,他家还有各种上等的酒菜,只是因为老板原是靠卖凉茶起家的,所以才一直挂了个茶肆的名号。 茶肆的厨子和小二都是麻利人,嵞染他们几个落座后,很快的,酒菜和茶便都已上了桌。 “呶,这个给你!” 见嵞染连问都不问自己一下,便把一整壶花茶直接推到了蓝忘机面前,看的量小白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一个白眼翻完,下一瞬,他便收到了蓝忘机警告的眼神。 “仗剑欺人。”量小白对着避尘咕哝道。 “对了,量小白。”趁着给自己和蓝忘机用热水简单过筷子的间隙,嵞染问他道,“你今儿出窟带咱俩的婚书了没?” 量小白已经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了,他斜了她一眼,正要冷呵一声,但就在这时,却有只温润的手掌忽然握住了嵞染的手腕,下意识的侧头一看,果然是蓝忘机。 “怎么了?”嵞染发现蓝忘机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蓝忘机抿着唇,小声道,“婚书在我这儿。” 嵞染一愣,讶然的看着他:“婚书怎么会在你这?”她明明记得昨天他们两个,是前后脚出的量人蛇窟,他又不会□□术,哪来的时间去——不对,他有时间。 昨日她被金夫人连抱带拖的带上观猎台后,期间曾有差不多两炷香的工夫都没人见着过蓝忘机的身影,她本以为他是去蹲茅厕了,如今想来,这孩子定是趁着那时候去向量小白索要的婚书。 可蓝忘机为什么要瞒着她呢,难不成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嵞染连忙给蓝忘机夹了几块清炒的笋片,连带着望他的眼神也越发柔软了几分。 “哎哎哎!”量小白看不下去了,忙猛的敲起了桌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侄子他有手有脚,嵞姑娘,你能别跟个丫鬟一样鞍前马后的成吗?” 完全不理会他言语间往外冒着的酸味,嵞染又给蓝忘机夹了块去了刺的清蒸鲈鱼,待看到他乖乖吃了,她又给他夹了片特意嘱咐过掌柜只放一点辣的水煮牛肉片。 “啧啧啧!”量小白忍不住咋舌,“真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有了忘机忘了小白。” “要你管!”嵞染白了他一眼,又道,“对了,再有几日我们就离开兰陵了,估计有很长时间不会再来,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临走之前我提醒你一句,兰陵城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平,以防万一,所以你近几年就先别逛青楼了,等事情过去了再出来,免得你被哪个得道高僧看出原型给收了去。” “不用了。”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等她把所有的话都说完才开始发表观点,量小白倏而打断了她,“不要再为我考虑了,我要搬家了。” 嵞染一愣:“为何突然要搬?是我给蛇窟设的结界出问题了吗?” 量小白的眼神状似不经意的往蓝忘机身上瞥了瞥,然后,当看到对方因他的这一动作,而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的茶杯时,他差点就痛快的仰天大笑了一声。 还好身上残留的避尘剑气及时刺痛了他一下。 “不是结界的问题,是我在百凤山呆腻了,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碍于避尘的震慑,量小白终是帮蓝忘机隐瞒下了他是靠跟自己打架才赢回婚书的事实。 “那你可有想好去哪?”嵞染没有挽留,她一直很尊重别人的选择。 量小白叹了口气:“还没想好,估计是回杭州吧,凡人总说落叶归根,我大舅和姑姑都在那儿修行,所以我想回去跟他们一起住。” “落叶归根?”嵞染啧了一声,“呦呵,说的真好,我看你就是想去看看许多钱的转世过得够不够惨,顺便再狠狠的嘲笑她一番吧。” “我哪有。”量小白死不承认,“不是你说我有仙缘的嘛,怎么,见到我终于回头是岸了,你反倒不乐意我好好修炼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嵞染摇摇头,心道这家伙已然没救。 “哎呀,不说这个了。”量小白转移话题道,“你不说今儿要给你便宜侄子补生辰么,正巧儿我会做长寿面,要不要我去帮你做一碗?” “不用了。”嵞染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的提议,“既然说好了是我要给他补庆生辰,哪有让别人做长寿面的道理。”说完,她又摸了摸蓝忘机的脑袋,“我不会卧荷包蛋,改成煎蛋如何?” 紧握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松开,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蓝忘机嘴角轻弯的点了点头。 “真乖。”嵞染笑了笑,笑完,她便起身去楼下向掌柜借厨房了。 像兰陵城这种人口流动中大的城镇,开门迎客的酒楼茶馆食材大都是提前备好的,蓝忘机和量小白只相对无言的喝了两杯茶的工夫,嵞染便已经端着新鲜出锅的长寿面推门走了进来。 “真香!”量小白闻着香味,立马拿起手中的筷子,“我曾经最爱的前准夫人,不知可否分一半面给我?” 嵞染没有立马去理会他,她只专心的帮蓝忘机拌着长寿面,然后一直等看到蓝忘机开始动手吃了,她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对着量小白冷冷的回了声:“滚蛋!” 量小白忽然觉得心疼:“前夫人,你果然不爱我了。” “爱你大爷的头。”见他又没了正行,嵞染下意识就要张口怼他一句,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她组织好言语,不知怎的,原本在旁边一直默默坐着吃面的蓝忘机,竟突然双眼一闭的一头栽进了碗里。 量小白:“……” 嵞染大吃一惊,赶紧把他的脸从长寿面里抬了起来。 第47章 二次醉酒 蓝忘机的这一栽栽的让人猝不及防,虽说嵞染已经尽可能眼疾手快的将他从碗里解救了出去,但到底是刚出锅的面条,温度还高的烫嘴,是以当嵞染扒拉掉掉粘在蓝忘机额头的菜叶子,然后再去细看他如玉的小脸蛋时,果然入目了一片红彤。 而嵞染,眼瞅着蓝忘机堂堂一个翩翩美少年,转眼便被祸害成了个不省人事的人形猴屁股,深感暴殄天物的她登时就怒了。 “量小白!”她恶狠狠的瞪着罪魁祸首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骗我家蓝忘机喝酒了?” “对不起,我错了。”量小白被她盯的头皮发麻,“我不该用妖术换了蓝忘机杯里的茶,更不该用妖术隐了酒的味道。” 其实早在看到蓝忘机一头扎进长寿面的那一刻,量小白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出来,他原本是打算抵死不认的,可当她看到嵞染居然露出了恨不得将他生吃了的表情后,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他,立马便觉得还是如实招供的好。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明智的。嵞染见他在埋头认错的时候,还知道帮着她把蓝忘机扶到屏风后专门用来给客人小憩的软榻,她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连带着声音也温柔了一点。 还算相熟的人都知道,她这人虽然看起来随和的紧,但也最是个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主,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见他诚恳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嵞染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 “我就说他一个怕烫的人,怎么连面吹都不吹便直接就往嘴里吸溜,我还以为是他太饿了的缘故,谁知道居然是……”说到这里,嵞染摇头一叹,“他的酒量差的惊人,一杯就倒,他酒品也不行,会撒酒疯,还会干很多出格的事。量小白,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这万一要是让他钻了空子偷跑到大街上去吓着人了可咋整?” 像是为了让量小白深刻意识到醉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可怕,正当量小白态度端正的认真听嵞染教诲时,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本该是乖乖仰躺昏睡的蓝忘机,竟于顷刻间便举着避尘直挺挺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量小白懵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离自己喉咙只有一寸距离的避尘剑锋,小心翼翼道,“蓝忘机,蓝公子,蓝大侠,君子动口不动手,嵞染还在旁边看着呢,您老人家可莫要冲动啊!” 到底是被嵞染一手带大的,量小白把她一搬出来,蓝忘机果然乖乖的收起了避尘。不仅收了,他还歪了歪头,朝嵞染摆出了一个认打认罚的动作。 “你呀。”嵞染笑着摇摇头,走过来帮他正了正歪掉的抹额,“人家都是醉了再睡,你倒好,是睡了再醉,得亏你每次酒醒之后都不记得自己喝醉时做的蠢事,要不然你得把自己给羞死。” 量小白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缓回来了,闻声,他乐了:“哈哈,前夫人,真看不出来,你这便宜侄子的酒量居然这么差,一杯就倒,你说这要是以后洞房花烛夜,和人家新娘子喝合卺酒时可咋整,难不成让人家女娃娃独自一人挨到天亮?” “……”嵞染眨了眨眼,别说,这还真是一个问题。不过还未等她想出法子,也不知是量小白的哪句话又惹到了蓝忘机,这孩子竟又转瞬把避尘剑锋抵上了量小白的七寸。 “……”七寸是所有蛇的命门,量小白这下是真慌了,“前夫人,救命啊!” 可能是觉得他堂堂一只千年蛇妖,竟然连自己一个还不满十八的凡人都打不过,蓝忘机当即便哼了一声,语气满是嘲笑。 认识量小白这么多年,这还是嵞染第一次见他这么怕过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比他小九百八十多岁的凡人,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为人原则,于是在确定了蓝忘机没用灵力后,她干脆二郎腿一翘的坐旁边看起了戏。 量小白傻眼了:“我去,前夫人,你见死不救!” “你错了。”嵞染挑挑眉,“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然,看在他给了宋岚一双眼睛的份上,她看戏归看戏,但还是帮他盯着蓝忘机的避尘的,只要剑锋有要逼近他一寸的趋势,她自会抬脚把他踹出雅,然后再带着蓝忘机溜之大吉。 然,她虽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她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醉了酒的蓝忘机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他……居然把量小白用捆妖绳五花大绑了,不止如此,他还给他用了加了锁妖咒的蓝家的禁言术。 “呜呜呜——”量小白快哭了,他剧烈的挣扎着,试图从嵞染这里寻求到一丝的帮助。 “真吵。”蓝忘机根本不给他求助的机会,当即便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背上,他力气用的很大,一掌下去,差点把量小白的蛇胆给直接拍了出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量小白立马乖乖闭嘴装死了,只留下一双不算清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真乖。”蓝忘机似乎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以至于他在作出评价的同时,居然还不忘像哄宠物一样,轻轻的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嘉奖。 嵞染怕他再变本加厉下去会惹的量小白狗急跳墙,等他拍够了,她赶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 “蓝忘机。”她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金麟台了,不然你兄长会担心的。” 蓝忘机没有说话,他只歪头静静的看着她,眼睛一闪一闪的,似是在思索她口中的兄长到底是谁。 “蓝忘机?”嵞染试探了一声,“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么,这样吧,你先赶紧给他解了禁言术,然后我们一起回金麟台好不好?” 蓝忘机还是没有说话,且还转过身子,捂着脸默默的缩成了一团。 嵞染:“………” 见势不对,嵞染赶忙蹲下身掰开他捂着脸的双手,仔细地去观察他的表情,如她所料,这孩子果然带了一脸的委屈。 嵞染囧了:“乖乖,你这是咋了?” “我……”蓝忘垂着眼帘,开口,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他喊你夫人。” “哈?”嵞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量小白,不解道,“所以,把他捆成这样,就是为了这个?” 蓝忘机点了点头:“嗯。” “哈!”嵞染乐了,“一个称呼而已,他想叫让他叫就是了,我又不会掉一块肉。答应了,以后可不许这样……” “不行。”蓝忘机突然打断了他,厉声道,“不可以!”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嵞染一愣:“为何?” “……”蓝忘机别过头,又装起了哑巴。 “呜呜呜——”量小白趁此机会忙用传音向嵞染求起了救,“我知道我知道,你把我解开,我来告诉你!” 嵞染斜了他一眼,正要对他来一句你爱说不说,谁知话还没出口,她的嘴巴便被突然扑过来的蓝忘机给紧紧捂住了。 她眨了眨眼,传音问他:“蓝忘机,你要死吗?” “嘘!”蓝忘机没有理会她的警告,抽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云深不知处禁止大声喧哗,被叔父听见了,你会被罚抄家规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三百遍篆文家规,你要不眠不休抄两天才能抄完,藏书阁夜里很冷的,为了量小白,不值得。” 嵞染被他成功逗笑了,但不是因为他把三比成了二,也不是因为他把茶肆错认成了云深不知处,而是她总算是知道了,以前她被蓝启仁罚着不眠不休抄家规时,那个时不时隐了气息来藏书阁帮她加炭火的人,原来真的就是蓝忘机。 十几年如一日……这孩子,明明都长成了大人的模样,怎么还能这么可爱呢? “蓝忘机啊。”嵞染的心里有点感动,“能有你这么一个侄子,我突然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不要!”蓝忘机再一次打断了她,“我不要!” 嵞染含笑的看着他:“不要什么?” “我不要做你的侄子。”他瘪着嘴,说的委屈极了,“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我……马上就要过了舞象之年,我……已经是大人了。” 又是这句话。嵞染知道跟醉酒的人是讲不成道理的,所以她虽觉得蓝忘机这话说得没有一点意义,但她还是顺着他的意愿,应下了他的要求。 “好好好,都依你。”她挣开他说是捂嘴,实则捂了她半张脸的右手,而后轻声细语的哄道,“既然不能再把你当孩子,那以后我可怎么称呼你呢?含光君?蓝二公子?蓝忘机?还是……哎呀,我和你娘怎么说也算结拜姐妹,你总不能让我喊你一声忘机弟弟吧?” “不要!”醉了酒的蓝忘机行为根本不受他脑袋的控制,一点也没了平日里的雅正自持,如果没有记错,加上这一次,这已经是他今儿第三次出言打断别人说话了。 不过嵞染并不来气,毕竟能一睹蓝二公子撒酒疯的机会,真心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她要珍惜这次机会。 于是,在忍笑看了他一会儿后,玩心上来的她,立即便牵着蓝忘机离开了茶肆,当然,在踏出雅间之前,自然也没忘帮量小白松了绑。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兰陵城街头两边的商铺门口,已开始陆续挂起了照明用的彩灯,嵞染领着脸上红彤已散的蓝忘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后,最终,二人停在了一处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江湖艺人摊前。 “蓝忘机。”嵞染看着紧盯着人家的石头一动也不动的他,疑惑道,“怎么,你也想来表演一个?” 蓝忘机摇摇头。 “那为何突然不走了?” 蓝忘机眨了眨眼:“假的。” “什么?” 蓝忘机指了指那人胸口上的石头:“石头,假的。” 他嗓门扯的很高,此话一出,立马便有听到声音围观百姓循声望了过来。 嵞染啪的一掌拍到蓝忘机的脑袋上:“宝贝,你可闭嘴吧你!”说完,又赶紧对着人家摊主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弟弟他没见过世面,井底之蛙,见怪不怪哈!” “不要!”蓝忘机不知怎的,嵞染这边还在弯腰道歉,他那边又闹腾了起来。 嵞染无语极了,连忙拽着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盏茶后,他们又停到了一处卖孔明灯的小摊前。 见蓝忘机的眼睛又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家的兔子灯看,嵞染乐了:“怎么,想要啊?” “嗯。”蓝忘机如实道,“想要。” “要几个?” “两个。” “都要兔子?” “嗯,都要兔子。” “可是我没钱。” “我有!”蓝忘机边说边忙不迭的自怀里掏了个钱袋出来,然后直接一股脑儿的塞给了嵞染,“给你,都给你。” 嵞染哭笑不得看着他:“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上次去天子笑家买吃的时,你哥给的钱我还没花完呢。呶,还有三片呢。”怕他不信,她还把藏在乾坤袋里的金叶子掏出来让他瞅了一眼。 “……”蓝忘机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头。 看他这样,嵞染有些意外:“你……是不想我花曦臣的钱?” 蓝忘机闻言,缓缓抬起了脑袋,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嵞染长呃了一声,“好吧。” 于是她收了金叶子,孩用蓝忘机的钱买了两个孔明灯。 “我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们放了吧。”她提议道。 “好!”蓝忘机乖乖应道。 于是,半柱香后,他们两人又停在了一处没几人的河堤。 拿出火折子点灯的时候,嵞染对蓝忘机说道:“把愿望写在注有神仙名号的孔明灯上放了,只要许愿的人心诚且一生没做过恶事,神官是可以帮他实现愿望的。蓝忘机,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你也来向我许一个吧,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的。” 蓝忘机惊喜看着她:“真的吗?” 嵞染一笑:“出家人——啊呸,都怪量小白演的那出《白蛇传》,重说重说。”她清了下嗓子,重新文绉绉的说道,“神仙持身,当以一诺千金,无信则不立。” 言下之意,便是——傻侄子呀,我是不会骗你的啊! 第48章 我心悦你 听出嵞染是真的没有要哄骗自己的意思,蓝忘机在歪头看了一会儿会,可算是露出笑容,放心大胆的接过了她递来的笔。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边写嵞染边念,他写的十分认真,笔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一副终于将心事跃然纸上的郑重模样。 见状,嵞染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蓝忘机,你……”她抿着唇,欲言又止,“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蓝忘机嗯了一声:“你问吧!” 递上另一个孔明灯,嵞染喉咙发紧:“你这个心愿是为自己许的,还是为别人?” 蓝忘机似是不懂她这么聪明一个人,为何也会做出明知故问的事,于是在沉默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后,他才终于慢吞吞的给出了答案:“自己。” 果然! 嵞染笑了笑,又问:“那姑娘对你如何?” 蓝忘机一边蹲身摆弄着兔子灯,一边半仰着头道:“好。” 嵞染:“有多好?” 蓝忘机咧嘴一笑:“很好。”说完,像是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出那姑娘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顿了顿后,他又补充了句,“能得她相知相伴,纵使无法白头偕老,忘机亦无怨无悔。” “啪——”手中的石墨应声掉到了地上,嵞染呆呆的看着自己被墨汁溅脏了的裙摆,以及被溅了一脸的蓝忘机,不知为何,她一时间竟突然不知道该是先为蓝忘机高兴,还是该先拉着他回金麟台换身衣服。 亦或是……先羡慕一下那个还未见过面的准侄媳妇。 平心而论,也许在旁人眼中,姑苏蓝氏的蓝二公子总是表露出一副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只有真正了解过他的人才知道,这些所谓的冷淡疏离,其实不过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而已,他原比很多人更懂得人之一字,更有一颗世间少有的赤子之心。 可以说,那个姑娘能被这样的人喜欢,那真的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蓝忘机。”嵞染微微一笑,蹲下来与他平视,“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要离开姑苏蓝氏出去云游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她的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怪难为情的,可谁让她曾答应过嵞卿,要替她好好看护蓝曦臣和蓝忘机呢。世人都说寻个好亲事的难易程度不亚于重新投一次胎,她虽没验证过,但凡事都有万一,她可不想蓝忘机下半辈子的婚后生活,过的跟莲花坞被灭之前的江枫眠虞紫鸢一样闹心。 如此一看,她是好心不错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聪明如他的蓝忘机,在听了她这带着明显带着为他着想的一段话后,他的眼眶竟然于瞬间红了起来。 “你……”嵞染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又惹得他流下泪来,“你,怎么了?” 蓝忘机看了她一眼,面露委屈。嵞染想帮他擦擦脸上的墨汁,但被他拒绝了。 “……”嵞染感觉自己被深深的嫌弃了。 许是见嵞染的捂胸作心痛的样子太过浮夸,过了一会儿后,蓝忘机终于抬起头,闭眼将自己的脸往她跟前凑了凑。 嵞染看着时不时还要睁眼偷瞄一眼自己的他,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然而就在她刚要掏出帕子帮他去擦之时,也不知蓝忘机的余光瞥见了什么新奇的事,反正等她反应过来,他人已跟支脱了弓的箭一样,嗖的一声扑进了她身后涓涓而流的河水里。 “我的亲娘,蓝忘机你是不是疯了!”嵞染傻眼了,这孩子是打算在这还没他膝盖深的河里,体验一把当鱼的感觉吗? “蓝忘机,你给我赶紧起来!” 蓝忘机整个脑袋都没在水里,两只手不知在扑通什么,怕他再扎下去会把自己窒息而死,嵞染忙将他从河里拽了起来。 他全湿了,头发蓬乱的不成样子,身上也粘满了泥浆,手上脸上最多,衣服更是脏的连上面的卷云家纹都看不见了。 嵞染取出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污泥,借着月光,她看见他额头上多了好几块青紫的伤痕,显然是刚才栽的太猛不小心搁河底的石头上撞的。 “疼吗?”她一边解着他的抹额,一边问他。 蓝忘机没有应她,只微微抬起右手制止了她解抹额的动作。 嵞染一滞,长叹了口气:“怎的,有了媳妇都不许我碰你的抹额了?” 蓝忘机摇摇头,然后西子捧心似的将抹额捧到了她面前。 “……”嵞染怔愣的看着他,嘴角抽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要我帮你洗。” 蓝忘机一脸茫然:“不要吗” “不要。”不知为何,嵞染一想起他刚才阻拦自己的样子,忽而就来了气,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有了媳妇忘了姨的滚犊子玩意儿,老娘才不要你这披麻戴孝一样的蓝家抹额呢,留着给你命定之人束头发——” 她骂着骂着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蓝忘机低垂的眼角下,好似涌出了两点晶莹,他……竟然被自己骂哭了。 老天! 嵞染无语的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 说实话,她现在真的很后悔,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不该提议请量小白出来吃竹鼠。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说这万一要是让认识蓝忘机的过路人看见传了出去,他以后可怎么见人,还不如干脆一头栽河里淹死得了。 “那啥。你……你别这样。”嵞染磕巴了,一边注意观察着河堤两边有无百姓路过,一边安慰他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错了,你把抹额给我吧,我保证会把它当我亲生儿子一样好生爱护,可以不?” 醉酒的人都喜欢听好话,得了她的保证,蓝忘机可算是愿意睁开眼睛看她了,只是,才看了没一个喷嚏的时间,他又忽而别过头蹲在一边,双手紧攥的装起了蘑菇。 “不是,哥,亲哥,蓝大哥。”嵞染快疯了,“在下错了在下真的错了,您老人家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好不好?” “不知道。”许是看她真的有下一刻会哭出来的可能,蓝忘机在沉思了一会儿后,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 只是嵞染很不解,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看出了她的茫然,他攥了攥手里的抹额,呢喃一声:“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嵞染叹了口气,心平气和的问他:“你告诉我,我该知道什么。”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半晌后,蓝忘机抬眸,与她对视道:“姑苏蓝氏抹额非父母妻儿不得触碰,你可知,这数年来,我为何独独只愿意让你触碰?” 嵞染有些晃神,直觉告诉她,如果再听下去,她十有八九可能会听到一个足以让她毕生难忘的恐怖回答,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那么果断的她,此时此刻,居然难得的犹豫不决了一次。 这不像她! 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犹豫,所以最终,蓝忘机总算是顺利的道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嵞染。”他眸光微烫,似有浩瀚星辰,“我……心悦你。” 我一心一悦一你?! 骤然间,仿佛整个天地都沉默了,只剩下了他这短短四字,犹如平地而起的一声惊雷,重重的击在了嵞染的心头。 嵞染僵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清冷少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蓝……蓝忘机,你……你怎么……怎么会?” “没办法。”蓝忘机的酒还没醒,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说的十分坦诚,嵞染本以为她会生气的捏住他的耳朵,大骂他仗着酒醉胡言乱语,可事实上在听完他这饱含深情的一段告白后,她不过是脑中倏而响起了两个声音而已。 那是两道各执一词的声音,一个告诉她说蓝忘机不过是醉糊涂了在说胡话而已,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也在不停的告诉她,蓝忘机明摆着是在酒后吐真言。 她是更偏向第一个声音的,可如果是后者,那这两年来的所有疑惑便都于瞬间有了完美的解释。 蓝忘机那么恪守礼教的一个人,为何回让她触碰蓝家寓意深长的云纹抹额,为何不愿再喊她嵞姨,为何待她永远比待别人多出一份心思……还有去年生辰,又为何会在醉酒之后,抱着她久久不愿撒手。 是的,直到今日,除了嵞染自己,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夜她为何会突然带着蓝忘机跑去风月之地,不是因为所谓的一时兴起,更不是因为她酒气上头仗醉胡闹,而是——她被蓝忘机抱她时所流露出来的那好似要将她融化了的炙热眼神给吓到了。 她曾将这一切归咎于他对她的过分依赖,然而如今一看,就像蓝忘机自己解释的一样,往日那些曾让她引以为傲的高人一等,归根究底,皆不过是因为他的那句我心悦你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强忍住想要立即落荒而逃的冲动,嵞染缓缓凑上前,伸手一揽,让他抵住自己的额头:“蓝忘机……”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你……你还小,而且你还是个凡人,相信我,你以后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真心宠你疼你爱护你的好姑娘,你和她会白头到老,你们会过得很好很好。” “不会了。”蓝忘机落下了一滴泪,哑着嗓子道,“我蓝忘机有嵞染一个,就够了。” “阿湛!”嵞染的声音有点哽咽,“以前对你做的那些,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怀有这样的心思,但我如果知道,我一定……” “你现在知道了。”醉酒的蓝忘机似是猜出了她要说什么,于是再一次的打断了她,随及,趁着她叹息之际,他又缓缓抬起左手,松开了被他紧握在掌心的东西。 嵞染仔细一看,原是一枚由相思子串制而成的红色手链,估计是哪个在上游放河灯的小姑娘遗落的。 她没有去接,只盯着手链,一字一顿的问:“所以,你刚刚突然跳河,就是为了捡它?” 蓝忘机嗯了一声。 “为何?” “想送你。” 嵞染沉默了。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傻呢? 唉,罢了罢了,反正他酒醒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那不如干脆就趁着他酒醉满足了他的心愿吧,如此一来,也算是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一片深情了。 “蓝忘机。”嵞染深吸口气,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个心愿,我怕是无法帮你完成了,你换一个吧,我保证,这一次,我就算是豁了命,也会帮你实现。” 她的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但或许是她之前反悔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她就这么干巴巴的等了老半天,也没能等来蓝忘机的一个字。 他,不信她了。 “对不起。”嵞染向他道歉,“这样吧,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一个东西吧。”说着,她已自心口的封印里取了块血玉纹的玉佩出来,然后系在了他的腰间。 见蓝忘机忍不住好奇的摸了摸,她解释道:“这块玉佩是我飞升成仙之时,上头赐我神官令,虽说已经没了多大的用处,但它到底是天帝的一滴精血所化,所以其法力还是相当厉害的。你好好留着,只要不让它离身,我保证,不出二十年,你定能大有所成得道成仙。”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嵞染不知道蓝忘机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解释,因为从始至终,他都在兀自把玩着玉佩,且认真的让人不忍心去打断。 时间在静默中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亥时。 拜姑苏蓝氏那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所赐,当亥时来临的那刻,蓝忘机可算是舍得放下玉佩,抬头看她了。 然后,如嵞染所料,再开口,他说果然是一句:“亥时到,休息。” 嵞染:“………” 真是白费她酝酿这么半天了。 “好好好,休息休息。”嵞染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只能顺着他的意愿道,“看你这样金麟台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去找间客栈住吧,顺道洗漱一下,等明儿你酒醒了我们再回去。” 蓝忘机:“好。” 第49章 强吻来了 顾及到他们两人现在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惨样,离开河堤后,嵞染便先带着蓝忘机去最近的成衣店买了身做工和布料都还不错换洗的衣服,然后才做贼似的找了间客栈落榻。 负责给他们带路的小二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主,未等嵞染开口,他已转头吩咐店里的其他小二将浴桶还有热水都搬到了——蓝忘机的房间。 嵞染无语了。 她生无可恋的看着临走之前还不忘特意告诉自己和蓝忘机房间隔音效果超棒的小二,要不是他只是个凡人,她是真的恨不得抬脚踢爆他的脑袋。 老娘差你钱了是不是?还是你眼瞎了没看见老娘要了两间上房? 然,未等她开口再要个浴桶到自己房间,旁边的蓝忘机竟已淅淅索索的脱起了衣服,他动作很快,眨眼功夫,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束发用的一个玉冠。 他,把自己扒光了! “?!”目睹了所有的嵞染登时僵成了木板,当视线落在他腰腹处时,她的脸刷的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螃蟹。 “你……”蓝忘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坦诚相对的模样,对于嵞染一个自生下来便没与人谈情说爱过的高龄少女来说,到底多么的冲击和诱人,他只以为她是不愿与自己呆在一起,所以才沉默不语的一动不动。他有些伤心了。 “我……你……我们……那啥。”嵞染语无伦次,“你自己先洗着,我……我……我……夜里有……有点凉,我……我去给你……你拿……拿炭盆。” “哦。”蓝忘机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坐进了浴桶,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哪……哪位?”嵞染抖的厉害。 “姑娘是我。” 是刚才领他们进来的那位店小二。 嵞染:“何事?” 小二道:“我们掌柜的说夜里天凉,出汗容易感染风寒,所以特让小的来给公子和姑娘送两个炭盆。” “……”嵞染呵呵两声,“你家掌柜可真热心。” “那是,我们掌柜开客栈以前可是我们这儿鼎鼎有名的官媒,由他撮合的亲事,就没有不成的,当然热心了。” 嵞染扶额,得,她算是知道这家客栈为什么如此冷清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最后还是收了他的炭盆,不止如此,她还让小二将两个炭盆全都放在了蓝忘机的浴桶旁边。 然后,便又是一通好心提醒。 天知道嵞染是怎么忍住才不去踢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很感激这个小二。因为有了他这一折腾,所以等她大着胆子再去看蓝忘机时,蓝忘机已经沐浴结束开始擦身穿衣了。 “等等!”见他穿的是湿哒哒的那一件里衣,嵞染连忙眼疾手快的上前制止了他,“别……别穿这个,会生病,穿这个。”