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仕途之路》 第1章 前言 “是我,陈晈!” 彼时陈晈睡在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上,小皇帝的嫩皇后跑出来朝着她耳边就是一阵大喊,惊得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诧异道“皇后,您这是……?” 陈晈还在震惊中,皇后已经在脱衣服,两个缀着红点的白面大馒头深深的吸引着她黑黝黝的眼珠子,万分诧异之下,她望见雕花大门还大刺刺的开着。 彼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陈晈的顶头上司——当今的圣上,不用想,她也知道好端端的尚书府被包围了。 衣不蔽体的嫂子被陈晈张开双手挡在背后,她临危不乱“陛下,你媳妇现在不方便,你且先回去罢!” “……” 陈晈瞧见他杀人的目光,想了想,这孩子幼年丧母,青年丧父,性子古怪也是常情,但此番,可是为他和他媳妇好,陈晈可不想见自己家厅堂血溅三尺,赶紧道“大哥,你饿不饿?” 皇帝鼻孔里哼出两口气儿,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堪堪指在她鼻尖,她心里苦,溜肥肠还没说出口呢,只好实话实说道“大哥,嫂子衣服还没有脱完,我真没碰她!” “……” 第2章 前世——被陷害 妈说“你今天要去学校,要记得早点回来,别被那个混蛋接走了。” 陈娇捋了捋好不容易用发胶固定起来的刘海,深深的吸了口烟,闷闷的恩了一声,白色的烟雾迷茫,她稚嫩的五官被满脸的胶原蛋白挤兑得看不出良好的底子。 她妈往她背包里塞面包,牛奶,香蕉,苹果……塞不下去了就掏出面积较大的英语课本,继续塞,一边塞一边掉眼泪,掉得怪凶。 “我比不得那个混蛋有本事,成了小三不说,连你的抚养权也弄不到手,你说,你要是被接走了,他那个原配——狐狸精要是虐待你怎么办?” 陈娇觉得她妈就是脑子不好,单纯的要死,养智商的营养都去长美貌了,操! 那女人高知识分子,能明着虐待她?只怕糖衣炮弹轰得不停,最好用钱砸得她从此连自己妈也记不得了——自己如今成了个模样,不就是她的功劳么? ——不给她这么多钱,她能整天吃喝玩乐?小小年纪天天逛夜店?一旁狐朋狗友,都靠着这个原配养着。 在看看原配生的那个娃,长得水灵灵的,十指纤纤,学校里出名的才女,读a班,陈娇也是a班,通关系进去的,成绩倒数第一,成绩的三倍能干得倒数第二。 这个原配硬是将贤惠进行到底,但自己不成材这件事全怪在那个女人身上,陈娇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经不得诱惑。 原本她打算得很好——跟原配斗什么?本来自己妈就是小三,还是个没手段没智商的小三,乖乖偷着拿钱就行了,自己不是那个男人明面上的孩子,也用不着争家产争宠爱,怎么开心怎么活,好好的当一个私生子,等长大了收心了,叫那个男人给通个关系找个能养活自己和家里那个没智商的女人的工作,挣点小钱到处旅游,回头给她妈找个老实靠谱的后爹,过得比普通人也不差——普通人兴许幸福指数都没这么高。 妈的,她算盘倒是打得好,可人家不依啊。 偏生家中这个妈也指不上,陈娇头疼的揪着头发,她要是真的被接走了,那女的明里暗里,在加上她那个优秀的女儿,她就是一做对比的,这还不算,关键是她妈怎么活啊。 把烟蒂丢在地上,烦躁的踩了踩,抬头一看她妈,红肿着眼睛,嗫嚅着说道“娇娇,能别将烟蒂踩在地上么?我最近忙,没时间拖,”顿了顿,又小心的说道“别抽了,这对身体不好。” 她妈是护士,陈娇很郁闷,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做护士的,这么多年也没把别人弄死。 “行了行了,给我吧!” “诶,对了,你们啥时候上学啊,我记得我小时候是八点就上课,这都九点了……” “你管怎么多干嘛?烦不烦啊!” “别别别,妈不管了,但但,少抽一点,就少一根……” 陈娇将书包背起来,呵,怪沉的,也不晓得她塞了多少东西,突然想到那个男人的手段,嘱咐道“你这几天没事就呆在医院,别乱跑,我过几天来找你。” 顿了顿“也别回来睡了,睡你单位宿舍,我这几天睡我同学家。” 她妈还停顿在上一个频道“你还没答应我少抽烟呢!” 陈娇不耐烦的吼道“你私底下偷了我多少烟?我这几天每天都只抽一根,再管我,我不戒了。” 伸手拽了外套,推了那辆一万多的川崎小忍者,穿了黑色的皮夹克,头盔也不带,见那个女人眼泪汪汪的望着她,她神烦,吼道“去给我拿头盔来。” 她妈颠颠的跑进屋去了,回头就听见小忍者轰轰的油门声,捂着眼睛跑出来,大喊道“你头盔还没带啊……” 陈娇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白莲花,一种是绿茶婊,不巧的是,她妈是白莲花,她后妈是绿茶婊,她爹艳福还真不浅,男人最喜欢的两种女人,他左拥右抱,可怜陈娇整天和这两人纠缠,真是老子造孽女儿背,陈娇一面想一面飙车,突然从后视镜里看见一辆限量版奔驰,低调奢华啊,陈娇就不喜欢这个,可能是潜意识里,这个男人就喜欢这样,她难免产生逆反心理,对着干。 所以她行为是能张扬就不低调,最好开车恨不得都是骚包的兰博基尼,但她还没有满十八岁,没驾照。 她飙车技术还是这男人教会的。 陈娇小心脏像是被烟熏出来的白雾包裹着,她其实不讨厌这人,如果他不是她爹的话,她还挺待见的,但冲着她不能丢私生子的脸,不能站错线这种原则性问题——没哪个私生子喜欢自己亲爹,她也不能心软叫他一声爹。 那男人从右侧面包抄,将她一点点逼到路边,是亲自开的车,他司机也没这样的本事,所以陈娇有点心虚,她有多少斤两这个男人清楚得很。 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连一辆车都没有见着,肯定这段路被封了。 太操蛋了,陈娇在心中咒骂,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停下来,但这分钟不行,气得很,她从来就没有明目张胆的反抗过他,这人擅长心理战术,每每要将她逼急了就退步,笑呵呵的,他很少笑,笑起来就格外的温情,这种时候,陈娇觉得自己还是有人情味的,很快就自己将炸起来的毛捋顺了。 风在耳边呼呼刮着,他也不降速,但自己的这辆车肯定比不过他那一辆,最多就是油耗尽了,她还是得停下来,脸蛋子吹得变了形,她脸本来就肉多,经不住风这样刮,于是正准备减慢速度,突然见前方快速行来一辆大卡车,而且看样子,好像没打算刹车。 陈娇这回真的有点害怕了,但害怕归害怕,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含糊,瞅准旁边的机会,看能不能跳车——操!还真不能,一旁都是水泥地,这个速度跳下去就等于找死, 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着 ,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连个喇叭都没有按,陈娇脸色变了,这是一场谋杀,陈娇心中很郁闷:杀她个私生子干什么?有种找陈家大小姐去啊。 心中百转回肠之际,旁边的奔驰箭一般的冲在了前头,一个急转弯,硬是挡在大卡车的前面,机动车相撞发出刺耳轰鸣的响声,白色的烟雾从两车相撞的地方散发出来,但黑色奔驰到底体量小,被大卡车撞得在地上划出刺溜的声音。 饶是陈娇已经减速,还是撞在黑色奔驰上,微胖的小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不算漂亮的弧度,砰的一声砸在水泥地上了。 到底是水泥地比较硬,落地的一瞬间陈娇觉得身体内都是骨头渣,戳得皮肤疼,看着不远处冒烟的两车子,张嘴就是一口血,结果转眼珠子看天就没了颜色,她想自己恐怕是要去了。 