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宠入骨》 第1章 寒梅 腊月寒冬,银装素裹。 一辆马车稳稳停在梅山山脚,驾车的小厮搓着手哈了口气,旋即跳下马车,从马车后面搬下个小巧的梅花凳,做完这些后才敲了敲马车壁道:“小姐,梅山到了。” 话落,一只纤纤素手挑开了帘子。 最先出来的是个绿衣姑娘,生的眉清目秀,恬淡素净。她下了马车,立在侧旁掀起帘子一角,往里递了手,态度极为恭敬。 只是刚伸手进去,就被人推搡了出来。 “菘蓝姐姐,你扶我作甚,我才没有那般娇气。” 站于旁的小厮听到这话“噗嗤”笑出了声,连忙双手捂嘴,拼命地憋着笑。 胆敢笑话主子的下人,恐怕皇都也就这一家。 名唤菘蓝的女子眉眼露出无奈,只好往后退了一步,给上面的这位让出路来。 这边主仆几人磨磨唧唧,也将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待目光触及到少女的面容时,眼底闪过惊羡,转而又化作无奈。 只见少女那精致小巧略显几分稚嫩的脸蛋上,娥眉粉黛,雾蔼隐隐,不知日后长开又会是何等光景。 除了相府家那位万千宠爱的小小姐外还能有谁。 在众人目光中,唐乐渝跳下马车,扶着菘蓝的手理了理微乱的发髻,走向之前憋笑的小厮,将小袋松子糖递给他,眉眼弯弯道:“我可能要上去玩很久,你先找个暖和地待着,走的时候再去叫你。” 唐乐渝面容像极了相爷夫人,尤其是那双眸子,宛若一汪春泉,笑时又似月牙弯弯。 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灵动之气。 小厮显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般,接过松子糖揣进怀里,挠挠头笑道:“小姐,这糖咱下次能不能换种口味,小的几个都吃腻了。” “就你嘴贫。”菘蓝走过来,佯怒道。 讨了骂的小厮挠挠脑袋,咧开嘴笑着将马车安置到合适的地方去。 大闵皇都城外有一座梅山,山势高峻,青石子铺就的台阶竖排成列。饶是如此,却也架不住梅山上十里寒梅怒绽,惹的皇都中的公子小姐纷纷前来观赏。 如今几日又正是梅花盛开最为艳丽的时候,不少游人前来观赏,听说前几日还出了斗殴,官府生怕再出乱子,便差了人专门侯在山上山下。 要知道,这里面还不知有多少皇亲国戚,要真是出了什么乱子,那岂不是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 唐乐渝说不用人搀,就不用人搀,等她爬到山上,白净的小脸早已染了红晕。她抬起手,柔嫩洁白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衬的手指剔透。她冲着菘蓝咯咯笑了两声,眼儿一弯成了夜潭里静卧的月牙,樱唇微嘟,透出女儿家的一抹娇憨。 她拽了拽衣角,抱怨道:“都怪娘亲,说了要来赏梅,还让我穿这么多,我都出汗了。” 菘蓝上前,伸出手替她将歪斜的折枝梅花上襦正好,又点了下她的鼻尖,调侃道:“也不知是谁,临走前非要穿件跟梅花相称的,这会儿可好,倒是埋怨起夫人来了。” 唐乐渝无辜的眨眨眼,转而挽起菘蓝的胳膊,拖着她往另一条小路上走去,边走边怨道:“快走快走,要是让榆姐姐等久了,她又要数落我。” 菘蓝依言跟上。 唐乐渝是上月刚过及笄礼,年方十五,她口中的榆姐姐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小姐,沈向榆。 沈向榆比她要大上一岁,性情温婉大方,乃是皇都内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是好闺蜜。 果真,见唐乐渝一入梅亭,沈向榆起身迎上,屈指在人额头敲了下,嗔怒道:“你这小妮子,说说又上哪儿偷吃去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冻成梅山上的梅花了。” “那也是最靓丽的一朵。”唐乐渝捂着额头打趣道。 沈向榆握着她冰凉的手,皱了皱眉,忙拉着人坐下,将早已沏好的热茶推到她手里,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顿,关切道:“酥酥,梅山上不比皇都,怎的不穿件披风就过来。” 酥酥是唐乐渝的乳名。 唐乐渝心里暖,道:“榆姐姐不必担心,我这上襦厚实,可暖和了。” 话虽是这般说,她还是端起茶杯轻吟了一口。一股暖流入肚,热乎乎的。 沈向榆支着脑袋看她,忽的抿唇一笑,道:“你可知,今日都有谁来了梅山?” “榆姐姐说就是了。”对于谁要来,唐乐渝并不是很关心。 “安庆侯府的世子,吏部尚书家的一对儿女,几位三品官员的家眷,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惹得唐乐渝也好奇的看向她,见卖关子卖的差不多了,方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更重要的是,摄政王殿下也来了梅山。” “不可能!”话落,唐乐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声音有多大,连忙心生懊恼。 轻垂眼帘,端起茶杯又抿了口,这才将心里的情绪压了下去。她声音慢吞吞道:“我前几日还听大哥说起过,摄政王远在边关,怎么可能突然回了皇都,莫不是榆姐姐听错了才是?” 沈向榆没察觉到唐乐渝的异样,眉梢轻拧,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我刚才看到的就是摄政王。” 唐乐渝惊讶瞧她,手心跟着出了一层细汗,道:“榆姐姐见过了?” “嗯,”沈向榆点头,“我上山入梅亭的时候,摄政王从我身旁经过,虽只有一匆匆背影,可我之前毕竟也曾远远见过他几次。印象深刻,想来应该不会认错才是。” “这样子么……”唐乐渝喃喃点头。 沈向榆以为唐乐渝是受了冷,身子难受,正要开口,一道柔婉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原来两位姐姐妹妹在这儿啊,可是让婉儿好找呢。”万婉儿笑着,将手里提溜着的食盒放到石桌上,从容的坐下。 两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说来也是巧合,当朝陛下登基时年仅七岁,心性稚幼,根基不稳,又逢之皇子夺位,朝中上下一时乌烟瘴气,人人各寻庇护。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除了那道盖有先帝印章的薄薄遗照外,什么都没有,也难怪不被看好。 好在当时相爷和刑部、户部三方恪尽职守,遵从先帝遗照,在摄政王的带领下将小皇帝一举推上皇位。 小皇帝势单力薄,却是心生七窍玲珑,索性将手中部分重权放置臣子,即拉拢人心,又博了番好名声,可是好一众赞叹。可惜小皇帝上无兄长长姐,下无幼弟皇妹,不少人便逐渐将小心思落在隔代幼辈身上。 要怪,就怪在唐乐渝生的命好。 掌中宝,闺中娇,荣宠万千之态让不少人暗地里又嫉又羡。 因此,不少官家小姐都纷纷寻了各种理由前来拜见,想要借机拉拢个陪伴,总是有利无弊。她们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唐乐渝心中也看的透彻,自是明白她们来是做什么,故闺房中只与沈向榆交好。 只是旁人见得次数多了,她慢慢也就记得几个。就比如说眼前这位万小姐,倘若没记错,三天前她们才刚刚见过一面。 唐乐渝眨眨眼,目光从食盒上划过,语气无辜道:“婉儿姐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万婉儿一噎,没有想到唐乐渝会直接开口,干笑两声,道:“没别的,就是恰巧看见妹妹在这儿,就过来了。” 沈向榆低头喝茶,没做声。 “这样子,婉儿姐姐有心了啊。”唐乐渝点点头。 场面一时尴尬寂静。 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万婉儿也有些坐不住,她打开食盒,将里面摆放好的精致糕点端出来,轻推到唐乐渝面前,笑道:“早就听说酥酥名下什锦阁的糕点入口香甜,精致小巧,我今早从旁经过时特意买了些,味道果真是无比的好。” 刚才还是“妹妹妹妹”的喊,这会儿就直接喊她乳名了。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以为她不知道万婉儿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只是,如今这面子可轻易撕不得。梅山上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她和相府的名声。 思及此,唐乐渝压下心中的讥诮,抬眸,抿唇笑道:“原来是婉儿姐姐心里念着酥酥,那酥酥就却之不恭,收下糕点。” 万婉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心中一喜,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想到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便收了心思,附和道:“若是酥酥喜欢,收下就是,等改明儿寻了好的,再来跟酥酥分享可好?” “好啊,多谢婉儿姐姐。” 如此简单寒暄几句,万婉儿生怕多说下去露了马脚,就先带着丫鬟退下了。 等人走远,沈向榆这才笑出声,捻了块糕点咬一小口,道:“唔,味道是不错,就是人不怎么样。” 唐乐渝娇哼一声,道:“那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什锦阁。” 她喜食甜点,前几年问自家哥哥借了些银子,在皇都城中租了间铺子,专门请了宫廷师傅来做糕点,又寻了法子隔段时间送些优惠。谁知仅仅是半年的时间就成为各家小姐的心头爱,银子也都连本带息的赚了回来。 你瞧瞧气不气人,家世好面容好也就罢了,偏偏做生意也是好手段,怎的不令人嫉妒。 两人又打趣了几句,沈向榆捏着帕子擦指尖,问:“不过,这万婉儿我多少也听旁人说起过几句,是个骄纵的主,怎会主动与你交好?” 红豆酥香甜可口,唐乐渝忍不住多吃了好几块,最后还是菘蓝将她手里的夺了过去,“小姐,夫人说了您最近少吃甜食,到时牙疼可莫要哭。” 唐乐渝不满的收回手,小手托着腮,恹恹开口:“她爹是朝中的观察使,半月前有人向爹爹递了封匿名信,上面写的全是观察使如何如何谋财贪污的铁证。只是这事仍有待商榷,爹爹正在派人查探中,恐怕这万婉儿就是受了她爹的指使,想从我这里探探风声,顺便也能凑近些关系呗。” 沈向榆皱眉:“官吏贪污之事可不容小觑,若是真的,官位不保都是小事。” 当朝陛下大力尤为记恨官吏贪污一事,抓住了便绝不手软。 唐乐渝还沉浸在红豆酥被夺走的痛苦中,有气无力道:“那可不,她既然来找我,就是说明心里有鬼。我不去告状就不错了,还去帮她,做梦呢?” 闻此,沈向榆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呀,从小就古灵精怪的,还真没见过谁能你那儿赚了便宜。” 唐乐渝正要开口反驳,眼角微暼,脸色一喜,忙推搡着沈向榆往那处看,“榆姐姐,有位公子在看你。” “嗯?”沈向榆转过身,那处空无一人。 只是枝头微微颤抖的落雪却暴露了确实是有人来过。 她无奈道:“别乱说,也许是有人恰巧经过罢了。” “才不是呢,”唐乐渝嘟嘴,“我都看清了,那明明是安庆侯府家的世子。” 沈向榆一愣,不自然的掩帕轻咳了几声,道:“酥酥,莫要胡说。” 女人天生就有一颗八卦之心,想起自家娘亲偷偷跟自己说起过的事情,唐乐渝笑了笑,眸底亮莹莹一片,迫不及待问道:“榆姐姐,你说句中肯话,你是不是也喜欢世子?” “……莫要听人胡说。”沈向榆反应慢了半拍。 唐乐渝得意一笑,忙说道:“榆姐姐要是喜欢,酥酥就帮你抢过来,像我爹爹一样,一辈子只有娘亲一个人。” 闻此,沈向榆眸底黯淡了半分,她拢着微凉的手指,心底杂乱涌上。 寒风卷着飘雪吹过,拂过她的面容,也将心头的杂乱一并吹了去,她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我与他之间的事情,可不是说抢就抢的。” 唐乐渝不解:“为什么啊?喜欢的人抢过来就是,为何要拱手让人,心里不膈应吗?” 沈向榆失笑,道:“好了,别说我的事情了。那酥酥呢,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自然是有。” 沈向榆讶然。 她作为唐乐渝的闺阁蜜友,竟是也不知道此事? 唐乐渝坐直了身子,秀眉儿轻扬,眼中刹那间流光溢彩,语气欢快道:“我心悦之人,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万民敬仰。而他,需将我放于心尖,宠噬入骨,容不得我受半分委屈。” 那声余韵雀跃带着少女对爱情的美好期待,恍若于风雪中置于枝头,绽出娇妍挺立的梅花,永久不败。 沈向榆被她这话惊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2章 相救 临近午时,梅山上赏梅的人越来越多。 能够说得上一两句的,见面自是免不了打声招呼,面上一派和乐融融。 唐乐渝蹲在梅花树下,双手作捧状将落梅捧在手心,微红的指尖沾了雪,衬的姑娘家手指愈发白皙。她将盛开的落梅捧到沈向榆面前,浅笑问道:“榆姐姐,你看好看吗?” 沈向榆嘴角含起笑意,同样伸出手,将她手心的雪轻轻撩到一旁,道:“好看是好看,可莫要冻坏了手。若是喜欢,等下山时,让菘蓝折几枝带回去就是。” 唐乐渝摇摇头,道:“不了,寒梅还是在这儿好看,我若是带走,岂不平白无故坏了人家规矩?” “随你便是。”沈向榆失笑。 眼见着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一来二去的打照面也有些烦了,唐乐渝出气的将脚底下的雪地踩了个结实,转过身,拉着沈向榆就要走。 “等等。”一道温润声音从身后叫住了她们。 唐乐渝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庆侯府的世子,庄简。 唐乐渝下意识看向沈向榆,眨眨眼,旋即眼前一晃,沈向榆快她一步,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去。 见此,庄简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上前拦住她,面容拘谨,双手紧握成拳垂于两侧,苦笑道:“向榆,我……我就跟你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沈向榆沉默。 唉,又是一对苦命鸳鸯。 不知怎的,唐乐渝莫名想到了小话本里写的“才子佳人相爱,需要历经磨难,方能伉俪情深”的故事。她暗自吐吐舌头,轻勾了勾沈向榆的小拇指,低声道:“榆姐姐,我去前面玩会儿,待会儿记得过去找我。” 话落,松开手,带着菘蓝往前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唐乐渝陡地折回,紧接着带着菘蓝钻到了一处繁华的梅花树下,蹲下身子,小手扒拉开树枝,正好能够将对面两人看的一清二楚。今日她正好着了件带有梅花绣饰的衣襦,外面又罩了件红斗篷,当真是隐秘至极。 不过,瞧这偷听的熟练姿势,想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菘蓝头疼的厉害,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搂着腰肢,将人强行拖着远离了此处。 “唔唔唔……” 待到了清净处,菘蓝松开手,唐乐渝抚着脑袋,晕乎乎的脚下站不稳,“好菘蓝,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让人、让人看见,我的名声就没了。” 菘蓝扶着人,让唐乐渝虚靠在自己身上,轻声细语道:“小姐,就您刚才那般,奴婢如今这番动作才是在挽救您的名声。” “……”唐乐渝心知理亏,娇哼一声,没再反驳。 地上白雪皑皑,宛若面光滑的镜子。唐乐渝心中一动,折了根梅树枝握在手心,弯下腰肢,随着手中动作在四周来回走着。 远远望去,白茫茫中红色一点,恍若只翩翩火红小精灵。 很快,雪地中的样子成了形状,唐乐渝笑弯了眉眼,招手示意菘蓝来看。 菘蓝凑近,嘴角微抽。 不说别的,小小姐这画工实在是鬼哭神泣,惊为天人。 只见雪地上画了五个圆圆的脑袋,眼睛鼻子皆是一样,其中能够唯一分辨的就是嘴巴。唐乐渝握着梅花枝,神情认真,一一指着自顾自的说道:“这个呢是爹爹,爹爹不喜欢说话,所以他的嘴是一个小小的圆。这个,就是娘亲啦,娘亲有着樱桃小嘴,所以我画了个樱桃。然后就是大哥,唔……” 唐乐渝面露纠结,在空白的地方点了点,问菘蓝道:“可是,大哥说的话比爹爹还要少,我要是不给大哥画嘴巴,大哥会不会生气的啊?” “……也许吧。”菘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随便含糊了句。 小脸皱在一起,像只圆润润的包子,唐乐渝眼角微暼,落在旁边那只大圆脑袋上,眼睛忽的一亮,兴致高昂道:“这个就是二哥!二哥是个话唠,所以我要画好多个圈圈,一圈、两圈、三圈……” ‘叮——’ 一只黑色箭羽破空划过,与半空中另一只箭羽相撞,黑色箭羽势如破竹,从中折断另一只‘叮’地一声插|进梅花树中。 主仆二人愣住。 刹那间,黑衣人从四周涌出,与此同时,梅山其他各处不约而同响起惊呼慌乱声。 糟了。 唐乐渝心里一咯噔,扔掉梅花枝,拉着菘蓝就往原路跑,“我们往人多的地方跑!” 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手持弓箭利剑皆有之,令人奇怪的是,却只是徒步追赶她们。毕竟男女体力有别,对方又是经过特别训练,唐乐渝心里知晓,却不敢回头看。 ‘噗嗤——’又是一道怪异响起,身后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紧接着闷哼声,倒地声,厮杀声。 唐乐渝紧咬下唇,听到身后声音渐渐消失,她舒了口气,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去看。 谁知眼前一黑,她被人捂住眼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撞进身后人坚硬的胸膛里。 他的手很凉,像梅山上的雪,冻得唐乐渝打了个寒颤。 “别回头。” 唐乐渝僵在原地。 他的声音透出淡漠的疏离,语调偏慢,听不出情绪。 可唐乐渝的心却莫名安了下来。 她反握住菘蓝紧张的手,安慰道:“别害怕,他是来救我们的。” 谢衍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未等他多做思考,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还沾着血迹,想必是刚才厮杀时留下的,双手抱拳道:“王爷,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嗯,”谢衍低声应下,松开手,道,“找几个人,把她们送到人多的地方,再将山脚下的太医请上来。” “是。” 唐乐渝眨了眨眼,望着他的侧脸,忽的抿唇笑了,眸底晶莹道:“殿下,第二次了。” 嗯? 众人不解的望向她。 只是,现在并非谈话的好机会,唐乐渝知晓,她轻垂眼帘,也没多作解释,带着菘蓝转身按原路返回。 殿下,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 她转过小路走到梅亭处,就见沈向榆一脸担忧的跑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番,道:“怎么样?酥酥有没有伤着?” 唐乐渝展颜笑道:“没,是摄政王殿下救了我们。” “摄政王?” 庄简也凑了上来,委屈道:“向榆,我也受了伤,怎不见得你关心我?” 沈向榆一愣。 他明明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何时受了伤。 随后,庄简伸出手,示意她看向自己的拇指,道:“你看,划了道口子。” 极浅的一道,倒像是树枝划的。 唐乐渝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向榆咬唇,道:“疼死你算了。”说完,瞪他一眼,愤愤走开。 庄简连忙追上,从后面见他正手指比划着,似是在着急的解释着什么。 唐乐渝笑的直不起腰。 安庆侯府的世子哪儿都好,就是嘴笨。 …… 此次,是摄政王故意放出在梅山赏梅的风声,乃是为了引诱南绥刺客前来行刺,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而布置的局。 却没有料到,对方中途做了计划改变,由刺杀摄政王改为挟持人质,想要将人质当作筹码以次来要挟朝廷。好在梅山四下早已布下重兵,防卫布置恰当,摄政王亲自出面向所有人道歉,并将误伤的几人派人送回府中,附上礼物。 众人纵使再心有不甘,可也没有理由发作,此事只好就此作罢。 听到唐乐渝要留下,沈向榆面露错愕,道:“酥酥,你……不走了吗?” “嗯,毕竟是殿下救了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当面感谢才是,”唐乐渝点头,旋即狡黠一笑,将沈向榆往庄简怀里一推,道,“世子,我家榆姐姐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沈向榆面色一红,将庄简推开,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在侍卫的护送下沿着青石子路下山。 庄简挠挠脑袋,对着唐乐渝拱手作揖,紧随而去。 “小姐心里,恐怕不只是道谢这般简单吧?”菘蓝伸出手,将她一缕青丝别在耳后,笑着说道。 耳边痒痒的,唐乐渝歪歪脑袋在肩头处蹭了蹭耳尖,无辜的眼睛眨啊眨,道:“好菘蓝,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啊。” 菘蓝笑笑,不再多言,抬手将唐乐渝歪了的发簪正好,往后退远两步,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看吗?”唐乐渝问。 菘蓝眨眼,语气无辜道:“小姐说什么,奴婢也听不懂。” 话落。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禁卫军的动作很快,安抚好众人后,以摄政王的名义依次送上问候。如此一来,也杜绝了某些宵小之人背地里搞小动作的打算。 谢衍吩咐好一切,余光微转,不由一愣。 偌大一片白茫茫中,唯独那抹红色容颜俏丽,娇妍夺人,竟是比这枝头寒梅还要动人几分。 ……相府的小小姐吗? 在他思虑间,那抹翩翩身影已然踱步到了自己面前,眉眼弯弯,风轻轻云淡淡月光皎皎星光融融。 “不知殿下,可否能与酥酥同行呢?” 第3章 中毒 马车内,炭盆内升腾着融融热气,熏的里面暖烘烘的。 谢衍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手支下巴,侧过身子,目光随着帘子摇摆间透露出的路边光景浮动。心中奇叹,怎的刚才就稀里糊涂的应下了如此无礼的请求。 实在有伤大雅。 八年前,先帝驾崩,将皇位传于当时年仅七岁的皇子,一时间众臣哗然,诸王愤懑,互相之间谁都不服众。而那时,谢衍虽只有十六岁,却早已是名冠天下,惊艳绝伦,又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身份高贵自是不言而喻。想必只要他一声令下,自会有人倒戈相向,护他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可谁都没有想到,谢衍竟是坚决遵从先帝遗照,同唐相爷等人率兵一举平定内乱,一步一步将小皇帝送上高位。 那一年,谢衍被被封为摄政王,手握重权,高高在上。 可以说,没有如今的谢衍,就没有现在的小皇帝。这话,一点都不大逆不道。 或许也正是如此,谢衍生于皇家从小经历过多,很早就变得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唐乐渝坐在对面,手里捂着汤婆子,楚楚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 谢衍面容生的极好,唇形绝美,脸庞白皙,鼻梁高挺,美如冠玉,容貌相当出色。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股子淡漠如尘,仿若世间一切都无从入得他眼。 他只是坐在那里,那股浑然天成,生来就该被人顶礼膜拜的气场着实令人惊叹。 “你还要看我多久?”谢衍看向她,淡淡开口。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抓包自是羞愧难当,可唐乐渝自幼生于相府,所受接人待物教诲皆是上乘,又岂会在乎这些。 况且,她是另有所图。 唐乐渝檀口微张,抿唇笑道:“殿下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谢衍皱了皱眉。 “可有人曾说过殿下生的好看?”她又道。 谢衍移开目光,淡漠开口:“相貌面容皆是身外之物,有无皆可,何必在乎听他人之言。” 唐乐渝将汤婆子拢了拢,抱在怀里,指尖轻轻勾勒着上面的花纹,语气轻快道:“那我便做夸赞殿下的第一人可好?” “随你。” 唐乐渝不在乎这些,路上谢衍不同她说话,她便盯了谢衍一路。 不知走了多久,‘咯噔’一声,马车停下,小厮在外面道:“小姐,我们到了。” 唐乐渝心生懊恼。 怎的这么快,明明才只说了几句话。 都怪自己太拖沓了。 在唐乐渝神游天外时,谢衍已经先下了马车,透进来的寒风吹的她一哆嗦,回过神来,也连忙掀开帘子下去,却见谢衍已经翻身上马,提起缰绳正要离开。 “殿下,”唐乐渝连忙追上,抬眸望他,眸底干净澄澈一片,“酥酥今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要同殿下细细报恩。” 谢衍扫了她一眼,语气疏离道:“本王与唐相同朝为官,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于心上。”说完,扬长而去。 唐乐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 殿下,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这话可不只是说着玩玩的哦。 直到看不见了身影,唐乐渝才轻舒了口气,转身将汤婆子交到菘蓝手上,踱步进了相府。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梅山行遇刺客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都。 柳氏出身江南,又是名门闺秀,温婉气质浑然天成,可此时她却在大堂中走来走去,秀眉中是化不去的担忧。 “娘亲。”唐乐渝扑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这孩子,姑娘家哪有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柳氏嘴上说着,可眉间的担忧却是不再,她揉了揉唐乐渝的脑袋,问道,“我听府中下人说梅山遭遇刺客,酥酥可有伤着?” 唐乐渝抬起脑袋,乐呵呵笑道:“酥酥身上带着娘亲求的平安符,一辈子都会福气绵绵的。” “小小姐的嘴巴就跟抹了蜂蜜一样,什么话都能说到夫人心坎里去。”春嫂端着热茶进来,笑着说道。 春嫂是柳氏的乳娘,当年嫁到皇都时也一并跟了过来,可谓是看着唐乐渝从小长大的。 唐乐渝调皮的眨了眨眼。 她将身上的披风交给春嫂,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浑身暖乎乎的,扫了一眼,不解道:“咦,爹爹和大哥二哥他们呢?怎么都没在。” 柳氏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退下,才温和道:“听相爷说,梅山上的刺客是南绥派来刺杀摄政王的,皇帝大怒,想必是在召集臣子商讨对策。” “连娘亲都知道摄政王要到梅山,就我不知道。”唐乐渝不满哼唧道。 柳氏取笑道:“你知道摄政王做什么,难不成我们酥酥已经芳心暗许了不成?” 哼,那也未必。 这话只能也在心里想一想,她可不会傻得说出来,此事不急,等她回去好好计划一番再说。 又与柳氏说了几句,唐乐渝寻了个由头回到了暖汀院,坐到桌前,提笔思考着什么,却迟迟不从下笔。 菘蓝端着茶点进来,又在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才开口道:“刚才沈小姐派人来问小姐回了没,还向奴婢多叮嘱了几句。” “榆姐姐有心了。”唐乐渝眸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灵动的很,她放下笔,示意菘蓝过来,待人过来后附在耳边说了几句。 菘蓝面露迟疑,却还是转身出了院子。 待人走后,唐乐渝踢掉鞋袜,钻到被窝里咯咯笑个不停。 她今天见到殿下,还跟殿下说话啦。 哈哈,好开心呐。 …… 皇都城内,谁人不知唐相与柳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一家极为护短。 唐乐渝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大哥唐知空冷冰冰一个,喜爱舞枪弄剑,绝对的武痴一个,如今在宫中任职,掌管宫禁宿卫。二哥唐黎书饱读诗书,恨不得天天钻在书里,甚至走到半路都能摇头晃脑背上几句,于礼部做事。 此等家世怎的不令人羡慕。 