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她新买的里衣给他换上。 蓝忘机呆呆的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 “………” 气氛……有些暧昧。 嵞染……有点尴尬。 好在,快绑好里衣的系带时,蓝忘机轻轻唤了她一声:“嵞染。” 嵞染不敢看他:“何、何事?” “心愿。”蓝忘机眨眨眼,喉结微动,“你答应过的。” 望了眼窗柩外当空的明月,嵞染不确定的道:“你确定要现在许?”话音未落,见他陡然又委屈起来,她一愣,连忙又改口道,“那啥,我就随便问问,你许吧你许吧” 闻言,蓝忘机抿嘴笑了,眉眼弯弯的,像个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小孩,直看的人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脸蛋。 不过很快嵞染便没有这个想法了,原因无他,只因就在她被美色贻误的失神之时,蓝忘机这孩子居然猛的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阵天旋地转的拽上了身后的床铺。 而等她从惊呼中反应过来,她人已被他一手轻轻按坐在床头一手捏着下巴的,铺天盖地的吻了上来。 嵞染吓得连忙抬手去推,然,换来的却是他更用力的按压,以及更加辗转炙热的啃咬,而他本人,亦是颤抖的不成了样子。 就这么不知道毫无章法的亲吻了多久,直到嵞染感觉自己呼吸无法顺畅时,蓝忘机终于一面摩挲着她的下巴,一面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被吻的嫣红的唇瓣。 “嵞染……”嵞染这边还没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头顶的蓝忘机又说话了,“亥时过了,快休息。”说完,他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当场便十分雅正的平躺到被子上、板板正正的睡了过去。 嵞染见状,连忙连滚带撑的从床边爬了起来,像个大梦初醒的游魂一样。 老天爷,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右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有些肿胀的朱唇——她不是来给蓝忘机补办生辰的吗,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耳边是蓝忘机绵长的呼吸,嵞染听着,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真实而梦幻的噩梦,她在梦里遇见了另一个蓝忘机,一个陌生到让她害怕的蓝忘机。 “阿湛呐。”她回头,对着沉睡中的蓝忘机道,“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叹了口气,她褪下衣物,钻进了另一个浴桶。 一夜辗转,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寅时。 蓝忘机房间里的浴桶已经收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也已于昨夜送给了小二帮忙清洗,怕清醒后的他察觉出什么,嵞染还给了昨晚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小二两片金叶子封口,并嘱咐他千万不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别人听,尤其是蓝忘机。 她是真的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并且还打算直接逃之夭夭。 可尽管如此,待得她梳洗完毕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却还是忍不住偷溜进隔壁,然后对着床上的还在睡觉的蓝忘机发起了呆。 她竟然作死的想要亲眼看着他醒来。 最好,是能再亲他一次。 嵞染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样,难不成就像量小白以前说过的那样,一个女人当黄花大闺女当太久了,就算见到的是一头公猪,她也会觉得对方丰神俊朗眉清目秀? 又或者是因为人之本能,食色性也?所以她才会见人家蓝忘机是个模样异常俊秀的翩翩少年郎,于是便见色起意起了歹心? 嵞染愁的脑仁子疼,而且更要命的是,就当她下决定不再去想时,她一回神竟骤然发现,自己居然早已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主动的平躺到他的身边,抬手对着他坚毅的轮廓细细描摹了起来。 而更更要命的是,与此同时,蓝忘机的睫毛竟然也不合时宜的轻轻颤了起来,嵞染心道一声不妙,连忙起身逃离,然,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不等她去掀被子,蓝忘机那边已经睁开了眼睛,而在看清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女流氓时,他陡然间便变了脸色,随及连忙裹紧衣服翻身滚下了床铺。 “我……”他瞳孔震颤,声音抖的不成了样子,“我……我昨晚。” 嵞染看着他,摸了摸鼻子。 这就很尴尬,不是吗? 然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蓝湛,嵞染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大事不好了!” 祸不单行,正当嵞染快速盘算着该如何解释才好时,忽而只听得“啪一一”的一声,身后紧闭的屋门便被人给一脚踢开了。她吓了一跳,正欲破口大骂,然而千言万语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呢,便被门口突然转出的几声惊呼,给硬生生的逼回了肚子里。 来的人是魏无羡。 嵞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蓝忘机,当看到这二人都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时,她忽然有了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无力感。 不用问了,看这表情,这俩孩子肯定已经各自默默在心里脑补出了一场不可描述的男女大戏,只恨她一大早就被色气上了头,不然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万不敢放着好好的觉不睡,非得悄咪咪的跑人家蓝忘机的房间。 叹了口气,她道:“我说这完全是个误会,你们信吗?” “呃……”魏无羡的目光在她和蓝忘机之间转了几转,最终,停在了长发未束并且只穿了一套白色里衣的蓝忘机身上,“我说我出了这门什么也不会记得,你们还会杀我灭口吗?” “………”嵞染放弃了,“算了,由你怎么想吧。”说完,她又侧身看向蓝忘机,“你昨儿喝酒了,撒了一夜酒疯,头还疼吗?” “不、不疼。”蓝忘机答是答了,可他还在用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盯着嵞染,像极了一个正在无声控诉登徒浪子无耻行径的黄花大闺女。 不过也不怪他会作出这副反应,毕竟,换做嵞染她自己,如果一睁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且身边还躺着一个异性,她难免也会想入非非一番。 “不疼,那就穿衣服吧。”嵞染尴尬的笑了笑,她在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慌张,“对了,魏无羡,你一大清早着急忙慌的门也不敲,是出了什么事吗?” 魏无羡看着她笑了,他知道她是在故意逃避蓝忘机,虽不清楚为什么,不过他还是顺着她的话答了下去:“嵞染姐,宋道长醒了,他要见你。” 第50章 杀人灭口 在蓝忘机穿衣洗漱的空隙,嵞染先大概听魏无羡讲了下宋岚的情况,她本是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气氛,可谁知这不听还好,一听却让她瞬间发现了宋岚的不对劲。 按照人之常情,当一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人在清醒之后,如果发现自己被人救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将是先问清自己在哪儿然后在紧接着向救命恩人道谢,可到了宋岚这里,却变成了直接要点名道姓的见第一个赶到破庙的人。 这让嵞染很奇怪。而且就魏无羡所转述的宋岚的种种表现看来,很显然,他是早就知道是他们几个进破庙救的他。 当然,不管明不明显,说再多也只是她单方面的猜测而已,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见过宋岚才能确定。 嵞染选的这家客栈离金麟台没有多少距离,很快的,他们三人便回到了金麟台,但令人意外的是,当他们推开宋岚紧闭的房门后,房间里竟是空无一人。 不过就在他们正准备找个人来打听一下蓝曦臣他们的去向时,对门房间的房门却忽的被人推开了,三人闻声望去,原是金光瑶,还有前儿晚上帮着一起救治宋岚的那个年迈医者。 见是他们,找人心切的魏无羡下意识的便要开口去打招呼,可就在这时,许久未有动静的蓝忘机却像个破土而出的小蘑菇一样,突然就直挺挺的伸出避尘拦住了他。 “蓝湛,你”魏无羡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别出声。”许是觉得自己的警示还不足以让天生反骨的魏无羡乖乖听话不动,在冷冷的说完这句后,蓝忘机又抬眼示意了他一下往长廊看去。 魏无羡见状,虽仍是一脸莫名,但他还是好奇的顺着蓝忘机的意思看向了那儿,等目光落到长廊两边的竹林,却见原本还空无一人的竹林,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几十个手提宝剑的金家修士,他们个个屏息凝神,而剑锋所指,赫然就是与金光瑶并肩而行的年迈医师。 再看金光瑶,也不知是他心理素质太好,还是他根本就不知情,当魏无羡去细看他的神色时,只看到一张仍在与金医师谈笑风生的笑脸。 “敛芳尊,金大夫。”见死不救非魏无羡为人,更何况医师对宋岚还有恩,于是他立即便喊了金光瑶和金医师一声,让他俩及时停在了剑气的攻击范围之外。 见蛰伏在林中的那帮人因他的出声而默默退了出去,嵞染和蓝忘机对视一眼后,也从房中走了出来。 “魏公子!嵞姑娘!含光君!”不知道是不是嵞染的错觉,当对上金光瑶那一贯笑吟吟的小脸蛋时,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 蓝忘机也看到了,和嵞染一样,他也选择了看破不说破:“敛芳尊可知家兄与江宗主他们都去了何处。” “哦,这个……他们都在斗妍厅。”金光瑶似是还没从刚才的危险中缓和过来,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含光君您也知道,自打出了宋道长被挖眼一事后,整个金麟台都是人心惶惶的,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我父亲考虑再三后,决定将百花宴提前到了今儿日午时,泽芜君江宗主他们眼下都已经入座了。至于宋道长,说来抱歉,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想来应该是被我父亲送至别处静养了。” “那你呢?”说着说着,嵞染突然打断了他。 金光瑶脸色一僵:“嵞……嵞姑娘何意” 嵞染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既然百花宴已经开宴,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说到这里,她将目光转到了大夫身上。 如果她没有记错,前天夜里金光瑶将此人带来给宋岚瞧伤的时候,好像有说过他虽承了兰陵金氏的家姓,但却并不是兰陵金氏之人,其身份不过是一位偶然路过金陵城的游医难民而已,只因曾救过金氏上任宗主的一次性命,所以这才得了金姓以及永留金陵城中的权利。 兰陵金氏最注重身份,试问,就这样一个还没有未认祖归宗之前的金光瑶重要,且没有一点灵力的普通大夫,到底是如何做到让金光瑶这个在兰陵金氏举步维艰之人,在明知百花宴离不开他的情况下,还敢偷偷亲自来接见的 别跟她说什么恰巧遇到,前儿晚上和江厌离一起在厨房做饭时,她可是听一个自来熟的厨娘提起过负责看守金麟台正门的守卫的,她说那几个家伙虽说看起来都和和气气的,但内里其实都是些狗仗人势见人下菜的主,金光瑶在他们几个那里,可没少受过欺负。 那个厨娘没有理由骗她,所以,金光瑶能凭一己之力把金大夫迎进金麟台,十有八九是得了金光善的首肯。 可金光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既已将宋岚带到了别处修养,那以他怕麻烦的性格,便再没理由多此一举的让金光瑶专门丢下满堂宾客来通知金大夫一趟。 而且以蓝曦臣的行事风格,就算他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才不得不先去参加的百花宴,但他肯定也会在离开之前留个口信给他们,好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何处。 然而,刚才几圈找下来,别说口信,他们连个帮忙捎话的下人都没找到。 直到金光瑶和金大夫出现。 更何况,就刚才竹林里那些人的作派,很明显是想要直接将金大夫置于死地的。 至于金光瑶…… 想到他,嵞染笑了笑,虽说她还没猜出来他带金大夫来此的目的,但直觉告诉她,今日的这场未遂的暗杀行动,他十有八九是知道的。 嵞染想的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许是她隐藏在尾音中的疑惑直白的太过让人无处遁形,所以没过多久,便有人主动开口如实解释起来。 “是金光善。”答话之人并非是金光瑶,而是一旁的医师,众人闻声看向他时,只见他沉着脸,而且言语中尽是愤恨,“他要杀人灭口。” 他的这句话宛若平地一声雷,炸的金光瑶于瞬间便变了脸色:“薛叔!”他一边死死扣住金大夫的肩膀,一边注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等确定再无他人后,他道,“薛叔,我知你心中此时定是愤恨难平,更知你想直接跑去斗妍厅与我父亲对峙,可眼下情况你也看到了,若非泽芜君发觉事情不对,特让我在奉命带你去账房支付诊金时,借故转至此处拖延到嵞姑娘他们回来,恐怕你现在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此话一出,蓝忘机和魏无羡全都愣住了。 他俩本就是聪明人,再加上金光瑶的此番话说得又这么直白,他们怎会听不出自己刚才所见识到的这一切,竟原是一场由金光善精心安排好的关门打狗。 “敛芳尊。”蓝忘机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欲再向金光瑶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然就在这时,长廊尽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回身一望,原是绵绵。 魏无羡下意识的与嵞染蓝忘机对视了一眼,等看到他们俩都选择了不再多言后,他赶忙神色一变,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我的好绵绵,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魏公子不要自作多情了。”绵绵一边同众人弯腰行礼,一边没好气的道,“我是奉我家夫人之命,专程来请谢姐姐入席的。”说完,她便绕开魏无羡,径直走到嵞染面前,笑了起来,“谢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一天一夜你不在,我家夫人有多着急,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不过幸好宗主发现你回来了。” 闻言,嵞染下意识的看了蓝忘机一眼,和她一样,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刚才金光瑶的那番话已经把什么都交代的很清楚了,但因着到底还是未知全貌的关系,所以纵使他说得那么有理有据,可嵞染打心里对此还是保持着怀疑的。 但现在不同了。 听绵绵的意思,金夫人之所以会这么快便得知她回来得消息,原是因为金光善的透漏,可她明明是带着蓝忘机和魏无羡直接瞬行到的这里,而且全程未遇见过一个金家修士或者下人。 所以,若非是刚才蛰伏在竹林里的那帮金家修士回去禀报,就凭他金光善的本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知晓了她回来的消息 只是,这样一确定后,嵞染又有一点想不通了,那就是金光善如此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如果说他只是为了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金大夫,他这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更何况,一般做这种事不应该都是等人落单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么,哪有像他这样恨不得让整个金麟台都看出来他要搞事情的 “嵞姑娘!”似是看读懂了她掩藏在平静下的疑惑,正当嵞染想到这里时,金光瑶忽然出声喊了她一声。 嵞染抬眸:“何事。” 金光瑶的眼神往绵绵身上瞟了瞟:“嵞姑娘,我理解嵞姑娘你求知若渴的心情,可这百花宴马上就要开席了,母亲还在等你,所以还请姑娘改日再向金大夫请教医术上的难题。”话音未落,他便朝她摆出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不用他说,她也不会选择跟金大夫借一步说话的,原因无他,只因她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好奇心害死猫,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于是,在对着金光瑶微微一笑后,她当即便拽上蓝忘机和绵绵跋山涉水的赴宴去了。 对,没错,就是跋山涉水。 众所周知,由于兰陵金氏的先祖是出身皇室的缘故,所以当初在选址建造金麟台时,才会放着人杰地灵的众多名山大川不要,改成了富硕繁华的兰陵金城,并且还基本完美的还原了当年皇宫的格局。 斗妍厅对应的是宣政殿,和皇宫里的宣政殿一样,它也被建在了整个金麟台的最高处,且与对应着后宫嫔妃住所的后院是无路可通的,唯一的法子,便是先从一条贴着围墙环绕而建的长廊绕到金麟台的广场,然后又径直的穿过一条左右摆满上品金星雪浪的坡形青石甬道,最后再登顶一方由纯品汉白玉雕砌而成的九十九层台阶——如此一番折腾下来,方才能看到斗妍厅的殿门。 嵞染原本是想御剑的,然而还没等她萌生出这个想法,蓝忘机便已先一步告诉她道,金光善曾明令禁止过在金麟台御剑飞行的行为,理由是怕他们飞到一半体力不支掉下来。 蓝忘机说的一本正经,嵞染听完瞬间就乐了,魏无羡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哈哈,不愧是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连用来显摆自己家大业大的理由都如此——哎,嵞染姐,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嵞染很配合的接了他的话:“如此清醒脱俗的有些味道——苏涉” 听得她说笑说的好好的人,突然又神色一变的对着前方的一个白衣男子喊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蓝忘机立即便抬头看了过去,然后果然让他看到了那个姑苏蓝氏的叛徒。 “嵞姑娘……认得苏公子”金光瑶见他们俩都神色不对,忍不住开口一问。 “敛芳尊有所不知。”魏无羡帮她解释,“这位苏公子原是姑苏蓝氏的外姓门生,当初温旭带人火烧云深不知处时,正是他贪生怕死的供出了泽芜君的去处,以及其他蓝氏弟子的藏身之处。唉,也亏得蓝湛心好,即便如此,他还是以德报怨的用断腿的代价从温旭手里救下了他” “不止如此呢。”嵞染看着正被金子勋为难的苏涉,冷冷的补充道,“还记得暮溪山一事后,温若寒曾令温旭和温晁照着一张画像大肆搜寻过一次我的踪迹吗?那画像也是他画的呢。 ” 说话间,那头结束了跟金子勋纠缠的苏涉也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他本欲拂袖离去,然令人意外的是,当看到嵞染也在其中后,他竟停下脚步,腆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 “苏公子。”来者是客,金光瑶身为百花宴的负责人,自然是要向所有人问好的。 “敛芳尊。”客客气气的向金光瑶还了一礼后,苏涉又越过蓝忘机和魏无羡,单独朝着嵞染弯腰行了一礼,“嵞姑娘,好久不见。” 嵞染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对自己的态度为何如此热络,不过念在他当时还算有良心没直接告诉温若寒是姑苏蓝氏收留了她的份上,她还是心平气和的回了他一句:“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敷衍居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嵞染不想跟苏涉多作纠缠,包括苏涉自己,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生气时,他非但没气,还十分识趣的向嵞染只说了一声:“我先入席。”后,便随着打圆场的金光瑶迈进了斗妍厅。 待得他们的身影远去,魏无羡哈了一声:“嵞染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苏涉,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为何这么说。” 开口之前,魏无羡先悄咪咪的观察了下蓝忘机的反应,等确定他只是单纯的黑脸并没有要拔避尘的意思后,他才道:“你难道没发现,他看你时眼睛是闪着光的吗?” “哪有。”嵞染无语道,“只是太阳太烈而已。” “哪有!”魏无羡反驳道,“如果真的只是日头太烈,那他为何独独只对我和蓝湛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别跟我说什么是因为你帮过他,当初在水灵渊,我还救过他命呢。” “啪——!”眼见得蓝忘机的脸色因他的这番话而变得越来越难看,嵞染赶忙一巴掌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 “嵞染姐,你干嘛打我!”魏无羡摸着脑袋,有些委屈。 “无聊!”蓝忘机白了他一眼,声音听起来很是微妙。 第51章 百花宴会 玩笑间,斗妍厅内的百花宴已经正式开始了,怕魏无羡再说下去会惹得蓝忘机忍不住去拔避尘,待得蓝忘机的聊字话落,嵞染立即便拽着他大踏步的跑了进去。 “忘机,嵞染!”蓝曦臣是第一个看见的他们,不等金光瑶上前引领,他已先一步于席间冲他俩招起了手。 嵞染应声笑了笑后,正要拉着蓝忘机落座,谁知就在这时,也不知金子勋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忽然就冲出来拦住了他们。 嵞染懒得搭理他。蓝忘机则是不悦的皱了下眉:“何事。” “我能做什么,当然是赔礼道歉了。”金子勋一手酒壶一手酒杯,身上全是刺鼻的酒气,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前日在百凤山,只恨我当时怒火冲天光顾着逞口舌之快,以致于冲动之下在言语上冲撞了嵞姑娘。叔母和叔父呢已经为此事陈说过我了,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所以还请嵞姑娘看在我不懂事的份上,大人有大量的原谅我这一回。”说着,已向嵞染递上一杯酒来。 嵞染没有去接,只是盯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当然,不只是她,魏无羡和江澄他们也不约而同的笑了。 “魏无羡你听这个金子勋,说是赔罪,可你看看他这恨不得把酒泼嵞染姐脸上的架势,哪有一点真心实意要赔礼道歉的意思。” “就是,都还没你平时骂我的态度好,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要握手言和。” 在座众人都是仙门各家顶尖的修士,耳力非常,所以江澄和魏无羡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听在耳里,只不过除了蓝家聂家和江家的人,其他人基本都选择了静看好戏,或是帮金子勋说话。 可即便如此,嵞染仍是没有选择伸手去接。 一时间,整个斗妍厅的气氛都陷在了尴尬之中。 金光瑶见状,赶忙过来当起了和事佬:“哎呀,嵞姑娘你看我这脑子,竟忘了跟子勋提前说你一喝酒就会浑身起疹呼吸困难的事,也幸得你没有喝,不然这要是出事了,可让我如何向蓝老先生和已故的青蘅君交代啊。” 于说话这门艺术上的造诣,金光瑶的成就原比金子勋要高深的多,说真的,要不是她本人也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主,嵞染还真听不出来他这看似打圆场的背后,竟原是在逼迫她和金子勋必须和解的意思。 “无妨,不知者不罪。”到底是在人家兰陵金氏的地盘上,嵞染就算再如何天不怕地不怕,也断不可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让蓝曦臣这个她名义上的家主,不得不亲自出面调解的地步。 “多谢。”金光瑶见她主动让了步,万分感激的冲她微微笑了笑。 金子勋见状,本想直接冷哼离去,然一回头,却见金夫人已经蠢蠢欲动的要破口骂人了,无法,他只能乖乖的顺着金光瑶的话向嵞染再次赔起了不是:“嵞姑娘,抱歉。” “无妨,不知者不罪。”还是那句话,只是这一次在说的时候,嵞染的嘴角多了几丝玩味。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碍于金光善的面子,他们也就只敢偷偷的笑。 “嵞姑娘。”金光瑶出声唤道,“百花宴马上要开始了,嵞姑娘先入座吧。”说着,已过来将她和蓝忘机引到了蓝曦臣旁边的空位上,并差婢子撤走了桌上的美酒。 与此同时,金夫人也立即又让人给她上了几道颜色鲜红的辣菜。 等到嵞染起身以茶代酒的向她道了谢,蓝忘机下意识的便伸手将米饭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米饭,再吃菜。”说完,见她仍是两眼放光的直奔辣子鸡而去,他又道,“围猎结束至今,你只喝过一碗白粥,直接吃辣,胃会难受。” “蓝宗主。”嵞染不敢直接凶他,只好转头向蓝曦臣控诉道,“你快管管你弟弟,他不让我吃饭。” “我没有。”蓝忘机几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声,“我是为你好。” 从小到大,对于他二人的战争,蓝曦臣从来都只会选择作壁上观,因此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后,便自顾自的喝茶去了。 不过很快他又回来。 “对了,昨儿你们去哪了,怎的一夜未归” 嵞染握筷的手顿了顿:“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找治宋岚眼睛的法子了。” “是吗”蓝曦臣故作疑惑,“若真如此,那为何会有巡城的兰陵金氏回报说,曾在一卖孔明灯的小摊前看见过你,还有醉了的忘机。” “是他看错了。” “是吗”蓝曦臣笑笑,然后又看向蓝忘机,“忘机,你来告诉我,嵞染她说得可否属实。” “我……”蓝忘机看了眼眼睛快眨到飞起的嵞染,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道,“兄长,忘机知错,待回到云深不知处,自会去找叔父领罚。” 眼见他把什么都认了,嵞染郁闷的嗷呜一声,趴在桌上不动了。 “二哥,嵞姑娘这是怎么了”金光瑶一直都在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尤其是嵞染的,只可惜她自落座后,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把声音压的很低。 “没什么,只是想到回家后要再翻修规训石,有点激动而已。”蓝曦臣笑道,“对了,金大夫那边如何了。” 金光瑶扫了一圈斗妍厅的所有人,等确认只有一个聂怀桑在注意自己后,他低声道:“二哥放心,薛叔他已经安全离开了,而且宋道长的行踪我也找到了,就在薛叔的药庐里。” 离蓝曦臣最近的蓝忘机,把他的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他疑惑了:“兄长,敛芳尊,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个……”金光瑶颇是为难的看了眼蓝曦臣。 蓝曦臣点了点头:“告诉他吧,有嵞染在,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是,二哥。”金光瑶敛了笑意,开始娓娓道来,“实不相瞒含光君,你们前日夜里在破庙看到的那五十具尸体,还有宋道长的眼睛,其实全是由我父亲和薛洋联手所为。” “薛洋!”嵞染耳力好,听到这个名字,她惊了,“薛洋他不是逃了吗,怎么会跑到兰陵来,而且还跟你爹搅和在了一起” 许是没有料到淡定如她居然也会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金光瑶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了。 “嵞姑娘。”他压着声音,眼睛滴溜溜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边看边道,“此事说来话长,真要细讲怕是要说好久,未免有所遗漏,因此还请嵞姑娘先不要心急,且容我忙完百花宴再来借一步细说。” “金光瑶,斟酒!”正说着,已有人像喊狗一样的吩咐他做起了事。 金光瑶的脸色有点难看,但因着对方是他父亲金光善,他只好急忙敛了尴尬,一脸笑意的拿着酒壶颠颠的凑了过去。 见此情形,嵞染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子不像子,父不像父,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光瑶是他金光善买来的奴隶呢。” 蓝曦臣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金光瑶忙前忙后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叹完,他似的想起了什么,又回神向嵞染和蓝忘机吩咐道:“破庙一事,我已传音告知给了叔父,你俩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叔父安排好事务赶来看过再说。” “好的。”嵞染好奇归好奇,但她并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打算,所以她回答的很干脆。 蓝忘机见她如此,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损兰陵金氏的声誉,于是在吩咐金光瑶给在座的所有仙门宗主一一斟完酒后,端坐在主位的金光善,忽然间便改了态度,终于开始温温柔柔的同金光瑶说起了话。 金光瑶受宠若惊,眼中全是欣喜。 “阿瑶,去把此次围猎的彩头拿来。”金光善语气温柔,一边说还一边疼爱的给金光瑶正了正帽子,不过要不是他的目光里没有半点的慈爱之情,或许嵞染还真的会跟在座的大多数人一样,被眼前的这幕期盼已久的父慈子孝感动到呢。 金光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看样子,他也发现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很听话的去斗妍厅的偏殿拿来那个所谓的彩头,双手捧到了金光善的眼前。 嫌弃一笑,金光善伸出手,在装着彩头的木盒上来回摩挲了一会儿,完了,他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示意金光瑶将它放置在斗妍厅最中央的空地上。 “金宗主,这是何物”有人好奇了。 “覃宗主忘了,围猎之前,我曾于邀帖中向大家说过,要给此次围猎的优胜者送上一件世间罕有的宝物,做人呐要讲信用,这不,就在这儿了。” 人都会好奇,金光善此言一出,立即便有人七嘴八舌的向他套问起了是何宝物。 毫无意外,他半个字也没有透露。 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久到连他们兰陵金氏自己人都没了耐性时,金光善才终于傲然的勾了勾唇。 “阿瑶。”他喊了一金光瑶一声,示意他开始。 金光瑶会意,上前一步道:“诸位仙友请先安静,且听我说一句,此次百凤山围猎盛况空前,所猎之物俱为历届之最,尤其是云梦江氏,所猎之物为什么诸门之首。”说着,他又弯腰朝着江澄行了一记贺礼,“恭喜江宗主,这个彩头算是归云梦江氏了。” “呵!”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嵞染放下筷子,抬头一望,原是苏涉。 “苏公笑什么,可是对金宗主的评判有所不服”出声质问的是江澄,苏涉的事情他曾听魏无羡说过几次,他向来嫉恶如仇,所以对于这种贪生怕死出卖他人的人,他一贯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江宗主误会!”苏涉继续冷笑,“金宗主赏罚分明人尽皆知,他的评判我自然不会怀疑,我笑,只不过是因为我听说围猎那日,你们云梦江氏的猎物貌似都是贵派的魏公子一人所猎,所以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听出他是在故意把矛头往自己身上引,怕江澄被绕进去,魏无羡连忙打断了他:“苏宗主,不过是猎个东西而已,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魏公子此言差矣。”苏涉一笑,看人的眼神颇有要和魏无羡杠到底的意思,“魏公子能仅凭一己之力就猎得整座百凤山三分之一的猎物,这是何等的本事啊,换做是我,就算把它们提前打断双腿,也不见得能猎到魏公子的十分之一。” “你什么意思”眼见得苏涉的态度越来越不善,江澄也发现了他的企图。 苏涉一笑:“方才与几位仙友闲聊,得知魏公子竟是靠一支笛子引得猎物们自投罗网的,正巧,昔日我在姑苏蓝氏当外门弟子期间,曾有幸见识过师姐嵞染使过与此术类似的驭音之术,今日难得大家都在,不知魏公子可否露上一手,让我们看看你和嵞师姐到底哪个更技高一筹。” 得,原来在这等着呢。 乍听到自己的名字,嵞染愣了一下,随及等意识到苏涉的这目中无人的语气,很像刚才硬要拉她喝酒的那人后,她放下筷子,缓缓抬头看向了他。 “嵞染。”蓝忘机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看着她复又拿回筷子后,他立即握紧住避尘,沉声道,“苏涉。”他站起身,一字一顿,“你说你曾于云深不知处见过嵞染使驭音之术,那请你告诉我,她当时用的是哪种乐器,召的是哪种生灵,又是于何年何月何日使的此术” “这……”似是没有想到惜字如金的蓝忘机居然也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苏涉愣住了,好半晌,他才磕磕巴巴的道,“还……还能用什么,当然是笛子,至于是何年何月何日,我已脱离姑苏蓝氏近乎半年,哪还记得请是何年何月何日。” 有蓝忘机在,嵞染是真的想直接当甩手掌柜的,可眼见得苏涉越扯越厉害,她这个当事人要是再没点动静,恐让不知情的人觉得他们姑苏蓝氏的人有点恃才傲物了。 “苏宗主。”忍无可忍,嵞染终是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承蒙苏宗主抬爱,只可惜想来应是您贵人多忘事记了,竟忘了我原是个连笛膜都不会贴的人。说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虽然已经跟着蓝老先生学了十多年的音律,可我到现在连谱子都不会看。” “哎哎哎,这个我可以作证!”不待她话音落下,躲在角落的聂怀桑已主动当起了证人,“我可以对天发誓,嵞染姐对乐理是真的一窍不通,她一看见乐谱就头疼。” 像是怕他的保证还不足以让众人相信,等他说完,聂明玦也附和了一句:“我虽没怎么去过云深不知处,但倒是常听舍弟还有曦臣提起过嵞姑娘光荣事迹,对了,说起这事,我正想问嵞姑娘一句,你那倒背蓝氏家规的本事,是否真的是因为乐理考核过不去被蓝老先生罚出来的” “哪有!”嵞染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个蓝曦臣,还真是把什么事情都跟他的结义大哥说啊,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不知道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吗。 