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就听见她那个不争气的妈的哭声了,但没见着人,倒是床边站着两个男人,老一点的那个是她新换的班主任老头,好像比平时更老了,年轻的一个用纱布包了半边的身子,脸上除了点擦伤,倒是没有毁容,依旧很英俊,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灰白颓废。 她张了张嘴,有人替她把嘴巴上的呼吸机拿开,深深的喘了口气,陈娇觉得精神好多了,对着花白头发的班主任,喊道“爷爷。” 老头子眼睛快速的红了,抿了抿唇,伸手想要摩挲她包着白布的脸蛋子,但终究是怕她痛,没下手。 其实他就算是伸手来,陈娇也感受不到痛了,她很清楚,这是回光返照。 于是陈娇沉默了会儿,“爷爷,我想和爸爸谈谈。” 一旁三十四五的男人眼里微微亮了亮,又黯淡下去了。 老头子没做声,半晌,还是出去了。 男人看着她,也没做声,陈娇再次喊了声“爸爸。” 那男人点点头,陈娇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做不出这样动作,身体好像被人抽干了气力,她只能大脑勉强的活动。 “爸爸,我不能照顾妈妈了,我不想死。” 男人从来不流泪的眼眶泛酸,他伸手抹了一下,手背上湿漉漉的,起身坐在她的床上,低头看着她“我会帮你照顾好妈妈。” 陈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到底不情愿女儿最后一程同他还是沉默,他有点受不了,但习惯了高位发号施令,他不会温情的同人交流 “还有什么要为你妈妈争取的吗?” 陈娇被戳破了心中的小计谋,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就被忽略了,毕竟她就要死了,而且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头一次,她从来就不会觉得自己会是这个智商爆表,还拿了心理学博士学位的男人的对手。 “别让那个女人靠近我妈,她那么蠢,肯定要被那个女人吃的骨头也不剩。” 男人又点点头。 陈娇心中的石头落地了,这个男人坏的时候挺坏,但很守承诺,反正来说,她就没看见过他食言的例子,只是此时他脸蛋灰白灰白,有一瞬间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中年丧子,虽然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也就三十一二岁的模样,但陈娇晓得,他其实也很难过。 这样她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舒爽,突然明白自己其实还是很讨厌他,就更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陈泓想要掏烟,但手触及到身上的病号服时,突然想起来这里是病房,然后把手抽出来,给床上的陈娇理了理头发——其实这是陈娇第一次喊他爸爸,也是第一次喊爷爷,当然甜头不是白给的,他清楚她眼底的狡猾——这孩子一贯狡猾,比她妈妈不晓得多了多少个心眼,这点陈泓很清楚。 第3章 穿越重生 怎么说,在上流社会的勾心斗角里处久了,陈泓当年看上她妈的时候,就是看中她身上干净凛冽的气息,说话嗲嗲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有了孩子,死活也要生下来,他其实也没逼她拿掉,是她杞人忧天,跑去跪在他面前,他不介意这个孩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觉得多一张嘴,但就算是多十张嘴,他也养得起。结果这人真还生了,生了后也没借着孩子闹腾,陈泓原本也觉得这孩子也是朵软趴趴的小花朵,结果刚会说话,见着漂亮的男人都喊爸爸,唯独见着他就不说话,怎么逗都不说。 陈泓觉得有趣,母子是他的责任,但责任之外,他渐渐喜欢这孩子,就是闹腾,他想很久这孩子到底像谁,有一天他家老头子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突然就想起这个陈娇。 平心而论,陈娇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比大女儿要机灵得多,豁达得多,目光也更加长远,大女儿的完全是那个女人的复制粘贴,智商只能用在家中勾心斗角,要是大事一点也捏不住。陈泓其实曾经试探过陈娇,但陈娇吊儿郎当的,没个认真的态度。 陈泓不勉强。 老头子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个私生子,但私生子的存活情况他要插手的,大概是血浓于水,但只要这个私生子没饿死没闹出大问题来,他是不会亲自过问的,可有一天,老头子心血来潮,非跑到陈娇的学校里当个教书匠,陈泓得知这件事,是陈娇背着个书包剔个光头来找他。 望着陈娇水滑光亮的头皮,他没能给陈娇一个满意的答复,虽然说家族的势力已经完全是他接手,但管孙子这点事情,他不能不给老头子一个面子,另外,他也觉得,陈娇要是这样浪费了,实在太可惜,就算她扶不起来,当不了接班人,但在陈家铺出的大路于上流社会闯出一片天地,是绝对的。而且老头子亲自假装成她班主任,其实也算是表明了心态,老爷子管自己孙子,他插手算什么事情。 他这厢得到消息,老头子就已经联系上军队里面,估计是打算亲自教几天,教不了,就送进军校。 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结果陈娇还真对得起老头子的眼光,当时就做出了反击,首先便在在媒体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想要以此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媒体接到她的爆料,顾忌到陈家的地位,登时就来请示了,虽然被压了下来,但仍然有些想要出名的小报社天天缠在陈娇上课门口,倒是让他的人暂时无从下手。 陈娇其实是一个下下策,因为他并不觉得私生子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陈娇目前也只有点可以利用了,果然有魄力。 老头子很生气,生完气又看着陈娇的照片笑了,说这孩子果然不愧是陈家的种,就是女儿家必定手段软,得好好练练。 于是老头子让陈娇逍遥了两天,他想来想去觉得头一次考虑温和的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打算找陈娇的妈商量,结果一看,陈娇不知道把她妈弄那里去了。 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陈泓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很后悔,比如说为什么当初要教她飙车,为什么要将她逼到绝路,他太纵容这个孩子了,细想起来,他这么些年同家里人说话的次数,都比不上每一次见面同这个女儿说话的次数,他应该从普通的父亲一样,见她不对就拿起教条打,但是来不及了。 床上的人想了想,说道“爸爸,我想看看妈妈。” 陈泓深吸了口气,俯身下来亲了亲她额头,就像小时候她给他要糖吃,讨好他时巴巴的抱着他额头亲的模样。 陈娇感受到自己的额头湿了一滴冰冷的液体。 陈娇她妈冲进来,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似得,陈娇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妈,脸蛋被涂得都是满满的液体。 