唐乐渝心知此理,故也懂得何为分寸,从不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几天后,她正端坐于书桌前写着什么,菘蓝突然快步走进来可是将她吓了一跳,慌忙将纸反扣桌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菘蓝也吓住了。 唐乐渝连忙转移话题道:“鲜少见菘蓝神色这般慌张,我也有些吃惊,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此,菘蓝不疑有他道:“就在刚才,一群人将什锦阁团团围住,说是吃了什锦阁糕点后出现头昏恶心腹泻等症状,如今正聚在四周要讨个公道。” “娘亲知道吗?”唐乐渝皱眉,起身道。 “还没有。”菘蓝摇头。 唐乐渝点头,小脸一状严肃,她从旁接了披风披在身上,边系紧边往外走:“封|锁风声,不要让娘亲知道,还有,找个信得过的大夫过去。” 这般症状,极有可能是中毒。 什锦阁坐落于皇都东街繁华地段,来往人流之巨大,又因着唐乐渝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如今一有人聚众,里里外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纷纷等着看笑话。 就连四周堆砌的雪堆都被踩了个光滑。 “快点!让你们家管事的出来!” “就是说啊,不要以为你们跟相府有关系就能够逍遥法外,一定要给我们个公道!” “我可怜的女儿啊,上午还好好的,就是在吃了你们糕点后,一直呕吐到现在,可要心疼死我这个做娘的了!” “还有我们家娃也是,腹痛的厉害!” “……” 唐乐渝在后门处向掌柜的打听了情况,眉梢轻拧,低头吩咐了几句,转而从后堂穿过,踏上台阶,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身姿较小,便让人拿了个高凳子,稳稳踩在上面。 围在外面的众人见了她,一时间变得更为激烈。 唐乐渝眸子微微眯起,她轻拍了拍手,侯在身后的带刀侍卫大步出列,拔刀“铿”的一声将桌椅一劈两半。 场面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你们要是有胆子,早就去官府鸣冤击鼓告我什锦阁行不法之事了,还跑在这问我讨回公道做什么。谁要是再敢造次,别怪我不客气!” 她身姿娇小,声音清脆好听,说出的话却底气十足,动人心弦。 见有人怒视欲要蠢蠢欲动,她又拍了拍手,身后的带刀侍卫皆出列相对。 唐乐渝站在高凳上,小脸冰冷,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冷笑道: “怎么,要比身份,我唐乐渝还没怕过谁!” 第4章 解围 常言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对面都是些无辜的百姓,若她再做过分之事,难免传出去会有人说她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她心里重重舒了口气,示意侍卫们将刀收好,别吓着众人。随后又在菘蓝的搀扶下从高凳上下来,站在什锦阁面前扬声道:“诸位放心,既然事情出现在什锦阁,必定会还给诸位一个公道。” 鉴于此事,唐乐渝命人专门开辟了一处,供那些身体不适之人休憩。带来的大夫在这皇都城里颇享盛名,不少人都识得,质疑的声音也会少一点。 唐乐渝目光微顿,竟是看见了一抹熟悉之人。 那人不是万婉儿还能是谁。 虚靠在丫鬟身上的万婉儿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虚弱一笑,示意丫鬟扶着她过去,“酥酥妹妹,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啊。” 这话奇怪,她的店出了事为什么不过来。 压下心底疑惑,唐乐渝过去扶着她坐下,小声问道:“婉儿姐姐身子可还难受?”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万婉儿苦笑道,“今日就是在妹妹这里买了几块芙蓉饼,吃了没几口,就觉头疼难耐。我虽与妹妹见过几面,妹妹又是唐相爷的女儿,想来不会做出这般不干净之事,又恰巧听说有人在什锦阁污蔑妹妹,便想着过来看看,兴许也能为酥酥妹妹讨个公道。” 唐乐渝盯着她,沉默不语。 她来时问过掌柜,什锦阁最近有人吃坏了身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今天选了日子过来,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还有这万婉儿,什么叫做她是“唐相爷的女儿”,生怕别人忘记了还是怎的。 思绪轻转,心中已有定数。 万婉儿被她看的心里幽幽发毛,另一只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借着咳嗽别过脸去,躲过她的目光。 来的人不多,大夫很快诊断完毕,走过来道:“小姐,他们皆是服用了不等量的夹竹桃粉,夹竹桃生而带毒,故而才会出现不等反应。” “对身子有害吗?” “喝几副药,修养几日便无事。” 唐乐渝点点头,正要开口,那边的万婉儿惊呼一声,捂住嘴惊讶的看着她。 这般反应引得众人看向她。 万婉儿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绞住荷花手帕,做出了恰到好处的慌乱。 那样子,一看就知晓什么。 唐乐渝心里冷笑,这万婉儿果真心里有鬼。 旁边的丫鬟开了口,焦急道:“小姐,奴婢晓得你心地善良,可、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遮掩了。” 万婉儿眼角含泪,柔弱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说。” 这话都说到这个点子上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知晓这话里有话,纷纷出声让她说出真相,甚至有的人还挽起袖子要给她撑腰。 唐乐渝轻眨眨眼。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成恶人了。 她戳了戳菘蓝的胳膊,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问道:“好菘蓝,你说待会儿,我要不要也哭一哭?” 菘蓝捂嘴轻笑,扫了眼装可怜的万婉儿,压低声音道:“小姐要是哭了,大公子二公子恐怕是要将这什锦阁拆了不成。” “不行,他们要是敢拆,我就骂他们。”唐乐渝扬起小下巴道。 大哥二哥最宠她了。 这边说着,那边也在说,是万婉儿身旁的丫鬟先开了口:“我家小姐最喜欢什锦阁的糕点,之前就天天来买,就在前几天时,掌柜后堂的门没掩好,小姐和奴婢无意间从门缝中看见后院栽种了夹竹桃,便也没当回事。可是如今,大夫也说是夹竹桃粉,奴婢实在见不得我家小姐为了情分再继续隐瞒诸位,所以才斗胆说了出来。” 众人顿时义愤填膺。 “竟然是这样!” “就是,哪有做吃食的在后院种毒药,这不明摆着害人命吗?!” “呸,什么名门闺秀,原来也不过如此。” 万婉儿慌乱起身,柔柔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酥酥妹妹很好的,不会无意害大家的。” 不是无意,就是有意咯。 越来越多的人言语激烈,好在有侍卫拦着没冲上来,却仍是一片混乱。 菘蓝护着唐乐渝后退。 不想万婉儿竟是扑了上来,紧紧抓住唐乐渝的手腕,泪眼涟涟道:“酥酥妹妹,你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我……” 不想唐乐渝直接反握住她的手腕,拉近两人距离,歪头疑惑道:“婉儿姐姐,我突然很好奇,你觉得在你心中,唐乐渝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婉儿一愣:“你……妹妹这话何意?” 外面的人还在吵闹,唐乐渝皱皱眉,拽着万婉儿往里走了几步,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声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唐乐渝生于相府,要什么有什么,做个乖乖闺中待嫁,大方和善的小小姐就好了。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心计和胆谋,哪像是婉儿姐姐这种在深院后宅活下来的人见识多,有主意的多,这种小妹妹买些糕点再随意哄骗几句就好?” “酥酥妹妹,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万婉儿踉跄几步,想要挣脱,可怎么都抽不出手腕。 她们说话时,什锦阁的下人已经自然而然的挡在了两人面前,隔绝掉众人视线。 唐乐渝笑道:“可是婉儿姐姐却忘了,我生来是在相府,起点有可能便是别人一辈子到不了的终点。眼界,见识,甚至是机会,都是我随手可得的东西。说起来,我从未想过恃宠而骄,甚至也没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到哪儿去,可奇怪的是,在你们眼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像你们炫耀。有时候替你们想想,也怪可怜可悲的。” “尤其是我后来发现,有些人总是喜欢不识抬举,没有这份骄傲却还想着一步登天。临位其高,摔之必惨,有些道理还是早知道为好,以免日后怎么被愚蠢害死都不知道。” 说着,她忽的将万婉儿推倒在地,语气惋惜道:“婉儿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早知道那日梅山过后,我就应该直接在爹爹面前参上万观察使一本,” 要不然,这会儿她还能在闺阁多宵想一下殿下。 “……”万婉儿眼睛猛的放大,只觉得背后发凉,一下子从背脊骨冷到了脚跟,颤声道:“你、你没有证据,没有人会、会信的……” 说话间,有人押着一名小厮走了上来,‘扑通’一下扔在地上。 万婉儿见到她,脸色瞬间煞白无血色。 毕竟是腊月寒天,站久了衣裳上冰凉一片。 唐乐渝拢了拢衣襟,转身坐在靠里的凳子上,手里捧着新沏好的热茶。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保证众人在能够听清看清的情况下,对小厮道:“你要是招了,最多吃几天牢饭后放出来,还能免了皮肉苦,多好啊。” 小厮跪在地上,颤巍巍瞥了眼万婉儿,又一声不吭的低下脑袋。 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了。 唐乐渝觉得新奇,她眨眨眼,语气无辜道:“你还跟着她做什么呀,她爹万秦以权谋私,贪污受贿,铁证如山。如今证据都捏在皇帝手里,何必要这么想不开。” 小厮脸色瞬间煞白。 话音未落,万婉儿恍若是受了刺|激,恶狠狠的瞪着她就要扑上来:“唐乐渝,我不准你污蔑我爹!” “我怎么污蔑了,这都是真相好不好。还有,你刚才哭的梨花带雨那么尽兴,我没哭都算是给你面子了,你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厚脸皮啊。”唐乐渝语气无辜,说的字字清楚。 菘蓝俯下身,无奈道:“小姐,注意言辞。” 万婉儿气的脸色铁青,手边抓起东西就往这边砸。 “凭什么,凭什么你唐乐渝生来就万千荣宠,高高在上!我爹不过是犯了个小错误,你只要说句话,明明说句话什么事都没有了!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唐乐渝皱皱眉。 怎么会有这般无理取闹的人。 贪污受贿,目无王法,这叫小错误? 菘蓝站了出来,吩咐道:“将万小姐和这名小厮一并送到官府,呈上供词和证据,一切由大人决断。”她顿了顿,望向众人道:“如果诸位有感兴趣,可随意前去观看,当然,若是有人想要继续在什锦阁做客,我们尽数奉陪。” 这般一闹,前后来因也渐渐浮出水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嗫喏着没有出声的。 唐乐渝轻哼,那股子傲娇劲又上来了,颐指气使道:“你说说你们,都是大人了,还动不动听个风言风语的就来哀嚎。我要是让你们抓住了把柄,我唐乐渝面子不要啦?相府面子不要啦?你们傻还是我傻啊?我又没惹着你们,整天盯着我做什么……” “小姐小姐,”菘蓝忙走过来,示意她别再说了,无奈相劝,“等回了相府您再说好不好?” 站在正中间的大汉被说了个面红耳赤,他闷声道:“即便是如此,可是你家种了夹竹桃是真的,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个万一出来。” 也是。 唐乐渝心想是个理,吩咐道:“找人去把后院的树砍了,再重新做些口味的糕点端出来。” 之前这处是座药堂,后院栽了一排夹竹桃,她觉得看着闹心,便让人砍了不少,唯独剩下棵年岁长久的放在那里,没想到却是留了个麻烦。 随着后院传出一声‘扑通’,众人悬着的心才稳稳落下。 半晌,做糕点的大师傅将糕点端了出来。不得不说,什锦阁的糕点无论是从色泽面相,还是味道上来说都是极好的。 精致小巧,香甜腻口,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不少人忍不住跟着咽了咽口水。 唐乐渝起身,道:“有人想要尝一尝吗?出了事算我的。” 无人回应。 她又道:“既然没有,那我亲自尝了。” “小姐……”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菘蓝担心她是知晓的,只是另一人怎么回事。 那人扯着嗓子道:“你是什锦阁的主子,就算是有毒,万一你强撑着怎么办。” “……”这位大哥,你才是那位该吃药的吧。 “我来。”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唐乐渝抬眸望去,眸子一亮。 是谢衍。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又看见了多少。 他身姿颀长挺拔,着一袭白袍,银光笼罩周身,眉宇面貌间掩不住的清高傲岸,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 唐乐渝从未想过在谢衍面前掩饰什么,她心中欢喜,迎上去行礼,道:“酥酥恭迎殿下。” 谢衍轻应了声,上前捻起糕点掰了一小角塞进嘴里,旋即在桌前坐下。 摄政王的面容不少人还是见过的,见他来到,又主动做这试毒之人,便无人敢再多生造次。 一盏茶后,他淡漠开口:“无毒。” 后又经什锦阁掌柜出面,安抚众人,承诺医药费由什锦阁承包,众人这才散去。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解围。”唐乐渝唇角含笑,声音清脆,干爽好听。 “举手之劳。”言罢,他起身便要走。 见他要走,唐乐渝心里有些急了,竟是上前揪住谢衍衣角,咬唇道:“殿下解围两次,可容酥酥将这恩情了了?” “不必。”语气淡漠疏离,手指从她手心抽出衣角,动作可谓干净利索。 唐乐渝不信邪,她小步上前,转身拦住他的去路,眸底纯真清澈,却是透出异样的坚定:“若是我要殿下今日一定应下呢?” 谢衍面无表情,只是淡漠的看着她,问:“为何?” “报恩。” “小小两次,不必挂怀。”说着,他绕过唐乐渝就要走。 “不是两次,是三次,”唐乐渝转身再次揪住他衣角,翘着嘴,眼里的雾气涌了上来,有些委屈了,“殿下,闵元一年,救命之恩,酥酥一直都念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四周一片静谧。 旁边菘蓝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谢衍望着她,有那么一刹那间他眼底的神色难以言描。 半晌,他薄唇轻启:“好。”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字,却让唐乐渝整颗心都跟着雀跃了起来,她松开手,嘴角扬起了一抹得逞后的浅笑。 “三日后,午时,十方楼,我与殿下不见不散。” “嗯,本王应你。” 第5章 喜欢 “胡闹!” 相府前堂内,唐相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家小女儿。虽说小皇帝已经长大,能够独理朝政,肃立朝纲,可难免会有一些细节疏漏之处。最近朝中隐隐有些不太平,又加之刺客刺杀摄政王一事,既有外敌,必有内应,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只是,他前脚刚出摄政王府没多久,后脚就听见消息,说自家小女儿将摄政王堵在什锦阁,以报救命之恩。 唐乐渝站在堂内,低垂着脑袋,隔着纤长的睫毛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见白皙娇嫩的手指在手帕下绞来绞去。 却无端透出一股子委屈。 柳氏站在唐相身后,瞧着也心疼,她捏着唐相的肩膀,手中力道轻重有度,细声解围道:“我听说,摄政王回皇都也是最近几日的事情,先是在梅山救了酥酥,后又在什锦阁解围,如此细细算来,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再者,酥酥年纪虽幼,难免有过失不当值之处,相爷何必动怒伤了身子。” 外界传言,唐相爷疼爱女儿都疼到了骨子里,这话一点都没说错。他平日里鲜少说过重话,刚才纯属是气糊涂了,如今见到小女儿这般委屈,哪里还再舍得说半分重话。好在柳氏与他同枕多年,及时给了面子,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下次小心些就是。” 话落,唐乐渝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语气无辜道:“爹爹不生气啦?” 说来说去还是心头肉,唐相瞧着她故作乖巧模样,哪里还有生气的余地,只好屈指敲了敲桌子,板起脸正色道:“气,都快被你气死了。” “胡说,爹爹和娘亲可是要万福安康,长命百岁的。”唐乐渝走过去,替了柳氏位置给唐相轻捶捏肩,撒着娇哄道。 “你呀。”唐相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无奈中透着宠溺。 见此,唐乐渝便将那日在梅山上作画的事情同两人说了说,柳氏被逗的合不拢嘴,唐相也跟着笑,前堂一时间和乐融融。 又说笑了好一会儿,外面有下人来报:“小姐,沈小姐来了。” “榆姐姐?”唐乐渝怔了下,旋即向唐相柳氏告退,回了暖汀院。 暖汀院内,沈向榆也刚到一会儿,她将外面披风脱下,院子丫鬟立即接过去放在熏笼上抖着雪花。 唐乐渝走进屋子,接过丫鬟手里早已备好的汤婆子,坐过去问道:“榆姐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沈向榆笑道:“今日无事出来走走,正好从府外经过,便想着进来跟你说点事情。” 立于一侧的菘蓝会意,当即让屋子里的丫鬟退下,又转身踏出屋子将门合上。沈向榆见此才轻舒了口气,拧眉道:“说来这事也怪,那日我听婢女说你的什锦阁出了事,有不少人正在聚众闹事,我心里急躁,便想着过去看看,心想兴许能为你做点什么。谁知经过二房时,恰巧听见她们在里面谈话,酥酥知晓我与二房不合,自是不会故意去听些什么。不曾想万婉儿竟是与二房一直私下有来往,连此次夹竹桃粉一事都是二房姑娘私相授受。” “沈芙?”唐乐渝吃了一惊,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未曾记得与她有过交集。” “不只是你,连我都未曾想过。”沈向榆道。 一个是正五品观察师家的嫡小姐,一个是尚书府的庶出姑娘,而且听那语气,想来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怎的不令人奇怪。 “榆姐姐不必担心,她若是有这能耐,早就来找我了,何必要指使那万婉儿行事。”唐乐渝抿唇浅浅一笑。 沈向榆失笑,抬手在她鼻尖上落下一点,道:“你这小妮子,倒真是心大。” 唐乐渝摸了摸鼻尖,笑的可掬,她挽着沈向榆的胳膊走到衣橱前,从见面拿出两件衣裳道:“说起这个,榆姐姐不妨替我拿个主意,你说三天后,我穿这件好还是那一件?” 想着那日听到的消息,沈向榆神情露出错愕,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我的好妹妹,你当真要与那摄政王相约?” 唐乐渝嘟嘴,反问道:“为何不可?” 沈向榆转个圈绕到唐乐渝面前,扶着她肩膀与她对视道:“只是,如今你二人男未娶,女未嫁,身份又是特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了闲话。” “若是说了闲话,我这厢还能省下好多麻烦,岂不乐哉?”唐乐渝绕过她,又拿了件精致衣裳在镜前比划着。 这般说下去,沈向榆要是再听不出什么意思来,那可真就是傻子了。她压下心头震惊,夺过唐乐渝手中衣裳放置一旁,将她推搡到里间床榻上坐下,面容严肃,盯着她的眸子问道:“唐乐渝,你认真告诉我,这是何时的事?” 榆姐姐是在担心她。 唐乐渝坦然回视,轻轻一笑,眼眸似月牙弯弯,道:“榆姐姐,我喜欢殿下。”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喜欢了。 记得儿时,爹爹闲来无事时便会在书房将她抱置到腿上,教她读书识字,娘亲就坐在对面,素手执起针线,细细勾勒着花纹。她那时年幼无知,便常常问道娘亲为何要嫁给爹爹?起初两人都不肯说,可到后来问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长大,那次娘亲说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 她说,那个下雨天,第一次见到郎君时,便已心动。 难怪娘亲每次看向爹爹时都是笑着的。 眸光温柔缱绻,袅袅心属可依。 原来,这就是书中写的一见钟情啊。 见沈向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唐乐渝笑了,又道:“榆姐姐,我喜欢殿下,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既然喜欢,追就是了。 沈向榆松开手,她轻垂眼眸,低低的笑了,道:“酥酥,你真是……” “很可爱对不对?”唐乐渝挽起她的手,从容接了话道。 “可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沈向榆依偎着她坐下,道,“我可是听说摄政王性子冷漠疏离,从未与哪家女子亲近过。” 说到这,唐乐渝欢快明亮的眸子一下子低沉下去,她抽了抽鼻尖,揪着衣角愤愤道:“上次在什锦阁前,我可是缠了他好几次才应允我,想想就好气。” 听到这话,沈向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唐乐渝咬唇,不依道:“榆姐姐,你怎的还笑我。” “咳咳,有些没忍住。”沈向榆轻咳几声,面露歉意道。 唐乐渝凑过去,眯了眯眸子打趣道:“只要榆姐姐交待出是如何与庄世子游玩的,我就原谅榆姐姐。” “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说着,沈向榆起身挠她痒痒。 一时间两人欢笑乱做一团。 …… 三日后难得是个晴天。 皇都东街从东边城门口一直贯通到西边最偏的位置,长长的一条,路两旁摆满了各色卖物的小摊,见了有人经过,小贩们就拿起摆着的物什卖力吆喝着,只要卖出些小玩意儿,一天的伙食费就算是有了门路。 身处皇都,地租地价高,卖物什得的银子也高。 可买的多了,总归是会有些心疼。 在长长东街中,数这高高林巍的十方楼最夺目。湛蓝的天空下,十方楼的青石瓦重檐殿顶铺满了薄薄一层积雪,在阳光映射下剔透无比,雕镌的鸟儿置于檐角,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稳稳当当落在了门口。 赶车的封石扯住缰绳,跳下马车道:“王爷,十方楼到了。” 车内缓缓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犹如极品美玉,让人爱不释手,那只手挑开帘幔,只见一个身着纯白锦衣的男子缓缓立于车前,腰间系着同色的玉佩,下面坠着青色流苏。 谢衍抬头看了眼十方楼的牌匾,淡淡开口:“找个地方放置马车,莫要在此阻了道路。”说完,移步进了楼阁。 “是,”见人进去了,封石才嘟囔着将马牵走,“王爷也真是的,把陛下搁皇宫里自己出来,若是陛下知道了,免不了又要不消停。” 楼里的掌柜是之前接了银子特意叮嘱过的,一见贵人来到,立马打起精神将人迎到三楼,到了最里间的包厢内停下,道:“王爷,唐小姐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您请。” “退下吧。” “是。” 第6章 相约 “殿下万福。” 厢房内,唐乐渝手腕微转,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谢衍面色波澜不惊,淡淡“嗯”了声,随后从她身旁经过,坐于木榻上,在熏笼上暖着手。 唐乐渝也不计较,连忙沏好热茶,将茶杯推到谢衍面前,浅浅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说到底不如屋子里暖和,殿下不妨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多谢。”谢衍没作推托,端起抿了口。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许是来的路上受了冻,指尖微微泛出红色,与青花瓷花纹的茶杯相触显得格外好看。只是眼前瞧着,唐乐渝手心便隐隐作痒,她好想上前将殿下的大手放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中,捂热他。 茶是一月前唐相托人从关外带回来的,品质上佳,清淡可口,又透着微微苦涩,倒也是令人难以心生厌恶。 唐乐渝平日里身旁最不缺的,就是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耍,她的身份虽不需让她顾忌太多,可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让她慢慢练了出来。这会儿见谢衍脸上并无露出不喜神色,她心里长长舒了口气,连忙唤来店家小二上好十方楼的招牌菜,都是按照谢衍的口味准备的。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好不容易将人约出,岂能随便功亏一篑,里子面子丢个干净。 说来也巧,今日两人所着衣饰倒竟是有七八分相似。唐乐渝身着月白对襟袄,下面搭着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因为未出阁,她又素来不喜欢太过华丽,便简单挽了发髻,斜插小凤点步摇。 薄施粉黛,香腮胜雪,愈发衬的对面人儿娇小可爱。 谢衍盯着她嘴角抿起的浅笑,心仿佛被一根羽毛挠了挠,盯了半晌,缓缓移开目光。可惜唐乐渝正乐着为他斟酒,没注意到。 “今日你约本王,所为何事?”他手指搭在酒杯上,淡淡开口。 唐乐渝放下酒壶,盯着他道:“报恩。” 谢衍神色波澜不惊,道:“一来本王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二来本王曾欠你兄长一个人情,如今不过是相还,谈不上报恩。” “殿下,不是这个,”唐乐渝摇摇头,对他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酥酥口中说的报恩,是闵元一年,殿下于乱党手中救下酥酥。那次若非殿下出手相救,也无缘日后这般相见。” 谢衍动作微顿,他抬起头,思虑开口:“本王记得,那年你不过方才七岁。” 闵元一年,先帝驾崩,小皇帝顺位登基,故改国号为闵元。那时朝中根基不稳,唐相将主要精力放置于朝堂之上,一时疏忽不察,竟是让乱贼钻了空子,将唐相方才七岁的小女儿掳了去。那时他带兵围城,临危受命,率了小队人马前去救人,人是救到了,却不曾想救了个爱哭鬼,一边嘴里骂着他,一边手里却紧抓着他的衣袖迟迟不肯撒手,谁劝都没有用。就连临走前都放出狠话,要让唐相好好的教训他。 白驹过隙,时间飞逝。 哭哭啼啼爱闹腾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生的亭亭玉立。 想到这儿,谢衍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他望着唐乐渝道:“姑娘家还是笑起来好看。” “啊?”唐乐渝只顾着瞧谢衍那难得露出的笑意了,哪里还听出他说的是什么。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出自己当初是干了什么蠢事,闹了个脸色通红。 她脸蛋儿红扑扑的,令人看着忍不住想捏一把。 “原来殿下都还曾记得。” 谢衍夹了块鱼肉放进碗里,“嗯,记得。” 见他开始动筷,唐乐渝抬起小手扇了扇凉风,香腮微鼓,轻轻舒了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夹了块鱼肉,找了话题问道:“殿下可能吃辣?” “一点儿可以。” 得了回应,唐乐渝受到鼓舞,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她试着将小碟里调好的酱汁推到谢衍面前,柔声细语道:“殿下可以再尝尝这个,看着虽微不足道,却是十方楼的招牌,连我大哥都喜欢吃,还有这个……” 谢衍年纪轻轻就被封为摄政王,平日里又多深居简出,鲜少与人来往,故大多数人提起他,下意识的反应无外乎便是皎皎君子、孤傲清冷等形象。