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台记》 楔子 大虞帝国北境有一座边城,名叫宁城,隶属于帝国十三州之一的幽州,它是北御外敌的边塞重镇。宁城之侧有一条河,名叫脩水,自宁城西北斜向东南而流,蜿蜒三百余里。 大虞帝国会昌元年,冬,脩水之畔。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寒意。脩水河面早已结上了一层坚冰,大地也已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大雪衣,雪衣上偶尔裸露的乱石,就像是大地对寒冬最后的抵抗。 风雪之中,一辆马车静静地伫立在,车舆由布幔包裹得极为严实,连寒风也无法钻入,根本看不到车舆内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马车前七八丈之处,一青衣男子手持长剑,昂然矗立,面色沉重。他约莫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面容英挺厚重,留有短短的胡渣。 在青衣男子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大汉,皆身受重伤痛苦呻吟着,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显然,这些重伤大汉皆出自青衣男子之手。 “说吧,你们到底受何人指派?”青衣男子对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大汉喝道。 那头目口吐鲜血,忍着重伤之苦痛,默然不语。 青衣男子继续道:“罢了,我本无意伤人,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回去转告你背后的主子,下次再敢派人来,就莫怪我柳青亭剑不容情了!” “原来……你就是柳青亭?”头目终于开口,痛苦中露出一副惊疑的神色,不过转瞬之后,他便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止,头目突然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便要往嘴里塞。 柳青亭眼疾手快,右脚往头目手腕一踢,那手里的东西脱手而飞。 不过与此同时,剩余十几个重伤大汉似收到讯号一般,纷纷效仿那位头目,从腰间摸出东西迅速吞下。 柳青亭来不及阻止,回头环顾四周,十几个大汉瞬间便已气绝而亡。 原来那是毒药! 趁柳青亭分神之际,那头目抓起身旁雪地上的一把短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掷去。 柳青亭反应极快,只一侧身便避过短刀,同时手里长剑一挥,剑到处,那头目瞬时毙命。 “自寻死路!” 这一次柳青亭没有留手! 与此同时,只听得传来一声嘶鸣,不远处的马匹突然疾驰了起来。原来那头目掷出的短刀虽被柳青亭避过,却直飞向马车,以致马匹受到了惊吓。 由于马车突然的加速疾驰,“啊”地一声,从车舆内甩出一人,那人在雪地上滚了几滚之后,头部径直撞在了一颗坚石上,登时便不动了。 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非儿……” 柳青亭疾呼着狂奔了过去,俯身轻轻扶起少年,关切地摸了摸少年的胸口,探了探脉息。他轻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柳青亭捡起掉落在少年身旁的一块玉质平安扣,拂去上面的雪花,只见平安扣上露出六个字——姬氏二郎却非。 他看了看少年,然后又侧首向宁城方向望去,若有所思…… 风,愈加地急! 雪,愈加地大! 第一章 少年心事 大虞帝国会昌八年,初夏。 太行山东麓,幽州、并州、冀州三州交界处,有一座小村庄,因村庄边的山崖呈赤红色,故而得名赤崖村。村中有一条小溪自北向南穿村而过,沿着溪边散落着二十多户人家,村庄民风淳朴,因地处深山,与外界少有往来。 村北有一座祠堂,被权且当做学堂,学堂里只有一位先生,学生也只有四五人。这一日,先生跟往常一样在学堂里授课。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席兮,弊,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礼记》有曰,此篇《缁衣》讲的是君主好贤……” 此时,坐在后排的一个少年却不甚专心的样子,少年十八九岁,身材挺拔而颀长,皮肤稍黑但不失俊朗,身着粗布衣服,手里捧着一块与粗衣极不相称的上等玉质平安扣,一面刻着“平安顺遂”,另一面刻着“姬氏二郎却非”。 少年正低头沉思,心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柳非……你又心游物外了?柳非……柳非……” 一阵轻叱声唤醒了正在沉思的少年,看到先生站在面前,少年忙收起平安扣,一骨碌站了起来。 “先生,散学啦?” 少年的动作表情甚为滑稽,引得学堂里其他几个学生一阵哄笑。少年不以为然,并未理睬他们。 先生制止了哄笑,向少年责备道:“柳非,我且问你,方才我讲的是什么?” “额……哦,方才先生讲到《缁衣》一篇,并说此篇是赞美君主好贤之举,然而……”少年垂手而立,说到一半时,略显心虚地偷偷瞄了先生一眼,然后继续说道,“然而学生以为,此篇并非赞美君主好贤,而是……” “而是什么?你个乳臭小子,不专心听课便罢了,竟然还驳斥圣人先贤之论……”不待少年说完,先生便生气地打断少年的话,手中一根竹篾子做欲打之状,可终究还是停在半空没打下去,然后轻喝道,“其余人散学,柳非留下!” 听到先生说散学,其余几个少年都高兴不已,向先生施礼后,瞬间便哄闹着跑了。学堂里只剩下少年和先生二人。 过了片刻,先生脸上生气的表情渐渐消退,一改刚才的严厉,语气变得缓和地说道:“非儿,你怎么又不专心,是不是又想你柳叔了?” “我……是的!” “我不是说过么,按他往年习惯,麦收前应该就回来了。” “我知道……先生,我只是不明白,柳叔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除了告诉我姓名之外,其他都不肯透露。”少年悻悻然问道。 “他如此做,定是为了你好,或许到了该说的时候,他自然就说了。” “先生,您这番话都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了,柳叔真的也不曾向您透露过任何消息么?”少年嘟囔着说道。 “当然没有,先生我怎会欺瞒于你……罢了,不说了,天色已不早,你周婶应该已经备好夕食在等我们了。还有,把平安扣收起来,莫要让旁人看到,明白么?” 少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向先生施礼道:“是,周先生。” 先生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转身走出学堂,少年紧跟在他身后。 先生姓周名玄,五十多岁,家里有一位老伴相依为命,他农忙时耕作,农闲时讲学,为村里一些愿意读书的少年讲书授课。周玄先生提到的柳叔,正是柳青亭。 而“柳非”也并不是少年的真实姓名,他早就从柳青亭口中得知,平安扣上刻的“姬却非”才是自己的名字。只是,柳青亭也只跟他说了这些,其他那些关于自己的事,少年一概不知。 因为,他失忆了! 自从七年前的连续多日高烧不退,以及在脩水河畔头部遭受坚石撞击之后,便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在那之后,姬却非随柳青亭一路南下来到赤崖村,因柳青亭曾对周玄先生有恩,周玄先生便将二人留下住在此处居住。姬却非化名柳非,柳青亭化名柳七郎,二人从此隐姓埋名,至今已近七年。 姬却非从周玄口中得知,十年前,有一群土匪抢劫赤崖村,正好当时有一位侠士途径此地,以一人之力将土匪打跑,免了村子里的灾祸。那位侠士临走前,只留下“柳七郎”这一名字。自那以后,周玄和整个赤崖村都对这位侠义之士甚为感激。 七年前,周玄见曾经的恩人柳七郎带着一位少年重回赤崖村,甚为惊喜,便将二人留了下来。后来,柳七郎见周玄老成持重,便告知了他真实身份,直到那时,周玄才知‘柳七郎’只是恩人临时起的化名,真名其实叫柳青亭。不过柳青亭在赤崖村隐居后,仍然沿用柳七郎这个身份。整个赤崖村,也只有周玄一人知晓柳青亭和姬却非的真名。 柳青亭几乎每年都要外出村子一趟,在外少则半年,多则八九个月,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柳青亭在周玄家隔壁盖了一个简易的小宅子,小宅子就在溪边,宅子前有一簇绿竹,宅子前院角落还种有一棵小梅花树。 虽然有自己的小宅子,不过柳青亭常年外出,所以姬却非早晚的餐食都在周玄家,周玄夫妻待人亲善,似一家人一般。柳青亭每次外出前,都会留些银钱给周玄,周玄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每到农忙麦收时节,姬却非便会帮着周玄夫妇到地里收麦子,虽然累,却觉得充实而有趣,以致于他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这么多年来,姬却非已经习惯了村子里的生活,却唯独有一件事闷在心里许久。 今日散学后,姬却非一直兴致不高,在周玄家吃过夕食,天已经黑了。 入夜后,是姬却非感觉最孤独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孤独,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份孤独。 姬却非漫不经心地踱进里屋,时值入夜,宅内漆黑一片,心不在焉的姬却非,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摔去,“哎呦”一声,姬却非一头撞墙,摔倒在地。 姬却非挣扎起身,揉了揉头,还好头没流血,也没觉得怎么疼。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借着火光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误进了柳青亭的房间。 姬却非找到油灯点着,欲回自己房间睡觉,没走两步突然停下,回头往柳青亭房间瞥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奇怪,刚刚头撞墙上怎么没觉得疼,甚至那墙还有点软乎乎的。” 宅子墙体是由泥土夯筑而成,应该是硬的才对。 姬却非拿着油灯返身回到柳青亭房间,走到刚才一头撞到的那面墙边,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伸出右手往墙上轻轻一按,果然是软的。 这一按,墙体上剥落下来几个泥块,只见剥落的墙体里面,竟然嵌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粗布,粗布裂开了一个口子,这道口子应该正是刚刚姬却非头撞所致。 姬却非顿觉奇怪,墙上怎么会嵌着一块粗布? 只因这粗布上跟其他墙面抹着同样的泥土,加上平时也很少进入柳青亭房间,所以姬却非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出异样。 姬却非将粗布口子慢慢撕开,才发现嵌着粗布的这块墙体竟然有一个小夹层,夹层里赫然放着一个小木盒子。 姬却非吃了一惊:“竟然藏了个盒子在墙里?!没想到平时看着沉稳话少的柳叔,原来也是个有秘密的人。” 姬却非欲伸手去拿盒子,内心又不禁开始嘀咕道:偷看柳叔秘密似乎有所不妥吧?! 于是把手缩了回来,可转念又一想:柳叔不是外人,看一看应该无妨吧?!况且柳叔那么古板的人,能有什么大秘密,或许只是一些银钱而已,看看应该也没关系! 姬却非内心反复挣扎了无数遍,手也来回伸缩了无数次。不过最终,好奇之心还是战胜了心里面小小的道德感。 打定主意后,姬却非生怕自己再次反悔,以极快的手速,取出了木盒子,并打了开来…… 第二章 暗格里的秘密 木盒打开后,姬却非借着灯光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本书,而且书已经有些陈旧,书皮上用大篆体写着四个字——《归藏真经》。 “归藏真经?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书,柳叔竟藏得如此严密?”姬却非自言自语道。 忍不住好奇地打开书翻看,前几页都是一些类似于阵法之类的图,姬却非粗略看了一会儿,上面有奇怪的图形和注解,不过感觉看不太懂。 继续往后翻,上面画了一张人体结构图,图上人体各个部位都标了黑点,各个黑点还写明了相应的名称,各个点之间还连着很多条线。这个图姬却非看懂了,这是人体的各个穴位以及经脉脉络,柳叔曾经教过自己一些相应的知识。 前些年受伤之后,姬却非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柳青亭便教了一些基本的运气走穴、静心打坐之法门,以及一些基本的身法步法,用于强身健体。姬却非练了之后,果然觉得身体好了许多。 姬却非尝到了甜头,便一直缠着柳青亭,想把他的一身功夫全学过来,可任凭自己如何软磨硬泡,柳青亭始终都不肯教授更多,并且总用一句话推诿搪塞:“打打杀杀的伎俩不学也罢,你今后在村子里跟着周先生读书耕作,平平安安地便好。” 姬却非发现,在搪塞自己这一点上,柳叔和周先生真的跟商量好似的,借口都是大同小异。 姬却非收回思绪,重新回到书上,觉得这张穴位经脉图还是挺有趣的,便花了一点时间认真默记了下来。 记熟之后,姬却非继续往后翻,翻了一页,首先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归藏心法?” 姬却非瞬间眼神一亮,难道是一些运气的法门? 只见其开头写道:“凡此心法,共有七层,静心习之,内力精进,普天之下,无有敌手!” 看到这里,姬却非难掩兴奋,不曾想这篇心法竟如此厉害?! “天地开辟,乾坤既定,动静有常,刚柔则断;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已见;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姬却非一边默默念着,一边继续往下翻,后面果然都是一些运气的法门,还有相应的配图标注。毫无疑问,这本心法秘籍,比之前柳叔教授的运气法门,高深莫测了许多。 姬却非越看越兴奋,越看越快,如饥似渴地想快速粗览一遍,可翻着翻着,却傻眼了! 书是翻完了,可是这“归藏心法”却断篇了。按照总纲说明,这篇“归藏心法”共有七层,但这本书却只记载了前四层口诀,后三层全然不见。 这,是半本残篇! 姬却非认真检查了一下装订之处,这本书确实被撕掉了一部分。 为什么只剩半篇? 另外一半去哪里了?难道还在木盒子里?是刚刚灯光太黑没有看清么? 姬却非忙又拿起盒子看了一下,结果让他很失望,盒子里并没有残书的另一部分。 不过,盒子里面却还放着另外两件东西,其中一件是一块长约三寸宽约二寸的铜牌,一面刻着朱雀图案,另一面刻着一个“令”字。这块铜牌虽制作精美,但并没有让姬却非太在意,反而是压在铜牌下面的一个信封吸引了他,信封上写着“柳青亭亲启”。 姬却非拿起信封查看了一下,这信封已被开启过,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猎奇心理再一次战胜了小小的道德负罪感,姬却非好奇地将信封打开,取出信纸,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十字,却犹如一股惊雷般,把他惊住了。 —— 青亭贤弟惠鉴:今有御史欲弹劾大郎进贤谋反,兹事体大。大郎性躁,恐成不可挽回之局面,必累及二郎却非,烦请贤弟念及旧日情分,前去宁城接走二郎,护其周全。临书仓促,事急言简!愚兄姬仲雄顿首! —— ”二郎却非,不就是自己吗?信里提到的大郎进贤是谁,莫非是自己兄长?落款的姬仲雄又是谁?看这语气,难道是自己的父亲?……谋反?兄长要谋反?”姬却非捧着信纸喃喃念叨,一屁股跌坐在榻上。 一连串的疑惑,在姬却非脑袋里来回高速转着,不由地冷汗涔涔冒出。 谋反,乃是十恶之首,不赦之重罪,是统治者最为敏感的事!凡被弹劾谋反者,几乎都没有好的结果。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写信人的焦急之情,以及那背后的凶险。 “这就是柳叔一直隐瞒自己的原因么?难道……兄长真的谋反了……不可能的!兄长和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如今可还安好?他们又身在何处?这么多年把自己扔在这深山村子里不闻不问?难道他们果真已经遇害?” 姬却非怔怔地思考着,只觉得自己有些茫然无措。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消息,但又是坏消息! 姬却非静静地瘫坐在床榻上,全无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在浑浑噩噩之中,姬却非恍惚地度过了好几天,一连串的疑惑始终在姬却非脑里徘徊,却始终没有答案,愁容紧锁。 姬却非的异样神情,周玄看在眼里。 “非儿,以前你心情不好时,最多一日便没事了,你最近怎么了?一连几日都心事重重,情绪甚为低落的样子。”周玄不无奇怪地询问道。 “周先生,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姬却非没有正面回复,他不想回答,也没有心情回答,只是岔开话题反问道:“对了周先生,周大哥他走了这么多年,毫无音讯,你不担心么?” 姬却非所说的“周大哥”,是周玄先生离家多年的儿子。原来他除了相依为命的周婶之外,还有一位独子。 十年前,化名“柳七郎”的柳青亭将土匪打跑之后,周玄之子便对柳青亭的高超武功甚为敬佩,痴缠着要学武,柳青亭无奈之下便教了几招。柳青亭离开后不久,周玄之子便想着要跟这位柳大侠一样,外出闯荡,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只是他出走这么多年,却一直不曾回来,至今也无半点消息。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才不管他呢,他自己选的路,与我无关……哼……”周玄或许是没想到姬却非突然这么反问,愣了一下之后,口中蹦出几个字,然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周玄先生显然是在生他儿子的气,出走近十年,杳无音信,焉能不气?! 旁边的周婶走到姬却非面前,安慰道:“你周先生就是嘴硬,哪有父母不惦念儿女的,别听他瞎说。你也好好地照顾自己,别让你柳叔担心,知道么?” 说完,转身又跟周玄先生唠叨了起来。一直以来,周婶的唠叨,都会让周玄先生显得有点无奈又有点狼狈,样子倒是有些滑稽。 …… 入夜后,姬却非仍然心情烦闷,又彷徨来到柳青亭房间,捧着那封信发呆。 许久之后,才稍稍自我安慰道:想那么多又有何用?还是等柳叔回来再问他吧! 姬却非放下信,眼神瞥到那本《归藏真经》,内心又想道:柳叔这半本残书到底是从何得来,竟然与信一起藏得如此严密?!而且里面的归藏心法,看似极为高深的样子,不知…… 想到这里,姬却非不由地打开了《归藏真经》,翻到归藏心法那一页,又开始研读起来。 读着读着,便被它的内容吸引,情不自禁地,便跟着里面的心法口诀练习了起来。 虽然之前柳青亭教过一些运气法门,但那都只是最基本的皮毛而已,对姬却非来说,也懒得经常练习。而这个归藏心法却全然不同,有一种极其特别的吸引力。 姬却非刚开始练了不久,便觉得小腹丹田处有股暖意,不自觉地被其牵引着,一练便停不下来。 只是这归藏心法晦涩难懂,姬却非不免练得有些吃力,进展非常慢。不过虽然进展慢,但练了几个时辰之后,姬却非感觉体内经脉比之前舒畅了许多,四肢也比练习之前更加有劲。姬却非心里暗喜,这个心法秘籍果然非同一般。 练着练着,天色已微微亮起,姬却非收起《归藏真经》,抓紧睡了一觉。由于体内经脉舒畅,她一改前几日的夜不能寐,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 姬却非从“归藏心法”里尝到了甜头,这之后的连续半个多月,姬却非每日晚上练功,白天在学堂读书,空暇时帮周玄周婶干些力气活。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读书时不再打瞌睡了,干活时也感觉比以往轻松许多。姬却非明白,这都是归藏心法起到的作用。 周玄周婶只以为姬却非心情变得正常了,便放心了许多,没再过问。 但是这套心法练了足足半个月,第一层仍未练完。 这天晚上,姬却非照常练习着心法,练了三个时辰后,却突然感觉小腹丹田开始阵痛,然后经脉气血开始翻涌,真气乱窜,随后胸口膻中穴也隐隐作痛。 姬却非用尽办法,都无法控制! 姬却非有些心慌,开始浑身冒汗,片刻之后,只觉一股气血从胸口涌向喉咙。“啊”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姬却非头晕目眩,瞬间昏倒在床榻之上…… 第三章 最陌生的亲人 过了不知多久,姬却非似醒未醒,感觉有无数的画面在意识里闪现,奇幻而美妙,陌生又熟悉。他想唤醒自己,但无论自己如何用尽全力,好像都无法睁开眼睛,将醒未醒,意识不受自己控制。 突然之间,姬却非感觉有一股新鲜而又强劲的真气,正从头顶百会穴注入自己体内,这股真气在压制着自己浑身翻涌着的气血。 渐渐地,姬却非在模糊中听到一人抽泣着道:“非儿他……方才真的吓死我了……朝食时辰一直不见他,我就想着过来唤他,没想到他竟然……还吐了好多血……” 姬却非慢慢听清了,这是周婶的声音。 “老婆子,别担心,有柳先生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是周玄先生在一旁安慰的声音。 柳先生?难道是柳叔? 姬却非的意识越来越清醒,只觉得体内翻涌着的气血在慢慢恢复平静,小腹丹田处的疼痛也渐渐地不再那么剧烈。姬却非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正是周玄先生和周婶,二人正用焦急而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 “醒了醒了……”二人难掩欣喜的神情唤道,周婶更是喜极而泣。 “非儿,端正打坐,闭目静心,运气养神。” 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那声音依然那么浑厚有力。 姬却非一阵惊喜! 果然是柳叔!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姬却非发现,自己此刻正盘腿端坐在床榻上,有一只大手扶着自己后背,还有一只手轻放在自己头顶百会穴位置上。原来是柳叔在给自己运功疗伤,难怪刚刚将醒未醒之时,觉得有一股新鲜强劲的真气在自己体内游走。 姬却非遵照柳青亭的话,放松身体,闭目养神,任由他的真气在自己体内游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姬却非小腹的疼痛和气血翻涌的感觉已缓缓消失,但整个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浑身乏力。 柳青亭收回了运功的双手,将姬却非扶着慢慢躺下。 “柳叔,我……”姬却非吃力地轻唤了一声。此刻的他,虚弱迷离的眼神望着柳青亭,有无数的话想说,有无数的疑惑想要被解答。 “非儿,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吧。”柳青亭还是跟以前一样,从容淡然,不紧不慢。 与面对其他人时不同,姬却非非常愿意听从柳青亭的话,或许是因为与他相处久了,能在他身上得到一股安全感。尽管他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尽管他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却依然信任着他。 见姬却非安然无恙,周玄夫妇终于松了一口气,忙把准备好的稀粥端了过来,给姬却非喝了一碗,喝完之后又嘱咐他好好休息,这才放心地离开。 姬却非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这一觉很长,整整一天一夜,才觉得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 姬却非强撑着身体爬起来,走到门边,只见柳青亭一身青衣,负手站在小院子里,默默地盯着角落里的那棵小梅花树,似在思考着什么。 姬却非很想喊一句,问他很多问题,可是心里又有种负罪感,毕竟自己偷看了他的秘密。最后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 连续几日,柳青亭空暇时便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大半天,盯着那棵小梅花树看。只是,这个季节梅花早已凋谢,他究竟在看什么呢?虽然以往柳青亭也常常如此,但这几天,他比以前神情更为凝重。 在姬却非眼里,柳青亭是一个古板的人,不苟言笑的人,甚至是无趣的人。这么多年来,二人的交流并不多,比起与周玄先生的交流还更少,即便如此,姬却非对柳青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 六七日之后,姬却非身体已渐渐恢复如初。姬却非从床榻上下来,看见柳青亭又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梅花树,他终于忍不住,挪步到院子里,站在柳青亭身侧。 姬却非望向柳青亭的侧脸,只见他那英挺厚重的脸上并无半点表情。这么些年,柳叔的胡子更长了,脸上增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姬却非意识到,柳叔已是步入不惑之年的人了。 “柳叔,对不起,我……我不该偷看你的秘密,更不该偷偷练习里面的心法秘籍……”姬却非满心愧疚,极其真诚地向他道歉。 柳青亭依旧静静地站着,良久之后才淡然地说道:“罢了罢了,有些东西,藏不住的终究是藏不住。”顿了一顿后,微微侧头问道,“那封信……你都看了吧?” 柳青亭言语之中,竟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而且还主动提起那封信,这让姬却非很是意外。 “看了!”姬却非如实回道。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柳青亭似乎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之意。 “有……我……”姬却非难掩激动,迫不及待地回道。 这突然间的激动,竟让姬却非有些结巴,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好一会儿,他才捋顺了口舌问道:“他们真的是我父兄么?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如今还好么?” 这个问题,他已憋了好几天,这一刻终于问了出来,生怕柳青亭突然再次回避,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姬却非说的“他们”,自然是指信里提到的姬仲雄和姬进贤。 柳青亭当然也明白。 果然,这一次柳叔没有再回避,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道:“七年前,你兄长姬进贤是大虞帝国的安北将军,镇守北疆,然而后来被弹劾谋反,惨遭流放之刑,在那之后便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至今生死不知;你父亲姬仲雄原是朝廷武将之首,位列大将军,也因连坐被削职罢爵,贬为庶人,他如今应该还算安好吧,你不必担心。” 柳青亭的回答是那么地干脆,语气是那么地平静,就跟事先练习了无数遍一样,毫无隐瞒。而且这一段话,算是直接印证了姬却非的猜想,他们果然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只是姬却非在听了这段回答之后,脸上不免一阵惊愕,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子上,良久之后,才稍稍缓了缓神,口中喃喃地道:“安北将军……大将军……” 尽管之前,姬却非本来为这个未知的答案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一个是位列武将之首的大将军,一个是坐镇一方的安北将军,在庙堂上官职如此之高,竟然会遭遇如此巨大变故。 想着这最陌生的亲人,面对柳青亭的坦诚和平静,姬却非竟然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忧…… 第四章 赌气的代价 “他们果真谋反了吗?”姬却非急忙问道。 “没有!”柳青亭果断回道。 “所以,是有人污蔑陷害?” “是的,至少我认为是如此!” “是谁?” “我不确定!”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不确定就是不确定!” 姬却非问得快,柳青亭答得也快,这片刻之间,已经好几个问题和与之对应的回答脱口而出。 姬却非看了看柳青亭,那神情不似在说谎。姬却非了解他,对于不明确的事情,他不会妄下判断。 “柳叔,为何你以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口,现在却如数告知于我?” “以前说了,你又能做什么,现在既然你已看到了信,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是啊,之前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能改变什么吗?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吗? 没有!至少以前没有! “事情已经过去七年,柳叔您何时带我回去寻他们?”姬却非心生期待地问道。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在这村子里生活不也挺好么,安静祥和,远离纷争!” 姬却非酝酿已久的每一个问题,柳青亭都像事先准备了答案一样,回答得那么干脆。 可是,赤崖村虽好,但亲人却远在他方,难道真的要舍下他们,在这里待一辈子么? “我不明白,事情过去如此之久,柳叔您为何一定要让我留在此处?” 姬却非很不理解,即便是有人刻意诬陷父兄,可那是七年前的事,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没有道理继续躲避在这深山之中。 “不为什么,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即可,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柳青亭断然说道,然后转过身,面向姬却非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柳叔都是为了你好……还有,把那归藏心法忘了,以后不许再练,明白么?” 柳青亭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姬却非的肩膀,不待他说话,便兀自回身往屋内而去,显然是想终止此次对话。 “这又是为什么?柳叔,我……”姬却非不甘心,还想追问。 “好了,不必再说了!”柳青亭打断了姬却非的追问,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语气也变得严厉,斩钉截铁,不容置否! 面对柳青亭近乎于命令的语气,姬却非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明白,以他对柳青亭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之下,定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姬却非没有因为得到父兄的消息而变得欢喜,反而心事又多了几重。他不明白,柳青亭既不带他去寻父兄,又不允许自己练习武功,莫非真的要在赤崖村了此一生? 当日夜里,姬却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想着信里的内容以及柳青亭的话,越想越是难以入眠。 想到深处时,他甚至觉得柳青亭简直不可理喻,内心那股子叛逆的倔气油然窜起,暗自气恼地想道:柳叔不让我去寻他们,我就偏要去;柳叔不让我练习归藏心法,我就偏要练! 说做就做,姬却非“噌”地从床上爬起,点亮油灯,要去收拾行李,但瞬间转念又一想:可是这天下之大,柳叔又不曾说父兄在何处,我要到哪里去寻他们? 姬却非又失落地一屁股跌坐在榻上,坐了好久,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内心仍是无法释怀,又倔强地想道:既然暂时无处可寻,那便先练习归藏心法,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血气方刚且带着倔气的少年,发泄情绪的方法往往就是要与别人对着干,姬却非也是如此。虽然《归藏真经》早已被柳青亭收了起来,不过姬却非记忆力极佳,仍然记得里面的大部分心法内容,于是便凭着记忆,赌气地偷练了起来。 练习之初,姬却非还担心会跟上次一样,突然出现意外状况。不过还好,随着丹田有一股暖意升起,经脉也畅通之后,便放心了不少,继续练习着。 但练习了一个时辰之后,状况还是出现了,跟上次一样,丹田突然开始剧痛,然后真气无法控制,一股气血由胸口窜至喉口,“啊”地叫了一声之后,喷了出来。 这一次虽然没有当场昏倒,但浑身亦是极为难受,经脉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一般,整个身子痛苦地伏在榻上,浑身使不上劲。 此时,被叫声惊动的柳青亭,已经迅速地出现在房间里,见地上一摊鲜血,又见姬却非痛苦地伏在榻上,脸色苍白,瞬间明白了一切,责问道:“你又偷练归藏心法?” 柳青亭虽然嘴上在责备,但身体动作却显示了他十分关切的内心,忙小心翼翼地将姬却非轻轻扶起:“坐好了,柳叔给你疗伤!” 姬却非强忍着苦痛,配合着柳青亭的动作,极力地让自己坐了起来。刚刚坐稳,柳青亭便迅速将一股真气输入到他的体内,那真气游走在经脉之中,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半个时辰之后,姬却非终于慢慢地变得好受了一些。 柳青亭轻轻将他放倒躺下,用衣袖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渍,无奈地责备道:“明知有再受内伤的风险,还要练那心法,你是当真不要命了么?你一向最听柳叔的话,怎么……唉……” 一边说着,一边长叹一声。 姬却非自知犯错,不敢看向柳青亭,更不敢回话辩驳,只是眼神迷离地望着屋顶,脑袋和身体都在放空之中。 柳青亭没有继续责备,只是静静地在榻侧坐了片刻,然后才道:“好好休息吧,莫要多想了!” 说罢,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经过柳青亭的疗伤之后,姬却非体内的气血虽然恢复了正常,但同时身体也是极为地疲倦,不一会儿,便在倦意的催使下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姬却非没有再偷练归藏心法,他不敢再冒无谓的风险,也不敢再惹柳青亭生气。这些天,他也一直没有和柳青亭说一句话,连眼神也没有正视过。 虽然很不情愿,虽然很不开心,但他在尝试着强迫自己消化这一切。 就在这样静默而尴尬的气氛中过了几日,这一天的早上,姬却非如往常般醒来,却猛然发现房内的窗边立着一个身影,不禁让他本能地吓了一跳…… 这身影是谁? 第五章 善变的柳青亭 姬却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定睛看去,窗边那身影原来是柳青亭,正背对自己站着,静静地望向窗外。 “柳叔,你……怎么在这里?”姬却非看不到柳青亭脸上的表情,无法猜测他为何一大早便在自己房内,十分地疑惑。 “你醒了。”柳青亭只是淡淡地道,眼神依旧看向窗外。 姬却非只是本能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非儿,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埋怨我?觉得我为何突然变成一个不讲理的人?”柳青亭语气平静而淡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我……”姬却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若说完全没有一点埋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想说出来罢了。 “柳叔能够体谅你的心情,或许你会无法理解我,但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点,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柳青亭的语气很真诚。 姬却非不说话,其实他明白,柳青亭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是姬却非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双方沉默了片刻,柳青亭忽然问道:“非儿,你……真的想学归藏心法么?” “什么?”姬却非以为自己听错了,疑问道。 “如果能让你心情好一些,我可以教你!”柳青亭肯定地回道。 “真的么?”姬却非简直不敢相信,但柳青亭的语气完全不似玩笑,于是又疑道,“柳叔,您是不是担心我哪天忍不住又私自偷练,所以……” 姬却非内心想说,柳叔定是担心自己再次胡乱练功,故而索性就以退为进,以疏导的方式防止自己再次因练功而受到伤害。 柳青亭知道姬却非想说什么,还未待他说完,便打断道:“这也算是另一个原因吧,当然,如果你不想学,就当柳叔不曾说过吧。” 确认了柳青亭的心意,姬却非兴奋地从榻上弹了起来,急忙道:“学!我学!当然学……” 柳青亭仍旧只是淡淡地道:“好,吃罢朝食,来院子里找我。” 不过柳青亭终于把望向窗外的脸侧了过来,朝阳透过窗子映射在他英挺的面容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姬却非发现,眼前的柳叔好像微微闪过了一丝微笑,然后才踱步走出房间。 吃罢朝食,姬却非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院子里,柳青亭早已在那里等候着,那笔挺的身形,显得无比高大。他身旁的木板桌上,赫然放着那半本《归藏真经》。 姬却非满怀期待地走到他身前,恭敬地施礼道:“柳叔。” 柳青亭粗略打量了一眼姬却非,说道:“嗯,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我们就直入正题吧!” “是,谨听柳叔训示!” 见姬却非态度诚恳,柳青亭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非儿,你前两次的气血翻涌、昏迷呕血,乃是练功造成的一种走火入魔状态。今晨在你睡醒之前,我已替你观察过脉象,基本已恢复如初,之所以恢复得如此之快,一来是你身体健壮,二来是入门初习,修炼时间尚短。来,你仔细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你是怎么练的?” 走火入魔?听到柳青亭如此说,姬却非想起前两次的痛苦状况,仍然心有余悸。姬却非定了定神,把练习归藏心法的过程,一字不漏地讲了出来,毫无保留。 “果然如此,与我预想的一般无二。”柳青亭一边听着一边喃喃说道,顿了一顿后,又继续道,“非儿你要听好,修炼内功心法,首先要讲究松和静,然后要循序渐进,而你,却一样都没做到。” “我……柳叔,这是何意?”姬却非不明白。 柳青亭耐心地道:“松是指身体和精神放松,静是指练功过程中要做到心无杂念。方才你说‘归藏心法’晦涩难懂,所以有些步骤你就直接略过了,这是你犯的最严重错误,再加上你练习过程中心思不定,杂念繁多,久而久之,便难免走火入魔了。若不是我正好赶回来,你怕是小命难保矣。” 柳青亭缓缓分析道,对姬却非的鲁莽还是有些责备之意。 