她脸蛋多大啊,这个速度,陈娇有点吃惊,于是在吃惊中对周围的世界模糊了。死的最后一刻陈娇想,她妈虽然白莲花,但到底是个有底气的傻白莲花,这么多年也没有靠着男人活下去,又是生活在医院的,见惯了生死,伤心一阵子就不伤心了。 结果她成了鬼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妈都在伤心,但却渐渐的开始工作了。 这件事让她很欣慰。 但当她重新用肉体眼光打量世界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欣慰了。 凭心来说,她小时候也是个漂亮可爱萌萌哒的小孩子,凡是邻居见了都要夸一夸,陌生人见了都要亲一亲,当然她长大了往小胖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人家也抱不动了,但要摸一摸她的脑壳。 陈娇从来不在邻居面前犯浑,有这么一句话是这样讲:远亲不如近邻,邻里关系搞得好,啥都好,所以陈娇混账都是在外面混账,但也没有混账到哪里去,不过是在班级里打个架,给老师水杯里放粉笔,放学后领着人同别人干架,或者在男厕所里将班级里的娘娘腔扒光了,再或者就是偷拍了同父异母的姐姐同学霸的亲嘴照,威逼她将作业借给她抄。 陈娇确实是个小太妹…… 此时她蹲在沙地里用木棍在地上画圈圈。身上的补丁时髦得不行,宽宽的头顶上黄色的毛发稀疏,明显的营养不良,口水抑制不住从嘴角留下来,低落在沙地里,结成一团团泥粒,她内心哭了,望着不远处地里的辛勤劳作的女人,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子光着膀子在土里抱着杂草跑来跑去,忙得不亦说乎。她惆怅的觉得,自己可能假死了一回。 某水果台有一档节目叫做变形记的,陈娇同陈泓闹得最僵的一回,她气鼓鼓的踏出他的办公室,陈泓身边秘术,长得像狐狸一样的男人眯着笑用中指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的,尾随她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和煦的说道“娇娇最近看什么电影,还是看韩剧?我知道最近有一档节目,叫什么变形记的,很好看。” 陈娇朝着他比了个中指,不为别的,就为他用中指推眼镜这件事情,然后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最近我都看钙片,那里面的男的长的可好了,最喜欢戴眼镜和这个指头在别的男人面前推眼镜,那中指,长长的,白白的,要多爽有多爽!” 秘术脸跟泡了漂白剂一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晚上回去看变形记,看完脸都黑了,当时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并不想去破乡□□验生活,她就是瞧不起乡下,就是瞧不得他们浑身是土的模样。 结果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先死了,老老实实土里土气的老百姓们过着甜美的生活,享受着长长的寿命,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生活的点点滴滴。 陈娇死了这件事,到底让她混账的观念改变了一点点,好像来说,人都是要经历死的,有钱人也不见得要死得多么风光,在没在死的时候,比别人多看见一个天使。 身前的东西果然是带不走。 说起来惭愧,这个人人都懂的道理,在那个原配的误导下,陈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第4章 名字叫枸杞(捉虫) 陈娇不仅重生了,还穿越了,且不是穿越成刚进冷宫的妃子,选秀的秀女,嚣张跋扈的太子妃,养了许多面首的公主,她穿成了穷人的傻孩子…… 陈娇很想用碎碗片割腕自尽,但作为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娃娃,除了对着那只满是缺口的破碗咿咿呀呀,她在襁褓中只能流口水,头顶上是几根枯枝支起的青草棚子,倒是凉快,可地里的蝈蝈吵得慌,叫人心烦意乱。 这下她一点也不嫌弃变形记了,最起码变完形她还可以回去,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去? 不远处的女人扛着锄头从半人高的玉米中直起腰来,用撸起的袖子擦了一下汗水,抬头喘了口气,额头的皱纹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就像是麦田里成熟的麦子,一头蓬蒿草似得头发即便是裹成了大辫子盘在头顶上,也是乱七八糟,她旁边的小女孩正活络的抱着刚刚锄掉的青草跑出玉米地,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里,不消一会竹竿似的腿带着风跑回来,还抱着一个坑坑洼洼的梨子,陈娇勉强能看清楚她的样子,是个五六岁老实的女孩儿。 等她跑近了,反倒是是看不清楚了,连五官都模糊,好像是对着她笑,陈娇眨巴着眼睛,锲而不舍的继续盯着她看,还是看不清楚,心想自己穿越成个小娃娃就算了,没有有钱的父母也算了,为什么还是个远视眼,难道这就是报应。 她不是很喜欢哭,但现在实在是委屈得不行,肉肉的拳头一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倒是痛快了,却把陈妞儿吓得够呛,原本高兴的举着梨子,这回却吓得缩回了手,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句,就听见身后的母亲问道“枸杞怎么哭了?” 接着便是一阵草木伏地发出的摩擦声,陈妞儿攒着衣角,呐呐的挪在一旁,不敢抬头望自己的母亲。 姜梅娘见小孩方才还睡得好好的,怕是这小鬼颠颠的跑过来,惊醒了儿子,才哭闹一番,便警告性的瞪了陈妞一眼,将陈娇抱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儿,温声细语哄得仔细。 但陈娇并不是因为被吵醒而哭,诚然她这几天都很乖,但不过是因为刚刚穿越过来,她还不适应,且婴孩多觉,往往思考不到一个小时就得睡上三个小时,今天她睡得足了,前因后果也摸得差不多,自然是悲从心来,且如九天上的银河,直接是落不回地里面了就耷拉在她的眼眶子里。 姜梅娘哄了半天,也没见她有消停的样式,心中一顿,又想,可能是这孩子饿了,忙不迭的露出紫黑色,葡萄般大的奶、头往陈娇水盈盈的嘴唇上蹭蹭,结果小家伙不领情,直接歪过头去哭了,姜梅娘又一想会不会是孩子要尿尿,于是解开她身上的襁褓,望了陈妞儿一眼,背过身去将把住陈娇的两条藕腿,这个羞耻的姿势使得陈娇哭得更大声…… 姜梅娘心头苦,斗大的日头名毒辣辣的挂在湛蓝的天空,苞谷地里炕热的空气令人眼花缭乱,小孩子咋也哄不好,可千万别是病了。 大女儿陈田田提着水拨开密密层层的包谷叶,从中露出一张黑里透红的脸蛋来,她老早就听见了哭声,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问“娘,弟弟咋哭成这样,饿了吧!” 放下水罐,刚要凑一个头,姜梅娘赶紧的将陈娇包裹严实了,抿着唇说道“我带他去镇上找严麻子看看。” 陈田田和陈妞儿没做声,她们多少晓得家中的窘迫,只能寄希望弟弟是在耍脾气,要真生病了,家中铜板五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没有钱,就买不来药,那可怎生是好。 