可人孤单冷清久了,难免也会想着能够与旁人说说话,再者唐乐渝又是自己救过的小姑娘,怎么说也相处过一两天,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话题,他都一一回应了。 一顿饭下来,气氛倒也是融洽。 唐乐渝坐在那儿,直到吃的肚子圆鼓鼓才放下碗筷。只是那眸子,却盯得白瓷酒盅盯的紧,说是黏在上面也不为过。 谢衍觉得好笑,他问道:“你可会喝酒?” “才不呢,”唐乐渝摇了摇头,扁嘴委屈道,“爹爹和哥哥说女孩子家不能轻易喝酒,会在陌生人面前失了分寸,便不让我喝。” 谢衍想了想,道:“果子酒恬淡微酸,姑娘家喝最适合不过。等回了王府,本王让人给你送去几坛便是,算是今日请客的谢礼。” 唐乐渝眸子一亮,揪着衣角的指尖也不由捏紧了几分,道:“可是殿下亲手所酿?” 谢衍疑惑扫了她一眼,半晌,道:“嗯。” 唐乐渝按耐住心中雀跃,打趣道:“若是爹爹责罚,可要殿下替我赎罪才是。” “自然。”谢衍失笑。 不多时,侯在楼下的封石上了三楼,站在外敲了敲门道:“王爷,宫里传来旨意,说是陛下让您现在进宫。” 唐乐渝微愣,眸底划过惋惜,低头揪着衣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衍起身,弹了弹衣角处不存在的褶皱,移步往门外走去。只是刚迈过门槛,他忽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道:“你为何唤本王为殿下?” 他既已封王,应唤王爷才是。 “啊?”唐乐渝懵懵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殿下就是殿下啊。” 谢衍罕见的眼底闪过困惑,只是刹那间转而消逝,他下了三楼,坐上马车。 封石牵着马车转了个圈,打道要去皇宫,只是他眼尖,一抬头就见唐乐渝趴在三楼的窗户上,见他看过来,还冲他招手笑了笑。 封石讪讪摸了摸鼻尖,坐上马车,挥起马鞭扬长而去。 奇怪,刚才那瞬间他竟然觉得唐小姐和王爷格外的般配。 等到马车不见了踪影,唐乐渝才觉得浑身轻松了下来,想着谢衍刚才与她的谈话,嘴角笑意止不住的上扬。她连忙唤来菘蓝,系上披风,迫不及待的要去尚书府跟榆姐姐分享这件事情。 殿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 路上积雪颇多,封石驾驶马车行的缓慢,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憋在心里膈应,可说出来又怕毁了人家姑娘清誉。如此不上不下,当真是噎得令人难受。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困惑,马车内响起谢衍声音,道:“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得了命令,憋了一肚子的封石终于开了口:“王爷,唐小姐是不是心悦您啊?” 原本在看书的谢衍动作顿了顿,抬头,望着帘子上晃动的流苏看了好一会儿,又将视线落会到书上,淡淡开口:“你听谁说的胡话。” “没人说啊,是属下自己揣摩的,”见没得到反驳,封石胆子也愈发大了,将自个儿琢磨了一路的话全都吐了出来,“您想,相府小小姐那可是唐相爷和两位公子的心尖宠,要什么有什么,十足的锦衣玉食的主。绕来绕去,说白了,人家姑娘家看上的就是王爷您这个人呗。依我看来,这唐小姐人呐着实不错,性情好,又不端架子,王爷您不懂人家着实是可惜了……” “封石。” “在,王爷有何吩咐?”封石立马应道。 “你再乱说一句,今晚扫雪去。” 想到摄政王王府外那厚厚一堆积雪,封石抖了抖脖子,瞬间不吱声了。 谢衍执书翻了一页,只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了。 算算年龄,他比唐乐渝年长了九岁。 只是,封石说的也没错。 小姑娘确实是好的,轻易错过也怪可惜了。 想着,谢衍心中便隐隐有了打算。 正好最近几日他与唐相来往密切,不妨寻个机会,向唐相提提此事,让唐乐渝认他做了兄长。 既能两家和睦,又拉近了关系,平日里还能多照拂几分。 如此甚好。 心中困惑解开,谢衍将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书上,连思路也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第7章 果酒 小皇帝谢妙誉,年方十五,生母为先帝宠爱的贵妃娘娘,身后母家乃是一品忠义大将军支持。七岁登基,八年临政,虽不能说是将万事做的事事具备,可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绝对是一品上佳。 先帝在世时,曾为了巩固朝政娶了不少女人,后宫充盈,众臣相守,可一旦事情多了,难免会顾此失彼。贵妃娘娘再世时便看的透彻,不卑不亢,不争不抢,谢妙誉在她身边教导久了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皇也没有多少好感。可不管怎样,先帝最终还是将皇位留给了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大闵百姓负责,对整个大闵负责。 ‘铿’的一声收剑入鞘,谢妙誉轻呼了口气,白皙小脸染上红润,刚才那番子练武让他全身心都躁了起来。 一直在旁侯着的阎公公见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老脸上堆起笑容,眼角勾起褶子。他走过去,将搭在怀里的披风给谢妙誉披上,叮嘱道:“陛下,您可不能再练了,太医可是刚刚才来过,让老奴盯着您嘞。” 谢妙誉登基后,将宫里剩下的妃嫔公主皇子清一色的全都打发了出去,连闲置的太监宫女都缩减了三分之一,偌大宫廷远远瞧着也怪冷清的。阎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本分自觉,又是伺候了他多年,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远远甩于简单的主仆关系之上。 听到这话,谢妙誉轻哼了声,转过身去抬手系好披风,正要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眼角一瞥,就见白玉石桥上站着一抹人影,不是谢衍还能有谁。 “皇叔!” 阎公公见此,挥了挥手让侯在四周的人都退下。 谢衍走过来,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道:“几日不见,武功大有长进。” 得了夸奖谢妙誉自是欢喜,他吸吸鼻子,埋怨道:“皇叔还好意思说,这几日都在宫里看不见你,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要不是为了唬住朝堂上那群老家伙,他才不会整日板着冷脸,端着架子,这要是私下里还不允许他放纵放纵,那可真的是要累死了。 “嗯,是皇叔疏忽了,”谢衍摸了摸他的脑袋,神情中难得多了抹温和,道,“最近时日正好闲来无事,便会留在宫中多陪陪你。” 谢妙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道:“皇叔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皇叔可曾骗过你?” 得了谢衍再三保证,谢妙誉心中喜悦自是藏不住,他带着谢衍进了养心殿,边走边抱怨道:“皇叔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我可无聊了,能够说上话的倒是有一个。可是小姑娘家家的终究是麻烦,不能陪我练武就算了,你猜怎么着——我不仅要看着她爬树时别从树上掉下来,还要吃她那什锦阁做的糕点,腻歪的很,简直比对着一群老头还要难受……” 谢衍神情顿了顿,道:“可是相府的唐乐渝?” “咦?皇叔你认识她啊?”谢妙誉顿住脚步,疑惑看他。 “有过几面之缘。” 是了,唐乐渝与谢妙誉年纪相仿,宫中又无他人作伴,唐相将自己女儿送进宫内从情面上也能说的通。只不过,以唐相爱女心切的心思,断然不会将小女儿送进宫内,如此一想,谢衍心里便也释怀。 养心殿内铺着上好的羊毛地毯,熏笼点着,不多时浑身就暖和过来。接下来是谢妙誉练字读书的时辰,神情认真,眉目严肃,俨然与刚才判若两人。 谢衍便坐在一旁,替他批阅着呈上来的奏折,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有几封奏折引了他的注意。 上面呈奏的,乃是上谏皇帝后宫一事。 这几个臣子谢衍也记得,多多少少有过印象,为官数十载,颇有建树。此次虽上谏言语之委婉,可却也并无道理,确实是该提前斟酌二三。 “皇叔?”谢妙誉描摹完一遍,见谢衍似是在出神,轻喊了句。 谢衍回神,敛了眼底情绪,将奏折交给阎公公,道:“这几本你可曾之前看过?” “未曾。”谢妙誉皱眉,接过奏折后大体扫了一眼,复又合上扔在一旁,眉心锁的更深,半晌,他抬起头道:“皇叔,我不想成亲。” 先不说朝堂事事繁琐,一想到后宫里有一窝女人叽叽喳喳,他就扼不住的头疼。 “早晚的事。”谢妙誉淡淡开口。 小皇帝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字也不写了,书也不读了,趴在龙案上神情恹恹,无精打采。 女人就是麻烦。 谢衍懒懒靠在椅子后背上,观察着谢妙誉的小表情,愈发觉得好笑。 “那皇叔呢?皇叔怎么不成亲。”谢妙誉突然抬头问道。 谢衍一愣。 终身大事,他确实未曾想过。 从他记事起,便是随着皇兄一同出入,是皇兄将他抚养长大,也是皇兄待他恩重如山。后来,等他手中渐渐有了权利,所做之事也都是围着皇兄打转,现在皇兄不在了,他能做的事情就是辅佐好谢妙誉,替他稳固好大闵。 关于他自己的将来,更是鲜少做过考虑。 可是。 不知怎的,刚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梅亭中一袭翩翩红衣的小姑娘。 也是,目前看来他身旁算是能大着胆子跟他主动搭话的,也就只有唐乐渝。 难怪会想到。 谢衍垂下眼帘,再睁眼时,已然又是大闵那个孤冷高傲的摄政王。他淡淡开口:“不需要。” 谢妙誉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眼角瞥见阎公公冲他摇了摇头,想说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反正,皇叔不成亲,他便不立后,看那群老家伙能拿他怎样。 …… 唐乐渝如愿得了果子酒。 用玉壶装着,是朱红颜色,抿一口,有甜淡的花香蕴在微酸的果液里。 谢衍送过来的不多,只有三小壶,唐乐渝舍不得喝,只倒了浅浅三小杯出来尝了尝鲜,剩下的又都让人埋到了后院的树底下。 腊月寒冬,积雪厚堆,倒是个天然的藏酒地。 菘蓝推门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花,上午的天还是好好的,下午就飘起了雪花,真是怪哉。 她掩上门,往前走了两步,就见自家姑娘趴在桌上,樱唇染了果子酒泛红,脸蛋儿红扑扑的,眸底笑意真切明朗。 “思春了?”菘蓝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唐乐渝眨眨眼,从桌上起来挽住她的胳膊,笑道:“菘蓝姐姐,你可回来了!” 菘蓝失笑,道:“想奴婢还是想奴婢口中的话?” “自然是都想。” “贫嘴。”菘蓝抬手点了下她的眉心,无奈将打听来的事情全盘托出。 前几年谢衍都在边关,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回来,后来,一品忠义将军也去了边关,那边事情渐渐空闲了下来,听说这次回来是要打算常住。 菘蓝道:“奴婢回来时特意绕道去摄政王王府看了看,确实是在修葺中,看来事情是真的。” 唐乐渝笑逐颜开。 如此正好,她便可以寻了机会多于殿下接触。 一回生,二回熟。 她就不信了,以她唐乐渝的条件,殿下还能纹丝不动不成? 脚步声响起,有丫鬟在门外道:“小姐,万小姐来了,正在府外跪着呢,说您要是不见她就不起来。” 万婉儿?她来做什么。 她爹的事情人证物证,证据确凿,难道跑过来求她就能法外开恩,救她爹一命? 而且,这大冬天的,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跪在相府外面,让旁人瞧见了心里又是如何作想,就这小心思还想见她? 没门。 菘蓝听的皱眉,道:“小姐,可要奴婢将她轰走?” “不必。” 唐乐渝坐在桌前,懒懒支着小脑袋,指尖勾勒着酒杯上的花纹,唇角带笑,眸底却无半分笑意,道:“我之前还曾想着,什锦阁的事情不与她计较,毕竟是个姑娘家,往后终究是要嫁人,到了夫家也会被人指着背后说三道四。如今看来,倒是我这边一厢情愿,故作慈悲。既然想跪,那就让她跪着。” 她想了想,道:“菘蓝,去府里拿把伞和件披风送出去,再找几个能说会道的丫鬟,能说多大声就说多大声,最好是将人引的越多越好。” 名声? 不好意思,她唐乐渝还真不在乎。 她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就是这般危言耸听,别人说了就是什么的蠢驴,说话做事直接不过脑子的。 哼,等她明天上街,谁要是敢拿这事说她,她就让大哥二哥来撑腰。 看谁底气硬,架子足。 等菘蓝出去了,她坐在屋子里一人无聊,便受不住困意睡了一觉,等到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黑,黑漆漆的一片。 听菘蓝说,丫鬟们说到一半万婉儿就羞愧难当,捂着脸跑了。 跑的急了,脚下还摔了一跤,吃了满嘴的雪。 唐乐渝恹恹的摆摆手,示意她知道了。 刚才她睡醒的刹那间突然想到了件事情,殿下既然留在皇都,势必要去皇宫看谢妙誉。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在皇宫多逗留段时间,反正谢妙誉嘴笨,说不过她,也不会真将她赶出皇宫。 想到这儿,唐乐渝便精气神十足,连带着晚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让柳氏好是担心了一晚上。 第8章 书房 次日,唐乐渝起了大早。 她穿了一袭白色狐裘,一头宛若丝绸般柔顺的墨发垂至腰间,简单挽起。薄施粉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愈发楚楚可人。 在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菘蓝再三肯定下,才施施然出了相府。 为了念及谢妙誉的功劳,唐乐渝特意让人架着马车去东街西头买了水晶肘子,让人包严实了放进食盒,这才坐着马车进宫。 她进宫的时候,谢妙誉刚刚下朝,换好便服坐在书房批阅奏折。见她到来,也吓了一跳,奇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你怎的这般早就进宫了?” 伺候的宫女见此,福身行礼退下。 当初唐相将小女儿送进皇宫时,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日后不准唐乐渝嫁入皇家。谢妙誉想了想此事也无伤大雅,欣然应下,后又赐了块牌子给她,好方便随时出入宫廷。 实在不怪谢妙誉奇怪,平常唐乐渝都是偶尔进宫,就算来了,那也是得等到她午睡起来之后,像这般一大早就过来倒还真是头一次。 唐乐渝面上闪过不自然,轻咳了声,让菘蓝将食盒交给阎公公,道:“我可是一大早给你买了水晶肘子,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阎公公接过食盒,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欣慰道:“陛下,难怪唐小姐有心了,这肘子竟还是热乎的。” 虽说刚刚用完早膳没多久,可听到这话心里还难免犯嘀咕,谢妙誉看了眼折子,又看了眼肘子,一咬牙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挽起袖子,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塞进嘴里。 阎公公在旁替他揪着衣角,生怕沾了肉香。 这要是出去走一圈让人闻到,那可真是糗大了。 唐乐渝坐到小几旁边,托腮笑话他,道:“你可是大闵的皇帝哎,传出去要是让人知道连肘子都吃不起,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谢妙誉轻哼一声,干脆也坐下,道:“你懂什么。要是让你整天面对着一帮老家伙,看你还想着肘子不?” “怎么不想,我嘴馋了就想。”说着,唐乐渝戳了戳他的脸,却被谢妙誉一把拍开。 严格说起来,他俩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谢妙誉又比唐乐渝大几个月,平日里也是将她当妹妹对待,心底自然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可这会儿他吃的正香,被人三番五次打扰也有了脾气,瞪着唐乐渝道:“唐乐渝,昨天可是有大臣上谏让我充盈后宫,你要不是不消停,朕今儿就拟了圣旨让你进宫!” 唐乐渝也乐了,她清了清嗓子,佯怒道:“好啊,看我不让爹爹揍死你!” “那你就让唐相试试。”谢妙誉咬着肘子含糊不清道。 侯在门外的小太监看了眼里面,又看了眼跟前的摄政王,大着胆低声问道:“王爷,您不进去吗?” 谢衍扫了他一眼,神情莫名,踱步走了进去。 阎公公眼尖,看见了他笑道:“陛下,王爷过来了。” 抬头见是谢衍,唐乐渝从椅子上下来,手腕轻转,恭敬的行了个万福礼。 “殿下。” 她行礼的动作规范极了,不疾不徐,蹲身下去时,从头上的珠簪到裙角,一点点都没晃。 谢妙誉神情古怪的看着她,半晌,接过阎公公递来的帕子,擦净手,起身道:“皇叔。” “我来看看,你做你的便是。”谢衍神情淡淡,寻了椅子坐下。 既然如此,肘子自是不能吃了。 谢妙誉坐回到龙案前,提笔继续批阅着奏折。 书房内一时静谧无比。 唐乐渝眨眨眼,揪了揪衣角,顿了一会儿后,提裙坐到小几的另一侧,压低声音道:“殿下,那日酿的果子酒很好喝,不知可否能将配方交与酥酥?” 谢衍轻扣茶杯的动作一顿,他看向唐乐渝,没有说话,时间停顿久的她都快要揪心昏厥过去,好在谢衍及时移开了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好。” 唐乐渝心中一喜,道:“多谢殿下。” 不得不说,谢衍真耐得住性子,除了喝茶就是看书,偶尔指导谢妙誉几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能坐的住,唐乐渝可坐不住。 这怎么跟她之前想的完全背道而驰啊? 可谢妙誉还坐在这儿,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挑些明面话细细说,只能不时的抛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出来。既能让谢衍开口,又不体现出唐家姑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傻子,可是难为她了。 唐乐渝捻了块梅花酥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甜甜的梅花香在唇舌间散开。 甜而不腻,入口既香。 不知是御膳房新来的哪家大师傅做的糕点。 她嚼着糕点,眉眼弯弯,似如天边月牙,抬手将白瓷碟推到谢衍手边,揪了揪谢衍衣角,声音婉转道:“这个很好吃的,殿下可要尝尝?” 谢衍皱眉,从书中抬头看向她。 他素来不是话多的性子,接二连三的问题已经让他有些不耐烦,尤其是在看书的时候受人打扰。可,心底理性又告诉他不能轻易发火,便移开目光,道:“我不吃。还有,你安静些。” 唐乐渝瞪大了眸子,小脸鼓鼓的看着他。谢衍嫌她话多? 笑话。 这还是第一次以来有人嫌她话多?! 气死她了! 白瓷碟的梅花酥瞬间没了味道,唐乐渝咬着下唇,眸子紧紧盯着谢衍,可无论她再怎么盯,谢衍愣是不给她半分眼色,堆积在心底的小火山一下子爆了起来。 她越想越气,小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惹得几人都看向她。 唐乐渝瞪了谢衍一眼,咬了咬唇,丢下一句“我回去了”,旋即起身气呼呼的出了书房。 菘蓝小跑着才追上了她。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谢妙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他合上折子,支着下巴幸灾乐祸道:“皇叔,你把酥酥惹生气了。我跟你说,她可记仇了,你小心点哦。” 谢衍神色淡淡,翻了一页书,道:“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将宫宴安排过一遍。” “……”嘴欠,他话那么多做什么呢! 出了书房,转过回廊走远,等见不到身后有人跟着了,唐乐渝骤然停住脚步,低垂着小脑袋,睫毛弯弯下看不清神色。 “小姐?” 菘蓝只当她是觉得受了委屈,站在旁边轻声安慰道:“想来王爷不过是随口一说,小姐不必放在心里,既然不喜欢,我们可以……” “今儿个我丢人了……” 话音未落,唐乐渝蓦地捂着脸蹲下身去,随着她的动作,披风在雪地上划出浅浅痕迹,宛若一副欲要展开的画。 唐乐渝呜咽道:“菘蓝,我、我对殿下发脾气了,我还拍了桌子,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脾气的姑娘……殿下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殿下就是个笨蛋。 她要不是喜欢他,怎么可能费着心思同他说话,这要是别人,跪着求她都不可能的事。 气人。 菘蓝面露错愕,她还以为…… 唐乐渝抽噎两声,忽的想起了某事,抬起小脸,拽了拽菘蓝的裙摆,语气莫名委屈道:“菘蓝,你是不是也嫌我吵?” “奴婢……” 不等菘蓝开口,唐乐渝又忽然站起身来,扬起小脸,傲娇道:“哼,殿下嫌弃也没有,反正我唐乐渝是吃定他了!一辈子的那种!” 菘蓝无奈失笑。 小姐这性情哪儿都好,就是太执拗。 见唐乐渝踱步离开,菘蓝也连忙跟上,一并随着回了相府。 只是刚回去没多久,约摸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府中下人来报,说是摄政王随二公子登门拜访。 第9章 后悔 听到消息时,唐乐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算算时辰,总共才隔了多久,难不成当真是谢衍自我反讨,上门向她来道歉了不成?只是不等三秒,这想法先被她自己一口否定。 谢衍是谁? 那可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为大闵出生入死的摄政王,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见了不过才几次面的小丫头登门拜访,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只是这般一想之后,来相府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找爹爹商讨朝堂之事罢了。 一想到这儿,唐乐渝又有些气馁,手中衣角都被揪的变了形。可人来都来了,她又极没骨气的想出去见见,心底宛若住了只麻雀,上上下下蹿闹个不停。左思右想之下,她咬咬牙,还是决定下了软榻,系上披风,从暖汀院往正门走去。 只是刚走到一半,就见以谢衍为首的几人走了过来。 “殿下。”唐乐渝微愣后,连忙行礼。 谢衍看向她,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在书房中唐乐渝咬唇瞪他的模样,又想到谢妙誉说的那番话,难道真是因为他那句话生气了不成? 令人费解。 相府引领的管家站在一旁,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两人都说话,也不知摄政王和自家小姐在打什么哑谜。 半晌,谢衍先开了口:“礼部走水,损了不少卷宗,你二哥因疏于职守,被陛下赏了板子。”说完,踱步往相府书房的方向走去。 二哥被赏了板子? 唐乐渝一惊,也顾不得谢衍是来做什么的,提起裙摆,慌忙带着菘蓝小跑了过去。 进了院子,推开门,浓重药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唐乐渝偏了偏脑袋。 “二哥。”她脆生生喊道。 话落,里间内传来瓷器‘当啷’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听见唐黎书扯着嗓子骂道:“哪个混|蛋把小小姐叫、叫过来的嘶——快!快把人给赶出去!” 他挨了板子本就羞耻,这会儿正在上药,连裤子都没穿,岂能让自家妹妹看见,成何体统。 里里外外的下人围了过来。 唐乐渝正要开口,柳氏从外走进来,道:“留下几人照顾少爷,其他无关人都退下。” “是,夫人。” 说完,柳氏拉着唐乐渝的手坐到一边,给进进出出的人让出道路,拍了拍小女儿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唐乐渝挨着柳氏,心底仿若吃了颗定心丸,静静等待着里间的动静。 谢妙誉登基时,她就被爹爹以玩伴的身份送进宫内,出入皇宫宛若寻常家事。起初时她还在担心,新上位的小皇帝要是个阴晴不定,心生怪癖的人她该如何是好,可相处久了,她才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有孤独无助的时候。 她虽不能说是最了解谢妙誉的人,可论性子脾气方面,没人能够比的上她。 刚才来时谢衍说过,是礼部走水损了卷宗,谢妙誉才责了二哥板子。礼部负责大闵书籍等编撰,任职官员也不少,怎么就偏偏选了二哥出来挨板子。 况且就二哥那书呆子的性子,说他是主动站出来,为保证大局而一人承担所有罪责的无私臣子,还不如说今晚相府闹鬼来的实际。 想到这儿,唐乐渝心里舒坦了不少。 一大早起来后,她就先进了宫,忙来忙去一无所获不说,如今她肚子倒是有些饥饿。瞧着桌上摆着的玉带糕,唐乐渝舔了舔唇角,小手捻起一块塞到嘴边,软糯糯咬了口。 “娘亲可要吃?” 柳氏无奈,抬手捏了捏小女儿娇嫩的脸蛋儿,道:“也快到晌午了,酥酥吃点先垫着肚子,待会儿让厨房做些好吃的。” 唐乐渝点头应下。 很快,太医从里间出来,交待了小厮几句,才道:“夫人小姐不必担心,唐大人只是皮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劳烦您了。” 待太医离开后,柳氏便带着唐乐渝进了屋,瞧见唐黎书脸色苍白,汗渍涔涔的趴在床上,心里止不住的揪疼。 一旁凳子上搁着水盆和帕子,唐乐渝试了试水的温度,将帕子浸湿后又拧干,递给柳氏。 柳氏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虚汗,低声心疼道:“可还好?” “娘,您怎么也过来了?”唐黎书眉心紧皱,说着就要起来。 柳氏连忙按住他,将被角掖好,又唤来丫鬟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安慰道:“你这孩子,别乱动,好好躺着就是了。” 唐黎书挨了十五板子。 这要是搁在练武人身上也就罢了,抗抗能过去,可他是个读书人,从小没玩弄过刀剑不说,更不用说吃过皮肉苦了。 不过,幸亏他在宫里人缘好,跟多处交情,几个人一琢磨偷偷放了水,可这也够他躺上好一阵子了。 这要是真铁面无私来十五板子,那直接屁|股开花得了。 唐乐渝蹲在床榻边,抿唇,绵言细语道:“二哥,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酥酥给你去做。” 唐黎书嘴里吸了几口凉气,睁开眼,勉强抬起手在唐乐渝眉心上点了几下,无奈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就想着吃,别以为二哥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外面偷吃来着。” 唐乐渝轻哼了一声,将唐黎书的手塞回到被子里,起身,同柳氏道:“娘亲,酥酥去厨房看看给二哥剪的药怎么样了。” “嗯,去吧。” 唐乐渝出了院子,便往厨房走去。 …… 二哥院子离厨房最近。 站在院子门口,左右各有一条,若是论距离仔细算算,乃是左边这次更近一些。小路两侧栽种梅树几棵,只是相府毕竟比不得山上温度,此时梅花早已过了盛开时期,却依旧在寒雪衬托下白里透红,孤高清傲。 去梅山之前时,唐乐渝想吃梅花饼,便拈了篮子兴致勃勃的采摘梅花。谁知天不逢她意,只顾着瞧枝头梅花,没看清脚下积冰,一天之内连着两次栽倒了积雪堆里,袖里颈里都是雪。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走过这条小路。 心思婉转下,唐乐渝还是决定走右边那条。 走了没几步,远远瞧着石桥上站着一人。 走近一看,是谢衍。 可是,唐乐渝现在不想搭理他。 这人在宫里嫌她话多,转而没多久二哥就挨了板子。虽说是谢妙誉下的旨意,可唐乐渝无端觉得,出主意的就是谢衍。 她是喜欢谢衍,可不代表事事都会依他。 殿下,您乖乖等着,等明儿酥酥心情好了再来追您。 眼看着小姑娘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经过,脚步丝毫微顿,谢衍怔了怔,趁她还有几步走下桥时淡淡开口喊住了她:“唐乐渝。” 