看着她这明显是默认了的表现,很快,大家便明白了他们几个刚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缘故,原来竟是因为秣陵苏氏的这位立派宗主是第二个姚宗主。 见此,有几人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哼,无中生有也就算了,居然还故意抹黑姑苏蓝氏,真是白瞎了蓝老先生多年的授业之恩。” “谁说不是呢,青蘅君何等人物,能被他收做关门弟子的,其人品秉性定是一等一的好,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和魏无羡一样去修习那种妖邪之术呵,苏宗主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们会信他的胡编乱造。” “为什么还不是看人家嵞姑娘一个小女娃好欺负。真的,也亏得是姑苏蓝氏大度,要换成我,早一掌劈了苏涉这个白眼狼。” “……”苏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着急间,嵞染看到他下意识求救的望向了金光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若有所思,金光善在低头扭自己食指上的扳指的同时,顺便抽空朝她微微笑了一笑。 第52章 绝世仙物 金光善那一抹笑十分复杂,嵞染虽不懂他是何意,但看他和苏涉俩人明显是事先说好突然搞这一出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准没好事。 “咳!”到底是他们兰陵金氏自己的地盘,金光善怎会放大家无休无止的说道下去,于是很快,金光瑶便识趣的率先出声化开了尴尬。 “魏公子,苏宗主,二位且听我说上一句。”他忽视掉苏涉诧异的目光,颔首向他一礼道,“苏宗主,你初次来金麟台,有些规矩怕还不清楚。我们兰陵金氏主办围猎至今几百多年,历年所评选的魁首,从来都是以所猎邪祟的数量多少取胜,时至今日,无一例外。诚然,如苏宗主所说,魏公子他此次能仅借一支竹笛便能猎得三分之一的猎物,的确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因为这百年多来就只有魏公子一人另辟蹊径了而已。苏宗主年纪尚轻,因此有所质疑,情有可原。可也正如那日江姑娘所言,魏公子所用法子虽与旁人不同,但也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本事,且围猎只关乎实力,所以,我兰陵金氏此次的评判,并未有不妥之处。” 言罢,不待魏无羡和苏涉对自己的这番公正言论作出评论,他又转身朝着江澄笑了笑:“江宗主,在下听闻云梦的长明灯乃是天下一绝,一经点燃可数月夜不灭,我呢在这也就不卖关子了,实不相瞒,我父亲此次准备的彩头也是一盏长明灯。当然了,这盏长明灯既能被我父亲选作本次围猎的彩头,不用说也知道它定然不是凡品。” “没错!”金光善哈哈一笑,附和道,“我选的这盏长明灯可是上古仙物,当然的,怕诸位不信,接下来,我会让人为大家演示一下它的特别之处。”说着,抬眼示意了下金光瑶。 嵞染紧随着金光瑶的身影看了过去,却见他微微点了下头后,立即便大步出了斗妍厅。 他去了很久,很快,便有人等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有几个更是直接问起了金光善,但跟之前一样,他什么也没有透漏。 “嵞染,你……怎么了?” 听到蓝忘机的关切的询问,蓝曦臣连忙回头看向了嵞染,谁知,却看到了她正捂着胸口半趴在桌上的难受模样,而蓝忘机则正在向她的眉心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力。 “嵞染!”意识到她这是阴铁异动所致,蓝曦臣的眉心皱成了川字,“你……你为何?” 话音未落,对面的魏无羡和江厌离江澄聂怀桑他们也注意到了她的不适,眨眼,他们几个也一窝蜂的冲到嵞染面前,担心的询问起了她的状况。 还有金夫人和绵绵。 “别吵!”蓝忘机闻声,厉声训斥了他们一句,“安静!” 他的声音冷的如极寒之地的千年玄冰,只听一声,便叫人彻骨生凉。 于是眨眼间,大家果然都安静了下来。包括身为长辈的金夫人。 不知就这么默默担心的过了多久,终于,在蓝忘机灵力快耗尽时,众人总算是看到嵞染松开了紧捂着胸口的右手,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蓝宗主,嵞姑娘这是?” 这边的动静明明整了很大,可金光善却像是才看到一样,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姗姗来迟的走过来,向蓝曦臣询问起了嵞染的情况。 “嵞染她……”蓝曦臣看着他,欲言又止。 “多谢金宗主挂心,我没事。”知道他不知要怎么向金光善解释,嵞染忙开口打断了他,“我只是两天两夜没睡,身体有点吃不消而已,你们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她边说着已边切断了蓝忘机的灵力,而后,又借着蓝忘机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然就在蓝忘机准备扶着她离开斗妍厅时,金光瑶却抱着一个类似没拆封的酒坛的东西回来了 “嵞姑娘!”金光善叫住了她,“阿瑶已经回来了,姑娘要不要看完再走?” “不必了。”嵞染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他的邀请,“我身子不舒服,还是先回房休息了。” “姑娘确定?”金光善并不死心,“仙家宝物千年难遇,姑娘不见识一下,不觉得可惜吗?” “就是啊小泠儿。”金夫人也帮着留她,“你的客房离这儿那么远,你脸色这么差,我让我如何放心?这样吧,刚好斗妍厅的偏殿有间小憩用的卧房,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即刻让下人收拾一下,顺便再去给你把我们兰陵最好的大夫寻来给你瞧瞧。” 金夫人做事一贯雷厉风行,说完,根本不管嵞染答不答应,她已兀自吩咐下人去做了。 嵞染明白她的出于好心,可眼下这情况,她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帮着金光善把她往绝路上逼。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去拒绝她这所有人都觉得最好的提议。 “金夫人。”深吸了口气,嵞染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便麻烦夫人了。” “咳,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姑苏蓝氏和我兰陵金氏两家本就是世交,你又是青蘅君的关门弟子,本就不是什么外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有点给脸不要脸了,于是,嵞染只能由蓝忘机重新扶回了座位。 “别硬撑,有何不适,立即与我明说。”扶她坐下的时候,蓝忘机如此叮嘱道。 嵞染看着他,乖乖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金光瑶也在金光善的示意下,继续给大家见识起了那所谓彩头的特别之处。 见状,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然后,在一片屏息凝神中,嵞染看到金光瑶先是寻了个盛酒用的斗,紧接着才小心翼翼的去将他大老远捧来的坛子拆了封。当封口撕去的那一瞬,有味道从里面涌了出来,嵞染本以为装的会是唯一可保长明灯千年不灭的精怪尸油,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那飘散而出的,竟然是一股浓烈到令人反胃的人血腥味。 “敛芳尊!”魏无羡闻见味道,刷的一下站起了身,“敛芳尊这是何意,验一个宝物而已,为何要用到人血?” “这……”金光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纠结了一会儿后,他看向了金光善。 “没用的东西。”金光善嘟囔一句,起身夺过了金光瑶手里的木斗,待得金光瑶脸色难看的默默退到一边后,他冷声道,“一个温氏余孽的血,魏公子有什么好生气的,温氏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拿他们一点血不为过吧。” 其实在金光善开口之前,有很多人的想法都是跟魏无羡一样的,可是当他们得知坛子里的血原是来自温氏余孽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对金光善杀人取血的行为表示了认同。 “你们!”魏无羡被他们气笑了,“好!很好!真不愧是善恶分明的名门之后,好,既然如此,那你们自己好好欣赏吧,我魏婴恕不奉陪!” “魏无羡!”“阿羡!” 江澄和江厌离下意识去喊他,但回答他们的,却只有他如风一样远去的背影。 见状,金子勋冷笑道:“呵,我说江宗主,你的这位师兄可真是好生狂妄啊!” 江澄和江厌离的脸色有点难看。 蓝忘机看了金子勋一眼,忽而冷声道:“他说的不对吗?” 金子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和大家一样,他也意外的看向了这位传闻中与魏无羡最是不和的含光君。 只是这个大家里,却不包括嵞染还有金光善。 嵞染死死的盯着金光善,藏在灵魂深处的长渊蠢蠢欲动。金光善虽有所察觉,可他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弯腰打开了那个装着围猎彩头的木盒。 如嵞染所料,随之映入众人眼帘的,果然是一盏雕刻成彼岸花状的长明灯。 “啪——” 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被她的衣袖带下了桌,蓝忘机闻声望去,只见那盘才动了一筷子的麻婆豆腐,已尽数倾倒在了她绣满卷云纹的蓝家校服上,袖口、衣领、抹额的、下巴……哪儿哪儿都是。 他蹙了蹙眉,然后又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接过江厌离递来的手帕,轻柔的为她擦去了脸上冒着红油的豆腐渣。 “嵞姑娘。”像是很意外嵞染会突然如此一样,金光善捧着长明灯,一脸担忧的问她,“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嵞染盯着他,没有说话。 金光善却是一笑:“嵞姑娘再坚持片刻,大夫马上就来。”说罢,他又自顾自鼓捣起了那盏长明灯,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手中的木斗,却是舀满了殷红的人血。 “哗啦——” 他把人血从摇曳的灯芯上兜头浇了下去。 而正如嵞染所猜测的那样,那本该是遇水不灭且毫无反应的微黄烛光,在沾染到这满满一斗新鲜的人血后,果真渐渐在愈燃愈烈中倏而变成了妖冶的青红色,且随烛火颜色的改变,还有在场众人身体内的灵力。 “哈哈,当真是仙物,竟助我增长了三年的灵力。”不知是谁先发现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讶之声。 金光善看着他们的反应,倏而满意一笑,再开口,已是将话锋指向了江澄:“不知江宗主对我选的这件彩头可还满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话一出,不管是嫉妒的还是羡慕的目光,全都立时从金光善那儿转移到了江澄的身上。 “阿澄~”江厌离拽着自家弟弟的衣摆,眼中全是担心。 “我……”江澄的脸色亦是难看极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以金光善的为人,他总能找出理由让他不得不手下这件长明灯。 然就眼下这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他敢接下这盏长明灯,那便意味着他们云梦江氏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江澄愁的脑仁子疼,好在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自斗妍厅外迎风进来了一道黑色身影。 “魏无羡?”金光善眯眼打量着来人,当看清是魏无羡后,他十分可惜的摇头叹道,“魏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唉,真是白白错过了一个增长三年修为的机会啊。” 魏无羡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向了对长明灯已有觊觎之心的金子勋:“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你有什么话,等百花宴结束以后再说。”金子勋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怎么说服金光善将长明灯留在兰陵金氏,哪还有空跟他借一步说话,所以他头也不抬就直接拒绝了他。 魏无羡:“不行!” “为何不行?难不成你要与我谈的是什么天大的事?”金子勋翻着白眼,语气满是不屑。 “确实是天大的事。”见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跟自己借一步的意思,魏无羡心一横,直接抽出陈情抵上了他的咽喉,“告诉我,温宁在哪儿?” “魏无羡!” “阿羡!” “魏公子!” “魏婴!” 没去理会那些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亲人好友,魏无羡紧握着陈情,继续道:“百凤山围猎前几日,你外出到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其郊外的一处峡谷内,正是一筹莫展时,附近出现了一个寻找家中走失小孩的少年,你见他形单一人,遂起了歹心让手下以他为饵去诱得蝙蝠王出洞,事后,你因无法将他从蝙蝠王的利爪下拖出来,又因怕此事传出去有损你兰陵金氏的名声,你便又将他连同蝙蝠王一起押回了金麟台的锁妖楼,你本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的,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前日,也就是围猎那天的申时三刻,那蝙蝠王在吸食了他的几口血后,居然会妖力大涨到直接破了锁妖楼的封印法阵,负责看守的人跑来百凤山将此事告知给了你,你恐自己不是蝙蝠王的对手,于是只好和盘托出的把此事告诉给了金宗主。再然后,金宗主和敛芳尊便舍下百凤山的数千修士,匆匆赶去了锁妖楼——他,便是温宁。” 金子勋见自己做过的缺德事就这么被人事无巨细的娓娓捅了出来,他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魏无羡,那个温宁不过是只温狗而已,你为他出头,莫不是也想贪图他的一身宝血?” 魏无羡皱眉:“我贪图?哈,如果我没有猜测,敛芳尊先前从外面抱来的那一坛血,便是从温宁身上取的吧。” 第53章 来不及了 魏无羡皱眉:“我贪图?呵,如果我没有猜测,敛芳尊先前从外面抱来的那一坛血,便是从温宁身上取的吧。” “魏无羡!”金光善打断了他,冷笑道,“你个竖子好生嚣张!前日于百凤山上,我是念在江老宗主的面子上,才没让子勋他们把发现你私藏温若寒阴铁的事捅出来,你不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我兰陵金氏的家宴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那个温宁不过是一个温狗的余孽而已,你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就不怕世人戳着枫眠兄的脊梁骨,说他养了只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的白眼狼吗?” “金宗主,你说我就说我,关江叔叔和云梦江氏何事!再说了,谁告诉你我的阴虎符是用从温若寒那偷来的阴铁炼的,我明明用得是从暮溪山玄武洞底得来的一把阴铁剑。对了,那把剑金子轩公子可是见过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向你儿子求证一下。” “确有此事。”难得,在这种自己父亲与他人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金子轩竟选择了替对方说话,“父亲,魏公子所言非虚,当初他从玄武洞中逃出来时,怀里确实抱着一把阴气极中的铁剑。而且不光是我,蓝二公子和江宗主嵞姑娘他们也都看见了。” 伸手握住嵞染的胳膊,蓝忘机握紧避尘,挡在了她的身前:“金宗主。”他冷冷的道,“魏婴捡得此剑时,我就在他身旁,我可以证明,他所言属实。同时,我也可以证明,射日之征期间,他从未私下离开过驻扎营地,更未偷潜进不夜天城偷取温若寒掠夺的三枚阴铁。” “蓝湛?!”魏无羡眼眶红了,江澄和江厌离亦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平时对魏无羡冷冰冰的蓝二公子,竟也会主动站出来帮着他们说话。 而有了蓝忘机的证词,江澄的胆子也一下子硬气了些许,于是他终于敢上前一步,与金光善正面刚了起来:“江宗主,当初射日之征,聂宗主派我和我师哥还有泽芜君蓝二公子四人为先锋,于不夜天城广场厮杀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以攻上炎阳殿,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当我们冲进炎阳殿中时,温若寒早已死于敛芳尊的剑下,所以……” “所以,你是想说温若寒不知所踪的三块阴铁,很有可能是金光瑶拿的?” 见金光善听都不听完便直接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江澄急了,连忙开口要同他反驳,然他终究是晚了一步——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转移到了金光瑶的身上。 “父、父亲。”金光瑶僵在原地,慌乱的看着金光善,可金光善却是连眼睛都没舍得给他抬一下。 闭眼长叹了口气,再睁开,金光瑶眼里只剩一片空洞。 “已经毁了。” “什、什么?”金光善终于回头看他了。 金光瑶平静的看着他,勾唇笑道:“你们攻上不夜天城之时,温若寒自知他难逃一死,于是便赶在你们闯进炎阳殿之前,将那三块阴铁全都毁了。不然你认为,仅凭我一人,怎么可能杀的掉温若寒。” 闻言,金光善脸上出现了一丝龟裂,他怒气翻涌的瞪着金光瑶,沉声道:“你说的可否属实。” 金光瑶定定的看着他,须臾后,他点了点头。 这一下,金光善是彻底怒了。 “孟瑶!” 听着他宛若训斥畜生一样的低吼,金光瑶低头笑了笑,然后和他料想的一样,伴随这一声怒斥而来的,还有一记正中胸口的猛踹。 他没有躲,也没有反抗,他就这么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着金光善狠狠地将自己踢出了斗妍厅。 “二弟!” 蓝曦臣惊呼出声,忙掷出朔月和裂冰去拦他翻滚的身体,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当结界生成时,金光瑶已经骨碌碌的从那方九十九层的汉白玉台阶上滚了下去。 风中似有骨骼断裂的声音飘了过来,有人忍不住丝丝的倒吸了几口凉气。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阿瑶扶起来!”恍惚间,好像是金子轩吼了一声,而后大家这才冲下金麟台,将摔得鲜血直流的金光瑶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 “嵞染……”感觉到握在掌心的人儿气的浑身发颤,蓝忘机下意识的便收紧了手掌,“嵞染,求你……别去。” 嵞染无声的叹了口气:“蓝忘机。”她抽回手,朝着他微微笑道,“待会儿等蓝老头来了以后,记得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啊,因为从今天起,你们云深不知处怕是没几天太平日子可过了。不过你放心,看在这么些年你们姑苏蓝氏也没亏待过我的份上,我呢是肯定不会让们变成第二个阿梨的。” “嵞染!”蓝忘机打断了她的没心没肺,沉声道,“跟我回姑苏!我们会护住你的。” “我知道你们会护住我。”嵞染一笑,越过蓝忘机看了眼他身后的金光善,然后当她发现对方也在一脸玩味的盯着自己后,她怅然道,“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不待蓝忘机品味过来她此话何意,她已迅速将身影一闪,唤出长渊朝着金光善的四肢各射了一箭,然后趁着他飞身躲避之时,她又迅速朝魏无羡的方向射了几箭。 长渊灵箭快如闪电可灭凡尘万物,魏无羡见它是直直向自己心门射来的,自知避无可避的他当即便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个完犊子玩意儿,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魏无羡的眉毛被嵞染这带着浓浓辽东口音的骂声惊得跳了三跳,半晌后,他睁开眼,诧异的看着她道:“嵞染姐,你……?” 他就说身上怎么没有丁点疼痛的感觉传来,原来是因为那箭羽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隐藏在金麟台四周还未正式发动的杀阵。 “嵞染姐,你……!”魏无羡惊讶的看着她在杀阵灭掉的同时,倏而变得殷红的妖冶红眸,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嵞染姐,你的眼睛……” 嵞染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什么,法力失太多,藏不住罗刹印了而已。”说着,她又把长渊塞给了他,“罗刹印的事我日后慢慢再跟你解释,你先拿着它去找温宁,温宁身体里而今流的是我的血,长渊可以凭气味帮你找到他。” 魏无羡一愣:“你把长渊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嵞染回头看了眼被她用结界圈在一起无法动弹的蓝忘机、蓝曦臣、江厌离、江澄、聂怀桑、聂明玦几个,半晌后,她笑了笑:“你放心,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待陪他们唱完这出专为我俩设的鸿门宴后,我马上就去寻你。” 生死关头之时最忌讳的便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未免再耽搁下去会导致温宁因失血过多而死,自知自己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的魏无羡在道了声:“你自己小心。”后,便立即借着长渊的鬼力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嵞染?”金光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来,“他说的没错,果然是你!” 嵞染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慢慢的,她回过头,阴森森的笑了笑:“金宗主今儿的这出戏,唱的真是好生迂回啊,要不是你沉不住气自露了马脚,我还真看不出来,今儿的这原是出鸿门宴哪。呵,说吧,你是自己主动交代呢,还是想让我打的你不得不交代呢?” 金光善半眯着眼,冷笑道:“交代?我有什么好交代的!倒是你——嵞染!五百年过去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曾闯进皇宫大开杀戒,最终屠得整个皇室只剩下五百宫人和我兰陵金氏先祖一人之事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嵞染,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嵞染被他最后的一句话逗笑了:“清算?呵,什么叫我闯进皇宫!当年明明是那个狗皇帝骗我入的宫!他以借我气运回家为由,骗得我心甘情愿用自己当了‘长生欢’药引,之后,为免事情败露我会立时杀了他,所以趁我割腕取血的那几日,他便又以长生之术为诱,生生的撺掇着仙门百家联手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将我剥皮锉骨分而食之!金光善,你不是一向自诩最是公正吗?那好,今儿便由你来评评理,我和你先祖的事,到底该是谁清算谁?” 本以为,听了她这字字泣血的实情后,金光算不向她求证,最起码也会愣上一下。然而事实证明,她终究是又一次低估了一个凡人对长生不老的贪婪程度。 “死不悔改!”——这,是他脱口而出的回答。 “好,很好!”长叹口气,嵞染勾唇笑了笑,“告诉我,那个教你用魂灯,并告诉你我真实身份的人,在哪儿?” 她已经没有耐心了,说到最后时,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慢慢凝结出了幽深的死气。 然而金光善还是死鸭子嘴硬的不愿透漏,不止如此,他还勒令提前埋伏好的金家修士,于金麟台上又空重新布置起了那人传授的诛仙杀阵。 一如当年的狗皇帝。 诛仙杀阵见仙即启,不过须臾,嵞染便感觉到自己周围翻涌起了阵阵的杀气。 不远处的结界似乎正在被避尘用力劈砍着,嵞染听到声音,欣慰的笑了笑。 唉……果然不愧是被她曾附过身的一品灵剑,就是比朔月和三毒它们强,哪怕没有主人的灵力指引,它也能自主做出决定。 “谢谢你。”传音对着结界里的避尘道了声谢后,嵞染回神,冲金光善勾唇一笑,“好,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是边说边向金光善快速靠近的,并且每走一步红眸便会冷上一分,而或许是因为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传说中自地狱爬出的恶鬼修罗,所以即使有好多围观的修士已经意识到这个诛仙杀阵根本困不住她,但直到她利落的将金光善的两条胳膊卸下,他们也没人敢上前充当拔刀相助的英雄。 “嵞姑娘!”金夫人凄厉的喊了她一声,“求求你,不要杀他!” 嵞染闻声,心头一紧,她……到底是又伤害了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过的人。 “对不起。”抱歉的朝金夫人微微笑了笑,嵞染松开金光善,留下了他的两条腿。 金夫人见状,连忙跑过来扶住了金光善。 “江澄。” “呜呜——”结界里的江澄听到嵞染传音喊自己,激动的瞪大了眼睛。 嵞染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让她赶紧跑路,于是她很感激的笑了笑:“江澄,看在我曾救过你们云梦江氏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两个忙。云深不知处静室的书房有个柜子,柜子最下层放着很多我前两天才刚用自己的血炼制出来的灵丹妙药,其药效虽不像‘长生欢’一样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让金光瑶吃了第二天便可活蹦乱跳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是其一。其二,云深不知处有个叫阿苑的孩子,等此事风波过了,还烦请你将他交给碧灵湖那只叫李二牛的水鬼,然后让他将阿苑带给我。” 传音的话音一落,不等江澄点头,她便化作一抹流光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而随着她的离开,那禁锢着蓝忘机等人的结界也于顷刻间湮灭成沙。 “嵞染!” 似乎有人冲破她的禁制边喊边追了上来,不过嵞染没有去理会,她只埋头用探灵术在金陵城中肉寻着宋岚的气息。 诚如金光瑶所说,最终,她是在城东金大夫的薛氏医馆找到的宋岚。 金大夫已经逃了,留下来看守医馆的学徒是个聪明人,未等她开口,他便主动的将昏睡中的宋岚交给了她,并且什么也没有过问。 “逃去不净世吧,聂明玦嫉恶如仇,在他的地界,你或许能过得好些。”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说完,她便将宋岚往乾坤袋一收,转身离开了医馆。 此时天已渐黑,嵞染抬头,只见茫茫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凝满了数朵黑色的乌云。 要下雨了啊! 无声的叹了口气,嵞染一边收回目光,一边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件带有兜帽的披风,然后边走边给自己穿在了身上。 很快,大雨开始倾盆。 她紧了紧披风,而后,便再一次化作流光消失在了紧随而来的蓝忘机眼前。 第54章 穷奇道上 嵞染离开薛氏医馆一炷香后,在长渊四散的鬼力的指引下,她很快便在岐山的穷奇道找到了魏无羡和温宁。 只是,如她所料,魏无羡虽是成功用阴铁的力量救醒了失血过多的温宁,但因着金光善在取他全身血液之前,他的魂魄和金丹就已经被蝙蝠王给吸食殆尽了,所以魏无羡最终救下来的,说白了不过就是具傀儡而已。 凡人靠魂魄主决生死,魂魄没了,就算天帝出马也无可奈何。是以,当嵞染赶到穷奇道时,纵使她有心想帮冲过来跪下乞求她的温情救活温宁,但最终她也只能无能为力的任由阴铁的鬼煞怨气,将他催化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看着他在魏无羡陈情的控制下,对折磨过他伤害过他的金家修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为温宁的灵识是她用自己魂魄修补而成的缘故,因此即使他可转生为人的所有东西都被蝙蝠王吸食了个干净,可他的灵识却依然还完好无损的呆在他的肉身里面,而且他的七情六欲也在。 见状,嵞染一喜,连忙勒令魏无羡和温情两人用最原始的招魂办法,对着温宁撕心裂肺的连喊了三遍他的名字,皇天不负有心人,待得最后一个宁字话音落下后,温宁果然骤然便收回了自己正在捏碎一人头骨的双手,开始慢慢的恢复起了神智。 不知就这么在漫天风雨中屏息凝神的等了多久,终于,在天边再一次传来一记振聋发聩的惊雷时,温宁总算是睁开了他的眼睛。 “阿姐?嵞姑娘?魏公子?”温宁一边欣喜的看着他们,一边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死捏住嵞染和魏无羡的手腕,温情笑道:“你没事,你只是疼的晕了过去,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给你用过药了,不信你可以试试,是不是不疼了?” “是不疼了。”温宁说着,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摸自己肚子上被召阴旗戳出来的窟窿,嵞染见状,连忙上手握住了他。 “嵞姑娘……”温宁疑惑的看着她,“我……我受伤了,为何没有流血?” 嵞染深吸口气,一边用法力给他愈合着周身的伤口,一边抱歉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见她这样,温宁睁大了眼睛,似是不解她为何要向自己道歉,可她又该怎么来向他解释呢? 看出嵞染的为难,魏无羡长叹了口气,完了,便帮她转移了话题:“好了,先不纠结这个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动静闹这么大,兰陵金氏的人肯定会马上追过来。” “好。”嵞染点了点头,然就在她准备用瞬行的阵法带他们四个直接离开之时,忽然,只听得一声铮鸣剑响之后,紧接着便有道执着伞的淡蓝身影跌跌撞撞的朝他们奔了过来。 “蓝湛?”待看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忘机后,魏无羡惊讶极了,“怎么?连你也要阻拦我们?” 蓝忘机没有理会他的质问,也没有上前,他只是紧了紧手里的避尘和油纸伞:“魏婴,嵞染,你们要去那里?” 魏无羡笑了笑:“还不知道,不过天大地大,总会找的到我们可以容身的地方。” 见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再这么下去只会让此事更加棘手,蓝忘机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魏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想好,此一去,便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 “离经叛道?”看了眼半靠在温情怀里,人不人鬼不鬼尸不尸的温宁,魏无羡嗤笑一声,“蓝湛,你说我离经叛道,好,那你告诉我,我离的是哪本经?叛的是何方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举起陈情,直指蓝忘机的咽喉。 “魏婴!” “蓝湛!”魏无羡笑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云深不知处放灯祈福时,我们大家许下的诺言?” 蓝忘机喉结动了动,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记得。” “许我一生锄奸扶弱。”魏无羡道出了誓言的内容,那是一个很美好的誓言,其中承载着他穷极半生所追求到的为人之道,他记得,当初许愿之时,也曾有很多人许过这个心愿,可现在呢,当知道靠燃尽温宁的血便可以大涨自己的修为后,除了他和蓝忘机,就说还有几人能记得起自己的初心?” 深深的叹了口气,他道:“蓝湛,你说世人明明都在口口声声说自己要锄奸扶弱,可为什么大家永远都分不清孰强孰弱孰黑孰白!蓝湛,你看看我和温宁,再看看嵞染姐,难道这就是你我誓死守护的诺言?蓝湛,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们之间必有一战,那我宁愿和你决一生死,能死在你含光君的手上,至少没那么冤枉。” “魏无羡!”听到这里,沉默许久的嵞染终是忍不住有了反应,她打断了魏无羡,随及抬眸,看向了蓝忘机。 四目相对,他的身形微微一动,但他却没有继续上前,只是隔着漫天瓢的大雨,眸光乞求的看着她。 嵞染被他看的心头微微一痛,连忙起身施法在魏无羡脚下画了个传送的阵法:“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她便要抬手帮温情将温宁扶到阵眼中去。 “嵞染!”蓝忘机喃喃的唤了一声,虽是几不可闻,但却成功的让嵞染愣在了原处。 魏无羡见状,叹息着朝蓝忘机颔首一笑,然后他便默默地拉过温情姐弟,先一步迈进阵眼离开了。 他们一走,整个穷奇道就只剩下了嵞染和蓝忘机两人。 嵞染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半晌后,蓝忘机步伐沉重的走过来,伸出伞,挡在了她头顶。 没了伞身遮挡,很快,那劈头而下的雨水便将他全身上下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一场秋雨一场寒,嵞染见他竟是一点也不在意深秋淋雨对一个凡人来说有多严重,静默许久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起了他:“你这又是何必呢,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若是叫别人看见你连拦都没拦便放走了我,你们姑苏蓝氏,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对了,回去见到你哥还有蓝老头,记得再帮我告诉他们一声,如果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一定要把所有的一切,不管真的假的,全都往我身上推,反正能摘多干净就摘多干净。” “你会回来吗?” 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这一声询问,嵞染继续说道:“不过就金光善那小人的样子,有他搅和,我估计你们怕是摘不干净了,不过你不用怕,等把魏无羡温宁宋岚他们安排妥当后,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我怎么说也活了一千多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到时候,我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让仙门百家全都觉得是我骗了你们。” “你会回来的吗?”像是根本没有发现嵞染说这么多人,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蓝忘机再一次试探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嵞染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同时又觉得恍惚,好像不知从什么开始,每次只要她动一点想要离开云深不知处一去不复返的心思,一旦到分离之际,蓝忘机总会问她这个问题,而且每次都问的十分小心翼翼,活像个生怕被亲人丢弃的小可怜虫。 “唉……”惆怅的叹了口气,嵞染终是缓缓抬手解下了自己额间,象征着青蘅君关门弟子的蓝氏抹额,然后转手递还给了他。 他没有接,眼神黯淡,片刻后,有水珠从他的眼眶涌了出来。 他哭了! 嵞染看的心疼,但眼下这光景,她也只能任由他用无声来控诉自己的决绝。 阿梨、嵞卿、量小白、薛重亥……回头看这些曾拼尽全力护过她周全的人,就问有哪个没因她而付出过惨痛代价。 