听柳青亭说完,姬却非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在练习心法的过程中,确实一直无法专心致志,始终想着那信中之事,进而导致无法静心领会心法真意,跳跃式练习。如今才知,竟然如此凶险。 看着姬却非一副惶然的样子,柳青亭安慰说道:“放心吧,如今你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谢谢柳叔……” 姬却非不无羞愧地低头说道,幸亏柳叔两次都及时救了自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若想学好心法,必须先答应我两件事才行。”柳青亭正色道。 “柳叔,什么事?我一定答应!” 这么多年来,难得柳叔开口指导自己练功,姬却非想都没想,脱口便应道。 “第一件,你不可以向任何人提及有关《归藏真经》之事。”柳青亭说道。 “是!我定当守口如瓶!” 姬却非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柳青亭当做秘密隐藏的东西,他偷看了也偷练了,已经是心中有愧,如今怎么还敢透露给别人?! 柳青亭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二件,方才我说了,练习心法必须要心无杂念,莫要陷于其他心事之中,如若不然,你将再堕险境,明白吗?” 柳青亭刚说完,姬却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是让自己不要再沉陷于信中父兄之事,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姬却非心念一转:柳叔破天荒地指导自己归藏心法,莫非目的就是让自己从那些情绪中抽离出来吗? 想到这里,姬却非不禁觉得柳叔用心良苦。虽然自己不一定能完全做到,但是不能辜负柳叔一番心意。 姬却非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点了点头。 见姬却非答应,柳青亭不再多言,拿起《归藏真经》坐在木凳子上,先是口中轻轻地不知道念了几句什么话,然后才翻开了真经,开始认真仔细地研读起来。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翻开看里面的内容。 姬却非不免奇怪地问道:“柳叔,难道你以前没看过这套心法么?” “只知其名,却不曾读过!”柳青亭看书的同时,回答得非常干脆。 “为何……” “怎地问题如此之多,你再啰嗦,便不教你了!”柳青亭打断姬却非的话。 姬却非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再问了。 依那墙上暗格里的封泥和粗布来判断,这本《归藏真经》应该封存好些年了,柳青亭把它秘藏了这么久,竟然不曾看过里面内容,更别说练习,姬却非着实是想不通。 只见柳青亭越看越快,看到精妙处,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天气为归,地气为藏,万物皆归藏于地,似不可见又处处可见,似无形又处处有形……妙极!真是妙极啊!” 柳青亭一边看,一边在思索着,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半本四层归藏心法阅读完毕,心里默念了几句后,说道:“非儿,我已将心法真意研熟,现在先将你之前错误之处纠正,你可要听仔细了。” 姬却非心里暗自惊叹:不愧是柳叔,这心法秘籍晦涩高深,自己研读了半个月仍只读懂十之一二,柳叔只这一时半会便已能够吃透?! 不自觉间,对柳叔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 第六章 试试就试试 柳青亭细心地对姬却非讲解了心法的要旨,也将他之前的所犯的错误和遗漏之处一一指出,经过这一番指点,姬却非恍然间有一股茅塞顿开的感觉。 “非儿,你按我方才所讲,重新开始练习试试。”柳青亭说道。 姬却非点头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放松心情,然后开始重新练习了起来。不久后练到第一处错误时,果然与之前大不一样,不再有任何阻滞,觉得顺畅轻松了许多。 趁此时机,姬却非将其余错误和遗漏处也重新练习了一遍,皆通畅无阻,心内不禁大喜。 不知不觉间,当全部错误纠正练完后,竟然已至傍晚时分,第一天的收获可谓颇丰。 之后又花了两天时间,柳青亭将半部心法逐一讲解给姬却非听,姬却非将心法口诀和要旨全部记熟于胸。 依照柳青亭的讲解,姬却非开始慢慢练习,刚开始几天,姬却非始终无法完全做到心无杂念,脑海里时不时跳出一些画面,以致于练习时小腹丹田处常常作痛,一度中断了几天。 经过柳青亭的再三提醒之后,姬却非下定决心,才渐渐地将那些心事抛在一边,全心全意开始慢慢练习。完全静下心来之后,果然小腹不再作痛,练习速度亦快了不少。 静心练了一个月后,已经练至第三层,姬却非觉得浑身经脉越发舒畅,身体有使不完的劲头,目力更远,耳力更锐,走路带风,跑起来时脚下也不再沉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这一日,柳青亭突然对姬却非说道:“非儿,你使出全部内力与我对一掌试试看。” “柳叔,您别说笑了,我哪敢跟您对掌,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可不是那自不量力之人。”姬却非连忙摆手拒绝。 虽然姬却非正愁有力无处使,也想试试自己的内力已练到什么程度,但听到柳叔要跟自己对掌,姬却非还是不敢造次,连连摇头。 “自不量力是不好,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尽管一试,又有何妨?”柳青亭鼓励道。 姬却非犹豫了片刻,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可以么?” 柳青亭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姬却非有些心动了,心里想道:对一掌便对一掌,正好试试归藏心法的功力如何,再说了,柳叔经验丰富,总不至于把我伤了。 “好,那便试一试!” 说完,姬却非摆开身势,运内力于双掌。那边柳青亭早已站定,做好接掌准备。姬却非使出全力,双掌一击而出,掌势带风,往柳青亭击去。 随着“嘭”地一声,姬却非感觉如撞在一堵墙上,虎口发麻,接连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这是姬却非第一次亲自领教了柳青亭的内力,不免暗自惊奇:柳叔的内力果然深厚无比,自己已经使出全力,柳叔却稳稳如松。 对掌之后,柳青亭脸上也稍显惊异之色,转瞬又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哈,妙极!果然妙极啊!” 这还是姬却非第一次看见柳叔发自内心地笑,笑得那么地开心和畅快。 柳青亭兴奋地说道:“非儿,你只练了一月有余,便有如此成就,已可敌一般江湖人矣,这不但说明你是习武奇才,更说明‘归藏心法’之精妙高深。方才我用了五成功力才勉强接你一掌,你若再潜心练习半年,将四层心法皆融会贯通,估计我需要七成功力才能与你平手,你若习得全部七层心法,柳叔纵是使出全力,恐怕也不敌于你啊。” “什么?我……”姬却非听完柳青亭的话,简直不敢相信,看了看自己的双掌,几乎说不出话来。 姬却非感觉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正常认知,刚刚还认为柳叔可能只用了一两成功力,没想到竟然用了五成?!而且,若习得全篇七层“归藏心法”,还能比柳叔更强?! 他知道“归藏心法”很强,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强!简直刷新了他对这套心法的认知! 不过同时,令姬却非奇怪的是,既然“归藏心法”如此厉害,柳叔却为何一直藏着不练? 一个多月前柳青亭刚开始指导他时,就曾想问过,不过还没完全问出口,就被打断了话题。 姬却非不禁心念一转,何不趁柳叔现在开心,再问一次? “柳叔,那个……既然您说‘归藏心法’如此精妙,您……您自己为何不拿来练习?”姬却非再一次试探性地问道,言语之中断断续续,生怕柳叔生气。 柳青亭看了姬却非一眼,这次倒是没有打断姬却非的话,沉默片刻后,才淡淡从口中吐出一句:“额……据我所知,练习归藏心法必须是全无内力之人方可,因为我练了其他内功心法,所以不适合再练它……” 真的是这样?姬却非将信将疑,看了看柳青亭的神情,似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他明白柳青亭若是不想说,就算再怎么问也是徒然。 柳青亭转移话题说道:“非儿,麦收时节已至,明日起,帮周先生一起下地收麦子。” 柳青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麦收过后……柳叔再传授你一套剑法吧。” 姬却非一愣,没等缓过神来,柳青亭已转身进了里屋。 “传授剑法?柳叔,你是说‘候七十二剑’么?你终于肯将它传授给我了?”柳青亭此言一出,姬却非兴奋地朝他喊道。 因为姬却非深知,柳青亭的剑法那可是一绝。 自从前几年有次柳青亭练剑被姬却非看到,那神采飞扬的招式和身法,让姬却非心驰神往。 这些年一心缠着柳青亭传授给他,奈何柳青亭除了告诉他剑法名字外,却始终不肯松口将剑法传授。 可是现在,柳叔不但指导自己修炼了心法,更要将剑法也一并传授,岂能不兴奋! 听到柳叔要在麦收结束后传授自己剑法,姬却非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农忙麦收,这么多年来姬却非早已驾轻就熟,之后的几天,姬却非总是在麦田里一边收麦子一边傻笑,且比往年干活更有劲头更加利索。 他的这些举动也不免让周玄一脸疑惑,还以为这小子最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往年需要半个月收完的麦子,今年由于姬却非突起的干劲儿,只十天就收完了。周婶在一旁乐呵坏了,同时又心疼着这傻小子会不会太辛苦,时不时地唠叨几句。 第七章 你到底是谁? 麦收终于结束,这十天时间,在心情迫切的姬却非眼里,就跟十个月那么长。 姬却非跑到院子里找到柳青亭,恭敬地拜倒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非儿,你干什么?!”柳青亭见此情形,急忙将姬却非拉起。 “您……您不是说要传授我剑法么?”姬却非只以为柳青亭要反悔,连忙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你刚刚称呼我什么?” “师父啊!” 柳青亭却突然神情严肃地说道:“记住,不准唤我师父,只许唤我柳叔!” “为什么?”姬却非不解。 “不为什么!”柳青亭语气坚定地轻叱道,根本不给姬却非任何反驳的余地。 姬却非不理解,在心中想道:既然愿意将自家绝学传授,那不就是师父了么?柳叔这次回来后,脾气变得异常古怪,时好时坏的,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刚要继续追问,姬却非转念又一想:算了,不管是“师父”还是“柳叔”,都改变不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既然柳叔愿意传授自己剑法,还是不要再问了,省得惹他不高兴,再收回了心意。 “非儿,你发什么愣……”柳青亭对发愣中的姬却非轻喊了一句。 “没,没什么……”姬却非回过神来。 柳青亭撇下闲话,直入正题地说道:“今日起开始传授你剑法,你可准备好了?” “早已准备好了!”自从柳青亭答应传授剑法,姬却非已经准备了十天。 “你权且先用这个吧。”柳青亭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拿出一把早已削好的木剑,将它递向姬却非。 “是。”姬却非用双手接过木剑。 然后,柳青亭又从旁拔出自己的佩剑,摆了几个剑势,正色道:“剑,可刺、劈、砍、撩、截、格、挂、扫,可刚可柔,你可看明白了?” “明白!”姬却非虽然没有正式学过剑法,但是这些年在柳青亭身边耳濡目染,这些基本的剑势还是了解的。 “非儿,我最近自创了一套新剑法,我想着正好可以传授与你……” “新剑法?什么新剑法?柳叔,难道并非要传授‘候七十二剑’么……”姬却非一脸疑惑地道,怎么突然冒出个新剑法? “怎么?不愿意学?” “不是……我……” 十天前柳青亭说要传授剑法,姬却非满以为是“候七十二剑”,却没想到柳青亭今天说的全然不是同一种剑法,不免显得有些失望。 柳青亭不理会姬却非失望的眼神,淡然说道:“这套新剑法,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得以创成,不是柳叔夸口,你若将它练习精熟,普通江湖蟊贼根本奈何不了你。” 见姬却非不说话,柳青亭又继续说道:“你若不愿学,那就算了……” 说罢,收起了宝剑,欲转身离开。 姬却非见状,忙拉住柳青亭,急切道:“柳叔,我学,我学!” 看来柳青亭是吃准了姬却非的心理,稍稍用了个小小激将法,便服了软。 此时,姬却非心内想着:柳叔难得主动松口要传授自己剑法,机会不能错过,不如先把这套新剑法学了,若学好了,说不定以后柳叔突然一高兴,把那“候七十二剑”也主动传给自己了。 姬却非主意已定! 见姬却非不再啰嗦,柳青亭才正色说道:“我这套剑法共二十四路,首重实用,舍去一切多余招式,收放之间讲究快而准。我先演练一遍,你瞧仔细了。” 说罢,拈起剑诀,手中长剑舞将起来。 姬却非看得真切,这套剑法果然与“七十二剑”大有不同,少了些许潇洒飘逸,而是直来直去,出招如带翼之箭,呼啸而出,收招时兼顾防守,沉稳从容。 稍时,柳青亭将二十四路剑法舞毕,收住身形,犹自神态自若,呼吸匀畅。 “果然好剑法!”姬却非忍不住拍手赞叹。 “你这小子,得了便宜就卖乖,柳叔可不吃你这一套。”柳青亭自然不屑于这种称赞。 “柳叔,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剑法和招式暂时都没有名字。” “如此厉害的剑法,怎么能没有名字呢……虽然给所有招式取名太过繁琐,可是剑法总得有一个名字吧……柳叔,不如您现在给取一个吧。” 姬却非还以为柳叔说笑,转念一想,柳叔不似说笑之人,他说没有便应该真的没有。 柳青亭轻抚长剑,低头思考片刻,才沉吟道:“额……就叫它‘生弋剑法’吧。” 姬却非挠挠头,嘟囔着说道:“‘生弋剑法’?这是什么怪异的名字?!” “你怎恁地啰嗦,你只需记住,无论是什么剑法,练剑时皆与练气一样,需循序渐进,不可心急而求成,明白么?” “明白,柳叔!” 姬却非不再纠结剑法名字的事,至于柳叔说的练功需循序渐进,姬却非更是不傻,自从上次偷习“归藏心法”昏倒呕血后,吃一堑长一智,就再也不敢在练功时急于求成了。 在习武方面,姬却非悟性极高,连柳青亭也常常称赞。不出月余,姬却非已经能将二十四路剑法的招式和口诀完整记下,剩下的就是勤加练习,招式转换之间,做到熟能生巧。 …… 日复一日,夏去秋来,转眼入冬,姬却非已逐渐将二十四路“生弋剑法”练得精熟,四层“归藏心法”也基本纯熟,柳青亭甚为满意。 这一日,正是除夕日,赤崖村一片祥和,家家户户都准备迎接新岁到来。而柳青亭正在院子里督促姬却非练功,姬却非一套剑法耍毕,已能做到气息匀畅,神态自若。 姬却非刚收住身形,忽听得宅门外一个洪亮而陌生的喝彩声传来—— “好剑法!”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甚为健壮,踏门而入…… 姬却非一阵惊疑,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以前好像从未在赤崖村见过他! 正疑惑间,陌生男子又朗声道:“这位兄弟,我向你讨教几招如何?” 说完,往左右瞥了一眼,看到门侧放着一根一丈余长的木棒,便顺势抄起,在手中掂了一掂,道:“就用它了。” “你到底是谁?”姬却非沉声问道。 不料陌生男子没有回应他的话,在起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将身体半侧,双手一前一后握棒,棒尖直指姬却非…… 这陌生大汉到底是谁?二话不说便要与姬却非打架? 第八章 非教训你小子不可 见对方不但不理睬自己,反而还摆开了架势,姬却非不禁有些恼怒,心想此人也忒无礼了。 内心正想时,对方已经大喝一声,挥舞手中木棒,棒尖在半空画了几个圈,然后径直攻了过来。 姬却非年轻气盛,既然对方不识好歹,便想着正好用新学的“生弋剑法”教训教训这无礼之人。 “哼,既然如此,我非教训你小子不可!” 姬却非呼喝一声,挺起手中木剑,直接迎了上去。 木剑与对方的木棒刚一相交,木剑剑势竟被对方木棒轻松荡开,姬却非暗吃一惊:这家伙的棒势力量不小啊。 剑走轻灵,更何况只是一木剑,与对方木棒相比,更加显得既轻且薄,若是硬碰硬,不消几个回合,恐怕就会被对方霸道的棒势折断。 “非儿,棍棒之力在棒尖与棒梢,双手握棒时,其力量发自于先锋手,你只要避其力点,制其先锋手即可。” 方才一直在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盯着陌生男子的柳青亭,此时突然对姬却非呼道。 所谓先锋手正是握棒在前的那只手,姬却非自然听得明白,心领神会,迅速调整剑招,尽量避免对方的棒尖与棒梢之势,专们伺机攻击其握棒在前的先锋手。 陌生男子在连攻几招之后,见自己的棒法攻击不到姬却非,于是在舞了几个棒圈,守住姬却非的反击之后,也连忙调整了自己的攻势。 只见陌生男子稍作调整后,挺棒直扎向姬却非,然后又连攻了好几招,这几招似乎比前面的棒法更加凌厉,利用木棒的长度优势,直进直退。 “咦,这不像是棒法,更像是枪法……”柳青亭见陌生男子转换了攻势,喃喃说道,随即又向姬却非呼道,“非儿,小心了……” “柳叔,我明白!”不待柳青亭说完,姬却非已回应道。 先前姬却非在学习剑法的时候,柳青亭已经针对各种兵器的主要攻击手法做了普及,姬却非早已铭记在胸。此时见陌生男子的木棒攻势陡然转换,已然明白了其使用的是某种枪法。 枪法主要有拦、拿、扎、挑等等,姬却非施展二十四路生弋剑法与其周旋,只是陌生男子的枪法明显比他之前的棒法要凌厉许多,双方一时之间竟斗得难解难分。 斗了二三十个回合,陌生男子见难分高下,突然起了一个枪式,纵身往后一跃,兀自跳出了战圈。 他这突然的举动,姬却非本以为他要认输了。 “咔!” 不料一声脆响过后,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自己折断了手中木棒,然后扔掉了其中一截,只留了另一截在手。 他这是要做什么? 陌生男子的下一个动作,便让姬却非瞬间明白了。只见陌生男子拈了一个剑诀,重新又向姬却非攻了过来。 他这是要用剑法! 姬却非不禁暗自吃惊道:这家伙到底会用多少种兵器,先是棒后是枪,再又是剑,其所学武功竟如此繁杂! 双方也不言语,只是瞬间又斗在了一起。 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只见陌生男子手中半截短棒突然抖动起来,欺而向前,直指姬却非中门,那招式如虫鸟振动翅膀一般,有嗡鸣之声;然后他又是手腕一转,棒尖陡然往上,只刷姬却非面门。 其招式之凌厉,转换之迅捷,非同小可。 幸好姬却非注意力集中,才没有被这两招伤到。 可是,一直在边上看着双方打斗的柳青亭,此时却突然惊呼道:“蛰虫始振,鱼陟负冰……候七十二剑?!” 姬却非听得柳青亭突然惊呼“候七十二剑”,不免心中一阵愕然,一边打斗一边问道:“柳叔,您说什么?您不曾教我啊!” 姬却非在打斗之中,还以为柳青亭叫他用“候七十二剑”对付陌生男子的剑招,可是他根本就不曾学过。 不料此时,陌生男子在听到柳青亭的惊呼后,突然收起对姬却非的攻势,再次跳出了战圈,然后出人意料地径直冲向柳青亭。 姬却非心中一惊:不好,这家伙要偷袭柳叔?! 但是,陌生男子的下一个举动又让姬却非一阵错愕。 只见男子甩掉手中的半截短棒,直接拜倒在柳青亭身前,恭敬地道:“柳大侠在上,请受晚辈周瑀一拜!” 这,到底怎么回事? 柳青亭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健壮汉子,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周瑀?你真的是周玄先生之子周瑀?!” 男子使劲地点头道:“柳大侠,正是我!我回来了!” 周玄先生之子?姬却非之前曾听周玄先生说过,他有一个儿子,十年前离家外出一去不回,已有十年不曾相见,不料眼前这位就是他?今日竟然突然回来了?! 见此情景,姬却非将信将疑,手中木剑仍不愿收起,提防着这小子。 柳青亭将周瑀扶起,又细细打量一番,感叹道:“哎呀,果然是你!起初我还疑惑,怎地突然出现一个莽撞汉子,直到你使出那两个剑招,我才猜测可能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哈哈哈……” 周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晚辈班门弄斧,在柳大侠面前献丑了,乞望恕罪。” 姬却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柳青亭那声惊呼,不是向自己,而是向周瑀。 周瑀竟然会柳青亭的“候七十二剑”! 柳青亭兴奋道:“十年前初见你时,还是一个瘦弱小子,多年不见,竟长成一个健壮汉子了。只是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直不回赤崖村,周先生和周婶可是常常挂念你啊!” 听柳青亭提起周玄夫妇,周瑀脸上不禁露出愧色,然后说道:“十年前,一伙土匪打劫赤崖村,幸亏有您仗义出手,救下全村之人,而且还传授我几招剑法用于防身。只是晚辈未曾相报大恩,你便离去。你走之后,我便常常想着,若是能成为像大侠您一样武艺高强的侠客,除暴安良,该有多好,于是我就辞别父母,一边寻你,一边闯荡江湖。只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您的消息,却不曾想,您……” 周瑀说到这里,又兴奋起来,继续道:“今日我回到家中,听父亲说当年仗义出手的大侠就隐居在这里,晚辈真的太高兴了,急忙过来寻你,然后就看到这位小兄弟在此练剑,忍不住赞了一声,一时技痒,便放肆与小兄弟切磋了几招。” 周瑀又面向姬却非施礼道:“小兄弟,实在抱歉,是我太过唐突了!不过你年纪轻轻,剑法却如此了得,我未曾占得半点便宜,实在是佩服!” 姬却非已明白了来龙去脉,清楚了周瑀的身份,自然不再责怪于他,忙还礼道:“周瑀大哥说哪里话,您过誉了,早就听周先生提起过你,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见面,没想到周大哥枪棒剑法全都精通,小弟不如也!” 姬却非早已收起了木剑,言语之中也变得客套了起来。 “对了,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周瑀向姬却非问道。 “哈哈哈,他是我侄儿,姓柳名非……”不待姬却非回答,柳青亭便一旁抢先笑道,然后又回过来向周瑀说道,“好了好了,你二人就不必互相客套了,你直到今日才回来,方才周先生和周嫂一定对你极为埋怨吧?” 周瑀挠了挠头道:“那可不,唠叨了好久,我母亲还好,只是我父亲可能还得生气好些天呢。” 柳青亭安慰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他们二老只是嘴上责怪,但心里定是开心极了,走吧,我去他们面前替你宽慰几句,哈哈哈。” 说完,便领着周瑀和姬却非往周玄家走去。 第九章 妖艳女子(求推荐票) 三人刚进入周玄家小院子,便看见周玄拎着酒壶往外走,柳青亭忙问道:“周先生又要去打酒么?” 周玄点头道:“正是,柳老弟来得正好,你周嫂在准备除夕饭食,请进屋稍坐,我去去就回。” 周瑀见状,忙抢前一步闪到周玄面前,用讨好的语气赔笑道:“父亲,您在家好生歇着,打酒这般小事还是孩儿替您去吧……” 说完,就想伸手接过酒壶。 周玄先生瞪了他一眼,轻叱道:“哼,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如此殷勤地孝顺过我,我这糟老头子可不敢领你的情,再说了,你哪知道我喜欢喝什么酒?快些让开!” 周瑀讨好不成,反被一顿训斥,表情甚为尴尬,一副悻悻然的神情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一幕被旁边的姬却非看在眼里,上前微微笑道:“周先生,周瑀大哥,你俩都歇着,还是让我去吧。” 这次周玄先生倒是没有拒绝,将酒壶递给姬却非,满意道:“嗯,若是非儿去,我倒是放心。” 姬却非接过酒壶,然后又凑到周瑀身侧悄声安慰道:“周大哥,不着急,再过几天周先生气就消了。” 不待周瑀回应,姬却非飞也似的奔出屋外,径直往赤崖村村南而去。 村南有位独居的张大爷,开着村子里唯一的一间小酒铺,至少已经有三四十年了,他酿的酒甘香醇厚,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喝。 姬却非经常替周玄先生打酒,早已轻车熟路,顺着蜿蜒的小溪往南走了二里地,便望见一家单独的旧宅子。 宅子不大,只有一个厅堂和一个里间,里间平时只有张大爷一个人住,厅堂里摆了两三个大酒缸,权且兼作酒铺子。 姬却非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酒香。 “张大爷,我来啦,还是老样子,来二斤。”姬却非一边进门一边冲屋子里喊道。 可是屋子里竟没人回应,姬却非还以为张大爷没听到,又喊了两三句,依然没人回应。 姬却非正要再喊时,里屋走出来一个陌生的身影,竟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摇曳着身子婀娜地走来。 “小兄弟要打酒?”陌生女子招呼道,声音倒是挺热情。 姬却非在这里住了七年,还从没见过这个女子,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张大爷呢?” “哦,我是他远房亲戚,今日来探亲,不料他正好病了……小兄弟要打什么酒,我来效劳。” “张大爷病了?他在哪儿,我去瞧瞧……”姬却非一怔,认识张大爷七年,早已处出了感情,忙关心地问道。 “额……他在里屋呢,吃了药睡着了。” 姬却非听闻,便快走几步往里屋去,陌生女子忙移步走到他身前,嗔怪道:“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省得吵醒了他。” 姬却非探头往里看了看,果然看到张大爷在床上躺着。既然已睡下,姬却非也就不打扰他了。 “小兄弟是村北周先生家的吧?”陌生女子笑盈盈地问道。 “你认识我?”姬却非疑问道,在他印象里,两人确实是从未见过的。 “哦……这个,张大爷说了,每逢除夕日,周先生一定会叫人来打酒喝的……对了,小兄弟要打什么酒?”女子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伸手要接姬却非的酒壶。 “冬酿二斤。”姬却非将酒壶递了过去。 “好嘞,你稍等。” 女子接过酒壶,少时便将酒壶装满。 姬却非接过,感觉分量不对,将酒壶稍稍掂量了一下,道:“不对啊,我要的是二斤,您却满满装了一壶,足足有三斤了。” 张大爷酿酒不容易,姬却非可不舍得贪他小便宜。 女子笑盈盈地说道:“今日除夕,都是自家人,再说了,你家四五口人,二斤哪里够,便多赠送一斤于你,小兄弟就莫要客气了。” 既然女子如此说,姬却非便也不好推却,乐得笑纳了,拎着酒壶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回到周先生家时,周婶已把除夕宴准备得差不多了。村里小户人家,也只有在难得的年节时,才能吃上较为丰盛的一顿。 姬却非将张大爷生病的事跟众人说了,众人都很关心,毕竟几十年的老邻居。 周玄先生忙说要去瞧一瞧,被周婶拦住了,劝慰说吃完年夜饭再去也不迟,周先生这才作罢。 饭食准备停当,酒也已经备齐,周玄先生招呼众人坐定之后,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分别交到姬却非和周瑀手里。或许是除夕宴的缘故,此刻周先生并没有继续给周瑀坏脸色看。 “今日除夕,明日新岁,一人一枚,讨个口彩,新岁大吉,平安顺遂。”周玄先生道。 “谢谢父亲!” “谢谢周先生!” 姬却非和周瑀恭敬地接过铜钱。 每年除夕,周玄先生都会准备好这种铜钱送给晚辈,俗称“压胜钱”,意为压制恶魔、驱除邪祟。 “古语有云‘冬雪一天酿春醉’,今日此时虽有佳酿,可惜今冬却无瑞雪,算是美中不足了。”周玄先生看着酒壶,不无遗憾地说道。 “喝酒便喝酒,又胡说些什么……”周婶一旁唠叨道。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就数你老婆子最啰嗦……老婆子你今天要不也喝点儿?” 周婶只要一唠叨,周先生便没辙,一边说着一边要给周婶也倒上酒,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父亲,我来倒吧。” 周瑀忙接过酒壶,帮忙着给周先生和周婶倒上,然后又给柳青亭和姬却非碗里也倒上。 柳青亭轻轻笑了笑,没有推却,并向姬却非说道:“非儿,今日除夕,允许你也喝一些。” “真的么?” 姬却非楞了一下,此时的柳叔,总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可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 “呵呵,难得今日柳老弟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饮酒,来,大家一起干了……”周玄难掩兴奋之情。 “周先生,今日周瑀回来,我替您和周嫂高兴,自然当浮一大白。”柳青亭附和笑道。 看着众人端起碗开怀畅饮,姬却非自然也高兴,便也喝了起来。刚喝了两口,却看见对面周玄夫妇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桌子上。 “周……” 姬却非刚想要叫他们,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乏力,挣扎两下支撑不住也顺势趴倒在桌上。 这是怎么回事? 姬却非在晕倒的同时,余光中看到身旁的柳叔和周瑀二人,也相继软着身子瘫倒了下去…… 第十章 危险在暗夜降临 入夜,周玄屋外有三个黑影在悄悄闪动。 “三哥五哥,时候差不多了。” 其中一个黑影轻声说道,这声音正是傍晚时出现在张大爷家的那位陌生女子。 三个黑影悄悄摸进了屋里,趁着屋里油灯的灯光可以看出,除了那个陌生中年女子外,还有一个光头汉子和一个独眼汉子,皆四十多岁模样。 屋子里,柳青亭、姬却非和周玄一家共五人,都瘫倒在桌子上。 光头汉子眼神扫过瘫倒的众人,左手抓了抓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得意地道:“六娘的‘蚀魂软骨散’果然厉害,我就说吧,根本不用通知老大老二他们,咱们自己就能搞定,这回咱们可长脸了。” 那中年女子摇曳着婀娜身姿娇笑道:“三哥过奖了……嘿嘿,没想到,名震江湖的‘苍松剑客’柳青亭,竟然藏身于这个破村子里,更没想到,竟然倒在我施六娘手里,可惜了可惜了……” 原来女子名叫施六娘,人到中年,身姿犹似少女一般。 光头汉子笑了笑说道:“好了六娘,别犯花痴了……老五,把他捆了,套进麻袋里扛走。” 那个被唤作老五的独眼龙,从身上取下麻绳,熟练地将柳青亭绑住,又取出了麻袋,快速地装了进去。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瘫倒在桌上的其余几人,说道:“他们怎么办?要不要……” 独眼龙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施六娘催促道:“什么怎么办?咱收多少钱就办多少事,办多了咱不就吃亏了么?雇主只需要柳青亭,其他几个不用管了,快走吧。” 听到施六娘如此说,独眼龙将装着柳青亭的麻袋一把扛在肩上,率先跳出屋外,光头大汉和施六娘紧随其后。 三人出了屋子后,径直往南奔去,直到奔出赤崖村,光头大汉才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在前面引路。 暗夜里,深山中,除了些许寒风的呼啸声,便是三个黑影急切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三人趁着火把光亮,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地。 独眼龙突然停下脚步,将麻袋扔在地上,喘着粗气向光头汉子嚷道:“太沉了,老三,你来扛一会儿。” 光头汉子和施六娘听到独眼龙叫嚷,也停下了脚步。 光头大汉用命令的语气回道:“老五,让你扛个人怎么恁多话……路程尚远,尽快赶路!” 独眼龙嘟嘟哝哝抱怨道:“你说得倒轻巧,你扛一百多斤飞奔十余里试试……” 施六娘见二人起了争执,嗔道:“好了,你俩别吵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独眼龙朝麻袋看了一眼,独眼一转,摸着下巴说道:“老三,六娘,我有个主意……” 光头大汉正生气,转过头不想理他。 施六娘继续打圆场接话道:“五哥,什么主意?” “六娘,可还记得雇主的要求么?” “自然记得,说‘无论是谁,只要擒得柳青亭,便送往邺城,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五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想,由此地扛着一百多斤去邺城,就算日夜不歇,也至少需要四五日脚程。虽说这‘蚀魂软骨散’的药效足有七日之久,但路途遥远,柳青亭武功又高,我担心途中会有变故,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只需轻松提着人头送过去,至少也能得到五成佣金吧……” 独眼龙盘算着说道,自认为轻松又省事。 施六娘听他这么一说,嗔怪着反对道:“老五,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满脑子就知道杀杀杀,雇主的要求显然就是要活的,如若死了,只怕是不但佣金分文都取不到,你我反而要遭来麻烦。” 这时光头汉子转过身来,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从刚刚生气的表情中缓和了下来,悠悠地说道:“我倒是觉得老五说得有些道理……” 施六娘显然没想到,光头汉子竟然也会如此说,惊疑地问道:“三哥,你怎么也……” 光头汉子解释道:“六娘,你有所不知,在你加入我们之前,我们的另一个兄弟,也就是被你取代的老六,就是抓到猎物后,在押送途中出现意外,被猎物反手害死的,老五也因此丢了一只眼……那也是我们‘太行七鹰’唯一一次失手。” 旁边的独眼龙摸了摸眼罩,似乎那次失手仍历历在目,随声附和道:“就是,到了邺城交接时,便借口说擒拿中出现意外,不慎失手杀了柳青亭,料想雇主也无话可说。” 施六娘仍有顾虑地说道:“可是,若杀了柳青亭,雇主万一追究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施六娘执意反对,独眼龙便戏谑地反驳道:“我说六娘,你一直不让杀,莫不是真的对柳青亭有非分之想?只怕是你看得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嘿嘿……” “孙老五,你胡说些什么……信不信老娘抽你狗嘴!”施六娘厉声娇斥,从腰里抽出一根软鞭,便要向独眼龙挥去。 光头大汉见状,忙伸手挡住施六娘,轻喝道:“好了六娘,莫要生气……老五,就按你说的办吧。” 施六娘制止不住,做不了他们的主,只好不再多言,轻“哼”了一声后,收起软鞭不再理会他们。 独眼龙见光头大汉同意,麻利地解开布袋,柳青亭依然在昏迷之中。 独眼龙拔出腰间长剑,对着躺在地上的柳青亭冷哼道:“柳青亭,你到了阴曹地府之后可别怨我,只能怪你自己命薄啦。” 说罢,挥起长剑便要往柳青亭头上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得“铛”的一声过后,柳青亭人头没断,反而是独眼龙手中长剑应声脱手,掉落地上,独眼龙自己也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突生变故,独眼龙毫无准备,慌忙之中大叫一声: “谁?是谁?!” 边上的光头大汉见此情景,忙将手中火把往身旁一掷,插在地上,抄起长刀警戒。 施六娘复又抽出软鞭,观察着四周。 “到底是谁,暗箭伤人,有本事出来与你孙爷爷斗几回合。” 独眼龙突然被打掉兵器,先是一惊,然后满脸恼怒,接连吼了几声,不料却一直没人回应。 独眼龙一边叫骂着,一边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见黑夜之中一直没有动静,趁机迅速将击落在地的长剑重新抓起。 他观察片刻后,见依旧没有动静,又挥起长剑往昏迷中的柳青亭劈了下去…… 第十一章 偷袭(求推荐票) 只听得,又是“铛”地一声,独眼龙的长剑劈到半空,又被莫名击落,人也再次退了两步。不过这回他看得真切,击落手中长剑的是一颗小石子。 独眼龙复又骂了起来,可是骂了好一会儿,却只是空骂,周围丝毫不见哪里有动静。 “见鬼了这是?”独眼龙气不打一处来。 边上的光头汉子皱皱眉头,向暗处喊道:“莫不是同道中人,意欲争抢这猎物?有道是先来后到,若要硬抢,怕是不合道上规矩吧!” 可暗处依旧没人回应,光头汉子继续说道:“在下是‘太行七鹰’赵三重,身旁两位是在下的五弟孙当、六妹施六娘,还望江湖同道行个方便。” 原来,光头汉子名叫赵三重,独眼龙叫孙当。 赵三重这番话,似乎是想抬出“太行七鹰”的名头,让对方知难而退。 四周暗处仍是一片寂静,连刚刚一直嚷嚷着的独眼龙孙当也不吱声儿了。他明白,如果真如赵三重所说,对方是来抢夺猎物的,那对方身处暗处,毫无疑问局势对他们更加不利。 暗夜无声,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过了许久,独眼龙孙当终于还是忍不住,大骂两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迅速向前挪了两步,欲再次抓起掉落地上的长剑。 “啊……” 这一次孙当还没来得及捡起长剑,只听他惨叫一声后,左手捂着面部,往后退了两步。原来在他拾起长剑之前,面部便被暗处飞来的石子打中,渗出一股血印。 孙当刚退了两步,还没稳住身形,只听得暗处一声长啸传来,一个黑影攸地极速向他扑去…… 霎那之间,那黑影已扑到孙当身前,同时右掌以极快的速度向孙当拍出。 孙当在慌忙之中,抬起右手勉强接了一掌,身子又再次被黑影震得连往后退,捂着胸口,连咳不止。 黑影借着对掌之势,迅疾往后回弹几步,然后右脚脚尖适时地轻轻一撩,地上那柄长剑向上飞起,黑影稍一伸出右手,长剑已握在掌中。 这柄长剑,正是之前孙当两次被打落在地的那一把。 “是你……” 边上的施六娘突然柳眉竖起,对着黑影惊呼一声。 黑影并没有回应她。 听到施六娘的惊呼,赵三重先是看了黑影一眼,然后侧目问道:“你是说,他是傍晚来打酒的那小子?” 施六娘点了点头。 没错,这黑影正是姬却非! 可是,姬却非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原来,姬却非在喝了两口酒之后,顿觉头晕目眩,且看到柳青亭和周玄等人也瘫倒在桌子上,内心暗叫不好,方知酒有问题。还好喝得不多,急忙施展“归藏心法”,尝试着将刚喝的两口酒逼出来。 正运功时,却听得屋外一阵响动,有三个脚步声从外面进来。但姬却非头晕目眩,使不上力,只好一边趴在桌上,一边继续运功逼出腹中之酒。 一刻之后,姬却非终于将酒逼出,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只是此时柳青亭已被那三人掳走。还好他运功之时,听得他们的脚步声是往南面去了。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奔出屋外,往南追着飞奔而去。 自从修炼了“归藏心法”,姬却非脚下功夫已然不弱,施展脚力在暗夜中追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隐约望见前方有火光闪烁,而那火光竟停在原地不动。 姬却非见状,加快脚程追了上去。临近火光时,寻了一个暗处暂时躲藏起来观察,只见有两男一女共三个人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姬却非认得,那女的正是张大爷酒铺里出现的陌生女子,那三人的声音,也正是自己晕眩之中,听到的那几个人的声音。 姬却非暗骂一声,这女子忒狠毒了,只恨自己打酒时没有多留个心眼儿。如今想来,也不知张大爷他是死是活,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那三人身旁,还有一个麻袋放在地上。