殿下唤她名字? 唐乐渝转身,指尖下意识揪住衣角,抿唇道:“殿下有事?” 如此前后态度之差让谢衍很是不解,只是,他素来不喜过问他人之由,便也没多做询问。旋即,从袖中拿出一青色小瓶走到唐乐渝跟前,交到她手上道:“这是关外进贡的上好伤药,给你二哥。” 唐乐渝一愣:“陛下赏赐的?” 关外进贡的东西,可不是说谁能拿就拿的走的。 谢衍默然。 旋即,转身就走。 “等等。” 唐乐渝提裙快步追上,绕到谢衍面前,一如当初在什锦阁时那般揪住他的衣角,眸子怒瞪着谢衍,小脸鼓起,目露凶光道:“殿下,您会后悔的。” 说完,飞快下了石桥。 她走了两步,正要松口气,忽然听到背后说:“走错了。” “嗯?” “那是你来的路。” “……”唐乐渝抬手捂脸,小脸羞红了个透,脚下步伐也走的飞快。 茫茫白雪中,那抹小小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谢衍低下头,修长手指理着被唐乐渝抓皱的地方,理着理着,无奈的笑了。 后悔?后悔什么,后悔宫里书房时嫌她话多吗? 啧,她本来就话多啊。 第10章 王府 傍晚时分,大哥唐知空回来了。 唐乐渝端着一小碟糕点,一碗浓郁鸡汤,迈着轻快步伐进了院子。 远远就听见兄弟二人在争吵。 “不听练武,活该。”冷冰冰的声音听着没一丝人情味。 话音未落,唐黎书嚷嚷声就响了起来:“亲哥,唐知空,唐大将军。你这是歧视,你这是嫉妒,你这是一门心思只往你的银枪冷剑上偏。别以为我不知道,儿时明明是你自己笨,一篇文章背几遍都记不住,如今倒好,反过头来嫉妒我的学识渊博。古人云:书中情意真切,令天上仙人闻之悲恸喜哀,余韵袅袅,绕音依依,汝等凡夫俗子岂能懂之?” 唐知空不为所动,冷笑:“你挨打时,怎未见仙人助你?” “胡说!瞧你这话说的,那板子下来,我还真就把书垫在了屁|股上面!” 只是后来没想到陛下会亲自监罚,将书籍全都扔了便是。 “……”唐知空看着自家弟弟,深知不能同他多做口舌之争,遂噤声。 唐黎书得意哼唧了两声,无奈动作过大牵动伤口,额角冒着虚汗又躺了回去。 唐知空只好起身,小心扶着他肩膀,让他虚靠在自己身上,将软枕往里挪了挪,替他寻了舒服位置。 “你休息,礼部那边,我找人盯着。” 说来也怪,唐家三兄妹,性子皆不同。 大哥沉默寡言,二哥妙语如珠,而唐乐渝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就是听两位哥哥斗嘴,这会儿听着里面没了声音,她才走进去,将托盘放到床头边的小几上,揶揄道:“大哥对二哥就是好,酥酥都没这待遇呢。” “那是他说不过我。”唐黎书不满道。 唐知空没做声,只是拿起令丫鬟早早放在屋内的汤婆子,塞到唐乐渝手里,道:“手冻了不许哭。” 唐乐渝唇角弯弯笑着,抬起冰凉小手敷在唐知空脸上,直到手心手背有了温度她才松手,又换了另一只。 哥哥真暖和。 唐知空任她摆布。 受了冷落的唐黎书伸出一只手,将托盘拿到床边,低头,垂头丧气的闷声喝着汤。 唐乐渝收回手,捂着汤婆子问道:“大哥明天接着回宫吗?” “不回,陛下命我去调查走水一事。” 趴在床上的唐黎书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唐知空,若有所思。 大哥掌管宫宿禁卫,只是因着相府之子的身份,又加之他年纪尚轻,朝中不少大臣已对他心生不满。这事他前几日听同僚说起过,似是已经有人私下里开始渐渐联络,至于谋划何事众人心里自是心照不宣。 既然走水一事,陛下交与大哥处理,莫非是想借此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也是难为陛下如此费心设这个局了。 唐乐渝略懂朝政,知晓调查的事情不好做,她蹙眉道:“那大哥可要小心,一切安全为上。” “嗯。” 兄妹三人闲聊了几句,便有下人在外道:“大少爷,相爷让您去书房。” 唐知空微作思虑,起身,揉了揉唐乐渝的脑袋,道:“好好照顾你二哥。” 说完,出了院子。 待人走后,唐黎书趴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一天两天的就没个消停事,有些人非得出来蹦哒蹦哒。” 家中爹爹兄长皆是朝堂臣子,耳濡目染之下,当今朝局唐乐渝也能摸个七七八八。著作局身为皇室要地,书籍宗卷,重兵把守,且天又是腊月寒冬,如此要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故走水,不说其中有鬼那才是假的。 只是,唐乐渝却不能为哥哥们分忧。 她蹲下身,趴在床边歪头瞧他,抬起指尖轻轻戳了戳唐黎书郁闷的脸,眸底清澈如雪,轻声问道:“二哥,你是不是特别疼?” 唐黎书一愣,后释然一笑。 “有酥酥在,二哥怎么会疼。” 唐知空比唐黎书年长两岁,而唐黎书却比唐乐渝年长六岁。对于这个妹妹他们是打心底的宠爱,疼着宠着护着,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一切捧来给她。 唐乐渝轻垂眼眸,羽睫微颤,委屈道:“可是我帮不了哥哥们的忙。” 边说着,她将谢衍交给她的伤药塞到唐黎书手里,道:“殿下带给二哥的药,说是陛下给的。” 唐黎书接过药,放在一旁,他看着自家傻妹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里嘀咕些什么。随后勉强支起身,摸了摸唐乐渝的脑袋,笑道:“那,酥酥帮二哥做一件事好不好?” “嗯?” “书架上,正数第三个,左数第五个,花瓶里面有卷锦书。还有,酥酥再帮二哥将笔墨纸砚拿来,二哥要写信。” 唐乐渝不疑有他,将东西都拿来放到一旁。 唐黎书要什么,她便拿什么。 待书信写好,唐黎书将书信塞到信封,同花瓶内拿出的锦书一并交到了唐乐渝书上,道:“酥酥,明日寻个时辰,把这些交给摄政王。” 谢衍? 唐乐渝心中一紧,道:“二哥,这是……” “嗯,宫宴流程。” …… 次日。 天色阴沉沉的,浓郁的乌云乌压压堆在一起,冬日的风微微寒凉,窗外冷风呼呼,带着树枝摇曳。 菘蓝看了眼外面,进屋将窗户关好,又转身到衣橱旁,选了件厚毛绒镶边的披风给披到唐乐渝身上,担忧道:“小姐,外面天色不好,瞧这样子兴许会有大风,我们不如改日再去王府可好?” “不必了,那日我在宫内冲撞了殿下,按规矩是要道一声歉的,”唐乐渝眨眨眼,旋即笑道,“而且,我又不是去做坏事,菘蓝你搞的我也怪紧张的。” 菘蓝知她性子,便不多说阻拦话,叮嘱几句,这才收拾着东西,待小厮备好马车,方才随唐乐渝出了相府。 王府 “王爷,唐小姐来了。”书房外,封石行礼道。 屋内,谢衍翻书的动作一顿,想了想道:“请她进来。” 即便不用谢衍开口,唐乐渝也不会傻站在王府外面干等着,多冷啊。 她站在连廊处抖了抖披风上落下的雪花,抬手理了理发丝,待听到封石来报后,接过菘蓝手里的食盒,迈着轻盈步伐翩翩然进了书房。 她们来之前,先去了趟十方楼,凭着上次谢衍筷子夹的多的次数,点了几样菜汤带来王府。 唐乐渝虽然知道王府不缺,可只要是她能够想到的,还是下意识的会带些东西过来,生怕他一口吃不着,自己搁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 书房布置相当风雅,精巧的桌椅花几是江南的款式,四面除了柱子,全是雕花门板,腊月里围起来很是暖和惬意。 唐乐渝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眸光轻转,落在那旁的谢衍身上,轻勾唇角道:“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昨日才见过。”谢衍翻了一页书。 唐乐渝不理会他话语中的淡漠疏离,走到四方桌前,将食盒放在上面,边摆盘边道:“殿下莫要见怪,是二哥让我来的。只是想到空手来王府难免会引人怀疑,又正好听人说起十方楼最近出了几道新菜品,便想着带来给殿下尝尝。” 谢衍其实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只是,从他那个角度瞧去,只能瞧见小姑娘冻的红扑扑的脸蛋儿以及泛红的指尖,心底一愣,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的又变成了于心不忍。 屋内一时沉默。 谢衍不开口,唐乐渝也不开口,只是寻了地方坐下,眉眼弯弯的盯着谢衍,她歪头道:“殿下真好。” 好? 谢衍不懂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可见小姑娘乖巧端坐的模样,心里忽的生了逗一逗她的想法,正色道:“你若是见了本王鲜血沾衣,弑杀成性的样子,便会后悔说了这番话。” 这话听的唐乐渝心里莫名难受,她蹙眉,执拗道:“旁人是旁人,可在酥酥心里,殿下就是最好的。” 谢衍合上书扔在一旁,淡淡笑道:“就因为儿时本王曾救过你?” “啊?”唐乐渝被他唇角的笑容晃了下眼,等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她捂着小脸,轻咳了声,别过脸不自在道:“殿下,您应该多笑一笑,别整日板着张脸。” “像你一样吗?”谢衍记得,似乎每次见到唐乐渝时,她都是笑的。 “当然啊。”唐乐渝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些别的,才想起自己来王府是要做什么,还是二哥交待的正事要紧。她敛了嬉笑神色,起身将门合上,才将藏在食盒最下层的锦书和信封拿出来,放到谢衍面前,压了声音道:“二哥说,这是除夕夜的宫宴流程,还有一封亲笔信,相信殿下看了就会明白。” 谢衍拆开信封,一目十行扫过后眉心皱起。 这次礼部走水,乃是谢妙誉同谢衍设的一个局,唐黎书受罚也只是个幌子。 一月前收到宫廷密探来报,说是南绥暗探已秘密潜入宫廷内部,四散各处,各司其职。如今已入腊月,再用不了十几日就是除夕,谢妙誉势必会在皇宫内举办宫宴,宴请官员,歌舞升平,届时鱼龙混杂,形形色色人物皆会出入宫廷。 除了那日,恐怕难寻比这更好时机。 对方若是侥幸得了宫宴流程,一切行动事半功倍再好不过。可若是在他们即将要得手之际,突然被告知做的准备是徒劳无功,隐藏在暗处的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大闵能等得,可南绥等不得,除夕夜一年就一次,眼看迫在眉睫,只要他们行动,势必会露出马脚,孰赢孰输一探便知。 想着,谢衍将锦书摊开,另起纸张作势要誊抄一遍。 他另有打算。 刚写了没几行,外面有人来报:“王爷,礼部尚书大人来了。” 谢衍皱眉。 “殿下,我来吧。”唐乐渝在旁轻声道。 谢衍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 第11章 书房 新帝登基时,曾肃清朝政,整顿朝纲,明里暗里废了不少人,偏偏却让礼部尚书这只狡猾的老狐狸钻了空子。 无功无过,无利无弊,心有贪欲,却又随时见好就收,一时间也找不到废除他的缘由,便将此事拖延下来。此次礼部无端走水,虽与他无关,可毕竟是出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更何况表明忠心要趁早,万一让贼心之人钻了机会那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这礼部尚书也是位能道会说的主。仅是他自己,便磨磨叽叽讲了半个时辰,临走前都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家脑袋挂在谢衍腰带上,说上个三天三夜。 可谢衍愿不愿意听就是另一回事。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站在门外的封石搓搓手,走进来抱怨道:“王爷,也亏您能听他磨叽这么久,属下在外面听得头都大了。” “找几个人盯住他,看最近都与谁私下交往密切。”说着,谢衍起身,作势要往外面走。 封石下意识问:“王爷,您不进宫吗?”算算时辰,是该进宫了。 谢衍脚步未顿,“不去了。” 封石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办,派人到宫里传个话。 书房外面,菘蓝面露担忧,不停的在连廊走来走去。 这处儿是摄政王的书房,身份尊卑有序,她不过是相府丫鬟,可没胆子敢随意踏进去。只是,房门掩着,里面看不见听不清,她刚才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小姐回应,怎的不令人焦急。 一转身,就见谢衍从远处走来,让路行礼道:“奴婢菘蓝见过王爷。” 谢衍点头,推门,进了书房。 外面天寒地冻,冷风瑟瑟,简单的一扇门,便将风雪皆数挡住。 在书房正中央,龛上一个精致的青花缠枝香炉正燃着半指长的熏香,烟雾袅袅绕绕,味道清浅。 再往里瞧,平日他处理公事的书桌上,趴着一抹身影。 许是睡得太过迷糊,连他进来都没有听到。谢衍又往里走了几步,衣角扫过桌上茶杯,与邻近的茶杯相撞发出轻微声响。乍然的动静让唐乐渝呓语,不安的伸出小手捂住耳朵,没过半晌忽又放下,脸在枕着的胳膊上蹭了蹭,迷迷糊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她这一动作,把原本乌亮柔顺的秀发弄乱,甚至有几根调皮的在半空中虚晃了个圆圈,露出过分白皙小巧的耳垂。 谢衍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落在书桌另一旁叠放整齐的纸张上。字体清秀隽丽,确实是姑娘家写出的字。 等对比一遍后无误,谢衍将锦书与誊抄的纸张一并收起,放在小盒子里。等他做完这些后,目光落在酣睡香甜的唐乐渝身上,眉心皱起,忽的又犯了难。 扰人清梦,实非君子所为。 再者,也是他让人家帮了自己誊抄,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想着,他扫视一周,瞧见了唐乐渝进书房后随意放在一旁的滚绒披风上。便走过去,将披风拿来,放轻动作披在唐乐渝身上,又帮她把凌乱的碎发整好,这才坐到一旁拿起之前未曾看完的书卷继续阅览。 一室静谧。 外面,封石抱着一摞书经过时,见菘蓝还在等,脸冻得通红,他心想还真是个疼惜主子的丫鬟。便走过去同她道:“放心,我家王爷可是正人君子,不会对唐小姐做什么的。” 菘蓝笑了笑,大方道:“王爷为人我还是信得过,只是,我怕我家小姐做事冲动惹怒了王爷。” 毕竟,想对王爷做点什么的可是她家小姐。 “不得不说,你们主仆感情真好,”封石笑笑,抱着书,侧身给她指了个方向,道,“府里女眷都在那边,你不如也过去暖和暖和,总比干等冻着好。” “这……”菘蓝面露迟疑,隔着虚掩的门又往里看了看,再三考虑下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便走过去。 封石看了眼书房,一阵寒风吹过打了个哆嗦,索性也跟着走过去。 乌云徐徐散去,天空渐渐放晴,太阳挂在天边散着微弱光晕,映在白雪上亮晶晶一片。 唐乐渝慢慢转醒,羽睫轻颤,抬手揉了揉眼睛,起身,茫然看着四周。 这一觉睡得她浑身不舒坦,桌子硬邦邦的,尤其是后颈,都快要断了。 随着她起身动作,披风从肩头滑落,这会儿唐乐渝脑袋还有些晕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等她想要抬胳膊伸个懒腰时,眸子轻转,恰巧与谢衍看过来的目光对个正着。 唔……殿下? 谢衍合上书,先开了口:“昨晚没睡好?” 唐乐渝盯着他,茫然看了好一会儿,乌黑瞳仁宛若江南烟雨遮雾缭绕,雾蒙蒙的。 等意识回笼,她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做了什么蠢事,连忙将欲抬不抬的胳膊压下,放在书桌下。小脸泛红,垂眸咬唇,羞涩的恨不得找个树洞钻进去。 ……她竟然在殿下面前睡着了? 也不知晓有没有说梦话,可有不雅观的小动作?仪态雅容又是如何了? 心里边暗自嘀咕着,边悄咪|咪抬眸,扫视一圈,见书桌各处摆放整齐,僵直的小身板才软下来,心里也跟着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能再拯救一下。 谢衍将她一连串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薄唇轻勾,一声轻笑溢出。 如清风入林,明月映湖,与淡漠疏离相较,少有的朝气明朗。 他笑,唐乐渝也跟着娇笑。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他开心,自己也会偷偷傻笑吧。 这么一闹,书房内的气息也变得愉快微妙了不少,唐乐渝看向书桌上应当是摆放誊抄纸张的位置,空荡荡的,便问道:“殿下可还有需要酥酥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就是。” “此事乃朝堂之事,是本王无意将你牵扯进来,又何来吩咐一说。”谢衍收了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疏离,支着脑袋瞧她。 唐乐渝知晓点到为止,正要岔开话题说些别的,就听外面有人道:“王爷,陛下传来旨意,说是已抓到鬼鬼祟祟之人关入大牢,让您得空过去看看。” 谢衍想了想,道:“不必得空,本王现在过去。” “殿下,我也要去。”唐乐渝起身道。 谢衍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身,边走边说道:“本王会派人将你们送回相府。” “殿下……” 唐乐渝私心里想要多陪谢衍一会儿,可这会儿谢妙誉让谢衍去大牢,想来与礼部走水一事有关。她若是再纠缠谢衍,那便是无理取闹,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家在耍小性子。 思及此,唐乐渝不再多言,垂眸敛色,轻咬樱唇,白净指尖绞着衣角立在一旁。 踏过门槛的谢衍想起那封锦书,顿住脚步,转过身正要开口再吩咐些什么,目光不由一愣。 室外冷风瑟瑟,透过门扉进入书房,卷起小姑娘衣角飘飘,连小姑娘身上的粉色衣裳都像蒙了一层灰,黯然失色。 瞧着怪可怜的。 谢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了要去,怎的不跟上。” “殿下?”唐乐渝抬起头,眸子亮晶晶一片,作势就要往外走,紧接着谢衍一句话又让她顿住了脚步,“你的披风。” 唐乐渝一愣,旋即红着脸走到书桌前拿起披风披在身上,这才跟着谢衍离去。 等到她上了马车,才想起菘蓝还在王府,正要开口,那边看书的谢衍淡淡道:“不必担心,本王会让人讲你的婢女送回相府。” 唐乐渝傻傻的点点头。 马车很快驶起,她简单扫视一圈后便觉得索然无趣,随后将目光定在谢衍看的书上。 她与谢衍对面相坐,书籍虽是倒立,可马车摇晃间还是能够看得清些许字,她想了想,柔声说了一个书名。 谢衍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这书你看过?”他喜看书,素来无事时身边总会习惯性的带上一本,手中这本乃是位默默无闻学者写的入仕心得。此人虽为官短短几年,却体察民情,深知百姓疾苦,字字句句皆是真情,后因受不得同僚气俗才被迫退隐。 这书也是他无意间翻到的,倒是唐乐渝一口说出名字让他感到有些新奇。 唐乐渝点头,嘴角轻勾,大方回道:“殿下知晓我二哥酷爱读书,家中也有不少,我有次看见觉得有趣,便向二哥讨来了此书。”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谢衍向来是最为不赞同。是才是德,始于心,践于行,他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子饱读诗书,柳絮才高是件丢脸的事。 只是世风当下,老祖宗留下的陈旧规矩也不是他一人说改也能改的。故因此最近几年,他有意让谢妙誉倡导创办女子学堂,却无意外的遭到了朝中不少人的反对,事情也便一拖再拖。 此番听见唐乐渝也看过此书,谢衍心中某块干涸许久的裂土,刹那间似是得了雨露滋润。他合上书,温和道:“那你觉得此人,该如何评价。” “无功无过。” “何出此言。” 唐乐渝轻唔了声,冲他眨眨眼,狡黠道:“这是殿下的第二个问题。” 倒是学会了跟他讨价还价。 谢衍失笑:“好,你问。” “酥酥想知道,刚才殿下明明已经拒绝了同行的请求,为何又会突然间反悔?”唐乐渝揪着衣角,水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 这是她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谢衍想了想,望向她,目光澄澈无尘。 “看你可怜。” 第12章 知道 她在他跟前从来不端什么大家闺秀的假样子。 高兴了就傻笑,不高兴了会直接拉下脸、拍桌子,可唯独不会对他闹真脾气。 毕竟,姑娘家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什么样子都是徒然无功,那种女儿家的小心思,是藏不住的。 听到这话,唐乐渝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她盯着谢衍,眸光轻转,调侃笑道:“满大街的姑娘家这么多,殿下不会看人家可怜,就让人上来坐坐马车不成?” 谢衍已经将目光落回到书上,听到这话随口道:“你是第一个。” 唐乐渝听得心中欢喜。 她又道:“这书我也只看过一次,若是说的有不准确处,还望殿下能够指点一二。” “但说无妨。” 唐乐渝掩帕清了清嗓子:“这位大人生性淡泊,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天下永安,可惜最后便是败在‘永安’二字。所谓无功无过,乃是……” 马车轻摇,伴随着姑娘家轻轻柔柔的嗓音,同先人墨香一同点进心坎,落了一厢暖意。 …… 穿过皇都长街,马车顺着道路左拐,在最西边的小巷尽头有间破败小院。四周无人,厚厚积雪堆了一地,偶尔枝头不堪落雪重量“咔嚓”一声掉在地上。 小院的门虚掩着,半歪半斜的挂在上面,寒风一吹,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的令人心惊。推开小门进去,正中间专门留了条小道,痕迹很新,看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而来。 他们走到小道尽头,穿过连廊,到了最里间的屋子面前,饶是仅站在那里,过分狭窄的空间几点灯火扑闪,一股子幽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四名带刀侍卫,黑布遮面,见到谢衍恭恭敬敬行礼喊了句“王爷”。 谢衍点头,推门而入。 这处就是他们口中的大牢。 谢妙誉登基没几年时,谢衍专门派人为他建造的私人审讯之地。 屋子内布置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摆着盏煤油灯,亮堂的很。 从一进院子开始,谢衍后衣角就被人紧紧揪在手心,他转过身,看着满脸好奇正四处张望的小姑娘,温和道:“下面有些东西不适合姑娘家看,你就待在这里,待会儿本王将你送回相府便是。” 唐乐渝胆子大的很,她这会儿正觉得新奇,倒也没有那么害怕,听到谢衍开口,她便点了点头,柔柔笑道:“嗯,酥酥听殿下的。” 言罢,松了手中衣角。 屋子里有道铁门,推开铁门是间甬道,谢衍走过去,心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再次叮嘱道:“封石也在外面,你若是害怕,不必逞强,让他陪你回马车上就是。” 说着,谢衍侧过脸去看她。唐乐渝身上穿的还是那日梅山上他们初见时的那件大红斗篷,浅浅光晕映在脸上,衬得皮肤细腻如玉,她嘴角含笑,身子挺直,仪态大方,脚下动作却未移动半步。 半晌,谢衍笑了一声,道:“那好,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语气中带了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意。 说完,他推开铁门进了甬道,脚下步伐也比来时快了许多。 大牢内的那几人被抓到时,身上翻出了不少卷宗,皆是标有礼部独特的印记。想必是没有翻到宫宴流程,又怕被人发现,这才慌乱间随手抓了几本塞在身上。 谢衍审问犯人从不心软,况且,他临朝执政这么多年,法子手段自有一套,定是死人也能让你开口说话。只是,他待了不过一盏茶时间,随后低声吩咐几句,沿着甬道上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听力甚假,尚未走到尽头时便隐隐听到上面传来哭声,心中一沉,大步向前掠去。 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谢衍前脚迈出,后脚尚未着地,一道娇红身影带着清甜香味扑了满怀。 谢衍踉跄半步,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姑娘软绵绵的扑在怀中,双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双肩颤|动。从他那个角度看去,只能看清青丝遮掩下露出的半边轮廓,眼睫上挂着泪珠,轻轻的啜泣声透露出不安与恐慌。 他皱眉,正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远处角落里传来一声“喵~”叫,紧接着小姑娘又抖了抖,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赶、赶走……我怕它……” 她小时候被猫挠过,胳膊上被挠出了长长血条,打那以后她见猫都绕道走。 谁知这屋子里躲着只黑猫,猛的蹿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封石。”谢衍道。 “属下在,”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封石看着两人,差点儿要瞪掉眼珠子,他费了老大劲才将脑子中的天马行空拉回来,道,“王爷,您有何吩咐?” “把猫抓走。” “好嘞。” 封石身手利索,黑猫见了他要跑,一个翻身拎着后颈将猫提溜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出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啧,美人在怀,王爷果真是好福气啊。 活了这么多年,谢衍从来没有跟姑娘家有过接触,更不用说哄人家小姑娘了。可唐乐渝的小声抽泣哭的他心烦意乱,想了想,便依着平日里在街上看到的,闹了别扭的小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伸出手,搭在唐乐渝后背轻轻顺着。 谢衍掌心大而温暖,在安抚下小姑娘慢慢缓了过来,他微低脑袋,声线也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别哭别哭,你看,猫都已经被抓走了。” 唐乐渝委屈巴巴:“可是……可是它之前挠我,很凶很凶的那种,二哥为抓它还摔了跟头,磕的膝盖都青了……” 哦,那你二哥真笨,这都能摔跟头。 谢衍心里暗暗想道。 见小姑娘语气渐渐平稳,他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它挠你做什么?” “……我喂它吃糕点,可是不小心掉在水坑里,我怕它吃了难受,就要拿走。结果黑猫以为我要抢它吃的,就挠我……” 生怕谢衍不信,唐乐渝扬起小脸,眼眶红红,咬唇坚定道:“殿下,真的很疼的。” 那般娇小惹人疼爱的乖巧模样,宛若清晨林间,受到惊吓的呦呦小鹿。 谢衍神色恍惚,却又在刹那间恢复清明,他收回手,后退半步,眼底仿若隔了层淡漠形的屏障。 他是大闵的摄政王。 唐乐渝不解,迷茫的看着他。 “殿下?”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说了句:“上马车吧,本王送你回相府。” 谢衍前后态度转变之差令唐乐渝感到疑惑,可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又怕黑猫会再次出来,只好将话咽进肚子里,乖乖跟在谢衍身后,出了院子,踩着小木凳上马车。 一路上谢衍沉闷的很,心事重重的样子。 唐乐渝只当是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抬头观察谢衍的神色。 殿下好像不开心啊。 直到到了相府,她也没寻到机会跟谢衍说上句话。 帘子落下,隔断两人目光。 唐乐渝踩着积雪,想了想,踱步走到车窗处,拢手轻轻哈了口气。半晌,她踮起脚尖,轻声道:“殿下好生休息,莫要累着身子,等改日酥酥再前去拜访。” 说完,也不等谢衍回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往相府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早先回到府内的菘蓝正好从里面出来,见是唐乐渝后连忙走过去,将人迎进相府。 封石是个练家子,他四肢发达,可不代表头脑简单,眼见瞪着相府那块牌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才收回目光,用力搓了搓眼。 一个跃身跳上马车,挥起马鞭甩了下,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前跑去。 他郁闷道:“王爷,属下还是觉得唐小姐喜欢您。” 这会儿就他们主仆二人,说话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 马车内寂静的很。 好半晌后,封石讪讪摸了摸鼻子。算了,被自家主子忽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习惯就好。 