阿梨惨死他乡、嵞卿全族覆灭、量小白举族隐匿,而薛重亥,更是被她连累的连死了都不得安生,白白背负了数百年的累累骂名。 蓝忘机这么好,他往后的人生还很长,他会遇到一个比这世间所有人加起来还要爱他护他、并且能光明正大与他相伴一生携手白头的女子,他们会一起夜猎、一起修行、一起挑灯夜读、一起红袖添香……然后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他会过得很好,所以,她断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连累的他也过上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亡命日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心里虽然已经为蓝忘机想好了所有退路,但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会有另一个女子代替她陪伴在蓝忘机的身边,她的心口便忍不住的生起一阵刺痛。 怕自己在沉默下去会不管不顾到直接将眼前的少年带回乱葬岗藏起来,纠结了一会儿后,嵞染终是强迫着自己敛了所有的情绪,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不带任何旖旎意味的离别拥抱。 “蓝忘机啊。”她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一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边低声嘱咐道,“答应我,从今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顿了顿,她抬头,笑着与他四目相对。 许是见她久久都没有要说下一句的意思,半晌后,蓝忘机捏伞柄捏到隐隐发白的指骨可算是舍得松开了些许,嵞染静静的看着他,终于,他低垂的睫毛也动了一动。 见状,嵞染赶紧把自己那只戴了三天的蓝家抹额塞进了他怀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见状,嵞染赶紧把自己那只戴了三天的蓝家抹额,动作迅速的塞进了他的怀里。 “好了,快些回去吧,你的心意我明白。”笑着理了理他的抹额,嵞染又道,“还有……你以后可别再喝酒了,说真的,你这一杯醉加一杯疯的酒品委实是有点太吓人,而且你醉了以后还喜欢干一些奔放到连我都自愧不如的事,什么表白啦,什么当着我的面脱光自己啦,对了,你还强吻!那可是老娘的初吻!呵,我告诉你蓝忘机,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且我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的话,哼哼,你现在怕是已经到底下跟冥王大人喝酒聊天畅谈人生去了。” 嵞染真的是越说有劲,越说越来气,说到最后时,她已是恨不得让蓝忘机立马跪下来磕头认错了,然,她嘴瘾虽是过够了,但她貌似好像可能大概也许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蓝忘机压根就不记得他自己醉酒后有干的过些出格的事,因此所以是以果然……当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再去偷瞄瞄的看蓝忘机时,对上的还真是一双倏而睁成铜铃般大的浅色眼眸。 嵞染抬头看了眼雨伞,他娘的,这就很尴尬了不是。 “那个啥,蓝二公子啊。”她囧的耳朵有点发烫,“我如果说我刚才都是信口胡诌的,你信吗?” 蓝忘机定定的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的一会儿后,忽然,他猛地丢掉伞把她抱进了怀里。 嵞染愣了一下,忙抬手去推,然她每推一下,换来的却只有他更紧一分拥抱。 不用才也知道,此时此刻,这孩子的嘴角怕是已经快咧到了耳后根。 娘呀,造孽啊! 嵞染仰天长叹一声,果然啊,前人诚不欺我,祸从口出永远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她到底是为嘛放着好好的分道扬镳的戏码不演,非得临了作死的加一段挥慧剑斩情丝?看吧,搞出事情来了吧? 唉……嵞染扶额,怎么办,她头疼! 好在,没抱太久,蓝忘机便松开了她。当然,要是那激动到无法言喻的愉悦能再收敛一点的话,她的头疼或许能好的更快一点。 “阿染……” “请叫我嵞染,谢谢。” “好的,嵞染。”蓝忘机像个有求必应的老父亲,一口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嵞染,我很开心。” 闻言,嵞染斜了他一眼:“你开心个鬼,你现在应该感到震惊,震惊懂不懂?” “不是。”蓝忘机打断她,倔强的解释道,“我以为,是梦。” 嵞染没好气道:“没错,是梦,还是白日梦。所以少年,你该醒醒了。” “不是。”蓝忘机有些急了,但仍在保持着他的倔强,“我说的,是昨夜。” “昨夜?”嵞染不解,“昨夜怎么了?” “我……”蓝忘机垂眸,耳后渐渐爬上了几朵红晕,待得快红的赶上嵞染的眼睛时,他道,“今晨醒来,隐约记起昨夜醉酒后,曾同你一起对月许过心愿,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蓝忘机喉结动了动,“还有同你说过‘我心悦你’、吻过你。”话音一落,见得嵞染也倏而瞪大了眼睛,他吓得赶紧补充道,“我……我以为是日有所思,夜……夜有所梦,所……所以没……没说。” 嵞染:“……” 所以……这么一说,他昨晚虽然醉了,但实际上还是有理智了,他记得所有的事情——我擦,那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说明她在他房里沐浴也被看见了! 我——天——! “蓝忘机!”嵞染嗷呜一声,跳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小流氓!不怕长针眼啊你!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要是让你叔父知道了,怕不是得气死。” 说曹操曹操到,嵞染话这边□□叨着,话音都还没落,穷奇道入口处便传来了蓝启仁几声中气十足的:“忘机,忘机!” 嵞染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他以外,貌似还有江澄蓝曦臣金子轩他们几个的声音,其中隐约还顺带夹杂着各家修士七嘴八舌的呼喊跟谩骂。 “看来,这下真的是不走不行了。”同他挥手作了别,话音一落,嵞染立即便转身跳进了阵眼。 蓝忘机见状,忙快步追上来,将伞递给了她。 嵞染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说蓝二公子,我都湿成这样了,你现在给我把伞,是怕风太大把我的湿衣服直接吹干吗?” “……”蓝忘机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嵞染看到他脸上微微扬起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 嵞染:“……” 这孩子,怕不是高兴傻了吧? “蓝忘机啊。”她好心提醒他,“待会儿回去,记得让你哥给你把把脉,顺道再开两副药。”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蓝忘机虽不懂她缘何要如此嘱咐,但他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嵞染,我……”他问她,“今夜之后,我该去哪儿寻你?” 嵞染看着他被雨水打湿了一遍又一遍的头发和侧脸,犹豫了。 说实话,她并不想告诉他,毕竟古往今来永远都是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以这孩子的性子,怕是以后多半会过上寝食难安辗转反侧的忧愁日子。 思及此,嵞染心道一声这还了得,于是最终,她还是如实的告诉他道:“去哪儿我还没想好,不过肯定先是得去温情族人的藏身之地,然后再寻个安生点的地方供他们隐姓埋名。不过你不用担心,最近这段日子我是不会到处乱溜达的,传音的法术我教过你,到时候等你这边的风声静了,你传音知会我一声,若无为难情况,我定会告知与你。” 听到她这么说,蓝忘机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今日自他睁眼以来,除却刚才知晓她心意外,唯一的一抹直达眼里的笑容。 望了眼已经隐约能看到身影的修士们,嵞染朝他也笑了笑:“好了,我要走了,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没我的允许,别再把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了,得空了多跟你哥唠唠嗑,你的心思他全看得懂,定能帮你分担一二。” “好!” “还有……记得想我。” “好——啊?”蓝忘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嵞染被他看的脸红了。果然,像张嘴就说这种肉麻的情话的行为,委实真心不是她的风格,一句话,真他娘难为情啊。 而她的风格,就该是那种大女人的样子,先是冲上去紧紧的将他抱住,然后趁着对方惊喜交织之余,狠狠的堵住他诱人的嘴唇,再然后便是直接上手将他扑倒在地、上下其手。 不过,话说回来,蓝忘机这孩子,貌似仅仅只用了一个晚上便把他在自己心中的身份,从乖巧懂事有求必应的便宜侄子,硬生生的掰扯成了对自己情根深种且可怜到让人不忍拒绝他心意的翩翩少年。 而她自己,也仅仅只是因为两句算不上动人的情话,和一个算不得炙热的亲吻,以及几滴眼泪和刚才那一记近乎揉近骨血的拥抱,她便不要脸的心安理得的老牛吃起了嫩草。 呃……这感觉,貌似有点随便。 然后,嵞染便怀着这样自我反省的卓越品质,逃似的迈进阵眼遁了,只留蓝忘机一人还傻傻的呆愣在原地暗暗回忆着。 而随着嵞染的逃离,蓝启仁江澄他们也总算是提着剑紧跑慢跑的赶了过来,于是,他们便看到了一幕直到他们身死道消也觉得万分难过的场景。 只见蓝忘机先是缓缓丢下了手中的伞,然后又慢慢闭眼仰头望向了天空,他一动不动,任由着雨水无情的拍在自己脸上,身影虽看起来依然长身玉立、雅正端方,但在这瓢泼雨幕的衬托之下,竟显得是那么的单薄,那么的无助,单薄无助到让人根本不忍心再看下去。 除了蓝曦臣。 第55章 乱葬岗中 “孽障,孽障!”蓝启仁气的吹胡子瞪眼,“我姑苏蓝氏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对混账东西,青蘅是,忘机也是!” “蓝老先生。”听着蓝启仁恨铁不成钢的痛斥,江澄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您不要说了,蓝二公子他……他也不好受。” “他能有什么不好受?落得这般结果,还不都怪他自己不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说罢,蓝启仁甩袖而去。 江澄默没有追上去,他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蓝曦臣:“泽芜君,我是外人不好插嘴,而且我还嘴笨,所以蓝二公子他就全靠你开导了。” 蓝曦臣闻言,不解道:“江宗主要我开导忘机什么?” 江澄叹口气,颇为惋惜的说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境地,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嵞染姐她是很好,可蓝二公子和她终究是仙凡有别,而今金光善又整了这么一出……泽芜君,你觉得以嵞染姐那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行事作风,若是温宁有个好歹,她会不会杀了金光善。”说到这里,他有叹了口气,“兰陵金氏的那帮子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蓝二公子若是再这么执迷不悟的跟嵞染姐纠缠下去,只怕到时候受苦的就不只他一人了。” 别人的事情江澄不好多作口舌,尤其是关于男女之情的问题,他一个到现在连女孩手都没拉过的,更是没资本去给人指指点点,所以在语重心长的说完这些之后,江澄便也离开穷奇道回金麟台复命了。 一时间,整个穷奇道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蓝曦臣懂江澄未道完的言下之意。扪心而论,且不说金光善今天在百花宴上唱的这一出,到底是不是和嵞染所说的那样,是为她和魏无羡精心准备的鸿门宴。单就嵞染那具似仙非仙似妖非妖,却可令所有修士都可瞬间修为大涨,甚至可以长生不老的身体,就已经足够让天下的修士们对她起觊觎之心。 诚然,自将嵞染收留进云深不知处以来,他们姑苏蓝氏的人都将她视为家人朋友,而且蓝忘机更是对她生了男女之情,可终究是人心难测,经此一事,谁又敢保证云深不知处会不会再出一个像当年被他母亲杀掉的那个长老一样的人? 更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大家都“众志成城”的将嵞染归进所谓的“邪魔外道”,到时候,只要姑苏蓝氏一日不表态,那他们便要多担一天“狼狈为奸”的名号。可若是随波逐流的表了态,就蓝忘机那正邪分明坚守本心的执拗性子,又该如何让他自处? 思及此,蓝曦臣终是也不由的叹了口气,这,真的是件很棘手的大事啊。 他头大,不过因着担心自家弟弟的脑袋再任由暴雨噼里啪啦的打下去会打出毛病,所以只兀自惆怅了一小会儿后,他便哒哒上前帮蓝忘机捡起了雨伞,还顺便提醒他道:“忘机啊,为兄知道你此刻心情激动的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咱也犯不着用淋雨此等残暴的方式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是?听为兄一句,别淋了,你要是生病了,你自个儿难受不说,嵞染也会不高兴——唉?忘机你去哪儿?” 望着拿回雨伞头疾步离去的自家弟弟,蓝曦臣表示好生奇怪。 不过,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招呼都不打就埋头离开的行为太过失礼,只走出几步后,蓝忘机便立即停下步子,回头抱歉的朝蓝曦臣行了一礼。 到底是亲兄弟,蓝曦臣看他这样子,瞬间便了然了。 于是他无奈一笑:“我们冒雨追出来时,金麟台已经乱作一团了,未免引起不要玩的麻烦,今夜你就先找间客栈住下,记得,沐浴之前一定向小二要碗姜汤来喝。” 蓝忘机乖乖点头:“多谢兄长关心,忘机知道。” 和蓝启仁江澄一样,一说完,他也离开了。 然后,整个穷奇道便只剩下了蓝曦臣一人。 等确定真的是只剩自己后,蓝曦臣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年的秋雨格外的凉。 雨还在下着,在与先出传送法阵的魏无羡温情温宁会合之后,嵞染因怕会有人闻着血腥味追上来,所以未敢多作停留,她便立即让温情领着他们先去了她族人的藏身之地。 于是半个时辰,他们便出现在了这里。 “嵞染姐?”见嵞染呆愣在山谷入口处久久未有要进谷的意思,魏无羡停下来,疑惑道,“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嵞染闻声,虽是摇了摇头,但她的眼睛却是下意识的瞥向了正用自己衣服替温宁遮挡风雨的温情。 说真的,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温情给她族人寻找的藏身之地,竟是岐山深处那方她曾呆了多年的乱葬岗。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惊讶,随及,温情也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然后,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欲言又止。 “我……”面面相觑的静默了许久之后,终究是温情先开了口,“嵞姑娘,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人家把什么都挑明了,嵞染自然没有再僵持下去的道理,于是很快,她们便绕开荒草丛生的土坟堆,一个接一个的钻进了伏魔殿。 “情姑娘?情姑娘!是情姑娘回来了!” 温情的族人想来已是等候多时了,嵞染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看到一个佝偻的苍老身影颤颤巍巍的跑了过来,边跑还边招呼着其他的年轻人上来帮忙扶人。 穿着湿衣在乱葬岗吹阴风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以,待得他们帮着温情把温宁一起扶走后,嵞染立时便毫不见外的向剩下的几人询问起了有没有热水可供她洗个澡。 这原本是个很稀松平常的请求,然令人头大的是,当他们发现嵞染隐在兜帽下的双眸居然是妖冶的殷红色后,那原本还在撒丫子到处捡柴火打算给她烧水的一堆人,竟大都瞬间停在原地,丝丝的倒吸起了凉气。 魏无羡听到声音去看时,发现有几个默默地举起了铁锹和斧头,当然,也有几个胆大的对此表现出了浓浓的好奇和羡慕。 而眼见着他们看自己的样子越来越像第一次在街上看见耍猴时的小屁孩,无论是从里到外还是从上到下,无不透露着对她的惊讶与好奇,嵞染真的是既好笑又无语:“我说我的亲娘啊,你们好歹也是在乱葬岗住过一段日子的人,能不能不要跟外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仙门修士一样,也把我当妖怪看?” “噗——!”许是嵞染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过弱小可怜又无助,魏无羡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嵞染听到,马上一记飞眼瞪了过去。 魏无羡耸耸肩,乖乖闭了嘴。 “你是……嵞姑娘?”终于,有个在大梵山曾与嵞染有过交流的大叔凭着她的声音认出了她,见她人不人鬼不鬼,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姑娘你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见总算有人对自己表露出了热络的关爱之情,嵞染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些许,连带的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好多:“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有机会我再与你们细说,叔,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 “哦,好,我马上给你去烧!”这位同嵞染说话的大叔一看就是老实人,根本完全没有听出她不过是在找借口搪塞自己而已,不止如此,他在临走之前,还特好心的把伏魔殿里的其他人也叫走了,为的便是怕他们再盯着嵞染眼睛看下去,她会不高兴什么的。 于是不多时,整个伏魔殿便只剩下了嵞染和魏无羡两个。 在魏无羡面前,嵞染从来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等到他把凳子找来,她立马便把靴子一脱,可劲的抖落起了里头的泥沙。 “啧啧啧。”魏无羡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娴熟动作,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嵞染姐,我现在可算是彻底明白了蓝湛那么冷一个人,缘何偏偏只对你情根深种了。” 嵞染懒得理会他的打趣,不过因着闲着也是闲着,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兄台,请赐教。” 魏无羡灵活的转着陈情,笑的狡黠:“你有听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嵞染斜了他一眼,哼哼两声:“这么了解?怎么,你亲自喂过?” 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自己胸口上的某处,魏无羡长叹了口气:“嵞染姐,你不要打岔好不好?我在跟你说认真的。” “好,那你说。”说着,她又把另一只靴子脱下来也抖了起来。 魏无羡:“………”算了,这事还是等他再观察观察再说吧,他感觉自己好像完全看走了眼,子不语信口胡诌,人如果乱说话是容易遭雷劈的。 “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犹豫间,嵞染已经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不知道。”魏无羡一边转着陈情,一边怅然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就像我方才跟蓝湛说的,这天大地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地的。嗐,别光说我,你呢?先前在金麟台我光忙着帮温情询问温宁的下落了,所以没顾上问你们,金光善拿的那玩意儿到底咋回事?” “你是说它吗?”嵞染边问边指了指石桌上燃的正旺的灯盏,魏无羡一看,赫然发现其正是金光善于斗妍厅里拿出来的那一盏。 “我去,嵞染姐,你啥时候顺来的?”魏无羡是真的惊了,他明明记得截止到自己拿着长渊离开之前,嵞染根本就没有靠近过这盏灯一步。 “呵,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嵞染啧啧嘴,眼里满是嫌弃,“别忘了,你姐姐我好歹也是个神仙。” 神仙的法术浩如烟海,隔空取物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只需动动手指头便可。 再说了,这盏魂灯本来就是她嵞染的东西,她拿回来不过是完璧归赵。 回过神,见消化完震惊的魏无羡正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一脸期待的瞧着自己,嵞染笑了:“怎么,想见识一下它其他的用途?” “嗯嗯嗯。”魏无羡点头如捣蒜,但点着点着,他又突然猛的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咋了,脑子泡傻了?” 魏无羡有点为难:“我看金光善是往灯芯上教了一斗的血它才有的反应,你该不会也要浇吧?如果真要那样,那还是算了吧,怪恶心人的。” “不用。”嵞染笑了笑,把长明灯往他眼前推了一下,“此物名唤九命魂灯,乃是我飞升当日,由接引我的神官大人亲手取下其心、眉、肩三头的魂火,并加以他自己的精血,然后交由负责仙人命数的司命神官炼制而出的宝物,用以牵制我体内多出四魂四魄。” “多出来的四魂四魄?”魏无羡听到这里,惊呆了,“我看古籍上有记载说,神仙不只比人多出一魂一魄么,你怎么多出来这么多?” 嵞染耸耸肩,无奈道:“你问我,我问谁,我这四魂四魄全是我飞升以后突然多出来的,别说你我了,就连那些比我多活了几万年的神官们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想来你也知道,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世间万物向来都是分阴阳两年,魂魄呢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我知道,古籍里有记载的,好像是魂为阳魄为阴,鬼者隶属阴邪之物,最喜吸食人的阳气,所以世人才会把从鬼嘴里抢人阳气一说又称之为招魂。而七魄呢,说简单点,指的其实就是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些情感,所以但凡有谁在这几方面做的不够好时,便会被大家说他没有魄力。” 看着魏无羡边说还不忘边向自己寻求夸奖,嵞染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知道的还挺全乎,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魂和魄其实也各分阴阳两面的。人之三魂七魄,说细点的话,其三魂应为天、魂,命,其中天、命二魂为阳,地魂为阴,而神仙多出来的便是主阴的地魂,用以跳脱轮回。至于七魄么……” 抬头看了眼魏无羡,顿了顿后,她尴尬道:“呃……请原谅我年纪有点大了,具体怎么分的我给忘了,不过有关我多出来的那四魄,我倒还记得挺清楚的,听司命神官说,好像都是归在人魄里的气、力、中枢这三个阳魄。而至于那多出来的四魂么,不好意思,天帝陛下也没看出来,他只告诉我都是阳魂。” 魏无羡脑子很灵光,听到这里时,他立马便明白了九命魂灯的用处:“魂灯属阴,你多出来的的四魂四魄属阳,所以,九命魂灯是用来调解你体内阴阳平衡的。” “对我来说是的。”说着,嵞染又把魂灯往他面前推了一下,“你用陈情召点怨气来试试,看能不能吹灭它。” 虽说她这要求听着有点杀鸡要用牛刀的意思,不过魏无羡还是半信半疑的照做了。他举起陈情,试着召唤了些怨气出来,然后等怨气凝结的都足以拍散一个普通修士的灵识了,他骤然收手,然后便任由着怨气朝摇曳的魂灯扑了过去。 “……”看着毫无反应的灯火,魏无羡惊讶了,“嵞…嵞染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嵞染默了一瞬:“你难道就没好奇过,我为何会给它取名为九命魂灯么?你别忘了,和江澄一样,我也是个取名无能的人。”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魏无羡在呆愣了片刻之后,倏而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盏灯其实是你!” “是,也不是。”嵞染一边微微笑着,一边从乾坤袋里摸了两个空碗出来,然后给她和魏无羡一人倒了满满一碗的她在顺魂灯时,顺便从金麟台上顺来的美酒。 魏无羡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嵞染呢则是慢慢的小口嘬着,并且每嘬一口便会停上一小会儿,魏无羡看着,只觉得她此刻的模样矫揉造作极了,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江湖儿女该有的豪迈。 这不像她。 “我说嵞染姐。”魏无羡半趴在石桌上,伸手敲了敲桌子,“你喝的如此委婉,莫不是觉得这酒冻牙?” “你咋不说烫嘴呢。”嵞染抬起湿漉漉的脑袋,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嘴疼。” “上火了?” 嵞染没有说话。 魏无羡奇了:“不是,先前在斗妍厅,你独吞那些辣菜的时候,我咋不见你如此委婉呢?” “呃……”嵞染摸摸鼻子,尴尬道,“那不是怕阿湛瞧出什么来,故意打肿脸充胖子么。我跟你说,嘴破了还大快朵颐的那感觉,真的简直不要太刺激。” 目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她的下唇上停了片刻,等瞧见那粉嫩的唇瓣上果然豁了一个口子后,魏无羡一下子便恍然大悟了:“嵞染姐,我猜的没错,你和蓝湛两个果然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要你管!”大方的投给他一记大大的白眼后,嵞染啧啧嘴,回归正题道,“魂魄这个东西向来都是妖魔鬼怪最喜欢的玩意儿,司命神官怕我多出来四魂四魄会被人觊觎,于是便施法将我的一缕命魂化作了魂灯的灯芯。” “灯在人在,灯亡人亡?”魏无羡接道。 “差不多。”嵞染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他倒了碗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我厉害的神仙妖魔多如牛毛,保不准哪天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因此,这盏魂灯就只有我一人能灭的了。而至于它燃了我的血后又为何会令你们修为大涨,这个很简单,说白了不过是因为我是个神仙而已,自古仙凡有别,别的可不仅仅只是寿命。不然你以为当年那几十个自诩清高的仙门世家,缘何会在明知那狗皇帝是在利用他们的情况下,还能仅凭他的三言两语,便颠颠的跑进皇宫帮他呢?” 第56章 末将谢滢 话至此处,嵞染忽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魏无羡看她的眼神,除了陡然得知江湖旧事真相后该有的惊讶外,貌似还多出了些许的为难和歉疚。 嵞染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平时最爱了解些江湖秘闻什么的,关于当年曾有一鬼罗刹屠杀了仙门百家这事,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得,再加上江枫眠又是个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在他的影响下,这孩子自小便养成了和他一样性子,是以,当得知自己以前曾深恶痛绝的邪魔外道,原是个被一群伪君子泼了脏水的无辜之人后,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好了,别想了,都过去了。”嵞染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等的他的神色缓和了点后,她便收了魂灯,慢慢起身走出了伏魔殿。 “嵞染姐,你去哪儿?”魏无羡在她身后急切的问道。 嵞染一笑:“别担心,我不走,我只是去找只鬼。” 她要去找小吊。 进乱葬岗这么久,按理说就算她现在是魂魄回身活人状态,但只要她的气息还在,小吊便是钻坟直接钻到十八层地狱去,也不可能闻不见她来了。可他却直到现在也没现身,以往万一,她必须得出去找找他,免得他被哪个修为高点的和尚道士超度了去。 “我跟你去。”魏无羡追了上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你以为我会让你闲着?”嵞染一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顺手把自己的乾坤袋塞给了他,并嘱咐道,“宋岚还在着里头晕着呢,你先找块阴气不那么重的地方收拾收拾,然后把他放出来好生照顾着,我还有话问他呢。” “好,我知道了。”魏无羡乖乖应了她的吩咐,转眼,他便找人要来抹布和扫把,满乱葬岗的去找阴气轻的地方了。 嵞染找了很久,她从大雨倾盆找到乌云消散,然后又从夜幕四合长到了日上三竿,然而别说小吊了,她连一只孤魂野鬼的也没有找到。 “别找了,他走了。” 温情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嵞染听完先是一愣,随及等她品味过来这个走字是何意后,她红眸倏而一冷,眨眼便召出长渊,弯弓搭箭指向温情。 “说,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冰冷,明显动了杀意。 长渊有多厉害,温情是清楚的,然而她却丝毫不乱。 “嵞染姐,你做什么!那可是温情!”魏无羡不知何时听到动静追了过来,吓得忙举起陈情阻拦起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什么用,嵞染用结界隔绝了他。 不去顾忌那孩子急得快要抓耳捞腮的模样,嵞染抻开弦,箭矢直指温情的眉心:“小姑娘,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我这就送你去底下见真正的温情。” 她说着就要松开羽箭,而就在这时,她眼前的这个所谓的“温情”却突然将右手握拳扣在了心脏的位置,然后撩起衣摆,直挺挺的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嵞染愣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温情”,好半天,才颤抖的道出了她的震惊:“你、你怎么会行这个礼?” 这是她那个世界的军礼,嵞染死都不会记错的。 “我……”眼前的人张了张嘴,须臾,她低着头,流下了一滴眼泪,“末将……末将谢滢,拜见公主殿下,还请殿下饶恕末将欺瞒之罪。” “你……你说你是谁?”嵞染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因为谢滢此人可是她当年闯荡军营之时,一手提拔上来女将,不仅与她情同姐,还是她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啊。 可她不是早在自己飞升前一秒,便被魑魅鬼打得魂飞魄散了吗?想当年自己飞升成仙有了法术和魂灯后,她还曾大肆搜寻过各种可让凡人凝魂结魄的上古秘术,试图借着自己的仙人之体令她复活,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 而且话说回来,若真是老天开眼让她得以在异世起死回生,按理说,她不该得再修炼个千百年才可修出肉身吗,缘何竟会直接从温情的身上醒来? “是借尸还魂。”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多年的人,谢滢一眼便读懂了她的疑惑,然后她便开始向嵞染娓娓道出了实情。 谢滢告诉嵞染,原来她当年魂飞魄散后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她还有一缕命魂的残魂在嵞染的身边,但因实在太弱了,所以她一直都无法凝出魂魄,好让嵞染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香消玉殒。直到…… 嵞染因闯了大祸而躲进了雾胥迷林。 雾胥迷林阴气极重,且林中布满了各种变幻莫测的幻术结界和诡异法阵,嵞染阳气重,自然会受到鬼林阴诡之气的排斥,于是很快的她便明显感觉到体内多出来的那四魂四魄,已经开始慢慢有了消散的征兆。 为防止再待下去自己会出大事,于是在不久之后,嵞染便离开了迷林,并且一去不回了。 “我没有一去不回。”听到这里,嵞染忍不住插了一嘴,“我当年并不是真的要离开那里,我只是单纯的想出去借太阳的阳气养回我的魂魄而已,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我踏出迷林的那一刹那,林中的所有阵法竟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而且紧接着整个雾胥迷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等我回过神时,我人已到了这个世界。” “末将知道。”谢滢笑了笑,恭恭敬敬的道,“殿下与末将于战场之上相扶相持多年,您是何秉性为人,末将比谁都清楚。只恨末将当时不过一缕游魂,根本无法承受日月之光的阳气,要不然在殿下出林之时末将定随在殿下左右,时时刻刻保护殿下。殿下,是末将无能,是末将未能尽早发现雾胥迷林鬼气可炼补魂魄,才害得殿下于这人世孤单漂泊千年……” “……行,打住!”听着谢滢说自己遭遇说得好好的人,又和她一样,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跑偏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嵞染连忙出声打断她,无语的帮她掰正话题,“我说谢滢啊,你家殿下我呢还困着呢,你能不能长话短说,先赶紧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借尸还魂变成温情的。” “事情是这样的……” 对于嵞染的要求,温情或许会拒绝,但谢滢不会,于是她赶忙收了势,擦干眼泪,事无巨细的交代了起来。 诚如嵞染所预想的那样,这是一个很曲折的过程,且跟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雾胥迷林的第一次开启有关。 那是三百年前,彼时,因着薛重亥在用阴铁替重伤的她修补魂魄时,一不小心激活了她体内的罗刹印,所以便导致了那段时间她整个人完全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基本是逢人杀人,遇妖灭妖。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自诩正义使者的仙门世家会允许世上出现这样怪物,再加上当时距离鬼罗刹“屠戮”皇宫也只不过是过去了二十多年而已,因此没过多久,便有无数的知情当年事实真相的修士们纷纷闻讯赶到了夷陵的伏魔山,也就是现在的乱葬岗。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和薛重亥还能有伤在身,所以纵使有阿梨带来的族人鼎力相助,他们终究还是败得一败涂地——薛重亥身死道消、阴铁被抢、阿梨的族人全部惨死,还有……阿梨。 嵞染一直对外界说阿梨是被邪祟所杀,其实不然,杀她的真正凶手实际上是温煜,一个当时表面上对阿梨满心满眼都心生欢喜的男子。 后来,为躲避岐山温氏,她只好将阿梨残存的魂魄带到了彩衣镇,然后由蓝翼帮忙给阿梨的肉身泥封塑像,并建了个城隍庙供奉香火。 再后来,为了不连累蓝翼,等城隍庙建的差不多了,她便又离开彩衣镇躲到了别处。 这一躲,便是三年。 而且,由于罗刹印在犯红之时任何法术对它都无甚效果,再加上她当时还没有完全摸索出可以控制它的法子,是以,那三年她从未敢用过法术,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更不敢与追杀她的人硬碰硬。 