看到那麻袋,姬却非便知那里面定是柳青亭,姬却非顿时怒火中烧,便要冲出去救他回来。 刚要冲出去,他又迅速意识到:糟了,自己慌忙之中忘了带上兵器,现在那三人武功深浅尚且不知,若贸然出手,极有可能对自己不利。 怎么办? 姬却非收回了冲动,这么多年跟柳青亭的接触之中,渐渐学会了柳青亭的一大优点,那就是冷静。姬却非明白,越是情况紧急,越要冷静思考。 这三个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抓柳叔?我现在该如何应付? 一连串的问题在姬却非脑袋里转着,转瞬后突然眼神一定,似乎想到了什么…… 姬却非静下心来,顺手从地上抓了几个石子,悄悄跃到路边一棵大树上,以便更好地观察那三个人接下来的举动,进而寻找机会。 树上位置极佳,姬却非目力和听力也不差,那三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动作也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三人背后还有雇主,而且那雇主似乎同时雇请了许多路的人手。 那么,雇主又是谁?姬却非始终没有听到答案。 不多时,只见那孙当叫嚷着挥剑要砍向柳青亭,姬却非情急之中,急忙运劲于掌上,一个石子发出,将孙当手中长剑击落。在接连击落孙当长剑两次之后,似乎把那三人的气势稍稍给镇住了。 光头汉子亮出了“太行七鹰”的身份,只是姬却非半点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因为柳青亭极少向他提起江湖中人。 姬却非本以为对方会扔下柳青亭知难而退,没想到那孙当竟然大骂两声后,又欲拾起长剑。 可是在先前扔了两颗石子后,此时姬却非手中只剩一颗石子,若再不抢到先机便更加被动。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放手一搏,用最后一颗石子击打孙当后,趁其立足未稳,再扑上去将其逼退,顺势抢来他掉在地上的那柄长剑。 长剑在手,心里便踏实了几分。 除了白天与周瑀的切磋之外,此刻姬却非还是第一次临场对敌,且不清楚对方武功强弱,若不是局势所迫,也不会主动现身,暴露于敌前。 “柳叔,快起来……柳叔……”姬却非手握长剑,立在柳青亭与那三人之间,一边警觉着对面三人,一边侧头向柳青亭唤道。 柳青亭依然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此时的形势,柳青亭依旧在昏迷之中,姬却非以一人面对三人,他究竟会如何应对? 第十二章 以一敌三 见姬却非现身,光头大汉赵三重先是观察了周围,然后才冷哼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老五,六娘,这小子应该是没有帮手了,既然不是争抢猎物的同道,杀了他便是!” 施六娘喊住赵三重,犹疑地说道:“三哥且慢,莫要低估了这小子,他非但没着我们的道,反而还能追上我们,且不被我们察觉,只怕武功不弱,而且……” 赵三重刚要动手,听得施六娘那句话后,竟然也停住了。 想想刚才,姬却非先是一个飞石击伤孙当,迅速又一掌将他逼退,进而抢来长剑。这短瞬之间,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泥带水,气势十足,不由得赵三重不掂量掂量。 姬却非见他们有所顾忌,忙又对柳青亭呼唤了几声,可是柳青亭依然没有动静。姬却非趁那三人还未发难,快速退了几步,欲挥剑将绑着柳青亭的麻绳砍断。 姬却非刚要挥剑,只听得背后一声呼喝,有兵器破风呼啸着攻击而来。 正是那赵三重! 之前赵三重虽未动手,但却一直盯着姬却非的一举一动。此刻见姬却非欲回身用剑挑断柳青亭绳子,已露出了背后的破绽,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不顾施六娘的劝阻,急忙趁机提刀直取姬却非后心。 赵三重动作极快,招式凌厉,姬却非不敢怠慢,只得暂时撇下柳青亭,回身应敌。 赵三重的长刀霎时已攻至身前,姬却非直接一个鹞子翻身避过攻击,同时将手中长剑反握,迅速一个欺身向前,长剑向赵三重右肋横削过去。 这是极具攻击性的一招! 赵三重似乎也没想到,面对自己的攻击,姬却非不但没有用兵器防守,反而灵巧地避过,并且立刻欺身反击。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三重前招已收,接着迅速将长刀垂直而握,往右侧一挡,只听“铛”地一声,刀剑相撞,瞬时火星四溅。 刀剑相交之后,二人又迅速分开,这一两个回合,谁也没赚得半点便宜。 此时情景,姬却非是以一对三,深知局势对自己不利,本想趁赵三重出招还未收招之际,出其不意将其一招制伏。可赵三重明显对敌经验更足,防下了姬却非这一招。 姬却非为了给自己涨涨气势,故作轻松地冲那三人嘲笑道:“太行七鹰,我看也不过如此!” 赵三重偷袭未成,反而差点被姬却非反击得手,内心也不免一惊,心道这小子果然如施六娘所言,不可小觑。 可如今,对面这个少年竟然又当面嘲讽“太行七鹰”,赵三重顿生气愤,呼喝道:“乳臭小儿,休得猖狂!” 伴着这声呼喝,他又挺刀直取姬却非。 姬却非没有其他选择,只得施展“生弋剑法”挺身迎战,与赵三重斗在一处。转瞬之间,二人又相互拆解了二十几招。 与方才偷袭独眼龙不同,此刻面对全力以赴且处处杀招的赵三重,才是姬却非实打实的正面考验。 姬却非本来并没有多少把握,但二十多招之后,他渐渐熟悉了赵三重的刀法套路。随着对对手实力的了解,姬却非的自信心已慢慢上来了,他很确定,若是单打独斗,自己有信心能击败赵三重。 柳青亭自创的这套生弋剑法,果然不俗! 双方又斗了近二十招之后,赵三重逐渐力怯,亦心知自己敌不过眼前的这位少年。 “老五,六娘,一起上,迅速结果这小子……” 赵三重渐落下风,已顾不得颜面,急忙招呼施六娘和孙当一起合围攻击。 而对于姬却非来说,当前形势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解决赵三重,以防对方三人齐上。在听得赵三重招呼那二人之后,姬却非又迅速急攻了几招,赵三重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姬却非瞅准时机,长剑握在胸前,右手凝聚力量一剑送出,欲直取赵三重面门。此时赵三重身法早乱,根本来不及防守。 眼看就要得手,姬却非只听得侧面“嗖”地一声,有兵器破空袭来。 是一条软鞭,正是由那施六娘手中挥出。 原来她眼见赵三重马上就要被姬却非刺中,忙挥起了软鞭,欲缠住姬却非握剑的右手。 姬却非早就提防着这个一直未出手的施六娘,见她软鞭朝自己右手挥来,便迅速右腕一翻,右手一个兜转,躲过了软鞭。 刚躲过软鞭,姬却非又听得背后一声呼喝,有掌风朝自己而来。 是独眼龙孙当! 那孙当之前被姬却非接连偷袭,还伤了面部,内心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苦于兵器被夺,无从施展,只得一直旁边看着。 如今姬却非急于一击解决赵三重,又为了躲避施六娘的软鞭,此时他背后的破绽已经露了出来。 孙当觉得自己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是,他错了! 他错在接连吃了三次亏还不自知! 姬却非既然防着施六娘,怎么会没有防着他孙当?!姬却非没有躲闪,只稍一侧身,稳住身形,运内力于左掌,迎着孙当呼啸而来的掌风,结结实实地与孙当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孙当接连倒退好几步,而姬却非则稳如泰山。 之前姬却非已经与孙当对过一掌,那时已知晓对方掌力不如自己,这一次才敢不躲不闪,直面孙当的掌击。 孙当倒退时,姬却非根本不给他站稳的时间,挺起长剑,迅疾使出生弋剑法里的杀招,直刺向孙当。 这一招,没有拖泥带水,只有直截了当! “噗!” 姬却非掌中长剑瞬间刺入孙当前胸。 孙当闷哼一声,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姬却非,然后轰然倒在地上,鲜血“呲”地从胸口飚出,身体抽搐,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姬却非,嘴里一边吐血一边想说着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面目狰狞,形状极为可怖…… 孙当倒下了,而一击得手的姬却非却愣住了! 看着眼前这可怖的一幕,看着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剑,姬却非竟突然脑袋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刚刚姬却非一直专心于对敌,全凭学到的本领本能地打斗,没有考虑更多的后果,可是看到眼前这血腥一幕,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适应杀人的感觉,怔怔地愣在当场。 见孙当被杀,又见姬却非愣在当场,赵三重又气又急,哇哇大叫,忙使出浑身力气,挺起长刀,直取毫无防备的姬却非…… 第十三章 施六娘的真容 眼看姬却非就要被赵三重的长刀砍中,危在旦夕! “非儿,小心!” 只听得空气中突然一声暴喝,紧接着就是“啊”地一声惨叫。 这一声暴喝,终于叫醒了发愣中的姬却非,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赵三重正口吐鲜血,深受重伤躺倒在地,几乎没有力气挣扎。 见此情景,姬却非一脸惊异之色!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只在刹那之间。 在赵三重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位青衣男子。 正是柳青亭! 看到柳青亭的时候,姬却非欣喜地唤了一声:“柳叔!” “臭小子,发什么愣……”柳青亭轻叱道。 “我……” “刀剑本就是凶器,武功亦是杀人手段,你既然学了,就该有这样的觉悟!”柳青亭断然说道。 姬却非看了看手中的剑,整理了一下心绪,略带埋怨地说道:“柳叔,还不是怪你,唤你几次都不应我,一直在那里假装昏迷!” “还算你小子聪明,被你看穿了……” 姬却非嘟囔说道:“这有何难,这六七年,从未见你饮酒,今日你却反常地饮了。其实我早就该看穿的,还是反应慢了些……你分明醒着却不肯助我,害得我……” 柳青亭打断说道:“之所以不助你,是想看看你首次临阵对敌的反应如何,只可惜,你让我很失望,还是需要我来出手。” 原来,先前姬却非躲在暗处冷静思考时,终于想起了柳青亭的不对劲之处:平时滴酒不沾且禁止姬却非饮酒的他,不但没有拒绝周瑀倒来的酒,还主动允许姬却非也喝一碗,柳青亭素来稳重,今日却如此反常,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加之姬却非提到过陌生女子的事,自然也就推断出柳青亭十有八九是看出了猫腻,故而将计就计地装晕。 果然,在刚刚姬却非杀了孙当后兀自愣神,面对赵三重的偷袭尚不自知时,柳青亭便无法再装下去了,运起内力挣断麻绳,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将偷袭的赵三重击飞。 所以,对于柳青亭的突然出现,姬却非并不十分惊讶。 而此时,对方唯一还有战斗力的施六娘,正神情紧张地盯着柳青亭。 施六娘显然是没有想到,柳青亭竟会突然醒过来,她神色异样地呼道:“柳青亭,你……你竟然……” “施六娘,不……我应该叫你施旖才对,多年不见,你竟然乔装改名,跟‘太行七鹰’这样的江湖败类混在一起。”柳青亭紧紧盯着施六娘,厉声道。 原来柳青亭认识施六娘?!而且她原名叫施旖?! “哼,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被你认出来了……我早就该想到,连你身后这小子都没中我的‘蚀魂软骨散’,更何况是你……” 施六娘恢复了神态,将左手放到脸上,只轻轻一挥,竟然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进而又露出一张美丽而又娇媚的脸,并且这张脸看起来比原先更加年轻了几岁。 原来这才是施六娘的真容?!姬却非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乔装手段,果真判若两人。施六娘身份被识破,竟也不再隐瞒,大方揭开真面目,还算是坦然。 姬却非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凑到柳青亭身侧,悄悄问道:“柳叔,周瑀他会不会也是……” 此时,姬却非没有称呼周瑀为周大哥,而是直呼其名,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自然会联想到,他是否施六娘的同伙?是否也用易容术假扮真周瑀?不然今日之事怎会如此巧合?周瑀白天刚一出现,晚上施六娘一伙便现身了?于是姬却非才向柳青亭疑问道。 柳青亭明白姬却非的意思,淡定道:“放心吧,他的确是周先生之子!” 听到柳叔如此说,姬却非便放心了,对于柳叔的话,他自然是信的。 柳青亭一边回应着姬却非的疑问,一边直直地盯着施六娘,哂笑道:“施旖,你们太高估自己了,就这点小伎俩,能奈我何?曾有一段时间,我的确是嗜酒如命,但那是以前,而如今的我,早已戒酒多年。看来你们的情报,还是不够准确啊!” 一旁的姬却非也附和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多年不饮酒的柳叔,怎么突然饮起酒来了?后来我才想明白,柳叔这是假意饮酒,好引诱你们这些人上钩。” 柳青亭轻轻一笑,表示姬却非说对了。 看着眼前的二人一唱一和,施六娘柳眉皱起,道:“既已识破,为何不当场拆穿,却心甘情愿被我们绑来这里?” 柳青亭正色道:“你以为一根破麻绳就能绑住我?情愿被你们绑来,只是不想打坏了家里的桌椅,且将计就计,想瞧瞧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说吧,是谁雇你们来的?” “你问了我就要说吗?” “怎么,难道你以为能从我手里走脱……” 不待柳青亭话音落下,只见施六娘手里软鞭舞了一个半圈,急速向柳青亭抽了过去,看来她是想先发制人。 柳青亭早有准备,一个闪身后,施六娘手里的软鞭挥了一个空。施六娘接连又挥出几鞭,柳青亭赤手空拳,施展步法和轻功,连续轻松闪避。 施六娘挥出第五鞭时,柳青亭瞅准时机,只一侧身,让过软鞭,然后迅速高抬左脚,猛地一踩,便将软鞭的一头踩在了脚底。施六娘想挣脱,可是哪有柳青亭力大,软鞭似粘在地上一般,挣脱不得。 见施六娘一直使劲想要挣脱,柳青亭踩着软鞭的左脚微微一松,施六娘吃了虚力,瞬间整个身子往后踉跄退去。 可是施六娘刚稳住身形时,柳青亭便趁她不备纵身一跃,跃到了她的身后,右手指尖挥出,施展内力往施六娘背心一点。 施六娘被点住要穴,身子瞬时瘫软而倒,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她急忙想要施展内力冲破穴道,可是柳青亭的点穴功夫非同常人,一时半会哪能被她冲破?! 看着施六娘因无法冲破穴道而柳眉娇蹙的样子,柳青亭朝她哂笑道:“施旖,别白费力气了……怎么样,现在说不说?” 施六娘虽被制住,却仍然强硬地说道:“哼,既然落在你手,要杀便杀吧,但要我出卖雇主,你且死了这条心。我若说了,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确实,人在江湖,这是最起码的江湖规矩。 柳青亭似乎早想到她会是这般态度,不以为意地道:“你以为不怕死,柳某就拿你没办法了?” 看着躺在地上美丽娇媚的施六娘,柳青亭脸上露出了一丝捉摸不透的异样微笑。 究竟柳青亭会使出什么办法?是否真的能让施六娘主动招认? 第十四章 住手!无耻淫贼 柳青亭打量着施六娘,见她没有反应,继续笑道:“看来柳某得用点特别手段了……施旖,我知你向来最爱惜自己的容貌和身段,不如柳某将你衣服剥光,容貌刮花,置于这大路上,直到天亮引来行人围观,你看如何?” 听到柳青亭如此言语,一旁的姬却非也是一愣,惊疑地看着柳青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认识柳叔这么久,最大的印象就是他的沉稳正直,如今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如此轻浮之语。 “你,你敢……”施六娘先是一阵嗔怒,然后又迅速转为嗤笑道,“柳青亭,你不用诈我,你们这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不信你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姬却非也觉得施六娘说得有道理,看来柳叔用错招儿了。 不料柳青亭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块黑布,一边慢慢系在头上蒙住自己双眼,一边向姬却非说道:“非儿,把剑给我,然后你转过身去。” 说完,便伸手向姬却非索要长剑。 姬却非心里直犯嘀咕,怔怔的眼神看着柳青亭,犹疑地将剑递了过去。 不会吧?柳叔这是要来真的?姬却非暗自疑惑。 柳青亭接过剑,算准方位,缓缓将剑抵在施六娘身上,剑尖所指,正是她的外衣搭扣。 柳青亭轻笑道:“施旖,你又犯了一个错,你以为柳某还是以前那个以正人君子自居的柳某么?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施六娘仍然只是微微嗤笑一声。 柳青亭听到施六娘的嗤笑声后,心知她不愿说,于是手腕微微一抖,剑尖只轻轻一挑,施六娘外衣搭扣便被挑开,瞬间露出了里衣。 施六娘只是微微一皱眉,但迅速又恢复神态,以为柳青亭只是做做样子,便一副不屑的神情说道:“柳青亭,你倒是继续动手啊!” 柳青亭不说话,只是将剑尖又抵在了里衣搭扣上。此时的施六娘,虽面色不屑反唇相讥,但明显能感觉到她胸膛起伏跳动,喘气声越来越大。 柳青亭又是轻轻一挑,里衣搭扣也瞬间被挑开,露出了施六娘胸前最后一道防线——贴身肚兜。施六娘如雪的肌肤已是若隐若现。 随着里衣再被挑开,施六娘不屑的面色渐渐消失,神情开始紧张,连续咽了几次口水,额头直冒细汗。 或许,她真的错估了柳青亭的决心。 直到柳青亭将剑尖抵在了她肚兜肩带上时,施六娘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柳青亭,你无耻……你住手……” 柳青亭不为所动。 施六娘进而失声大喊道:“无耻淫贼,快住手,我……我说了便是……” 施六娘终究还是服了软!没想到柳青亭这一招果然见效! “早知如此,何必嘴硬!”见她服软,柳青亭便果真停了手,反握长剑,用剑首替施六娘解开了穴道,然后继续道,“施旖,先把衣服穿上吧!” 穴道被解开,双手便可动弹。施六娘幽怨地瞪了柳青亭一眼,忙把衣服重新整理好。 柳青亭这才扯下蒙眼的黑布,收起长剑,背手放到身后,神色变换,向她问道:“说吧,雇主是谁?何处交接?是何目的?” 柳青亭正好背对姬却非,此刻已经回身的姬却非看得真切,柳青亭手里的剑柄竟然是湿的。 姬却非顿时明白了,暗自笑道:原来柳叔刚刚挑开施六娘衣服时,只是表面淡定,内心却无比紧张,要不然也不至于手心出汗,打湿了剑柄,看来柳叔终究还是先前那个正直君子柳叔,方才对施六娘的一系列举动实属形势所迫,无奈之举! 施六娘虽然已经解了穴道,但她明白,此时就算想逃,肯定也是逃不了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稍稍缓了缓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概一个月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捉拿你的江湖追缉令,赏金十分丰厚,赵三重动了心便接下了,并且取了一个信物。届时若成功擒获你,便持信物到邺城南面七里冈交接,去了自然有人接应,至于对方是何目的,着实不知。” “是什么信物?”柳青亭继续问道。 施六娘眼神往躺在地上的赵三重瞥去,支吾一声:“在他身上。” 那边的赵三重自挨了柳青亭一掌后,没有挣扎多久,便咽了气,此时只是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柳青亭走过去在他身上搜了搜,搜出一块白色丝帕,似是女子用的物品。柳青亭拿着丝帕向施六娘问道:“是这个吗?” “是!”施六娘点点头。 柳青亭将丝帕打开,只见丝帕上绣了一个图案。 姬却非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只觉得很眼熟,不由地轻呼道:“朱雀?” 姬却非想起来了,柳叔那木盒里的铜牌,刻的就是这种朱雀图案。只不过,这块白色丝帕上绣的只是半只朱雀。确切地说,是一块完整的朱雀图被割成了两半,这只是其中一半。 “还有一半在接应之人手里。”施六娘似乎知道柳青亭要问什么,直接说道。 “好,既然你坦诚相告,我也不为难你,我再问你,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在赤崖村的?”柳青亭收起白色丝帕,继续问道。 “大概十日前,我们刚接了这追缉令不久,在邺城外一家酒肆喝酒,期间邻桌有几个酒客喝多了,在那里大骂什么姬大将军……” “你说什么?”施六娘话说到一半,姬却非突然激动地插话叫道。之所以激动,自然是因为她提到了“姬大将军”。 柳青亭忙制止住姬却非,向施六娘道:“你继续说。” 施六娘不解姬却非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只顾自己接着说道:“然后酒肆里突然有一个汉子窜了出来,与那几个人争辩,没争辩几句便打了起来。打斗过程中,我发觉那汉子使的剑法甚为眼熟,与你的‘候七十二剑’甚为相似,我便猜测此人极有可能与你有关。为了不暴露我们目的,便暗中跟踪了那汉子几日,一直跟到赤崖村,果然发现你就在那里,与那汉子一家甚为亲密……” “那个汉子……是周瑀?”听到这里,柳青亭不禁轻呼一声。 第十五章 新的疑惑(求推荐票) 柳青亭顺着施六娘的话继续说道:“然后,你从酒铺张大爷那里得知周先生爱饮酒,于是用‘蚀魂软骨散’放倒了他,再冒充他的远房亲戚,卖酒与周先生……哼,你倒是心机颇深啊。对了,把解药拿来吧。” 施六娘自知不是柳青亭的对手,既然他讨要解药,当然不能不给,便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扔向柳青亭:“内服一粒,‘蚀魂软骨散’药性自解!” 柳青亭抬手接住小瓶子揣进怀里,然后向施六娘摆摆手说道:“解药到手,我要问的也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听柳青亭说要放了她,施六娘自己似乎也没想到,不免有些犹疑地问道:“你……真的肯放我走?” “那是自然!”柳青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然后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施六娘用最后的一丝倔强“哼”了一声,说道:“果然没这么简单,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地放我走?说吧,到底甚么条件?” 柳青亭对她的轻哼不以为意,只是问道:“我在赤崖村之事,除了你们三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赵三重狂妄自大,又极力想在老大面前证明自己,又仗着我有‘蚀魂软骨散’,故而我们三人是独自秘密行动,不曾告知任何人,至于其他同道中人是否知晓你在赤崖村,我就不得而知了……”施六娘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明白了过来,向柳青亭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叫我今后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你在赤崖村之事?” 柳青亭微微一笑道:“施姑娘果然聪明,我想此事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么?并非我柳青亭惧怕他人,我只是不想给赤崖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前番你阻止孙当对周先生动手,说明你本质并不坏,如我所料不差,张大爷他也没有生命危险吧?既然你能饶过他们一命,那么我这个条件对你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施六娘本以为他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听他说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脆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那你走吧,以后莫要出现在赤崖村,好自为之!”柳青亭再次示意她,随时可以离开。 看柳青亭要放施六娘走,旁边的姬却非急忙阻止道:“且慢!柳叔,我……” 柳青亭明白姬却非要说什么,打断道:“回去再说!” 施六娘没有理会姬却非,整了整仪容,神色幽怨地看了眼柳青亭,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姬却非想再次阻止她离去,可又被柳青亭拦住。 方才施六娘提到“姬大将军”,正刺激着姬却非的神经,可是又拗不过柳青亭,一脸失望却又没有办法,只好任凭施六娘离开。转瞬之间,她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施六娘走后,柳青亭在附近寻了一个隐蔽处,用手里的长剑开始掘坑。此处离赤崖村不远,他需要将赵三重和孙当的尸体处理妥当,以免被歹人发现,给村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姬却非自然明白柳青亭的用意,默不作声地拾起赵三重留下的长刀,也开始帮忙一起掘起了坑。 一切处理完毕之后,柳青亭起身往赤崖村方向返回。姬却非只是悻悻然地跟在柳青亭身后。 一路上无话,二人路过村南张大爷家时,进去看了一眼,见张大爷依然躺在床上昏睡着。 柳青亭从解药瓶子里取了一粒解药,轻轻掰开张大爷的嘴巴。但张大爷此刻正昏迷着,无法自己吞服,于是柳青亭运内力于右掌,顺着喉管助他将解药吞进了肚子里。 “柳叔,张大爷他怎么样了?”姬却非关心地问道。 “放心吧,他虽然昏睡着,不过呼吸匀畅,应该没有大碍,不过年纪大了,就算服了解药也没那么快醒来,起码要睡到天明。”柳青亭淡然说道。 完毕之后,柳青亭又去各个酒缸里检查了一番,还好酒缸里都是正常的,没有问题。 二人回到周玄家时,周玄一家三口都还昏迷着趴在桌子上。 柳青亭将解药交给姬却非,吩咐道:“按我方才的手法,快去帮周先生他们把迷药解了!” 说完,便径直往自己宅子内去了。 姬却非木讷地应了一声,接过解药进到屋内。由于周玄夫妇年纪大了,姬却非便依照柳青亭的手法,优先给二老服了解药,不过跟张大爷一样,他们依然没有立刻醒来。姬却非将二老扛入卧房内,尽量让他们躺得舒服一些。 还没来得及给周瑀服解药,姬却非便发现柳青亭已经返回站在了门口,只是此时的他身背包袱,头戴箬笠,手执宝剑,宛然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 “柳叔,你要去哪儿?”姬却非先是疑惑,不过转瞬便明白了,正色道,“我跟你一起去!” 姬却非知道,柳青亭定是要追查幕后雇主去了。 “这是柳叔自己的事!你安心待在这里,将周先生屋里收拾一下……”柳青亭拒绝了他的想法。 “可是我……” “我明白,那件事你尽可问他……我走了!” 柳青亭语气坚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屋里的周瑀,然后便转身而去,丝毫没有给姬却非纠缠的时间,只片刻功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姬却非望着柳青亭离去的背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眼里的柳叔,向来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么多年,一贯如此。 只是姬却非不免疑惑丛生,到底是谁要对柳叔不利?为何只是生擒而不是直接加害?那白色丝帕的朱雀图案与木盒里的朱雀铜牌,二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姬却非想不明白,默默地望了望夜空。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至于施六娘提到的“姬大将军”之事,也只好去问周瑀了。 姬却非回到屋内,又怔怔看着昏迷中的周瑀,心想他到底听到了什么,才要跟那伙人打架? 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还没给他服解药,忙从瓶子里取了一粒。正要给周瑀服下时,突然感觉右臂被人用力一拽,姬却非没有防备,瞬间被摔倒在地上,四仰八叉…… 是谁? 第十六章 没想到吧 “哈哈,柳非老弟,没想到吧?” 姬却非被突然摔得有些恍神,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周瑀正双手抱胸站在面前,一副得意的神情朝自己戏谑地笑。 “周瑀大哥,莫非你……”姬却非惊呼一声。 姬却非躺在地上,一脸惊疑之色,此时的周瑀精神十足,完全不似中了“蚀魂软骨散”昏迷过的样子。 周瑀伸出手,将吃惊的姬却非拉了起来,自我调笑道:“没想到我苦苦追寻了十年的柳七郎柳大侠,竟然是鼎鼎大名的‘苍松剑客’柳青亭,实在造化弄人啊,难怪我这十年来都苦寻无果,原来世上根本就没有柳七郎哈哈哈……不过如今,最终还是实现了我的心愿,也算是无憾了!看到你和柳大侠都安然无事,我就放心了!” 原来周瑀已经知晓了柳青亭的真实身份。 姬却非想起,之前施六娘三人潜入这个宅子时,她已将柳青亭的真实身份报出。周瑀果然未中“蚀魂软骨散”,定是当时偷听到了施六娘所说的话。只是他不明白,难道周瑀早就识破了施六娘的诡计? 姬却非疑惑问道:“周大哥,你为何没中迷药?” “很奇怪吗?老弟你不也安然无事么!我好歹在外游历多年,结识过许多朋友,也算是有些见识和经验,一点点危险还是能嗅出来的。怎么样?是不是把你和柳大侠都骗过去了?哈哈哈……”周瑀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言语间还有些小得意。 “的确是把我给骗过去了,不过有没有把柳叔骗过去就难说咯,对了,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姬却非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疑问道。 “我怎么发现的?这个简单,首先呢,我从小在村子长大,从没听说张大爷有什么远房亲戚;再者,自你说了张大爷家有陌生女子出现之后,我留意到柳大侠偷偷查验了你买回来的酒,我猜想他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但他又没阻止我们喝,说明那酒应该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直到我父亲母亲瘫倒后,才知道酒里是迷药,于是我也假意昏迷,静观其变,后来果真有歹人进屋,那些歹人扯了几句闲话后,便将柳大侠带走了……” 周瑀顿了顿后,继续道:“当然,柳大侠是故意被他们掳走的,他应该是不想在家里动手而累及我们,所以将计就计任凭带走,后来发现你竟然也追他们去了……事情差不多就这样。” 周瑀滔滔不绝地分析了一顿,对自己的分析很自信。 “那你为何不来追我们?” “柳大侠武功那么高,自然不需要我帮忙,再加上你已经追上去了,若我也走了,万一家里再出现歹人怎么办?我得保护他们二老啊!” 周瑀说得不无道理,果然洞察力不一般。 当时众人昏迷,且柳青亭被掳走时,姬却非一心只急着如何救人,其他的没想那么多,直到追上那三人,冷静下来后,才想明白柳青亭可能是假装昏迷。 对比自己和周瑀的经验阅历,姬却非不禁暗自哑然,外出历练果然还是很有用的,自己在深山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对外面基本一无所知。 姬却非突然想起施六娘提及的那件事,急忙向周瑀问道:“对了,周大哥,小弟有个疑惑向你请教。” “什么疑惑,你尽管问!”周瑀爽快地道。 “那三个歹人被柳叔制伏后,透露说你曾在邺城外与人发生口角,甚至动了手,我想知道,你们当时因何事而起的争执?” 施六娘曾提到,周瑀与另几个人是因争论“姬大将军”相关之事而引发打斗,姬却非因此十分好奇。不过姬却非不便直接向周瑀提起“姬大将军”,于是采取比较隐晦的问法。 周瑀想了一想才道:“邺城?我想想,哦对了,那天我本打算回赤崖村,走累了便在路边一酒肆饮酒歇息,不料听得几个狂徒酒后胡扯妄言,竟然……” 说到一半,周瑀突然一拍桌子,噌地站了一来,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地叫道:“不对,你是说那三个歹人?他们怎么知道我在邺城……我滴个亲娘……我明白了……原来……” 周瑀一惊一乍,答非所问,继而又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是说……莫非是我打架时,被他们识破了柳大侠教我的剑法……然后一路跟踪我到赤崖村,所以才会发生昨晚的事?……哎呀呀,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周瑀猛地拍打了自己几下,言语之间,神色数次变换,满脸都是自责之意,与刚刚得意的神情全然不同。 周瑀神情突变,让姬却非也是一愣:“周大哥,原来你现在才想明白,我还以为你假装昏迷时就知道了。” 周瑀双手抱着头,喃喃地自嘲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刚刚我还说自己阅历丰富,没想到……没想到……我……” 姬却非见周瑀一直责怪自己,忙安慰道:“周大哥,已经没事了,这些都不重要,柳叔会解决的,放心吧!其实,我是想问其他的事……” 周瑀又拍打了自己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收起自责之色说道:“对了老弟,你刚刚想问什么?” “我是想问……”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想问,我当时为何突然跟那伙人打起来的?” 姬却非点点头,周瑀终于回到了他想要的话题。 周瑀捋了捋思绪,才说道:“大概十日前,我在邺城外一间酒肆喝酒,听见旁边一桌有几个宵小在那里妄言,说什么‘谋反获罪之人竟然回京了,魏丞相恐遭报复’之类的话。我好奇地听了几句,才知道他们说的‘谋反获罪之人’竟是姬大将军,还不停地夸赞那个魏丞相,诋毁姬大将军……” “你是说姬仲雄姬大将军?”姬却非忍不住插话道。 “正是!他们不仅对姬大将军言语不敬,对其大公子安北将军亦进行恶言诽谤,说什么‘姬仲雄父子谋反,早该诛灭九族’之类的话……我越听越生气,安北将军可是我崇拜的英雄,我才不信他会谋反,于是我上去跟他们争论,没争论几句,便动起手来了。” 说道这里,周瑀又不禁自责了几声,然后才继续说道:“本来柳大侠在教我剑法时曾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他的剑法,这些年我在外游历,虽也杂七杂八学了不少其他功夫,但那天一时没忍住,便用了柳大侠的剑法,然后……然后你就知道啦,把那几个贼人给引过来了。” “周大哥,你方才说姬大将军回京了,是什么意思?他为何突然回京了?他回京做什么?”姬却非追问道。 第十七章 告别 周瑀回道:“姬大将军前些年被罢官去爵之后,便一直在闲居颍川郡,前几日突然传闻被皇帝召回京城,重新委以重任,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也算是件好事。唉,要是安北将军也能回去就好了……” 说到这里,周瑀叹了口气,然后向姬却非问道:“老弟,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我……没什么,就好奇问问而已……”姬却非不便直言,只是胡乱搪塞过去。 “莫非你也崇拜大将军父子?哈哈,我理解我理解,他们是大虞帝国的英雄,哪个血性男儿不崇拜他们,哈哈哈……” 周瑀拍着姬却非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刚才自责的神色也顿时没有了,果然是个率性的汉子。 姬却非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尴尬地附和着一起笑了笑,其实他内心里根本就笑不出来…… “喔喔喔……”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鸡叫声。二人转头往外看时,才发现天已微亮。 周瑀不禁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一夜未睡还真有些困倦,我先去睡了,你也赶紧休息一会儿吧。对了,谢谢老弟帮我父亲母亲服下解药哈!” 周瑀说完,便不管姬却非,自顾自地起身往房里去了。 姬却非没有马上回去睡觉,经历了昨夜的事,以及刚刚周瑀的对话,此刻的他,已完全没了睡意。 姬却非将满是狼藉的桌子和屋子稍稍收拾了一下,带有“蚀魂软骨散”的那些剩酒也处理掉了。昨晚发生的事,虽然无法完全瞒住周玄夫妇,但表面的掩饰还是需要做,尽可能小地惊吓到二老。 过了几个时辰,周玄夫妇才醒转过来,姬却非便以他们不胜酒力喝醉了为由,加以掩饰,周瑀也在一旁附和。 周婶平时鲜少饮酒,自然就信了,还自责太过失态,说以后再也不饮了。周玄先生心里比较明白,见柳青亭已经离去,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免有些担心。 当然,担心柳青亭的不止有周玄先生,还有姬却非。 对于柳青亭的武功,姬却非自然是非常有信心,但是对手毕竟在暗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除了担心柳青亭,还有一件事始终萦绕在姬却非脑海中,就是那些自己印象全无,但突然被召回京的父亲姬仲雄,和那生死不知的兄长姬进贤,对了,还有信里从未提到过的母亲,或许还有其他家人。这些记忆里毫无印迹的亲人,始终是他心里绕不去的结。 他在犹疑,感觉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了…… 连续几日,姬却非都心情复杂,许多想法在脑海里徘徊。踌躇了几日之后,姬却非终于下定决心。 这一日吃罢朝食,他毅然向周玄先生道:“周先生,我想去京城!” 听到姬却非如此说,周玄先生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但神情中竟然完全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非儿,你果真决定好了?”周玄先生正色问道。 “是!”姬却非语气坚决。 “如此也好,柳先生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啊!”周玄先生微笑着轻轻点头,没有任何挽留之意,然后起身说道,“你稍等片刻,我有两件东西送你。” 说完,便进了里屋,姬却非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待周玄先生出来时,发现他手里拿着两件物品,其中一件竟是一柄长剑,另一件用一个小布袋装着。 周玄先生把剑交到姬却非手中,说道:“其实,这柄剑是柳先生留给你的,半年多前的一天,他突然跟我说,你已经长大,会有自己的主见,会有自己想做的事,甚至可能会离开这个村子,他说他无法护你一世,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这柄剑,作为临别礼物,更作护身之用。” 在大虞帝国,不管是士子文人,还是江湖侠客,几乎人人佩剑,既是防身,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不过是平常之事。 姬却非抚着长剑,喃喃说道:“原来柳叔他……果然他还是了解我的。” 不禁想起,半年多前正是自己意外发现木盒子秘密之时,自那之后,柳叔便一改常态,开始悉心指导自己修炼心法,甚至传授剑法。如今回想起来,他当初那番举动,其实早就替自己作好了打算,可谓用心良苦。 