陈田田今年十岁,却懂事得很,揪着衣角瘪着嘴,看母亲急匆匆的撇下两人,扒开青翠的玉米叶走了几步,赶紧的吸了口气跟了上去,陈妞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偷偷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小弟弟是不是活不了了?” 才一说完,陈田田暗地里就狠狠的揪了她小胳膊,估计肉都青了,陈妞望着母亲的背影忍着没哭出来,眼眶却红得厉害,一半是疼的,一半则是真的害怕这个小弟弟真的死了,她虽然小也知道爷爷能在端午过后上她家来送粮食,都是看在这个小弟弟的份上,那几个哥哥姐姐也不在暗地里说她娘是只能生赔钱货的贱皮子。 越想越伤心,忍着不哭渐渐变成了小声啜泣,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田田连连去捂她的嘴,姜梅娘听见哭声,生气道“哭什么哭,这个时候别给我添堵!” 陈妞也不敢哭了,收了眼泪,只敢凑近抱着玉米杆,陈田田也气她刚刚那句话,这时候却发现襁褓里的婴孩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她诶了一声,姜梅娘也察觉了,低头一看,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匀称得很,好像是睡着了。 姜梅娘松了口气,慢慢的用手拍着她的后背,这个节奏让陈娇睡得更熟了。 其实她还想更哭得痛快来着,可是事实是她实在太想睡觉了,就跟吃了安眠药,攒了三天的力气哭了一顿就跟泄底的水桶一样,精力全给跑光了,一点也不剩下,她累得很。 姜梅娘也不是第一次带孩子,这次手忙脚乱,主要是太在意陈娇了,所谓关心则乱,晚上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小家伙吃得有劲,大眼睛眨啊眨,吃完了就可劲的哭,连着两天,姜梅娘也就明白这是她闹脾气,见着她哭也只是笑笑 “嗬!我的心肝宝贝倒是有气力,看着胳膊小腿儿就是有气力的。” 陈田田坐在院子里洗今天从河里捞出来的小虾米和田螺,今日她还捉了些黄鳝,夜里的星星亮,她将黑油油的辫子折了几回用一根麻绳拴起来,叫陈妞去门边放风,从柴木中挑了一根水青冈,用斧头快速的劈开了,挑了几根尖锐的,两只骨节颇大的手指捏住尖锐的水青冈,快速的从斧头边缘磨蹭了几下,一头插入地里,将又肥又粗的黄鳝捋直了麻利的往水青冈尖锐的尖角上一拉,黄鳝就肉破肚穿,内脏全给扒拉出来,依法炮制将小鱼剖了,快速的在水里涮一涮,在灶里支起小火,三两下将大锅用水冲干净,一瓢清水入锅,灶里燃起熊熊大火,只管将今天刚刚掐的野菜混着黄鳝丢进去,小虾米又放在另一个锅里翻煮并带了两只小鱼,将锅盖一放,忙不迭的两手各挥着一把扇子,哼哧哼哧卖力的扇着,不消一会锅里就飘出了香味,浓汤翻滚,陈田田抹了一把汗,也不晓得累和热,半个时辰过去了,锅里的小鱼化成了浓汤,黄鳝只剩下骨头,她赶紧的舀了出来,连一滴也刮得干净,闻着口水流到舌尖上,又给吞了回去,她端着起来左右看了看,又不放心的用衣服遮住了,管不得烫,只奔母亲的房间里。 姜梅娘正在哄小孩子,远远的闻着味道,眼圈就红了,别过脸去揩了鼻涕,见陈田田端着两个大碗走进来,望着她怀里的弟弟憨憨的笑着,道“娘,快吃了这些,明儿我再给你捉!” 姜梅娘看着陈田田瘦得跟竹竿似得身板,又望着门外,其实这个角度根本就看不见陈妞儿,但何妞儿的小身板就像是站在跟前似的,她眼泪又流下来了。 陈田田见她没动手,害怕前两夜的事情发生,赶忙说道“娘,你不吃,弟弟就没有奶吃!” 又补充道“赶上婶子来,全给吃光了,弟弟怎么办!” 姜梅娘一听,只得端起来,农家人食量大,一碗下去也就是个半饱,但是她不肯吃另一碗小鱼小虾,这是两个孩子傍晚时去捞的,也亏这些年朝廷政策好,风调雨顺,没赶上闹饥荒,山涧里这些鱼虾富足,倘若要是生在灾年,根本就不晓得怎样过下去。 两个女儿晚上就吃了些野菜,那些东西哪里顶饿,她低头望着怀里的孩子,又抬起头看着大女儿,强憋着哭意扯笑容,怎么都有点不自然“娘饱了,你快叫陈妞儿进来,和她吃了这一碗,明儿还要干地里的活,肚里没点油水可不行!” 陈田田其实也馋得不行,且小娃娃没多少心思,见母亲似乎还打了个饱嗝,忙完母亲的碗里倒了半碗的小虾米汤,端着就跑出去找陈妞,自己先喝了两口,还没等陈妞明白怎么回事,就全给灌了,然后快速的拿了碗跑厨房里,撸袖子就刷锅洗碗,灶火给灭得火星子也不剩,就像是没给开过灶的,处理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哨子。 刚刚放下的心又跳起来了。 她强装着镇静,端着一盆洗脚水往母亲的房里去。 一眼就望着母亲床头那只碗,现在洗也来不及了,奈何家中就一张破床,她束手无措时,姜梅娘镇静的将碗往床底下一放,用腿挡住,低声问道“厨房里弄干净了?” 陈田田点点头。 “苦了你了。” 陈田田张了张嘴,只颤着声音小声的喊了娘,眼圈泛红,姜梅娘扶着她幼小的肩膀,陈田田深陷的眼底迸射出希望,坚定的说道“娘,等弟弟长大了就好了,你瞧他这一身的肥肉,长大了就是气力大,定然能撑起整个家!” 陈娇正好吃饱了醒着消食,听见这句话,顿时转了眼珠,结果距离太近,压根就看不见陈田田的嘴脸,模模糊糊一个肉团子,但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陈娇打心底想告诉她们想太多这三个字怎么写。 姜梅娘别开了眼睛,没有说话,心中却一阵阵的泛酸水。 枸杞啊枸杞:你怎么不是个男娃娃…… 第5章 胡四娘的萝卜腿(修改) 鞋子拖在院子里青石板上的声音吧嗒吧嗒,由远及近,木门被推开,胡四娘一只萝卜腿踏在屋内,圆润小巧的脚被一双粉色的布鞋包裹着,隐约能看见脚趾的轮廓,水绿色的罗裙上系着深绿色的丝绦,上着身藕色的短褙子,雪白色的绣着春燕衔柳图,她生得削肩细腰,偏偏丰胸厚臀,腿上粗下细,且直,便常常是罗裙不离身,不肯穿裤子,不过她家经营一家客栈,她用不着下地,穿裙子不碍事,一双眼睛琉璃色,眼珠子总浅浅的折着光,难得有专注看人时候,一进屋总滴溜溜的瞎转。 陈妞儿紧张的跟在后面,望着自己的母亲,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胡四娘凑着蜡烛的方向抵了抵头顶上松动的发簪,那只发簪是县城里最新的款式,在烛火月光下尤其闪亮了,说道“梅娘,这都进屋了,连杯茶都不请我喝?” 姜梅娘僵了一僵,正在奶孩子的人不能喝茶,胡四娘这句话明摆着就是揶揄她,又瞧着她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姜梅娘心中明白她不泡这茶是吝啬,一句你不能喝茶缩回了嗓子眼。 陈田田一时间忘记了这件事,搓着衣角道“婶子,我这就去给你泡茶!” 胡四娘抱着手臂四处打量了一眼,选了个凳子仔细擦了擦,坐下来。陈田田跑去厨房里,现烧水煮苦丁茶,陈妞儿也不敢坐,只能站在边上,胡四娘瞧着她缩头缩脑的模样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梅娘,你知道大嫂子昨儿个生了隔女儿罢?昨儿个城里的大夫过来,这不我来找你了么?咱得带点什么去看看吧,表示点心意罢?” 姜梅娘听罢,低着头哄怀里的孩子,半晌才抬起头来,窘迫的说道“诶,诶!”心中却发酸发苦,一时间想自己生孩子时就自己两个半大的娃娃同接生古阿婆,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头,慢慢的拍着怀里的小人儿,避开胡四娘的目光。 胡四娘翘起二郎腿,接着说道“不晓得梅娘打算送些什么,我这做弟媳的也参考参考!” 嘴角微微翘起,眯起眸子饶有深意的扫了屋子,真真称得上家徒四壁。 