前有拐角,封石拉着缰绳驱使着马儿,旋即马车内极为淡漠的一声“嗯”字,险些连人带马的一头栽到墙头上。 谢衍靠着车窗,手指掀起帘子一角,冰天寒气缕缕袭来,令人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即便是不用看,他也能够想象出刚才小姑娘神色失望的样子。 嘴角的笑意,应该也没有了吧。 封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迎风吸了口冷气,有些结巴道:“……王、王爷,您说什么呢?” 静默半晌,谢衍缓缓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轻轻笑了,华丽优雅的声线轻轻响起。 “我说,我一直都知道。” 第13章 郡主 “皇兄在世时喜欢练箭,本王记得,在他书房的书桌下,偷偷藏着一张银雪弓,闲来无事时就会拿出来练练,连本王都要愧色三分。可惜,皇兄成也此败也此,最后利箭穿心,不冤。” 谢衍倚在马车壁上,合眼假寐,淡淡开口。 驾车的封石张了张嘴,迎面寒风灌了满腔,终究是没将话说出口。 等再过个十几天,就是他陪在王爷身边的第十四个年头。先皇对自家王爷的好,他这个做下人的看在心里都动容,何况王爷心里该有多苦。 “皇兄逝世前,将誉儿和大闵交到本王手上,于公于私,本王都应该做好摄政王的身份,扶持誉儿当个好君王。家国当事,何以谈儿女私情,”说着,谢衍睁开眼,揉了揉眉心,神情无奈道,“再者,本王比唐乐渝年长九岁,她唤我声哥哥叔叔的辈分都可以了,哪里还有去占人家小姑娘便宜的道理。往后,此事莫要再提。” 理是这个理,情意却不对。封石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您从不亏欠过大闵什么,若说亏欠,也是大闵对不起您,可这终身大事是您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说来说去,属下还是觉得人家唐姑娘好,大方不做作,您瞧瞧,还是人家先追的您,可是给足面子里子了。” 谢衍一愣。 听起来……是这个理儿? 听着马车内没了动静,封石撇了撇嘴,甩起马鞭扬长而去。 王爷,娶不到媳妇儿,有您哭的时候。 . 暖汀院 一路上,菘蓝担忧着说个不停,唐乐渝心知自己理亏,嘴角抿浅浅笑意,依偎着菘蓝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见她如此,菘蓝才舒了口气,抬起手指无奈点了下唐乐渝眉心,同她细细叮嘱事宜。 路过小院时,先去柳氏那处请安逗留了会儿,方才回了自己院子。 谁知刚踏进院子,远远就瞧见一抹人影站在树下,扶腰歪斜着身子,衣角处沾了不少雪,旁边积雪上凹了一个大坑,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又摔倒了呗。 唐乐渝心起坏意,示意菘蓝噤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正要吓唬唐黎书一跳,待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玉壶时,当即就变了脸色。 “唐黎书!”唐乐渝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壶,牢牢护在怀里,小脸愠怒的看着他。 唐黎书怔了征,目光从玉壶移到唐乐渝小脸上,挠挠头,疑惑道:“酥酥,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啊?” “要你管,臭二哥。”唐乐渝瞪他一眼,小跑进了里屋, 唐黎书摸不着头脑,问菘蓝道:“今天有人惹她了?” “这……”菘蓝自是识得那玉壶,却不便同他说,便主动过去扶他,岔开话题道,“二公子,外面天冷,奴婢还是扶您进去再说。” “也好。” 整日躺在床上实在无聊沉闷,天天顶着帐幔也不见盯出个花来,只好将之前的书翻了又翻。柳氏怕他不好好养伤,便让人将所有的书搬回了书房,要不然,他才不会在府里四处溜达。 还平白无故摔了一跤。 只是,他之前确实未曾见过小妹喝酒,倒也奇怪。 唐乐渝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唐黎书一瘸一拐的进来,她连忙上前,同菘蓝将人扶到床上,又令人拿来软枕和汤婆子,前后好是一阵忙乎。 唐黎书心里暖,他将汤婆子放到唐乐渝手里,无奈道:“你二哥我啊,还没这么虚弱,酥酥照顾好自己就好。” “那二哥有伤还到处乱跑,你瞧,刚才可是摔了一跤,疼不疼?”唐乐渝坐在旁边小凳上,掖了掖被角,鼓起小脸埋怨道。 菘蓝见此,行礼退下,掩门。 “二哥不疼,”唐黎书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道,“大哥传来消息,说是礼部走水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陛下已将此事移交摄政王。最近皇都内有些动|乱,近几日你就乖乖待在相府,不要乱跑。” “那殿下最近是不是都很忙了?” 听到她的称呼唐黎书愣了会儿,待反应过来说的是谢衍后,他的表情有些怪异,道:“酥酥,你不会对摄政王有什么想法吧?” “唔?”唐乐渝托腮,眨了眨眼。 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怎么一个两个好像都知道的样子。 咦,殿下那么聪明,会不会也知道? 可是怎么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啊。 唐黎书不过是随口一说,也没多想,哼道:“没有最好,要不然大哥会疯的。” “大哥?” “对啊,”唐黎书扯了个软枕,趴在上面,奇道,“酥酥不知道吗?大哥可是个武痴,从好几年前就想要跟摄政王比试一番,可惜最后摄政王去了边关,最近才回来。听说大哥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瞅着机会就要两人交手一番……” 唐乐渝轻垂眼帘,白净指尖不安的揪着衣角,小脸染上忧愁。 坏了。 那要是以后殿下和大哥打起来,她……帮谁啊? . 接下来几日唐乐渝都在相府内。 不是她出不了门,而是实在谢衍的行踪难以打听。 不是跑这儿,就是在那处的,等到唐乐渝过去,早就空空一片,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她索性也就放了心思,乖乖在家待着。 唐黎书挨板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鲁国公府,没过几天,临安郡主就带着子女过来了。 柳氏出身江南寻常人家,如今虽贵为相爷夫人,可依旧比不上先天出身尊贵的郡主,当即出门迎接。 临安郡主出身权贵,从小锦衣玉食,如其他权贵闺阁家小姐一样,容貌不错,当年被家中指给了世袭爵位的鲁国公。 门当户对,倒也般配。 只能说,这门亲事并非临安郡主所愿,以她郡主身份,何愁无男子踏破门槛。无奈家中父亲赏识对方才华,她拗不过,这才嫁了过去。说是赏识,倒不如说是为了巩固两家地位,先帝在世时便有意削弱权贵,如今谢妙誉登基,暗自打压的趋势愈发明显。听说前几日就有家侯府因犯了错事,被抄家流放,一时间人人惶恐不安。 对方平日里对她极为尊敬,可这尊敬之中,却无端少了份夫妻间该有的亲昵,谁家没有点私事。这事儿个中缘由夫妻俩都懂,只是面上不曾挑明罢了。 寻常家中都有三妻四妾,鲁国公府不例外,鲁国公最近几年抬了不少小娘子进府,清一色的水灵。临安郡主为人强势,向来说一不二,这小娘子愿意抬多少就抬多少,她绝无怨言——只是,整个鲁国公府,必须是她说了算。 临安郡主这次拜访,把自己家的一双儿女都带了过来,还有些许补品,出手甚是大方。 柳氏同她说笑了一会儿,在暖汀院午睡醒来的唐乐渝听到消息,便简单收拾一番后,过来给临安郡主请安,步伐不疾不徐,行礼的动作也规范极了。临安郡主对她的印象尚是很好,便笑着示意她起来,招了招手,待唐乐渝过去后,将手腕上的翠玉镯子褪下,放到她手心,笑道:“不得不说,你家姑娘教的就是比我家的好,看的也令人讨喜。这镯子啊,就当是我给你的礼物,收着便是。” 柳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后笑道:“酥酥还不快谢过郡主。” 唐乐渝依言道了谢,旋即眉心微皱,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道:“镯子这般贵重,要是等月妹妹过个生辰,那我还不得把小金库搬空了不成。” 她这一说,临安郡主被逗得合不拢嘴,其他人也跟着笑,一时间和乐融融。 唐乐渝口中的“月妹妹”秦星月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攀着自家哥哥的胳膊,噘嘴抱怨道:“娘亲就知道当面说我的坏话,要是再这样,我就带着哥哥离家出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临安郡主指着她同柳氏无奈道:“你看这丫头,倒是学会了跟我讨价还价,可是气人。” 柳氏笑着附和。 唐乐渝乖巧站在柳氏身后。她是相府姑娘,自是不会丢了身份。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见临安郡主欲言又止,柳氏心领神会,拍了拍唐乐渝的手背道:“酥酥,你先带着两位出去转转,路上雪滑,可要小心点。” 唐乐渝应下。 待三人出去后,柳氏又打发了伺候的丫鬟,只留下春嫂在旁,见掩了门,才道:“春嫂是我乳娘,为人信得过,郡主有话,不妨直说就好。” 临安郡主抿了口热茶,笑笑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说出来也不怕夫人笑话,我这次来,是想与相爷攀门亲事。” 柳氏心中一紧,同春嫂对视了眼,欲言又止道:“郡主是指……” “夫人也知道我家桥儿性情,乐天达观,善解人意,在皇都众多公子中名誉一向甚好。不用说他人,就连我这当娘的,平日里也没瞧见他与哪家姑娘接触过多,倒是每每提及酥酥时,话里话外透出一丝不寻常。夫人也有儿女,想来能够体会我此时的心情。” 临安郡主拉过柳氏的手,放在手心,宛如茶余饭后谈心的好姐妹般将此次目的娓娓道来。 “酥酥尚且年幼,婚事可拖到日后再谈,只是,不知我鲁国公府可有此等荣幸,与相爷做这亲家?” 第14章 留步 “乐姐姐,我哥哥说有礼物要送给你。”小姑娘秦星月双手背在身后,蹦跶着到了唐乐渝面前,笑嘻嘻说道。 她之前唤唐乐渝是“渝姐姐”,只是某次无意中听见唐乐渝唤沈向榆也是这个音,便换了称呼。 蓦然被点名的秦北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而扶着石桥栏杆才稳住身形,不免将两位小姑娘吓了一跳。 秦星月绕到他跟前,边拍打着衣角沾上的雪边埋怨道:“哥哥也真是的,怎的不好好看路。” “你这妮子,倒是教训到兄长头上来了。”秦北桥脸色红了红,到底是年少气盛,不懂得很好掩饰自己情绪,尴尬羞愤之下,屈指对着自家妹妹额头一弹。 他这一动作,惹的小姑娘气呼呼抬脚就去踹他:“可恶,亏本小姐还好心扶你,摔死你算了!” “嘶——你倒是轻点啊!” 两兄妹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儿,秦北桥无意中抬眼一瞧,正好与望向这处的唐乐渝目光相接。 见他看向自己,唐乐渝不避不闪,对秦北桥浅浅一笑。 秦北桥不由一怔。 他曾多次与唐乐渝相遇,每每因着内心羞赧不敢上前与她对视,如今蓦然美人近赏,呼吸陡然慢了半拍,那抹呼之欲出的雀跃正跃跃欲试跳出心房。 小姑娘年芳十五,若待他日长成,又会是何等光景。 秦北桥暗自感慨时,唐乐渝也在大大方方打量着他。 秦北桥今年方十八,风度潇洒,翩翩年少,且品行端正,论家世论名声都是极好,听说今年要参加朝中科举,一时间名声愈发高|涨。如临安郡主所言,确实是皇都众多酒饱饭囊的公子哥中,不可多得的真才实学。 若非她早已心属殿下,定会早早将如意郎君定下,岂能让他人捷足先登。 秦星月仰着小脸,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等了许久也不见开口,她有些忍不住,便伸出手拽了拽自家哥哥的衣角,小声道:“哥哥,礼物。” 尚在沉浸中的秦北桥蓦然回神,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串红珊瑚手串,递于唐乐渝面前。话未说出口,却似情窦初开少年郎般先红了脸:“酥酥妹妹,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是……只是觉得这手串与你般配,便买来了。” 一侧的秦星月扶额,替他暗暗捏了把汗。 “给我的?”唐乐渝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会儿,半晌还是接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 手串通体朱红,质感上乘,手感也颇好,温润光滑,宛若握了块玉石。 她心下一动,将手串戴在皓腕上,红白相衬,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之前临安郡主赏的那镯子,无论是质感还是价值不知比这块好了多少,可她如今年纪尚小,戴着总归是有些不妥,原本想的便是待会了院子就将镯子收好。这会儿倒好,这珊瑚珠也令她心生欢喜。 “多谢秦公子。”唐乐渝谢道。 秦北桥一僵,语无伦次道:“我我、你……不、不用谢,酥酥妹妹喜欢就好……” 惹得小姑娘又是一阵娇笑。 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是谈话聊天的地,几人简单说了几句,旋即一同回了暖汀院。 菘蓝早已命人备好茶水点心,静等归来。 几人未察觉的是,临近连廊中,眼前一幕早已落入旁人眼中。 谢衍开了口:“那是谁?” 身后的封石立即应道:“回王爷,是临安郡主的一双儿女。” “鲁国公府?” “是。” 见谢衍收回目光,一言不发,他望了望那边已经走远的几人,斗胆开口道:“王爷,可要属下去打听打听?” “不必。”谢衍目视前方,踱步,往唐相书房走去。 身后被他落下一大截的封石叹了口气,唤来随行小厮,贴耳低声吩咐几句,这才跟上。 礼部走水的事情已经渐渐有了眉目,此次谢衍前来,不过是叙述一遍谢妙誉同他交待的事情,以及商量下宫宴流程,看看哪处还要加强防守的地方,哪儿还缺人。只是一番话下来,落在耳中的不过是寥寥几字,脑海中所想皆是刚才石桥那一幕。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确实般配。 书房地面的炭盆上烧着银丝炭,屋内暖烘烘的,桌前坐于对面的唐相悠悠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笑道:“王爷看起来,似乎是有心事?” 棋盘上黑子稳操胜券,白子势单力薄,已是无力回天之举。 谢衍把玩着棋罐内的白子,手指捻起棋子,后又落回,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淡淡开口:“相爷多虑了。” 唐相看破不说破,放下茶杯,屈指敲了敲棋盘,示意谢衍看棋局:“王爷心不在焉,赢了也无趣,倒不如改日再约。” 谢衍把玩着棋子,没开口。 外面黄昏渐渐,夕阳落下,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一个时辰。 谢衍同唐相道别,穿过连廊,却在拐角处停顿脚步。封石不解,正要开口,就见拐角后探出个脑袋。 来人正是唐乐渝。 她从那旁走出来,眉眼弯弯站在谢衍面前,莞尔道:“殿下,好巧啊。” 谢衍颔首,余光瞥见唐乐渝手腕上的珊瑚珠,敛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跟殿下撞个‘巧’字啊。” 谢衍默然,唐乐渝眨巴着眼,又道:“殿下在书房陪爹爹下了那么久的棋,想必还未来得及体会我相府的招待之道,如今这会儿天还早,不如我再招待殿下一番可好?”说着,唐乐渝转了个圈,锦衣翩翩,指着不远处对他笑道:“殿下,那处就是暖汀院,很近的。” 闻言,谢衍不自觉冷了声线道:“你的院子,就容其他男子这般轻易进入?” 唐乐渝歪头,问:“其他男子?” 她面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在暗自一咯噔。 今日待她将秦氏兄妹二人请到院子后,菘蓝方才将她扯到一旁,小声说道谢衍也过来了。天晓得她当时有多激动,好不容易按耐住心情将人招待好,又送走,这才连忙赶了过来。 难不成殿下见她与其他男子同进入,觉得行为轻浮? 唐乐渝眉心微蹙,偷偷打量着谢衍神色,只是除了淡漠什么都瞧不出。 谢衍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有底气。那日回到暖汀院细想,依殿下七窍玲珑心思,想必应看出什么才是,只是眼下却一没拒绝二没答应,那岂不是说殿下也在动摇。 如此一来,倒正中了她下怀。 想到这儿,唐乐渝挺直腰板,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眸底波光流转,把玩着皓腕上的红色珊瑚珠娇声道:“北桥哥哥可不是其他男人,殿下也不是。再者,殿下又不会娶酥酥为妻,身正影不斜,不怕说闲话。” “……” 谢衍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要不是身份场合不对,将全程看在眼中的封石真想跳起来,鼓掌叫好,然后将自家王爷冷嘲热讽一番。 那他不会娶,秦北桥呢?她怎么没继续说下去。 二十多年来谢衍第一次有了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刚才他也真是糊涂了,怎么就说了句那般奇怪言语,只是,他心中早已有了谋算,一生只为大闵,偏偏唐乐渝那番话莫名令他心生烦躁。 怪哉。 唐乐渝只当没看见主仆二人的神色,往前走了一步,到谢衍跟前,颔首柔声问道:“殿下还要去吗?” 那双眸子,星光点点,皎如秋月。 谢衍神情滞了片刻,后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假山堆积的积雪上。 他道:“去。” 封石:“……” 唐乐渝心中欢喜,面上却未表露过多,转身领路道:“殿下请跟我来。” 过了拐角,沿着连廊再走一段距离,下了连廊沿着右边小路走上几步,就是暖汀院。 谢衍身姿修长,比唐乐渝还要高上不少,一进门,先瞧见了放在桌子中央的玉壶。 那是他送出的果子酒。 唐乐渝转身,见他盯着那玉壶,拿在手中晃了晃,对谢衍道:“殿下可要来一点?” “不必了。” 君子应当身体力行,目不斜视。谢衍不再乱看,于外厅内寻了椅子坐下,见桌上有书,捻起页脚翻了一页。 是一本奇异趣事。 唐乐渝执起玉壶倒了半杯,轻轻抿上一口,微凉果子香入口溢香,染了樱唇微红。 “以后别喝凉的。”正在翻书的谢衍忽然开口道。 唐乐渝眨眨眼,轻哦一声,乖乖将酒杯放回到桌上。 谢衍:“……”他还是觉得,不该过来。 上次地牢不该带她去,还有上上次,也不该同她乘一辆马车。 “殿下是在懊悔吗?” “……没。” 谢衍素来寡言少语,好在唐乐渝时不时地抛出个话题,相处倒也不是那般尴尬。 冬日里本就天短夜长,来时已经黄昏余晖,唐乐渝看了眼外面泛黑的天际,又道:“殿下可要留下来用晚膳?” “不了,”说着,谢衍起身,往外走去,“本王该回王府了。” “殿下请留步。” 第15章 心意 “殿下请留步。” 谢衍身形微顿,半晌,停住脚步,站在门外转过身来瞧她。 只见唐乐渝绕过屏风小跑进到里间,一番窸窸窣窣后,待出来时十指紧握,做捧状将那物递到谢衍跟前。眸光澄澈,莞尔笑道:“前几日做了不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手送给殿下比较好。” 所以,一定要收下啊。 此时阳光已经渐渐消失,瑰丽的云霞布满天际,夕阳柔和地散发着最后的光亮,视线模糊间谢衍只能看清那是四方端正的小盒子。 至于里面装的什么,不得而知。 谢衍也不想知道。 他并没有要接过的打算,双手拢于袖间,淡淡道:“既然是你的东西,收好就是了。” 谢衍说归说,可唐乐渝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 她又往前凑近了些,索性直接伸手拨开谢衍的袖子,将小盒子塞进去,末了又贴着谢衍手腕拍了两下,扬起小脸,娇哼一声,意思是“我塞进去了,你可别掉了啊”。 寒冬锦衣厚厚一层,如今又加上有些重量的小盒子,从远处瞧去只见谢衍手腕处鼓鼓囊囊一大块,与修长身姿相称下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这是殿下的东西,收不回来了。”唐乐渝道。 谢衍扫了一眼,冷漠神情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生怕他再要说拒绝话,唐乐渝连忙双手紧捂住他的袖口,抬头眼巴巴的瞅着他道:“殿下,里面只是酥酥的一点小小心意,没有贵重物什,不会让人说殿下闲话的。” 谢衍为人清明,从来不收他人收拢赠送之物,不用说金子银子,就连书房里挂着的几副大家著作山水画,还是谢妙誉仗着皇帝权威,硬塞给他的。 “众口悠悠,闲话难免会有,落在身上不痛不痒倒也无妨,”谢衍神情微顿,又道,“只是,本王今日与你同进同出,若是被有心人造谣,怕是对你名声有损。” 唐乐渝对他的心意,知晓归知晓,认不认又是另一回事,人家小姑娘年纪还小,心思又单纯,只不过是因着自己担着“救命恩人”的责任,难免会与街头所卖小话本中“英雄救美”的编撰故事联系在一起。仔细想想,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对恩人的仰慕之情更为贴切些。 有些道理,唐乐渝不懂,可谢衍得懂。 他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 可唐乐渝紧揪着他衣角,要哭不哭、楚楚可怜的样子,忽地又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放轻动作从唐乐渝指缝中扯出衣角,将小盒子从袖中拿到手心,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殿下收下啦?”唐乐渝心中一喜,面上却未表露过多。 外面寒风簌簌,冻得唐乐渝耳朵通红,小巧宛若枝头寒梅,让人忍不住想要捂在手心暖暖。 谢衍收回目光,心中诧异竟是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实在是莫名其妙。他转过身,边走边道:“嗯,收下了,外面天冷风大,早些进屋。” 这番三言两语的关怀,可是连宫中小皇帝都没有过的待遇。 可惜唐乐渝并不知晓。 直到看不见谢衍身影,唐乐渝心里悬起的石头才“砰砰”落回原地,合起小手哈了口气,唇角弯弯,满心欢喜的转身回屋。 谁知一转身就被站在门口的唐知空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刚才那一幕,岂不是都被大哥瞧了去? 唐乐渝慌了慌神,她迈着小步子走过去,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唐知空先她一步进了屋子,冷声道:“进屋说。” 又对一旁的菘蓝吩咐道:“还有,把二公子叫过来。” …… 一盏茶后,唐黎书裹的像只粽子一样慢腾腾走了过来,打着哈欠进门正要调侃几句,冷不防瞧见低头乖乖站好的小妹,动作一顿,不由奇道:“怎么了这是?酥酥来二哥这边,说说,是不是大哥欺负你了?” “关门,坐下。” 唐知空性子冷是没错,可在家中鲜少有过这样子。唐黎书也打起了精神,他挨了打的地方还没好,只好一瘸一拐的关上门,又寻了地方坐下,一脸正经。 “大哥?” 唐知空不理他,对唐乐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唐乐渝低垂脑袋,揪着衣角,慢腾腾说道:“……就最近这几年。” “还有谁知道?” “……只有菘蓝,再就是现在,大哥和二哥也知道……”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你们也没问啊?”唐乐渝忽的来了底气,无辜回道。 你看,你们不问,我不说,倒也说得通啊。 唐知空:“……” 两人你问我答的倒是直接把唐黎书给搞懵了,他接连戳了唐知空三四次,才让这座冰山开了尊口,等听到内容,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谁知用力过猛,扯到伤口“嘶嘶”吸了半晌凉气,才指着唐乐渝一脸苦瓜相道:“小妹,你说你喜欢谁不好,皇都这么大,怎么就偏偏喜欢上谢衍了?”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偏偏。”唐乐渝执拗道。 唐黎书捂着腰,继续说教道:“是,那啥……谢衍人是挺不错的,有担当有抱负,知识谋略又是上乘,确实是皇都城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抛去这一层,单论身份来说,那你知道谢衍是谁吗?当今陛下的亲皇叔,大闵的摄政王,更是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神,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而且,他那性子又是抛了七情六欲的,眼里哪有半分常人温情” “二哥,我不准你这么说殿下,”唐乐渝顶嘴道,“就算是手染鲜血,那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战场杀敌……” “那大闵呢?”唐黎书盯着她,忽地转了话题,面无表情道,“谢衍心中三分七寸地,你能占多少,大闵又占多少,你们俩能平起平坐吗?” 唐乐渝轻垂眼帘,没开口。 唐黎书步步紧逼:“而且,你对谢衍究竟是喜欢,是依赖?还是仰慕?酥酥,你要知道,谢衍比你年长九岁。你别告诉二哥,八年前救命之恩,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早已芳心暗许,只为她的殿下日后十里红妆,娶她回家。” 他顿了顿,敛眉道:“实在是荒唐!” “我……”唐乐渝檀口微张,眉心紧蹙。 悠悠话语在心底转了又转,终究是没说出口。 她承认,先前在什锦阁和十方楼,口中所谓的“救命恩人”不过只是接近谢衍的幌子,事实上她连儿时谢衍救她的事情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菘蓝无意中提及,她也不会想到此法子。 真正认识谢衍,是在三年前的瘟疫,官府搭建的施粥棚内。 直到现在,唐乐渝还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殿下身穿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怀里却抱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子,可殿下神情中没有一丝嫌弃。她后来打听得知,那孩子双亲死于瘟疫,又发了高烧,一直哭闹个不停,是殿下亲自哄着喂药,又让太医随时待命,温和细语守候了一晚上。 唐乐渝不明白,身为摄政王,这点小事交给手下就好,何必要亲自来做。 很久以后,她方才明白,殿下要的是民心,从来都不是什么归顺。 身处权贵世家,久而久之会迷失自己,会习惯性的将自己当做上位者,更可笑的是,认为自己手中掌握着那些莫名虚有的生杀大权,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个可笑的白痴。可谢衍不一样,他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知道要什么,或者说应该去做什么,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心中对金钱权力无半分贪念,心甘情愿的辅佐帝王,临朝掌政,只为做好大闵的摄政王。 这样的人,一定也很累吧。 唐乐渝想。 没有人倾诉,也没有人分解担忧,有的,只有那世人口中的崇高情怀。 可所有人都忘了,他是摄政王,也是谢衍。 她只不过是想要在谢衍苦苦支撑的时候,端着碟栗子酥,沏一壶热茶,站在谢衍身边,偶尔同他说上几句闲话。 她心疼他。 唐乐渝心疼谢衍。 …… 唐知空冷冷看向唐黎书,眼底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唐黎书差点没抱着他家亲哥的大腿哭出来。 大哥啊,你这大半夜的把小弟叫过来,不就是想让小弟说几句狠话,好让酥酥放弃吗?怎、怎么又跟说好的不一样了啊! 抱怨归抱怨,可唐黎书转眼一瞧,心里也跟着疼。他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唐乐渝受的委屈模样,这比让他挨板子还要难受,可事已至此,有些话总归是要提前说的,“酥酥,皇都好男儿这么多,等明日……” “大哥,二哥,”唐乐渝仰起脸,声音轻柔却又不容反驳,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也不会后悔。” 明眸轻雾,却蕴深情,唇角弯弯,却显真诚。 “唐乐渝,想做谢衍的妻。” …… 谁也不曾留意,一门之隔的连廊里,一抹修长身影僵在原地。 已心生波澜,再无退路。 第16章 表白 冬日里略显萧索的大道上,一辆马车稳稳停在摄政王王府前,驾车的封石等了又等,也不见人下来,只好上前道:“王爷,该下马车了。” 谢衍望着盒子里的香囊,没应声。 香囊呈桃形,珠宝流苏银累丝勾勒出梅花图案,绽放艳丽,精致巧妙。