周玄先生拿起另一件物品,也就是那个小布袋,一边将它打开一边说道:“其实,柳先生曾嘱咐我尽量挽留你,但是我也明白,若是你已经决定的事,就算我挽留了你,你心里也一定不会痛快的,所以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周玄这一番话,不由得让姬却非一阵感动。看来了解姬却非的不止柳青亭一人,还有眼前这位老者。 周玄将布袋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块白布,道:“非儿,这是我描绘的地图,你第一次出门,带上它以免走错了路。” 周玄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果然白布上密密麻麻地标满了各种地名道路、山川河流。这俨然就是大虞帝国十三州一百单八郡的全景舆图,蔚为壮观。 姬却非知道,这么复杂详尽的地图,一定花费了周先生不少心血。 “谢谢先生!”姬却非细心地收好长剑和地图,拜倒在周玄面前。 周玄忙将他扶起。 方才得知姬却非要走的周婶,此时也准备了一些干粮交给他。 姬却非回宅子内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包袱。 一切准备妥当,临别之时,姬却非又拜倒在周玄夫妇面前,泣谢道:“这么多年来,谢谢周先生周婶的悉心教导和照顾,如此大恩,来日必将厚报!” 二老忙扶起姬却非,只是不停地叮咛和嘱咐。 姬却非又向周瑀施礼道别。 周瑀是位直爽率真的汉子,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日,便已将姬却非视作亲兄弟一般。 周瑀执着姬却非的手道:“柳老弟,前些年家里多亏有你和柳大侠帮衬,你且放心去吧,以后家里有我呢……还有,将来你在河北一带若有难事,尽管报我名号,不是我夸口,一定会有朋友前来助你,哈哈。” 直到现在,周瑀还只当姬却非是柳青亭的侄子柳非。 千叮咛万嘱咐,纵有千般不舍,亦终有别时,姬却非含泪辞别周玄先生一家,启程赶路。 多年前姬却非和柳青亭来赤崖村时,随行本有一匹青鬃马,可惜有一次柳青亭骑着外出之后,那匹马却没有随他一起回来。姬却非此次外出,也只好步行了。 赤崖村去京城,沿着大道一路往南,经邺城,由河内渡黄河,然后转而向西,经崤函入关中,全程近二千里。一路徒步,晓行夜宿,即便是青壮男子,少则需要二十多日,长则需要一月有余。 第十八章 蒙面男子 姬却非走了几日,便到了邺城,邺城是冀州州治所在,也是冀州第一大城,这里果然不比一般城池,要繁华喧嚣许多。 不过令姬却非没想到的是,在邺城听到不少人议论魏丞相和姬大将军时,大多数人都向着那个魏丞相,这让他颇有些不爽。姬却非好几次想与那些人争论一番,但想到先前周瑀因争论而引发的打架,继而引来施六娘等三人,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姬却非在邺城住了一宿。 翌日,姬却非又想起之前施六娘一伙欲擒拿柳叔,送往邺城南面七里冈的事,心里想道:柳叔极有可能会去七里冈查探一番,我不如也顺道去看一看。 主意已定,拿出周玄先生手绘的地图,查找七里冈方位,找了好一会儿,发现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心想七里冈应该是个小地方,不然以周玄先生的细致,不可能遗漏。 姬却非向旁人稍作打听才知,原来七里冈在邺城南面三十里之外。姬却非出得邺城,往南渡过漳水,沿途继续打探,费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找到。 七里冈果然只是一个小山岗,岗上杂树丛生,只有一条小路往上。 姬却非沿着小路到了七里冈顶处,只见有一座山神庙,庙宇破旧不堪,年久失修,周围除了一些杂草,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姬却非刚进到庙里,便闻到一股血腥恶臭味,四周观察了一番,发现墙上果然有不少血迹,还有不少划痕,似是刀剑所致。 这里似乎发生过打斗! 顺着刀剑划痕往前看去,墙角下赫然倒着一具尸体,姬却非不禁一愕。看着尸体的腐烂程度,应是有几日了,破庙内的恶臭正是来源于这具尸体。见此情景,姬却非不由得一阵干呕,捂住口鼻。 同时,尸体的腰间隐约露出一样东西,姬却非凑近过去,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拿了出来,竟是一块铁牌,上面刻着“黑灵使”三字。 姬却非看着铁牌,不禁内心暗忖道:这“黑灵使”是什么人?为何会丧命于此? 正思忖时,忽听得庙外有脚步声传来,脚步轻盈,似是习武之人。这山神庙香火断绝已久,还有谁会来这荒废的庙宇? 姬却非想躲起来暗中观察,可庙里无处藏身,抬头一看,见上面有一根房梁,心想只有此处或可暂时避一避。姬却非将铁牌放回到死尸腰间,然后施展轻功,只轻轻一跃,便跃到了房梁之上。 片刻之后,果然从庙门外走进一人,身背长剑。但奇怪的是,这大白天的,那人竟然黑巾蒙面,似乎不想被人认出。从身材上判断,应该是位男子,不过姬却非能肯定那人不是柳青亭。 蒙面男子同样观察了庙内四周,留意到了墙上的血迹和墙角的尸体。他大步走到尸体旁,蹲下辨认了一番之后,摇头叹息一声:“唉,果然……” 从蒙面男子的言行举止猜测,莫非他与死尸是相识的?! 蒙面男子收起了尸体身上的铁牌,然后似乎并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转身便往庙外而走。 看蒙面男子要走,姬却非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下。可这一放松却坏了事,房梁上的灰尘不慎被他的鞋子弄落了下去,正落在男子头顶。 “谁?!” 蒙面男子察觉出异常,呼喝一声,同时只见他右手一扬,手中发出一枚暗器朝房梁上的姬却非袭去。 对方猛然出手攻击,姬却非不敢怠慢,急忙侧身躲过暗器,同时迅速运起内力,发劲于右掌,俯冲而下向男子拍去。 蒙面男子右手刚抛出暗器,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次攻击,他没想到姬却非出掌如此之快,忙使出左手硬接了对方一掌。 姬却非不清楚蒙面男子的武功底细,极力想一招制敌,所以他这一掌使出了全力,自练习了“归藏心法”后,他的内力已是非同一般。蒙面男子在仓促之下硬接这一掌,被震得径直退出到庙外。 “你是谁?”男子奋力稳住身形,抚摸着胸口,朝姬却非问道。 听这蒙面男子的声音,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你又是谁?”对掌之后,姬却非察觉自己内力在对方之上,于是全无惧意,不客气地反问道。 “阁下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莫非是你杀了他?”蒙面男子指了指庙内的死尸,向姬却非问道。 姬却非正色道:“他显然已死了多日,怎么可能是在下所杀?至于信或者不信,全在于你了。” 蒙面男子没有立即回应,似在心中盘算着什么,片刻后才道:“既如此,那便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姬却非心思一转,喊道:“且慢!” 蒙面男子停住,背对姬却非道:“怎么?阁下还有事?” “那具死尸是什么人?你似乎与他相识?”姬却非不确定死尸是否跟柳青亭有关,不过仍试探着想从男子嘴里套出一些线索。 “既然他不是阁下所杀,便与阁下无关,我劝阁下也莫要过问。”蒙面男子回道。 “那么,是否与……”姬却非本想直接问是否与柳青亭有关,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毕竟对方身份神秘,于是转口问道:“在下想打听一人,不知可否相告?” “什么人?” “这几日,你可曾见过一位壮年男子?四十余岁,浓眉大眼,面容英挺,头戴箬笠。”姬却非问的正是柳青亭。 “不曾见过!”蒙面男子回答得很干脆。 姬却非之前也曾向附近人家打听过,他们也都不曾见过,内心暗想:柳叔真的来过这里吗?那身揣“黑灵使”铁牌的死尸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正是施六娘所说的七里冈接应之人?而柳叔碰巧杀了他?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位蒙面男子来此处寻他,莫非也是要对柳叔不利? 姬却非猛然回过神来,欲做好打斗准备,可定睛看去,那蒙面男子已然不见了,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竟然能趁姬却非分神之际,瞬间消失? 姬却非不禁暗自感叹,看来此人轻功非同一般! 事已至此,姬却非没有执着于寻找蒙面男子,回首望了一眼山神庙,既然没有了其他线索,也只好转身离开了七里冈…… 第十九章 客栈里的少年少女们 崤函道,是关东中原地区进入关中的交通要道。矗立在崤函道上的函谷关,也是整个大虞帝国最为重要的一处要塞。 傍晚,关城城门已经关闭,想要入关的人,只得等待明日。所以,此刻路上已是行人寥寥。 关城外的大道旁,稀稀落落有三五家酒肆和客栈,这些酒肆客栈,给错过入关时间的行人提供了食宿之地。 缘来客栈,就是其中一家,客栈分两层,一楼是大堂,摆着五六张桌子,可供客人吃喝歇脚;大堂里侧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楼梯口通往二楼,二楼有数间客房,可供客人住宿。 初春,天气尚冷,客栈大门有两张似棉被般厚的门帘挡着寒风。客栈一楼大堂客人稀少,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里,只有靠窗的那张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比较年长,身着灰衣,五十多岁;另一个是位少年,十七八岁,虽身着普通褐色衣服,但相貌英俊,只是脸上似有忧郁之色。 奇怪的是,这寒冷的天气,他们一边在桌底下摆着炭盆取暖,一边却开着窗户,任由寒风透进窗来,目光时不时看向外面大道。 “城门已经关闭,我想他们今日不会来了……唉,已经是第三日了。”褐衣少年的语气和神情透着些许失落。 “少主,根据情报,应该就在这两日,我们实是不可懈怠,你若累了,便去客房里歇片刻,我再盯一会儿。”年长汉子接话道,目光却仍一直盯着窗外。 “放心吧楚伯,我不累,三天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三个月,甚至是三年,我也等得!”褐衣少年正了正身子,语气突然由失落变得坚定,而且还带着愤恨。 听这称呼,这二人应是一对主从,似在等着什么人。 此时,乌云密布已久的天空,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大雨刚下,客栈门帘便被掀开,跑进来一位年轻人,一边哈着气,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雨水。年轻人身材颀长,皮肤稍黑,身背一个包袱和一柄长剑。 正是姬却非。 还没等姬却非开口,店小二忙热情地招呼过来:“客官住店么,本店有上房,天气寒冷,这里还有刚烫好的酒,要不要先坐会儿喝一口,热热身子?” 店小二小嘴儿倒是挺溜。 “也好,先来半斤酒……对了,可有炭盆?衣衫湿了烤烤火。” “有,客官稍待。” 姬却非倒也爽快,不过也不敢多喝,一来谨记柳青亭的话,喝酒影响修炼内功,二来身上盘缠着实已不多。 姬却非为避寒风,特意找了大堂角落里的桌子坐下。环顾四周,大堂比较冷清,发现只有靠窗一张桌子坐着人,而且那老少二人看着挺奇怪,天气寒冷却还开着窗子,宁愿吹风受冻。姬却非不解:也不知是什么怪人,竟然喜欢吹寒风赏春雨? 少时,店小二已将热酒和炭盆端来。 其实从刚进客栈开始,姬却非就发现,靠窗的那位少年时不时地观察着自己,目光锐利,似有提防之意。姬却非不理会他,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顾着喝酒,烤火取暖。 忽然,客栈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荞儿妹妹,这里有客栈,咱们快去躲躲雨……” 女子声音似银铃一般,清脆而响亮。声音刚落,客栈接连进来两位少女,皆身披华丽斗篷。 为首一位,看着不超过二十岁,腰悬长剑,斗篷下一袭白衣,显得简练清雅。她面容俏丽,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双眉修长,眉宇间有几分英气,隐隐间还有几分倔气。 后面一位,约十六七岁,身着浅绿色衣服,身上装饰比前一位还更加华贵一些。她面容清秀,长有一对梨涡,甚为好看,白嫩的脸蛋被冻得有些晕红,眼神飘忽有些羞涩。 白衣少女迅速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一边摘下斗篷,一边说道:“荞儿妹妹,就坐这儿吧……还好有斗篷,不然全身都要淋湿了。” 听这银铃般的声音,可以分辨出,刚刚在门外那一声正是她喊的。 绿衣少女紧跟着她,也摘下斗篷坐了下来。 店小二忙又热情地招呼了上来,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说辞。 “酒却不要,端壶热茶来就好,再随便弄些饭菜。”白衣少女语气干脆,眼神却看都不看店小二,只是扫视着周围,看到姬却非和褐衣少年桌下都有炭盆,便继续对店小二道,“给我们也弄个炭盆来。” 店小二显得有些为难地道:“额,客官,热茶饭菜都有,只是炭盆没有了……实在对不住。” 听到说没有,白衣少女显得有些生气:“为何他们都有,到我这里便没有了?” 绿衣少女连忙轻按她的手,柔声说道:“素霓姐姐,没有就算了。” 绿衣少女声音虽轻,却极为好听。 姬却非见二位少女的斗篷和裙脚皆湿,那绿衣少女更是冻得有些发抖,不免有些心疼和怜惜,就想把自己的炭盆给她们。 刚要开口,却听得那边靠窗的褐衣少年朝店小二唤道:“小二,把我这炭盆给二位姑娘吧。” 店小二见褐衣少年发话,连忙哈腰笑着恭维道:“公子如此好心,将来定有福报!小的谢过……小的谢过!” 难处已解,店小二舒了一口气,连忙将炭盆给二位少女端了过去。 “多谢公子!” 见褐衣少年好心相让,绿衣少女忙欠身道谢,轻声细语,笑意盈盈,比刚才更添了几分美丽。 褐衣少年一改之前锐利的目光,语气柔和地道:“姑娘客气了!” 两人礼貌有加,却都同样惜字如金。 姬却非想做好事,却让那少年抢了先,也只好不再言语,继续自顾自地吃喝,似乎眼前这一幕跟他无关似的。 只是令姬却非奇怪的是,继刚刚褐衣少年一直观察自己之后,现在那位白衣少女也时不时地打量着自己,全然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避讳。 姬却非心道:我身上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就是比你们稍黑了一些么,有什么可看的? 姬却非正思忖间,白衣少女突然朝他施礼问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姬却非有些惊讶,这姑娘不问转让她炭盆的褐衣公子,反而先跟自己搭话。姬却非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白衣少女确实是看向自己发话的。 “在下柳非,一介山野村夫而已,并非什么公子,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可有什么事?”姬却非施礼回道,并且也礼貌性地回问对方,但多留了一个心眼,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原来是柳兄,小女姬素霓,只是觉得公子有些眼熟,不过看来我是认错人了,请恕冒昧。”白衣少女坦然回道,同时看着有些小失落,兀自低头喃喃细语道,“看来我又想多了……对啊,就不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原来她也姓姬?姬却非只道挺有缘分,不过也没有多想,毕竟这天下间,姓姬的人多了去了。 第二十章 格杀勿论 绿衣少女似乎情绪不高,喝了一杯热茶,嘟囔着说道:“姐姐,城门已关,看来咱们今晚只能住这儿了,父亲肯定会担心我们的。” 那位白衣少女嗔怪道:“还不是怪你,第一次出远门觉得哪里都好玩,明明已经进关城了,非得拉我出来玩,还淋了雨……现在只能这样了。” 绿衣少女不再吱声,似有自责之意。白衣少女见状,忙又转换了语气,微笑着劝说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妹妹,明日叔父要是怪罪下来,就说是我拉你出来的。” “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怕他责怪,我可不怕。”白衣少女语气有几分倔强,转头又向店小二喊道:“小二,给我们准备一间上房。” “好嘞,上房一间!”店小二连忙应承呼道。 二位少女吃完饭食之后,斗篷也差不多烤干,便让店小二领着上了楼,又吩咐店小二打两盆热水送上去。 看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姬却非心里暗想: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两位大小姐?莽撞出门,也不怕遇到歹人? 天色已暗,客栈大堂掌起了灯。 姬却非跟店小二要了通铺,他自小在村子里吃惯了苦,没那么多讲究,这一路上也没住过什么上房,睡的都是通铺。 缘来客栈的通铺在后院,大堂内左侧有一条连接后院的通道,店小二领着姬却非从往后面去了,大堂里只剩下褐衣少年主仆二人。 后院不大,原侧有且只有一间通铺,其余是厨房和杂物间。 现在是二月初,天气尚冷,可能很多人都不愿出门,所以通铺里也只有姬却非一人。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乐得自在。 姬却非和衣而卧,计算着接下来的行程,此去京城已经不是很远,五六日脚程便可抵达,只是这场春雨,可能会让道路难行一些。姐却非想着想着,便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半睡半醒之际,只听得通铺房门轻启,似有人进来。姬却非只道半夜竟然还有人赶路投宿,仍继续睡觉。 片刻之后,那人脚步声慢慢靠近,虽然很轻,但姬却非耳力极好,听得真切。姬却非觉得有些不对劲,凝神一看,猛然看见一道黑影正手执长刀,向自己砍来。 不好,是歹人! 说时迟,那时快。姬却非猛地往边上一滚,只听“嘭”地一声,那黑影的长刀砍入床铺边沿,可能是用力过猛,长刀竟嵌在床沿一时拔不出。姬却非迅速抽出长剑,反手一剑刺出,正中黑影腹部,那黑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面对突然的险情,这一滚一刺,都是姬却非身体的本能反应,迅捷果敢,只是这一出手便又杀了一个人。 这不是姬却非伤的第一条性命,所以内心反应没有第一次杀独眼龙孙当时那么强烈。 姬却非定了定神,突然听得外面“啊”的一声惊叫传来。 是那绿衣少女的声音! 姬却非跳出门外,到了后院内,此时雨已经停了,只听得有一阵打斗声从前面二楼传来,正是那两位少女所在的上房方向。再一听,客栈前厅亦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而且似有火光照起。 什么情况?! 姬却非正观察之时,身前突然又出现两个黑影,不容分说,俩黑影便手执兵器向他杀来。对方既有杀心,姬却非当然不能束手待毙,挥舞长剑,手不留情,“唰唰唰”几剑,砍倒了两个黑影。 不好,这是家黑店?! 姬却非看了看二楼方向,心内暗道:刚刚一声惊叫,那两位少女定是有危险了,如此情况,岂能袖手旁观! 姬却非心思已定,往前面一楼大堂奔去。 刚到大堂,眼前一幕让他震惊了。只见大堂内亮起无数火把,店小二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二十几个黑衣人手执兵器呼喝着从两侧楼梯涌向二楼。 姬却非抬头往二楼看去,只见那不知姓名的褐衣少年,与他同桌的灰衣长者,以及白衣少女姬素霓,皆手执长剑施展武功,并肩将那群黑衣人挡在楼梯口,打斗声不绝。只是不见那叫做荞儿的绿衣少女。 “格杀勿论!”只听得客栈外面有一人大喝道。 除了这大喝之人外,客栈外面也有好多火把,似乎还有无数人在等着往客栈里涌进来。 看这阵势,这不是黑店,而是歹人打劫? “姬姑娘,什么情况?”姬却非朝二楼的姬素霓喊道。 “我亦不清楚,只是突然来了许多歹人!”姬素霓看是姬却非,一边回道,一边挥剑击杀了一个黑衣人,身手倒也俊俏。 姬却非喊声一出,大堂里有两个黑衣人发现姬却非的出现,转头向姬却非杀来。 这群人还真的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 姬却非施展剑法,瞬间击倒了两人,只是黑衣人实在太多,击倒两人后,又有数人杀了过来。姬却非一个纵跃,跳到一张桌子上,避开身前几位黑衣人,然后再一纵身,便跃到了二楼,挡在姬素霓身前,替她挡住涌向二楼的黑衣人。 姬素霓递过一个眼神,以示感谢。 此时,姬却非和灰衣长者一人守住一侧楼梯,褐衣少年和姬素霓在中间。 “你的荞儿妹妹呢?”姬却非忙问道。 之前听得她一声惊叫,此时又不见她身影,莫非已然遇害了? “她不会武功,我让她躲在房里。”姬素霓回道。 姬却非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不然如花似玉的小妹妹若真的遇害了,还怪叫人怜惜的。 二楼楼梯口的两侧,分别由姬却非和灰衣长者奋力守住,那群黑衣人一时还攻不上来。 此时,客栈大门踏步走进一个大汉,身材不高,五十多岁,满脸横肉,赤面无须。那人进来时,其余黑衣人纷纷闪在两侧,看样子,他是这群人里的头儿。在那汉子身后,还紧跟着俩大汉,这俩大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是对双胞胎,三十多岁。 领头大汉抬手依次指向褐衣少年和灰衣长者,冷笑道:“陆南珺,楚天阔,你俩已穷途末路,束手就擒吧。” 姬却非和姬素霓皆是一惊,纷纷看向那主仆二人,原来这伙黑衣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依领头大汉所指的方向来看,褐衣少年自然是汉子口中的陆南珺,而灰衣长者自然就是楚天阔。 姬却非暗自叹了一声:唉,要不是白天贪恋沿途景色,误了入关行程,也不至于被人连累,方才通铺里还差点没了性命,现在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姬却非一拍自己脑门,心里又道,我怎么能有如此自私的想法,就算与自己无关,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不正是男儿所为么!更何况,如今既已身陷此局,后悔已是晚矣,眼前情形,独自脱身怕是不易,不如与这几人并肩拒敌,杀出重围,还更有胜算。 正思忖间,只听得另一侧楼梯的楚天阔向汉子暴喝道:“无耻贼子,暗自勾结,残害主人,今日还有何脸面出现在我面前!” 陆南珺亦喝骂道:“上官垚,当初我父待你不薄,你安敢如此?!” 原来那位汉子名叫上官垚。 上官垚面对二人的喝骂,不以为意,反而笑道:“陆南珺,楚天阔,你们一定很意外吧,你二人在此苦心设套,想等我们钻进来,却没想到反而被我们包围。对了,你们得到的所谓情报,正是我故意放出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你们出来。你们埋伏在外面的人全在我监控之下,如今都被我一一解决了,有道是成王败寇,认命吧哈哈哈……” 上官垚正大笑间,一个身影突然手执长剑急速向他刺去…… 第二十一章 逃?往哪里逃? 这个身影正是姬却非! 原来,姬却非见上官垚现身,心知他是这群黑衣人的头儿,有道是擒贼先擒王,且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是何恩怨,便趁他大笑分心之际,迅疾跃下,飞也似地向他刺出一剑。哪知上官垚早有防备,一抬手,手中铁剑只一格,便将姬却非长剑格开。 姬却非一招未成,又借俯冲之势使出第二招,左掌霎时击出。上官垚丝毫不让,亦使出左掌相迎。两掌相交,上官垚只被震退一步,而借势俯冲的姬却非,反而倒飞而出,手臂微麻,退到了楼梯边一张桌子上。 这一剑一掌的交手,不免让姬却非吃了一惊,吃惊的不是对方剑法好,而是对方内力竟然还高出自己一分。 自修炼“归藏心法”后,在赤崖村外与独眼龙孙当比过,在七里冈与蒙面人比过,皆轻松胜出。自那以后,姬却非对自己的内力十分自信,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高手,不禁感叹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些。 只听得上官垚冷笑道:“小子,年纪轻轻,武功倒是不赖,陆南珺竟找了你这样的帮手……不过无妨,并不能改变什么结局。” 姬却非还未搭话,楼上陆南珺在便喝道:“上官垚,此事与他们无关,先放他们走,我自与你清算恩怨!” 陆南珺小小年纪,身处险境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算是大气。 “哈哈哈,放他们走?你跟你死去的父亲一样,都太天真了!”上官垚先是冷笑道。 冷笑瞬时而止,脸色瞬间又变为狠绝,一个招呼声后,又从客栈外涌进来二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弓箭。 见此情形,楚天阔急忙呼道:“不好,进屋!” 说完,拽着陆南珺跳进了房间。他深知,楼梯上无遮无挡,面对弓箭就是活靶子。 “柳兄……”姬素霓向姬却非喊了一句。 姬却非心领神会,终身一跃,上了二楼,然后一个闪身,也跟着姬素霓跳进了房间里,迅速掩上了房门。 四人不约而同,都进了同一个房间。房间内,只见荞儿姑娘正躲在一个角落里,那无助的神情惹人怜惜。 “荞儿,你怎么样?”姬素霓冲到荞儿面前,关切问道。 “素霓姐姐,我没事!”置身险境,荞儿显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此刻还算冷静。 话音刚落,房外“嗖嗖”之声不绝,瞬间有无数支羽箭穿破窗户纸,飞入房间内,幸好还有一部分被挡在门板之外,众人都未受伤。 陆南珺看了看姬却非和两位少女一眼,面有愧色地道:“对不起,连累了你们。” 姬素霓此时倒是没有不悦之色,不以为然地道:“本姑娘才不怕连累,行走江湖,此乃平常之事……只是荞儿她……” 一边说着,一边将荞儿护在身旁。 姬却非没想到,眼前这位白衣少女,面临险境,竟然如此豪情,半点不输男儿。 姬却非仍对刚才突袭未成,觉得有些可惜,惋惜道:“本想着擒贼先擒王,没想到那个上官垚武功竟如此厉害。” 姬素霓秀眉一挑,握剑说道:“我们几个一起合力杀出去,本姑娘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他?” 楚天阔拦住姬素霓,正色道:“柳兄弟,姬姑娘,莫要冲动!那个上官垚外号‘江南惊雷’,更有‘江南第一剑’之称,他不仅内功深厚,剑法更是高强;他身后那对孪生兄弟,一个使左手剑叫做骆珍,一个使右手剑叫做骆宝,二人也是手段了得。如果仅仅是我们四对三,或许还有机会,但是他们共有五六十人,更兼有弓箭手,而我们这边,还有位不懂武功的荞儿姑娘需要分心照顾,只怕很难杀出去……如今只能另想办法脱身了。” 楚天阔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正面强攻确实不是个好办法。 姬却非想了一想,说道:“房间后面是客栈后院,我想后院应该有后门吧?” 楚天阔接话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我白天曾留意过,确实有后门,只是出了后门,便是崤山,山高林密,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上,倒是可以暂时躲一躲。” 众人身处二楼,要到后院,就要从房间后窗跳下去。 姬素霓急忙道:“不行,我们几个都有武功,跳下去自然轻松,可荞儿她怎么办?我……我轻功一般,背着她跳下去只怕要伤着她……” 姬素霓所言,确实是一个问题,不懂武功的普通男子从二楼跳下,倒是勉强可以,但荞儿一个弱女子却是万万不能做到。 姬却非自忖武功还不错,便主动说道:“姬姑娘放心,我背着她跳……” 姬素霓不容姬却非说完,便打断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可!” 楚天阔安抚道:“姬姑娘放心,我有办法,将床榻上的被单撕开,扭成绳状,便可利用。” 众人明白了,楚天阔的意思是,把被单撕开扭成绳状后,一头绑在窗棱,即便是没有武功的人,也可以顺绳而下。 姬素霓没有再反对。 楚天阔守住房门,姬却非和陆南珺便迅速动手撕开被套,不一会儿,一条简易的布绳便做好了。 姬却非将布绳一头绑在窗棱上,另一头顺着床沿垂了下去。 准备妥当后,姬却非回头对众人道:“我先下去,以防后院暗处有人。” 众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姬却非一跃而下,后院漆黑,除了之前被他击杀的两具黑衣人尸体外,并无其他人。姬却非扯了扯布绳,示意众人可以下来了。 二楼房间内,陆南珺看了看娇弱的荞儿,愧疚地说道:“害得姑娘受苦,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是由我来背姑娘下去吧。” 说完,便要上前想背起荞儿。 姬素霓忙挡开他,脆声说道:“本姑娘刚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不用你背……荞儿,抓紧我!”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背起荞儿,荞儿不多言语,只是默契地伏在她身上。 “姬姑娘,荞儿姑娘,你们不要误会,我……我只是……” 陆南珺本想解释,自己只是要救人,不是要趁机占便宜。他话还没说完,姬素霓已经顺着布绳下去了。 “少主,快!”楚天阔在后面催促道。 听到催促声,陆南珺不再多言,顺着绳子一跃而下。楚天阔是最后一个,随即紧接着也跳了下去。 “那边!”楚天阔跳下之后,指了指通铺房的侧边方向。 众人会意,直接往那边奔去。 此时,突然在一楼大堂至后院的通道内,有人喊了一声:“他们在后院!” 然后通道口瞬时冲出几个黑衣人,张弓搭箭,往众人射去。 众人急忙挥起兵器,且挡且退。 “啊……” 一通箭矢过后,只听得一声惨叫!有人中箭了! 是陆南珺! “陆公子……”荞儿姑娘疾呼一声。 原来,方才陆南珺见有箭矢朝荞儿飞去,忙护在了她身前,左肩因此不慎中了一箭。 姬却非和楚天阔趁黑衣人换箭空隙,闪转腾挪,急进几步,跃到了那几个黑衣弓箭手面前。弓箭手只要被人近身,便几乎失去了防御能力,瞬间功夫,几个黑衣人便被二人砍倒在地。 杀了几个黑衣弓箭手之后,楚天阔便回身扶着陆南珺,手中长剑一挥,瞬间将陆南珺左肩的羽箭箭杆削断,只留了肩头还嵌在肉里。然后又迅速施展点穴功夫,封住了伤口周边几个主要经脉,防止大量出血。 “少主,你忍着点。”楚天阔关切说道,然后领着众人继续往后门而去。 姬却非停下脚步,返身至黑衣人身边,拾了一张弓和一袋箭背在身上,然后才跟上众人。 还好后门没有黑衣人把守着,或许是他们的疏忽,又或许是他们认为后山崎岖,不守也罢。 楚天阔领着中箭的陆南珺,在前面带路,姬素霓护着荞儿在中间,姬却非断后,众人顺着狭窄的山路,在黑暗中摸索着往上爬去。 刚行出不远,山脚下后门那边有火把亮起,那群黑衣人果然跟了上来。 “你们尽管往前,我来断后。”姬却非冲前面低声喊道。 说完,将长剑收鞘,挂在腰间,然后取下身上长弓,张弓搭箭,瞄着山下火把的方向。 弓弦响起,飞矢破夜而出,只听得山下“啊”地一声,领头持火把的黑衣人瞬时倒下。 那群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山上竟有箭矢飞来,顿时便停了,不过只停了片刻,便又纷纷开始追击。 姬却非往上走了一段后,又朝山下放了一箭,后面又停了片刻。 如此反复,姬却非每走一段路,便往后放一箭,后面黑衣人自然就不敢太快。连续放了七八箭之后,前面的陆南珺四人已经拉开有一段距离了,姬却非这才急速赶上了众人。 众人加紧往上走,越往上,林子渐渐没有那么密。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山体越来越空矿,到处都是岩体。 但由于陆南珺受伤,荞儿不会武功,众人速度越来越慢,而后面追兵的火把却越来越近。 见此情景,楚天阔突然回身向众人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有一计,或许可行。” 究竟楚天阔有什么计策? 第二十二章 临危受命 “什么计策?”姬却非忙问道。 “兵分两路!你们摸黑往右侧山腰去,我打着火折子继续往上走,黑衣人见到火,定会向我追来,你们或可脱身……”楚天阔回道。 “不行,楚伯,我不能让你孤身犯险。”陆南珺连忙阻止道。 “少主,放心吧,我引开追兵后,自然会来寻你们。”楚天阔故作轻松地说道。 楚天阔话语间的意思很明白,众人一起,迟早会被追上,届时天亮之后,更无处躲藏。他只能以自己为诱饵,引开追兵,给众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但是,谁都知道,这对诱饵来说,实在太过危险,楚天阔对陆南珺说的那句话,也只不过是宽慰而已。 姬却非沉思片刻,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附和说道:“我同意楚伯的计策。” 楚天阔环顾众人,除了他自己之外,陆南珺受伤,荞儿不懂武功,只有姬素霓和眼前这位少年“柳非”尚有一战之力。 他走到姬却非面前,郑重说道:“柳兄弟,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你有胆有识,是我所见过不多的少年英雄,他们几个就拜托你了……还有,你们一定要坚持到天亮,说不定到时会有救兵前来……” 楚天阔的话,姬却非听得明白,临行前夸赞恭维几句,好让自己多多出力,好好保护大家。 不过,姬却非没有介意,因为楚天阔言语还算真诚,更何况为了众人,他愿意以身犯险引开追兵,也让姬却非很是佩服。最后,他还用“救兵”来宽慰大家,实在是用心良苦。 陆南珺还想阻止楚天阔的决定,过去拽住了他的手臂:“楚伯,我们另想办法吧……” 楚天阔斩钉截铁地吐出几个字:“男子汉大丈夫,莫要优柔寡断,快走!” 说完,手臂用力一甩,挣脱陆南珺的拉拽,便往山上跃了几步。几步之后,他又回身向陆南珺望了一眼,嘴巴张了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楚天阔朝众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而去。 陆南珺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楚天阔消失在夜色之中,似有泪水在眼珠里打转。 姬却非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也不多话,走到陆南珺身侧,拽了他几次之后,陆南珺才终于随姬却非往右侧山腰而去,然后姬素霓搀着荞儿姑娘也跟了上来。 姬却非领着众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往山上看了一眼,只见有一点火光在慢慢往上移动,那是楚天阔的火折子。在楚天阔的后面,是无数的火把,正追赶着他。 众人不敢停留,不敢浪费楚天阔的良苦用心,继续往前赶路。 艰难地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渐渐地,天色微微亮起,视线渐渐变得明朗了一些。姬却非看到前方不远的岩体处,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 “是个岩洞!”姬却非轻呼了一声。 众人一阵欣喜,若有岩洞,便可稍微歇息片刻。 岩洞所处的位置甚为奇特,洞口外两侧虽然都有一片平地,但两块平地之间只有一条紧贴山体的窄道相连,窄道足有十四五丈长,仅容一人通过。那洞口便在窄道的中间位置,而偏偏洞口正前方地势陡峭,是一处无人能够攀爬的悬崖。 众人沿着窄道小心翼翼地摸进洞内,姬却非亮起了火折子,只见这洞口虽然只有半丈狭窄,可洞内却很大,足有两丈多宽,三丈多深。 赶了这么久的路,众人皆又困又累,瞬时都坐在地上大喘着气,荞儿姑娘更是直接瘫倒在姬素霓肩头。 这一路上,对于习武的男儿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对姬素霓也非难事。但对娇弱不会武功的荞儿来说,却十分不易。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途中,荞儿姑娘竟丝毫没有喊苦,只是默默地跟着大家。看来,这是一个表面娇弱,内心却十分坚强的女子。 陆南珺低着头,喃喃说道:“不知道楚伯他……怎么样了……” “别想这么多了,还是先看看你的箭伤吧!”姬却非走到陆南珺身前,只见他左肩衣服渗出鲜红的血印,额头直冒粗汗,看得出他是一直在强忍着疼痛。 姬却非心有不忍地继续说道:“你身上有金枪药么?我帮你把箭头取出来。” 陆南珺擦了擦头上的汗,喘气道:“柳兄,金枪药都落在客栈了,我不要紧,还能坚持。” 姬却非本来是有金枪药的,但他的包袱也落在了客栈里。他看了眼姬素霓,姬素霓也摇摇头表示没有。 如果没有金枪药,箭头便不能取,如若取了只会流更多的血,到时情况只会更糟。虽然伤口周边的主要经脉已被楚天阔暂时封住,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陆公子,都怪我,害你中箭受伤,我……”一旁的荞儿姑娘眼眶湿润地望着陆南珺,俏脸上满是自责之意。 “荞儿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们,才害得你们一起受苦……”陆南珺同样也是自责地说道。 姬却非看了看他俩,皆是一副苦兮兮的自责神情,现场气氛低沉,便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我看你俩,定是前世互相欠下了债,今世回来互相连累的。” 姬却非本以为自己很机智,可是刚打趣完,他便后悔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陆南珺和荞儿二人纷纷转头看向他,刚刚只是低沉的气氛,现在却变为尴尬了。 姬却非挠了挠头,避开他们的眼神,听得岩洞内有滴水的声音,忙岔开话题道:“额……那个,大家都渴了吧……我去接点水喝。” 说完,迅速起身循着水滴声大步而去。 却听得背后“噗嗤”一声轻笑,是姬素霓的声音:“我倒是觉得柳兄言之有理,呵呵……” “姐姐……”荞儿娇嗔道,轻轻推开姬素霓后,也起身循着水滴声去接水了。 姬却非只想避开那尴尬,只顾捧着双手,接住岩壁上滴下来的泉水,兀自喝了起来。却见荞儿也默默学着他的样子,接水喝了几口,喝完后,继续又接了一捧水,小心翼翼地走了。 本以为荞儿是接水给姬素霓喝,不料她却走到陆南珺面前,捧着水柔声道:“陆公子,你受了伤……也喝一些吧。” 陆南珺似乎也没想到,荞儿竟然给自己接水,连忙说道:“谢谢荞儿姑娘,我……我自己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捂着箭伤想要起身。或许是因为紧张,加之受伤流了血,身子有些虚弱,挣扎了几下后,还是没能起来。他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姬素霓看着这幅情形,又“噗嗤”笑了一声,又打趣说道:“荞儿妹妹这么快就向着外人了,也不在乎姐姐渴不渴。” 话说一半,转而又故作生气道:“陆公子,我妹妹都把水送到面前了,还不快接着,还要人家亲手喂你不成?” “我……不是……”陆南珺闻言,忙捧起双手,接过荞儿手里的泉水喝了。 荞儿立刻娇羞地转身走了,又去接了一捧水,回到姬素霓身前给她喝。 姬却非只是在旁边默默看戏,感觉这三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姬素霓刚刚前半句的确是打趣,然而后半句看似是对陆南珺的故作生气,其实也是替荞儿解了围,不然捧着水过去被拒绝,也是挺尴尬的。 四个人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静静地休息了片刻,天色又更亮了些,岩洞外也寂静无声。 姬素霓突然打破了沉寂,向陆南珺问道:“陆公子,问你个问题,不知可否相告?” “姬姑娘尽管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先会稽王陆衡,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 听到姬素霓如此一问,陆南珺竟然愣住了,一时语塞,似有难言之隐…… 第二十三章 少年的悲惨人生 姬却非也是一怔,他在赤崖村时,曾听周玄先生说过,大虞帝国开国时,曾分封了五个异姓藩王,会稽王就是其中一个,封地在江南的第一大郡会稽郡,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是我冒昧了,你若不想说,也无妨。”