她端起茶杯唉了一声,并不喝,其实她出身富贵,娘家殷实,哪里贪图一杯白水沏的茶,不过是找事情给陈田田忙活罢了,若是姜梅娘家中炖着鸡汤排骨,她倒是还肯赏脸,只可惜看这个样子是没能有什么吃的了,胡四娘心中有痛快有嫉妒,痛快姜梅娘即便是生了个儿子,从现在家中冰锅冷灶的情况看,老婆子定然是没来过,连好吃的都没送点过来,这让她嫉妒的是姜梅娘生了个儿子的心理稍稍平衡了点,认为姜梅娘就算是生了儿子也照样死透了的王八翻不了身。 查探到的这个消息叫她相当的满意,然而她的声音又尖又长“来来来,我抱抱我的小侄子。” 姜梅娘只能将孩子递抱着立起来,剥开襁褓,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 胡四娘见这孩子虽然五官还未长开,却隐隐可见美人的模子,确确实实气色红润,精神头十足,长得十分地可爱,果真如林华娘说的那般,像个熟透的红桃子,又似个挂在枝头上的人参娃娃果,仙气爱人得紧,心中也没了抱的心思,阴阳怪气的抬起腰来,笑着道“哟,小侄子长得珠圆玉润,梅娘你奶水足得很呐,倒是我,整天鸡汤黄豆猪脚的轮着补,这奶水跟清汤似得,你不晓得,我家胜儿都吃不饱,长得面黄肌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她儿子陈晈胜今年一岁半,整天泡在药罐子里,不是咳嗽就是闹肚子,好几次差点就没了。 姜梅娘没敢接话,偷偷的将双腿并拢了些, “嫂子,你这是吃了什么催奶好东西,也教教我!”胡四娘并着她坐下来,抬头望着陈妞道“妞儿,告诉婶婶,你娘吃什么好东西了?” 陈妞儿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揪着衣服。 姜梅娘勉强的笑道“家中也无什么可以吃的,之前枸杞的爷爷送来些米面,凑着野菜吃了些!” “哟,梅娘,你我都是女人,吃那些东西你还能有这样好的奶水?”说着将眼角往下一挑,“怕是藏了什么好吃的罢?” 说着就往床底下看去,姜梅娘挡了几下,她气呼呼的从床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道“梅娘你这是做什么,就这么见不得我家胜儿好?别以为你生了个儿子,就步步高升了,我瞧着你生的是个短命的,你天生就是个下赔钱货的母鸡,不就问你点催奶的法子么?还藏着掖着!” “你,你说什么!”姜梅娘终于忍不住,她被骂习惯了,但忍不得别人这样诅咒她的孩子。 陈晈本来都睡了,被胡四娘这一把尖嗓子给吵醒了,初初听见的就是这句话,那个气哟,她差点就背过气了。 他喵的,陈娇真想抄鞋底板抽死她! 陈妞儿也替弟弟抱不平,呜咽着反驳道“我弟弟不是短命的,我弟弟不是!” 胡四娘抱着手臂斜斜的看了她一眼, “哟,梅娘,你教的好女儿,大人说话,她还学会插嘴了她!” 梅娘只得勉强板着脸,厉呵斥道“陈妞,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婶子道歉!” 陈妞被她厉声呵斥,顿时就哭起来,一个劲的哭道“我弟弟不是短命鬼,我弟弟好好的,才不像胜儿弟弟,一天就吃药,呜呜呜……” 胡四娘双眼圆瞪,柳眉倒竖,一个巴掌扇过去,她的指甲又尖又长,陈妞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还带着五个血印,陈妞儿忍不住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却揪着她脸上一坨肉,气呼呼道“短命的小贱蹄子,我叫你诅咒我儿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梅娘赶紧放下陈晈,一把抱住胡四娘,胡四娘长期站在店里养尊处优,自然是比不得她身强力壮,梅娘心疼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她又是个柔弱的,只觉得腰腹被姜梅娘箍得疼,只管用手肘用力戳姜梅娘的背,姜梅娘像一头牛似得,就是不松手。 胡四娘打够了,撩了一下额头的发丝,喘了口气,道“行,梅娘,你欺负我,我没话说,你等着,我找大伯哥评理去!” 说着揪着姜梅娘的头发将其扯开,鼓着眼睛夺门而去。 陈田田来添茶来的时候,就看见姜梅娘抱着陈妞儿坐在地上揩眼泪,床上的陈晈乖得很,没哭也没闹——主要是已经气糊涂了,前世陈晈自打记事,就没干过吃亏的事情,小学换了六个,初中换了三个,高中换了两个,前一段她出车祸时,陈泓那个老狐狸已经被学校请了三次,其中第二次和第三次是委婉的求着他带着陈娇退学……陈娇挥着小短腿使劲的蹬着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心想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还不如一条狗,草! 这种场景陈田田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了,热辣辣的眼泪滚落出来,她顺着门框坐在地上,忍不住的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十指捂住小脸蛋,小声的啜泣起来。 第6章 孽子,你哭什么哭! 娘仨哭了一阵子,心中的委屈越哭越多,眼泪水如黄河的水,奔腾不息,倒是想起床上的陈晈,三人渐渐止了哭声,转头去看她;然而陈娇虽然气愤的不行,却被生理上的睡意逼得无法,已然沉入梦境。 夜已经深,陈田田起身去关院子里的大门,梅娘从床底下把碗掏出来,低声吩咐道“妞,先去把这个碗洗了,放好,别惹出什么事儿来。” 陈妞点点头,那厢陈田正在关门,突然从门外伸出一双大手往两边一扳,陈学年穿着个灰色长衫,微微前突的颧骨,浓眉中夹着几根粗粝的银丝,深陷的眼窝子,眼珠却像夜里的星星一般泛着幽幽的绿光,喝声道“你娘呢?” 陈田天生就怕这个爹,吓得跟木头桩子一样,陈学年晓得她的兔子般胆小的秉性,烙铁般的铁壁一挥,陈田田就被他拨到一边。刚刚踏进屋子,果真就看着姜梅娘从床底神色慌张的掏出个大瓷碗来,顿时火起,一手夺了陈妞手里的瓷碗砸在地上,砰的一声,他喝声道“下作的东西,弟媳方前同我说你鼠儿藏食!我不信你有这个胆子,这回人赃并获,有吃食不见你孝敬爹娘,华娘刚刚产子,你这个歹毒心肠,并不见你去看望一番,却是躲这儿来吃!” 越说越气愤,唾沫星子溅到姜梅娘的脸上,顿时吓得她面色如死灰,抱着孩子跪下了,着急的解释道“老爷,老爷,我……”她说不下去,家中除了些黑面,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下奶得需要些肉食,家中唯一的那只母鸡,她一天也没有奶水哺陈娇时候没动过念头,只盼着储够了蛋孵小鸡——她能怎么办,总不能说是让两个孩子去捉的泥鳅,倘若说了,难道让她的孩子再去给林华娘或者胡四娘捉泥鳅。 胡四娘那厮定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林华娘倒是用不着不出面,陈学年知会一声就行了……姜梅娘眼睛里噙着泪,眼睛里淬出怨恨且怯懦的目光,却是咬紧牙关,死死的抱着陈娇,一言不发。 陈学年瞧着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手中紧紧的抱着孩子,陈妞也扑通一声跪下,紧紧的偎着她,一高一矮外加怀中的一子,倒是做足了苦情的姿态,冷笑连连,觉得姜梅娘作弄心机的手段越发稔熟。 陈妞见父亲没动作,想起前几日瞧见大哥陈晈罗因同同窗的赌博,被陈学年亲手逮住,执棍欲打,陈晈罗立马就地一滚,那一棍没打到实处,陈晈罗大黄狗一般滚回来抱住陈学年的腿,只管承认说再也不犯,陈学年果真没再打他,不过是训了他几句,罚了他一晚不得吃食。 她年纪小只晓得陈晈罗那招管用,却并不能理解为何管用,当时也抱住陈学年的大腿,心惊胆战的喊爹爹,说错了,不会再犯。 