她活的就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即便这样,当她在杭州城外偶遇到量小白时,这厮却还是不管不顾的以未婚妻的身份,强制将她带进了量人蛇窟躲避,并要求量人蛇族的长老们帮她压制罗刹印带来的痛苦。 但最终结果都不是很理想。 无法,为防止自己再次失控后会伤及到量人蛇一族,待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便利用幻术结界营造出她已经痊愈的假象,然后先斩后奏的向量小白辞了行。 时至今日,嵞染都在庆幸自己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因为就在几天之后,便有修士陆续出现在了杭州城,她随便抓了个修士一问才知,原来是有个外出夜猎的蓝氏外姓门生将偷偷看见她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接下来,便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东躲西藏。 躲到最后,是无处可去,于是最终她只能回到当年雾胥迷林消失的地方,试图用九命魂灯和她自身魂魄的力量,将雾胥迷林再次打开,然后来借林中的阴诡之气来消除罗刹印带来的痛苦,再顺便恢复自己的法力。 诚然,她成功了,可是意外也随之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胥迷林里的阴诡气太过厉害的缘故,她好是好了,但她右腕间那条跟了她近七百年的黑色咒纹,却突然刺痛了起来。而紧接着,还没等她弄清那咒纹是怎么回事,那林中竟又出来了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英俊男子。 嵞染认得他,因为她曾向这人乞求过一个心愿,只可惜还没来及实现,她便被自己的亲生兄长扔进了雾胥迷林。 是以,当看到他时,嵞染真的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因为就在她准备出声向其打招呼时,这人竟突然杀意狠决的朝她出了手,他像个垂死挣扎的厉鬼一样,直奔她多出来的那四魂四魄。 他——居然是为杀她而来! 而谢滢便是那时出的雾胥迷林。 第57章 一体双魂 “末将当时已经在林中飘荡了七百年,虽说也已凝出了完整的魂魄,但因着末将生前从未接触过修行一事,所以当时不管末将如何努力,可偏偏就是打不开它的结界。不过好在不久之后有个道士出现了,是他带末将出的结界,不止如此,他还答应了末将会帮末将找到殿下,但是却有个条件。” 见听她说话听的好好的嵞染,在听到道士二字时,周身的气息一下子便变得冰冷了几分,谢滢见登时便慌了。 “公主恕罪!”谢滢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末将……末将当时也是实在找不到别的法子了,所以才会抱着试一试心思答应了他。可……可末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借末将的魂魄,居然是为了炼制那种必须以魂魄为引才能开启的害人法阵。末……末将被他带出雾胥迷林时,就囚在他的眼睛里,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末将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重伤的您交给了温煜。” 说到这里,她已是带了哭腔。 嵞染知道谢滢在哭什么,不外乎就是在哭她被温煜带走后的遭遇,嗨,仔细想想,貌似还真是挺叫人心疼。 说起来,温煜这厮下手也是狠,取了她的四魂四魄帮那个妖道炼阵法还不够,居然还想着效仿狗皇帝,妄图用她的魂灯和仙人血肉来实现自己万寿无疆的美梦。 当然,他失败了,因为不久之后,他被杀了。 杀他之人,是嵞染。 还记得那是温煜四百岁生辰的前几日,因着当时岐山温氏上下都忙着操办他的生辰宴,所以便导致了那段时间常有地牢守卫会被调走帮忙,而嵞染,便趁机将自己的剩下的三魂七魄连同法力一起,附身进了一个被调进炎阳殿侍奉的守卫体内,然后,趁温煜不备,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 意料之中的,很快,那个妖道便闻讯来了。 不由分说,嵞染立即便与他动了手。 感谢量小白常拉着她看一些仙门各家研究出的绝妙阵法,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趁着被关的这段日子,慢慢研究出了一种可以诛仙伏魔的法阵。 当然,此战结果自然是成功了的,她杀了他,也抢回了自己的四魂四魄,但同时的,她自己也受了重伤,并且伤的很重。待得确认了妖道已经烟消云散后,她根本已经没有了法力再回自己的身体。 说来也可笑,岐山温氏自温卯以来多是狼子野心坏的流油的人,但到了温煜儿子,也就是温若寒的爷爷这儿,竟出了个明辨是非以德报怨的好人。 他见嵞染的魂魄越来越散,不仅没找她报杀父之仇,居然还好心的将她的魂魄送到了已经破落成乱葬岗的伏魔殿休养,而且为防止有人打她的主意,从那之后,此地便成了岐山温氏的禁地,而她的身体也被他以女囚的身份存放在了不夜天城地牢。 直到……温若寒继位。 而至于她后来缘何会失——呵,想到这里,嵞染笑了笑,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她的魂魄受伤太重了而已。 “这怨不得你。”收回思绪,嵞染转移了话题,“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从他的眼睛里逃出来的,我记得,我当时杀他的时候,并未发现他身体里有其他的魂魄。” “是我救得她。”不同于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这一次开口,谢滢的作派终于有了点将军该有的硬气。 嵞染有点欣慰,然很快她便发觉到了不对劲。 “你……”看着眼前已经豁然站起了身,且不再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谢滢,嵞染眸光一凝,而后,她试探的问出了那个大胆的猜测,“你是……温情?” 望着她,眼前的谢滢露出了嘚瑟的笑容:“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讶?是不是把你吓了一跳?” 嵞染:“……” 得,不用再试探了,是温情没错了。 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嵞染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温情坐下。 温情也不扭捏,待靠着嵞染坐下后,她吐槽道:“谢滢这家伙也是老实,换作是我,我才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我主子呢,把自己过好就得了。也就她,居然还一口一个殿下殿下的叫着,啧啧啧,看得我是真腿疼——温姑娘,不许对殿下不敬!” 嵞染:“………”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一体双魂也就算了,居然还带自由转换!啧,就说她以前咋没发现这一现象呢? “别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这要是让蓝二公子看见了,指不定要喝几缸醋呢。”温情怼人一贯毫不客气,而且还是那种越是她自认为亲近的人怼得越起劲的,这让嵞染不由得不去怀疑这孩子虚报了她的生辰。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温情注意到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疑惑道,“按理说,知道我和谢滢是一体双魂后,你不该对此表露出‘哇!世上居然还有如此闻所未闻之事’的惊奇吗?” 看她表演的绘声绘色,嵞染哈了一声:“我说温情啊。”她关爱的看着她,“论年纪,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远祖?” 温情愣了一下,随及嗤笑道:“你不要仗着年纪大就倚老卖老,我跟你说正经呢。” “这就是正经。”嵞染斜着她,眯眼笑了,“当然,如果你想叫我婆婆也不是不可以。” 温情回了她一记飞眼:“你想得美!” 嵞染笑了笑。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吧,你和谢滢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温情朱唇微启,娓娓说道,“当年那道士将你送给温煜后,温煜为表感谢,于是便将大梵山赠给了他炼阵,并大肆贩卖奴隶来给他当试验品。我们家族世代居于此地,不过可能是念着我们也隶属温氏一脉,所以即使他有时候缺试验品缺的要亲自下山抓捕,可他却从未对我们下过手。但…就像你说的,凡事无绝对,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了差不多快一年后,他终还是对我们下手了——那是殿下杀温煜的前一夜。” 许是被囚大梵山后的那段日子对谢滢而言太过黑暗,当温情正要将她从自己爷爷那儿听来的秘闻说与嵞染听时,谢滢已主导了她的身体,开始进行起讲述。 “那妖道来大梵山后,为炼阵法,前前后后杀了约有两千多人,后来,他见阵法久久不见动静,于是便把末将的魂魄用殿下的血淬炼之后,联合温煜一起,用阴铁封印在了舞天女石像里,妄图用大梵山的天地灵气来滋养阵眼。然后就像温情姑娘所说,在此期间,他虽着急于搜寻更多的人实践阵法,但却从未对大梵山附近的百姓动手。哼,说来也挺可笑,起初啊末将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他是念着温情一族与岐山温氏同属一脉,因怕动了他们会惹得温煜不快所以才没有动手,但直到殿下杀他的前一夜,看到他将他们五十五十的分尸碎骨时,末将才终于明白,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竟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嵞染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倒是他的作风。”摇头叹了口气,她道,“后来呢。” 谢滢低声道:“温情姑娘那一脉的族人都是些心地善良的好人,末将是真的不忍心几百条性命就这么白白横死。不过好在那时末将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魂魄,于是便在当天夜里,将分了一缕魂魄出来附在了温情的曾祖父身上,然后借着他老人家的身体放生了温情姑娘的族人们,但不幸的是,还不等末将将他们全都送出阵法,那妖道便赶了回来。末将当时以为自己定是必死无疑,然而不知为何,或许是他感觉到了殿下已与温煜交了手,急着前去不夜天城相助吧,所以到最后他也就来得及将末将又封印在了舞天女石像里,至于其他的人是一个也没有动。再然后……” 大抵是知道事情发展到这里谢滢肯定是不记得的,于是只听得后字的话音刚落,温情便主动出来替她说了下去。 “谢滢是两年前进入的我身体,在此之前她一直在舞天女像里沉睡着。”温情的思绪陷入了回忆,“我还记得那天是阿宁的生辰,本来我是想着上前采草药的时候顺便给他抓几只野味回去补补,哪成想这他娘的老天爷偏偏跟老娘过不去,我刚一出门它紧跟着便下起了大雨,于是我只好连奔带跑的钻进了天女祠避雨。我呢也是手贱,见人家天女祠的地砖上画着几个年久模糊的法阵,便闲得无聊的帮人家补了补。好巧不巧,我偏偏补的是那个封印谢滢魂魄的阵法。不过也得亏得我手贱,要不然谢滢估计到现在还在石像里沉睡呢。” 嵞染:“………”对于她的自知之明,嵞染不予置评,她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谢滢是你放出来的?” “不全是。”温情摇了摇头,“这样说吧,应该是我和她一半一半。” 她卖关子的样子,像极了平时让嵞染抄家规的蓝启仁,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气人。 强忍住想要给她来一巴掌的念头,默了半晌后,嵞染问她:“你该不会是把人家留下来的血涂法阵也给补了吧?” 这一问玩笑居多,但温情还真被她问的吃了一惊:“我去,嵞染!”她眼睛睁得老大,尤其是紧接着嵞染还问了她一句,“你的生辰应该是九月到十月之间吧?”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收下了她眼里止不住往外冒的惊叹,嵞染嘚瑟一句:“没什么,都是小意思,不过是对你这种人了解的有点深入而已。” 温情哼了一声:“何解?” 摸了摸鼻子,嵞染笑问:“你信星命吗?” 温情想了想:“就以前皇帝观天文测吉凶的那个?” 嵞染点点头:“我小时候常去偷看国师夜观星象,久而久之自然也耳濡目染了些,他告诉我说,人的脾气秉性除了其自幼的教养和后天的影响,其实还跟出生的时辰日期有关。每个月份都对应着不同的脾气性格,就好比你,你出生在九月到十月之间,所以你身上最明显的便是你的嘴上不饶人,你受不得一个物品不完整,也爱挑剔自己在意的人,当然你也有优点,比如细心善良、爱关注细节什么的。” “不是。”温情急急打断了她,很是不善的眯着眼睛道,“我怎么听着感觉你是在骂我呢。” “你听错了,夸你呢。”嵞染眨了眨眼,眨完,她又低头看了眼温情的鞋,“呶,最明显的特征来了,你还受不得身上有丁点脏乱。” “……”温情登时就不想说话了,“嵞姑娘,后会有期!” 嵞染无奈摇头:“好了,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不难过,你继续说吧。” 到底也是活了千年多的人,温情的这点小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而她说这么多,只不过是不想让她的好意白费而已。 “合着救我一个人搁这儿唱了半天的独角戏。”见嵞染原来早就已经看穿了自己,温情有点尴尬的瞪了她一眼,“呦呵,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许对殿下无礼!”又一次,嵞染自己还没表态,谢滢便已冒出来怼起了温情,“温姑娘,你这个样子,在我们那儿,是要浸猪笼的。” 嵞染:“………”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顶多是关几天再罚点钱而已。 “好吧!”温情难得认了怂,没法子,谁让人家人多势众呢,所以她必须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要妄图腹诽公主!”谢滢恶狠狠的道。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她跟温情现在共用着一个身体,就她那护嵞染护到连嵞染她亲爹,也就是他们国主都敢骂的脾气,温情她估计早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凉了。 “女人何苦为难,谢将军,有话好好说。你把我金丹松开,我好好说就是了。” 虽说不知道她们两个的魂魄在温情体内干着什么,但很明显,温情这一次认怂认得很彻底。 “事情是这样的。”她着急忙慌的解释,“我把谢滢放出来时,她的魂魄因常年被阵法吸取着能量,所以非常虚弱,医者仁心,于是我便将她放到了我的身体里修养,不过谁成想居然拿不出来了。这两年来,她一直昏昏沉沉的,截止到今日,醒来的次数拢共才有三次。” 下意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与温情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沉思了一会儿后,嵞染得出了答案:“大梵山、云深不知处、乱葬岗。” 第58章 有客来访 “没错。”有谢滢威胁着,温情也不卖关子了,“这两年虽说谢滢没怎么与我说过两句话,但我探知得到她所有的记忆,我承认,这两年我一直在探查你的下落,一来呢是想帮谢滢了了她的执念,二来则是为了找你帮阿宁修补灵识。实不相瞒,那日在大梵山偶遇,其实也是我设计的。对了,你还记得当时跟你谈条件时,我曾脱口而出过一句‘这里是温宁和他姐’吗?” 大梵山一行离现在不过才一年多而已,嵞染记性好,自然记得清楚,但她当时只是单纯的以为温情不过是一时嘴瓢而已,所以并未去细想。 “那是谢滢。”温情款款道,“那是她第一次可以控制我的身体,虽说时间很短,倒也来得及用一句‘温宁和他姐’来提醒你她在我的身体里,不过因着你当时记忆受损,所以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次是在你帮着救下云梦江氏后,你那时伤得很重,差点魂飞魄散,我们都以为你是因为被阴铁伤到了才会如此,其实不然,谢滢在帮你检查完魂魄后才发现,你那根本就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有人在对你的身体施召魂的法术,只可惜失败了。后来,我见此事体大,于是便主动告知给了蓝启仁,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会那么轻而易举的便同意了你去岐山温氏找回自己的身体,早知道,他平常可是拿你当亲一样闺女护着的。” “而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是从百凤山围猎那日开始的。那天我本来在寻找阿苑和阿宁的踪迹,但就在收到你说阿苑在云深不知处的回信后,谢滢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兰陵城外布那个妖道留下的阵法,于是我便闻讯赶了过去。唉,这不看还好,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温情口中所说的施法布阵之地,不用问也知道是那间破庙无疑了,嵞染只恨自己晚了一步,要不然定能与那人打个照面,说不定,再早一点的话,兴许还能救下那五十条生命,以及宋岚的眼睛。 “殿下不要难过,这怪不得您。”嵞染一贯喜形于色,谢滢见她有些自责,立即便出声安慰起了她,“那个薛洋在施法之时布了很厉害的结界,末将与温情姑娘赶到之时,他已经得手了。” 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嵞染愣了一瞬:“你说……谁?” “是薛洋。”温情怕谢滢说不明白,立时多了身体,替她解释道,“其实不止薛洋,还有金光善和金光瑶。不过说起这事儿,我还得感谢一下金光瑶。” 嵞染不由皱眉:“为何。” 提起那天晚上的情况,温情心里到现在还有点后怕:“我不小心踩到了树枝,是金光瑶第一个听到的动静。我当时跟他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不过他倒是还有点良心,居然念在我以前在岐山温氏没给他不少伤药的份上,掩护着我逃走了。对了,我弟弟被金子勋带走的事,也是他事后告诉我的。哼,嵞染,你说奇不奇怪,世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为何到了金光善这儿,却成了例外?金光瑶是,金子轩也是!” 嵞染默了默:“或许是抱错了吧,金子勋才是他儿子。” 听她还真一本正经的作了答,温情摸着下巴,乐了:“那金光瑶呢,总不会金光瑶也抱错了吧?” 嵞染不置可否,默了默后,她道:“或许,是孟诗教导的好吧。” 说实话,对于金光瑶,嵞染其实并不想多作评价,一个人是好是坏,自有了解他的人去评说,她一个跟人家总共说了还没有百句话的人,就算轮也轮不到她来对其品头论足。 况且就像蓝忘机常说得,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虽然,她对金光瑶也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叹了口气,嵞染开口扯回了本来的话题:“说起薛洋,我突然记起来当初大梵山一别时,你貌似曾提醒过我小心薛洋。” “那是谢滢让我写的。”温情如实道,“不但这个,我离开云深不知处时给你留的对不起,也是她写的。嵞染啊,真不是我说你,你能得护卫如此,真的是你此生之幸。” 嵞染嘚瑟一笑,正要来一句我也这么觉得,然,谢滢已经直挺挺的跪下来,给她行起了军礼:“能得殿下提拔,亦是谢滢此生之幸!” 她说得郑重又郑重,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嵞染看着她,当发现她仍和以前一样只要一激动便止不住的双腿直打颤后,嵞染终是无奈的笑了。 当然,更多的却是怀念。 嵞染生于皇室,长于军营,虽说从小到大她从未有借自己的身份做过文章,但因着他们那个国家的子民总将强者视作天地一样的东西,因此自打她凭借一己之力率兵灭了一个来犯他们疆土的小国后,大家看她的眼神便只剩下了尊敬和畏惧。这其中谢滢最甚。 回想以前当人的那短短十八年,她貌似没少因此而发过脾气,不过现在么,可能是人在屋檐下的太久了,竟还让她有点怀念起了自己当时广阔天地任我行的嚣张样子。 可惜啊,终究是回不去了,因为他们的国家,已经灭亡了。 “殿……” 见自家主子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谢滢下意识便要上前去关怀一下,见状,温连忙占了身体,及时帮她闭紧了嘴巴。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嵞染感觉到大地好像震颤了一下,直到这时,她才陡然记起,魏无羡这孩子貌似还被她关在结界外头。 回头看去,果然,这孩子已经急得快把结界用陈情凿穿了,吓得嵞染是赶紧把结界撤了。 “温情啊。”嵞染见状,不由得揶揄了她一句,“我怎么感觉我家阿羡对你貌似挺关心的啊。” “呵呵!”温情皮笑肉不笑,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说完,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话音没落,她便一溜烟的钻出结界跑了。 但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又突然止住脚步,回头,为难的瞧着她。 “去吧,好好帮我说道说道,没准能成呢。”嵞染下命令似的说道。 “是,殿下!”军令如山,一说完,谢滢便颠颠的跑了。 “我说……”魏无羡看看温情,又看看嵞染,完了是一脸的懵逼,“你们……两个……惺惺相惜……相爱相知了?” “啪!”嵞染一巴掌拍到了他脑门上,“我告诉你,没事儿少看点我写的话本,信不信我把你改成女的配给薛洋?” “那……还是算了吧。”魏无羡认怂的速度比温情还快,“我怕他跟蓝湛为了我打起——娘啊,姑奶奶的,你快把长渊收起来,咱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箭的!” 面对他杀猪一样的吼叫,嵞染不为所动,仍举着长渊勾唇笑着。 “魏无羡——!”半晌后,她喊了他一声。 “啊?”魏无羡嘴上应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长渊。 嵞染见状,故意抖了下手,等看到这孩子被她吓得原地一蹦,她这才满足的收了长渊,问他道:“有喜欢的姑娘吗?” “……”魏无羡不懂她的意思,“啥玩意儿?” 挑眉一笑,嵞染眨眨眼:“给你介绍个姑娘要不要?” “不要!”魏无羡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她。 嵞染一愣:“为何。” 魏无羡眯眼:“真想知道?” “嗯。” “那成,既然你诚心要求,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我估摸着,能入你眼的姑娘,八成也是个母夜叉。” “……”嵞染看着已经跑远的魏无羡,啧啧嘴后,她朝跑在他前面的温情喊了一声,“温大小姐,方才有个叫魏无羡的骂你是个母夜叉。” 魏无羡:“………” 虽说经过这一番事无巨细的陈述,温情和谢滢两人已把自己所有的疑团基本都解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嵞染回神再去细细从头到尾梳理此事的时候,她心里却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上。 嵞染兀自纠结了许久,可这转眼都七天过去了,她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先恢复法力,要不然再这么下去,别说金光善和薛洋会不会先来找你麻烦,光个罗刹印就已经够你喝一壶了,而且你不要忘了,还有个宋岚的眼睛呢。” “就是啊,嵞染姐,你给宋兄寻来的那双眼睛非是俗物,仅此一双,以防万一,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做吧。” “魏无羡说得没错,嵞染,你确实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你看看你的眼睛,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再这么下去,要是蓝二公子兴师问罪起来,你说你叫我们怎么交代?” “对对对,嵞染姐,你不为你自己和我们考虑,也该为蓝湛考虑考虑不是,他现在本来就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你还不好好照顾自己,这不明显添乱吗?” “就是!” “没错!” “………” 看着眼前这一对自那天被她撮合后,便开始合力在她面前一唱一和表演双簧的少男少女,嵞染在感觉自己头大的同时,不由得露出了老母亲一样的欣慰微笑。 直笑的魏无羡和温情心里发慌。 “那啥,你们俩慢慢聊,我去看看宋岚。”向缩在一边全程一副憨憨样的温宁投去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嵞染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叉腰离开了伏魔洞。 此时,离穷奇道那夜已经过去了五天,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宋岚竟直到现在还在昏睡当中。 凡人长睡不醒,除了和自身魂魄受损有关,还有很多人为的因素,因此这让嵞染不得不怀疑,金光善在让人将他强制送去薛氏医馆的时候,是否曾对他做过什么连她都无法查看出来的事。 嵞染想的头疼。 幸而,没过两日,江澄便带着几十个云梦江氏的门生找上了门。 乱葬岗的所有结界都是嵞染和魏无羡两人所设,因念着他们这几个熟人极有可能会偷偷找来乱葬岗和他们叙旧,因此在设禁止之时,他们并未将这些伙伴列在名单之外。 是嵞染最先看见的他,当他抱着阿苑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来时,魏无羡和温情刚好正在争论土豆和萝卜哪个更甚一筹的问题。 与嵞染对视一笑后,江澄一边将阿苑塞还给她,一边出声道:“要不两个都种吧,萝卜凉拌炖汤,土豆炒菜水煮。” “江澄。”魏无羡听到声音,朝他微微一笑,“你来了啊。” 嵞染知道他们这对师兄弟肯定有很多话要讲,遂立即和温情一起带上已经抱住她大腿久久不愿撒手的阿苑,离开菜地,去别处纠结起了土豆和萝卜到底哪个更好。 而阿苑貌似是被她们两个女人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的德行给无语到了,于是在默默听了一会儿后,他便用他小小的脑袋,给二人出了个大大的主意。 “种胡萝卜!” 软软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小孩子该有的奶香味,一入耳,温情和嵞染便绷不住笑了。 “我的好阿苑。”蹲下身来,嵞染佯装疑惑的问他,“来,告诉干娘,为什么要种胡萝卜呀?” “大花!肉干!天宝!小心肝!” “大花?肉干?天宝?小心肝?”温情一脸懵逼,“这是什么鬼?” “是兔子。”嵞染解释,“云深不知处养了几只兔子,这是我给它们取的名字。” 她顿了顿,其实阿苑才说了一半,那些兔子如果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叫名字的话,应该是豆包、肉干、馒头、大花、小爱、天宝、地煞、还有大花跟小爱的闺女小心肝。 蓝启仁常吐槽它们听起来很不符合云深不知处的气质,但对于这些名字,嵞染还是自认为取的不错的,一听便知她老人家的杰作,独一无二且无与伦比。 “哈哈,殿下取的名字越发好了,殿下真棒!” 温情:“……”算了,为了不被谢滢再捏一次她的金丹,她就睁一眼闭一只眼,权当没发现这家伙原是个马屁精转世。 “对了。”强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小良心,她把话题扯了回来,“阿苑呀,咱不理你干娘,来,告诉情姨,为什么会想要胡萝卜呢——不许说那些辣耳朵的小兔兔哦。” “哦,明白。”阿苑乖的让人心疼,还真认认真真的想了好半天后,才奶声奶气的说出了原因,“蓝二爹爹,兔兔,把阿苑丢兔兔里,胡萝卜,一起,好吃!” 他说话说得断断续续,虽听温情是一脸莫名,但嵞染却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蓝忘机因为不知道怎么带他,所以常把他丢兔子堆里让他和兔子一起吃胡萝卜。 “那啥,温情啊。”担心再问一下去,阿苑会一不小心把她常偷给他喝酒的事情抖落出来,嵞染连忙打哈哈的站起身,同温情笑了起来,“你看咱乱葬岗难得有人来,要不你去给人家做顿饭,好让江澄回去之后,有跟别人吹嘘的资本。” 温情:“说的也是,那好,我去看看有没有发芽了的土豆,给他煮两个去。”说完,她便把阿苑往温宁怀里一塞,然后哼着小曲儿去处理那些令她深恶痛绝的土豆了。 “嵞、嵞姑娘……”温宁眨着他没有眼白的双眼,无辜极了,“你支开姐姐,是怕她嘲笑你要去打听蓝二公子吗?” 喵了个咪! 见温宁居然眼神毒辣的一下就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小九九,嵞染惊呆了:“温……温宁,你啥时候学会的读心术!” 温情空出一只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嵞姑娘真会说笑,这明明……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温宁,请收下我的膝盖! 嵞染已经彻底拜服了:“我跟你说温宁,从今天起,如果还有人说你笨,你一定一定要跑来告诉我,然后我去帮你挖他家的祖坟。” “这……”温宁红着脸笑了笑,“还是算了吧,万一诈尸多不好,怪吓人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忘了,还有你呢。”嵞染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魏无羡已经在着力研究可以让你一直神智清醒的法子了,等成功之后,你就成古往今来唯一的尸人了,那是比所有凡人和尸体加起来都更高级的存在。到时候,有你撑场子,就说还有哪个不要遗骸的死人敢给我诈尸。” “………”温宁无奈,“那好吧,到时候,记得叫我。” 第59章 解袍还恩 江澄和魏无羡都属于那种性子比较直的人,担心他们聊着聊着准会突然一句话不对头便吵吵起来,所以嵞染才一应完,便立即提步来到了伏魔洞中。 然而还未靠近,剑拔弩张的对话已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魏无羡,你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吗?你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吗?嵞染姐而今已是众矢之的,你若执意要保她和这些乱葬岗上的老老小小,我就保不住你,明白吗?” “保不住我,那就弃了吧。然后告诉全天下,我叛逃了,自此之后,我魏无羡便是做任何事都与云梦江山无关了。” 嵞染心道一声不妙,连忙加快了脚步,但她终还是慢了一步,当她进去时,魏无羡已经举起陈情,作势要与江澄决一死战了。 这还了得! “魏无羡!”立即冲上去夺下了他的陈情还有江澄的三毒,嵞染转手就给扔出了洞外,“我说你们两个是小孩子么,好好说话会死啊!他娘的,真是白长了这么高个!” “嵞染姐,我……”魏无羡的情绪在阴铁的想象下,总是起伏不定,这会子,他已经冷静了下来,遂看着嵞染,有些不知所措。 “嵞染姐……”江澄也是,“对不起嵞染姐,我……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到底只是个还不到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一着急口不择言是常有的是,嵞染自己以前也长干这事,所以,她不怪他。 “谢谢。”江澄微微一笑,眼底泛着薄薄水雾,随及抬头,又欲言又止的看向3了魏无羡,“你自幼比我聪明,我的意思你应当能明白,就算不是为了我,只为了阿姐阿爹阿娘他们,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嵞染姐不是外人,不管你选择如何,她会理解的。” 说着,又悄悄瞄了嵞染一眼。 嵞染发现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孩子……唉,看似直的跟块玄铁一样,但在对待自己在意的人这方面,倒是挺像她烙的大饼,硬归硬,可偶尔也是会软上那么一下,且软的恰到好处。 “魏无羡。”叹了口气,嵞染上前狠狠扯了一下他的飘扬的红发带,“快去帮温情做饭,我今晚要请江澄吃饭。” 有些话,她生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让他们两人先暂时休战,好好冷静冷静的权利还是有的。 “好!”魏无羡没有拒绝,应完,在看了一眼江澄后,他乖乖除了伏魔洞。 等他身影走远了,嵞染回身找了把椅上坐下,并示意江澄也坐:“坦白交代吧,除了送阿苑和劝魏无羡,你此次来乱葬岗还有什么目的。” 江澄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呆愣好半天,才不好意思的道:“嵞染姐,你……你都看出来了。” 嵞染瞟了他一眼:“你当自己有多厉害,明明就是个铁憨憨,还非得学人家玩心眼,我建议你,以后多练练你的表情管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最近肠道不通畅呢。” 江澄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 “行了,别郁闷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嵞染一笑,转而又瞬间敛了笑意,“可是金光善来让你与我讲和的?” 江澄沈默片刻,待把手中清茶饮尽,他道:“昨日,金光善邀了仙门百家到金麟台的点金阁,本是要商议如何讲你制服的,但在赤峰尊和我阿爹阿娘还有金子轩的一力劝说下,他便答应了让我先来你们这里游说。说是只要魏无羡交出阴虎符,你交出其他三块阴铁和长渊,他便看在我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的面子上,自此既往不咎。” 嵞染眯起眼睛:“我怎么听他这意思,好像是我们有错在先呢?” 江澄呵呵一声:“不单如此呢,他还说,只要你再答应将九命魂灯交出来,关于你于三百多年前屠戮仙门百家一事,他也可以用仙督令勒令各世家后人不再追究。” 这下,嵞染是真的笑了:“金光善这是当我傻还是当他自己足够精,是觉得我压根看不出来他不想放过我吗?” “谁说不是呢。”江澄也是无奈,“可我能怎么办,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总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阿苑给你送回来,还有……” 嵞染抬眼:“还有什么。” 对上她已经明显淡了很多的红眸,江澄尴尬的咬了下唇:“我阿姐阿爹阿娘他们托我用乾坤袋给你们带了好多吃的穿的,聂怀桑和赤峰尊也托我给你们带了些话本秘籍什么的。当然的,蓝老头骂归骂,但在我临出金麟台前,他还是嘱咐泽芜君塞给了我十钱袋的金叶子,说是供你日常开支用。至于你心心念念的蓝二公子……”他顿了顿,因为这里才是真正尴尬的地方,“他……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咦~他娘的,好肉麻。 江澄默默的吐槽了一句,真的,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老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毛全都立起来了。 但嵞染听完之后,却是露出了抹了蜜似的甜腻笑容。 尽管蓝忘机八九岁之后,便很少再开口说话,且多年以来,对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然而在面对她的时候,尤其是对她说情话的时候,他倒是比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还要更加撩人 “这个蓝忘机……”她的笑意直达眼底,“还真是……哈,闷骚的有点味道。” 带着嗔怪的咕哝完,抬头,但见江澄已经默默地翻起了白眼,嵞染咳嗽一声:“对了,姑苏蓝氏现下境况如何,可有人借我的事找他们麻烦?” “你觉得会没有吗?”江澄叹口气,“而今人人都知金光善想一家独大,但同时人人也都知用你的血可以增长他们的修为,甚至一步登天长生不老,在利益诱惑面前,就算有人站出来将你那天给金光善说的再转述一遍,可你觉得,又有几人不会昧着良心对你痛下杀手呢?他们现在呢是不敢直接跟云深不知处撕破脸,但谁又能保证,以后会不会,毕竟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听完江澄的诉说,嵞染沉默了,虽说金光善还有那些仙门修士的所作所为让她心里有些愤愤,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毕竟说白了,这个世上其实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公正可言,所谓公正不过是大多数人意见统一了而已。 