顶端有便于悬挂的丝绦,下端却非系有结出百结的系绳丝线彩绦,而是在绣囊下方,改为坠着圆滚滚的小人,憨态可掬,甚是可人。 自古有香囊定情一说,若是当做礼物相互赠送,可表衷情。 想到连廊外听到小姑娘说的话,谢衍心底顿时五味杂陈,素来淡漠清明的眸子覆上一层迷雾。 还有些不知无措。 “殿下?”外面等候的封石又道。 谢衍神思回转,将香囊收好,下了马车。 封石看着走在前面的人,总感觉王爷折身回相府出来后整个人怪怪的,不像担忧,倒像是迷茫无措多一些。 迷茫? 封石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他低声道:“王爷,您没事吧?” 谢衍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过身突然问道:“你怎么不成亲?” “啊?”封石愣了下,旋即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想啊,怎么不想,一个人是独处,两个人才是家。说出来不怕王爷笑话,我要是碰见了喜欢的姑娘,那肯定要娶她的。” 半年前后院刚来了个小侍卫,每隔几天自家媳妇儿就会过来送些吃的穿的,腻腻歪歪可能磨叽了,看的一干兄弟们眼红的很,背地里没少调侃。这不,听说那小娘子最近有了身孕,可把小侍卫给乐坏了,逢人就说,那股子傻乐劲哟,看着就令人羡慕。 谢衍指腹摩挲着袖中的香囊,没开口。 也不知道那香囊上挂着的小娃娃塞了什么,手感甚好,软绵绵的。 今夜不是封石值班,见谢衍屋子亮堂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对守夜的侍卫吩咐了几句,打着哈欠悠哉悠哉回了自己院子。 往常这个时候,谢衍都要坐在床边看会儿书,可不知怎的,没看几个字思绪就不知飘到了何处,心里空荡荡的,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格外令人头疼。无奈,谢衍只好将书放在一旁,吹了灯,也打算早早休憩。 只是,目光落在那香囊上顿了顿,半晌,谢衍还是将它放在了床头。 里面装的药材好闻。 …… 眼看除夕夜就要到来,皇都内隐藏的暗探还没有完全揪出,再加上宫内人手调派,这一来二去又好多事情要做。 这些都是朝里当官的要做的,至于老百姓可不管这些,挂红灯笼贴对联扫屋前前后后忙得很。 近几年大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百姓的日子也好了不少,有小娃娃的人家便早早到街上买好吃食,等过几天做顿好吃的家人聚成一座,热热闹闹的。 外面都是一派和乐融融,暖汀院却是飘着满屋子的药香味。 沈向榆进来时被熏得不自觉偏了偏脑袋,尽量屏住呼吸,进了屋子后让丫鬟开开窗户一小角,这才感觉舒坦了些。 “几日不见,怎病的如此重?” 唐乐渝坐在床上,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小脸煞白,眼皮无力的半垂着,病恹恹道:“榆姐姐随便坐,不招呼你了。” 自打那天送给殿下香囊,在外面站了会儿后,第二天就感染风寒,可是遭了罪。 沈向榆坐过去,笑道:“不招呼就不招呼,我自己反客为主。”说着,就要去捏唐乐渝的脸,却被她躲开。 “榆姐姐,你说殿下要是见了我这样子,会不会讨厌我啊?”唐乐渝吸了吸鼻子道。 沈向榆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殿下。” 等她说完,唐乐渝便将那日的事情同她说了说,还有香囊。 沈向榆面露惊讶,半晌,蹙眉道:“酥酥,你不该送那香囊。” 香囊寓意深重,又是女子送出,若是让有心之人看见,指不定要多嘴多舌说些什么。就好比这皇都中的女眷,巴不得唐乐渝出点什么事,好躲在背后拍手看热闹呢。 而且,谢衍心思重,又不知会如何作想。 想了想,沈向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酥酥,有句话,想与你说说。” “唔,榆姐姐请说。” “若是摄政王当真对你有意,你同他交谈一月之久,岂能半丝回应都没有得到。有些事,注定有缘无分,既伤人又伤心,不如趁早退出,尚且不会痛伤至深。” 唐乐渝听着,抬手压了压鬓角,轻声笑道:“这话说给榆姐姐听也是一样。若是将殿下换成世子,榆姐姐可也会如劝我这般,轻易放手?” 沈向榆愣了愣。 唐乐渝无辜的眨了眨眼。 半晌,沈向榆嘴角微微一勾,笑道:“自然不会。” “知我者,榆姐姐也。”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就换了别的话题,谈论起最近皇都城中最新的胭脂首饰,等过几日去买来试试。 接下来几天,唐乐渝都在暖汀院养病,外面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想出去挨冻。 千盼万盼,终是把除夕夜给盼来了。 和平日夜里清冷情景截然不同,大闵皇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皇宫内,今夜更是锣鼓喧天,歌舞欢响。 谢妙誉会在宫里举行除夕宴会,接待外使,宴邀大臣。唐氏父子皆身负官职,也早早穿戴整齐,一同进宫赴宴。 唐乐渝则留在府内陪着柳氏,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直到柳氏有些撑不住犯困,这才请安离开。 刚回到暖汀院不久,唐乐渝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眸子亮晶晶的,忙招呼着菘蓝收拾东西。 “……菘蓝,记得把那道鱼拿上,对对对……小心一点,别把汤汁洒了,还有青菜和糕点,都是殿下爱吃的几种口味,要是放不开就多取几个笼屉过来……” 入宫之前,她都同大哥二哥交代好了。等过了宫宴高|潮,渐入后续,会由大哥接待殿下职责,负责宫廷禁卫,至于其他待客迎酒之事交由二哥和他那几个朋友去做。 这样子一来,殿下就可以早些回到王府,看到她准备的惊喜。 往年谢衍都不在皇都,摄政王府一如贯日的冷清,连个喜庆都没有。唐乐渝站在王府外面,心里瞧着很不是滋味,好在她思考周全,提前准备了许多挂饰,便让人将封石从府里叫出来,好是吩咐一通。 封石抱着怀里的一堆,心情复杂道:“小姐,要是殿下责罚属下,您可要保我。” 唐乐渝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应下。 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那边谢衍也已经坐上马车,从宫门口往这边赶来。 不是说感染了风寒,正卧床修养么,怎么还乱跑? 想着,谢衍揉了揉眉心,吩咐车夫加快脚程。 许久后。 唐乐渝眼尖,刚出王府就看见了他,心中欣喜,下了台阶走到谢衍跟前,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殿下,我来陪您守岁。” 谢衍怔了怔,目光从她通红的小脸上扫过,皱眉道:“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唐乐渝也急了,扯住谢衍衣袖不撒手。 也不知道她这动不动就扯人衣袖习惯跟谁学的。 谢衍目光从她白净指尖上划过,道:“你的风寒还没好,回去。” 闻言唐乐渝秀眉儿轻扬,眼中刹那间流光溢彩,道:“殿下可是在关心酥酥?” “……” 不等谢衍回应,她便拽着他往王府里走:“想来殿下在宫里吃酒吃了不少,早已腹中空空,酥酥给您准备了膳食,正好可以吃些垫垫肚子。” 王府内,无数的灯盏若长龙悬挂成排,五光十色、光彩绚烂煞是好看。 看的谢衍心中空了半拍。 等他回过神,唐乐渝已经拉着他进到屋子。桌上摆好了各色佳肴,还有一玉壶,是上次他送给她的果子酒。 “殿下放心,都是府里大师傅的最拿手好菜,味道绝对好。”唐乐渝眨眨眼调皮道。 伺候的人早已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衍没动筷,盯着她半晌,忽地开口问道:“你等了多久?” “一会儿,不久。” 唐乐渝吸了吸泛红的鼻尖,见他望过来,浅浅一笑,白皙小脸染上粉色。 冒热气的膳食,沏好的热茶,还有府内那些悬挂成排的灯盏。 唐乐渝的心意他一直知晓,之前只想着疏离,可这会儿,谢衍心底最后的隔离屏障,仿若寒冬湖上布满细微裂纹的冰面,马上就要碎成无数片的薄冰。 想到这儿,谢衍眸底的光又暗了一些。 来之前在宫宴上,谢妙誉吃酒吃了不少,脚步踉跄,醉态熏熏的靠着他说了好多话,少年脸上的骄傲得意掩盖不住。 “……皇叔,我、我已经长大了,你看,即便是没有父皇,我依旧可以管理朝政,照样跟那些个老狐狸窝里斗。”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变得更强大,变得跟皇叔一样强大。” “……皇叔,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也要、也要保护皇叔,让皇叔不再上战场,做个安稳闲逸的闲散王爷……” 是了,他可以护得谢妙誉一时,却护不了大闵一世。 就像是封石说的那样,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一切初始都是为了大闵。而现如今谢妙誉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权威八方,他也是时候放手让雏鹰展翅翱翔。 他不是故步自封,冥顽不灵的人,心中既有分寸,又何必自陷泥沼,迟迟不肯出来。 摄政王不可以做的事,谢衍可以做。 做会那个,最初拥有私心的谢衍。 “殿下?”唐乐渝轻唤了声。 谢衍抬眼,与她望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是了,这个小姑娘跟别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酥酥……” 他抿了抿唇,眼眸隐隐的波动了一下,多了丝淡淡笑意。 “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不会的地方,我可以学。” 第17章 试试 试……试试? 唐乐渝檀口微张,呆愣的看着他。谢衍的回应让她措手不及,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衍也不急,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静静等候。 指尖一烫,唐乐渝回过神,盯着他道:“……殿下,您莫不是在说笑?” “没有。”谢衍坦然回视。 室内一派静谧,唐乐渝清楚听见心跳加速的声音,上下急促的很。她轻垂眼眸,端起手边茶杯吹了吹热气,连着抿了好几口,一股暖流涌入喉间,将悬在心头的喜悦、紧张、忐忑一并压制住。 “若殿下所言是真,酥酥心里听着高兴。若是假,心里也高兴。”唐乐渝抬眸,对着他眉眼微弯,嘴角边漾出了浅浅的酒窝。 可谢衍却看的清楚,小姑娘眼底清澈如镜,早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相见时那般娇羞欲语的娇态。 他懂她话里藏的意思。 若是假,心中爱慕已断,以后两人便再无瓜葛。 你做你的摄政王,我回我的相府。 唐乐渝指尖轻敲茶杯,歪了歪脑袋,又问:“殿下可要想清楚了?” 她是喜欢谢衍,可也不会随随便便丢掉她的骄傲。 一如那日在梅山上时,她所说的话——她心悦之人,必将她放于心尖,宠噬入骨,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也容不得半丝欺骗。 谢衍应了声,端起茶壶给她满上,低声问:“今晚可要一起守岁?” 唐乐渝愣了一下,待回应过来后扯住谢衍袖子,仰着小脸笑道:“要!” 谢衍晃了晃袖子,无奈道:“以后改改这习惯。” “不要。” “……” 这一顿饭准备的色香味俱全,唐乐渝心情好,连着多吃了好几块糕点,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依依不舍的掰了最后半块,嚼完用帕子擦手,随谢衍一同坐在书房内靠窗的软榻上。 王府观赏视角极好,即便是在屋子内,也能够看清夜幕中怦然炸开的烟花,一朵朵的缤纷多彩,甚是好看。 唐乐渝又怕又欢喜,见听着“砰”一声巨响就捂着耳朵躲到谢衍身后,等声音没了,再探出脑袋观赏,接连几次下来乐此不疲。 谢衍对漫天烟花没什么感触,倒是屋子内忽然多了个人,还有耳旁那些说不停的碎碎念,这是往年所没有过的。 有些无奈,又有些异样复杂。 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啊。 唐乐渝说陪着谢衍守岁,当真是一直坐到了天方明。谢衍怕她熬夜伤了身体,待天微微亮时,就让人驾着马车将她送回相府。 直到马车看不见,谢衍才转身进到王府,道:“替本王准备入宫的衣裳。” 封石一愣,忙说道:“王爷,您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是休沐,不如休息休息再进宫也不迟。” “不必了,”谢衍脱下外衣扔给他,“昨夜誉儿喝的酩酊大醉,今日恐要睡到晌午,宫里还有些奏折,不碍事。” 封石知道他的性子,说完之后便没再相劝,连忙让人准备热水,伺候谢衍更衣。 相府 好在昨夜临走时,特意叮嘱过府里守后门的下人,见她们回来,连忙开门让人进来。 闹腾了一宿,唐乐渝实在是没什么精力,靠在菘蓝身上连连打着哈欠,刚进屋子,就踢掉鞋子钻入被窝,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见此,菘蓝唤来丫鬟一同替唐乐渝更衣,还有发髻间的簪子,一个不小心差点划到肌肤,可是将人吓了一跳。 她同谢衍的事情菘蓝一直都知道,有事也有个照应。 期间柳氏派人来询问过一次,都被菘蓝寻了借口挡了回去,一室静谧。 直到睡到晌午,肚子有些饿了,唐乐渝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翻个身盯着屋子内的某处发呆。 菘蓝进来时就看到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失笑道:“小姐要是再不起,夫人怕是过来亲自掀被子了。” 唐乐渝又往里缩了缩,棉被遮住半边脸,露出额头和一双可怜巴巴的水眸,“菘蓝,我饿了。” “早就准备好了。” 唐乐渝眨眨眼,笑道:“知我者,菘蓝也。” “嘴贫。”菘蓝嗔怒道。 柳氏向来对儿女请安不做要求,唐乐渝也不急着过去,简单洗漱后坐在桌边用膳。喝着热乎乎的米粥,听菘蓝说着二哥昨夜醉酒后干的糗事,好不美哉。 菘蓝接过空碗,压低声音打趣道:“昨夜王爷明白了小姐的心意,如此一来,有些事倒是方便了不少。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向陛下请旨,讨了小姐做王妃。” “不急,路才开始,远着呢。”唐乐渝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呼呼吹着热气。 菘蓝一怔,旋即无奈一笑。 她家小姐的心思,是越来看不懂了。 待吃完饭,先去唐相书房请安逗留了会儿。 昨日是除夕,谢妙誉恩典大赦,连着让大臣在家休沐,唐家父子也不例外。待从书房出来后,又去了柳氏院子请安,最后到了两位哥哥住的地方,将谢衍的事情交待了一番。 宫宴上谢衍离开后,挡酒的活几乎都落到了唐黎书头上,还有他那帮狐朋狗友,可是逮着机会一桶乱灌。 屋子内,唐黎书趴在床上,脸色虚黄,听了后皱眉哼哼唧唧道:“他要是敢不答应,亏老子昨晚替他喝了那么多,要命了都。” “酥酥先行谢过二哥。”唐乐渝坐在旁边,捶背捏肩,笑着讨好道。 “好说好说,再用力点。” “相府小姐的地位,不比摄政王低微,不必刻意迎合。”一旁,唐知空手握布帛,擦拭着利剑冷声道。 唐乐渝心头一暖。 就在刚才,她忽然对昨日谢衍前后态度变化之快有了个大胆猜测,犹豫问道:“大哥,那夜我们说的话……是不是都被殿下听了去?” “嗯,在屋外听着。” 唐乐渝怔了怔。 那夜,她可是说了好多胡说,要是殿下听了去,岂不、岂不又丢人了?! 唐知空似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利剑回鞘,嘴角微微上扬,“你没问,我不说。” 你要是问了,兴许我就说了。 “……”唐乐渝磨了磨牙,气鼓鼓的瞪他。 她要是知道了,还问做什么。 还有,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 晚间时,谢衍命人送了几碟糕点,还有一道梅花粥。 唐乐渝素来喜欢梅花,梅花饼梅花酥倒是吃过,可这梅花粥却是第一次。 她轻轻舀了一小口塞进嘴里,梅香四溢,软粥可口,滑|嫩的米粥随着小舌卷动,滑过贝齿,带着殿下的心意一同入了腹中。 “好吃。”唐乐渝眉眼弯弯,眯成一道月牙儿。 菘蓝在旁看的好笑,不由调侃道:“到底是粥好吃,还是送粥的人好?” 唐乐渝娇哼一声,又舀了半勺,嘴里嚼着含糊不清道:“哼,反正都是我的。” 粥和糕点几乎是算准时间送过来的,唐乐渝刚吃完粥放下碗勺,柳氏身边的丫鬟就过来叫她前去用膳。 晚饭间,唐乐渝只夹了几筷爱吃的菜,就坐在旁小声打了个饱嗝。 柳氏动作微顿,关切道:“酥酥可是没有胃口?” “没有的事,娘亲,我只是不饿。”唐乐渝乖巧道。 唐黎书扒拉着碗里的鱼块,阴阳怪气道:“她能有什么事,饿不着的。” 臭二哥。 唐乐渝香腮鼓起,瞪他。 可她与唐黎书位置隔得远,踢也踢不着,气闷的很,便轻拽了拽身旁大哥的衣角。唐知空脑袋偏都未偏,脚下用力,一个巧劲勾了唐黎书凳子,将人摔了个大跟头。 唐黎书:“……”这年头日子没法过了。 唐乐渝心里暗戳戳叫好,仰着小脸向他示威。 等到第二天时,唐乐渝比平常早起了一小会儿,不为别的,只是要进宫罢了。 这几日大闵街上热闹的很,家家户户见了都要道声贺喜,瞧着甚是喜庆。谢妙誉虽是皇帝,可说到底也是与唐乐渝同岁,两人亦算是青梅竹马。 在这之前,她让大哥托人做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寒晶铁所制,甚是锋利,放在身上护卫再好不过。 还有那水晶肘子,也让人早早打了招呼,走时只管拿上就是了。 她入宫时,谢妙誉正在练剑,将食盒交给阎公公手中后,就坐到了一旁的秋千上等候。 今儿天晴,阳光明媚,拂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秋千是谢妙誉令人特意打造的,怕她无聊。而且到了夏日时上有参天大树遮荫,一点都晒不着。 唐乐渝抖掉秋千上的雪,又让宫女拿来软垫,往上一坐。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往后轻轻一仰,复又松开,在空中滑过小小弧度。 正在练剑的谢妙誉瞧见这边,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决定换个方向背对着她继续练。 白痴。 那边唐乐渝可没注意到这些,她低垂着脑袋,脚尖随着身子的晃动在积雪上轻轻点过,不一会儿画了个圆滚滚小人的轮廓,又添上几笔,倒是有了几分相似。 她正玩的开心,见那边雪地没有了空余,便努力的偏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一点、两点、三点…… 冷不防背后有人轻轻一推,秋千荡漾,唐乐渝慌忙中紧紧握住两边绳子,正要回头看清是谁,又是一下轻推将她推到更远。 “别怕。” 第18章 约会 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响起,唐乐渝陡然悬起的心也跟着落回原地。 ——是殿下。 谢衍的力度轻重有缓,没有推得很高,只推了一小会儿就松开手,站在一旁等着唐乐渝从秋千上下来。 唐乐渝身子转了个圈,仰起小脸望他,待看清谢衍今日着装时眸底不由划过惊艳。 往常所见都是月白色或浅色衣裳,可今日不同,殿下穿着一身墨色流纹锦袍,腰束黑色织锦带,黑色的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攒住,收敛了身上的淡漠冷清,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殿下真好看。”唐乐渝由衷赞道。 谢衍“嗯”了声,俯身,修长手指隔着布料捏住唐乐渝皓腕,将秋千上系着的软绳从她手心抽离,淡声道:“外面天冷,玩一会就好。” “哦。”唐乐渝当即见好就收,从秋千上下来,谢衍也从容松开手。 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唐乐渝便向谢衍询问那日送来的梅花粥是哪家师傅做的。交谈期间不知说了些什么,谢衍嘴角轻勾了抹弧度,很浅,却也很真。 两人之间仿若自有气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似乎隐隐排斥着周围其他人,形成了一方小小天地。谢妙誉练完剑正擦着额角细汗,无意间往这处一瞥,瞪大眼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皇叔才回皇都没多久,酥酥又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想着,他走过去,道:“皇叔,你们在说什么呢?” 谢衍罕见地顿了一下,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唐乐渝先他一步转过身,扯着谢妙誉袖子就往离此最近的寝殿走去,哼道:“说你酒量真差,那晚没过几杯就倒地不省人事,丢人。” 谢妙誉愣了愣,待回过神龇牙咧嘴道:“呸,那是朕深明大义,不与他们计较。还有,朕的袖子岂是你能拽的,放手!” “要你管。” 离此最近的地方是书房。 如今坐在殿内的都是亲信之人,也没有所谓的什么避讳不避讳。况且,如谢妙誉这般,身为皇帝却坐在桌前赤手吃水晶肘子,让臣子翻阅奏折的恐怕也是史书上第一人。 他吃的香,看的唐乐渝也饿,便随手拿了块瓷碟里的糕点,咬了小半口就皱着小脸放在一旁。 太淡了,一点都不甜。 不好吃。 那边,谢衍随手抽出几本,看完后又放回到桌上,道:“这些问题你处理的很好,往后我不会再频繁入宫。若是有事,派人到王府传话即可。” 谢妙誉动作一顿,将肘子放到一旁,敛眉道:“可是有人私下诽谤皇叔?” 也难怪他会下意识做这般想。他是皇帝,谢衍是摄政王,血缘中虽是叔侄,可放置于朝廷,自古君臣有别,臣子篡位称帝的也不少,事事都应该提防才对。在这之前,确实也有心腹提过此事,可他最不喜听到的就是这种话将人大骂一顿后赶出了皇宫。这是他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牵扯到谢衍身上。 谢衍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决定。” 谢妙誉愣住,“皇叔?” “我可以披荆斩棘,征战沙场,却唯独教不会一个人该如何做稳九五之尊的位置。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道理,应该看得比常人更透彻才对。”说完,不等回应,踱步往书房外走去。 有些事,他该放手了。 “皇叔,”从旁经过时,谢妙誉拦住他,目光灼灼,神色坚定道,“我会是一个好皇帝。” 谢衍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皇叔信你。还有,吃完记得擦手。” 谢妙誉:“……” 在旁看热闹的唐乐渝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见谢妙誉狠狠瞪她,连忙捂住嘴,系上披风也跟着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见谢衍站在前面。 唐乐渝放慢脚步,清了清嗓子,道:“不知殿下在此做何?” 谢衍瞧着她故端仪态的样子,眼底染了淡淡笑意,“等人。” 唐乐渝轻“哦”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眨眨眼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是位美人儿?” “是个小姑娘。” 唐乐渝怔了怔,待回味过话中意思,刹那间白皙小脸染了红晕。她抬起手,柔嫩洁白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衬的手指剔透,嗔怒道:“我哪儿小了?” 那是少有的女儿家羞态。 谢衍一愣。 虽说那夜两人谈心会意过,可这层关系毕竟浅淡微妙,面上只有薄薄一层,至于能维持多久,连谢衍自己都说不清能够走到何时。可就在刚才见了唐乐渝那般娇羞模样,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唐乐渝的存在。 谢衍年少成名,又身处宫闱,心智开窍及为人处世与同龄人相比自是要成熟一些。他见识过后宫妃嫔一厢情愿却得不到夫君回应后失魂落魄、郁郁而终的样子,那种落寞自卑,宛若股无影无形的力量,将人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摧毁掉,直至堕入深渊。 唐乐渝的仰慕之情昭昭可见,可他却在迷茫的摇摆不定,那夜在王府说出决定后,所以他才会将问题挑明,试着慢慢去接触,去尝试他心中渴望却从来不敢做的事情。 之前,他一直觉得唐乐渝是个晚辈,聪明伶俐,心地单纯,私下里又有些小心思,甚是招人喜欢。正是因此,他才生了认唐乐渝做妹妹的念头。即便是有时冒犯身份做些小打小闹,他也一并包容了她,就像是大人包容小孩子撒娇耍闹一样。可就在刚才,他忽地意识到,唐乐渝已经行过及笄礼,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一想到两人若是没有未来,唐乐渝在其他男子面前娇笑可人的样子,心底莫名升起烦躁,这股烦躁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吃点东西吗?”他收敛心思,换了话题问道。 唐乐渝愣了下,下意识接话道:“要。” 等话音落下,她反倒是暗自自责竟是答应如此之快。 未免太不矜持。 谢衍点点头,转身贴着连廊一旁往外走,唐乐渝紧跟上,同他紧挨。 等上了马车,谢衍才道:“做梅花粥的师傅住在东街杨柳湖湖畔,位置偏僻,屋舍破败,你还要去吗?” 唐乐渝抬手压了压鬓发,笑道:“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衍没作声,望着马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下了马车,果真如谢衍说的那样,是在杨柳湖湖畔搭了间苟且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外面支了间棚子,还有几张桌子凳子。虽然看着陈旧,桌面却干净的很,没有一丝灰尘。 毕竟是在湖边,又是寒冬,冷风卷过结冰的湖面愈发冷冽,吹过时唐乐渝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哆嗦,小手冰凉。 菘蓝连忙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 她们出来的急,想着只是去趟皇宫后接着回来,故而马车上也没带着汤婆子之类暖手的物什。 正担忧着,谢衍走了过来。 “殿下?” 在唐乐渝不解外加错愕的目光中,一如在皇宫时那样,捏起她的手腕塞进了袖子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唐乐渝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谢衍身上的温度,连带着脸面上也燥热起来。 他道:“里面暖和些。” 唐乐渝吸了吸冰凉的鼻尖,歪头笑了。 “酥酥听殿下的。”说着,从容的将另一只手也塞进了谢衍袖子里,鼓的满满当当。 两人距离自然而然的拉进了些。 谢衍走一步,她就走一步;谢衍停下,她就停下。 心中乐的欢喜。 “一碗梅花粥,一碟杏酪,一碟百果糕。”谢衍道。 这儿开店铺的是对老夫妻,两年前受地痞流氓欺负,正好被经过的谢衍相救,便在此支了间屋子,偶尔得了空闲谢衍也会常来坐坐。 出来招待的是个婆婆,听到要求时也愣了愣,待看到跟在谢衍身后的唐乐渝时,会心的笑了笑,道:“殿下稍等,这就去。” 百果糕她吃过,什锦阁里大师傅也会,可这杏酪是什么?杏仁吗?那可是很苦的。 唐乐渝往谢衍身后又缩了缩。 她最怕苦了,记得每次喝药时身上都会泛起一层小疙瘩,难受。 谢衍感受到她身子抖了抖,只当是她还冷。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封石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说完,就带着唐乐渝回了马车。 直到两人上去,封石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宛若石化。菘蓝瞧着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什么呢?” 封石搓了搓胳膊,吸着凉气道:“之前心里天天念叨着王爷能有个伴陪着,后来觉得啊,你家小姐就挺好的。可真等到两个人一块儿去,怎么、怎么就感觉那啥那啥呢……哎呀,反正感觉不一样。”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来。 “般配吗?”菘蓝又道。 封石拼命点头:“般配,当然般配!” 菘蓝道:“般配就行了,考虑其他的作甚。” 封石猛然惊醒。 对了,是腻歪。 不对,可两人才明明刚在一起啊? 第19章 退婚 很快,封石就将做好的糕点递进了马车。糕点并不多,一小碟只有五枚,却胜在模样精致,口味极好。 唐乐渝咬了半口百果糕,眸底亮晶晶一片,赞道:“真好吃。” 