原本姜梅娘没有亲口承认,陈妞这么一说,到底是算彻彻底底的承认了,陈学年登时一脚跺过去,陈妞被他踢了个颠倒,额角砸在桌角上,发出尖细惨叫的声音。他全然不顾,照着姜梅娘的脸蛋就是一个巴掌,陈田田跑过来,不敢拦发怒的陈学年,眼见着他的脚朝着姜梅娘身上踢去,一把扑在亲娘身上,哭喊着爹爹别打了。 陈娇终于被屋子里混乱又尖锐的哭喊声求救声吵醒了,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望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瞧着那个凶狠的打人的动作,镇静了几秒钟,吸足了一大口气,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洪亮有力,完全不是个女娃娃的能发出的声音,震得陈学年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喘气。 陈妞从地上翻起来,缩在角落里,额角磕破了,糊得她一脸血,坐在角落里撕心力竭的哭喊道“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爹爹别打娘了,别打了……” 几岁的娃娃脸蛋小,她皮肤又白,因为瘦弱,眼珠子显得尤其的大,泪水冲淡了脸上的血痕,又流过新鲜的血液,她的声音像是胆怯又被人掐住脖子的猫儿,仿佛声音里都是痛的。 陈娇听得心中泛酸。 虽然不待见屋子里这几个人,但虎毒不食子,见陈妞流血,陈学年停了下来,陈娇再接再厉哭个没完,他厉声一吼“孽子,你哭什么哭!” 姜梅娘赶紧哄陈娇,然而陈娇哭得更大声了,陈学年登时就扬起巴掌,陈田田一把扑上去,抖着嗓子道“爹!爹!弟弟还小,不懂事!不懂事!” 陈学年反手对着陈田一巴掌,算是出了气,指着姜梅娘和怀里的孩子说道“贱人,华娘这回给我添了个女儿,你别仗着你生了个孽子,就处处在我爹娘那里为难她,给她笑话,她没你这般龌~龊心思,也没你这般手段,要是我让我发现你对她有心思,我弄死你!” 说罢甩袖而去! …… 第7章 两个女人的战争(捉虫) 作为一个远视眼的婴儿,陈娇对颜色特别的敏感,穿着鲜亮的人总是要醒目些,她也好辨别,可惜一家子穿着都简朴得很,粗麻布的衣服,难得有染色,乍一看时,她确实还不晓得谁是谁,只能走得近了,才能凭着高低勉强判断对面的人是大人还是小孩。 今天寂寞得很,就陈傻妞趴在床上用一只毛糙的狗尾巴草逗她同趴在旁边的懒猫,她的额头被灰扑扑的东西包裹着,貌似已经干了,可能是香灰一列的东西,陈娇有这个经验,邻居的老奶奶信偏方,孙子磕破点皮就用点香灰裹着。陈田田外出去挑水了,姜梅娘今日不在。 陈娇今日没听见院子里的母鸡咯咯的乱叫,心中叹了口气,脸蛋上做不出来这样复杂的神态,于是转过头去对陈妞的狗尾巴草视而不见。 姜梅娘脸蛋子依旧红肿,怀中抱着母鸡,老实巴交的耷拉着毛茸茸的头,粗糙的手时不时的拂过母鸡的头,紧紧的抿着唇,匆匆几步来到陈家门口,一幢青瓦白墙的四合院,陈家在城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家底殷实,她扣门的动作轻轻的,听见门里的脚步声,她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红肿的脸蛋揉得更红了些。 开门的是林华娘的大儿子陈晈罗,今年十岁,额头饱满宽大,鼻梁塌,鼻子略微外翻,下颌骨窄小,因为是家中长子,从小就受尽宠爱,特别的挑食,原本狭小的下巴显得更加的尖,好像是个扁平的陀螺,他的额头是陈学年的当年的模样,鼻子以下完全是林华娘的模子,皮肤就像桐油一样的颜色,姜梅娘看着,难免拿自己三个孩子作比较,只觉得自家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心中舒坦了点。 ——她其实是恨的,嫉妒的,这种恨意像是生长在内心的一簇火苗,受于环境与秉性,不能凶狠的燃烧起来,但无时不刻都再折磨着她,使她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来,好像这样,能稍稍平息心中那点不公平。 陈晈罗开了门后留了背影给她,当她不存在似得跑向西屋,姜梅娘很习惯他这样态度,去了屋中见公婆,两位老人已是花甲之年,头发已经花白了,公公陈世光着青色的汗衫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婆婆钱椒椒正在厨房里做菜。鸡汤的香味飘出来,姜梅娘晓得是煲给才生产完的林华娘吃,这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陈世光听见脚步声,慢吞吞的转过头来,和蔼道“来了?怎么没把我小枸杞抱过来,进屋去搭把手吧,你娘正在做饭。” 钱氏听见动静也伸出半个头来,在屋内吆喝道“还杵着干什么,快进来!” 姜梅娘赶紧将手中的鸡放在墙角,跑进去,撸起袖子帮忙做饭,钱氏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孤身一人,未免有点见不着孙子的遗憾,又见她脸蛋上红巴掌印,只装作没看见。 陈世光侍弄完花草后,问小孙子境况时终于发现二媳妇红肿的脸蛋,正要拍桌子,钱氏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老头虽然是个暴脾气,却忌惮这个老婆,钱氏半笑着,眼角的鱼尾纹蜿蜒,带着经历沧桑的精明“梅娘,以后能让就让着些,近来华娘产子,学年紧着她,倘若老头子数落学年,回头学年定然还能闹事,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转头望着墙角温顺的母鸡,道“你把鸡抱到西屋去,别放这儿,看完华娘后,等下到河湾给我浆洗些衣服。” “娘,我,我实在是……今儿不是不想带枸杞,是夫君说不能仗着姐姐生了个女儿,我又生了个儿子就趁机给她难堪……呜呜……” 姜梅娘抽抽搭搭的,哭得像个孩子,顺便将胡四娘也数出来了。 老头子一听,眼瞪如铜铃,钱氏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于是他老实了。 两位老人就陈学年、陈学时两个儿子,胡四娘是陈学时而立之年才讨来的媳妇,且对方家境又好,所以两位老人拿她无办法,至于陈学年,两个女人在他心中什么地位,钱氏心中明镜似的,这种事情越帮越乱,他们两个一把老骨头,能帮得过明面的,暗地里如何帮?大房林华娘处处贤惠,为人处世没半点差错,她也是女人,晓得这并不代表林华娘打从心眼里善良,但挑不出错,她总不能平白找人麻烦,姜梅娘拴不住儿子的心,反倒是时不时做出些错事;她暗地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都是护着姜氏的,且说来,姜氏虽然晓得胡四娘刁钻,却只能任由胡四娘欺负,然而胡氏在林氏那里却讨不着半点好处,这其中微妙的道理,她明白,姜梅娘却不明白,且是在她三番五次的提醒下,还是没醒悟,钱氏认为这件事不该管。 说难听些,她也看不惯姜梅娘耍那些心机,偏偏耍得漏洞百出。 钱氏拍着她的背等她哭了一会,等姜梅娘哭顺气了,让她抱着母鸡走了。 陈世光很气愤,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吧嗒吧嗒,站起来气势汹汹准备去找儿子麻烦,钱氏一嗓子吼道“站住!” 陈世光果真站住,钱氏拿着擀面杖从屋里伸出一颗头,恐吓道“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有这个时间,还不去多捉些泥鳅,回头给田田和妞儿拿去,我那小枸杞还等着奶水吃哩!” 陈世光重重地叹了口气,拿了捕鱼的网漏,赌气饭也不吃了。 姜梅娘跨进西屋前,将母鸡递给林华娘二子陈晈林。