她气吗?当然,答案是肯定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些时候,在某些不明真相的乌合之众眼里,她那日的一番对事实的陈述,说好听点是垂死挣扎,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本末倒置。因为他们只会相信自己听到的,还有金光善想让他们看到的。 所以在这些面前,她是不是被冤枉,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对了嵞染姐,你还记得那个绵绵吗?” “记得,怎么了?” 江澄笑了一声:“昨日商议之时,有几个家族一口咬定是你和魏无羡他们故意寻隙滋事,还拍马屁说金光善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你们着想。后来,或许是挺不过他们倒打一耙吧,所以那个叫绵绵的姑娘便站出来为你们两个辩白了几句。唉,不过你也知道,她一个由家奴晋为门生的小姑娘,哪里会是那帮子老油条人的对手,所以没说几句,她便被那帮人气的当场脱下家袍退出了兰陵金氏。呵。唉……真没想到,金光善那么一个只会在女人身体上逞英雄的人渣,手底下居然也有像绵绵这样懂得明辨是非之人!” 像是看出了嵞染会担心绵绵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儿,在如今的这世道,若是没了家族的庇护,处境应当会很艰难,所以等说完这些,还没等嵞染追问,他便主动交代了起来。 “绵绵解袍还恩离去之后,蓝二公子也跟着出去了,我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蓝二的为人,相信有他在,兰陵金氏就算再咽不下这口气,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你放心,她不至于沦落到举步维艰。” 嵞染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绵绵本名罗青羊,她对这孩子虽了解不深,但她看得出来,这孩子的确是个值得人结交的好姑娘。哼,倒是不枉他们在暮溪山玄武洞时,魏无羡因救她而白白挨了那王灵娇一烙铁。 “嵞染姐。”过了一会儿后,江澄有些犹豫道,“说了这么多人和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蓝二啊?我跟你说,这两个月,因为你,他可没少挨蓝老头的骂。” “着急有什么用。”嵞染一边细细品着杯里的清茶,一边不紧不慢的道,“外头现在风声这么紧,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和他,只怕是数都数不过来。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为了我也为了他,现下也就只有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关心。” “呵!”江澄忽而笑了一声。 嵞染瞪了他一眼:“怎么,质疑我?” “没有没有,我哪敢质疑嵞染姐。”江澄笑的像个二百斤的大傻子,“我就是感觉有点诧异。” 嵞染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嵞染姐。”江澄干咳一声,揶揄道,“我上山之前,就猜他蓝二定会让我带话给你,于是我便主动先找他那儿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正好听见泽芜君问他怎么连着两个多月了都没见他有打算来看看你的意思。咳,要我说,你和蓝二可真不愧是一对,他的回答,居然和你一模一样!”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看他笑的又没了眼睛,嵞染真的是满脸嫌弃,“我们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的人,懂个辣椒!” 江澄:“……” “唉不是!嵞染姐你说就说,干嘛每次说着说着到最后都会扯到我单身上来?魏无羡长这么大也没拉过女孩子的手,你为什么就只挑着我一个人说!”江澄生气了,他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歧视! “喂,江澄,是谁告诉你我没拉过女孩子的手?老子可是身经百战!”正在这时,魏无羡的声音从伏魔洞外飘了过来,嵞染闻声回头,只见他正半靠半站的一手搭在洞口,发带飘扬,笑的一脸春风得意。 “魏无羡,你什么意思?”不是装,江澄是真的不懂他什么意思,他和魏无羡一起长大,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起上,而在他的记忆里,是根本没有魏无羡摸过女孩子手这一幕的。 摸人家蓝二公子的,倒是有那么一次。 “我还能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喽!”假装没有看见嵞染‘你就使劲儿吹吧’的无语表情,魏无羡说着,便走上前搂过了江澄的肩膀,然后接着又继续吹嘘道,“我给你说江澄,你还记得前面咱有次带着孙伯家的孙女去摘莲蓬吗?” “我去魏无羡,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人家孙伯的孙女那时候才六岁,你个老流氓,人家金光善再不济,也没对小孩子下过手!我告诉你魏无羡,我今天回去以后,一定要把此事告知给阿爹阿娘他们,好让他们看清你这人模狗样下的丑恶嘴脸!” 江澄的脾气一点就着,且正义感爆棚,这不,魏无羡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他已经在那里喋喋不休了起来。 听得嵞染是一阵头疼!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事情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想来他们今天晚上的这顿饭吃得也不会太尴尬。 如此指着鼻子谩骂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温情用发芽土豆“精心准备”的晚饭正式上桌,待得江澄开始动筷的时候,嵞染原本是想提醒他少吃点,但看他吃得貌似还挺香的,于是她也就由着他去了。 酒足土豆饱,便该是分离之时了,临走之前,在与魏无羡道完别后,江澄又问嵞染:“嵞染姐,你们真的就打算这样在乱葬岗过一辈子了吗?” 回头看了眼明明十分不舍却假装自己不在意的魏无羡,嵞染小声道:“你回去之后,替我转告你阿爹阿娘一声,就说魏无羡这里他们不用操心,我会把什么都安排好的。亡命天涯的日子有多不好过,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放心吧,他既拿我当亲姐姐对待,就算是礼尚往来,我也总该要将心比心一下才是。” 嵞染的言下之意说的很明白,江澄听完之后,立马便懂了她的意思:“如此……多谢了。”说着,已郑重的朝她行了一礼。 “哦,对了。”眼看着人已经走出老远了,江澄又停了下来。 “何事?” 他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一大摞纸:“这是聂怀桑那厮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如果你在乱葬岗无事可做的话,可以抽空给《红衣客》写个后续,貌似是因为你的关系,导致谢泠那个角色最近的关注度又高了。” 聂怀桑,你大爷! “我告诉你江澄。”嵞染快气炸了,“你给我告诉他,他要是再敢不把上一次的稿费给我结清就给我指派新的任务,我跟你说江澄,我下一次可就撂挑子不干了!” 看着她边骂边把稿纸往她自个儿乾坤袋的样子,江澄笑了笑:“放心,我会替你转达的!嵞染姐,此一别,再见怕是就不容易了,你……多保重!” “我会的。”嵞染笑着摸摸他的头,“也替我给大家问好,尤其是蓝忘机,记得告诉他,务必等风声过了再来夷陵。” “嗯。”点了点头,而后,江澄便转身离开了乱葬岗。 第60章 打雪仗了 诚如江澄所说的那样,他这一走,自此之后,他果真是再没踏进过乱葬岗一步。当然,这都是后话。 待回到金麟台后,嵞染不知道他是怎么转述的,反正没过几天,那些如水蛭般盘旋在乱葬岗周围的眼睛们,都已开始渐渐的打道回府了。 如此,乱葬岗总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安稳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但俗话说得好,人生一世,如梦似幻,需得及时行乐。 嵞染和魏无羡都是洒脱的人,所以没过几天,他们两个便开始尝试着在乱葬岗附近的城镇走动了,一来是为打探金光善那边的消息,二来呢则是为了给阿苑物色一处信得过的私塾先生。 阿苑已经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虽说眼下的情况有些特殊,但他们可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受罪,他该和同龄的小孩一样,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为此,嵞染还专门撤掉了她在乱葬岗设的结界,使得那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和外面的恢复成了一样。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日,趁着魏无羡和温宁帮温四叔售卖萝卜的机会,嵞染又带着阿苑跟着他们来到了乱葬岗附近的小镇,然后等看到袋里的萝卜卖的差不多了,她便借着要给阿苑买新衣服的由头,只身潜进了此处最大的茶楼。 茶楼里人不多,不过因着这里每日都有说树先生在抑扬顿挫的陈说些江湖秘史,所以即使眼下已至深冬,但这里却依然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嵞染进这儿,本是为谈个生意而来,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进跨进来,远远的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淡蓝身影。 那人像个遗世而独立的清冷仙人一般,孤零零的呆坐在角落,当她进去时,他正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立耳聆听着说书先生的精彩故事。 和嵞染之前几次来时所听的一样,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蓝先生今日所讲的内容,仍是夷陵老祖和鬼罗刹的故事。 “话说这夷陵老祖魏无羡,在未修行鬼道之前,也曾是颇负盛名的世家公子,于射日之征当日亦是大放异彩。只可惜,却一时鬼迷心窍受了鬼罗刹嵞染的蛊惑,终是于金麟台百花盛宴上,一起叛逃仙门……” “啪!”嵞染正默默吐槽这说书先生怎么一连十几天也不换一个开场白,但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格格不入的扣杯声后,原本还在好生喝茶裹腹的蓝忘机,却是已经冷若冰霜的起身离开了座位。 见状,嵞染连忙收了身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然后等看到蓝忘机紧握着避尘出了茶楼后,她又悄悄跟了上去。 她就这么一路将他从茶楼跟到了乱葬岗……对面的山岭,而后,又陪着他在那山岭的最高处,一动不动的眺望了乱葬岗整整半个时辰。 “你这孩子!”比耐性,嵞染根本就不是蓝忘机的对手,所以到最后,还是她率先开了口,“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话落,嵞染看到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他便猛地回头,欣喜的望向了她。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当看到他下意识的要强迫自己换上往日冷淡疏离的神色的,嵞染竟是倏得流下了一滴泪来。 “不用担心,附近没人。”她边说已边朝他飞奔而去,蓝忘机歪头笑了笑,下意识张开双臂,由着她像只八爪鱼一样跃进了自己的怀里。 “哈——”忽的一声,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蓝忘机只感觉到怀里的嵞染,已如筛子一样抖落了起来。 她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彤彤的,她就像一只兔子一样,直看的蓝忘机心里麻酥酥的。 而后,又不知是谁先动的嘴,反正等他们两个都反应过来时,他俩已是吻的难舍难分了。 “嘶~疼!” 嘴角传来的刺痛激的嵞染倒吸了口凉气,睁眼,只见蓝忘机正狠狠地咬着她的下唇,力道之大,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不过转眼,他便放开了她,然后轻轻一拉将她拽入了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蓝二公子。”嵞染打趣他道,“都说姑苏蓝氏的含光君最是雅正端方,但看您这会儿的表现,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是三千多条家规教导出来的人儿啊。” 蓝忘机没有理会她的揶揄,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嵞染试着挣了一下,却发现根本挣不来,她索性便由着他去了。直到小阿苑突然冒出来,死死的抱住了蓝忘机的大腿。 “干娘,蓝二爹爹……” 嘶~这孩子! 嵞染咬了咬牙,很是无奈的低头看了他一眼。 见阿苑委屈的躲了一下,蓝忘机轻声一笑后,立即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等安抚着阿苑有露出了没心没肺的傻呵呵表情,他又叮嘱嵞染道:“阿苑胆子小,莫要凶他。” 嵞染眨了眨眼睛:“哦~” “干娘,蓝二爹爹……”阿苑趴在蓝忘机的肩头,一手拽一个的摇了摇他们,“情姨和羡哥哥说天寒地冻会生病,让我来叫你们进去。” 闻声,嵞染后知后觉的回过身去,如她所料,不远处的丛林里,果然正站着一脸意味深长的温情和魏无羡。 “别愣着了,没听到阿苑说的吗,天寒地冻可是容易生病的!”魏无羡边笑边朝他们走了过来,“走吧蓝湛,进去喝杯清茶,顺道参观一下我们的新家。放心,我是一路跟着你们过来的,没其他人。” 蓝忘机点了点头,旋即,几人进入了乱葬岗中。 “伏——魔——洞——”蓝忘机看着洞口由篆文雕刻而成的三个大字,不由轻笑出声,“嵞染,这名字,你取的?” “呃……”嵞染张了张嘴,正要作答,然魏无羡已经先她说道,“蓝湛蓝湛,我问你个问题,记住,你必须老实回答。” 看了嵞染一眼,在得到她的允许后,蓝忘机道:“问吧。” “我问你啊,你觉得伏魔洞和伏地魔这两个名字,哪个更好听一点。” 伏魔洞和伏地魔到底哪个更甚一筹,蓝忘机并未着急作答,他默了默,半晌后,才道:“你……为何会这么取?” 魏无羡哈了一声:“这个很简单啊,现在歪头大家都在传我夷陵老祖是个魔头,一个魔头趴着睡觉的洞,可不就是伏魔洞喽?” 蓝忘机顿了一下:“那……伏地魔何解?” 魏无羡下巴微扬的指了指嵞染:“这名字是你家小染取的,她说我这儿没床,只有地板,于是便给这洞取了个伏地魔。” “伏地魔有什么不可以么?我觉得还可以啊。”嵞染一边说着,一边给蓝忘机倒了杯上好的清茶,待看到他喝完后,她又道,“快说说,这俩名字到底哪个取的更贴切一点。” 望着她眨巴个不停的圆溜大眼,蓝忘机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我……”他有点为难的看着她,“我觉得,伏地魔更好一点。” “啊哈!”得了他的肯定,嵞染一下子便蹦了三尺高,“魏无羡,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会喜欢的,是不是是不是?” “……”看着笑的一脸得意的嵞染,魏无羡冷呵了一声,表示无语至极,“我说蓝湛你……你这个人真是绝了,就算是为爱变成了个心盲眼瞎的傻瓜,也不至于瞎成这样吧。要我说,明明伏魔洞更好一点——温情,你来评评理,是不是我的这个听起来更霸气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巧温情端着吃食走了进来,闻声,她呵呵了一声:“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们两个起名废,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让别人来评价自己的,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说着,还不等紧跟在她身后的温宁出声提醒,魏无羡已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她一掌。 “魏婴!”离魏无羡最近的蓝忘机见魏无羡因温情的这一掌,竟哇的一声吐出了好大一口鲜血,赶忙紧张的起身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见状,紧跟着温情进来的温宁,下意识的便瞄了眼嵞染,如他所料,这女人在看到这一幕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果然又是默默地掏出自己小本本,然后趁着其他人都没发现,连忙开始一脸猥琐的奋笔疾书了起来。 她动作很快,等的温情受不住魏无羡的故作柔弱,当即亮出三枚明晃晃的银针时,她已经写完满满一页,并且还赶在魏无羡被吓得破功之前就将本本收回了袖中。 操作之熟练,真真配得起炉火纯青四个大字。 看的温宁是忍不住想给她竖起大拇指。 好在,正在这时,阿苑又一步三晃悠地抱着一个小坛子颠颠跑了进来。 “我的小祖宗唉,你跑慢点,当心摔着。”嵞染说着,已是一个箭步上前将阿苑连人带坛一起抱进了怀里,这是她经常做的,而且每一次都会抱着小阿苑教育很久。 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坛子里的东西太重了,才抱了没打个喷嚏的功夫,她便立马将阿苑放回了地上。 “干娘,酒酒~”阿苑像是没有感觉到坛子有多重似的,仍在乐呵呵的将盛满果酒的酒坛往嵞染怀里塞。 但嵞染没有伸手。 魏无羡以为她是在顾念蓝忘机在场,所以不好暴露自己最近每天都在拿酒当饭喝,于是赶忙打哈哈帮她解释道:“温四叔真是有心,怕咱招待不周,竟还特地让阿苑抱了一坛酒来,可惜蓝湛他一杯就倒,所以这酒他今儿注定是无福消受喽!” 啪!温情被他辣眼睛的演技恶心到了,二话没说抬手又是结结实实的来了一巴掌,她力道很大,拍的魏无羡是连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堪堪忍下了疼痛。 而另一边,在蓝忘机若有所思的注视探究之下,嵞染亦是慢慢垂下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逗弄起了阿苑。 蓝忘机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后,他叹了口气:“嵞染。”他走过来,轻松的将酒坛从阿苑怀里接了过来,“下不为例。” 他的语调冷冷清清,活像个在教学时破天荒特许学生偷吃零嘴的古板先生,嵞染看着他,是真害怕他会和蓝启仁一样,也突然来一句:“待明日一早,记得自行抄三百遍《雅正集》。” 好在,没有。 酒足饭饱是一个时辰后。 此时,天空中开始飘落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乱葬岗阴气重,没一会儿,山间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与此同时,夜幕也渐渐降临,勤快的温四叔见状,连忙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于乱葬岗大大小小的枝丫上,挂起了他白日新糊的大红灯笼。 等把所有的蜡烛点燃,一时间,天地骤然失色,目光所及,只剩一片暖洋的红色灯海。 “世间琐事万千,唯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嵞染姐,蓝湛,温情,你们觉得此情此景,玩个雪仗如何?” 魏无羡说是提议,然还没等其他三人对此作出回应,他人已拽上温情,如脱缰野马般冲进了漫天飞雪之中。 嵞染拉着蓝忘机紧随其后,笑的像个慈祥的老母亲。 “嵞染姐,看招!”话音未落,一个圆滚滚的雪球已照着嵞染脑门直直砸了过来,但还没等靠近,只听得铮的一声,凌厉的避尘剑气于瞬间便将其震了个粉碎。 “喂,我说蓝湛!”魏无羡叉着腰,气鼓鼓的道,“蓝二公子,你这就有点耍赖了啊,哪有人打雪仗用剑接的?不行不行,你快把避尘收了,然后咱们真刀真枪的比试一场。” 强忍住想要再次掏出本本奋笔疾书的念头,嵞染一边帮蓝忘机掸着肩头的雪花,一边提议道:“光你们俩比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吧,我们两两一队,你和温情一组,我和蓝忘机一组,时间定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哪一队被打中的次数加起来最少便为获胜,反之则输,而输者要必须无条件的答应赢者一个请求,并且绝不可耍赖。” “这主意不错,我赞成。”温情嘴上说着,手里可没停,趁着魏无羡一个不注意,捏起一块便毫不留情的塞进了他的衣领。 “姑奶奶啊,凉,凉,凉!”魏无羡被冰地蹦了三尺高,阿苑看到后,笑的咯咯作响。 蓝忘机也笑了,他笑的很轻,而且很好看。 嵞染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毫不夸张,要不是蓝忘机很快便敛了这诱人犯罪的笑意,她真的差一点就仗着酒气上头见色起意了。 “嵞染姐,蓝湛,你们俩怎么还傻愣着,快开始呀!”魏无羡欢快的催促声让嵞染暂时忘却了自己的龌龊,骤然回神,见人家两位已经揉好雪球蠢蠢欲动,她吓得惊叫一声的同时,顺手就把蓝忘机往前一拉,让他接下了那重重的两击。 “哈哈!砸中了!”魏无羡笑的得意极了,然还没等他好好享受一下胜利的喜悦,嵞染转眼就连丢了二十多个过来,且全部命中! “哈哈,让你嘚瑟,看,打脸了吧!” 闻声发现温情笑的比人家嵞染还厉害,魏无羡多时生无可恋了:“喂,我说温情,你到底是哪一队的啊,你要想清楚,我们俩个才是一组,我输了你可是要一起受罚的。” “……”温情愣了一下,“……对哦。” 魏无羡无语:“对个辣椒,还不快反击!” 温情点点头:“好的祖宗!” 随及,战斗正式开始。 第61章 宋岚清醒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已是半个时辰流逝。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嵞染姐,你就仗着会隐身法术坑我和温情吧,我告诉你,你和蓝湛这次虽然赢了,可赢的一点儿也不光彩。” 魏无羡累的直不起腰,嵞染亦是气喘吁吁,闻言,她忙从护着她的蓝忘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又冲魏无羡和温情的胸口上一人砸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 温情已经没力气反抗了,被打痛了,只哼哼了两声便没了下文。这让嵞染又来了兴致,还好蓝忘机眼明手快的制止了她。 经过一番强迫性的嬉闹,蓝忘机的淡蓝衣衫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上面全是大片的雪渍和泥印,尤其是前胸,上面还挂着他去接差点被绊倒的嵞染时,被嵞染恶作剧呼上去的两个泥掌印,看起来好不狼狈。 “亥时快至,我……”蓝忘机一边帮嵞染擦着额头上的雪水,一边不舍道,“我此番是瞒着叔父和兄长下山的,我……该走了。” 姑苏蓝氏对于本门嫡系的要求有多严苛,嵞染很清楚,担心他会被蓝启仁罚戒鞭,所以即使心里是万分的不舍,但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带他去换身衣服吧。 于是,在向魏无羡打了声招呼后,她便拉着蓝忘机进了伏魔洞。 乱葬岗可以睡觉的地方有限,嵞染不太喜欢和别人挤一起,所以自上山以来,她便一直都住在以前当孤魂野鬼时住过的那口棺材里。 说实话,嵞染其实很想让蓝忘机去自己那儿换,一来是因为那里暖和,二来则是想让他见识一下了解一下自己以前的生活,但仔细想了想后她觉得还是算了吧,,毕竟那地方那么小,人的呼吸又那么热,蓝忘机还那么好看,你说这要是万一把持不住,突然强制性给人干柴烈火一下,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到时候,别说视蓝忘机如心头宝的蓝启仁了,就连好脾气的蓝曦臣,肯定也得提着大刀来找她谈谈人生。 所以,为了让自己别那么早再体验一次东躲西藏的日子,她还是尽早将这些可怕的后果扼杀在萌芽之中吧。 于是,待得把要换的衣物给蓝忘机找出来后,她便头也不抬的直接转身退出了伏魔洞。 可这一切落到蓝忘机眼里可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嵞染!”蓝忘机叫住她,仓皇提步追了上来,而后双臂一张自后背紧紧的拥住了她,“不要难过,我答应你,待外头风声再松一些,我会再来看你。” 嵞染:“………” 哎,不是老弟,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她难过了?她刚才明明是在逃命好不好! 嵞染腹诽着,真的,要不是被人抱着的感觉还挺不错,她丫的早就一个白眼翻过去了,顺便再提醒他去找蓝曦臣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看眼色。 但她还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蓝忘机那炙热跳动的心脏里,满含着对自己浓浓的爱意和不舍。 不知就这么一个姿势的保持了多久,终于,蓝忘机松开了她。 叹了口气,嵞染回身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安抚小猫一样:“蓝忘机,我……我已经想到了让姑苏蓝氏不被牵连的法子,应该再过几日便会有成效了,答应我,届时,不管你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都不可再像今日一样弃蓝氏家规于不顾了,好么?” “………”蓝忘机没有应她,只是垂眸用指腹抹去了她脸颊上的脏污。 嵞染懂他的意思,微微勾勾唇后,她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好了,赶紧换衣服吧,再不换,可就真来不及了。” “好。”蓝忘机微微颔首一笑,说完,又狠狠□□了下嵞染的头发,揉得她是瞬间呆若木鸡的僵在了原地。 这孩子……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目送蓝忘机离去是一炷香后,温情和魏无羡很有眼力劲儿,在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追至山角与蓝忘机挥手告别时,只简单的让大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他二人便主动抱着阿苑拽着温宁退回了伏魔殿,然后将整片野坟堆只留给了蓝忘机和嵞染。 该说的之前在伏魔洞已经说完了,所以嵞染已是没什么好交代的,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蓝忘机会失望。 于是,等确定真的没人偷看后,她立即便如白日里那样,跟条八爪鱼似的饿虎扑食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又报复性的照着他的下唇便狠狠咬了一口。 耳边似有一阵痛嘶声,不过她没有去管,直等到唇齿间隐隐有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才终于满足的贝齿轻启,放过了他的下唇。 不知是不是嵞染的错觉,当两人唇瓣分开的那一刹,她竟觉得蓝忘机那浅淡若琉璃的瞳色似是笼上了一层赤红。 嵞染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把罗刹印传染给了他,不过还没来及细看,蓝忘机便已用她教的瞬行之术离开了乱葬岗。 而随着他的离去,她身后同时又隐约传来了一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原是温情。 “何事?”嵞染挑挑眉,叉腰问道。她可不认为,温情是因为好奇她会对蓝忘机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所以才会跟做贼一样折道回来。 “也没什么事。”见嵞染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温情索性实话实说了,“我来就是想找点素材。” 嵞染眯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哈哈,这么嘛。”温情有点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因为你那本《江湖行骗录》,竟一发不可收拾的迷上了编写龙阳话本,只可惜我文采不够,所以我就只好先用你和蓝忘机的故事来练练笔了——呶,就是这些。” 许是怕嵞染不信吧,温情说着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类似账本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篇被涂抹修改了好几遍的爱情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赫然就是她和蓝忘机。 嵞染笑了笑,正要翻页从头读起,但就在这时,她设在伏魔殿中的结界却倏而发出了耀眼的红光。 宋岚,醒了! 宋岚醒是醒了,但因着昏沉了太久的缘故,他没支撑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傍晚。 有些事情是越早知道越好,于是到了夜里,待看着众人吃过饭睡下之后,嵞染和魏无羡温情三人商量之后,便结伴来到了宋岚房间。 而宋岚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半夜敲门,还未等他们走近,他人已合衣整齐的先他们一步打开了房门。 “嵞姑娘,魏公子,温姑娘!” 虽是眼中不见光明,不过他还是准确的认出了他们几个的身份。 “我看大家还是坐下说吧,我想今夜的谈话一定很长。”嵞染说完,自己先选了个角落坐下,这个位置,可以不让众人瞧见她的神色,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势必会让她失态。 “嵞染姐说的是,宋道长不要拘礼,先坐下吧。”魏无羡冲宋岚笑了笑,而后,便与温情一起将他扶回了软榻。 “诸位有什么疑惑请问吧,在下定会一一解答。” 嵞染定定凝视着宋岚,过了半晌,她开口问出了今夜的第一个问题:“宋道长,那夜在破庙,薛洋剜你眼睛之时,在场人中除了薛洋和金光善金光瑶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其他人。”宋岚深吸口气,努力抑制着自己因畏惧而不由去发颤的嗓音,“那人是个道士,不,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道,他……他就是个魔鬼!” “那道士是何模样?可是右脸有块两寸长的伤疤?” 说实话,在紧接着向宋岚试探的问出这个问题时,嵞染其实对破庙的真相还抱着一丝飘渺的希望的,因为她觉得,那夜她看见的那个黑影就是薛洋,可是,接下来宋岚的回答,却让她仅剩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灭掉了。 只见宋岚先是点点头,而后他又缓缓道:“在将我眼睛剜掉之后,薛洋本来是打算拿我给那个妖道炼阵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妖道却拒绝了。” “怎么会!”到底是跟随了嵞染征战多年的左膀右臂,听得她这么问,谢滢根本不用再问,便已瞬间明白了宋岚口中的妖道到底是谁。 可他不是已经被嵞染杀了吗?被神仙杀了的人根本无法复活,他……他怎么可能! “是□□术。”嵞染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笑着解释,“当年被我杀掉的只是他的□□,现在这个才是他的本体。” 谢滢怔住了:“殿下的意思是,他是……神仙!” 古往今来□□之术需得灵力非常充沛之多魂之人才可修炼,而唯一拥有多魂体质的只有神仙。 嵞染以前的事,包括谢滢和温情的一体双魂,在不久之前,温情都已经告诉给了魏无羡,因此魏无羡也很快便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妙。 “对了宋兄。”他问道,“那日你于金麟台清醒之后,为何会要求单独见嵞染姐?” 宋岚不答反问:“嵞姑娘可是第一个冲进破庙之人?” 嵞染点点头:“是我。” “那就没错了。”宋岚道,“我昏迷之前,隐约听到薛洋问那道士阵法开启还缺什么,然后那道士的回答是第一个冲进破庙之人。我清醒之后,怕姑娘你惨遭毒手,所以便央了魏公子前去寻你。只是我没有想到,魏公子前脚刚走,后脚金光善便派人请走了泽芜君他们,然后又让薛医师用秘药将我迷晕带离了金麟台。” 原来如此! 听着宋岚说到这里,嵞染总算是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说白了,此事其实很简单,不在乎就是宋岚不小心撞破了那人草菅人命,然后那人念着薛洋跟宋岚有过节,于是便将其丢给了薛洋处置。而薛洋本来是打算在玩够了之后就将宋岚弄死的,但没想到她却及时赶了过来,并将宋岚带去了金麟台。 等到金麟台后,金光善因怕宋岚会把他和那人见不得的勾当说与蓝曦臣他们听,可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宋岚下手,于是便只能借着提前开始百花宴的由头,先令人将所有人支开然后再开始动手。 至于他为何又要派人杀薛大夫,其实也很简单,一来是为了杀人灭口,二来则是方便他伪造宋岚被人强制带走的假象。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蓝曦臣竟会及时意识到情况不对,并委托了金光瑶帮忙拖延时间。 而至于后来宴会上唱的那一出,呵,这个就更好说清了。就说以金光善的脑子,他是不可能想出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逼人反目的方法的,如今想来,多半应该是那人的主意,也只有那个人,在对付她的时候,才会如此的不留余地。 那人,是捏准了她不会见死不救啊。 唉… 长长的叹了口气,嵞染问出了今晚的第二个问题:“宋道长,你与晓星尘之间,可是生了嫌隙?” 宋岚一愣,抿唇垂头,须臾后,他微微点了点头:“薛洋为了报复星尘屠了我白雪观,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竟迁怒到了星尘的头上……嵞姑娘,魏公子,你们有星尘的消息么,我很担心他。” “宋兄,我知道你是担心薛洋会对他下手,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魏无羡安慰他道,“你放心,嵞染姐她会探灵之术,等她身体恢复好了,她会帮忙给你找的。” 嵞染:“……”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家伙了,别的本事没有,替她揽活的本事倒是杠杠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也正是她想说的。 毕竟,晓星尘怎么说也是抱山的徒弟,若论起辈分,那孩子还得喊她一声嵞姨,也算得上是她的半个亲戚了。 “哎魏无羡。”嵞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母亲藏色散人是晓星尘师姐对吧?” 看了眼和自己一样深感莫名其妙的温情,魏无羡嗯了一声。 “所以,你要喊晓星尘师叔对吧?” “对啊,怎么了?” 怎么了?嵞染叉着腰哈哈一笑:“我是抱山的结拜姐妹,抱山是你师祖,哈哈,快快快,快喊我一声嵞奶奶。” 第62章 找到阿梨 考虑到以宋岚目前的身体状况,若是强行给他换眼的话,恐是难以承受量小白残存在眼睛的妖力,是以在与魏无羡和温情,以及宋岚本人商量之后,嵞染便将换眼的日子推迟到了明天的春节前后,也就是差不多两个月后。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对于嵞染来说,倒是已经足够她完全将罗刹印再次重新封印,当然,前提得是没人作妖。 高手闭关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嵞染出关那日正赶上元月初一,按照岐山本地的风土人情,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方圆十里的百姓们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都会自发在城中据说是当年风水最佳的地方,搭上一个约两人高的戏台,然后再众筹请来几个伶人,专为此地世代供奉的神明唱上七天七夜的大戏。 