姬素霓见他似乎不愿说,便没有勉强。 “不,不是不想说,只是没想到,姬姑娘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你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在客栈发生冲突时,从你们主仆与上官垚的对话中,我便开始怀疑了。”姬素霓说了一句后顿了顿,看陆南珺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道,“去年秋,会稽国发生叛乱,叛军贼首自立为王,前会稽王陆衡全家几乎皆被叛军所杀,只有一个当时身在京城的世子幸免于难,但是叛军要想不留后患,肯定会想尽办法将他也除掉,斩草除根。只是没想到,连号称‘江南第一剑’的上官垚也投靠了叛军。” 听到这里时,只见边上的陆南珺双拳紧握,一脸愤恨。 姬素霓看了眼姬却非身背的弓箭,继续说道:“我留意过,客栈黑衣人所用的弓箭,皆制作精良,绝非寻常土匪所能持有,而更像是军中器械。一群训练有素,且持有军中器械的人,在拼命地追杀你。我想,他们正是秘密潜伏而来的会稽国叛军,而你,正是那个幸免于难的会稽国世子吧……” 姬素霓虽然语气柔和,但陆南珺听后,早已声泪俱下,浑身颤栗,左肩箭伤处的衣服被血渗得更红了。 看此情形,姬素霓应该是全说对了。 姬却非听了也是大为震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变故,想了想自己的遭遇,与陆南珺相比,算得了什么?! 姬却非也终于明白,昨日自己刚进客栈时,陆南珺为何一副提防自己的神情。他不仅仅是提防自己,而是在提防任何看似有危险的人。 可想而知,姬素霓那番话,在陆南珺耳朵里,字字皆如刀割一般。 “姬姑娘,不要再说了。”姬却非于心不忍,走到陆南珺面前,试图松开他紧握的双拳,安抚说道,“陆兄弟,放松肌肉,不然伤口还会流更多的血。” 陆南珺依旧涕泪纵横,良久之后,身体和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拭去泪水,缓缓说道:“多谢柳兄关心,我没事……姬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你所说的几乎都对,我正是陆衡之长子,只是有一点,你没说对……” 姬素霓刚刚看到陆南珺神情痛苦,内心也有不忍,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那番话。如今听到陆南珺说有一点没说对,虽有疑惑,却也不忍再问,只是默默抱着同样因此而难过的荞儿,心情复杂。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陆南珺不等别人相问,自己接着愤恨地说道:“无耻叛贼串通南部山越,里外勾结,我父亲、两个幼弟、还有一个只一岁的妹妹,还有几百个王府亲信,皆惨遭杀害,除了我幸免于难之外,我母亲也尚在人间,只不过……” 陆南珺擦拭着泪水,继续说道:“只不过,她虽尚在人间,却跟地狱无甚分别,无耻贼子抓了她,软禁起来,目的就是引诱我前去相救,让我自投罗网。我当时愤恨当胸,几无理智,几次昏厥,每次醒来后,都恨不得潜回会稽救出母亲,哪怕明知是个圈套,也无怨无悔,后来楚伯多番劝阻,我才作罢。” 姬却非忍不住呼道:“杀父之仇,囚母之恨,不共戴天,必定要报!” 陆南珺接着说道:“贼首僭越称王之后,妄图得到大虞皇帝的正式册封,以图名正言顺,多次遣使前往京城,皇帝皆未召见。半个多月前,我得到消息,贼首欲派其长子进京,主动作为质子,以表诚意,按时间算,也就是这一两日便可抵达函谷关。于是,楚伯便定下计策,召集先父一些旧部,埋伏在函谷关外,欲生擒贼首之子,然后计划以贼首之子换我母亲。只可惜……只可惜事情败露,以致于此……” 说到这里,陆南珺握起右拳,狠狠地砸在地上。这一砸,拳头裂开出血,左肩箭伤又是一阵剧痛,痛得他轻叫了一声。 “陆公子,你……”荞儿姑娘听了陆南珺的回忆后,早已泪眼汪汪,看到他挥拳自伤,便忍不住呼了一声,但立刻又停住。或许荞儿也是心疼他,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如此大仇,从陆南珺自己口中说出来,无异于让他再经历了一次那悲惨的画面,可以想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陆南珺没有继续说下去,后面的事众人皆已知晓。上官垚曾亲口说,这个情报是他故意透露出来的,目的就是引诱陆南珺上钩,来一个反围歼。好毒的计中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陆南珺终究还是落入了对方预设的圈套,以致于如今众人被困岩洞。 姬却非想了一想,疑惑地问道:“可是,郡国发生如此大的叛乱,大虞皇帝为何不派兵平乱?朝廷天兵,还奈何不了江南一隅的叛军么?” 陆南珺长叹一声,说道:“柳兄,你有所不知,叛乱刚发生不久,我便觐见陛下请求发兵,陛下亦当面应允,可事后却不知何故,不见发一兵一卒。我后来又多次请求觐见陛下,可是陛下却始终不肯召见,反复多次之后,我便已心灰意冷!” 姬却非听及于此,不禁暗骂一句:人前允诺,人后反悔,真昏君也!难怪当初父亲和兄长…… 陆南珺似是听到姬却非心里所想,继续说道:“据传,陛下不出兵并非其本意,实则是魏丞相从中作梗,自从此人执掌相位以来,便打压朝中名将,以致于陛下无将可遣,无兵可派。” 姬却非心里咯噔一下:打压名将?如此说来,当初兄长被诬谋反,父亲削职罢爵,莫非皆是那魏丞相所为?他到底是何等样人?竟如此歹毒?!若果真是他所为,那这次父亲重新被召回京,岂不又是入了虎口?! 姬却非暂时还不想透露自己真实身份,只是顺着陆南珺的话继续问道:“我听闻,前大将军姬仲雄,不久之前被重新召回京城,莫非陛下是想让他重新披挂上阵,率兵进讨叛军?” 陆南珺眼神里突然似有光,略显兴奋地说道:“若果真如此,凭姬大将军之神勇,我复仇便有望矣……” 陆南珺话说一半,一旁的姬素霓突然打断道:“过去的姬大将军或许可以,现在的姬大将军嘛……哼,怕是指望不上咯……” 此时的姬素霓神情漠然,语气之中似乎对姬仲雄有所不满,甚至是怨恨。 姬却非见她如此这般,顿觉奇怪,莫非她与父亲有什么过节?姬却非想要询问,可她在说完那句话的同时,已转身向外,不再理会众人,显然是不想再提起姬仲雄此人。 姬却非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或许是受了姬素霓影响,陆南珺的神情又重新黯淡了下来,低声接着说道:“我明白,我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于他人,更何况如今还落得这般境地……” 陆南珺说完,亦开始沉默,不再言语。 姬却非能够理解,多次请求朝廷发兵,却无下文,此刻又被叛军追杀,身处险境,怎么能不叫人绝望?! 姬却非不再追问,岩洞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歇息许久,体力已恢复不少,虽然又冻又饿,但是尚未摆脱危险,仍需继续赶路。 “陆公子、姬姑娘、荞儿姑娘,我们该赶路了……”姬却非呼唤众人道。 可是话音未落,却听得洞外不远处,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传来,似有几十人之多,已越来越近…… 第二十四章 退无可退 “坏了,好像是歹人追上来了……”姬素霓低声惊呼道。 姬却非忙奔到洞口处,稍稍探出头往外看去。果然,是昨晚的那群黑衣人,由上官垚和那对孪生兄弟领头,后面跟着一群黑衣壮汉,足有五六十人之多。 姬却非发现,他们中间还绑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楚天阔。只见他浑身是伤,双腿各有一支箭插在上面。看来,他是双腿中箭后,才被上官垚所擒。 大事不妙,非但楚天阔没有逃脱,剩下众人又将再临险境。 “果然是他们,刚下了雨,定是循着我们的足迹,才找到了这里。”姬却非猜测道。 此时天已大亮,追寻足迹并非难事。 “那还不快走?!”姬素霓疾呼道。 “来不及了,他们踞此已不足百步,现在是白天,我们只要一出去,就会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我看到……楚伯也被他们抓了,此刻正在外面。”姬却非犹疑了片刻,才说了出来。 “什么?!” 听闻楚天阔被抓,陆南珺惊呼一声,便要往外冲。姬却非急忙拦住,才没让他冲出去。 陆南珺这猛地一冲,伤口又剧痛起来,一个踉跄,靠在洞内岩壁上,才没有倒下,只是额头再次直冒粗汗,伤口又渗出血来。 荞儿姑娘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姬却非看了看洞外,又看了看洞内,想了一想说道:“陆公子重伤,荞儿姑娘不懂武功,如今要跑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观察了一下地形,洞外两侧各七八丈的距离都是峭壁,峭壁旁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窄道,而且我们所处的岩洞洞口狭窄,洞内宽敞。我们只要藏于洞内,就算他们手持弓箭,也无法攻击到我们,此地可以说易守难攻。如今我们只有据险死守,再图良机,或许还有希望。” 一旁的姬素霓听后,想了想如今的局势,点头认同。 “柳兄,我与你守住洞口。”姬素霓说到一半,又转头向荞儿姑娘说道,“荞儿,你看好陆公子,别让他一冲动又冲将出去。” “好!”荞儿姑娘扶着越来越虚弱的陆南珺,贴着岩壁坐下。 姬却非急忙在洞内找了许多碎石子,堆在一起,然后摘下身上的硬弓和箭袋,向姬素霓问道:“姬姑娘,你会使弓么?” “当然会!”姬素霓朗声道,毅然接过弓箭,俏脸上满是倔强之色。 姬却非会心地一阵浅笑,眼前的这位女子,白衣飘飘,英气尽显,赫然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 少时,外面脚步声已经停止。 姬却非探头看时,只见一众黑衣人摆开阵势,驻足在踞洞口七八丈远的右侧平地上。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姬却非不禁暗自苦笑,莫非第一次走出赤崖村,就要命丧于此?! 只听得外面一阵冷笑声传来,正是上官垚的声音。 “陆南珺,我知道你在洞里,楚天阔已被我擒住,你还有何办法逃出我手?莫要再做缩头乌龟,现身出洞也不失男儿本色!” 陆南珺听了,气得紧握手中长剑,想支撑着起身,奈何此时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终究还是起不来。 “陆公子,别中了贼人的激将法!”姬却非制止道。 正说话间,只见姬素霓一个闪身,探出洞外,张弓搭箭,身姿极为俊俏。弓响矢发,只听得“啊”的一惨叫,对面有人中箭而倒。 “好箭法!”见此情景,姬却非忍不住称赞道。 姬素霓发箭之后,瞬时又闪回洞内。刚闪身回来,洞口瞬时便有数十支箭矢飞过。 姬素霓惋惜地说道:“本想趁上官垚不备,射杀此贼,可惜他反应迅速,抓过身侧一人替他挡了此箭……机会已失,偷袭已是不可能了。” 姬却非宽慰道:“虽然如此,姬姑娘刚刚那个下马威,也足以震慑群贼了。” 姬素霓微微一笑:“柳兄倒是挺会夸赞人呐,只可惜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不一会儿,却听得洞外又有脚步声想起,声音很轻,对方显然是刻意放轻脚步。不过姬却非耳力极好,仔细一听,听出是有两人在沿着峭壁上的窄道慢慢靠近洞口。 “有人来了!”姬却非轻声说道。 姬素霓听闻,正欲再次持弓跳出洞外,姬却非忙制止道:“且慢,箭矢先省着用,等他们再靠近些,我来应付。” 片刻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手持弓箭现身洞口,二贼还没来得及将箭射出,姬却非眼疾手快,运内力于双手,握在手中的石子瞬时发出,击向二贼面门,一石一个。二贼被突来的飞石打中,立足不稳,惨叫两声之后便向峭壁下坠去。 “好功夫!”姬素霓也忍不住称赞道。 姬却非也是报以微微一笑:“姬姑娘也挺会夸赞人啊,只不过我跟你不一样,并不介意吃这一套,嘿嘿……” “油嘴滑舌!”姬素霓轻叱一声,没想到刚刚由衷地夸了一句,竟然立马就接着前面的话回了过来。白了姬却非一眼,便不再理睬。 见她有些生气,姬却非忙转移话题说道:“姬姑娘,可否问你个问题?” 姬素霓仍然不理睬。 见她不理不睬,但似乎又没反对,姬却非便继续问道:“昨日刚见面时,姬姑娘说看我有些眼熟,不知姑娘何时见过我?” 当时姬素霓说这句话的时候,姬却非就一直觉得奇怪,想了很久都没想起,到底何时见过?更何况姬却非失忆后,一直在赤崖村,从未出过远门,所见之人,可谓少之又少。 姬素霓稍稍一愣,随即收起生气的面容,正欲回答时,姬却非又听到洞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想起,又有二贼顺着窄道偷偷靠近。姬却非轻轻一抬手,姬素霓心领神会,止住不言。 姬却非从碎石堆拾起两粒石子,握在双手,只等对方现身,便可故技重施。 稍时,果然又有二贼现身洞口,姬却非双手石子急速飞出。这次只听得一声惨叫,只有一人坠下峭壁,另一人却转身逃离而去。 姬却非失手了? 并不是! 方才二贼手里拿的不是弓箭,而是手持烟丸朝洞内掷来。姬却非其中一粒石子正好击中其中一颗烟丸,那烟丸弹出外面,而那贼子却转身逃脱;另一个石子虽击中了另一贼人,但那贼人手里的烟丸却成功掷进了洞内。 洞内顿时冒起白烟! “不好,是迷烟!”姬素霓急呼道,捂住了口鼻。 姬却非也急忙屏住呼吸,快速拾起烟丸,扔出洞外。然后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想递给姬素霓,让她裹住面部。 姬素霓嫌弃地拒绝了,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块白色丝巾,系在俏脸上,捂住了口鼻。 姬却非被拒绝,只好将碎布绑在了自己脸上。 可是此时,完全没有防备的陆南珺和荞儿姑娘,已经被迷烟熏晕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绝境中的交易 “荞儿……” 姬素霓疾呼一声,迅速将荞儿扶好,将她与陆南珺并排座靠在洞壁上,然后又去里面的岩壁上接了冷水,浇在荞儿和陆南珺的面部。 片刻之后,二人悠悠醒来。姬素霓早在荞儿怀里也掏出一块丝巾,替她系在脸上;姬却非也用另一块碎布替陆南珺绑住了口鼻。 自贼人扔了迷烟丸之后,足足过了一刻有余,洞外都没有动静。姬却非猜想,贼人定是在等待洞内众人被迷晕后,再采取行动。众人也正好趁机安静地歇息了一刻。 一刻后,洞外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不过听声音这次只有一个人。 这些人倒是贼心不死,姬却非双手照常准备好了两粒石子,只等那贼人现身。稍时,果然一个影子闪现在洞口,姬却非将双手石子急速发出,只听得“噗噗”两声,石子似乎打在一种非常柔软的物体上。 定睛看清楚时,姬却非直呼上当! 原来,那个影子只是贼人抛出来的一件衣物而已,而抛衣物的贼人早已转身跑开了。姬却非反应过来,贼人此番只是来试探洞内动静的。 在那之后,洞外的几十个贼人再次没了响动。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也已经升起。 目前的形势,对于姬却非等人来说,虽然被困洞内,但是由于地势险要,洞外上官垚等人暂时还无法攻进来。 坏消息是,由于没有金枪药,陆南珺的箭伤若再不医治,便会越来越虚弱,甚至有生命危险。 又过了一刻,只听上官垚喊道:“里面那位小兄弟,我与你谈笔交易,如何?” 他似乎不愿再等了,而他口中的小兄弟,自然是指姬却非。 谈交易?上官垚又想打什么主意?昨夜还说格杀勿论的他,如今竟然松软了语气。 姬却非想了想,不如先听听他到底想说甚么。 “上官垚,你有何诡计?不如一次说明白吧。”姬却非朗声道。 “小兄弟,我佩服你小小年纪,内力竟有如此修为,我有一言,你且试听之。我知你与陆南珺本不相识,昨夜乃是意外卷入此事,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带着无关人等即刻离开,我承诺决不阻拦,你只需留下陆南珺即可,你看如何?你试想,为了一个不相识之人,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是否值当?” 上官垚此言一出,不得不说,还是挺能打动人的。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为了陌生人而牺牲自己。 这,就是人性! “柳兄,姬姑娘,荞儿姑娘,上官垚说得有道理……你们走吧,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一旁的陆南珺听了上官垚的话,也有气无力地说道。 的确,这一瞬间,姬却非有些动摇了。想想自己第一次出门,京城还没到,日思夜想的亲人也没见着,便卷入这起变故,万一果真因此丧命,岂不遗憾一生?! 但是,在一瞬间的动摇之后,立马又坚定了想法。姬却非自小在柳青亭身边长大,深受柳青亭侠义之风的影响。若果真只为自己,昨夜刚上山时,便完全可以独自离去。 更何况,对于上官垚的话,真的就可以相信?!万一还有其他阴谋呢?! 姬却非嗤笑一声,正欲向洞外回话,不料边上另一个声音却先喊道: “可恶贼人,我们绝不会扔下陆公子不管的!” 声音清脆而略显稚嫩,语气坚决而又带着倔强,正是一直守在陆南珺身旁的荞儿姑娘。没想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少女,此刻竟喊出一句如此强硬的话语。 姬却非朝荞儿姑娘投去赞赏的微笑,又向姬素霓投去询问的目光。 “荞儿都留下了,我还能丢下她自己跑?!”姬素霓毅然说道。 姬却而明白了二位姑娘的心意后,朝洞外喊道:“上官垚,你都听到了吧,小姑娘尚且如此,我堂堂男儿岂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你所说的话不可信,谁知道你是否假意赚我们出洞,然后乱箭齐发射向我们?!我看你还是不必多废唇舌啦!” “你……不知好歹!”上官垚离间计失败,只得破口骂道。 虽然拒绝了上官垚所谓的交易,但是目前洞内一个受伤,一个不会武功,接下来如何才能突破围困,姬却非也着实没了办法。 此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楚天阔的声音! “楚伯,你怎么啦……”听到楚天阔的惨叫声,陆南珺不禁又激动了起来,用尽力气呼喊道。 姬却非也是一愕,什么情况?莫非上官垚把楚天阔杀了? 只听得上官垚狠狠地说道:“陆南珺,你再不出来,我便拿刀将楚天阔身上的肉一块块剜下来,让他痛不欲生,饱受折磨,直到死去。” 话音刚落,洞外又传来楚天阔的一声惨叫。 这贼子,竟如此狠毒!姬却非不禁暗骂一声。 陆南珺恨不得撑起身子冲出去,但此刻的他,连荞儿姑娘都能把他阻挡住,又如何冲得出洞去,即便冲出去了,又能如何? 此时,洞外楚天阔用尽气力喊道:“少主,莫中了贼子的激将法……千万……千万不要为了我,而让贼子奸计得逞……会稽国可以没有我楚天阔,但不能……不能没有少主……无耻奸贼,你若是有种,就直接杀了我吧……” 楚天阔喊声未停,立刻又传来他的一声惨叫。喊声惨叫声,声声凄厉,洞内众人无不内心酸痛,陆南珺更是悲愤交加。 姬却非稍稍探出头去,只见楚天阔浑身是血,几乎无法动弹,似已奄奄一息。 “冲出去拼了!”姬素霓终于忍不住,愤恨地拿着弓箭要冲出去。 姬却非急忙一手将他拽住,沉声道:“莫要冲动,出去便中了贼子诡计!” 姬素霓狠狠地一跺脚:“本姑娘还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若有机会,我定将那贼子刺上百八十剑,方能解恨!” 其实姬却非又何尝不心焦,如今冲又冲不得,退又无处退,莫非今日真的难逃此劫了? 转念又一想,如果等到晚上,以夜色为掩护,是否有机会脱身? 姬却非环顾洞内众人,此时能够对敌的也只有自己和姬素霓二人。荞儿姑娘不懂武功需要保护,陆南珺更是身受重伤身体逐渐虚弱,以他的伤情,真的能支撑到晚上吗? 就算陆南珺能支撑到那时,他愿意抛下楚天阔自己逃吗?就算肯抛下他,以自己和姬素霓二人之力,真的能带着他们二人逃出险境吗? 难!很难!姬却非深知,自己不是上官垚的对手,姬素霓对付那孪生兄弟恐也难胜,更何况对方还有几十个刀剑手和弓箭手。 姬却非想到这里,将后背靠在洞壁,不禁叹息一声,可怜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呢…… 正在姬却非叹息之间,忽听得洞外有无数的弩箭破空之声,伴随着这些弩箭破空之声后,又是无数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 洞内众人皆是一惊,姬却非和姬素霓忙探头察看,只见洞外那群贼人竟然纷纷中箭而倒,惨叫之声连连。 情势剧变,大大出乎姬却非的意料…… 第二十六章 银甲卫队 再往更远处看时,只见那群贼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群弓弩手,个个身披清一色银甲,足有百人之多,队列整齐,百弩齐发。 “是银甲卫队!”姬素霓突然欣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么?”听到姬素霓的叫声,旁边的荞儿姑娘也忽地起身叫道。 攸忽之间,情势陡然逆转! 姬却非一脸懵,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突然出现的“银甲卫队”又是什么人?看姬素霓和荞儿的神情,她们似乎认得?莫非真是救兵? 顷刻之间,洞外平地上,血肉横飞,五六十个贼子中,已有一半倒毙于地上,毫无还手之力。上官垚和那对孪生兄弟三人,在慌忙之中,只能以手下为肉盾,抵挡着飞来的弩箭。 “银甲卫队是什么人?”姬却非满脸惊讶地朝姬素霓问道。 见到洞外情形,姬素霓竟直接无视姬却非的疑惑,只是迅速手执弓箭跳出洞口,张弓搭箭,向群贼射去。只见每支箭射到之处,皆伴随着一声惨叫,无一虚发。如此俊俏的身手,姬却非看了,更是对她的箭法由衷地佩服。 在银甲卫队的攻击之下,只过了半刻时间,群贼只剩上官垚和那对孪生兄弟三人。肉盾没了,三人只得挥剑抵挡,且守且退。 姬素霓抽出一支箭,张弓直向上官垚射去,上官垚左右难顾,左臂被姬素霓一箭射中。见没射中要害,姬素霓急忙又伸手想从箭袋再抽一支箭,不料却抽了个空。原来箭已经被她用完了。 上官垚中箭之后,一边挥剑防着银甲卫队的攻击,一边寻路便想要逃。眼见要被他跑掉,姬素霓一声呼喝,撇下手中长弓,拔出腰间佩剑,几个起落便跃到上官垚身后不远处。 “停!” 姬素霓甫一出现,只听得银甲卫队里有一人急令道。 银甲卫队弓弩手听到命令,瞬间停止了射击。弓弩停时,姬素霓挺起长剑,疾进几步,直取上官垚后心。 “小妮子也敢来送死!” 上官垚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弩箭袭击得很郁闷,现在没有了弩箭的压力,却听得背后有人袭来,便暴喝一声,直接挺剑回身迎向姬素霓的攻击,不由分说斗在一处。 姬却非没有料到,姬素霓竟然直接心急地冲了上去,情急之中没能拦住。心想定是刚刚对上官垚的怒气还未消,可那上官垚号称“江南惊雷”,只怕姬素霓要吃亏。姬却非不愿眼看她只身对敌,便也只好跟着疾奔了过去。 刚奔到一半,身前被两人拦住去路,正是那对孪生兄弟骆珍与骆宝。二人不发一言,便直接提剑向姬却非攻来,一左一右,剑势极快。 姬却非昨夜便已听得楚天阔声称,此孪生兄弟身手极为了得,使左手剑的是骆珍,使右手剑的是骆宝。当下见二人攻来,姬却非不敢怠慢,忙施剑抵挡。 只见那孪生兄弟,忽而一左一右,忽而一前一后,夹击着姬却非。姬却非前后左右抵挡,瞬间斗了二十几个回合。 姬却非发现,这对孪生兄弟的剑法,若单独以一人而论,其实并不算高明,但此二人胜在默契,相互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姬却非早就听闻,孪生兄弟之间,有一种特别的心灵感应,今日亲身体会,果不其然。每当姬却非要攻击到其中一人时,另一人便能恰到时机地替他防下,或者用“围魏救赵”之计,攻击姬却非之所必救,令姬却非投鼠忌器,迫使收回攻势而自守。 姬却非一时找不到破解之法,打斗间隙看了一眼姬素霓方向。果然不出意料,姬素霓此时已经落入了下风。 上官垚虽然左臂中箭,但并非其持剑的惯用手,对其剑法似乎并没有影响多少,手中长剑犹如惊雷一般,呼啸着攻向姬素霓。 姬却非心内暗道,上官垚果然厉害,若是自己单独对战于他,定然也不是他的对手。 姬却非几次想摆脱孪生兄弟的纠缠,前去相助姬素霓,却始终不得其法。 这边五个人交织缠斗在一起,那边银甲卫队此刻已没了动作,只是整装待命之状,似乎是为了避免误伤,所以没有随意发箭。 本来转危为安的局势,现在却因姬素霓的一时意气,又陷入僵局,甚至是下风。 眼看姬素霓渐渐地,要抵挡不住上官垚如惊雷般的攻势,姬却非越发焦急,脑海里不断盘算着破敌之策,可是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打破孪生兄弟默契配合的方法。 焦急之下,姬却非横下心道:不如先冒着受伤危险,故意露个破绽,以快速破解这对孪生兄弟的默契配合,然后出手去助姬素霓?!可是转念一想,如此做法风险太大,万一一着不慎,被对方伤到要害,岂不是得不偿失?!一边盘算着,一边又斗了十几个回合。 “啊……” 正思量间,突然听得身侧一声惨叫。 姬却非一看,竟是孪生兄弟中的右手剑骆宝,突然后心中箭而倒。 “好箭法!” 只听得银甲卫队里一阵欢呼之声。 怎么回事?是谁发的箭? 姬却非在余光之中,瞥见银甲卫队里有一张宝雕弓悬在半空,甚为醒目,刚刚那支箭应该就是由那宝雕弓射出,只是没看清持弓之人是谁。 在几人交织缠斗在一起时,众人都身形飘忽,极容易误伤。可此人竟然能直接发箭命中,这不但要有精准的箭法,还要有过人的胆识和冷静的头脑,缺一不可。 姬却非来不及多想,如今孪生兄弟中一人已倒,没有了掣肘,另一个人便好对付多了。 姬却非“唰唰唰”急速攻出三剑,这几剑皆是“生弋剑法”中,最具攻击力的杀招。 骆珍见兄弟中箭而亡,分寸大乱,哪里抵挡得住姬却非的攻势,慌忙之中双臂接连被刺伤,手中之剑亦被姬却非趁机挑飞。 姬却非趁机再一剑刺出,骆珍毫无抵挡之力,只见长剑贯胸,瞬间一命呜呼。 这边孪生兄弟已被解决,可那边姬素霓在上官垚如惊雷般的攻击下,已是险象环生。姬却非不敢稍歇,忙又纵身一跃,挺剑加入战圈,相助于她。 姬素霓得到姬却非的帮手之后,终于缓了一口气,趁机稳住了身形和剑势。 局势一变再变,姬素霓得到喘息之机后,合姬却非二人之力,渐渐地可以与受伤的上官垚相抗衡。 楚天阔见骆珍骆宝已死,此时他已是孤身一人,再无帮手,情况对他极为不利,便无心恋战。 他加快攻势连出几剑,剑剑如迅雷,逼得姬却非和姬素霓连退了几步。上官垚瞅准时机,一个纵身跃下斜坡,往山下疾奔而去。 “老贼休走!” 姬素霓哪里肯放过,呼喝一声,欲提剑追将上去。 或许是对阵楚天阔耗费太多力气,刚追出两步,突然腿下一软,膝盖着地,还好右手急忙用剑撑住了地面,不然整个身子只怕都要摔了下去。 “莫要追了!” 姬却非见状,急忙喊道,上前扶起了姬素霓。 姬素霓恨恨地望着楚天阔逃去的方向,但是他早已没了踪影,姬素霓柳眉竖起,满脸的倔强和不服。 战斗方止,那边的银甲卫队开始有序地分开两边,只见从卫队中大踏步走出一位男子,朝姬素霓喊道: “素霓,你总是如此意气用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一边说着,一边朝姬却非和姬素霓而来。 此人是谁? 第二十七章 神箭手淮王 只见此人约四十三四岁年纪,身披紫袍,腰悬宝剑,阔面重颐,一身贵气,眉宇间自有一股神威。 姬却非注意到,紫袍男子手里拿的是一把精制宝雕弓,看到此弓,姬却非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射中骆宝的那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此种宝雕弓不仅制作精美,强度亦是上乘,非臂力强劲者不能用之。 紫袍男子身后还紧跟着三人,其中两个是普通银甲护卫,另外一个除了身着银甲外,还身披白袍,约三十多岁,看打扮似乎比普通银甲护卫身份更高一些,似是护卫队的统领。 姬素霓见紫袍男子走来,先是一喜,可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时,却噘嘴说道:“叔父,你不用跟他交待什么,他才不会关心我呢。” 紫袍男子一副拿她没办法的神情,转瞬间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急问道:“荞儿呢?” “父亲……” 紫袍男子话音刚落,从岩洞口传来一声疾呼。 正是荞儿姑娘,朝着紫袍男子急速奔来,奔到面前后便一头扑到了他怀里。 叔父?父亲? 看到眼前的一幕,姬却非想起,昨日在客栈大堂,就听得姬素霓和荞儿提起过此人,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如此场合。而且看他身份,似乎很不寻常,能拥有如此严整悍勇的银甲卫队,大虞帝国怕是没有几人。 姬却非想上去施礼问好,感谢他射箭相助,可看到他父女二人此时的温情场面,又觉得不便打扰。 姬却非只好向身旁的姬素霓轻声问道:“姬姑娘,我看那银甲卫队非同一般,冒昧地问一句,荞儿姑娘的父亲究竟是何身份?” 此时的姬素霓,也不知道是在生着谁的气,略显不耐烦地说道:“天下间能拥有‘银甲卫队’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淮王,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这你都不知道?” 淮王?皇帝的亲叔叔? 果然如姬却非所想,紫袍男子身份是如此的尊贵。 既然淮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那么称呼淮王为叔父的姬素霓,莫非也是皇室贵胄? 姬却非想要追问,可姬素霓不耐烦地说完那句话后,眼神早已瞟向山下。姬却非见状,便只好忍住不再问了。 对于淮王,姬却非记得,周玄先生早前提到五个异姓王时,也曾提到过此人。他是当今大虞皇帝的唯一亲叔叔,姓姬名无异,封地在淮南,其他便不清楚了。 只是,淮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按大虞帝国律令,若无皇帝诏书,藩王是不得擅自离开封地的。 姬却非不禁往淮王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荞儿姑娘偎依在淮王怀里,不停地哭泣着。原先一直都还算坚强的她,此刻再也绷不住,任由泪水肆意地流了下来,如梨花带雨一般。 这一夜的磨难和委屈,她都坚强地挺着,只是在这一刻,在至亲的面前,便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地释放了出来。或许昨夜她心里的苦累和恐惧,只有她自己知道。 淮王左手环着她的背,右手轻抚着她的头,一改之前的威严,关切而又温柔地道:“好女儿,你可让我好找啊……快让父亲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从怀里分开,把荞儿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 荞儿想起了一件事,忙抹了抹眼泪,跺着脚急切叫道:“父亲,快救救陆公子……他受伤了……他在洞里……快点……” “好好好,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这就叫人过去……”淮王安慰说道,朝身后两名银甲护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银甲护卫会意,急忙跑向了岩洞。 “淮王……” 此时,从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众人转头看去,发出呼唤的正是那位白袍护卫。听这声音,之前对银甲卫队下命令的也是他。 “游俊,何事?”淮王转头问道。 原来这名白袍护卫名叫游俊。 “楚总管他……快不行了……”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扶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楚天阔。 之前那群贼人遭受弩箭攻击时,全都只顾自己,哪里还顾得上楚天阔,直接扔下了他不管。 淮王大踏步走了过去,蹲在楚天阔身前,姬却非等人也跟了上去。 见淮王上前,楚天阔用尽力气说道:“淮王,你果然来了……多谢相救……对……对不起,连累令千金受苦……” “怎么,你知道我会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紫袍男子疑惑地问道。 “你能否前来,我……我也只是猜测……昨日下午,曾见到你的……你的银甲卫队入关……” “楚伯,楚伯……”楚天阔正断断续续地说着,那边洞口处响起了陆南珺的呼唤声。 只见陆南珺在两个银甲护卫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来。看到楚天阔时,他甩开两个护卫的搀扶,忍着伤痛踉跄快走几步,扑倒在楚天阔身前。 他这时才看清,楚天阔的两个小腿后。各中了两箭。这是在他单独引开上官垚一伙时,不慎被弓箭手从后面射中,从而双腿失去行动力,以致于这么快就被抓住。 身上的其他伤痕,要么是拼死反抗时受的刀剑伤,要么就是被逼供时受的酷刑。所有伤加起来,共有二三十处之多。 看着楚天阔那惨不忍睹的满身血迹,陆南珺既悲愤又心碎,热泪夺眶而出。 楚天阔拉过陆南珺的手,紧紧握住,吃力的说道:“少主,见你无恙,我……我就放心了……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陆南珺抹着泪哭泣道:“楚伯,你不会有事的……楚伯……” “少主,你莫要伤心,人固有一死……只是,我心中放不下你,你……你要记住,这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一个‘忍’字……我不在时,你一定不要冲动,要……要懂得隐忍,一定先保全自己,然后……然后才能伺机而动……明白吗?我……我……” 陆南珺哭泣着不停地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楚天阔看着陆南珺,想用力挤出最后一丝丝微笑,可动了动嘴角后,却始终没有再发出丝毫声音。挣扎了片刻,只见他整个身子霎时一软,瘫倒在白袍护卫游俊的怀里。 游俊伸手探了探楚天阔的鼻息,然后轻轻摇摇了头。 楚天阔已经气绝而亡! “楚伯……” 陆南珺撕心裂肺地一声呐喊,响彻了整个崤山,但楚天阔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无不伤怀! 或许是因为太过伤心,也或许是这一声嘶吼,用尽了陆南珺最后的力气,只见这一声嘶吼之后,他身子亦是一软,昏倒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多事之秋 望着楚天阔满身伤痕的尸身,淮王姬无异先是长叹一声,然后道:“楚天阔真乃忠义之士也!” 良久之后,又对白袍护卫吩咐道:“游俊,就在这崤山之上,择一处宝地将他安葬吧!” 游俊领命,领着几个银甲护卫择地破土,将楚天阔葬在崤山。 …… 一切完毕之后,一众人等带着仍然昏迷中的陆南珺迤逦下山。 姬却非早已向淮王见了礼,仍然自称柳非,随着众人一同进了函谷关关城的驿馆内。 驿馆是专门为过往官员提供食宿的地方,当然有些驿馆也会在边上另置客舍,给普通旅客提供便利。 淮王吩咐游俊找了一位医工,替陆南珺取出了箭镞,包扎了伤口。 治伤时,陆南珺曾被疼醒,包扎完之后不久,因虚弱和劳累,又睡了过去。 在这期间,荞儿姑娘一直在旁边担心着陆南珺,甚至还向淮王哭诉道:“父亲,陆公子真的太可怜了,你带兵去给他报仇吧。” 淮王只得安慰道:“乖女儿,我何尝不可怜他,但这是朝廷大事,有很多事你不懂……” 一边安慰着,一边催促她赶紧去休息。 此时已是午后,历经前一夜的奔波,荞儿姑娘一个柔弱少女,其实早已疲累不堪,只是一直在强撑着而已。一番催促之下,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歇息去了。 姬却非和姬素霓终究是习武之人,纵使一夜劳累,精气神比常人要好许多。 驿站大堂内,只剩淮王、姬却非和姬素霓三人,淮王身材高大,外表看似威严,却没有端着王公贵人的架子。 淮王向姬却非和姬素霓询问昨夜之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楚天阔陆南珺如何预设埋伏,如何反被上官垚围攻,如何被逼上山,又如何分道躲藏,如何在岩洞力敌众贼等等,一五一十向淮王讲明。 最后,姬素霓歉意道:“叔父,对不起,都怪我贪玩,昨日进城后,又领着荞儿妹妹出城,险些害了她……” 看着一脸愧疚又有些倔强不服气的姬素霓,淮王只是微微笑道:“好了,你无需替荞儿辩解,我还不了解她么,定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瞧着到处都新鲜,才让你领她出去的吧。” 说着,淮王转而又向姬却非说道:“荞儿能够无恙归来,还多亏了柳兄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不但身手了得,更兼有一副侠义心肠,实属难得。” 见淮王夸赞,姬却非忙谦虚道:“微薄之力不足挂齿,若不是淮王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一半,姬却非突然又道:“对了,昨夜楚伯引开追兵前曾对我说,天亮或有援兵,让我一定不要放弃。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安慰之言,却没想到,天亮后果然有援兵,淮王你率着银甲卫队赶来了。” 淮王反问道:“柳兄弟,现在你可明白他当时为何会说这句话了?” 姬却非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楚伯临终前,曾说看到银甲卫队进入关城,而银甲卫队是淮王你的专属卫队,自然就知晓你在关城内。然后在客栈时姬姑娘与荞儿曾自报姓名,并透露是从关城内偷偷出来,且都身着华贵。楚伯在客栈守了三天,自然知晓昨日入关的有哪些人。因此,楚伯他虽然不敢确定,但也可据此猜测,姬姑娘与荞儿姑娘有可能是淮王你的亲属,既然如此,她二人一夜未归,淮王必然倾力寻找,故而楚伯才会说或有救兵前来。” 姬却非一边说着,不禁瞟了一眼边上的姬素霓,心道若不是她们贪玩,也不会将她们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希望她们能吸取此次教训吧。 姬素霓在旁边听着姬却非的分析,心知自己的过失,自觉理亏,所以只是在旁默默听着,噘着嘴不说话。 淮王顺着姬却非的话说道:“柳兄弟果然心思缜密,楚总管虽不曾见过素霓与荞儿,但以他的才智,猜到几分亦不奇怪。” 淮王顿了顿,继续说道:“昨日夜里,她二人久未归来,我便命人寻遍整个关城,却依然不见踪影,心内焦急万分,此时,据报称有人曾在城外见过她二人,于是我只好率人出城寻找,见到缘来客栈有打斗痕迹,且有荞儿斗篷留在客房内,心知大事不好,便循着痕迹追到了后山,没曾想竟然遇见上官垚一伙绑着楚天阔,便下令将他们射杀,发现你们果然在那里……” 言及于此,淮王起身踱了几步,望着屋外,不免叹息道:“只是可惜,终究来晚了一步,楚总管竟死于非命……” 提到楚天阔的死,想起那惨烈之状,姬却非也不免有些伤怀。 从淮王的言语中,不难听出,他与楚天阔应该是相识的,而且带有几分欣赏。 淮王又缓缓踱步到屋外,背负着双手,抬头望着天空,默默不语。 此时,天气阴沉,云层低厚。 良久,淮王喃喃自语道:“风云变色,多事之秋,帝国可能又将掀起一场风雨,唉……” …… 姬却非就在驿馆里留宿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淮王得知姬却非也是要去京城,便邀请加入自己的队伍一同赶路。一来表示感谢,二来路上有个照应,那逃跑的上官垚武功高强,若向姬却非寻仇,怕是他一个人应付不了。 姬却非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淮王的好意。之前从姬素霓的话语里看出,她对姬仲雄有怨气,虽不知到底是何恩怨,但若在一起同行,总觉别扭。而且还有一点,既然姬素霓与淮王的关系如此亲密,也不知淮王与父亲是否同样也有些什么恩怨? 想到这里,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姬却非,还是觉得一个人赶路更加自在一些。 