陈学年不在屋子里,女子生产的房间晦气,他是一家的顶梁柱,肯定不能进来沾染了,姜梅娘隐隐有点失落,她掀开卧房里隔断用的帘子时,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的平衡,林华娘坐在席子上,头上裹着白色的汗巾,正低头中逗弄着孩子,脸蛋上晕着潮红,大概是热的。屋子里什么味都有,她是生过孩子的人,晓得坐月子时不能吹风的,这些气味她并不嫌弃。 林华娘生产前三子时,全由着婆婆贴身照顾着,然而这回生了个女儿,却独自坐在这里。想起自己头两胎生产,都是女儿,钱氏也没有来照顾,心中稍稍平衡了点,但下一刻又想到,这次生枸杞,婆婆不也没有过来? 她果然还是不被待见的。 但她心中并不怨恨钱氏,只是偶尔会抱怨一下。 林华娘见她,微微笑道“妹妹,过来坐,吃过饭没有,没有吃过一会娘做好了饭,一起吃吧?” 姜梅娘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柳叶眉,又想起钱氏的话,淡淡道“不吃了,枸杞还等着我喂奶呢!” 林华娘顺着她的话,问候道“枸杞五个月罢?” “嗯!” 林华娘低头逗弄了怀中的粉红色的肉团“以后皎月得跟着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了。” 姜梅娘听见皎月两个字,脱口而出道“皎月?” “是啊,相公取的名字!” 姜梅娘顿了一顿,枸杞五个月了,可如今连个名字也没有,狠狠了咬了下唇,起身便走了。 走时她还想着给钱氏浆洗衣服,一边洗一边流泪,钱氏带着篮子过来时,她还在哭,钱氏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洗好的衣服拿了,顺便将篮子里的东西递给她——十只毛茸茸的黄色鸡仔和一些鸡蛋,还有一些米面。 姜梅娘哭得更凶,一路哭着走了。 钱氏叹了口气,她对三个媳妇都是一样的待遇,奈何除了大房的林华娘心中清楚,胡四娘和姜梅娘都是个拎不清的,只觉得她处处偏袒了林华娘。 姜梅娘虽然哭,却也惦记着枸杞,回家后陈晈果然已经饿得头晕眼花,陈田田喂了她些热水,并不管用。 陈田田和陈妞已经习惯每回姜梅娘去那边红着眼睛回来,两人悄悄将小鸡仔放鸡笼里,便去溪里捞鱼虾。 陈世光已经捞了许多,专门等着这两个孩子来,带着孩子捞了一阵,又将怀里的两个熟鸡蛋给孙女吃了。 陈田田望着蛋不肯下嘴,陈世光晓得大孙女的打算,摸摸她的头,将掏出一把刚摘的桑葚递给两个孩子,说道“全吃了,全吃了爷爷明儿还跟你们捕鱼捕虾。” 陈田田狼吞虎咽起来,陈妞爬在大石头上一颗颗捡桑葚吃,捞了些时辰,陈世光将鱼虾用竹篓装好,摸摸两个孙女的头,只说道“这件事别给你婶子说啊,千万要记得呀!” 陈田田点点头,陈世光把两个孙女往牛背上一丢,扯开嗓子唱着戏台上的戏文,将孙女送到了小院不远处,牵着牛回去了。 陈田田一手牵着陈妞,一手提着鱼篓,歪头嘱咐道“记得也不要给娘说!” 陈妞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每天都要嘱咐!” 陈田田点点头,她并不想告诉姜梅娘,主要是认为姜梅娘那个性子,谁知道会不会在婶子的威逼下说漏了嘴,到时候婶子定然要去找爷爷和奶奶闹。 第8章 起名(捉虫) 陈娇七月大时,终于有了名字,随这一辈的字辈:单名晈,陈晈。 陈世光给取的名,不晓得翻了多少册子,而后觉得陈晈挺好听,顺带给陈田田和陈妞儿也给取了正名,叫陈晈田和陈晈水,田水不分家,姐妹两个都乐开花了,高兴好一阵子。 唯独陈娇不开心,错觉这个家同前世的家差不多,且境遇要更差一些,再也没人宠没人纵,其实真实的情况比她猜测还要惨,这都是后来的事情,陈娇一度认为她胎穿到古代,就是低配版的前世陈家同某水果台的变形记结合得出的产物,说是命运的捉弄,陈娇都觉得委屈了这几个字。 妈的她上辈子是炸了党/中/央还是暗杀过毛爷爷? 不过这段日子她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眼睛看近处清楚了,对颜色的辨别能力也强了许多,不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她大胆的猜测她并不是远视眼,极有可能是婴儿视力发育不完全,这个猜测说起来多少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 满一岁时,陈晈已经会在地上爬了。 真的是爬,陈田田和陈妞从屋旁边择下扁长的芭蕉叶铺在坑洼的地上,将又圆又小的她提放在芭蕉叶上,她只能从芭蕉叶头爬到芭蕉叶尾,陈妞也跟着爬过来爬过去,爬完就捏着她肉呼呼的小手、指着她的嘴角哈哈笑“枸杞,你又流口水了!” 陈娇真想掘个坑钻进去,接下来她是不是还会吹鼻涕?尿床…… 陈妞年纪小就专门负责看她,小孩子不懂事,趁着大人不在家就起坏心思,陈娇对她这种行为是能理解的,小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肯定要受欺负,陈妞是个女孩子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情,屋前就一片土地,地里茂盛的、绿油油的玉米杆子昂首挺胸,她揩一把脸上的汗水,拨开长长的玉米叶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拿了用构皮树叶包裹着的肥嘟嘟的豆狗,这东西的身子拇指一样粗,屁股尖儿上翘着一只针尖似得的褐色尾巴,肚子上两排矮圆锥似得脚正团成一团奋力的从陈妞的构皮树叶钻出来。 陈晈今天爬了三道,没耐心了,主要是爬的时候还得费气力把握平衡,不小心就王八摔,翻身都麻烦,索性就躺着地上装死——这个时候她倒是觉得小孩子时常睡觉,倒是一件好的事情,正无聊的对着望着屋顶的横梁发呆时,陈妞儿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一口好牙豁开了看门的两个口子,黑漆漆的;使得整个面相可爱中带着点滑稽,他跪在地上俯下身来,用额头同她蹭了蹭,一头滑腻的汗水全蹭在陈晈的头上,咿咿呀呀学着婴儿时常发出的叫声,努努嘴“弟弟,你咋不叫?隔壁余婶家的小弟弟叫得可欢了!” 陈晈原本想翻她一个白眼,没能成功控制住表情,反而是吹出了透明的鼻涕泡泡。陈晈脸一红,狠狠的瞪了陈妞一眼。 她是个婴儿,凶狠的表情实质上倒是萌萌哒,就像是小娃娃好奇的睁着大眼睛,陈妞嘿嘿笑着,用空出来的食指合拢着拇指,往她鼻子尖上一捏,往下一顺,一坨小鼻涕根本就不受控制的被她捏在手中,然后甩在地上,连贯的在裤腿上蹭了蹭,蹭得陈晈脸都绿了。 她从背后将豆狗拿出来,将叶子摘了去,放在手心中翻来覆去的拨弄,原本装死的豆狗也不能愉快的进行表演了,扒拉着肉呼呼的小蹄子,肥肥的身体团成一圈,陈妞捏着它在陈娇眼前晃了晃,仔细的观察着陈晈的表情。 陈晈已经呆了,一想到自己的鼻子同绿油油的豆狗都被这只手指临幸过,陈晈心里阴影范围已经不是单单一个圆的面积计算公式能算出来的了…… 她浑身都僵硬了,直勾勾的盯着那只绿油油的,后背上有着一道褐色胎记的豆狗。 呆滞的表情取悦了陈妞,让她获得了成就感,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用手指去轻轻挠陈晈的脖子,陈晈虽然觉得有点痒,但还是能忍住,小孩子之所以大人手一挠就笑,一半确实是因为痒,另一半是开心大人和他玩闹. 妈的她需要和一个小屁孩玩闹? 眼见着陈晈一动不动,陈妞也有点害怕,要是她哭了陈妞没办法给娘交代,虽然陈晈鲜少哭闹,最多也就瘪瘪嘴,她赶紧将陈晈抱起来,放在小篮子里,篮子下面弄了四个小木轮子,她推着往太阳底下去。 小婴儿啊……妈的这么大的太阳! 