此曰祭神。 念及到阿苑和谢滢从出生到现在,都还从未见识过这种接地气的敬神仪式,于是一等天亮,在与嵞染商量了一番后,温情和魏无羡两人便带着阿苑和谢滢一起出乱葬岗看戏去了。 嵞染跟是跟了,但因着她罗刹印才刚稳住,所以一进戏场,在给阿苑和魏无羡以及她自个儿一人买了两根酸不溜秋的糖葫芦后,她便在温情嫌弃的眼神中,先他们一步寻了个角落,然后结界一挥的悠哉看戏去了。 传统祭神所唱曲目多是一出一出的折子戏,常听得人没头没尾的,可能是考虑到他们今儿唱的这出《鬼罗刹》是新曲目,所以在正式开唱之前,戏班子还专门请了个说书先生提前上台来给在座的众人讲了下它的故事。 嵞染听了,她听得很仔细,《鬼罗刹》,戏如其名,讲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罗刹鬼为逃脱仙门的追捕,于是便灵机一动夺舍了一个叫谢泠的小姑娘的身体,然后借着她身份继续招摇撞骗的故事。 “何听闻那罗刹女夺人身体,潜入云深不知处,骗得姑苏……”当魏无羡他们姗姗来迟时,戏台上的女伶儿正咿咿呀呀的唱到这出折子戏的最高潮,嵞染听得是饶有兴致,可魏无羡他们却是于瞬间变了脸色。 嵞染见状,忙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回神。 “嵞染,你!”温情的脸色有点难看,“就说你最近闭关闭着闭着经常便没了踪影,合着弄了半天,就是为了给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平头百姓排一出曲解是非的大戏!嵞染,我和魏无羡当你是朋友,更当你是生死与共的家人,可你看看你,你又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为什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便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嵞染笑着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顺便又给她和同样脸色不悦的魏无羡,一人倒了一杯女儿红,“气大伤身更伤肾,来,先喝杯小酒润润口。” 他们没喝。 嵞染笑了笑,没去勉强,只兀自低头逗弄着吃干果吃的正香的阿苑。阿苑也是孝顺,自己满嘴胡塞的同时,倒是不忘给嵞染喂几样她爱吃的。 “嵞染姐……”论耗人没人是嵞染的对手,所以最终,还是魏无羡先败下了阵来。 “嵞染姐,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怕夜长梦多,所以想早点断了世人对姑苏蓝氏的偏见,但……就像温情说的,你做什么之前,总该同我们商量一下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做,蓝湛这几个月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我知道啊。”嵞染一边吃着阿苑新剥的坚果,一边说道,“我承认我这先斩后奏的一招确实有点对不住你们,但你不能否认,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既能保全姑苏蓝氏,又能让他们不被我牵连的法子。魏无羡,近两个月以来,由于你和我迟迟不愿束手就擒,从而导致的外面形势如何,你经常下山,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闻言,魏无羡叹了口气。 没错,他很清楚。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仙门百家那家,除了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还有一个从不参与纷争的巴陵欧阳氏,其他世家的家主基本都已经放出话来,说是如果他再不主动交出阴虎符,嵞染再不交出另外三块阴铁和长渊的话,他们便要像当年讨伐岐山温氏一样,联手再来一次屠魔之征,誓要灭掉乱葬岗的所有邪魔外道,好还天下一个太平。 说实话,在江澄离开以后,他不是没有想过照他所劝的那样去做,但也正是因为想过,所以他才很清楚,如果他真这么做了,等待嵞染和温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残忍的结局。 而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那都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姑苏蓝氏更是,尤其是蓝忘机,抛开他和嵞染的关系不提,就光他嫉恶如仇明辨是非的性子,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要遵从本心的牢牢护着她。 但如此一来,他又会得到什么? 古往今来,所有的是非曲直向来都是由自诩公正的一方来书写,和战线统一的仙门百家作对,其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魏无羡。”见他久久没再开口,嵞染便知他已经完全懂得了自己此举的初衷,于是她道,“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一件事,昨儿我闭关的时候,由于数蒲团上的线头数的太无聊,所以便试着用探灵术找了下晓星尘的下落,我探出他目前正在一个叫义城的地方当免费郎中,他呢还不错,有你最小的师叔薛泞陪着一起赠衣施药,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你什么意思?”到底是放在心上的好姐姐,话说一半,魏无羡已听出了她隐藏在话语下的交代之意,他慌了,“你是要走了吗?” 嵞染塞给他一颗自己刚剥的花生,柔声道:“我这……也不能算是走吧,我只是想出去打探一下那妖道的下落,然后再顺道去巴陵看一下欧阳少宗主的未婚妻是不是阿梨。”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妖道睚眦必报,他可不是什么看在她是小姑娘的份上,便会轻而易举放过她的人。 况且,她还是他所修法阵的最后阵眼。 “末将与殿下一起。” 回神看了眼已经作势要整装待发的谢滢,嵞染一笑:“你就别跟着我去了,你而今不过一个魂魄,做什么都得借助温情的身体,带上你,我怕无法顾及你的周全。” 嵞染并没有搪塞谢滢的意思,相反,她倒是很乐意有人可以陪着她走这一遭,但是她不能,毕竟凡事都有万一,她可无法保证,那妖道会不会趁机来找她的麻烦。 她死了还好,可谢滢若是出了个好歹,那可叫她该怎么跟谢滢死去的爹娘交代。 “嵞染。”温情主导了身体,而后问她道,“你这么做,有问过蓝二公子吗?” 嵞染挑眉:“你觉得,告诉了他,我今儿还能坐在这儿吗?” 温情一笑:“你这招先斩后奏,倒是用的挺妙啊!” “承让!”嵞染说着,也丢给她一颗自己新剥的坚果。 温情冷笑一声:“说真的,虽然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担心自己不是那妖道的对手,怕自己留有遗憾,但我还是挺替蓝二公子不值。唉~得,喜欢上你,他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嵞染笑笑,谁说不是呢。 十几天后,在帮宋岚换上量小白的眼睛,并确定了他无任何排斥反应后,嵞染便向魏无羡温情他们几个道了别,然后隐了相貌和仙气,动身离开乱葬岗,直奔巴陵。 巴陵城还算繁华,一路走来,嵞染在城中遇到了很多来往的商贩,和谈笑风生的平头百姓,看得出,在欧阳宗主及其族人的庇佑之下,巴陵人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说来也巧,正当嵞染好不容易走一路问一路的成功找到欧阳府宅时,谁知她竟迎面遇见了一个熟人。 来人一身雪白道袍,亲手握拂尘,见到嵞染,那人连忙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嵞前辈,好久不见。” 是姜璃! “你……”嵞染一愣,因为她发现姜璃是从欧阳宅出来的,而且她的眉眼之间,完全没有一点久别重逢时该有的意外,反而是多了几分意料之中的果然——似是等了她好久。 “嵞前辈。”与她对视一笑,半晌之后,姜璃微微一笑,“不知前辈可愿随晚辈去一个地方。” 嵞染点点头,而后,她便随姜璃到了巴陵城南的回春堂。 回春堂是一家医馆,当二人进去时,只见那坐堂的女医正一脸凝重的翻看着一位修士的断腿,那人伤的很重,貌似是被什么精怪给咬了,咬的整条腿都是血肉模糊的。 嵞染曾学过几年医术,见此情形,她本想上前帮忙的,但就在这时,她身后却咚咚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回头,谁知迎面而来的人,竟又是一个熟人。 “嵞……姑娘?”此人一身玄色仙袍,长身玉立,赫然便是那日带阿苑来云深不知处寻亲的好心青年。 礼尚往来,嵞染本也想问候一句,但因着她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于是只好作罢。 “在下欧阳靖。”似是看穿了她的尴尬,微微一笑后,青年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嵞染闻之一愣,因为这个名字她听过,而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位便是巴陵欧阳氏前不久刚刚继位的新任宗主了。 “失敬!”嵞染礼貌一笑,笑完,她便微微侧开身,给欧阳靖让了路。 都是有心上人的人,他不说,她也看得出他是为什么而来。 “多谢!” 欧阳靖很急,话音未落,他人已大步冲到了正兀自忙着救治的女医师身旁。嵞染跟着他看过去时,只见等看清了被咬之人伤口的情况后,他二话没说便将那女医师拉到了一边,然后不等女医师对他的行为作出批评,他又赶紧冲到医馆角落的一个柜子前,然后准确无误的自里间取了几瓶专治精怪咬伤的伤药出来。 这…… 嵞染看倒欧阳靖这明显驾轻就熟的一番操作,心里是止不住的疑惑。 “她是欧阳宗主的未婚妻。”姜璃悠悠一叹,“她也是我带前辈来此的理由。” 嵞染不解的看着她,正欲开口询问何解,然就在这时,欧阳靖的未婚妻像是察觉到了她们在说自己似的,当即便抬眸看了过来。 是个美人! 嵞染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便要说声抱歉,然当她看到小姑娘掩在碎发下的眉心间,竟有一颗如血的美人痣时,她的目光一下子又欣喜的汹涌了起来。 “你……”嵞染听到自己的声音抖的厉害,“你……你还记得我吗?” 纵使心里很清楚经历过轮回的凡人,是永远不可能记得起自己前世的,但嵞染还是忍不住向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意料之中,回答她的果然是一抹明显带着疏离意味的礼貌笑容。 嵞染有点难过,她感觉似有根针狠狠扎在了她的心口,虽不是很痛,但却成功的让她难受的喘不上气。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嵞染不知道她是怎么强迫自己问出的这句话,“你……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她叫阿梨,梨花的梨,她跟你一样,也有美人痣和梨涡,她笑起来很甜很好看,像生来便抹了蜜似的……” “阿梨?”已经忙完的欧阳靖听到嵞染提起这个名字,惊讶道,“嗨,真是巧了啊,嵞姑娘,不瞒你说,在下未婚妻的名字也叫阿梨呢。”说着,他人已一边示意随行的门生将伤患扶去休息,一边走过来温柔的挽过了阿梨的素手。 阿梨没躲,不仅没躲,她还很大方坦然的掏出手帕,笑吟吟的为欧阳靖擦去了额间的薄汗。 嵞染在欧阳靖的眼里看到了数不完道不尽的浓浓爱意。 “嵞姑娘。”欧阳靖一笑,“难得在这里遇见,不知嵞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吃顿便饭?”问完嵞染,他又问姜璃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听府上守门的护卫来报说,半个时辰前,曾有位手执白玉拂尘的年轻道姑来府上寻过我……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便是您吧。” 姜璃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只是失神的望着嵞染,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嵞染回望向姜璃时,她竟觉得自己好像在姜璃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不见曙光的绝望。 “姜璃……”嵞染皱眉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璃仍是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后,她颤抖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用火漆密封过的信件,而后在嵞染和欧阳靖阿梨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信塞给了嵞染。 “收好它,答应我,一个月后,再看。” 姜璃说的断断续续,听得嵞染亦是一头雾水,然像是早就料到她会下意识伸手来给自己把脉一样,所以当说到最后一个看字时,姜璃立即便赶在嵞染动手之前,迅速的提步退出了医馆,并且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嵞染想去追她,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毕竟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阿梨,而姜璃……她原本打算的便是先找阿梨,然后再回趟九韵山,所以此事日后再问也不迟。 嵞染是这么打算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和姜璃自今日一别后,再相见竟已是阴阳两隔。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63章 熟人来了 在随欧阳靖行车前往欧阳府宅的路上,趁其不不注意的时候,嵞染旁敲侧击的问了阿梨很多事情。 第一件事,便是她的眼睛。 怕话题起的太过突兀,会引起阿梨的警觉,所以直等到将自己学医问诊的能力吹得差不多了,嵞染才终于敢借着帮她也看看的由头,开始光明正大的谈论起了阿梨的眼睛。 然后嵞染便知道了,原来此生的阿梨虽是生来眼盲,但在她师父的精心医治之下,她早于三年前便已经痊愈,而且,再过七天,她和欧阳靖便要成亲了。 “阿梨姑娘。”听到这里时,嵞染叫住了她,“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嵞染的身份欧阳靖已经告知给阿梨了,她很喜欢阿苑,所以连带着对于嵞染这个今日才相识的阿苑干娘,虽是心下还有些对不相熟之人该有的距离感,但总的来说已是多了些许的热络。 是以,当嵞染说完这句话后,没等多久,她便向她点了点头。 “嵞姑娘请说。”阿梨的眉眼含笑依然,与嵞染记忆中的她完全重合。 恍惚间,嵞染感觉到自己的鼻头有些泛酸。 “嵞姑娘。”女儿家心思多是细腻,纵是她什么也不说,阿梨也感觉到了她的怅然。 “我……”在阿梨面前,嵞染没什么好扭捏的,“我想……当你的女傧相。” 阿梨一愣,欲言又止的看向她。 嵞染知道她想说什么,按凡人规矩,于成婚时陪伴在新娘身边的女傧相,除了是全福之人外,还必须得是已婚的女子,而她还未成婚,所以显然是不符合挑选标准的。 但……或许是阿梨的灵魂深处还残存着对她浓浓的亲近之意,须臾后,不待她再开口恳求,阿梨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嵞染很开心,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不过话说回来,于仙门家主而言,成婚一事,非是随便,所以光新娘子同意还算不得数,若要完全将此事敲定,嵞染还必须得让欧阳老宗主及其夫人同意才成。 “宗主,夫人!”嵞染在心里默默盘算说词的功夫,他们三人乘坐的马车已抵达了欧阳府宅前,很快,便有负责看守的门生掀开车帘,将他们三个一一扶下了马车。 “忠叔。”一下车,欧阳靖便招手唤了个相貌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过来,对其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他又对嵞染说道,“而今离我和阿梨大婚虽还有七日,但已有不少宾客陆续提前赶来了巴陵,未免照顾不周,所以在此期间,还请嵞姑娘先住在寒舍。” 客随主便,嵞染笑着点了点头。 欧阳靖也是一笑,笑完,他又转头看了眼那个中年男子:“这位是忠叔,是我们家的管事,往后的日子,嵞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你可以都向他提。” 身为一家之主,需要处理的事务自然很多,因此,只再简单叮嘱了几句后,欧阳靖便转身直奔去了前院的议事厅。 “阿靖!”眼看欧阳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阿梨突然叫了他一声。 嵞染以为阿梨是要跟他说什么有情人之间的私密话,她很识趣的便要捂住耳朵躲到一边装蘑菇,然令人意外的是,当欧阳靖闻声立时止步回头后,阿梨却只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嵞染不是很明白阿梨的意思,但欧阳靖却是一下子就懂了,只见他微微一笑后,便很郑重的举起右手作出了发誓状,并道:“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不会乱说的。” 阿梨回给他一个微笑。 直到这一刻,嵞染总算是终于明白了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的确,是她考虑不周,她只光顾着想和阿梨多亲近亲近,竟忘了她现在世人眼中,可是比不死仙药太岁肉还要诱人的存在。 “阿梨姑娘……”嵞染望着容貌依旧的阿梨,心里一暖道,“多谢。” 阿梨一笑:“姑娘无需言谢,我不过是做了我自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 嵞染有些恍惚的看着朱唇轻莞的阿梨,因为上一世的阿梨在救了她后,也曾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并且一字不差。 “嵞姑娘。”阿梨道,“关于让姑娘你做我婚礼傧相一事,兹事体大,所以我还需得再问一下阿靖的爹娘才成。” 嵞染回道:“我理解。” 阿梨一边领着她往后院客房走,一边又道:“伯父伯母人很好的,当初我捡到阿苑后,说是我在照顾,但实际上什么都是他们准备的,后来阿靖将阿苑带回云深不知处后,你是不知道他二老哭的有多伤心,直嚷着要让我和阿靖以后也生一个像阿苑一样乖巧懂事的孙子。” 阿梨说这番话的时候,嵞染一直有仔细注意她提起未来婆婆和公公时的语气和神色,当看到她眼中并没有所谓的疏离和不耐烦后,嵞染可算是真正的放心了下来。 她会过得很好。 “嵞姑娘。”阿梨又道,“我听阿靖说,自百花宴之后,虽在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还有清河聂氏的共同努力下,成功使得各大世家不敢对你和魏无羡贸然出手,但想来嵞姑娘你也清楚,这种日子于你而言,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人都是贪婪的,所以只要你活着一天,只要大家还记得百花宴上发生的事,那你往后的日子便不可能会好过——嵞姑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抬眸,嵞染一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阿梨都是那种可以一眼望到底的纯良之人,因此嵞染自然听不出她在替自己担心什么,不外乎就是怕金光善会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来将她往绝路上逼。 说实话,这种境遇对以前的她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已经有了想要陪伴一生的人,所以从今以后,只要是事关生死的决定,她都必须得有所顾忌才行。 她可不能让蓝忘机年纪轻轻便成了鳏夫,虽然他们还没成亲。 沉默半晌后,见嵞染对自己的劝说明显上了心,阿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所谓劝慰,讲究的是点到为止,所以笑过之后,阿梨便岔开了这个话题,然后又带着嵞染去了欧阳靖父母的别院拜访,但却扑了个空,找来打扫院子的丫鬟一问,原来是老两口在得知了来客竟是阿苑的干娘后,由于心中实在欢喜,于是便立即风风火火的跑到城外的泗水湖,去亲手捕他们家花重金寄养在那里的新鲜江团去了。 对此,嵞染有些想笑,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欣慰,因为光凭这点她便可以确定,等阿梨嫁给欧阳靖后,他们是真的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嵞染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如此,便只剩等待。 等待的日子是很难熬的,但因为有阿梨和老宗主夫妻两人经常陪着说说笑笑,所以嵞染在欧阳府宅里的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嵞染每天都是期待着,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大婚的日子眼瞅还有一天的时候,嵞染竟在提前赶来巴陵参加婚礼的宾客里,看到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暴躁老头,以及另一抹熟悉到让她几乎下意识便要拔腿就跑的淡蓝身影。 这就……尴尬了。 “嵞染!” 嵞染终是慢了一步,在她掩面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有人已经看见了她,并用只有她一人听得见的传音秘术,恨恨的叫住了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嵞染咬咬牙,无奈转身。 “蓝先生,哈哈,好巧啊!”嵞染一边笑嘻嘻的同蓝启仁打着招呼,一边偷偷注意着远处蓝湛的表情,还好,因为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板着一张的关系,所以即使他脸黑的都快赶上锅底灰了,但在大家的眼里,只除了眼神有点不太友善外,倒也没什么异常之处。 嵞染不由长舒了口气。 “嵞染!”蓝启仁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声音拔得老高,直吼得嵞染脑仁子疼,“我眼下要先去欧阳兄那里,你给我随忘机好好呆着,我们的账待会儿再算。” 嵞染想为自己辩争一下,但回应她的只有蓝启仁毫无留恋的背影,以及蓝忘机越来越黑的冷峻面容。 “那个……阿湛啊。”嵞染抬头,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蓝忘机,“我如果说编戏文那招其实是聂怀桑教的,你会不会对我友善一点儿?” 蓝忘机没有应她,只抿唇直勾勾的看着她。 嵞染忽然有点慌,好在就在这时,阿梨出现了。 阿梨没有见过蓝忘机,因此当看到他们两个明显一副旧相识的样子后,她想都没想便热情的上前同其打起了招呼,并主动开口询问起了蓝忘机的姓名。 姑苏蓝氏看重礼数,蓝忘机自是乖乖报上。 “在下姑苏蓝氏蓝湛,蓝忘机。” “蓝忘机?”阿梨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看向嵞染,当看到她正眨巴着眼睛万分乞求的望着自己时,她笑了,“哈,我当是谁家的公子如此风度翩翩,直叫人移不开眼,原来竟是姑苏蓝氏的蓝二公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嵞染朝夕相伴玩闹了几日之后,阿梨说话也越来越大胆了。 对此,蓝忘机虽没什么反应,但吓得嵞染却是赶忙将她拉到了一边。 “我的亲娘,你弄啥嘞,你知不知道你可是马上要成亲的人,这儿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传出去吗?”嵞染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阿梨,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欧阳家和蓝氏原是旧相识——啊不对,既然是旧相识,那之前欧阳靖送阿苑来云深不知处,怎么都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哦,这个啊。”阿梨惊奇的解释道,“嵞姑娘在姑苏蓝氏呆了十几年,难道没听说过靖哥的阿娘在嫁进欧阳家前,曾独自闯到云深不知处,向彼时才及弱冠之年的蓝老先生求过亲吗?” 嵞染惊讶的眨了眨眼:“我能说我还真没听说过吗?”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你没听说过很正常。”阿梨压低了声音,“此事我还是听靖哥说的,貌似是当年琼姨对蓝老先生一见钟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还听说啊,因为蓝老先拒绝了琼姨的关系,他当年可没少被坤叔揍呢,然后我们两家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听到这里,嵞染哈哈了。 啧啧啧,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蓝启仁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唉,等日后有时间了,她一定要就这段往事,添油加醋的给他写一本旷世佳作,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位号称古板第一人的大龄单身老古董,也曾是一位光凭脸便引得姑娘当场折腰的翩翩少公子。 “嵞染!”突然响起的传音打断了嵞染的幻想,她回身,只见蓝启仁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同欧阳靖父母的拜访,此事正一脸微怒的看着她。 嵞染有点发毛,得,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那个……蓝二公子,蓝先生。”眼见气氛有点不大对头,阿梨立马笑容一收,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我突然记起来靖哥的三姨今儿要来,她老人家不太认路,所以请恕我不能奉陪了,告辞!回见!” 嵞染:“………” 她忽然有句脏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叉腰骂出来。 当然,答案是不能。 “嵞染。”等阿梨的身影一溜烟似的躲远后,蓝启仁沉着脸道,“此地人多耳杂,你且随我来。” 嵞染哦了一声,然后乖乖随他去了。 蓝忘机跟在身后。 而如嵞染所料,当他们三人终于寻到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后,还没等她给自己想好辩解的说辞,蓝启仁便已先发制人的质问起了她。 “嵞染,你可知错!” “我知道。”嵞染把自个儿的脑袋埋的很低,语气也是相当的诚恳,“我错在不该不跟你们商量,就擅自做主让怀桑将《鬼罗刹》这出戏传了出去,更错在不同你们报备一声,便只身离开了乱葬岗。” “哼!你还知道!”蓝启仁冷笑道,“杀人夺舍?呵,亏你想的出来!你是觉得金光善好骗,还是仙门百家好骗?” 第64章 撒个小娇 望了望紧握避尘负手立在一旁的蓝忘机,当看到对方完全没有帮她的意思后,嵞染只好认命的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我要骗的只有那些听了戏文的普通百姓。” 蓝启仁皱眉。 嵞染一笑,开始解释:“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我已经看明白了,其实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正可言,大家而今看到的所谓公正,不过是大多数人意见统一后的结果。金光善他既然要做仙督,如果想做的长久,那他就肯定不能走温若寒的老路,而您也知道,一个人若想在高位之后呆的长久,除了要有能力之外,其最重要的便是人心所向。而您从姑苏一路走来,想来也已经看到在怀桑和我的合力推波助澜之下,百姓们对《鬼罗刹》这出戏到底有多深信不疑,他们已经相信了我嵞染不过是只夺舍了谢泠身体的妖魔鬼怪,而你们姑苏蓝氏也不过是被我利用了的可怜人而已。当然,我承认我的做法确实有点绝,我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但您也不能否认这不失为一个一箭三雕的好法子。” 蓝启仁摸了摸胡子,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的确,就像嵞染说的,她唱的这出对她而言,虽是不留余地了一点,但还真是个一箭三雕的法子。 自古以来,所谓位高权重者,向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百姓们认定了《鬼罗刹》是真的,那姑苏蓝氏便不会因收留过嵞染而受牵连,到时候,即便金光善有心想借着嵞染为由向姑苏蓝氏发难,但只要有百姓还对蓝氏心生同情,他就一定会有所顾忌。 此为第一雕。 百花宴之前,众所周知,嵞染和聂怀桑、江澄、江厌离、魏无羡等众多仙门小辈感情匪浅。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她这一出事后,不用猜也知道那些有心人,肯定会借题发挥的往他们几个身上泼脏水。嵞染这么一来,除了吸引了这些有心人的注意力,正好也能顺便告诉大家,她这人心机很深且惯会利用他人,所以他们那几个小辈是不是被利用了还有待考量。 此为第二雕。 至于最后一雕,则是嵞染自己。 相信与她相熟的人看得出来,她这么做,明面上说是自断后路,可实际上却是再向金光善宣战。 金光善傲气重,心眼小,对于她的挑衅,他不可能视而不见,是以,他必定会报复回来,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她敢说,从百凤山之后,他的所作所为,皆是由同一人授意而为。 那人,便是那个妖道。 说来惭愧,嵞染虽说已经同那人斗了这么多年,但难以置信的是,她到现在竟然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去了解这人的脾气秉性。 好歹也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武神,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此人辗转迂回的做了这么多的真正目的?呵,实不相瞒,此人所图的,其实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她而已。 他是想让她死的。 而嵞染,也正是因为捏准了他的这点心思,所以才会敢如此不留余地的断自己的后路,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把金光善气的动了手,但只要有他在,她便不会轻易殒命。 因为当今世上,再没人比她更容易猜出那妖道会怎么对付自己,他想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 离开乱葬岗之前,为保护温情魏无羡他们,她特意在乱葬岗周围设了个连她自己都无法轻易损毁的结界,那结界是由她的精血所炼,只要她不死,它便不会破。 如此一看,好像除了她自己,嵞染貌似已经给所有人都想到了不会因她而引火烧身的合理理由。 但…… 想到这里,嵞染缓缓抬眸,一边咬唇,一边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还在沉着脸的蓝忘机。 蓝忘机耳力很好,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他却什么也没说,不仅如此,嵞染还注意到他在沉脸的同时,身体还微微往左偏了一点。 真……眼不见为净。 好吧,是她错了,她错在光想着为蓝忘机好,却忘了她自认为的这些好,根本就不是蓝忘机想要的。 思及此,嵞染柔柔的唤他一声。 蓝忘机侧了脸,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瘪了瘪嘴,嵞染求救的看向蓝启仁。 蓝启仁冷冰冰的回瞪了她一眼:“看!看我作甚!我脸会哄人咋的!”他根本就没有要帮她的意思,话音一落,他便拂袖走了。 “阿湛~”没了蓝启仁这个所谓的长辈镇场,嵞染可算是敢明目张胆的冲蓝忘机撒娇了,她先是学着阿苑的嗓音,奶声奶气的连喊了他几遍,然后,又学着阿苑的样子,毫不犹豫的一把抱住了蓝忘机的——只恨她个头太高,就算弯了腰,最低也只能抱住蓝忘机的精瘦的前腰,无法抱住他的大腿。 “松手!” “我不!” “松手!” “我就不!” 蓝忘机深吸口气:“嵞染,松手!” “我不!我不!我就不!”嵞染将她厚脸皮的本事发挥的是精彩绝伦,蓝忘机越是想将她从自个儿身上推开,她就越是抱的更紧,连带的语气也越发矫揉造作了起来。 活像一个正在向自家老父亲撒娇要糖的馋嘴小孩。 “嵞染!你……你先放开!”再开口,蓝忘机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但他的嘴脸却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下,显然,他很喜欢嵞染用这种小女孩的法子向她求原谅。 嵞染看在眼里,她被他可爱到了,于是恶作剧的,她立马抬头就给他来了一吻,所落之处,正是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她吻得狠,没一会儿,蓝忘机便泄了火气,然后立时反客为主的,捧住她的脸辗转炙热了起来。 “阿湛~”待二人分开之时,嵞染小声的喘息道,“我的好阿湛,人家真的知道错了啊,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人家好不好嘛?” 嵞染承认,她被自己给恶心到了,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撒娇这招果然不愧为女人求原谅的杀手锏,这不,才厚颜无耻的说了几句而已,蓝忘机竟已经不气了。不止如此,嵞染还发现他脸红了。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 当然,不管是什么,总的来说,按蓝忘机事不二议的作风,这件事便算是就此翻篇了, 接下来,便该是暂时先安心的等待阿梨和欧阳靖的婚礼了。 有了蓝忘机的陪伴,接下来的几天里,嵞染一下便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了,每天不是拉他一起逛巴陵城,就是拉他一起去城外的泗水湖摸江团,完了,再拉他一起幽静点的屋顶上对月闲聊,或是什么也没说,只安安静静的平躺在一方草丛间小憩。 总之,他们过得那是相当的惬意和快活,于是只觉得转眼的功夫,便到了阿梨和欧阳靖成婚的日子。 嵞染身为婚礼的女傧相,这天注定是要早起的,蓝忘机怕她睡过头,一大早,启明星都还未亮呢,他便来喊她起身了,顺便还帮她打好了洗脸水。 作为奖励,嵞染一漱完口便立即赏了他个小鸡啄米似的亲吻。 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浅尝辄止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于是,等嵞染反应过来,她的点到为止果然已然发展成了难舍难分。 妆容捯饬妥当,是一个时辰后。 此时,蓝忘机已经又恢复到了他清冷自持的高冷样子,若不是他眼里还有浓浓化不开的炙热,嵞染真的差点就以为,刚才那个和自己辗转亲吻的血气少年,不过是做春梦臆想出来的幻想。 他倒是沉得住气! 嵞染笑笑,说真的,她真的是由衷的佩服蓝忘机的自制能力,她刚才都那么放肆的忘乎所以了,这孩子居然还能在自己生了反应的情况下,生生的逼着自己松开她,然后再心平气和的帮她梳头挽发。 “阿湛。”嵞染侧身坐在铜镜前,一边打量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一边眨眼问蓝忘机道,“阿湛,你觉得,我今儿好看吗?” 蓝忘机嗯了一声。 “真有眼光。” 嵞染很满意他的回答,一双杏眼瞬间笑成了初一的月牙儿,受她感染,看了一会儿后,蓝忘机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上扬了几分。 “余姑娘,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房门外,倏而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裸的温情,气的嵞染是差点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 蓝忘机看在眼里,见状,他无奈的笑了:“巴陵不似姑苏,此地的风俗是婚礼需得赶在申时末前完成,你身为傧相,理因督促监督大家不可懈怠,哪有……”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嵞染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我不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么,又不耽误正事,你怎么比蓝老头还唠叨,啧啧啧,我现在真的有理由怀疑,你老了之后也会变成一个向你叔父一样,废话连篇的糟老头子。” 嵞染发誓,她之所以会说这么一番话,为的不过是想打趣一下蓝忘机,但不知为何,在听了她的话后,他的眼神却突然一下暗淡了。 “你……”嵞染捧过他的脸,让他与自己直视,“阿湛,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蓝忘机委屈的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我已经在很努力的修炼了,所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一个人扛下所有。” 嵞染眯了眯眼,直觉告诉他,绝对是有人对这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问过之后,据蓝忘机自己交代,原来,早在《鬼罗刹》这出戏在姑苏传开的第一天,他的就可以已经意识到了这出戏,不过是她用来帮姑苏蓝氏与自己断绝关系的荒唐手笔,但因着他当时还在领罚中,所以等到他好不容易说服蓝启仁放自己下山,终于赶到乱葬岗时,已经是嵞染离开的第三天了。 他问了魏无羡和温情,但他们没人知道嵞染去了哪里,他自知嵞染离开乱葬岗后,必会掩藏起自己的容貌和行踪,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与嵞染密谋了戏文一事的聂怀桑。 但聂怀桑,却是一问三不知。 或许是他当时质问时逼得有些狠了吧,所以聂怀桑在情急之下,口无遮拦的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而其中有一句,便是关于嵞染的。 聂怀桑说,嵞染之所以会选择不告诉他就离开乱葬岗,其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怕他会连累自己,毕竟,她的对手乃是一个神官,而他就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后来,若不是从江厌离口中得知,嵞染曾向她打听过巴陵欧阳氏未过门的宗主夫人,蓝忘机觉得,或许,直到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他都不可能得到她的消息。 到底才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萝卜头,当蓝忘机说到这里是,嵞染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精气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完了,还颇为委屈的瘪了瘪嘴,真的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嵞染看着这样的他,乐的脸上刚擦的粉差点掉了,“聂怀桑跟我混了几年,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他吗?他那人没什么脑子,有些事根本看不透,你问他?怕不是想被他带沟里?我告诉你,你别听他的,没有的是。” 蓝忘机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我说真的。”嵞染一边说着,一边垫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我跟你说,我这人呢,没什么追求,什么仙不仙的,对我来说,没多大诱惑力。你若实在不放心,大不了,等肃清所有障碍,并且一切都风平浪静后,我就洗了这一身的仙力,然后回云深不知处,与你做一对悠哉悠哉的凡人夫妻。哦,对了,我记得你们这个世界的男子,只要一过十八,便可以成亲了,是不是?” 蓝忘机嗯了一声。 “那正好啊。”嵞染道,“今儿是元月二十,你生辰是元月二十三,就两天了,正巧你叔父也在,这样吧,要是你还不放心,等那天我们给你过生辰时,咱便顺道让蓝老头先将我们的婚书签了吧。” 蓝忘机这么好一个人,要是不下手早点,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惦记着呢,所以嵞染要赶紧先把八字的那一撇给画上。 而对于他的决定,蓝忘机虽是有些诧异,但心里却是万分欢喜的,因为这是他的梦寐以求。 “好,听你的!” 第65章 阿梨大婚 阿梨和欧阳靖的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身为女方唯一的傧相,嵞染的任务是扶着新娘走完所有的婚宴流程,且每完成一样都会笑吟吟的再说几句讨喜的吉祥话。 阿梨的嫁衣是由她亲手缝制的,衣摆之上,是大朵大朵的并蒂莲花,并蒂莲中,是一对交颈而卧的鸳鸯,寓意百年好合,白首不离。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整场婚礼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拜堂。 拜堂,按凡人的习俗,乃是所有礼节中最重要的一节,因为拜堂之后,才意味着正式结为夫妻。 念及到阿梨父母已经双亡,且她的师父也因云游在外失去联系,所以在与欧阳靖和他爹娘以及蓝启仁商议之后,嵞染最终敲定,女方的高堂暂由几个对阿梨疼爱有加的长辈,还有蓝启仁同时充当。 阿梨很感激嵞染的安排,为表感谢,在拜完高堂后,她还特意叫上欧阳靖一起,单独向嵞染行了一礼——以妹妹的身份。 嵞染原是不想受的,但在大家的坚持下,盛情难却的她,最终也只能心安理得的承了这对夫妇的大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结束,该是夫妻对拜。 欧阳靖人缘不错,挤进大厅观礼的多是他的好友兄弟,所以当流程进行到这里时,除了外间调节氛围的礼乐,所有人的耳边就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呐喊跟欢呼。 被气氛感染,没一会儿后,嵞染也跟着他们喊了起来。 “别喊了。”蓝忘机及时制止了她,“当心嗓子不适。” 嵞染一笑,正准备说句没事,然就在这时,她却忽然感觉到,巴陵城的天空之上,似是骤然间多了几多乌黑低垂的云彩,她疑惑的抬头,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蓝忘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也抬头看了,同样的,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怎么了?” “哦,没什么,感觉要下雪了。”嵞染话虽这么说着,但当她回神后,她却还是默默地凝转法力,给巴陵城的上空设了个结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 婚礼继续进行。 接下来,该是送入洞房了。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虽说眼下还是青天白日,但大家都却很有眼力劲儿的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迈进新房,这让嵞染省了不少的心。 而后,被装饰的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就只剩下了嵞染,还有阿梨和欧阳靖这对新婚夫妇。 怕自己耽搁了人入洞房会被雷劈,一等欧阳靖含情脉脉的掀开阿梨的盖头,嵞染立马便捧来两个由一个匏瓜剖制而成的小瓢,然后用红线一系,倒满清酒,分别递给了他们。 此为合卺,寓意新婚的二人自此夫妇一体,永不分离。 接下来,是结发。 强迫自己忽略掉欧阳靖眼里“你怎么还不走”的强烈请求,嵞染拿过剪刀,分别剪下了他们的一缕青丝,然后打成合欢结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床头悬挂的荷包里。 结发之举,寓意结发同心、爱情永恒、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好了,我看阿梨也累了,为节省时间,剩下的步骤就省了吧。”欧阳靖到底是等不住了,嵞染还没鼓捣完荷包,他就开始催促了起来。 嵞染自是乐意成全他的心思,于是眨眼之后,她人已回到了大厅。 前院的酒席已经开始,虽然饿的很,但不知为何,当走到前院时,嵞染却没有一点想要加入其中的念头。 “嵞染。” 有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嵞染回身,只见远远的,正有一人一手拎着坛上好的佳酿,一手提着个满当当的食盒,笑意温柔地朝自己缓缓而来。 来人穿着一身蓝白相衬的雪纱衣袍,虽说样式看起来很是简单,但不知怎的,当看到他的衣袂被风拂起的那刻,嵞染脑中一下就涌出了她年少时,曾于《诗经》中看到的一段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嵞染不由看痴了,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何为一眼万年。 “阿湛!”待来人走近,她直接连蹦带跳的扑进了他的怀里,“说,一刻钟不见,有没有想我啊!”说着,她还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 许是被她放肆的行为给惊着了,蓝忘机的身体瞬间便僵成了一块晒干了的咸鱼,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块红彤彤的咸鱼。 他害羞了。 “说,有没想我!”嵞染的脸皮一直很厚,她可没有适可而止这一意识,这一次,她咬的是蓝忘机肉嘟嘟的脸颊。 “哈……”嵞染的耳边传来一声满足的轻笑,紧接着,蓝忘机便立时又反客为主的咬住了她的下唇,他动作不轻,算是报复她刚才的故意挑逗。 “嘶~疼!”嵞染半是埋怨半是娇嗔的嘟囔了一声。 蓝忘机不为所动,只眉毛一扬:“疼?” 嵞染:“……” “好吧,不疼。”她笑着从蓝忘机怀里跳下来,“阿湛,我饿了。” “我带了吃食。”蓝忘机边说边邀功似的举了下手里的食盒,接着,他又空出一只胳膊来,将嵞染提溜上了一处较偏的屋顶。 “阿湛啊。”等快酒足饭饱时,嵞染问他,“你说,如果蓝老头知道了你为了哄我,居然主动带酒约我上屋顶偷吃,你觉着,照他的脾气,他会不会气炸了。” “叔父不会。” 嵞染深觉好笑:“何以见得?” 蓝忘机一笑:“此次前来巴陵城,原是叔父主动向欧阳老宗主送的拜帖。嵞染,叔父他,其实很疼你的。” “我知道啊。”嵞染一点也不意外的道,“实不相瞒,其实从他第一次罚我抄《雅正集》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要我说,你们俩可真不愧是亲生叔侄,这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性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嵞染!”蓝忘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打断了她的吐槽。 嵞染眨眨眼,示意他直说。 “我……”蓝忘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方才,叔父与我说,明日一早,我们便要返回云深不知处。嵞染,你可愿随我一起回去?” 嵞染道了声好。 婚宴结束在后半夜,帮着欧阳老宗主他们安顿好喝的东倒西歪的宾客后,嵞染便开始回房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一夜好梦,第二天,嵞染随蓝启仁和蓝忘机离开了巴陵城。 原本以为,待悄悄走出巴陵城后,蓝启仁肯定是要直接御剑回云深不知处的,但令嵞染意外的是,到最后他竟是一声不吭的将她和蓝忘机带到了束州城。 束州是嵞卿的故乡,嵞染虽不知蓝启仁为何会突然心血来潮的来此一游,但在蓝忘机的示意下,她也只能乖乖的跟在蓝启仁的身后,看着他推开嵞宅尘封已久的落油棕门,然后又看着他穿过曲折落败的走廊,最终止步于嵞家后院的宗祠。 “等等!”也不知嵞染忽然想到了什么,当看到蓝启仁示意蓝忘机上前撤去宗祠外围的蓝家禁制时,她猛的一下便握住了蓝忘机的手腕。 蓝启仁沉声:“何事?” 看了眼正抿唇紧盯着自己的蓝忘机,默了半晌后,嵞染犹豫道:“之前在嵞家之时,嵞氏的长老们曾命令禁止过我不许进出嵞氏的宗祠,而今虽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死者为大,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该尊重他们一下的。” “不必了。” 蓝启仁不吃她这一套,说着,他人已用灵力打开破败的木门,随及兀自跨步走了进去。 “别愣着,都进来。” 不知是不是嵞染的错觉,她总感觉今天的蓝启仁似乎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虽然依旧古板冷静,但却明显郑重的许多,给人的感觉,就像马上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 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还是嵞染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所以这不禁让她对此产生了好奇。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最终还是跨进了这处曾被她乖乖视为禁地的宗祠。 和蓝氏建在冥室隔壁的蓝氏宗祠一样,嵞家的这座宗祠里,所供奉的除了家族历代之人的排位外,还供奉着几盏专为祈求活人长寿而燃的长生盏,但都已经灭了。 在随蓝启仁和蓝忘机将祠中的香烛重新点燃的时候,嵞染大致扫了下这几盏长生盏上的名字,发现其中有一盏,是嵞卿的。 “嵞染。”蓝启仁忽然道,“我有三个问题问你,你需得老实,不可搪塞。” 嵞染:“你问吧。” 蓝启仁从他随身的乾坤袋里取了九根不知何时买好的焚香,然后三三一分的分别给嵞染和蓝忘机一份,末了,他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嵞染,你可是真心心悦忘机?” 嵞染点头:“是。”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蓝忘机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了弧度,嵞染看见后,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 “咳——!”蓝启仁看不下去,粗暴的打断了他们的脉脉含情,“第二个问题,嵞染,你可还认嵞卿义妹这个身份?”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让嵞染为难了,说认吧,按辈分,蓝忘机就成了她的侄子,说不认吧,可她又打心底觉得,嵞卿这个姐姐当的还挺称职的,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嵞卿当她姐姐。 “你不必为难。”蓝忘机见她纠结的手里的香都快捏碎了,于是出言宽慰她道,“义妹身份不过一虚名,认或不认都可,我没关系的。” “那……好吧。”既然人家嵞卿的儿子都说没关系,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行吧,不就一个辈分么,老娘我活了一千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所以……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蓝启仁的脸色有点难看,嵞染估摸着多半是被自己刚才的一声“老娘我”给气的。 “认,当然认。”嵞染才不在乎他高不高兴呢,她是江湖儿女,最是不拘小节,只要她愿意,哪怕让蓝忘机当她干爹也都是可以的。 而蓝启仁呢,似乎是对她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反正当她说完之后,他终于摸着自个儿的山羊胡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好,认就好。”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问起了第三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嵞染,你可愿与忘机签下婚书,自此入我姑苏蓝氏?” “我当然——唉?不对!”嵞染的一句愿意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堪堪住了嘴,“蓝……蓝老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没开玩笑吧,你居然让我和阿湛签婚书!” “你觉得是我像那种乱开玩笑的人,还是忘机像?”蓝启仁说完,照着嵞染的小腿就来了一剑鞘,力道虽说很轻,但也成功将嵞染拍得直挺挺的跪在了蓝忘机身边的蒲团之上。 “嵞染!” “啪”的一声,蓝忘机丢掉避尘,迅速空出一只胳膊拦腰揽住了嵞染。 “我去。”嵞染惊魂未定,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蓝老头,你谋杀啊!” 蓝忘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的同时,他又抬头望了眼正暗暗懊恼自己下手太重的蓝启仁。 不知是不是蓝启仁的错觉,他隐约觉着自家侄子望自个儿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埋怨,还有……委屈。似是在控诉他下手太重。 这……蓝启仁默默收了佩剑,他忽然有点心口疼。 见状,嵞染一笑:“行了,不开玩笑了,还有蓝老头,你也不必兜圈子了,有什么话直接开门见山说吧。” “嵞染,此事非关叔父,原是我……” 蓝忘机开始解释,然才说一半,就被嵞染伸手捂住了嘴巴:“你伙同蓝老头先斩后奏向我逼婚的事,我待会儿会找你算账,你不用着急。”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嵞染要是还看不出了这叔侄俩今儿唱的是哪出,她可真就是枉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这俩人,是在想法子在名正言顺的将她嵞染,往姑苏蓝氏的羽翼下塞啊。 “蓝老头,阿湛。”嵞染笑笑,很郑重的冲他们行了一礼,“自我以剑灵的身份入住云深不知处,这么多年以来,我知道姑苏蓝氏的人都在拿我当亲人对待,扪心而论,我真的很感动,而正因为感动,所以我才更不能恩将仇报不是?当然的,我也知道你们今儿这么做,是想护我周全,可是……我也想保护你们啊。” “嵞染,你!”蓝启仁瞪着眼珠,看样子,是被嵞染的“不知好歹”气的不轻。 “所以,嵞染……你是不愿与我签下这婚书么?”蓝忘机几不可闻的委屈声音悠悠钻进了嵞染的耳朵,她回头,只见这孩子正眼眶红红的望着自己,重新拿起的避尘也快被捏碎。 “我……”嵞染犹豫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最后,是蓝忘机道:“好,我懂了。” 嵞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懂了? 哦,是她忘了,从小到大,在猜她心思这块儿,这孩子就从来没输过。 最终,蓝忘机起了身,开始兀自地对着嵞氏先祖的排位连鞠起了躬。 背影有些落寞。 “啪——” 有香烛的烛心突然炸了一下,把嵞染吓了一跳,同时,也让她回了神。 唉…… 得吧,她这辈子,算是栽在他头上了。 “阿湛。”嵞染唤了他一声,等他背影一僵呆愣楞回头时,她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刚从乾坤袋里掏出来的笔墨和朱砂印泥,“呶,我新得的上品宝墨,据说遇水不化,遇火不消,可千年不褪色,蓝二公子,你觉得用它写咱俩的名字,咱俩会不会流芳百世啊?” 蓝忘机楞楞的看着她,眼神汹涌又克制,似是在怀疑嵞染方才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他听错了。 嵞染看着心疼,半晌后,她叹了口气:“蓝忘机。”她一边缓缓铺陈开纸笔,一边柔声相问,“按你们这个世界的规矩,只要婚书签定,便意味着你我已是夫妻,蓝忘机,我而今境况如何,想来你比我看的还要清楚,所以,你可想好了?” “是。”蓝忘机微微颔首,声音的郑重又深情,“嵞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百凤山量人蛇窟,我同量公子发过的誓么?” 嵞染一愣,正要说声记得,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蓝忘机已自顾说了出来。 “我蓝忘机今日在此立誓,待与嵞染结为夫妻之后,往后余生,必将一心一意永不背叛。若违此誓,便叫我灵神俱灭,永不超生。”他看着嵞染,缓缓说出了那些誓言,一如当日一样沉稳且真挚。 一如当日,声音入耳后,嵞染听着只觉得暖洋洋的。 “我懂你的意思。”嵞染望着他,笑了,“我期待着和你的余生,还希望蓝二公子往后多多指教。” 蓝忘机……笑了。 第66章 婚书签订 签订婚书的流程其实很简单,步骤总共有三,一是在双方父母及亲友的见证下,由男女二人亲手下自己的生辰贴;二是由双方家族中最是德高望重之人拟草婚书,然后签上男女二人的名字即可;而三,则是男女二人各取自己身上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物件,然后同自己的生辰贴一起交给对方保管,直到成婚。 对嵞染而言,这其中,一和三都好说,她父母已死,唯一的哥哥已经不要他了,而今的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亲友什么的,让蓝启仁当就可以了。 至于自认为最重要的物件,这个呢,她也已经给过了,早在那日蓝忘机于金陵城醉酒之时,她就已经把她的神官令给了他,那东西有多厉害,她或许不觉得,但于凡人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万年难得的稀世仙物了。 她只在名字上犯了难。 因为她不知道该签哪个。 签她本名吧,那个名字她已经快一千年不用了,如果用它,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要是签嵞染呢,又感觉有点小姨勾搭了侄子的感觉的。 总之,不管签哪个,都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扭捏感。 “嵞染……”眼见着嵞染扭曲着连迟迟不肯落笔,误以为她临了变卦的蓝忘机,神色再一次变得受伤了起来,他垂着眸,睫毛微颤,手中毛笔被他死死扣着,将断不断。 痛失自家优质白菜的蓝启仁可没蓝忘机那么好脾气,他见势不对当即就黑了脸,气的是啪的一下扣上了朱砂印泥的盖子。 嵞染被他整的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吐槽道:“蓝老头,我这还没成你侄媳妇呢,你就已经开始对我甩脸子了,你说,这要是真成了,你会不会天天让我去藏书阁抄家规。” 蓝启仁哼哼一声,正要脱口而出一句你“爱当不当”,然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自家的白菜正在用一种委屈中还透露着那么点不甘的失落表情,期盼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似是在无声的乞求他不要乱说话。 儿大不由娘,侄大不由叔……唉,就当哄孩子开心了。 于是,摸着胡子沉默了半晌后,蓝启仁慈祥的开了口:“此事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主动触犯家规,我是不会随便罚你的。” 抄家规什么的,尤其是抄蓝氏家规,那简直就是在试验人手写字的最大极限是什么,同时也是嵞染最为深恶痛绝的惩罚方式,是以,在得到蓝启仁的保证后,未免他待会儿会食言,毫不夸张,她真的是飞一样的奋笔疾书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签的是嵞染。 “好了。”收起笔,她下意识地挽过蓝忘机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阿湛,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相公了。” 紧了紧掌心的力量,蓝忘机望着她,微微一笑。 蓝启仁已开始默默收拾起了婚书,如此,便是真的完了。 “好了,别耽搁了,有什么话,等随我回了云深不知处再说也不迟。”蓝启仁说话间,已重新给嵞氏的祠堂布上了结界,使其在外人眼中仍是斑驳荒凉的破败模样。 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云深不知处离束州不远,收拾好一切后,很快,他们三人便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这里是唯一能让嵞染完全放下防备的地方,于是,在迈进静室的那刻,她总算敢撤下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露出了她本来的模样。 “嵞染……”等后多时的蓝曦臣看到来人原来是她,眼中尽是欣慰之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嵞染笑了笑,道:“阿涣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弟媳了。” 蓝曦臣眼睛蓦地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说什么?你和忘机……你们……你们居然?” “怎么,很意外么?” 蓝曦臣笑了:“意外倒不是,只是有些惊讶。”说着,他将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认真地注视着嵞染说话的蓝忘机身上,然后当看到自己弟弟眼波深处全是化不开的浓浓深情后,他欣慰的笑了。 “我只是惊讶你这么快便答应了他。”他有些打趣,“忘机对你的心思如何,这些年我一直看在眼里,我本以后,按你这感情迟钝的模样,怎么着也得再等个五六年才能自行看破——倒是我低估你了。” 嵞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呃,其实是你高估我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蓝忘机在醉酒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她那能把男欢女爱看成铿锵兄弟情的眼神儿,保不准还真得等个五六年才能隐约看出点苗头,十年也有可能。 “得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嵞染,你先好好休息,忘机,曦臣,你们先随我去趟藏书阁,我有些事想与你们商议一下。” 说完,蓝启仁起身而去。 嵞染本来是想偷听一下的,但在蓝忘机的眼神警告下,她最终还是没敢付出行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怂。 不过,她愿意。 离开将近半年,静室里的摆设仍然一成不变,唯一不同的,便是静室偏室专属她的那间卧房里,多了很多她平日喜欢的小玩意儿还有零嘴。 这让她很是无语,因为不难看出,蓝忘机明显是打算拿她当小孩子哄的。 吃够了零嘴,她又翻了下自己的专属书架,赫然发现,那上面竟然多了不下百本的坊间话本,其中有几本还是她写的。 看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一切,嵞染想,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给她搜集到这些东西,某人应当没少被蓝老头罚抄家规吧。 所以,作为回报,她该如何做才算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心意呢? 嵞染仔细想了想平日的蓝忘机,赫然发现他貌似真的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如果非要指一个他喜欢的出来,或许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要不?就拿她自己来报答吧! 嵞染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呆了。 神啊,原来她对蓝忘机的心思已经饥渴龌龊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是她! 嵞染在静室里等了蓝忘机很久,由艳阳高照等到日暮低垂,终于,在她等得一屋的零嘴快要吃完时,静室外间,可算是传了他沉稳的脚步声。 推开半掩的屋门,入目是一片漆黑。 “怎么又不点灯?”他一边问着,一边已驾轻就熟的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书桌前由他亲手所制的长明灯。 屋子瞬间亮了起来,然后,借着它忽明忽暗的烛光,他看到本该扑上来抱着他撒娇的嵞染,此时此刻,居然正在用一种近乎羞耻的扭捏模样,大眼汪汪的直勾勾盯着他。 “你……”蓝忘机喉结微动,“你看……看我……为……为何?” 纯情的少年最受不得女儿家的这种直白热烈的眼神,见他的双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嵞染吓得连忙见好就收。 “我……”她双手死死拽着衣袖,有些扭捏的道,“阿湛,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唉。” 蓝忘机嘴角上扬,轻轻的嗯了一声。 “所以……”嵞染抬头,咬牙道,“所以,我是不是该搬到主卧去了?” 蓝忘机:“好!” 静室的主卧和次卧中间就隔了个不可移动的楠木屏风,嵞染要搬的东西不多,拢共算下来也不过是一套铺盖卷还有几件衣服,再者就是些精致的女儿家常备的脂粉什么的。 因此,只过了一会儿,她的东西就已经全部搬完了。 嵞染为自己的麻溜鼓了个掌,不过,不知道为何,当她默默收起自己心里的掌声后,再抬头对上蓝忘机认真帮她摆放妆镜的模样时,她突然又生出了想要立马落荒而逃的心思。 真的……好怂。 这不像她。 “阿湛。”为防止自己再想下去或许会真的落荒而逃,嵞染连忙开口与蓝忘机闲聊了起来,“你随叔父这一去去了快四个多时辰,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知是不是被嵞染刚才的一声叔父给戳到了心里某个最是柔软的地方,当嵞染问完这话,嵞染是真的惊奇发现,蓝忘机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还有他嘴角的笑意也比方才深了些许。 “哦,是啊。”也不知是忍笑还是怎的,蓝忘机的声音听着有些颤抖,“嵞染,叔父说,他看了黄历,觉得年初一是个好日子,我们,可以在那天摆宴成亲。” “二月初二?”嵞染惊讶道,“今儿是元月二十一,年初一?岂不是只有几天就到了!怎的这么着急?” “我……”蓝忘机垂眸道,“这只是叔父的意思,我还未答应,你若是不……觉得仓促,明日我自会去同叔父说上一声,让他另选个黄道吉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时已是几不可闻了,嵞染一听,便知是他又想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安慰他道,“我只是觉得,以我的本事,十天,怕不是连朵并蒂莲的一片花瓣都绣不出来。” “绣花?”蓝忘机不解的看着她,似是不明白成婚跟绣花有什么关系。 嵞染叹了口气:“是绣嫁衣啦,我既然决定嫁给你,自然是要守你们这个世界的规矩的,我听阿梨说了,你们这里的女子出嫁时所穿的嫁衣,必须得自己绣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嵞染貌似发现,当她实话实说的道出这个理由后,蓝忘机好像长舒了口气。 嵞染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所以说,她以前到底得是浪成啥样,才会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含光君,被她硬生生造作的如此患得患失。 嵞染有点心疼,于是在长叹了口气后,她终还是放下了心里那身为女儿家该有的矜持,温柔的上前将他腰间搂住,然后对着他的眼睛和嘴唇亲了亲,算是补偿她以前的多次不告而别。 蓝忘机自是回吻了她,然后吻着吻着,他们便褪去了衣衫,但这一夜,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嵞染醒来是第二天的近正午,许是念在她和蓝忘机才刚久别重逢吧,难得的,这天蓝启仁居然没有给蓝忘机安排任何事务,是以,当嵞染睁开眼睛时,蓝忘机正端坐在桌案前默默翻看着书籍,当然,看乏了时候,他偶尔也会抬眼看看她。 一天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嵞染来云深不知处的第三天,元月二十三,蓝忘机的生辰。 和往年一样,今年的生辰宴,依旧是一切从简,依旧只有蓝启仁蓝曦臣蓝忘机嵞染四人。 “嵞染,忘机。”身为小寿星的兄长,蓝曦臣十几年如一日的率先起身,向自家弟弟举起了手中的茶,“生辰快乐忘机,生辰宴都要说吉祥话,我呢便祝忘机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多谢兄长。”蓝忘机回了他个直达眼底的笑容,嵞染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蓝曦臣的这句吉祥话。 “所以,我该说什么呢?”嵞染哼哼两声,想了想后,她道,“那我就祝咱们的小寿星从今以后,不管有什么心愿,都可心想事成。” 说完,她也很豪迈的把自个儿杯里的苦茶一饮而尽了。 唉?唉,不对! 砸吧了几下嘴巴,嵞染意外的偷瞄了眼蓝忘机,然后,当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飘忽后,她惊悚了。 亲娘啊,这孩子竟然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嘴上一口一个的应着蓝启仁说,绝对不会再让她碰一滴酒,可现在呢,居然在当着蓝启仁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将对她来说全都一个味的苦茶,偷梁换柱成了味道极淡,却清爽甘醇的竹叶青酒。 娘勒,这要是让蓝启仁知道了,他还有命活到他们洞房花烛吗! 于是,嵞染在浅尝够了酒瘾后,连忙悄咪咪的把酒又换回了苦巴巴的清茶。 “嵞染。”蓝启仁突然开口,可把嵞染下了一跳,“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嵞染一边给蓝忘机夹着她做的清炒藕片,一边问道:“什么事?” 蓝启仁一边默默地将自己咬了一口的清炒藕片往外丢着,一边缓缓答道:“想来你也知道了,云梦的江厌离与兰陵金氏金子轩,已于月前在金麟台完婚,厌离那孩子,也是有心,她知你定会遗憾自己无法参加她的婚礼,于是便托人送来书信说,待她一月后回门之时,会于莲花坞偷偷设下宴席,请你过去坐坐。算算日子,再过两日便是她回门了。” 嵞染呃了一会儿:“蓝老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成亲的事。” 当然,也得亏得她不知道,她要是早知道江厌离会嫁给金子轩那个小菩萨,她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冲进金麟台,语重心长的劝这孩子擦亮眼睛回头是岸。 但这都是后话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无权干涉。 不过话说回来,就那日百花宴上金子轩的种种表现看来,和他的那个混蛋父亲还有无脑表哥比起来,金子轩的人品,简直不要太高尚。 当然,这只是她就表象得出来的评论,具体人品如何,还得看他日后对江厌离的态度。 嵞染发誓,若是有朝一日金子轩也变得和他的人渣父亲一样,处处留情雨露均沾,她定会毫不犹豫的阉了他,然后将他的魂魄丢进畜生道,使其永生永世不能为人。 思及此,嵞染连忙又问:“那,金子轩会来么?” “陪新妇回门,是身为丈夫应尽的义务,所以,你说呢?”回答她的是蓝曦臣,和蓝启仁一样,他也偷偷丢掉了自己碗里的清炒藕片。 “这样啊。”嵞染了然一笑,“那好,那我去。” 第68章 说明 hello,大家好,我呢,要给大家说一声抱歉了,因为应话本要求,这边从今天开始我就得暂停更新了。 喜欢本文的可以移步话本呦,文名是一样的。 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给你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