甜而不腻,酥而不烂,确实比她之前吃过的口感要好。 想到这儿,唐乐渝心中隐隐有了打算,抬眸见谢衍正在看书,唇角浅浅弯起,端起那碟杏酪凑过去道:“殿下可要尝一块儿?” 谢衍手中看的书是上次去暖汀院时,在桌上的那本游记,里面的某些记载倒是令他颇开眼界。没想到唐乐渝还放在心上,过了没多久,就让人送到了王府。 他将书合上放到一旁,扫了眼未曾动过的杏酪,还有小姑娘纯真的笑容。谢衍无奈,只得掰了一小角,塞进嘴里道:“甜的。” 咦?不是苦的。 唐乐渝半信半疑的拿起剩下半块,也尝了一口,眼睛刷的亮了一下,笑道:“殿下怎知酥酥喜欢甜食?” 谢衍拿起放在小几上唐乐渝搁置的手帕,提她擦了擦唇角碎屑,淡淡道:“我不仅知道你喜欢甜食,还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唐乐渝莞尔道。 谢衍轻轻笑了一下,就算他不提,接下来她也能把话给挑明了。 话落,就听唐乐渝道:“这位老夫妻手艺极佳,只是没有一个安稳落身的地方,未免耽误了这身手艺。正巧,我那什锦阁还缺人手,不如将他们请到那处,身旁也好有个照顾的人。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们不会去的。” 唐乐渝不解:“为何不会?” “因为情怀。” 情怀?这跟情怀有什么关系? 谢衍越这般说,唐乐渝心底越发不服气,她唤来菘蓝,同她细细吩咐了几句。 很快,菘蓝就折身回来,惋惜的摇了摇头。 唐乐渝泄气,手中端着的糕点顿时觉得也没有了甜味,将小碟随手一放,转过身气鼓鼓的背对着他。 谢衍怔了怔,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平日与他接触的姑娘家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更不用说有人胆大到在他面前耍小性子。 这该怎么哄。 还有这游记,今儿是铁定看不下去了。 谢衍心底轻叹一声,手臂屈起搭在一旁小窗上,手指轻捻眉心,做思虑状望着小姑娘背影。 谢衍在犹豫,唐乐渝等的也焦急不安。 白净指尖紧紧绞着指尖,樱唇上咬出了浅浅齿痕。 唐乐渝恨不得现在就转过身,扑进谢衍怀里,软软糯糯的撒个娇,可想了又想,她还是忍住了。 殿下真笨,哄个人都不会。 就在唐乐渝耐心快要告罄时,身后淡淡清泠檀香传来,谢衍坐的离她近了些,道:“夫妇二人出身贫苦,早就习惯了平淡清闲,闲云野鹤的日子,你给的待遇虽好,却给不了他们想要的生活,拒绝你也是在情理之内。” 唐乐渝闷闷道:“我没想那么多。” “我没怪你。”谢衍无奈道。 说来说去,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唐乐渝倒也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谢衍的态度,若是刚才谢衍敢一声不吭,非得将他一脚踹下马车不可。 她伸出手,轻轻捋平衣服上的褶皱,不曾想一转身就跟谢衍碰了个面,那距离之近连对方呼吸声都能够感受到。 唐乐渝眨眨眼,轻动了动鼻尖,又往前凑近了些。 谢衍下意识的身子往后倾,待瞧见唐乐渝委屈的神情时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忙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殿下,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唐乐渝坐直身子,语气无辜道。 “……” 谢衍面上闪过不自然,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再不喝梅花粥就凉了。” 说完,就对外吩咐封石驾车回相府。 今儿出来差不多,也没什么好逛的了。 等到相府,小几上的糕点和粥也见了底,唐乐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掩帕轻打了个饱嗝。 她从来不会在谢衍面前故端姿态做样子。 谢衍也不在乎。 也是,连创办女子学堂,让女子入朝为官的想法都能够提出来的摄政王,怎么可能会败在小小仪态上。 “这几天积雪化水,天凉,若是无事不要出来。等回王府,再让人送些果子酒过来,记得天暖了再喝。” 马车在相府外停下,谢衍不免多叮嘱几句,生怕她给忘了。 唐乐渝莞尔道:“殿下放心,酥酥记得您说的话。” 说完,下了马车。 等主仆二人进了相府,封石才道:“殿下,唐小姐她们进去了。” 谢衍将那本游记重新拾起,找到先前折角的那一页,淡淡道:“嗯,回去。” “好嘞。” 封石跳上马车,边驾车掉转方向,边说道:“殿下,您是不是真对人家唐小姐上心了?” “怎么说?” 封石正了语气道:“属下跟了您这么久,也没见着您对哪家姑娘贴心叮嘱过。您瞧瞧刚才,又是买糕点又是轻声细语的,不是上心是什么?” 谢衍顿了下,道:“她受得起。” …… 唐乐渝刚回到暖汀院,柳氏身边的春嫂就迎了上来,急声道:“哎哟我的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都快把奴婢急死了。” “春嫂有话您慢慢说,我听着呢。” 春嫂道:“就在刚才传来消息,说是安庆侯府的夫人带着人去尚书府,同沈大小姐退了婚约,这会儿在皇都正传的沸沸扬扬,夫人怕您担心就哎……” 不等春嫂说完,唐乐渝带着菘蓝转身就往回来的路走。 好好的,怎么说退婚就退婚。 安庆侯府也真会挑日子,偏偏要选在除夕夜没过几天,这以后要是传开了,榆姐姐可怎么做人。 一路上,唐乐渝心急如焚,连忙催促着驾车小厮快点快点再快点。 马车刚刚在尚书府前停稳,唐乐渝便掀帘跳下马车,快步往沈向榆闺阁走去,看的菘蓝好是胆战心惊,生怕她不小心给滑倒。 她与沈向榆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闺中好友,平时连对方屋里摆设有什么都能够说的清楚,更不用说交情如何。如今出了这事,她心中怎能不急。 小院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唐乐渝没管这些,刚踏进屋子就被满地茶瓷碎屑吓了一跳。 “榆姐姐?”她小声唤道。 绕过屏风,进到里间,就见沈向榆端坐在镜前,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一行泪痕挂在脸上。 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模样甚是憔悴。 唐乐渝走过去,心疼的执起她的手,刚要开口,沈向榆忽然动了一下,看着她嘶哑道:“酥酥,他不要我了。” 唐乐渝鼻子一酸,她紧紧握住沈向榆的手,安慰道:“不会的,怎么可能,就算是不要,也是我们不要他,是他庄简没这个福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沈向榆合上眼,清泪从眼角滑落,她苦笑道:“是我没这个福分,算来算去,终究还是没在一起。” 唐乐渝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无声的安慰着。 菘蓝找来几个丫鬟将地面狼藉收拾了一下,又让人去厨房取来碗热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待屋子收拾干净,所有人退下后,沈向榆起身,拉着唐乐渝坐到床边,却低垂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只是不说,唐乐渝也能猜个大概。 沈府后院的事情向来是掌握在沈家二夫人的手里,那沈家二夫人唐乐渝见过几次,是个口齿伶俐,言语刁钻的主,加上沈大人素来不愿多管之事,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就算是真有什么事情,也被二夫人三言两语的掩盖过去。反观沈向榆生母早早离去后身边便没个帮衬的,空有个嫡女名头,其他的什么都没留下。 沈向榆温柔贤淑,端庄大方,是从骨子里的清高。说白了,平日里也不屑于做那谗言讨好之事。这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可偏偏安庆侯府家的侯夫人不这么想,她总是觉得沈向榆是在故作清高,端着架子瞧不起他们侯府。 这事儿就像是一道沟堑,硬生生插在两人中间。 上次在梅山赏梅时,庄简躲着沈向榆,就是因为有次安庆侯夫人在街上正好碰见两人,二话不说就是顿冷嘲热讽,还将他儿子从大街上带了回去,气的沈向榆不知背后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想到这儿,唐乐渝试探性问道:“可是侯府夫人过来的?” 沈向榆眼神隐隐波动了一下,闭上眼,无力道:“不是,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顿了下,又道:“与我退婚,改娶沈府二小姐,沈芙。” 唐乐渝错愕。 沈芙? 她怎么也跟着进来掺和。 上次夹竹桃粉的事情还没有跟她算清楚,这会儿倒好,自个儿换了路子,跑别的地方瞎折腾来了。 还有那个庄简也是,性格软的要命,事事都听他娘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越想唐乐渝是越气。 她发誓,要是以后谢衍敢这般对她,她第一件事就是跑回相府,让大哥揍他一顿,二哥骂一顿,等人亲自上门道歉后心里才能解气。 这种狗男人,爱谁要谁要。 第20章 翻墙 “大小姐,二小姐过来了。” 唐乐渝接过碗,轻垂眼帘道:“若是榆姐姐不想见,让人轰出去就是。” 反正都已经撕破脸皮,还怕这些作甚。 “不必。” 沈向榆抿抿唇,拿起帕子揩去唇角汤渍,眉目端庄,声音平淡道:“秋儿,让她进来。” 秋儿是她的贴身丫鬟。 说完,对上唐乐渝担忧的目光,她轻笑了声,道:“这点小事,我还能撑得住。” 她的骄傲,岂能允许小人随意践踏。 很快,秋儿带着二小姐沈芙走了进来。 着一袭白衣委地,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挽起,峨眉淡扫,薄施粉黛,端的是楚楚可怜,柔纤娇弱。 沈芙没有想到唐乐渝也在这儿,眸底划过一丝迟疑,很快嘴角勾起浅笑,轻声道:“没有想到酥酥妹妹也在这儿,一时突然,也没来得及备份薄礼,还望妹妹见谅。” 唐乐渝低垂着脑袋,没做声。 场面一时尴尬。 沈向榆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皱眉道:“怎么,你也过来看我笑话,想要炫耀的不成?” 沈芙一愣,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芙儿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看姐姐的笑话。姐姐莫要听他人胡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啊。” “那你来做什么?”沈向榆眼眸含起深意,冷声道。 “我、我……” 沈芙紧咬下唇,眼底泪光闪烁,忽地跪下,梨花带雨道:“芙儿是来求姐姐成全我和世子的……我们……姐姐,我和世子是真心相爱的啊,还望姐姐高抬贵手,成全我们。” 唐乐渝手背一痛,却没喊出声,她一手搭在身后,轻轻抚捋着沈向榆后背,无声安慰着。 沈向榆心中冷笑。 成全?说的真是好听。 大发慈悲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她,谁来维护她的名声。 明明已经做好了要退出的准备,为何还要步步紧逼,容不得半分回旋余地。 沈向榆闭上眼,重重舒了口气,清冷沙哑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沈芙抹掉眼角眼泪,柔声哭诉道:“我与世子相识两年,世子待人谦谦有礼,温和大方,谁料天公不作美,岂料一面之缘芙儿便已芳心相许。只是那会儿姐姐已同世子密切往来,芙儿不忍心做这等拆人婚姻之事,只好将爱慕压于心底,时常于侯府门前偷望。却不曾想,侯府夫人见我可怜,便拿我当亲生女儿对待……” “这是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沈向榆薄唇轻颤,心疼如刀割,“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的心意,庄简知道吗?” “……知、知道的,姐姐我……” “滚。” 沈向榆望着她,眸子已经变得深谙,而声音也低沉嘶哑,“沈芙,你让我恶心!滚!” 沈芙一愣,还想要多说两句,却不想恰巧与沈向榆冰冷的目光对上,瞬间打了个哆嗦。她战战兢兢起身,道:“姐姐好生休息,莫要过度伤心坏了身体,改日芙儿再来看姐姐。” 出了院子没多久,沈芙抹掉眼泪,嗤笑一声,唤来随行丫鬟吩咐了几句。 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一次,她要让侯府彻底把婚事退干净。 屋子内,沈向榆杏眸中顿时溢满了眼泪,却在片刻又将眼泪硬生生地逼了下去,她执起唐乐渝的手放在嘴边轻吹了吹,勉强笑道:“酥酥对不起啊,我刚才,是不是抓疼你了。秋儿,把药箱拿来,我……” 不等她说完,唐乐渝抽出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酥酥再疼,也比不上榆姐姐心里的疼,哭出来就好受了,对吗?” 刚才沈芙说到庄简时,她就已经忍不住眼中泪水,这会儿心中委屈一股脑的涌上来,早已将她的理智、她的尊严统统吞没了个干净。 不知哭了多久,等到沈向榆哭累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时,唐乐渝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对守在外面的丫鬟秋儿细细吩咐了几句。 出了小院没走几步,就见一身官服的尚书沈大人疾步匆匆往这边赶来,唐乐渝眯了眯眼睛,带着菘蓝躲到一旁假山后,等见人进了院子,方才又出来,坐上回相府的马车。 整个一下午,唐乐渝都在为沈向榆的身体担忧,她作为局外人,最清楚沈向榆对庄简的喜欢到了何种程度,真怕她一个受不住,哭垮了身体。 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连带着也没多少胃口,晚间简单用完晚膳后,她便回了暖汀院,想着该怎么劝人才是最合适。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砰”一声响动传来,唐乐渝心思回转,“谁?” 无人回应。 她眉心轻蹙,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几步,又问:“是菘蓝吗?” 隐约瞧见外面人影晃动。 这儿是相府,倒不担心有贼人出没。 她又问了句,旋即三声敲门声响起。 “酥酥,是我。” 殿下? 唐乐渝一愣,连忙前去开门,果真瞧见谢衍站在外面,鹤氅上沾了一圈雪花。 “殿下怎的过来了?”她连忙侧身让人进来,又倒了杯热茶,塞进谢衍手里。 谢衍捧着热茶,目光在唐乐渝身上顿了下,半晌后移开,声音低沉道:“听说你今日去了沈府,我过来看看。” 今日出了这等事,唐乐渝也没有了要出门游玩的心思,便早早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 身上所着粉色里衣是柳氏亲手做的,熨帖合身。银色丝线勾勒出一边袖边,绣着些简单样式,晕黄灯光下衬的小姑娘娇小可人,宛若含苞待放的粉色花骨朵。 撩人而不自知。 唐乐渝没多想,听见谢衍是在担心自己,心中聚集的郁闷消散了些,她也坐下,好奇道:“这会儿相府大门紧闭,殿下是怎么进来的啊?” 谢衍捧着茶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翻墙。” 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翻人家小姑娘的墙。 唐乐渝秀眉儿轻扬,眼中刹那间流光溢彩,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好着呢。” “嗯,见你无事,我也该走了。”谢衍放下茶杯,作势就要起身。 见人要走,唐乐渝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这个动作早已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可谓是轻车熟路。 正要开口,门外又是脚步声、敲门声响起。 “酥酥,你睡下了吗?”是柳氏的声音。 唐乐渝心中一慌,忙拽着谢衍压低声音道:“糟了,是我娘亲!” 谢衍被拽的脚下踉跄一步,脑中也跟着一片空白。很快,他就镇定下来,道:“你娘亲只是过来看看,不会进……” 柳氏又道:“酥酥,要是没睡,娘亲就进来跟你说会儿话。” “……”谢衍嘴角微抽,乖巧跟在唐乐渝身后。 她走一步,他就跟着晃一下。 唐乐渝忙扬高声音,道:“娘亲,我这就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姑娘家闺阁毕竟是小,放眼望去能够藏身的就那几处,唐乐渝带他到了高高衣柜面前,不想打开衣柜,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衣服,连丝空闲地都没有,更不用说藏人了。 谢衍扫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你的衣服,怎会这么多?” 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出这些衣服布料上等,定是花了不少银子,再加上其他胭脂、首饰,摄政王府应该能养得起吧。 唐乐渝慌得不行,谢衍却还在说些不相干的话。 她合上衣柜,转身嗔怒着瞪了谢衍一眼,连着在屋子内转来转去。 心中一动,连忙推搡着谢衍往里间走。 “殿下,您快躲床|上。”唐乐渝急道。 谢衍敛眉。 可扫视一圈,也没瞧着能够藏住男子的地方,他只好咽下滑到嘴边的话,脱掉鞋子藏到床下,依言上|床钻到了最里边。 唐乐渝紧随其后。 谢衍愣住,往里又缩了缩。 站在外面的柳氏等了又等,侧耳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动静,她拧眉推开门,往里间走去,“酥酥,娘亲进来了。” 床边帷幔正放了一半,唐乐渝瞧见她,动作顿住,笑着说道:“这么晚了,娘亲怎么还没睡?” “向榆那孩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与向榆素来以姐妹相称,娘亲怕你心里跟着难受,就想着过来看看。”她顿了顿,看着床上全部铺开的棉被,不解道,“怎么,你很冷吗?要不要让菘蓝再多送床过来。” 之前柳氏怕唐乐渝半夜会冷,特意让人在床上多放了几床棉被,可这屋里暖烘烘的,不冷才对。 唐乐渝慌忙摇头,道:“娘亲多虑了。酥酥只是觉得,这样应该会更舒服一些,便想着试一试。” 说着,她往上提提棉被,往里钻了钻,眨眨眼道:“娘亲要是无事,酥酥有些困了,想要先睡。” 她这一动,便是同谢衍紧紧挨到了一处。 娇软温暖贴上来,带着姑娘家身上清清甜甜的果香味,将正人君子情怀冲了个七晕八素。谢衍呼吸一窒,小心翼翼的从唐乐渝腰间抽出被压到的手指,其他的,便没敢再动。 他这一动作,唐乐渝也清楚的感受到,小脸顿时涨了通红。 她刚才慌慌张张,当真是没注意到压到了什么。 柳氏轻叹道:“见你无事,娘前便安心了,至于那孩子,明日你再去多劝劝她,凡事总归是要向前看的。” “酥酥知晓了,娘亲也要早点睡。” “好孩子。” 等柳氏合上门,听着门外脚步声走远,屋内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谢衍掀开被子,单手支着,慢腾腾坐起身来。 他脑袋有些晕。 第21章 春梦 唐乐渝也坐起身来,望着他欲言又止。 这会儿谢衍心底躁乱如麻,他捏着眉心,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谢衍啊谢衍,你就这点定力。 实在是不该。 不该半夜翻墙来相府,不该听言躲进姑娘家的闺床。 谢衍没注意到的是,自打他遇到唐乐渝以来,不知说了多少句不该,偏偏哪次都没往心里拾。 “走了?”他道。 唐乐渝“嗯”了一声,小声道:“那个,殿下,我没别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娘亲会突然过来,更不知道您……” 也会突然过来。 “没什么。” 说着,谢衍跨过她下床落地,待穿戴整齐后站在床边,道:“若是有事,派人去王府说一声即可。” 唐乐渝点点头。 一直等到谢衍离去,过了好久,唐乐渝才猛然惊醒,忽地转身用被子捂住脑袋。 天呐。 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竟然……竟然跟殿下同床共枕了? 虽说是暂时的,可毕竟也发生过啊。 唐乐渝抬手轻轻碰了碰发烫的小脸,雪腮微鼓,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傻乎乎的笑了。 这离她想象的发展确实快了许多。 不过,倒也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儿,唐乐渝又躲在被窝里偷着乐了好久,直到困了,才昏昏睡去。 …… 谢衍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是摄政王府,他的房间。 眼前房门紧闭,四周无人走动,一切静悄悄的。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只是,心底深处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催促着他。 ——推门,进去。 ——有人在等你。 谢衍素来生性多疑,不会平白无故相信他人所言,可这次,他却信了。按照心底陌生声音说的那样,轻轻推了下。 迎接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赤脚站在面前,轻纱遮面,只看到一双眼眸,如星光般璀璨,清雅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让人魂牵梦萦。 谢衍皱眉,正想要转身离开,不曾想那女子忽地上前,十分懂事地用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引|诱着他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 这什么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谢衍想要拒绝,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在女子指引下,随她入了内室,勾起帐幔,双双倒进软榻中。 女子莞尔一笑,指尖轻轻点过谢衍薄唇,伏在他怀里轻轻笑着,声音清脆悦耳,甚是动听。凑得近了,连身上幽幽甜香都闻得入心,这种味道未免有些似曾相识。 谢衍喉间滚动,会意,转过身子,反手扣住女子脖颈,吻住她的唇角。 周围天旋地转,痴缠间,女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攀附着,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格外诱人的娇|颤。 谢衍喉咙发紧,眸色变得漆黑又深邃。 两边帐幔落下,遮住旖旎春光,缩小的空间令两人温度又升腾了些,挠的心底痒痒的。 怀中女子似是看到了谢衍的难处,她轻笑一声,彻底软在谢衍怀中。柔荑沿着喉间轻轻拂过,同他低声呢喃着说着些什么。 声音有些模糊,听不清。 越是这般,谢衍心底那股躁动越发明显,他伸出手,触上女子遮面的薄纱。 他想要看到她的脸。 女子也不推脱,依偎着让他摘下面纱,姣好面容上绽出一抹笑,极是清魅动人。 “殿下,酥酥想您了。” 室内,谢衍猛然睁开眼,望着床顶帐幔,急促呼吸着。 “封石?” 外面传来声音,“属下在。” 谢衍喘了几口粗气,扶额,额角密密麻麻一片细汗。 他闭上眼,慢慢稳定着情绪,道:“现在是何时了?” “王爷放心,还没到上早朝的点。” 谢衍揉着眉心,头疼道:“让人进宫传话,说本王今日不去了。” 侯在外头的封石愣了愣,但很快他就应下,着手派人去做这件事。 谢衍也没了再继续睡下去的心思,他坐起身,沉思了会儿,心中那股燥热依旧难以压下,只好起身走到窗边开了一小角,透进来的彻骨寒风彻底让他清醒。 他现在的心情甚是复杂。 他竟然梦到了唐乐渝,还是……还是……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谢衍忽地想到了昨夜的事情,仔细一想,前后倒也是大体符合,不算离谱。 偏偏内容怎就变了味道。 整儿一上午谢衍哪都没去,就坐在书房里,神情恍惚,时而眉心紧锁,手边的书一页未翻。 期间小皇帝派人来询问过一次,还贴心带了太医,询问摄政王是否身体不适。毕竟,以谢衍的性子来说,缺席早朝无异于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实在是太过奇怪。 只是人没见着就被封石劝了回去,明明王爷瞧着,不像是生病的人啊。 “王爷?”封石端上茶,道,“您都坐这儿好几个时辰了,您没事吧?” 谢衍反应慢了半拍,才似是回味过封石说的话来,他将书放到一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事。只是昨夜做了个梦,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封石调侃道:“属下常听老人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梦到了,那就说明冥冥之中该有什么牵连,王爷莫不是梦到了唐小姐?” 谢衍扫了他一眼,眸色深沉。 封石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出书房。 牵连……吗? 谢衍面上闪过不解,但他的眼睛很沉着,仿佛隔着一层无形淡漠的屏障。 只是,这股沉着没维持多久,刚过正午,就去了相府。 唐氏父子三人皆入朝为官,谢衍又是摄政王,只要有这层关系在,入相府随便寻个理由进来就是。 巧妙的是,唐相没在。 刚踏上石桥,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谢衍见过一面,是鲁国公府的公子,也就是临安郡主的儿子。 秦北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处见到谢衍,当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不只是他,皇都城大半的公子哥都怕这位摄政王,冷冷漠漠,总觉得少了丝该有的人间烟火。 他以为行了礼,等谢衍离开就好,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却不曾想,谢衍走到他身边顿住,淡淡开口:“你来做什么?” 秦北桥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回王爷,受家母所托,前来拜访相爷夫人,还有给酥酥妹妹带了些礼物。” 谢衍“嗯”了声,道:“听说你要参加今年考试,最近无事不要乱跑,在家多用心参读圣贤书。届时本王会亲自监考,好好表现。”说完,不去看秦北桥反应如何,径直走下石桥,走了右边那条小路。 “多谢王爷。”秦北桥连忙道谢,等到抬起头来时,谢衍已没了人影,至于走的哪条路他也没多想,连忙加快步伐回去,想着将剩下的卷书再看一遍。 既然王爷让他好好表现,他定不会辜负了王爷的信任才是。 暖汀院内,唐乐渝正在摆弄着秦北桥带来的礼物。 说是礼物,不过是街边路摊上摆卖的小玩意儿,但却胜在模样精致,可爱讨喜。唐乐渝觉得不错就留下了。 “小姐,王爷来了。”菘蓝进来道。 唐乐渝一喜,“快快将人请进来。” 谢衍扫了眼桌上摆的物什,后移开目光,道:“今日无事,过来看看你。” 对于谢衍主动过来,唐乐渝自是喜闻乐见,忙让菘蓝去沏茶。 “殿下最近不入宫之后,倒是清闲了不少。昨日我还听大哥说,这几天陛下连着挑灯批阅奏折,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誉儿是皇帝,有些责任是他应该做的。若是有机会,我希望他能亲自御驾亲征,驰骋疆场。” 这话倒是唐乐渝没想到的,可转念一想,倒也是有几分道理。难得与谢衍相处,她不愿意提及过多朝廷之事,便笑笑道:“若是这样,那殿下可要好好督促陛下的武功才是,将来杀敌军个片甲不留。” “嗯。”话落,便没了下文。 唐乐渝抛了几次话题,都以无果结束。她瞧着谢衍欲言又止,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谢衍顿了下,他望向唐乐渝,那目光柔和且深沉,仿佛蕴藏着许许多多不可言说,差点儿要让唐乐渝受不住,狼狈逃开。 “殿下,您有事直说就好了?”唐乐渝硬着头皮道。 实在不必用这种目光盯着她。 谢衍起身,离她走近了些。 唐乐渝屏住呼吸。 “酥酥,我想抱抱你。” 外面端茶正要进来的菘蓝脚步一顿,连忙转身躲避,顺便将院子内的丫鬟都支使了出去。 “抱……抱我?”唐乐渝错愕。 谢衍知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唐乐渝不愿意也是在常理之内,挫败说不上,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他想试试,梦里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不愿意也没……” “可以。” 