淮王没有过多挽留,赠了姬却非一匹骏马,以便赶路之用。 临行前,姬素霓又来打量了他一阵,一边打量一边摇了摇头,只是不说话,然后就兀自离开了。 这一举动让姬却非感到颇为奇怪,不过经过一夜的相处,他知道姬素霓本来就是一个由着她自己性子直来的人,所以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至于那陆南珺,由于身体虚弱,淮王没有扔下他,带着他一起往京城去了。 淮王一行人走后,姬却非没有立即往西边的京城方向而去,而是出了关城先去到了缘来客栈。先前事发突然,行李包袱还落在客栈里,现在正好折回去取来。 到了客栈前,却发现客栈门外已有几个官兵在把守,客栈大门也已封闭。不过这也正常,发生这般大事,官府封店调查也是情理之中。 姬却非只好绕开客栈前门,寻了侧边一个无人看守的围墙,一跃而入,里面正好是客栈后院。随后进到了通铺房间,却发现随身包袱早已不见了,遍寻不着,也不知是被路过的行人顺走了,还是被搜查的官兵带走了。 那包袱里不但有剩余的盘缠,更有周玄先生辛苦绘制的舆图,那可是花了周玄先生不少的心血,丢了甚为可惜,姬却非不禁一阵心疼。既然遍寻不着,也只好放弃,跃出了围墙。 可是此去京城还有好几日路程,没了盘缠可如何是好?姬却非摸着淮王赠送的骏马,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马儿啊马儿,看来你我的缘分还是不够啊!” 姬却非牵着马进了关城,寻了一个买主将马卖了,换取了一些银钱作为盘缠。剩余的路,便慢慢走吧,反正早已习惯了。 第二十九章 江湖骗子? 京城,大虞帝都,地处关中腹地,渭水之南,是帝国第一大城。整座城池东西横向十七八里,南北纵向二十三四里,城墙巍峨高耸,城内建筑鳞次栉比,街道热闹繁华,任何一个人置身于城内,皆似蝼蚁一般渺小。 京城东门,在无数排队进城的人流里,有一位少年,黝黑的皮肤,颀长的身材,衣衫破旧,鞋子和衣衫下半截粘有不少泥浆。京城的天气晴好而干燥,那些泥浆早已被晒干,整个人看着只比街上的叫花子好一些。 不过少年身上虽然破旧,整个人却甚为精神,正是自函谷关而来姬却非。 姬却非随着人流鱼贯入城,京城建筑的磅礴气势,以及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直让在小村庄生活多年的他连连惊叹。他来不及过多欣赏京城的繁华,连忙沿街找人打听父亲姬仲雄的府邸所在,可是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在所问的那些人里,有跟他一样初来乍到的说道:“我也是刚来的京城,哪里知道他府邸在何处?!” 有语气稍微好一点的说道:“以前的姬大将军府邸倒是认得,不过早无人住,如今新的府邸确实不知。” 也有打量了一下姬却非,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低声冷笑道:“莫非又是哪里来的穷酸儿郎,欲投靠高门做门客混饭吃?!” 虽然热情的也有,但更多的是冷淡,甚至冷漠,压根不理会这位衣衫破旧的少年。这些人给姬却非最大的感觉就是,完全没有赤崖村村民的淳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复杂的眼神和心理。 姬却非正感叹之间,身前突然一个声音嘿嘿笑道:“阁下若问姬公的府邸所在,我知晓!” 姬却非抬眼看去,只见身前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那人约莫二十多岁,头顶只用一根小木簪子稍稍拢了一个小小发髻,其实与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一袭道袍也只是随意套在身上,虽然衣衫还算干净,但整个人看上去不修边幅。若说姬却非一身装扮是脏而不乱,那么这名年轻道人的打扮就是乱而不脏。 姬却非见状,忙施礼道:“道长知晓便最好了,请问道长尊号,还望指点。” 那年轻道人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尊号谈不上,‘不心散人’便是在下,嘿嘿……不过,在告知阁下姬公府邸之前,能否让在下替你卜上一卦?” 那道人自报身份后,却突然话锋一转,并伸手要从随身布兜里掏什么东西出来。 “卜卦?” 姬却非也是一愣,满以为对方是要好心告知自己姬府所在,却没想到对方是要让自己听他算卦,心想莫非他是个耍手段的江湖骗子?! 姬却非不愿跟他一般见识,便说道:“卜卦就免了,既然道长无意告知,我也不勉强,就此别过。” 见姬却非要走,那位自称‘不心散人’的年轻道人忙摆摆手,拦住了他,笑道:“阁下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想赚些酒钱而已……你初来京城或许还不知道,城西阆仙楼的琼浆佳酿,可称酒中极品,若能每日饮上几樽,啧啧……那堪比神仙般的日子,嘿嘿……” 不心散人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味道地“吧唧”着嘴巴,仿佛此刻正在享受着美酒一般,嘿嘿两声之后,又接着说道:“这样吧,我有一个提议,我试着猜一猜你来自何处,若我猜对了,你便让我卜上一卦,然后再告知你姬府所在,如何?” 看着不心散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确实让人厌恶不起来。姬却非心想,且看看他有什么能耐,难不成还真能猜出自己的来处? 于是双手环抱胸前,略有期待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且猜来我听听。” 不心散人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姬却非一番,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神情说道:“若我没猜错,阁下应该是从东边来。” 姬却非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见,哂笑道:“我自东门入城,自然是从东边来,难不成还是从西边来?!” 不心散人也不恼,仍笑着说道:“阁下莫急,且听我说来,如果非要说是东边何处,我想定是关东,若再详细一些,应是河北冀州一带……” 听到这里,姬却非不禁神色微变,没想到真被他猜中。 不心散人自顾自继续说道:“还有,阁下虽长于农家,但十之八九并非生于农家,是与不是?” 姬却非神情有些诧异,对面这年轻道人不仅猜对自己来自何地,更猜对自己的出身与境况,果然不简单,方才还真是小瞧了他。 出于小小的自尊心,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神色,姬却非便故作轻松地说道:“道长如此说,可是有何缘由?” 不心散人哈哈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且听我细细说来,首先,阁下鞋履多污泥,下身衣物亦附有些许泥浆,然而自新岁之后,关中久旱,只有崤函一带天气多变,近来有数日大雨,以致道路泥泞,阁下定是自那经过,是也不是?再者,阁下言语之中,并无半点关中口音,依我之见闻,阁下口音应是出自河北冀州一带,是也不是?最后,阁下肌肤黝黑,乃常年日头暴晒所致,但观阁下器宇不凡,又不似普通农家子弟,不知对与不对?” 不心散人这一顿分析,有理有据,无一错漏。姬却非听了,感觉在他面前犹似赤身裸体一般,无半点秘密可言,一时之间竟愣在当场。 不心散人见姬却非兀自发愣,心知猜测无误,便自顾自地重新从布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嘿嘿笑道:“我既已猜中,阁下可不能食言哦。” 看到不心散人手里抓着的一把东西,姬却非认得,那是蓍草,正是专门用于占筮之物。 姬却非自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说道:“既然如此,便听你卜上一卦又何妨!” 不心散人说道:“卜卦必有所问,那么阁下想在此卦中问什么?仕途前程?或是佳偶良缘?” 对于姬却非来说,此刻并不关心卜卦要问什么,一心只想让对方快些告知自己姬府所在,于是便随机说道:“就……就问姻缘吧……” 说完,便催促不心散人快些开始演卦,不心散人却是不紧不慢,只是笑笑,也不多言语,兀自拿起手中蓍草开始操作起来。 姬却非虽对易经不甚了解,对占筮卜卦之法也不精通,不过在赤崖村曾听周玄先生讲过一些,大概知晓其基本方法,乃是用四十九根蓍草演算出六爻,进而得出一卦。 只见不心散人将一把蓍草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拿一份,然后从右手取了一根蓍草置于左手小指之间。姬却非看得明白,这是形成“天、地、人”三才格局。 不心散人开始以四根蓍草为一组,分数左右手的蓍草,一通操作之后,他口中念道:“初六。” 这是得出了第一爻。 不心散人重复着之前的手法,过不多时,六爻纷纷演算出来。 “好了,演算完毕!”不心散人如是说道。 卦象结果虽然已经出来,但姬却非并不十分关心,他只想知道姬府的地点,见不心散人终于演算完毕,急忙道:“道长,演卦已毕,你该履行你的诺言,告知在下姬府所在了吧?” 此时,不心散人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姬却非的问题,只是默默看着卦象。姬却非以为他没听见,又追问了两遍。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只见不心散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兀自收拾起道具重新放入袋中,一言不发,竟然转身想要离开…… 啥也不说,便转身要走,他这是要耍赖么? 第三十章 近家情怯 见不心散人要走,姬却非忙拦住了他,疑惑地问道:“道长且慢,说好的卜卦之后便告知我姬府所在,你这是要食言么?” 不心散人依旧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说道:“非是我不告知阁下,而是此卦象不让我告知阁下……这样吧,这一卦算我白搭,不收你银钱,可好?” 姬却非为了等他告知自己姬府所在,愣是耐心地费了好长时间让他演算卦象,可谁知演算完毕之后,却仍不肯告知,还推脱是卦象之故。 他纵使再有耐心,此刻也觉得被严重戏耍了一番,于是脸色大变,对不心散人叱道:“我管它什么卦象,你这是要拿我打镲儿么……” 姬却非气不打一处来,欲伸手抓住他继续逼问,谁知不心散人似早有准备一般,身子滑不溜秋地一缩躲过。姬却非抓了个空,正要伸手再抓时,只见不心散人又是一个闪身,瞬间闪进了街道人流里。姬却非想要追,可是不心散人在人流里连续几个闪转腾挪,转眼间便混在繁杂的人群里没了身影。 这年轻道人的身法还真是不俗。 姬却非内心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叱骂了一声:“这个臭道士,简直岂有此理!” 经不心散人这么一番折腾,浪费了不少时间,姬却非稍稍收拾了心情,重新沿街打听,好在问了多人之后,还是遇到一位好心人告知他具体地址,便是在城北的长乐大街上。 姬却非依据好心人的指点,转过几个街口,终于来到长乐大街,这条大街靠近皇城,大街上几乎都是高门阔宅,堂皇华丽。姬却非一边看着这些府第,一边则是内心五味杂陈,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和距离感。 沿街走了片刻,终于在一个宅第大门上方看到了“姬府”二字牌匾。 姬却非又向路人询问了一番,确定此处正是姬仲雄府第,即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另一个家。只是这个家相比于赤崖村的家,简直天壤之别,一个高大壮丽,一个低矮简陋。姬却非不禁感叹:这就是天朝上官与普通下民的巨大差别么?! 正感叹之间,前方突然一阵马匹的嘶鸣之声。 姬却非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辆马车正朝自己疾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好在姬却非练过武功,身手还算敏捷,急退了几步,同时驾车之人正好及时勒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下。 此时,马首离姬却非也只有一步之踞,只见此马通体黝黑,极其雄壮,加上马车惯性,要是被它撞了,非死也得重伤。 当真好险! “小兄弟,你可安好?”一个洪亮的声音向姬却非询问道。 这声音正是来自那驾车之人,那人勒住马匹之后,迅速跳下马车大踏步到姬却非面前。只见那人有四十多岁,燕颔虎须,膀大腰圆,腰配长剑,装束干练。 “武缨,怎么回事?” 姬却非还没说话,马车那边又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这低沉之声,车舆内出来一位老者。此人年约五十七八岁,身着紫袍,身材偏瘦,须发半白,夕阳映射在他褶皱的脸上,尽是一种沧桑之感。 虎须大汉听到呼唤,忙回身过去一边搀着紫袍老者,一边恭敬地解释道:“将军,方才‘飞影’不知怎地突然失去控制,飞速奔了起来,它跟了您十几年,从未有如此情形,幸好在府门前及时停住,未伤及行人。” 原来这位虎须大汉名叫武缨。 “未伤及行人就好……”紫袍老者看似有些疲惫的样子,对武缨说道。话说一半,突然又转头向他,还是那低沉的语气:“还有,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在外不许如此称呼我,你怎地又忘了?回府吧!” 说罢,便往姬府大门而走,没有门子通报,在几个候在门口的家仆簇拥下,紫袍老者直入姬府。 看到这一幕,姬却非在心内嘀咕道:这位老者看着不像是姬府客人,更像是主人,他这年纪……莫非……莫非他就是父亲姬仲雄? 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略显沧桑的背影,姬却非竟一时哑然,身形顿时僵住,好几次想张口呼唤他,可是内心却似有一股无形阻力,始终没让自己喊出口。 自失忆以来有七年多了,日夜思念,但又全无记忆的亲人,临近了眼前,却为何突然喊不出口? 直到紫袍男子进了大门,虬髯汉子也拉着马车离去,姬却非回想起那封信,双眼迷离,口中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父亲!” 这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近家情更怯?! 姬却非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想象过,想象着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自己会是多么的开心的情形。可是此时,看着身前紧闭的姬府大门,姬却非久久伫立,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如定住一般,竟没有往前一步。 为什么会这样?姬却非自己也不明白,或许,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面对这陌生的亲情。 对,就是这种无形的陌生之感! 姬却非耷拉着头,想着自己该怎么办?敲门闯进去直接相认?他想迈开步子,可双脚似钉在地上一般,始终无法挪动。姬却非低头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双脚,当看到自己双脚上厚厚的泥污时,似乎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不,我必须要先做一件事! 他飞也似地往回跑! 他记得,来时的隔壁街有一家成衣铺子,他要给自己换上一身干净的行头。然后,再找一家客栈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宿,待明日精神饱满时,再回姬府叩见父母。好让他们觉得,这些年自己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姬却非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成衣铺门口,成衣铺里各种衣衫琳琅满目。虽然里面的衣服比不上王公贵族那般华贵,但在姬却非眼里,当真已经算是华丽了。 自失忆后便一直在赤崖村长大的他,由于要帮周先生干农活,穿的都是单调的粗布衣服,哪怕是破了,让周婶补一补便可再穿。 “站住!” 姬却非刚要踏脚走进铺子,身前一人伸手将他拦在了外面…… 第三十一章 皇帝遇刺 姬却非抬眼看去,在面前拦住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看那打扮应是这家成衣铺的掌柜,正上下打量着他,眼中竟还有一丝的蔑视,口中念念有词:“莫要弄脏了我家上好衣衫,走开!” 姬却非循着成衣铺掌柜的目光,也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衫一眼,这又脏又破旧的衣着,顿时明白了,对方定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穷乞丐。姬却非也不多言,只是默默从怀里摸出一锭银钱,在成衣铺掌柜眼前晃了晃。 成衣铺掌柜见到姬却非手中的银锭,顿时两眼放光。姬却非注意到掌柜的神情变化,心知手中银锭起了作用,便迈开步子再次往里走。这次掌柜没有阻拦他,哈腰赔笑道:“请问,客官是要购买成衣?” 姬却非微微点头。 成衣铺掌柜眼珠子一转,面露难色地说道:“客官,是这样的……非是小店不卖与客官,实则是小店的成衣皆是由客人订制,若将其私自卖与他人,客人追责起来,小店可是需要加倍赔偿的,故而……” 姬却非此时的心情,顾不得这些,打断掌柜的话说道:“无需多言,需要赔付多少,我一并算与你便是。” 说完,便在铺子里随意挑了一套衣衫和靴子,看着合身,便向掌柜问了价钱。那掌柜见姬却非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几乎阻拦不住,犹豫着报了价钱:“二……二两三钱……” 姬却非也不管他所报价钱是真是假,从怀里摸了一锭银钱,足有六七两之多,交于掌柜手中,他还从来没有出手如此阔绰过。掌柜得了几倍的银钱,就算除去赔付客人的银钱之外,仍有富余。掌柜欲言又止,掂了掂手里的银钱,还是收了起来,任凭姬却非将衣物拿去。 姬却非就在铺子里将一身行头换了。 之前在函谷关将淮王赠送的骏马卖了之后,所剩银钱还有不少,想一想明天就要回到姬府,此时出手自然就大方了许多。 出了成衣铺后,侧边不远正好一家燕林客栈,看着不错,姬却非想也没多想便大踏步走了进去,在大堂里随意挑了张空桌子坐下,招呼店小二要了一顿上好酒菜,同时让他预备一间上房。 此时的京城,临近日暮,夕阳西下,晚霞挂天。姬却非一边欣赏着京城的繁华景象,一边畅想着明日见到亲人的美好时刻。 稍时,店小二已将酒菜上齐,姬却非酒菜吃到一半,便听得侧前方有一个声音说道:“张兄,前两日我看到淮王带着银甲卫队进京了,你说多年未曾进京的他,今番怎地突然来了?” 姬却非用余光循声看去,只见侧前方桌上坐着两人,一个稍稍年长,另一个稍稍年轻些,方才那声音正是来自稍年轻者。 那稍年长者饮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亦觉得甚为奇怪,淮王上次进京,还是九年前先帝驾崩之时,他此次进京,会不会与皇帝在城南永福寺遇刺之事有关?” 皇帝遇刺? 姬却非听到这几个字,不免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何时发生的事,自己竟然不曾听说! 那稍年轻者变色道:“张兄,你是说当今皇帝怀疑此乃淮王所为,故而召入京城问责?” 那稍年长者急忙朝对方抬手说道:“小声些!你不要命了!” 稍年长者顿了顿,往年轻者身旁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正是如此想的,你可曾记得先帝在位时,因传言淮王有帝王之相,故而先帝对淮王处处提防,甚至远封淮地命他就藩。即便是十几年前的江南诸王叛乱,先帝亦不曾起用一身本领的淮王前去平叛,被如此冷落,想必淮王心中必有怨恨,今番谋刺皇帝亦不奇怪。” 那稍年长者的声音极轻,不过姬却非自从练习了“归藏心法”之后,耳力极好,沉心静气地听,那人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极为清楚。 稍年轻者连连点头,亦是轻声说道:“张兄所言极是!话说回来,十几年前江南平叛,还多亏了姬仲雄父子力挽狂澜,后来他父子二人又纵横塞北,驱除北虏,大虞帝国若无此二人,怕是也没有这十几年的天下太平。” 稍年长者接着对方的话茬儿说道:“是啊,只可惜后来,驻守北疆宁城的姬进贤被御史弹劾谋反,惨遭流放于蜀南,生死不知,其父姬仲雄遭受连坐削职罢爵,唉……”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稍年轻者也跟着叹气道:“蜀南山岭纵横,瘴气布满于林间,我听说以前流放于那里的犯人,死亡者十之七八,无异于被判死罪,只怕姬进贤他……” 话虽然没说完,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怕姬进贤已是凶多吉少了。 那稍年长者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惜……可惜……” 叹气过后,那稍年轻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略显激动地说道:“对了,关于此事,我听说当初乃是一位荀姓御史所为。那时新帝年少登基、冯太后听政,据传,魏丞相正是趁此朝局不稳之时,与荀姓御史合谋,弹劾污蔑姬氏父子,进而大权独揽,不知可当真?” 那稍年长者微微点头道:“嗯,据传是如此……魏丞相与姬大将军一文一武,乃是先帝仅有的两位托孤重臣,他二人不和已久,魏丞相只要把姬大将军斗下去,便可独掌朝政……” 说到这里,他往左右瞥了两眼,然后接着说道:“魏丞相专权十数年,在京城必定耳目甚多,此处人多繁杂,不是说话之地,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说完,便轻轻拽了拽那稍年轻者手臂,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离开这里。 那稍年轻者应了一声,便匆匆往桌上甩了些许酒钱,然后随着那稍年长者出了客栈。 姬却非听到那二人说,是魏丞相与荀姓御史合谋弹劾污蔑父亲,他虽表面隐忍没有发作,但内心早已暗生气愤,双拳紧握。见那二人突然要走,急欲听得更多消息的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噌地起身要追上去,继续偷听他们的对话。 可刚起身时,他身侧忽然有个人影一闪,桌前多了一人,同时那身影悠悠说了一句: “市井之言,不可信也!” 声音甚为耳熟! “是你……”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姬却非定睛一看,正是前番拿他打镲的不心散人,此时仍是那副欠揍的笑嘻嘻神情看着他。 本就内心气愤的姬却非,见不心散人出现在眼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个臭道士,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次,不心散人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双手摊开,表示不作任何反抗,任凭姬却非抓着衣襟,只是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阁下只一个多时辰不见,仪表更加不凡了,这一身新行头,与阁下甚是相配,甚是相配啊,哈哈……” 若是不心散人意欲反抗,姬却非定是要趁机发泄揍他一顿,可此时不心散人却出乎意料地笑嘻嘻顺从着,姬却非反而犹豫了没有动手,只是内心暗道:何必费时与这无赖一般见识! 姬却非“哼”地一声,双手甩开他的衣襟,转身大踏步到客栈外,欲寻那二人的身影再追上去。 不心散人也不着恼,本就不修边幅的他甚至懒得整理衣襟,自顾自地坐下,盯着姬却非桌上的酒菜,悠哉地说道:“你去追吧,至于这桌酒菜嘛,就由在下替你效劳喽……” 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姬却非先前筛满酒却未喝的酒杯,一饮而尽,吧唧着嘴,又抄起筷子兀自吃了起来。 姬却非三两步奔到客栈门口,目光扫遍客栈外大街,可是经不心散人那一耽搁,那二人早已没了踪影,上哪里追去?!姬却非一跺脚,只得无奈作罢。 待转身回到自己桌前时,看到不心散人拿着自己的杯筷兀自偷吃,不禁一拍桌子,呵斥道:“你这臭道士……” 呵斥到一半,姬却非突然停住,想起了不心散人前面的那句话,然后猛地坐下,改而沉声问道:“你刚刚说市井之言不可轻信,莫非你了解其他内情?” 不料不心散人却压根不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右手端起酒杯欲要再饮。 姬却非本来为了获得更多消息,已暂时收起了情绪好言相问,没想到他非但不回应自己,还要继续偷饮自己的酒。 如此一来,姬却非也不客气了,低喝一声:“拿来!” 一声低喝的同时,姬却非的右手也已伸出,欲夺取不心散人手中的酒杯。 不心散人见姬却非伸手袭来,忙挥出空闲的左手迎了上去,用小臂格挡住姬却非的右手小臂。 姬却非本来是想趁对方不备,将酒杯夺过来就此了事,他的出手速度也并不慢。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不心散人竟然出手阻挡,并且在那一瞬间,对方的反应和出手速度可谓是极快。 姬却非看得真切,眼前这个年轻道人是个练家子。 之前姬却非虽然以练剑为主,拳脚功夫并非其所长,不过柳青亭好歹是有教过一些的,所以还是有一定的修为。不心散人这一挡,不禁激起了姬却非的争胜之心。 姬却非随即手腕一翻,右掌兜转,避开对方的格挡,转而去擒拿不心散人的左臂。不心散人左臂只一缩,躲过姬却非的这一手擒拿,然后迅速又回攻过来。 双方一个使右手,一个使左手,眨眼间你来我往相互拆了十余个回合。 在此期间,不心散人右手酒杯竟然十分平稳,并无半点要洒出来的迹象。 二人瞬间又拆了两三个回合之后,姬却非瞅准时机往前击出一拳,不心散人见对方一拳击来,也不闪避,左手亦举拳直接迎了上去。 “嘭!” 两拳相接,一个声响之后,二人的身体皆因拳势的碰撞而震得往后倾去。 因为二人都是坐着的,看似将倒未倒之际,二人竟似有默契一般,同时抬起左脚,用脚尖轻轻勾住了桌子下沿,二人身体虽然后仰,却依然得以保持住了平衡。 此时不心散人右手酒杯依然平稳,一滴未洒。趁此双方错开之际,他就保持着此刻的姿势,右手酒杯抬起,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动作倒还真有几分潇洒。 杯中酒饮尽之后,不心散人右手手腕只轻轻一抖,酒杯甩出,径直往姬却非飞去,同时嘿嘿笑道:“嘿嘿,多谢款待!” 姬却非迅速抬手接住酒杯,双目盯住不心散人,内心依然有气。但经过刚才的交手之后,不禁暗道:虽不敢说自己武功有多高,但对方在自己的突袭之下,竟然能从容应对,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姬却非恢复正常坐姿,按住心中气火,正色道:“酒既已喝完,这次该说了吧?” 不心散人缓缓答道:“说也无妨,不过……”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 不心散人又想做甚么? 姬却非见他言语停顿,“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会又要我听你卜卦吧?我告诉你,前番之事还未找你算账,这次断然不再任你莫名其妙耍弄……” 不心散人却似乎对前番卜卦之事毫无愧疚之意,打了个哈哈然后笑道:“非也非也,我只是好奇,阁下到底是何身份?刚进城便四处打听姬府所在,可是找到姬府之后,分明前大将军姬公就在眼前,阁下却兀自愣神,举止怪异,不知阁下可否告知,与姬府究竟是何关系?” 不心散人的一番话,让姬却非剑眉微蹙,面色不悦地道:“你跟踪我?” 对方能说出他的踪迹,甚至还有当时的神情,显然是当时也在场。不过不心散人口中提到的“前大将军姬公”,定然是指武缨身旁的那位紫袍老者,这让姬却非更加确定,自己所料不差,那位果然是父亲姬仲雄。想到这里,姬却非不禁忽然有些神伤。 不心散人继续打哈哈道:“阁下莫要在意,我只是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对方虽然矢口否认,但姬却非并不相信他真的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内心不免起了一丝戒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心散人没有直接回答姬却非的问题,只是打岔说道:“阁下不地道啊,分明是我先问你的,如今阁下非但没有回答我,却反而问起我来了。” 见对方如此,姬却非不客气地道:“好啊,既然你说起先后问题,那我倒想问问你,前番卜卦之时,你为何戏耍于我,不置一言便兀自溜了?你是否应该先把此事说清楚?” 姬却非说得不无道理,究竟不心散人会作出何种解释? 第三十三章 无赖之言 此时不心散人反而又“哈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阁下对此仍耿耿于怀啊……” 姬却非哼了一声,斥责的语气说道:“你最好能说清楚,否则莫要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其实姬却非看得出来,不心散人不是那种言语威胁几句便会轻易服软的人,但对方的种种言行举止,不由得他不着恼,一些气话便脱口而出了。 不心散人只是轻松说道:“呵呵,也罢也罢,既然如此,我便说与阁下听……” 姬却非也不言语,只是双眼直盯着不心散人,脸上的神情在告知对方,你最好能说个明白。 不心散人毫不在意,接着说道:“其实,在下已经说过,是那卦象不让我说。当时演卦所得,艮上坎下,是为蒙卦,此卦有曰: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则不告……” 不心散人言辞晦涩,姬却非一时之间没有听懂,皱眉道:“莫要文绉绉的,谁要听你卖弄词句?!” 不心散人笑道:“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其中根本的道理不是我强求童蒙来受教,而是童蒙主动向我求教。换句话说,你若真诚问我,我便告诉你,但如果你视为儿戏,没有求教我的诚意,我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姬却非这次听懂了,对方是在说他不够真诚,于是连忙反驳道:“我当时问你姬府在何处,乃是真心实意地请教,哪里有半点儿戏之言?!” 不心散人摆了摆手,说道:“非也非也,阁下还是不明白啊……不可否认,阁下打听姬府确实是真心实意,不过,我说你不够真诚并不在此,而是指你问卦之意不诚。若我没记错,我当时问阁下卜卦所问何事,阁下明言是问‘姻缘’,可当我演卦完毕得出卦象时,阁下却并不关心卜卦结果,反而急于问其他事,这不是正说明了阁下问卦不诚么?” “我……”姬却非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当时的情形,确实与不心散人所说一致,他关心的一直只是姬府,而对于卜卦结果,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姬却非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解释你不告知我卜卦结果之事,可你却为何连姬府所在也不告知?如此说来,还是你无理失信了!” 姬却非不放过任何一丝辩驳机会,心想这次对方可抵赖不掉了吧! 不料不心散人依旧淡定地说道:“阁下此言差矣,凡事有前因则必有后果。当时阁下问卦不诚,在下也不曾收你卦钱,本次卜卦自然就作不得数。既然不作数,在下便没有回答你其他问题的必要了,不是么?嘿嘿……” 对于不心散人的解释,姬却非当然不吃这一套,驳斥道:“你说我问卦不诚,我无话可说,可你方才那几句话,简直……简直是强词夺理,尽是无赖之言!” 见姬却非仍不依不饶,不心散人笑呵呵地双手一摊:“阁下既然不满意,那你说吧,这新账旧账你想怎么算?” 姬却非没想到,一直油嘴滑舌的不心散人,此刻竟然不继续为他自己辩驳了。姬却非确实说过“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气话,但要怎么算,他还真的没有细想过。 要继续再打一架么?虽说他确实很讨厌眼前这个年轻道人,但是要说动手,也并非解决问题之道。初来京城,便因小事而与人结下仇怨,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姬却非不想继续纠结在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长吐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你我也没必要在此兜圈子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之前说,邻桌那两位酒客之言不可轻信,你如何能够证明他们所言非真,莫非你知晓其他内情?你若将其中内情说与我听,我便不再与你计较。” 这才是姬却非真正在意的事。 不心散人挑了挑眉笑道:“嘿嘿,早料到阁下会这么说,也罢,反正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对了,阁下想让我从何说起?” “随意!” 在姬却非心里,对方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从对方嘴里听到实话。 不心散人摸了摸下巴,转了转眼珠,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然后才缓缓地道:“那么就先说一说皇帝在永福寺遇刺之事吧,方才邻桌二人称此事乃淮王所为,但依我之见,并非如此。先帝在世时,确实对淮王从未重用,不过以此便论断淮王怀恨在心,甚至迁怒于当今皇帝而要刺杀他,未免过于夸大其词了。” 听到不心散人如此说,姬却非回想了一下前几日在函谷关发生的事,虽然与淮王接触短暂,但他看见淮王对女儿关怀备至,对陆南珺主仆亦充满同情。一个感情如此充沛外放的人,或许正如不心散人所说的一样,不至于去做这种谋逆之举吧。 基于好奇,姬却非还是问了一句:“那依你只见,会是何人所为?” 不心散人回道:“这个……在下也着实不知,据说是一些江湖乱党。” 姬却非不免有些诧异:“江湖乱党?江湖人士与皇帝有何纠葛,竟然公然谋刺?” 不心散人淡然回道:“此中缘由,在下区区一个道人,哪里知晓,不如阁下哪天见到乱党,直接问他们去吧,嘿嘿……” 见不心散人言语轻浮,毫无正经之形,姬却非内心埋怨道:直接去问那些谋刺的江湖乱党?亏你说得出口,那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么?又在这里胡言乱语! 姬却非不想他把话题扯远,再做那无谓的争执,于是正色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言归正题!我且问你,前大将军姬仲雄又为何突然被召回京城?那个魏丞相究竟是何等样人?他与姬府究竟有何仇怨?果真是他勾结那荀姓御史,弹劾污蔑于安北将军姬进贤的么?” 姬却非跟那连珠炮似的,一连好几个问题直往外蹦。他也是没法子,因为想要解开的疑惑实在太多了…… 第三十四章 父兄往事 听到姬却非一连串的疑问,不心散人不由得笑道:“哈哈,阁下的问题着实不少啊,看来你确实是初来京城,一无所知啊……对了,在下前面说了好些话,已经口干舌燥,先让我饮一口酒再说,阁下不介意吧?” 不心散人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酒壶,微微一摇,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便侧头向店小二招呼道:“小二,店里最好的酒再来一坛,再拿个碗来!” 见不心散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姬却非不免有些着急,也侧身向店小二招呼道:“快些!” 这两个字看似是对店小二说的,其实也是说给不心散人听的。 不心散人当然听懂了姬却非的弦外之音,只是不以为意,朝他轻轻一笑后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道:“要说魏丞相与姬府有何仇怨,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最为世人熟知的便是二人政见不合,特别是对待外敌的政策方面。魏丞相主张以和亲的方式换取边境安稳,而姬大将军极力反对和亲,认为这是一种极为屈辱之事,主张以战止战,先战后抚。对了,要说起来,阁下与魏丞相还有些渊源呢。” 姬却非不禁疑惑道:“渊源?我与他?虽一路上听得许多人叫他魏丞相,但至今我也是只知其姓不知其名,何来的渊源?” 不心散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了看姬却非,说道:“阁下竟然连这都不知?你之前莫非都是住在闭塞的深山老林里么?魏丞相自然姓魏咯,名文礼,冀州邺城人氏,你与他同在一州,你说是不是有些渊源?” 姬却非还以为是多深的渊源,原来只不过是同为一州而已,冀州那么大,同州人氏何其之多。不过想一想,从邺城的所见所闻以及周瑀遇到的争斗来看,正好解释了邺城人心为何都向着魏文礼了。 “客官,您的酒来喽!” 这时,店小二端着一坛酒和一个陶碗走了过来。 不心散人见好酒来了,顿时眉飞色舞,迫不及待抢过酒坛和陶碗,立时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然后瞄了瞄姬却非身前的杯子,口中念道:“来,阁下也尝一尝,莫要客气莫要客气,嘿嘿……” 说罢,给那杯子里也倒满了。 姬却非看了看自己的小杯子,又看了看不心散人的大陶碗,不禁有些无语:你还真是丝毫不客气啊! 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嘲笑了不心散人一声。 “哎呦,原来阁下也是会笑的啊,见了你两面,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怒气冲冲,好似有人欠你银钱似的。”只听不心散人调笑道。 “笑?你觉得我这是正常的笑么?” 不心散人满不在乎地道:“无所谓,怎么笑都行!在下以为,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莫过于两件事,开怀大笑以及开怀畅饮!” 说罢,端起陶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 此刻的姬却非,虽然对心散人无甚好感,但又不禁对他的没心没肺有些羡慕。只是姬却非明白,要做到这般心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失忆之后,姬却非面对最多的人就是柳叔和周玄夫妇,在他印象中,柳叔几乎从没笑过,心中总似有万般心事。至于周玄夫妇,虽然表面无甚忧虑之处,但是对多年不归家的儿子周瑀,又何尝不挂心呢?! 不心散人又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自言自语地念道:“我方才说到哪了?” 又喝了一大口酒后,才继续道:“哦对了,说到阁下与魏丞相的同州渊源……要说那魏氏家族,在冀州特别是在邺城当地,颇有名望,可称得上是名门望族,在魏文礼官居丞相位极人臣之后,无论是当地士绅还是朝堂官吏,皆争相攀附于他。” 姬却非插言问道:“所以,攀附他的到底有多少人?那位弹劾姬大将军的荀姓御史也是其中一个?他二人合谋诬陷姬进贤谋反,到底是不是真的?” “额……或许吧,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心散人微微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转瞬而过,同时端起碗中酒一饮而尽,掩饰他那瞬间的异样神情,所以姬却非并未察觉。 姬却非没有得到答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魏文礼与那荀姓御史是怎样的人?” 不心散人没有立即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良久才微笑反问道:“你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正面抑或是负面?当然,你方才提到他二人时,似有诸多怨气,我猜你一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负面答案吧?!” 姬却非被对方点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只是默然着没有否认。 不心散人继续说道:“只是很不巧,我或许要让阁下失望了,我这人呢,一般不轻易也不喜欢评价他人,因为评价他人是一件极其主观的事,而我只论客观事实。” 姬却非对此自然有不同意见,反驳道:“你说评价他人是一件极其主观的事,恕我不敢苟同。若裹挟私人偏好去评价他人,诚然是主观的、有失偏颇的;但基于已然发生之事再做评价,难道不是客观的么?” 不心散人又喝了一大口酒,眼神微变,似在思索,良久才悠悠说道:“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总是依靠自己的所学所识和所见所闻来认知这个世道,但那些所谓的学识和见闻其实就是一柄双刃剑,它们虽然开阔了你,但同时也束缚着你,所以,有时你以为的人,你认为的事,或许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不心散人说着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客栈外已是夜幕降临,大街上行人也少了许多,客栈内已不知何时挂起了灯盏。或许是二人聊得太投入,一时竟未曾留意。 姬却非品味着不心散人的这番话,似懂又非懂,内心嘟囔道: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作甚,故作高深。 不过埋怨归埋怨,心中的疑惑还是要解开,于是继续问道:“罢了罢了,那我换一个问题,弹劾安北将军姬进贤谋反,他们可握有实证?” 其实这与之前所问是同一个问题,只是换了一种问法而已。姬却非心想:既然你不心散人只论客观事实,那我就问你是否有客观证据,这回你总无法搪塞过去! 不心散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缓缓说道:“据说,有证人提供的证词和证据,但姬进贤并未反驳。” “什么?!”姬却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身子快速向前倾去,手臂靠在了桌子上,急忙又问道,“莫非是伪证?他为何不反驳?是否受到了什么威胁逼迫?” 第三十五章 夜幕下的黑影 不心散人哪管姬却非的心情有多激动,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证词证据是否作伪,我也不知晓,况且我也不做那无谓的猜测。” 看此情形,不心散人似乎真的不知更多内情,姬却非顺着话题继续问道:“所以,姬大将军也是因为此事而遭连坐之罪,罢官失爵?” 不心散人缓缓点了点头。 见对方给予肯定,姬却非接着问道:“那如今姬大将军为何又突然被召回京?此次回京是否仍任大将军之职?” 不心散人哂笑道:“仍任大将军?哪有如此美事,据说皇帝陛下新设了一个官职,叫做什么‘司隶台’,任命这位前大将军为司隶大夫,总管该衙署。” “司隶台?所管何事?” “据说是巡察京畿诸事,包括监察朝堂百官、体察京畿民情、防范京城贼道,或许……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事。” “监察百官?这岂非得罪人的差事?更何况……这向来不是御史的职责么?”姬却非疑惑道。 “这我就不清楚咯,要么你自己去问那位前任大将军、现任司隶大夫?”不心散人又是一阵调侃道。 姬却非一脸严肃,不心散人却时不时地调笑。不过对这个没心没肺的道人,姬却非已经慢慢习惯了。 “噔……噔……噔……” 二人正说着,街上传来一阵敲梆的声音。 店小二又出现在了桌旁,向不心散人殷勤地问道:“客官,已经一更了,再过三点宵禁便要开始,请问客官是否需要住店?” “住什么店,我自有去处。” 不心散人打发走了店小二,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便要往外走。 姬却非想问的事情已基本问过,便没有继续强留他。 但他走了几步后,又回过身来凑到姬却非面前,作势打量一番后饶有意味地道:“除了这皮囊黑一些,脾气急一些之外,你还别说,这眉宇之间当真颇有相似之处,嘿嘿……” 姬却非没想到,他竟折返回来说出这般没头没尾的话,便反问道:“你此言何意?” 不心散人悠悠地道:“我听说,前大将军本来还有一位二公子,会昌元年大公子被弹劾谋反之后,那位二公子便从世间消失了,若他还在世,想来……应该与阁下年纪差不多吧,哈哈哈……” 不心散人不待姬却非作任何反应,随即一边笑着一边往客栈外走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夜幕之中…… 姬却非听完他这一番话,不免一阵思忖:莫非这道人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此人心思细腻,洞察力实属罕见!先是从衣着装扮猜出自己来自何地,方才那一番话分明更是暗指已猜出自己身份。莫非他……不好,莫非他是邻桌酒客所说的魏丞相耳目? 想到这里,姬却非不禁“噌”地站了起来,往不心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但是他早已走远,连个影儿都没有。 站了好一会儿,姬却非才转而想道:就算是那魏丞相的耳目又如何?就算是知晓我的身份又如何?反正明日也要与父亲相见,届时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是什么秘密。那魏丞相若是敢做任何不利于姬府的事,自己自然也决不会手软。 如此一想,姬却非渐渐地便宽心了一些。 姬却非唤来店小二,带自己到所住的房间,顺便又要来了一小壶酒,一个人在房间里闷闷地喝了好一会儿。 天气虽然寒冷,但是一壶酒罢,身体倒是有一股暖意。姬却非借着这股暖意,便坐在床榻上,开始温习“归藏心法”。 柳青亭曾说过:凡内功心法,练习熟练只是基本,更需要毫不懈怠地时常温习,才能日益精进,内力渐深。 姬却非练习了一个多时辰,忽然觉得胸口开始发闷,膻中穴有略微的痛感。 他不敢怠慢,急忙调整气息,停止了练习。 “奇怪,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感觉,今日怎么突然又开始了?”姬却非自言自语地道。 姬却非不再练习,只是静坐了一会儿,心道:房里太闷,不如去屋外透透气罢。 姬却非所住房间是在二楼,出得房门,走到廊下,然后一个起身,便跃到屋顶。 此时虽是二月上旬,还未满月,但京城天气晴朗,月光照耀下的夜空,也不算太暗。夜幕下宵禁的京城,四下无声。 姬却非躺在屋顶上,双手枕着头,仰望这星空。 果然,屋外的空气更加让人舒心一些。 姬却非没有睡意,在屋顶躺不多时,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姬却非探头循声望去,只见楼下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黑影在闪动。片刻之后,那黑影走到了一座宅子前,往四周观察了一阵之后,却不从大门而入,而是由大门旁的围墙翻身跃进。 如今已近三更,早已进入宵禁之时,那人竟然还冒险在街上走动。更奇怪的是,有大门不走,偏要翻墙,莫非是哪里来的小贼? 都说京城是首善之区,没想到贼人如此猖狂。 姬却非在柳青亭身旁耳濡目染久了,心中不免存有侠义之心,最看不惯如此盗贼勾当。又想到父亲的“司隶台”职责之一便是防范贼道,心中更没多作犹疑,便打定主意要前去探个究竟。 待那黑影潜入宅内之后,姬却非便跃下屋顶,悄悄潜到那座宅子前。 这看起来是一座私宅。 姬却非在墙外静静听了片刻,并未听到宅内的任何动静,便一个纵身,也翻墙而入。 姬却非观察了一下,这是宅子的前院。他没有逗留,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宅子不小,里面还有一个二进院,刚到二进院,隐约看到一间屋子透出些许灯光。 姬却非悄悄地靠近前去,凑到窗户边,听到屋内传来一句:“坛主,已经探清楚了,他被关在司隶台的牢房里。” 司隶台?这不是父亲的衙署么?姬却非心内暗道。 此时,屋内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既然如此,我今晚便行动!” 后面这个声音一出来,姬却非顿时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想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 第三十六章 天罗地网 对,就是他! 之前在邺城外七里冈遇到的那位蒙面男子!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姬却非用口水打湿了食指,然后用指头轻轻戳破了窗户纸,露出一个小洞,想要一窥究竟。 透过小洞,只见屋内一张方桌旁果然坐着两人,一人背对自己,看不到那人的脸。另一人身着夜行衣,正面向自己而坐,是一个圆脸而小眼的汉子。 “堂主,是否需要再合计一番,司隶台虽是刚成立的衙署,但执掌者是朝廷的前大将军姬仲雄,不可大意。”只听那圆脸汉子说道。 依声音判断,这圆脸汉子就是第一个发声的那位。且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所以他应该正是刚刚出现在街上的那个黑影。 “事态紧急,迟一日便多一分危险,那姓朱的擅自行动以致被抓,万一那厮抵不住严刑拷打,暴露了我们的计划,岂不功亏一篑?!”那背身的汉子说道,与七里冈的蒙面汉子是同一个声音。 “那朱堂主向来冲动,上次擅自行动其实就是想跟咱们争功劳。”圆脸汉子满是抱怨地说道,不过马上又话锋一转,朝背身汉子道,“可是,十日之后武评考试便要开始了,届时不能没有你,万一……” “你是担心我把自己也陷进去了?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背身汉子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属下与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圆脸汉子略显着急地道。 “不必了,我只身一人即可,来去也从容一些。”背身汉子拒绝了对方的提议,言下之意显然是觉得圆脸汉子会拖累他。 圆脸汉子不再坚持,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摊开在桌上。 因距离太远,姬却非看不清纸上是什么内容。 圆脸汉子指着桌上白纸,说道:“这是属下粗略画出的司隶台舆图,若我所料不差,监牢应在这个位置,朱堂主就关在那里。” 背身汉子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事不宜迟,我去换身行头。” 说完,便迅速起身,走到了边上一座屏风后面。 在这之间,姬却非始终也没看到他的脸。依那二人的对话来看,司隶台里应该是关押着他们的同伙,这位背身汉子是想要前去搭救他。 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却非想起七里冈之事,显然这位背身汉子与那位死去的“黑灵使”是认识的,如果“黑灵使”是柳叔所杀,那也就是说,眼前屋里这二人和关押在司隶台的“朱堂主”,莫非都是“朱雀”的人?那岂不都是柳叔的对头? 想到这里,姬却非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长剑,欲冲进去擒了那二人。 刚要动手,那背身汉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且又是黑巾蒙面,手执长剑。 姬却非立马又按住了自己的冲动,暗忖道:司隶台是父亲姬仲雄的衙署,定然会有所防范,如今这位蒙面汉子想只身前往救人,必定没有那么容易。如今我贸然动手,以一敌二,万一被他二人逃了,岂非得不偿失? 不如暗暗跟在他后面,静观其变,届时动起手来,正好与衙署之人前后夹击。至于那圆脸汉子,看样子只是一个小喽啰,不甚重要。 姬却非盘算已定,见那蒙面汉子要走出房间,便矮身躲了起来,以防被发现。 蒙面汉子出得房间后,也不掌灯,直接趁着些许月光摸黑往前院走,姬却非也悄声跟在后头。 蒙面汉子走到前院大门旁,静静站了片刻,应该是在听宅子外大街上的动静,见外面一片寂静,这才从门旁的围墙上跃了出去。 这些人也是怪,有门不走,偏要翻墙。 姬却非从围墙的另一端也跃了出去,到了大街上,看到那位蒙面汉子正好在前方不远处摸黑前行,姬却非不敢追得太近,以避免打草惊蛇,几乎是贴着街边的墙根尾随着。 蒙面汉子在前面走着,姬却非还后面跟着,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 后来,蒙面汉子慢慢地跑了起来,姬却非也跟着跑了起来。对方速度越来越快,姬却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可是,跑着跑着,姬却非发现不对劲,明明自己已经施展了全部的脚力,但追过几条街后,与双方的距离却越拉越大,慢慢地只能看到远处的一团黑点在动。 直到转过一个街角后,对方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可恶!跟丢了! 姬却非不禁有些懊恼,想起在七里冈时,蒙面汉子趁自己分神之际,便能消失无踪。再看看此刻情景,可见对方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 姬却非环顾四周,一片寂静。 唉!大意了! 叹了一口气后,看到临近一座楼房,姬却非几个纵身,跃上了房顶,从高处往下搜寻,四周仍不见蒙面汉子的踪影。 没办法,姬却非只得顺着蒙面汉子消失的方向,在沿街的屋顶上跳跃前行。 前行了一会儿,忽然隐隐听到前方约二三里之处有喧闹声,且有零星灯光闪烁。 姬却非心中一喜,记住了大概方位,为了更便于前行,便跃下屋顶,沿着大街全力往前疾驰。 疾驰了不久,姬却非盘算着差不多到了,可是那喧闹声却又没有了。 难道跑错了方向? 不!绝无可能! 正疑惑间,一座高门府第出现在眼前,姬却非趁着月光看去,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司隶台衙署。 果然在这里! 但是,衙署之内分明没有半点动静,难道那蒙面汉子不曾来过?可方才的喧闹之声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已经被衙署抓获了? 姬却非想不明白,贴身到衙署外墙边,再次静静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依旧半点声响也无。 现在该怎么办? 姬却非内心寻思着,蒙面汉子跟丢了,如今也不知是没来过还是已被擒获?! 不好,难道他已经得手了?已将同伙救走离开了? 想到这里,姬却非不禁心中悸动,若是如此,应该赶紧进去探个究竟,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姬却非急忙一个纵身,跃上衙署高墙,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他不待多想,又从墙头往里面跳了下去。 双脚刚一着地,姬却非只觉得脚下一软,似踩在了一张薄纸之上,整个身子径直又往下落。 不好,是个陷坑! 姬却非马上反应了过来,落到坑底后,立刻反身一跃,往地上跃去。 可刚跃上地面,只见头顶之上有一张巨网往自己罩来。姬却非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整个身子瞬间被巨网网住,挣脱不得。 唉,果真是刚出地坑,又入了天网…… 第三十七章 牢狱之灾 “果真又来一个!” “幸亏赵司马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提防调虎离山之计。” …… 在姬却非被巨网网住之后,周围瞬间响起了几个汉子的哄闹声,院子里也瞬间亮起了十几根火把,火把后面隐隐还闪现出几十个人。 “我不是贼人!”姬却非顿时疾呼道。 面对此情此景,姬却非的心绪一下子还没转过来,本想追着蒙面男子擒住他,没曾想如今被擒的竟是自己。 趁着火把的光亮,姬却非才看清楚,周围几十个人皆身着皂衣劲装,手持利剑,显然正是这衙署里的卫兵。 “把他绑了!”人群中闪出一个大汉,喝令道。 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大汉右脸上的一道细长刀疤尤为明显。看样子他应该就是这群卫兵的头儿。 “是,赵司马!” 瞬间,便有几个皂衣大汉将姬却非按在地上,收缴了他的长剑,又亮出一根粗绳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你们抓错人了……贼人是一个蒙面汉子,你们快去抓他呀……”姬却非急忙一边试图挣脱一边喊道,可是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这巨网和绳子皆是用牛筋制成,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挣脱。”那疤脸大汉朝姬却非喝道。 “你们是这衙署的官兵?衙署主事者是否前大将军姬仲雄?”见他们根本不论是否抓错,姬却非急忙问道。 “你这贼子,既然知晓将军威名,竟然还敢闯进来!” “快去通报,我要见他!”姬却非朗声道。 那疤脸大汉只是冷哼一声,却不理会他,又向身旁几个大汉呼喝一声:“带走,锁进监牢!” 几个皂衣大汉提溜起姬却非,径直往院子后面走,任由他如何呼喊也不管。 不多时,姬却非被架着穿过一道长长的直廊,那直廊尽头,便是衙署后面的监牢。进入监牢大铁门后,卫兵毫不客气地将姬却非扔进其中一间牢房里,牢房虽灯火通明,却还是有一股阴森的寒意。 “喂,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我真的不是贼人……”姬却非还在试图辩驳着。 那疤脸大汉紧跟在后面,此时也到了牢房小门前,不客气地喝道:“都已经落在我手里了,还不给我老实点……来人,多上两道锁,这家伙看似是个练家子!” 姬却非见他们半点不给辩驳的机会,内心气急,看来只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姬却非急忙唤住转身要走的疤脸汉子:“敢问你就是赵司马么?你可知道前大将军,也就是你们的司隶大夫是我什么人么?” 方才姬却非听得清晰,那群皂衣卫兵就是这么称呼疤脸汉子的。 “怎么?你这贼子还想来攀亲戚不成?”疤脸汉子没好气地道。 “你们司隶大夫我是父亲,我是他失散多年之亲子,我有信物为证!”姬却非嚷道,他想从身上摸出那块平安扣,可惜此时双手已被紧绑。 姬却非虽然很不情愿在这种场合亮明身份,但若不说,谁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尤其是眼前这位疤脸汉子,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这都是无奈之举! 谁知,在姬却非亮明身份后,那疤脸汉子非但态度没有变好,更不管他到底有什么信物,直接嘲笑道:“哼,本司马抓过许多贼子,倒是见过不少大骂‘我是你老子’的,但在这里装儿子的还是头次见,当真是新鲜啊,哈哈哈……” 大笑几声后,又向身旁的卫兵招呼道:“去,把他嘴给我堵上!” 瞬间,两个卫兵打开牢门,一个按住姬却非,另一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黑色粗布,瞬间便塞进了姬却非嘴里。被牛筋绳索五花大绑的他,根本无法反抗。 姬却非顿时觉得一股酸臭味从嘴里黑布袭来,透过鼻腔和喉头,穿到脑门和胸腔,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那俩卫兵动作极其利索,堵住他的嘴后,马上又把牢房门锁了起来。被堵住嘴的姬却非只能不停地哼哼,但无论他如何哼哼,那些卫兵都不理睬他。 那疤脸汉子也早已不耐烦地离开了监牢,外面的监牢大铁门也关了起来。 姬却非哼哼了许久,见他们都不理睬自己,才无奈只好安静下来。他环顾监牢内的各个牢房,才发现整个监牢里只关押着他一人,四周一片寂静。 姬却非暗道:奇怪,不是说有蒙面男子的同伙关在这里么?怎么一个贼人也不见?还有那蒙面男子也不在此处,莫非也让他给逃了? 不禁内心又是无奈长叹:唉,那些卫兵将自己当作闯进衙署的贼人同伙,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处置自己,本来是想到京城寻找父亲姬仲雄的,没想到却被他的衙署卫兵给擒了,真是造化弄人呐!还能见到父亲前来拯救自己么?万一他们今夜就把我秘密处决了,那我一生岂非尽毁于此了?! 想到这里,便用身体猛烈地撞击着牢门,欲引起卫兵们的注意,但那些人仍然丝毫不理会,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见依然没有动静,姬却非只得慢慢冷静下来,积攒力气,尝试用内力挣断绳索。奈何尝试了许久也没有进展,这牛筋绳果然韧劲十足,以现在的内力程度,根本无法挣断。 挣脱无果,姬却非终于还是放弃了,如今只能期盼他们今晚不会对自己动手,安然待到天明,或许父亲姬仲雄能发现自己,进而获救。 多想无益,姬却非索性躺倒在地板上,心想干脆睡上一觉再说,其余的该来的总会来。 但是,嘴里黑布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眼泪都几乎要熏出来了,哪里还睡得着?! 唉,想走却被绳子绑着,想睡又被臭气熏着,当真是苦也!莫非这就是衙署卫兵们折磨贼人的手段? 姬却非的喉咙被熏得有些痒,忍不住咳了几声,这一咳,嘴里的黑布似乎有些松动了。 姬却非灵机一动,已经有了办法,急忙施展内功,从丹田运起一股真气,自下往上,再从胸口透过喉咙。 “呼……” 一口真气吐出,塞在嘴里的黑布脱口而飞。嘴上没了那股酸臭味,姬却非瞬间舒服了许多。 不过虽然吐了黑布,但是他也不想再叫嚷了,省得那些卫兵又来给自己塞上,到时苦的还是自己。 想了一想,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吧。 因为白天赶了远路,晚上又这一阵折腾,着实是有些困倦了,嘴上没了束缚的姬却非,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监牢大铁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果然是有人来了…… 第三十八章 验明正身 姬却非刚被吵醒,只觉得被捆绑许久的双手突然一阵酸麻感袭来,极为难受。 姬却非虽被绑着,却还是可以挪动,他用力挪到墙边,坐起靠在墙上,尽量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一些的姿势。 刚坐好,只见先前那个疤脸汉子正引着一人出现在牢房门前…… “是你?!” 那人看到姬却非后,不禁呼道。听这语气,显然是认得姬却非。 此时,姬却非也认出了对方,正是傍晚在姬府门口遇见的虎须大汉武缨。 对于他的出现,姬却非并不奇怪。如果傍晚那位紫衣老者真是姬仲雄的话,那么作为紫衣老者随从的武缨,此时出现在司隶台衙署也是情理之中。 姬却非便心想着与他尽量拉近点关系,也好助自己尽快离开这牢房,于是亲密地称呼道:“你是……武缨大哥?!” 武缨没有回应他,只是往一旁的疤脸汉子问了一句:“赵客,是他么?” “是的,武都尉,正是他自称姬大夫之子,还说有信物为证,属下本来没有在意,不过后来权衡之下,还是派人回姬府禀报了你。”那位名叫赵客的疤脸汉子回道。 武缨“嗯”了一声,点头会意,然后这才向姬却非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姬却非自然不想再错失自证身份的机会,急忙道:“武缨大哥,我是姬却非啊,我父亲正是你们的司隶大夫姬仲雄,我有平安扣为证。” 姬却非话音刚落,监牢大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以及一个清脆而又急促的呼喝声: “你们别拦我……姬却非在哪儿?哪个是姬却非?” 伴随着这呼喝声,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身旁还跟着几个着急忙慌的皂衣卫士,看他们的神情动作,似乎是想阻止白衣女子却又没敢拦住。 赵客见此情景,却向那几个皂衣卫士摆了摆手,那几人一脸无奈地退了出去。 “是你?!” “是你?!” 姬却非与那白衣女子四目相对,几乎同时脱口惊呼道。 那白衣女子赫然竟是姬素霓! 姬却非万万想不到,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姬却非记得,在受困崤山时,姬素霓还曾表达过对姬仲雄的怨恨。为何此时,她竟出现在姬仲雄的司隶台衙署? 武缨见姬素霓突然闯了进来,一把将她拉到一边,连忙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俩似乎很熟的样子。 “我都听到了,怎么能不来……”姬素霓也是小声回道,但还是那熟悉的倔强语气。 “你……罢了,你怎么也认得他?”对于她的举动,武缨似乎也没辙,只好继续问道。 刚刚姬素霓的举动,武缨显然已经看出来她是认得姬却非的。 “那是自然,你可还记得,我前两日说过在函谷关曾遇到一人,那人就是他!”姬素霓回道,转头看了一眼姬却非后,又继续道,“他真的是姬却非?之前分明自称是柳非……” 在这之前,姬却非一直都是以柳非的身份示人。 “他方才确实是如此自称,我正要查明,你就闯了进来。要说起来,在傍晚时分,他曾出现在姬府门前,‘飞影’失控时还差点撞上了他。” “他出现在姬府门前?他为何会在那里……难道他真的是小……”姬素霓语气中带着些许惊疑,惊疑中竟然又带着些许欣喜。 “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当时见到我却又为何一言不发?着实奇怪……该不会他真的是贼人,特意来姬府门前窥探虚实?”武缨一阵疑虑地说道。 “可你也看到了,确实有相像之处。” “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易容秘术,会不会是贼人易容而来的?”武缨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不待姬素霓回应,另一边锁在牢里的姬却非早已坐不住了,朝二人呼唤道:“武缨大哥,还有这位姬姑娘,你俩莫要嘀咕了,你二人所言我都听见啦,有何疑问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监牢本就不大,加上姬却非耳力极好,他二人的悄悄话自然早被姬却非听在耳朵里。 姬却非此言一出,二人也回过身不再背着他。 姬素霓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当先朝他说道:“既然被你听到了,那你且说来我们听听,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柳兄?!” 姬素霓最后说到“柳兄”二字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这语气在表明我认得你,又是在疑问你到底是谁? “姬姑娘,一别多日,不料你我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牢房里。对了,你又为何出现在此?”他对姬素霓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他不但没回答姬素霓的问题,还将同样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不说也罢!我且问你,在函谷关时,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人,你若真是姬却非,却为何不与我相认?你是否心里有鬼?或者你根本就不是姬却非,为了脱身而蓄意冒充?”姬素霓也没有生气,只是又问道。 “姬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我是真的不认得你,谈何相认?若是真要说个缘由,那是因为我……我失忆了!”姬却非解释道。 虽然不清楚姬素霓是何身份,但姬却非对她身旁的武缨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感促使他把实情讲了出来。他这句话虽是回应姬素霓,其实也是讲给武缨听的。 “失忆?!” “失忆?!” 姬素霓和武缨也是几乎同时惊呼道。 “七年多前,我头部不慎撞在坚石之上,且那时正值持续高烧多日,以致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姬却非继续解释,顿了一顿又向武缨说道,“对了,武缨大哥,我有信物可以自证身份。” 姬素霓与武缨对望了一眼,武缨点了点头。 “既如此,且让我验明正身!”姬素霓毅然说道。 “赵客,打开牢门!”此时,武缨朝身后的疤脸汉子招呼道。 那个唤做赵客的疤脸汉子应了一声后,迅速掏出钥匙将牢门锁链解了。 验明正身?要怎么验? 牢门打开后,只见姬素霓二话不说,直接踏步进去,走到姬却非身前,先是摸了摸他的脸,似在证明他是否真的易了容。 确认没有易容之后,姬素霓才说道:“你不是说有信物么?在哪儿?拿来我看!” “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只让武缨大哥看!” 姬却非明明记得,眼前这位女子对姬仲雄心存怨恨,可偏偏她又出现在这里。虽然这女子与姬却非莫名信任的武缨甚为熟稔,但还是不免让姬却非有些抗拒。 面对姬却非的问题,姬素霓却没有回应,竟然直接上手往他身上搜。 “哎……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直接上手了……”姬却非被五花大绑,根本无法反抗姬素霓,只能抗拒地叫嚷道。 姬素霓还是不回应他,自顾自地继续搜。直到扒开姬却非的领口,露出了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玉质平安扣。 姬素霓眼神一亮,兀自将平安扣扯了下来。 “啊呦……” 姬素霓这一扯,姬却非脖颈被平安扣的绳子刮了一下,吃了疼轻叫了一声。 姬素霓顾不上这些,兀自又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样东西。 姬却非瞧得清楚,那东西竟然是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玉质平安扣…… 她怎么也有这个?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十九章 姬素霓的身份 “你怎么也有?”姬却非眼睛瞪圆地惊呼道。 此时姬素霓的神色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又俯身迅速扯开姬却非的衣领,露出了他的右肩膀。 “右肩的痣!”姬素霓喃喃念道。 然后,她又迅速扒过姬却非的右脚,猛地扯下靴子和布袜,露出了姬却非的脚底。 “右脚的伤!”姬素霓又喃喃自语道。 姬却非自然知道自己右肩有痣,右脚也有一道伤口,只是他不知道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不过能肯定是失忆前受的伤。 但是,姬素霓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对上了,都对上了……小非非,你果然是小非非……”姬素霓的神色越来越激动,一边摇着姬却非的身子,一边又大喜地向武缨喊道,“武叔,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听到姬素霓的呼唤,原本站在牢门口的武缨,不禁身体一抖,差点没站稳,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地奔了进来。 “二……二公子,真的是二公子?!” 武缨一把抓着姬却非,上下打量着。他的脸和嘴巴在颤动,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那虎须也随着他的脸颤抖了起来。 随即他又激动道:“难怪傍晚时,‘飞影’突然之间失了控奔向你,它……它当时一定是认出了二公子……对,它早就认出了你!” 姬却非一直被以粗鲁的方式“验明正身”,无从反抗。被“验明正身”后,姬素霓和武缨一系列的举动又把他整得有些懵。恍惚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直接愣在当场…… 见姬却非愣在那里没有反应,武缨摇晃着他的身体急道:“二公子,你说话呀……你还记得么,我是武叔啊,你小时候最喜欢在我脖子上骑大马了……对了,她是你的孪生姐姐,你也忘记了?” 武缨又一边指着姬素霓,一边说道。 “武叔?孪生姐姐?” 姬却非终于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念道。 他看了看武缨,又看了看姬素霓。他对二人的印象,只存在于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以前的事根本毫无记忆的痕迹。 但是对于姬却非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相信了自己。 向来倔强的姬素霓,此时竟然眼眶也湿润了,双拳捶打着姬却非,嗔怪道:“你这小子,你可知道,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 “我……我……你真的是我孪生姐姐?可是你……” 姬却非心潮澎湃,双眼不禁也湿润了,一时之间言语竟有些结巴。难道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寻找自己? 姬却非想站起身来,可是发现自己仍被牛筋绳索捆绑着。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武缨和姬素霓也才反应过来,忙给姬却非解开了绳索。 “赵客,快去姬府禀报,就说二公子回来了!快去……”武缨急忙向牢房外的赵客喊道。 那边的赵客早就全程看在眼里,听到武缨呼唤,忙高声应了一声,拔腿便往外跑了。 姬素霓擦了擦湿润的双眼,又问道:“小非非,你方才想说什么?” 刚刚姬却非因难掩情绪而一时结巴,加之被解绳子所打断,此时捋了捋舌头才继续道:“我是想问,如果你果真是我孪生姐姐,可为何……你我长得却是两般模样?” “因为我长得像母亲,而你却更像父亲一些。”姬素霓解释道。 的确,大多数孪生双胞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比如在函谷关遇到的骆珍骆宝。不过也有例外,虽然少,但并非不存在。 “可是,你之前却对父亲多有抱怨之语,这又是为何?”姬却非又疑问道。 姬却非记得,之前姬素霓确实曾表达过对姬仲雄的怨念,姬却非因此还以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可是此时她竟然又声称是自己姐姐,这不免让姬却非更加疑惑了。 “我……哼……”姬素霓一噘嘴,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欲言又止。 “好了,不说了,我先扶二公子去衙署后堂歇一歇,咱们天亮后回府。”一旁的武缨打断道。 说完,用硕大的双手搀扶起姬却非。 姬却非被牛筋绳索绑了许久,手臂和身体都有些酸疼。刚起身时,右脚还有些发麻,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还好武缨及时将他扶住。 武缨一阵心疼,直接俯下壮大的身子,将姬却非背在背上,便往牢房外走。 “二公子长大了,都有些沉了,武叔再也没法给你骑大马咯,只能背着了……”武缨一边走着,一边感慨道。 姬却非虽然身材颀长,但在武缨面前,仍显得瘦弱许多。 伏在武缨壮实的后背上,有那么一瞬间,姬却非竟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掠过。 虽然对姬素霓孪生姐姐的身份还有些许疑虑,但回味着此刻对武缨的熟悉之感,又想起之前不心散人的话,姬府门前的紫袍老者就是姬仲雄,而身为姬仲雄随从的武缨,与姬素霓关系又如此亲近,总不可能这几人同时撒谎吧?! 其实慢慢地,在姬却非内心里,已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一事实。 出得监牢大门时,天色已经微亮,东方泛白。 不多时,武缨将姬却非背到了衙署后堂,后堂有一座小榻,可坐可卧,专供平时歇息用的。 武缨将他直接放倒在榻上。 “绑了一夜,肯定很难受吧,先在此处稍事歇息,然后咱就回府。”武缨关心地道。 “武大哥,哦不对……武叔,我不要紧的,这不算什么,你看我身体几乎无碍……” 姬却非坐了起来,抬了抬手,又抬了抬脚,向武缨回道。他对武缨的称呼,也随姬素霓的叫法,改称武叔。 的确,身子被牛筋绳绑着、嘴被酸臭黑布堵着的时候,确实很难受,不过现在已经轻松许多,早就没事了。 一直紧跟在旁边的姬素霓,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姬却非不禁问道。 姬素霓的情绪变化,还真的是快,刚刚才眼眶湿润,此刻却又笑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小非非,你可知道,在函谷关外客栈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你甚为眼熟,可你当时却自称柳非,害得我错过相认时机。”姬素霓说着说着,又有些埋怨的意思。 “额,我是第一次只身出远门,人生地不熟,自然得多留一个心眼儿。”姬却非解释道,然后一边难为情地挠挠头,一边又说道,“对了,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小非非啊,这称呼听着忒别扭了!” 姬却非总觉得“小非非”这个称呼像是在叫三四岁的小孩,心里怪怪的。 第四十章 初入姬府 “别扭什么,这多好听啊,幼时都是这么叫你的,以前你也没反对过啊,我不管,我就这么叫……”姬素霓的语气瞬时又变得倔强起来。 她的脾气倔起来,姬却非好像还真的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荞儿姑娘和陆公子怎么样了?” “他们呀,陆公子被淮王带回了京城,在王府里养伤呢。至于荞儿妹妹她,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整天守着那个陆公子,就没离开过……”姬素霓说道。 “我想,荞儿是觉得陆公子替他挡了一箭,心里愧疚,又经过那一夜的磨难,兴许是喜欢上了人家也不一定。”姬却非会心一笑地说道。 “这小妮子……”姬素霓嘟囔道。 一旁的武缨听到这里,突然饶有兴趣地凑过来说道:“竟有此事?大小姐,你前两日说起函谷关之事时,竟然不曾提到,不如把那天的事再给我仔细说说……” 一个五大三粗的虎须大汉,竟然也喜欢听这种八卦之事,姬却非和姬素霓都是一愣。 见武缨感兴趣,姬素霓竟然还真的滔滔不绝地开始讲了起来。如何遇险,如何上山,如何退敌,几乎都讲了,还顺带把她自己的勇敢自夸了一遍。 武缨听得时而愤怒,时而叫好,最后忍不住叹道:“当真好险,幸好大小姐和二公子吉人天相,才能安全脱困……” 三人正闲聊着,赵客从堂外飞奔似的跑了进来,向众人一一施礼,然后向武缨道:“武都尉,姬大夫让你带大小姐和二公子回府。” “好!”武缨大喜道。 “不过……”赵客突然又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什么?” “姬大夫似乎面色有些不悦……”赵客在武缨耳边低声回道。 武缨愣了片刻,在赵客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向他摆了摆手。赵客退身出了后堂。 武缨领着姬却非和姬素霓往衙署后门而走,在后门,赵客早已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候在那里。武缨打发走了车夫,亲自驾着马车往姬府而去。 马车缓缓而行,车舆内姬素霓有说有笑,姬却非满怀期待,七年多了,终于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这是多年以来最期待的时刻。 