唐乐渝小声的打断他,轻垂眼帘,雪腮泛红,指尖不安的绞着衣角,是女儿家的娇羞。 “酥酥只给殿下抱一小会儿,不、不能再多了。” 再多她会忍不住的。 谢衍眼底泛起笑意,弯腰,一手搭在唐乐渝腰间,一手轻轻穿过膝下,双手用力,轻而易举的将人抱到了怀里。 唐乐渝低呼一声,连忙用手勾住他的脖颈,紧紧贴伏在他身上。 一如梦境那般。 谢衍呼吸一窒,抱着她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 离得近了,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姑娘家的腰肢,纤细娇软,仿若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折碎。 谢衍沉寂了二十年的心底起了波澜。 他想要一直抱着她。 第22章 巴掌 “殿下,可以了吗?”唐乐渝小声道。 她小脸通红,不敢正眼瞧他,谢衍只能听见耳边姑娘家柔声细语的呢喃。 他轻阖眼睑,将眼中的异样情绪收敛,“嗯”了声,依言将唐乐渝放下,伸出手替她将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道:“下次可以多吃点。” 太轻了。 若是可以,他一只手都能将她抱起来。 听到这话,唐乐渝不乐意的摇了摇头,坐下道:“我才不呢。要是吃多吃胖了,殿下就抱不动了。” “你怎么知道我抱不动?”谢衍眼底露出淡淡笑意。 “那殿下又怎么知道抱的动?我可是听娘亲说过,这男人啊都是花心的主,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还是想着纤细腰肢的小姑娘,谁信了,谁就是傻姑娘。” 唐乐渝眼波就转之下,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纯真中带着点俏皮的笑容。 “酥酥才不要做那傻姑娘,要做,也是做殿下的王妃,只容我一人独大。” 谢衍失笑,弯腰,屈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小小姑娘家,口气倒是不小,就不怕把未来夫君吓跑?” “殿下才不会跑呢,”说着,唐乐渝伸出手,紧紧抓住谢衍衣袖攥在手心,莞尔道,“您看,被我抓住,这样就跑不掉啦!” 谢衍被她笑容晃了下。 修长手指轻拂过唐乐渝雪腮,明眸轻雾,却蕴深情,笑容雅淡,却显真诚。 “好,我不跑。” 唐乐渝眨眨眼,索性两只手紧紧抓住,冲他示威。 试问撒娇,还没有人能够比得过她,面对殿下,自是更加乐在其中。 谢衍知道她的心思,也没点破,容她开心就是了。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甚至从积雪下挖出埋好的果子酒,小喝了一杯。唐乐渝今儿高兴,正要再满上,外边吵闹声响起,房门忽地被人撞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是沈向榆的身边的秋儿。 秋儿边哭边磕头道:“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吧!奴婢给您磕头,求求您了!” 唐乐渝一惊,连忙将人扶起,“秋儿你慢慢说,可是榆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安庆侯府,是他们要逼死小姐啊!” “沈威呢?”谢衍道。 秋儿不认识摄政王,可既然是唐小姐认识的人,那就是好人,连忙道:“我家大人今日刚好出去办事,奴婢已经让人去通报了。” “沈威那个便宜爹,当真是老天眷顾,才赐给了他榆姐姐这么个好女儿,气死我了。”说着,唐乐渝气呼呼的就往外走。 她要去沈府,替榆姐姐出了这口恶气。 谢衍忙从菘蓝手中接过斗篷,大步追上唐乐渝,将斗篷抖落开给她系好,“莫要冲动,我跟你一起去。” …… 沈府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院站满了人,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是安庆侯府的人。最中间为首的是个身穿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的贵妇人,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挡在身前的人,大有一副要亲自动手的架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庆侯府的当家主母,周氏。 庄简紧攥着周氏的胳膊,哀求道:“娘,我都已经答应您改娶沈芙了,您还要我怎样。孩儿求求您,放过榆儿吧,孩儿发誓,就跟她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周氏态度决绝,“不行!婚事都已经退了,你却还在这里执迷不悟,丢我侯府的脸!这要是真把你放在这儿,谁知道那小贱婢还会使出什么妖媚狐术将你迷的神魂颠倒,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娘您这样子对孩儿不公平,对榆儿也太过残忍,孩儿绝不……” “你个不肖子孙,怎么,你想要为了这个女儿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反目成仇吗?你忘了前几天的事情了吗?你想再把娘逼死一次吗?”周氏越说越激动,她挽起袖子,指着上面未痊愈的匕首疤痕痛心疾首道,“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有哪家儿子能将亲生母亲逼到这种地步,还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贱|人!简儿,你要为了她连娘都不要了吗?啊?!连娘是死是活都不管了吗?!” 说着,周氏忍不住心中悲痛,哽咽大哭起来。 “我、我没有……孩儿怎能置娘亲生死于不顾,只是我、我……”庄简忍着心中痛楚,迟疑转过身,看向沈向榆站的地方。 眼前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待瞧清了,是沈芙。 是他将要娶进门的未婚妻。 是她!都是因为她,他和榆儿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沈芙害得! 庄简怒火中烧,猛的起身掐住沈芙脖子,将她扑倒在地。 这一幕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所有的小厮丫鬟都上前,拼命的想要将两人分开。 屋子前,沈向榆眼含讥诮的看着这场闹剧,低低的笑出了声。 唐乐渝进到小院,看着乱糟糟的一团也被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的从旁绕过去,到沈向榆面前,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无事,一路上跟着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原地。 “榆姐姐?” 沈向榆笑着,眼中带泪,悲伤而又苍凉的指着那群人,绝望道:“你看,你们都看看!我沈向榆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个窝囊废,我自己都觉得脸面无光,怎么……怎么就瞎了眼呢?” 唐乐渝替她顺着气,忙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榆姐姐是最好的,是酥酥最喜欢的姐姐。” 随他们一同而来的还有临安郡主和秦北桥。 临安郡主是鲁国公府的人,而这事,是安庆侯府和沈府两家之间的恩怨,按理说,她不应该过来插一脚才是。可偏偏自家这傻小子,一听说沈府出了事,下意识想到唐乐渝也会过来,那还了得,当即就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要不是她连忙追上,还不知道这傻小子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只是…… 临安郡主扫了眼唐乐渝身旁的谢衍,目光微顿,心生疑虑。 摄政王何时也掺进了这后院之事? 那边,沈芙也已被众人拖开,护在身后,白皙脖颈上留下一圈红紫掐痕,格外的触目惊心。沈二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被人弄成了这样子,脾气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与安庆侯府的人吵闹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跟泼妇骂街没啥两样。 唐乐渝偏了偏脑袋。 她听得头疼,正想拉着沈向榆进屋,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淡淡道:“再看会儿。” 唐乐渝看向谢衍,略微迟疑,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临安郡主离得他们最近,恰巧将整个一幕看在眼里,心头一激灵,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心中。 她又看了眼自家儿子,心中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秦北桥来的路上听临安郡主说了不少,这会儿又见双方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看的他也想去补上几脚。早已义愤填膺站在沈向榆这边,替她打抱不平,哪里还想得起此行来的目的是什么。 如此欺负一个姑娘家,实在非君子所为,简直丢了他们读书人的脸。 沈芙捂着脖子不停咳嗽着,好一会儿,她挽起沈二夫人的手,安慰似的将她护在身后,同周氏道:“夫人,我娘只是一时冲动,这才出言不逊,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芙儿替她向夫人陪个不是,还望夫人海涵,不同她计较。” 二夫人一听这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件什么蠢事,连忙附和着道歉。 周氏本就对沈芙颇有好感,这会儿见她举止大体,扶正珠簪笑了笑,道:“没什么,还是芙儿最合我的心意,可不知比某个故作清高,看不起我们侯府的人强多了。” 这话不用想,也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庄简猛然挣脱开挟持住他的人,“够了!你们到底还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 周氏顿时恼火,沈芙连忙站到两人中间,柔声劝道:“世子,夫人说的也没错,您还是跟夫人回去吧。常言道母子连心,何必动怒伤了关系,夫人也是……” “庄简。” 沈向榆开了口。 她唇角微勾,水墨般的面容上绽出一抹笑,泪水湿了面容,悲伤又苍凉。 可灼灼暖日下,她的一双杏眸却是无半分笑意,心里有痛有伤的人,眼睛是不会笑的。 她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庄简一愣,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周氏忙要拉住,却被他一把推开。 “榆儿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着、想着过来看看你好不好,我……我看完了就走,看完了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好不好?”沈向榆讥诮一笑,扬起手狠狠对准他的脸扇了下去。 那巴掌又快又狠,长长指甲在脸上留下血痕,清晰可见。 庄简趔趄退后,吐出一口血,满眼震惊的看着她。 沈向榆冷笑,“这是你欠我的!怎么样,被人打脸的滋味不好受吧?” 庄简没做反应,却是激怒了周氏,“来人,去把那个贱女人给我抓过来!” “都给我住手!” 第23章 落定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向榆那个便宜爹,尚书大人沈威。 沈向榆对于这个爹没什么感情,有的,也只是父女之间最陌生的疏离。见他过来,沈向榆行礼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态度端庄温和,连行礼的动作都规范极了,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受到影响。 反观沈芙愣了下,直到二夫人暗中掐了下她的胳膊,才茫茫然回过神,连忙行礼,慌乱中不甚踩住衣角差点儿摔倒在地。 差距之大不言而喻。 沈威向来不喜欢插手后院之事,若不是出了此次退婚一事,他当真不知道,女人之间的暗涌纷争竟是如此激烈。 他扫了沈向榆一眼,沈向榆不卑不亢,任他打量。沈威心中已有打算,他没再理二人,走到谢衍跟前,拱手行礼道:“微臣沈威参见王爷。” “沈大人不必多礼。”谢衍道。 方才吵吵闹闹的周氏瞬间变了脸色,心生拘谨。都怪她刚才疏忽大意,一心只扑在退婚上,却没注意到摄政王竟也是在此处。 这该如何是好。 当初安庆侯府同意与沈府这门亲事,看中的就是沈威在朝堂中的权利地位,想要等着日后结为亲家时,借着沈威的地位在朝中立个跟脚。从侯府建立初始到现在,地位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迄今为止,侯府后辈中也没出个有能耐的,空有侯府的架子,实则里面早已破败不堪。 现在安庆侯府还存在,那是因为留着还有些用处,这要是真到了日后那种地步,陛下随便寻个理由扔在他们头上,他们只能叫苦不迭,躲在暗处自生自灭罢了。 这厢周氏还在算着心思,那边沈威又道:“微臣不知王爷到来,未免免招待不周,还望王爷移动尊步前去书房,容微臣好好谢罪。” 既不提安庆侯府,也不提退婚一事,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事情带了过去。 唐乐渝与谢衍挨得近,她轻拽了拽谢衍衣袖,心中焦虑不安,生怕他真答应去了书房,那往后榆姐姐堵在心里这口恶气当真是没地方找了。 却不曾想谢衍暗中用力,将袖子轻轻提高,修长手指轻勾过唐乐渝指尖,在她手心写了个“安”字。 像是一根羽毛在挠,痒痒的。 两人挨着的空隙间有宽大衣袖遮掩,加上众人的注意力又不在这儿,自是难以注意到袖子下藏着的小动作。 谢衍收回手,淡淡道:“算不上谢罪,沈大人还是好好看戏吧。” 沈威愣住,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挑明。 一旁的临安郡主也皱了皱眉。 闻此,唐乐渝唇角微勾,暗中轻轻推了沈向榆一下。 榆姐姐,酥酥相信你。 沈向榆舒了口气,她走到庄简跟前,与他平视,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庄简见她过来眼底亮了一下,可很快,听到这话又氨氮下去。他垂下手,点头道:“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与你相识两年零三月,昨日沈芙却告诉我,她与你相识两年,早已互通心意。若是你心里尚且还念着我,就应该提早向我挑明,而不是藏着、掖着,等待事情风平浪静的过去。还是说,我沈向榆在你庄简心里,就是个不识大体的小女子吗?” “不是这样的,榆儿你听我解释。”庄简也急了,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被一把甩开。 “别用你的手碰我,脏。” 沈向榆厌恶道,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最远处的周氏身上,“夫人刚才说的话我可不同意,就算是要退亲,也是我沈府退,何时轮到你们侯府来评足论道。” 她脊背挺直,眼眸清亮,嘴角轻勾,端的是端庄优雅,贤淑大方。 然而话音刚落,不等别人接话,沈向榆就又继续说了:“凡事皆求讲个理字,夫人莫以为我是个女子,就平白欺负,坏我名声。从一开始,这门亲事是安庆侯府追着抢着要与沈府定亲,也是安庆侯府亲自上门提亲,我沈向榆从未逼迫过你们,我沈府也不曾求过你们。可现在,侯府却执意退亲,该娶沈府二小姐,试问如此情况下,你们可曾顾忌过我的名声,试问以后皇都众人该如何看待我沈府。尔等恶毒肮脏之人,我沈向榆羞于为伍,岂能再嫁入作为人妻。既然大家都在此,那我就趁机将事情说清楚,今日,是我沈府退婚,是我沈向榆不屑嫁入安庆侯府!” 说完,沈向榆在众人呆愣目光中转身进了屋子,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把匕首。她轻笑一声,拿下珠簪拆了发髻,手起匕落,一缕青丝轻飘飘落在地上。 落在庄简面前。 “庄简。” 沈向榆哽咽了声,眸底含泪。 “你记住,是我沈向榆休了你,而不是你庄简……不要我了!” 众人都愣愣站着,有些听不懂沈向榆在说些什么。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何时有女子休夫的典例。 庄简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乐渝,她一把扶住身子踉跄后退的沈向榆,扶着她进了屋子。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沈威,都被沈向榆的说辞震惊到了。周氏也懵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气的浑身发抖,目露凶光的就要追着进去,“沈向榆!” 沈威扫了她一眼,道:“夫人,这里是沈府,请注意身份。” “沈大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周氏咄咄逼人道。 沈威不予理会,转而对沈芙道:“芙儿。” 沈芙回神,走过去行了一礼,道:“爹爹有何吩咐。” “你可愿嫁于世子为妻?” 沈芙犹豫了。 若是之前,她自是十分愿意,可是现在,是沈向榆休了庄简。不管事情传出去变得如何,妹妹抢了姐姐夫君是铁上钉钉的事实,不用说其他人如何看待,就连安庆侯府恐怕都…… 想着,沈芙偷偷瞥了周氏一眼,瞧着狰狞面目瞬间哆嗦了下。 可这会儿已经没有容她反驳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回爹爹,女儿愿意。”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母亲去办。”沈威道。 说完,又对周氏道:“夫人请回。今日,沈府不招待外人。”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周氏也没有什么脸面继续留下,让人带着双目无神的庄简离开沈府。 人一走,偌大的小院瞬间空落下来,临安郡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上前同沈威说几句。 秦北桥可不管这些,他从临安郡主身后绕过,贴着矮墙就要进屋,却不想一道人影从旁插/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王爷。”他下意识后怕退后一步。 谢衍淡淡开口:“你进去做什么?” “……去、去看看沈小姐和酥酥妹妹。” “嗯,有心了。”说完,转身进去,顺手将房门掩上。 秦北桥:“……” 同样是姑娘家闺房,为什么王爷可以进去,他就不可以? 正要敲门,那边临安郡主道:“桥儿,我们该回去了,过来跟沈大人道别。” “哦,”秦北桥不甘心的又瞧了一眼,这才走过去,拱手行礼道,“参见沈大人。” 沈威点了点头,让人将他们送出府,望着那边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屋内,沈向榆依偎在唐乐渝怀中,几乎要哭成泪人。 谢衍望着这一幕,顿住了脚步。 他虽不与臣子结交,可皇都公子名媛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凡所提沈向榆之言,无不是赞美之词。 沈家嫡女,知书达理,仪态不凡。 可现在,毫无半分仪态可言。 谢衍目光落到一旁安慰的唐乐渝身上,一想到她也会哭,也会伤心,心中莫名腾起一股烦躁。 与上次不同。 他清楚知道,这股烦躁为何而来。 那边沈向榆也哭累了,在唐乐渝的搀扶下,卧倒床上昏睡过去。 唐乐渝坐于旁,眼底皆是心疼。 半晌,她似是想到什么,转过身望向谢衍,压低声音道:“殿下身为男子,这其中,认为谁有错?” 谢衍想了下,道:“都有,庄简最甚。” 唐乐渝眼眸隐隐的波动了一下,然后抿唇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为何?” 第24章 邀约(含入v公告) 临走时,唐乐渝特意叮嘱过秋儿,要她好好照顾沈向榆,若是有需要,尽管去相府便是。 秋儿感激,含泪应下。 出了沈府,马车就在门外停着,唐乐渝上去坐到最里边,两腮鼓起,捧着小手轻哈了口气。 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是有些冷。 还有,随身带汤婆子的习惯也是该好好改改了。 正暖着手,斗篷下摆被人撩起,捻在手心。她抬眸看向谢衍,却见谢衍已经松开斗篷,贴着她坐下,自然而然的将她冰凉的小手捂在手心,淡淡开口吩咐外面的封石赶车。 唐乐渝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眨眼,懵懂的看着他。 “下次出来,记得穿厚些。” 唐乐渝吸了吸泛红的鼻尖,乖巧的点点头。 殿下的手很温暖啊。 谢衍只当她还冷,皱眉,抖落开身上大氅,手臂穿过唐乐渝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他低声道:“这样子还冷吗?” “……” 唐乐渝脑袋晕乎乎的,红了脸,低下头,下意识的想要揪住衣角,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还在殿下手心暖着。 她一动,谢衍握的更紧。 “……不、不冷了。” “嗯。” 马车辘辘行驶着,唐乐渝注意力全程在那两人交叠的双手上,只是,这坐姿实在有些不舒坦。她不适应的扭了扭身子,她抬头瞧了眼谢衍,见他目光望向窗外,索性胆子也大了起来。 心下一动,小手转而与谢衍十指相扣,借于手心力道,一个起身坐到了谢衍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寻到暖和处,愉快的哼唧了两声。 谢衍身子一僵。 怀中娇软盈盈一握,还有小姑娘身上甜甜的果香味,让他情不自禁的又想到了那夜的梦境。 罪过,罪过。 不知是唐乐渝错觉还是怎的,她莫名觉得,殿下心跳加快了些,还有那粗重的呼吸声,洒在脸上痒痒的。她偏了偏脑袋,正想再调个姿势,却被谢衍一把按住,容不得动弹。 唐乐渝不解看他。 “你乖乖的,别再乱动了。”谢衍声音低沉,似是无奈多些。 一想到今儿上午谢衍还说让她多吃点,这会儿就不要让她乱动,肯定是在嫌她重。唐乐渝气呼呼的瞪他,“殿下是不是嫌弃我?” 谢衍慢了半拍,“没有。” 都不是脱口而出,还要思考,那肯定就是有。 然而话音刚落,不等唐乐渝接话,他又道:“在沈府时,你问我的问题,怎么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被转移了话题,唐乐渝的思路也跟着到了这点上,她轻哼一声,道:“殿下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三人皆有错,只是错的程度不一样,可归根结底,还是在庄简身上。 今日是沈芙,那要是改日再来个王芙、李芙,只要周氏还在,只要庄简还是一如既往地当个孝顺儿子,沈向榆就永远进不了他们安庆侯府的大门。若说庄简对沈向榆的心意是真的,她是信的,可一旦两人感情牵扯到了周氏,庄简心中定夺就从挽留变成了取舍。 沈向榆是个聪明人,即便是在艰难抉择时也会竭力做出不让自己那么难堪的选择。只是,现在人看清了,婚事也退了,这心也被伤的千疮百孔,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 谢衍知她心里难过,手指在她手心轻点了点,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侯府落败是迟早的事。” 唐乐渝一愣,“陛下要对世家动手?” “嗯,但不是现在。” 活了这么多年,总归还是有些家底的,要是铲除倒也不难,就是多少麻烦些。 见她还闷闷不乐的,谢衍眼眸隐隐波动了一下,替她拢了拢斗篷,淡淡开口:“等晚上,可以让封石将人抓来,套上麻袋,揍一顿。” “……”唐乐渝瞪大了眸子,小脸露出错愕。 谢衍瞧着有些好笑,伸手轻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这般盯着我作甚?” 小脸软软的,倒是手感甚好。 唐乐渝想要抬手摸摸他捏过的地方,可无奈谢衍握的紧,挣扎不得,只好放弃,“就是觉得,这话不太是像殿下说的,怪怪的。” “怪怪的?哪里怪。” 唐乐渝“唔”了声,噘嘴道:“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吗?”谢衍笑笑,没再开口。 相府隔着沈府并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 马车“咯噔”一声停下,唐乐渝抬头瞧了眼谢衍,低下头,指尖轻轻挠着谢衍手心。 殿下怀里好温暖。 她不想下去。 她没开口,谢衍也没有说,两人就保持着姿势,一片寂静。 最先发出动静的是守在外面的封石,“唐大人,您回来了。” 唐乐渝耳朵一尖。 唐大人,哪个唐大人? “你家王爷呢?” 这个声音,是他的二哥,唐黎书。 封石拱手:“回大人,我家王爷在里面。” 宫宴过去几日,礼部走水的事情也尘埃落定,今日唐黎书过去就只是简单整理些卷籍,又无事逗留了会儿,不曾想刚到相府就远远瞧见了摄政王的马车。若是平时,他才不会闲的没事瞎凑热闹,这不,无奈家中还有只小妹,身为二哥,自是应该过来提前跟未来妹夫打声招呼才是。 他对封石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到马车跟前,特意清了清嗓子,道:“王爷,我可是知道您这王府和相府隔的有段距离,怎么大老远的过来也不进去坐坐,停这儿作甚呢?” 唐乐渝握住谢衍的手指,冲他摇了摇头。 以二哥的性子,就算没人搭理,自个儿也能絮絮叨絮絮叨说上一天。果不其然,没得了回应唐黎书也不在乎,继续道:“行嘞,您是王爷,事务繁多,停哪儿住哪儿微臣也没权利知道,不像我们家酥酥,只是坐在家里,就有人找上门来。就好比不久前,哦……说了您也不知道——鲁国公府的人来过一趟,听临安郡主的意思是有意给酥酥做门亲事,您知道的,我们家酥酥哪哪都好,想要提亲的人也多。可偏偏呐,小妹早早心有所属,一心非嫁不可,做哥哥的也就希望小妹嫁对了人,所以啊,对这未来妹夫也没什么要求,就比如说这侧妃啊小妾啊什么的就不要了,像我们家一样多好,还有那……” “二哥!” 帘子陡然被掀开,一颗小脑袋露出,还在琢磨措辞的唐黎书一愣,不是他家小妹是谁? 感情他刚才吧啦吧啦说了一堆,白说了是吧。 唐乐渝眉眼弯弯,钻回马车内就要下去。 谢衍拉住她的手腕,月色般醉人眼眸望着她,顿了顿,道:“三日后,你有时间吗?” 三日后,是上元节,那日有灯会。 他想陪她走走。 顺便,有些话想要说给她听。 “好啊。”唐乐渝莞尔。 待谢衍松开,唐乐渝站在马车上面,张开手,甜甜叫了声“二哥”。 唐黎书臭着脸将她抱下来,手指在她眉心一点,“还二哥,我怕不是捡来的。” “怎么会呢,二哥可是最疼爱酥酥的了。”唐乐渝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唐黎书轻哼一声,颇为受用,“这话听着还不错。” 唐乐渝转身道:“殿下,我们回去了。” “嗯。” 唐黎书也道:“微臣告退。” 马车内无回应。 唐黎书抽了抽嘴角,成什么亲,等将小妹再养上几年再说。 等进了相府,唐乐渝想起他说过的话,问道:“二哥,你刚才说的亲事怎么回事?” “娘没跟你说吗?” 唐乐渝摇了摇头。 唐黎书皱眉:“年前时,临安郡主曾与娘提过你的婚事,想来是有意与相府做家亲家。” 见唐乐渝紧张的看着他,唐黎书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又道:“放心,娘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拒绝就是了。所以啊,你要快点把谢衍定下来,二哥支持你。” 毕竟,鲁国公府与摄政王府相比,实在是差的太多。 抛开家世,抛开秦北桥与谢衍个人而言,鲁国公府内宅后院纷争不断,即便是嫁过去也要处理各种家长里短,耳根子恐连图个安静都难,以小妹性子,第一天就能将所有人得罪个遍。 虽说摄政王府冷清了些,可还有谢衍在,于情于理不会亏待小妹,也能让他们心里有个安慰。 唐乐渝笑着,亲昵道:“多谢二哥!” “哼,那你刚才在马车上怎么不说话?” “酥酥喜欢听二哥说话,所以只能多说点咯……” …… 不曾想,次日菘蓝打听来消息,说是昨晚庄世子夜间走路,被人套上麻袋揍了一顿,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 唐乐渝心中复杂万千。 殿下,您还真的出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