此时天已大亮,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 马车行了两刻,停了下来。 “大小姐,二公子,到了!”武缨朝车舆内呼唤道。 姬素霓立即跳下车,见姬却非似乎还有些拘谨,忙又回身把姬却非拽了下来。这一拽,差点没让姬却非摔个跟头。 姬府门前,二十几个家丁丫鬟列在两旁,看起来应该是早就等候在了那里。 在中间,还放着一个火盆,武缨示意姬却非要从火盆上跨过去。 “这是何意?”姬却非疑惑道。 “归家之前踏过火盆,可去除晦气,此后便可无灾无祸。”武缨解释道。 姬却非按武缨所言,跨过了火盆,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姬府大门,便进入了前院,穿过前院之后又进入垂花门,然后才到了内院。 内院的尽头,正堂的门口,一位五十多岁的雍容妇人站在那里,眼神直往前面看,似在翘首期盼着。 “母亲!” 姬素霓看到那妇人后,欣喜地叫了一声。 母亲?她就是母亲?姬府的老夫人? 姬却非远远地看到了她,只见她果然与姬素霓长得很像,只是上了年纪的她,面相更加和蔼,体态更为端庄一些,当然,还有少不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此时她正目光充满期待地望向姬却非。 姬却非停下了脚步,立在了原地。 “非儿……” 只听那妇人朝他呼唤了一声。 姬却非听到呼唤,原本停下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然后又不自觉地渐渐加大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近。 直走到妇人面前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母亲?!” 这是姬却非失忆以来第一次喊出这两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生疏。 姬夫人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黝黑少年,口中念道:“对,对,没错,是非儿,是我苦命的孩儿……” 姬夫人颤抖着身体,脸上尽是怜爱之意,手捧着姬却非的脸,又是一阵端详。姬却非口中重复喊着“母亲”,多年没有喊过,似乎想一次喊个够。 姬夫人将姬却非拉起身,又从旁边拉过一位少年,说道:“昭儿,快拜见你二叔。” 只见那位少年十四五岁,眼眸明亮清澈,身形挺拔俊逸,自有一股少年老成的风采。 “昭儿拜见二叔!”少年不由分说便纳头拜道。 “母亲,他是?”姬却非忙扶起了他,向姬夫人问道。 “非儿,这是你兄长之子,名念昭。”姬夫人介绍道。 姬念昭?兄长姬仲雄之子?没想到竟长这么大了。姬却非又是一阵感慨。 旁边的姬素霓环顾四周后,插话道:“怎么不见父亲?” “你还好意思问,你是不是又惹祸了?”姬夫人对她轻叱道。 “我……我没有啊……”姬素霓立刻辩驳道。 姬夫人不再理会她,又对姬却非关心道:“非儿,先去沐浴更衣,把这一身脏衣服换了,然后去书房拜见你父亲。” 昨夜又是掉进陷坑,又是被绑着扔进大牢,嘴巴还被酸臭的黑布塞住,自然早就又脏又臭。姬却非想起那股刺鼻的酸臭味,几乎又是一阵恶心。 两个家丁领着姬却非下去,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浴桶。 姬却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个澡了,这一次着着实实洗了个痛快,将之前的辛苦和疲累也几乎洗尽。 换上舒服的新衣,家丁又领着他到了一处房门前,门上挂着一块匾,写着“静心斋”三字。 “二公子,此处便是家主书房。”家丁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然后便走开了。 家丁口中的家主,自然就是指姬府一家之主姬仲雄。 站在门口,姬却非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再跟昨日姬府门前初遇时那般,口中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姬却非整了整衣襟,深吸了一口长气,正欲伸手敲门时,不料房门竟直接从里面打开,然后大踏步走出一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往外冲,正是姬素霓。 “……” 姬却非正要打招呼,姬素霓却理也不理径直快速走开了。她这幅模样,显然是在里面受了气了。 “是非儿么?进来吧!”书房里传来一声呼唤。 姬却非又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这才踏进了房门。 屋子并不小,一位老者端坐书案前,这位老者正是昨日姬府门前遇到的那位紫袍老人。 他果真就是父亲姬仲雄! 他身材不高,脸型稍瘦,须发已经白了一半。 细看之下,姬却非与姬仲雄在眉宇之间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扑通!” 姬却非径直跪在他面前,施了一个大礼,终于喊出了那两个字:“父亲!” 与母亲一样,这也是他日夜思念,盼了多年才终于见到的至亲之人…… 第四十一章 你可知错? 姬仲雄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然后又抬了抬手,示意姬却非站起来。 姬却非起身垂手而立,却默然不语。对他来说,眼前这位老者虽是至亲,却也是一个陌生的人,在他记忆中,没有任何以往交流的场景,以致此时,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姬仲雄只是打量了一番姬却非,还是没有说话,书房内的空气顿时陷入沉寂。 越是沉寂,姬却非越显得无所适从,他极力地想打破这沉寂,却始终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此种情景,终究还是太生疏了。 或许,这种生疏感对姬仲雄也是一样吧。 “非儿,你可知错?” 终于,良久之后,还是姬仲雄打破了沉寂,但这打破沉寂的方式却让姬却非万万没想到。 “知错?父亲,这……我……”姬却非一愕,茫然问道。 姬却非不理解,才刚刚见面,姬仲雄没有任何嘘寒问暖,更没有任何亲近之举,竟直接问自己是否知错。 错?错在哪里? 姬仲雄的这句话,让姬却非极为不理解,甚至有些失望。他失望的是,这久别之后的重逢,竟然不是想象中父子之间的温存,而是责问。 姬仲雄从座位上站起来,负手在书案前踱了几步,沉声道:“我且问你,在函谷关前,你自恃武功,逞能斗狠,将自己置身险境之中,险些丢了性命,有无此事?” 姬却非听得明白,姬仲雄是在说缘来客栈与崤山之事,原来他已经知晓了,应该是姬素霓曾跟他提起过。 姬仲雄所言的确是事实,姬却非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见姬却非没有否认,姬仲雄又接着道:“此乃第一错!还有,昨夜你为何偷偷潜进司隶台衙署,你可知道那是官府重地?你如此举动,非但危及自身,更让衙署的计划毁于一旦,坏了我的大事!此乃第二错!” 姬仲雄的语气不重,但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些话落在姬却非心里,感受却非同一般,不可避免地暗自委屈起来。 “父亲,我……” 姬却非支吾了一声,想说却又忍住,不过片刻之后,骨子里的倔气还是促使他说了出来:“函谷关之事确实凶险,但那实属迫不得已卷入其中,更何况,我堂堂男儿怎么能见死不救?如果换做是别人也会那般做的。” 咽了一下委屈的口水,又接着道:“至于夜闯司隶台衙署之事,是因为昨夜偶遇贼人要进衙署劫人,孩儿这才跟了上去,只是不曾想,被赵司马当成贼人给擒了。孩儿只是想顺手出一份力,谁知……” “好了,莫要再说了!”话未说完,便被姬仲雄打断道。 姬仲雄又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才正色道:“罢了,既然回家了,总归是好事,但是有一条你一定要记住,以后安心在府里待着,读读书养养性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府乱跑,更不准到处惹事。还有,你夜闯司隶台之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可明白?” 阔别多年后,父子刚刚相认,没想到姬仲雄先是一顿责问,再又是一番规矩。 姬却非心里委屈,极不舒服,还想继续解释。 刚要张口,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是姬夫人。 “非儿,你先下去,我有话跟你父亲说。”姬夫人轻轻拍了拍姬却非,语气柔和地说道。 见是母亲发话,姬却非便没有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后,退出了书房。 姬却非出了书房,低眉垂眼地沿着回廊慢步走着,心里有百八十个委屈,甚至还闪现过“我真的该回来么”的自我疑问。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由地蔫了一下身子,叹了一口气。 “小非非,你不会也被训斥了吧?”身前一个声音传来。 姬却非抬眼看去,原来是姬素霓正坐在回廊边的栏台上,还是一副气鼓鼓的神情,嘴里嘟囔着说道。 显然,她已看出了姬却非低眉垂眼背后的原因。而且听她的语气,再加上她之前走出书房时的神情,不难猜测她也是被姬仲雄训斥过了。 “嗯!” 姬却非应了一声,走到姬素霓旁边,与她并排坐在栏台上。 “你好不容易回来,还要挨训,简直太过分了,哼……”姬素霓一阵埋怨道。 “对了,父亲为何要训你?”姬却非疑问道。 “他向来都是如此,方才又是责问我莽撞行事,带着荞儿妹妹冒险,又是责问我大半夜偷偷跟着武叔去司隶台衙署,说我不讲规矩,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哼,什么大家闺秀,还不是想把我锁在府里学女工什么的,无趣!”姬素霓噘嘴说道,哼了一声后向姬却非反问道,“你呢?他又是为何训你的?” “其实,也跟你差不多,先是说我在函谷关冲动斗狠,置身险境,然后说我擅闯衙署,还坏了衙署的什么计划,最后还给我定了规矩,不让我随意出府,就是这些了……”姬却非如实说道。 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头,心想莫非日后当真要一直留在府里不成? 之前在赤崖村时,柳青亭不让外出,现在回到了姬府,姬仲雄又不让外出。这分明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做笼中鸟而已,哪里有什么分别?! 但在姬却非内心里,岂是一个甘愿只做笼中鸟的人?! “小非非,你在想什么呢?”见姬却非在沉思,姬素霓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 “哦……没什么……” “其实,你不用管这许多,父亲给我立的规矩也不少,但那些规矩在我眼里形同虚设,只要我想出府便照样出府。父亲只是嘴上说说,我若真的跑远了,他还能拿我怎么样?”姬素霓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或许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吧。”姬却非想到之前想离开赤崖村时,柳青亭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此时这句话不自觉地便脱口而出。 “什么为我们好,想想就来气……你可知道,八年前新岁刚过,父亲便说要将你送到边塞锤炼,于是你就被送往了兄长驻守的宁城,那时你才十二岁啊,父亲怎么忍心……”说到这里,姬素霓气得跺了跺脚发泄。 发泄了之后,才继续说道:“不料当年冬天,兄长便被污蔑谋反,流放蜀南,父亲也因此罢官免爵,带着全家隐居颍川。但与此同时,你却不知去向下落不明,但父亲却从没有寻你之意,更不允许我去寻你。我气不过,便时常偷偷跑出去,到处寻找你的下落,至今已七年多,都快八年了,你才终于回来了……” “所以,你才会对父亲有多番抱怨?”姬却非想起她之前对父亲的怨念,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姬素霓点了点头。 果然是如此! 第四十二章 温情一刻 “他总说我太过任性,认识不到错误,可我哪里有错,就算有错,我也不改,哼……小非非,你也不用改,他说你在函谷关好勇斗狠,可你那分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说对不对?”姬素霓又是一阵抱怨道。 “额……对……”看着心里仍有怨气的姬素霓,姬却非只好随声附和道。 姬仲雄刚才那不由分说的一顿责问和训斥,姬却非心里自然是有委屈的,但是他细细一想之下,天下间哪有父母不对儿女好的?或许这只是不同父母的不同表达方式吧,毕竟姬仲雄是行伍出身,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直来直去性格,也属正常之事。 只是姬却非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刚才姬仲雄责怪他擅闯司隶台衙署,坏了衙署里的计划。 他擅闯衙署确实是事实,被误作贼人被擒也是事实,只是坏了衙署里的计划是指什么呢? 姬却非回头往姬仲雄的书房看了一眼,心想着是否要去跟父亲确认一下到底坏了什么计划,自己又是否能够想办法弥补呢? 不过此时,姬夫人正在书房与姬仲雄说着话。 …… 姬夫人,出身并州太原望族王氏,闺名王琅,与姬仲雄也算是门当户对。 姬夫人刚才在书房门外听到姬仲雄训斥姬却非,随即进去让姬却非离开了书房,替他解了围。 支走姬却非后,姬夫人对姬仲雄嗔怪道:“非儿才刚回来,你一见面就加以训斥,他心里定然会有委屈的。” “唉,你以为我想不到么,正是因为久别重逢,我才更要第一时间让他意识到问题,才能更好地管教好他,省得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姬仲雄面对姬夫人时,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唉,也不知道柳贤弟怎么想的,也不劝阻他,任由他回到京城。” “柳先生不是跟我们说过么,你写的那封信已被非儿无意中发现了,非儿已经长大,定有自己的主意,柳先生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说得也是,或许是我的想法太自私了吧。” “要说起来,非儿也是苦命的人,受了伤失了忆,还在小山村里过了七八年苦日子。”姬夫人说着说着,不免有些伤心。 “日子是苦了点,但那也是太平日子,不是么?本来还想着失忆了也好,在小山村里平平安安地并非坏事。唉,谁料他又跑回京城这是非之地来了。” “夫君,不想这些了,回来了便回来了,贤儿不在我们身边,但非儿回来好歹也算圆了一个念想不是么?” 姬夫人口中的贤儿,自然是指姬进贤。想到被流放蜀南的他,姬夫人又是一阵伤心。 “好了夫人,你还劝我别想那么多,我看你啊,想得更多,贤儿定然也会没事的,放心吧!”姬仲雄揽过伤心的姬夫人,连忙安慰道。 夫妻二人想着历历往事,就这样在书房内安静地待了好一会儿。 …… 书房外,武缨正快速赶了过来,到了门前,向姬仲雄施礼道:“将军,陛下派人来了,传召您进宫议事。” “好,知道了!” 姬仲雄半刻也没有耽搁,随即便出了书房。 姬仲雄走后,姬夫人稍稍调整了心情,也出了书房,远远看到姬却非和姬素霓二人在回廊聊着什么,便也走了过去。 先是看到姬素霓脸上气鼓鼓的表情,顿时明白她也被姬仲雄训斥过了。 姬夫人故作不知情地作戏道:“怎么,又是谁惹你生气了?看你那小脸鼓得跟池子里的青蛙似的。” 见到母亲来了,姬素霓委屈地娇嗔道:“除了父亲,还能有谁?不单是我,还有小非非刚回府也被他训斥了一顿,哪有这般道理。” “你又不是不了解你父亲,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都长这般大了,还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此不成体统,我看啊,你父亲说你几句没什么不应该的。” “母亲,你怎么也……”没有得到安慰,姬素霓又不高兴了。 “好啦好啦,瞧把你气得……”姬夫人忙握着她的手,一通安慰,她这才好转了些。 然后姬夫人又向姬却非安慰道:“非儿,我知道你心里或许有委屈,不过你父亲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莫要怪他,知道么?” “是,孩儿明白!” 姬却非其实已经把刚才的委屈平复得差不多了,此刻母亲又来安慰,心里甚至还有一丝温暖。 “非儿,你真的变了,比孩童时懂事许多。”姬夫人欣慰地道。 “额……我小时候很调皮么?”对于失忆前的那段孩童时期,姬却非自然毫无印象。 姬却非刚问完,旁边的姬素霓插话道:“那是自然,那时街坊上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公子哥,甚至大我们几岁的人,几乎都被你整过,被你整多了,就都怕你哩。” 提到这个时,姬素霓原本脸上的生气之情瞬间便没了,甚至还有些许得意之色。 “你还说他呢,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说的那些祸事,哪一件缺了你?不都是你俩一起惹的么?!”姬夫人对姬素霓轻叱道。 “还不是那些公子哥太没用了,一个个都怕我们,全都斗不过我和小非非。”姬素霓傲气地道。 “你以为他们真的都斗不过你们么?依我看啊,只因为你们父亲当时是朝廷的大将军,他们是忌惮你俩大将军府公子小姐身份而已,还真当自己多厉害了?!” “哼,就算是现在,那些家伙要是还不服气,我依然会揍得让他们服气!” “你要是还敢跟孩童时那般随意整人打人,不消你父亲动手,我也会训你一顿。” “母亲才不会呢,我知道你定然是舍不得的!”姬素霓说着,双手环住姬夫人的右臂,俨然是一股撒娇的意味。 姬夫人与姬素霓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姬素霓是一脸谁都不服的倔气,姬夫人虽然话语中带着轻叱,可更多的是轻声细语,完全不似真的要训斥于她。 姬却非坐在栏台上,从旁静静地看着二人,不知不觉面露微微笑意。 这种场面,让他感觉甚是温馨,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父母在堂,兄弟姐妹在侧,哪怕不是时时刻刻充满欢声笑语,哪怕只是偶尔间斗斗嘴,那也是一种极为幸福,极为温情的感觉。 虽然柳青亭对他极为关心,但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身边;虽然周玄先生和周婶也对他极为照顾,但那无法替代血浓于水的亲情。 一家人齐齐整整,便是相互间的依靠,只有你真正身处孤独之时,才会明白那强烈而又迫切的期望。 第四十三章 谶言警示 “母亲,方才我看到武叔急匆匆地去了书房寻父亲,没说两句父亲便出门去了,是有什么急事么?”姬却非向姬夫人问道。 刚刚他与姬素霓闲聊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没什么,只是皇帝陛下召见你父亲,他这是入宫去了。” “入宫?” “是啊……非儿,你怎么了?还在想你父亲责问你的事么?” 姬夫人见姬却非若有所思,似有心事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并且还打算继续安慰他一番。 “母亲,我只是想起父亲方才的一句话,他说孩儿夜闯衙署坏了他的大事。我也不知到底坏了父亲什么事,我在想,是否有办法补救?”姬却非回道。 当时在书房内被责问时,姬却非只觉得内心委屈便忽略了这事,现在静下心来后才想起来,反倒是觉得内心有些愧疚,便心想着找父亲问清楚,尽力去补救一二。 “不知者不怪,放心吧,你父亲一定会处理好的!”姬夫人宽慰道。 “哦……” 姬仲雄不在府里,就算是想找他弥补,也得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说。 …… 大虞皇宫,武德殿。 殿内正位宝座上,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当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只有当今的大虞皇帝。 这位年轻的皇帝姓姬名度,庄重地坐在宝座上,极力想表现出他身为人君的威仪。 宝座之下另外还坐着四人,左首依次是淮王姬无异,现任的司隶大夫姬仲雄;右首是两名老者,一位年约七旬,三寸长的胡须已是雪白,另一位年约六旬,正襟危坐。 “陛下,藩国有乱,我们不能坐视不管,那贼子蒯温,悍然杀害会稽王,朝廷应速速派遣天兵前去剿除,若任由叛军坐大,后果不堪设想。”淮王姬无异率先启奏道。 “皇叔言之有理……”皇帝点点头表示赞同。 右首的七旬老者却反对道:“陛下,先帝时南平叛军,北征外夷,消耗国力甚巨,至今仍未完全恢复,当今首要之计,是要帝国安定,百姓太平,若战端一开,百姓又将陷水深火热之中。” “魏丞相,你这是在否认先帝的功绩么?若非先帝英明决策,再加上姬大夫与裴少府的阵前英勇,安有如今十余年的太平日子?更何况,如今十余年过去,我看国力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淮王丝毫不给对面这七旬老者面子,甚至还直言他对先帝不敬。 这位七旬老者正是当今丞相魏文礼。 “淮王不必安此罪名于老夫,老夫之忠心可昭日月,只是就事论事尔。”面对淮王的指责,魏文礼只是淡然地微微一笑,然后又接着说道,“江南叛军只是疥癣之疾,若劳师远征将得不偿失,况且那蒯温杀害会稽王陆衡,只是想取而代之而已,并无攻击会稽国之外的郡县,前番派遣使者来朝廷想讨正式册封,便是明证。依我看,不如顺水推舟,正式册封蒯温为新会稽王,便可天下无事。” “魏丞相,你此番言语实乃误国之论,藩国叛乱,若朝廷不出力剿除,不但会寒了其他异姓藩王之心,更会促使其他怀有歹意的小人,纷纷效仿铤而走险。”淮王半点也不让步。 顿了一顿后,继续说道:“魏丞相,你可还记得,大虞立国之初的那句谶言么?‘虞立国,祸乱生,甲子经年肇始兴。’明年便是立国六十载,正好一个甲子,若我们不趁早剪除江南隐患,到时几个异姓藩国皆乱,便更是给了前肇余孽机会,趁乱而起。你要知道,会稽国叛乱发生不久,陛下便在永福寺遭前肇余孽行刺,难道魏丞相都忘了么?!” “老夫怎么能忘,正是因为那句谶言,正是因为陛下遇刺,我们才更不能分心江南那件小事,而应该全力放在围捕前肇余孽这件大事上。”魏丞相也是正色说道,丝毫不给淮王面子。 二人一时之间争执不下,似乎说得各有道理。 按理说,淮王是宗室亲王,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而魏文礼虽位极丞相,却终究是臣子,可他却敢直言淮王而力争,不知他到底是因为文臣的风骨,还是因为他在朝廷的势力,又或许皆而有之。 他们所提到的蒯温,正是杀害前会稽王的叛军首领,是陆南珺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那“江南惊雷”上官垚一伙,正是蒯温的手下。 而他们所提到的前肇,正是指大虞的前一朝。五十九年前,大虞开国之君取代大肇,自立为皇帝,这才开始了大虞的统治。 只是大虞立国之后,便天灾不断,又是洪水肆虐,又是地震频发,百姓苦不堪言。虞帝只好向天地祭祀,以安天地神灵。 祭祀之后,有一位仙风道骨的方士前来拜见虞帝,只留下上面那一句谶言便又飘然而去。这句谶言直说前肇将要死灰复燃,这让大虞历代君王皆深陷其困扰之中。 “虞立国,祸乱生,甲子经年肇始兴……”宝座上的年轻皇帝反复喃喃念叨着这句话。 良久之后,才正色道:“诸公都是股肱之臣,也都是朕最亲近之人,对大虞一片忠心,对朕也是一片赤诚,自不必多言。今番召诸公前来,除了会稽国一事之外,正是还有这几十年前留下的谶言警示,我们不能置之不理,乃是当今头等大事!” 皇帝这番调和的言语,自然是想让大家停止无谓的争执。 “陛下,会稽叛军他……” 淮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打断道:“好了皇叔,会稽国之事暂且稍后再议吧。” 皇帝抬手稍作安抚之后,继续说道:“朕在永福寺遇刺之后,便紧急召回了隐居多年的姬大夫,主持司隶台之事。诸公都知道,朕设立这司隶台,表面是监察百官,安民捕盗,其实首要任务是暗中追剿前肇余孽。对于此事,魏丞相也是认可的。” 魏文礼听闻,只是点了点头。 站在他边上一直未曾说话的六旬老者,也向皇帝附和道:“陛下英明,有姬大夫主持司隶台,追剿前肇余孽,定然可以马到功成。” “裴少府,先帝在时,你便与姬大夫并肩征战沙场,配合默契,此番追查前肇余孽的大事,你也可以相机从旁协助。”皇帝对六旬老者指示道,同时又向姬仲雄道,“姬大夫,你久不在京城,难免生疏,若有任何需要配合之事,尽可找裴少府。” “是!” “是!” 姬仲雄与那唤做裴少府的六旬老者同时施礼遵令道。 魏文礼此时又说道:“姬大夫,我听说昨夜司隶台衙署好不热闹,似乎有贼人闯入,可有此事?” “此事当真?”宝座上的皇帝也疑问道。 “启奏陛下,确有此事,臣只是略施小计,想引诱前肇余孽前来自投罗网,却没料到那贼子本领高强,被他逃脱了。”姬仲雄不紧不慢地回复道。 “原来如此……”皇帝不无遗憾地道。 “没想到久经沙场的姬大夫竟然还有失手之时啊……”魏文礼先是感叹一句,然后又向皇帝奏道:“启奏陛下,老臣有一谏言,乞望陛下俯允。” 究竟他又会说出什么谏言? 第四十四章 魏文礼的心机 “魏丞相有何谏言,尽管奏来!” 既然臣子有言进谏,作为皇帝自然应当倾听。 “陛下,追查前肇余孽乃是大事,需要姬大夫倾力而为,但司隶台的表面差事又不能不做,所以,为免姬大夫分心,可另派一人专门协助姬大夫,处理监察之事,一来减轻姬大夫身上担子,二来更能全力追查前肇余孽,岂非一举两得?”魏文礼回禀道。 “嗯,魏丞相言之有理,此事简单,待朕择一适当人选,派去司隶台即可。姬大夫,你以为如何?”皇帝肯定了魏文礼的谏言后,又向姬仲雄问道。 监察京畿百官,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既然皇帝愿意派人协助,自然再好不过,姬仲雄自然没有拒绝:“就依陛下旨意。” 哪知魏文礼接着又说道:“陛下,无需您再劳神思虑人选,老臣已有一适当之人,足可胜任。” 显然,皇帝本意是想自己寻一个心腹之人,可魏文礼却偏偏说已有人选,皇帝便只好继续问道:“不知魏丞相心中人选是谁?” “此人父祖三代皆曾任职御史台,对监察之事可谓轻车熟路,极有心得,他就是现任侍御史之一的荀怀真。” 魏文礼此言一出,皇帝似乎也没有想到,神色显出一丝异样道:“荀怀真?前御史中丞荀汤之子?” 下面的淮王姬无异与裴少府也是眉头一皱,不约而同神色凝重地同时看向姬仲雄。 众人似乎都知道,这个荀怀真对姬仲雄意味着什么。 但姬仲雄的神情相比其他人而言,却显得平静许多。 淮王立即向皇帝进言道:“陛下,臣反对!魏丞相此举甚为不妥,请陛下三思!”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显然他也是犯了难。 其他人也陷入沉默。 这时,姬仲雄却是坦然道:“陛下,魏丞相言之有理,臣请陛下,就任荀怀真为司隶台监察曹曹掾,专职处理监察一事。” 姬仲雄这一突然表态,在场诸人无不诧异,就连提出这一谏言的魏文礼本人,似乎也没想到姬仲雄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不过魏文礼的诧异只是在一瞬间,转瞬之后便只是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 “姬大夫,你是否需要再思虑一番?”皇帝也是诧异地询问道,确认他是否因为一时冲动才说出这话。 “陛下,臣已经思虑周详。”姬仲雄肯定地道。 原本左右犯难的皇帝,在诧异之后,也迅速恢复神色,就坡下驴地下旨道:“既然姬大夫不反对,那就依魏丞相所奏,任命荀怀真任职司隶台监察曹,统归姬大夫调配。” “陛下英明!”魏文礼谏言被准奏,自然是高兴的。 淮王和裴少府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姬仲雄,但见他依然神态自若,且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见众人不再说话,皇帝打破沉寂问道:“诸公,可还有其他事启奏?”。 座下的姬仲雄,平静地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首先回奏道:“陛下,京畿附近,关中之地,已有两个月不曾下雨,新岁前后更是没有降雪,臣担心今年可能会是个大旱之年,朝廷需早做准备为好。” 天气问题关系到帝国的粮食生产,粮食生产直接关系到百姓的生计,百姓生计更是直接关系到帝国的稳定,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嗯,这的确是大事,关于此事,太史令已经向朕启奏过。魏丞相,此事还需要你多费心了……”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将此事抛给了魏文礼。 魏文礼连忙道:“老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过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虽然许久不见雨雪,但关中二三月下雪也是常有之事,再等一等或许便有好消息。” “嗯……”皇帝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姬仲雄留意到皇帝似乎有些疲累之意,见他原本端坐的身子,此时正斜靠在宝座上,左手扶额,脸色有些泛白。 “陛下,您……是否要传太医令?”姬仲雄连忙问道。 “哦,无妨,只是近来事务繁多,有些乏了,歇息片刻便好……”皇帝稍稍整了整坐姿,继续道,“不如今日议事就先到这里吧,诸公暂且退下。” 见皇帝如此说,下面的裴少府随即附和道:“请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告退了。” 皇帝下了“逐客令”,淮王和魏文礼自然也只好退出了大殿。 姬仲雄稍有犹疑,但是裴少府忙给他递了一个眼色,他也只好跟在众人后面出了殿门。 出了武德殿不久,裴少府特意拽了拽姬仲雄,示意他放慢脚步。 待前面的淮王和魏文礼走远之后,裴少府才对姬仲雄说道:“仲雄兄,你糊涂啊,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了魏文礼,让他把荀怀真安插进司隶台?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他这摆明是要让你难堪啊!” 裴少府的神色明显有些急切,他这句话可谓开门见山,直接了当。 姬仲雄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世孚兄,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父亲荀汤正是当年弹劾大郎谋反的人。” 姬仲雄身旁这位六旬老者名叫裴世孚,少府是他的官职名。 “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为何还要轻易答应?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只要你以理拒绝,陛下定会驳回这无礼的要求。”裴世孚似乎比姬仲雄本人还要着急。 裴世孚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急切了一些,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后,又道:“仲雄兄,你可明白今日议事为何不在宣政殿,而是选在武德殿?” “为何?” “陛下虽然年少,但却有雄心,时常感念先帝的南平叛乱、北征外夷的雄才伟略,而这武德殿,正是先帝每次召见武将之所。陛下是想以此举,隐晦地表明他要重用武将的决心。陛下这种心思,那魏文礼定然也已察觉,所以他才故意用荀怀真来试探一番。” “此话怎讲?” “魏文礼在朝廷一手遮天,以往他的谏言,陛下几乎无所不准,这次陛下若是断然拒绝了他,他自然就会明白陛下有逐渐疏远他之意。但与此同时,若陛下准其所奏,他更是能借荀怀真达到一举两得之目的。” “世孚兄,他的目的我自然知晓,这其一呢,把荀怀真放在我眼皮底下,就如你方才所言,是要让我难堪,让我难受;其二,之前魏文礼只能从外部探听司隶台的举动,如今把荀怀真安插进来,便能直接从内部了解虚实。世孚兄,我说得对不对?” “我的仲雄兄啊,你既然心底通透,却为何还要……唉……”裴世孚一脸的不理解,抬眼看了看这位曾经并肩征战沙场的老战友,叹气道。 “放心吧,我如此做,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另外,就算今日魏文礼不来这一手,他日也会用其他手段的,我心里有数。”姬仲雄还是一副淡然的神色说道。 裴世孚见他如此,心知已是劝不动,只好无奈地道:“既然仲雄兄已然有数,那便罢了……” 裴世孚再无话可说,二人只是默默地并肩走着。 走了片刻,姬仲雄却又突然说道:“世孚兄,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于你。” 裴世孚疑问道:“仲雄兄,有何事?尽管问来!” 究竟姬仲雄想问什么? 第四十五章 皇帝的苦衷 姬仲雄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世孚兄,我听说陛下每日都在服用五石散,可有此事?” 裴世孚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确有此事……” “唉……果然如此,方才我看见陛下脸色泛白,精神不佳。陛下年纪轻轻,如今又是白昼,本不应该是如此状态,果然是服用五石散所致。”姬仲雄不免担心的说道。 “世孚兄,这些年你不在京城,有些事并不了解,陛下也是有苦衷的。” “有何苦衷?” “你知道,陛下继位时才十六岁,次年又损失了你这位托孤重臣。你离开之后,魏文礼便开始把控朝廷,排除异己,把我兵权也夺了,打发我去当了少府卿。自那以后,陛下虽有自己的主张,但却始终无法施行,朝廷政令皆由魏文礼而出。陛下因此常怀忧思,郁郁寡欢,每日消瘦。”说到这里,裴世孚忍不住叹了口气。 “魏文礼安敢如此对待陛下?简直太过分了!”姬仲雄愤然道。 裴世孚继续说道:“偶然间,陛下从一个内侍口中得知了五石散,说它有让人振奋之功效。我是少府卿,负责陛下衣食起居,与陛下比较亲近,陛下便让我去寻这五石散。我实在不忍心陛下郁郁而消瘦,便想法子弄来了这东西。陛下服用之后,果然身心都好了许多,至今也没有断过服药。” “世孚兄啊,你才是真糊涂啊,那东西虽然能让人有瞬时振奋之功效,但长期服用,只能是有害而无益啊!唉……” “总不能眼见陛下如此忧思沉沦下去吧……我也是迫不得已!”裴世孚无奈地解释道。 片刻之后,姬仲雄才叹道:“事已至此,只能另寻机会,劝谏陛下慢慢断了此药。” 裴世孚微微颔首默认。 二人正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各自的马车都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二人互相道别之后,上了各自的马车。 姬仲雄的马车依旧是由武缨亲自驾驶着,刚上车,他便对武缨嘱咐道:“吩咐下去,司隶台任何人不得透露非儿夜闯衙署之事!” “将军放心,早上带二公子回府前,我已让赵客处置妥当。司隶台都是追随过将军的老兵,由我亲自挑选,定然是可靠的。”武缨回道。 武缨虽表面五大三粗,却也是个心细之人,早就安排好了。 “做得好!”姬仲雄也不免称赞道。 “将军,属下记得,入宫前您已经嘱咐过一遍了,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莫非方才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武缨一边驾着马车,一边疑问道。 “方才……魏丞相进谏陛下,让荀汤之子荀怀真入司隶台任职……” “什么?” 武缨听闻后,一声惊呼,差点马车都没驾稳。若荀怀真果真要入职司隶台,武缨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稳重些,莫要大惊小怪的!” “是,将军!”武缨稳了稳马车,恢复正常神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莫非陛下已经准了?” “是我在陛下准奏之前,便率先答应了。”姬仲雄淡然道。 听闻是姬仲雄自己答应的,武缨一时之间竟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道:“既然如此,属下相信将军必有自己的打算。” 跟随姬仲雄多年,武缨自然是了解自己这位上司的,便专心致志地驱赶着马车,不再多问。 回到姬府之时,已然是午后。 一直在府里等着姬仲雄回来的姬却非,听到院内有动静,猜测是他们回府了,便忙往院内赶去,他还在纠结于自己坏了司隶台计划的事。 到了院内,却只见到武缨一个人。 “武叔,我父亲呢?”姬却非拉住武缨问道。 “将军回书房了吧?二公子,你找将军有事儿?” “嗯,有些疑惑想问他……那我去书房找他。”姬却非说完,便要转身往书房去。 武缨轻轻拽住他,说道:“二公子,将军刚从宫里回来,可能有些累了,不如让他歇息一会儿,过一两个时辰再去找他。” 武缨已经看出来,姬仲雄这次从宫里出来后,神色有些凝重,便想让姬却非先别去找他。 确实,姬仲雄这一天,早上抓贼计划失败,在宫里议事时,又让魏文礼摆了一道,然后又发现皇帝服用五石散导致身体不佳。这一连串的事,难免让人忧神。 姬却非虽然不知道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想了想后,还是应道:“好,那就依武叔所言。” 武缨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道:“二公子,你若有什么疑惑,也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姬却非看了看武缨,心内想道:对了,武叔是父亲的亲随,又是司隶台的都尉,几乎形影不离,或许问他也是一样的。 “武叔,你果真知无不言?” “那是自然,我还能欺瞒二公子不成?!到底有何疑惑,尽管问吧!”武缨拍了拍胸脯,笑了笑道。 “额,是这样的,早上在父亲书房时,他说我坏了司隶台的计划,坏了他的大事……我就是想知道,究竟坏了什么事?可有办法补救?” 武缨挠了挠虎须,支吾着说道:“这个……这个二公子就不用关心了,无甚大事,我们能够处理。” 方才还说知无不言,此刻却有不肯说,姬却非不高兴地道:“武叔,这转瞬之间,你怎么可以食言?” “我以为二公子在府里闷得慌,想问附近哪里有好吃好玩的……”武缨顾左右而言他。 “谁要问那些吃的玩的,再说了,这些小事还需要问父亲么?武叔,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反悔哦。”姬却非故意激他道。 武缨又挠了挠头,嘟囔道:“二公子,要说也可以,但你可不许透给外人。” “这个自然,武叔尽管放心!我绝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姬却非断然保证道。 武缨终于说道:“将军设下小计,想引诱贼人上钩,让贼人自投罗网闯入衙署,进而抓住,谁料贼人没抓着,却把二公子你给捉了。” “这个……”提起这事,姬却非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当时被捉时确实是有些狼狈。 不过姬却非想起昨夜监牢里的情形,整个监牢只有自己一人,完全没见到贼人昨夜所说的同伙。 姬却非顿时明白了,对武缨道:“莫非是衙署故意放消息出去,让贼人以为他同伙在衙署监牢,实则监牢里却一个同伙也无?” “二公子聪明!” “那伙贼子到底是什么人?”姬却非继续问道。 “是前朝余孽组成的江湖乱党,年前在永福寺意图行刺陛下,不过大部分被羽林卫当场击杀,只活捉了一个。为避免还有其他贼人同党,便设下这诱敌之计,再行围剿,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果然如客栈那两个酒客所言,行刺皇帝之事是真的! 等等,昨夜那蒙面男子的同伙竟然是刺杀皇帝的刺客?根据之前的推测,那蒙面男子与追杀柳叔的“朱雀”不也是同伙么?这伙人不但跟柳叔有仇,而且跟皇帝也有仇? 这事情似乎又变得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