陈晈极力的往篮子阴影处躲去,妈的她现在是没有条件,要是有非跳起来捉住陈妞一顿揍,陈晈觉得一个人首先必须得有脸,脸首要条件是脸皮,陈晈一贯很在乎她的脸皮,没事敷面膜做做保养是很重要的,现在这脸多嫩啊,这么大的紫外线,要造成多大的伤害?得蒸腾出多少水分? 草! 她陈晈从小就不欺负小孩子,别逼她破戒! 陈妞推着她走了一阵,走过小路与围墙,走不过的地方就使劲提着过去,陈晈抖得七荤八素的,深刻的体会到小孩子真的不能给小孩子带,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陈妞推着她停在一株朱瑾花下,正逢花开的季节,一树火红的朱瑾在陈晈尚待模糊的视线中像是一团火,三四米高的朱瑾叶子密密实实,将地下圈出好大一片阴影,陈妞晓得热了,缩在下面乘凉,脚一勾篮子,终于将陈晈提进阴影里。 大片的阴影叫陈晈满腔的怒火稍稍消停了点,但拳头握的紧紧的——她脸上热乎乎的怎么回事?别给晒伤了? 草草草!!!!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放飞自我。 六岁满进七岁的陈妞坐了一会,实在是屁股痒坐不动了,对面来了个干瘦的女孩子,一张小脸黑得跟皮猴似得,手里拿着一串树莓,张嘴就是一句“妞子,你瞧着我这串泡儿,前面旱沟那儿摘的,木槿和雪儿都在那里呢,正在炒菜,你去,我们两正好一家。” 大概是过家家。 陈妞眼底立马就冒出了亮光,又黯淡了下去, “仙儿,我去不了了,我得看着我弟弟。” 拖着下巴,撅着嘴扣着脚底板干的开裂的泥土。 小姑娘一屁股挨着她坐下来,望了陈晈一眼,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头对准陈晈“这就是你弟弟?”眼底蹦出好奇的光“我家都没有弟弟,我娘整天哭啊哭,哭没有儿子,我爹想要一个,我也想要一个。”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话,小声嘀咕道“其实我想自己生一个,但我生不了。” 举着下巴“没有男的生不了。” 陈晈内心无语到想借别人的手挖鼻孔,谁说现代的小孩子成熟?这锅现代的小孩不背,分明古代的小孩子也成熟罢? 陈妞思前想后一了一阵,说“要不给我把我弟弟借给你! 陈晈:“……” 亲姐诶!你是我亲姐! 小姑娘叹了口气,思绪又飞到旱沟里去了 “我们去做饭吧,她们都成了一家,马上就要请我们吃饭了。”她妆模作样的学着大人的口气,指着陈晈道“既然你送给我了,那一会你在木槿和雪儿的面前作证,要替你弟弟给我送聘礼,一碗泡子两朵红花。”一时间也想不出多的来,左手握成拳头砸在右手上“先这样!” 陈妞一听,点点头,伸手摘了两朵朱瑾,问道“这个成么?” “成!”小姑娘说道“那我们先把你弟弟搬过去?”又想起什么似得“成亲的时候新娘新郎不能见面,要不把你弟弟留在这里,我们先去做好酒席,要请木槿和雪儿吃才行,然后我戴上红花,你再把你弟弟搬过来,反正旱沟就在下面,不用担心你弟弟,叫他睡一会。” 陈晈起先是听见要将她搬过去,心肝都在颤抖,她可不能再晒了,又听见两人商讨着办家家后将她搬过去,稍稍松了口气,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陈妞迟疑了一会,目光望向茂盛着树莓的旱沟,小姑娘晓得她不放心,安慰道“你看,在旱沟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弟弟了。” 陈妞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朝着陈晈亲了一口,捂着她的小脸蛋笑呵呵“枸杞枸杞,我去给你找媳妇了,你乖乖睡哟!” 陈晈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第9章 害人之心不可有 但旱沟那个地方,一丈宽,两岸缓坡,挨次长了许多浆果,底下是黄泥土,被太阳炙干得透透的,小孩子们整日在里面混来混去,结成团的土早就被磨成了细面儿,青草都被磨散了,也就是周边还长着点,被小孩子分割成领地,用芦苇围了,假扮成一个家,大人从旱沟里抬头,能看见膝盖以上的地方,小孩子一撅屁股,可真啥也看不见,更不要说小孩子玩心大,一头扎进去啥也顾不上。 陈晈没想到穿越生涯差点折在这里,这件事过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她安慰自己说死了许就穿回去了;但这么说吧,自己为了穿回去找死是一回事,有人处于私欲想要害死她,就是另一回事。 陈妞跑去旱沟里耍的空档,朱瑾下的陈晈躺在竹篮里睡着了两回,醒了三回,最后一回是有人将她抱起来,轻声软语的哄了几句,陈晈睁开了眼睛,因着人趋避祸害本能——这声音很陌生。 那人搂着她哄了一阵,随后她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掐着嗓子音“大嫂,你身子还没好,这混小子重死了,丢回去。” “弟妹,你说的什么话,我看枸杞长得挺可爱,瞧这孩子一头的乌发。”说着拨开陈晈前额的头发,饱满宽大的额头露出来,直直的鼻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抱着人的手稍稍紧了些,声音依旧软软的,像是天边的云朵“天堂饱满,鼻梁挺直,又是个男娃娃,弟妹你来看看,长得多么爱人,这么小就这样重,我女儿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梅娘给相公生了个好孩子!” 胡四娘低头看了一眼陈晈,确实是个好面相。 陈晈在襁褓挣扎了几番,换来几声轻笑“瞧瞧,还会认人了!” 陈晈心中着急,仔细也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的面孔,过了一会,那人将她放回竹篮子,语气着急“我出来有一些日子了,怕是皎月饿了,我就先走了,你帮着看梅娘的孩子,也不晓得梅娘如何这样糊涂,将孩子放在这里。” 胡四娘嗯了一声,神色怪异“姐姐倒是提醒我了,我家晈胜也还等着我喂奶呢!走走走” “呀,孩子怎么办?” “只怕二嫂子就在附近,说不定去挑水了,哪里能真的将孩子放在这里,我看咱就别插手了,回头要是枸杞有个三长两短,我同二嫂子说不清楚。” 她妆模作样扶了扶头上的簪花,甩了一下袖子,便向前走了,随后果真听见林华娘跟上来的脚步。 陈晈原本以为这趟风波也就这样了,躺子在篮子里对两人的态度冷嘲热讽了一阵,昏昏欲睡,却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汪汪的几声,陈晈立马就想起前世怎么死的,心中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果然一阵子天旋地转,只觉得篮子猛烈的摇动了,她被掀起来翻滚在地上,竹篮子被狗叼滚在一盘。 陈晈脸蛋上火辣辣的,身上疼痛,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很愤怒,却无可奈何。 高盛思、高昌允两兄弟去城外砍了竹子回来,高家是城里的灯笼大户,纸糊花灯是有些名气的,两兄弟打一出生就坐在灯笼堆里,三岁就晓得用篾刀剔竹子,六岁就会做灯笼,大哥高胜思今年十岁,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很帅气了,高昌允七岁,长得眉清目秀,相对他哥哥要秀气些,也要圆润一些,但机灵劲是不输的,哥俩路过嘴馋,晓得旱沟的好处,想着来这里摘一摘泡子吃,倒是在离旱沟不远处撞见胡四娘和林华娘。 高昌允还小,不懂事,一口娘就脱口而出,高盛思捂都捂不住,一把将人提起来绕过两人走了。 只留给胡四娘和林华娘一个高瘦的背影。 胡四娘登时不喜,但碍着林华娘,她也没说什么,只在心中咒骂着,一方面是咒高盛思目中无人,一方面又厌烦高昌允当着林华娘喊她一声娘,怎么说她现在是陈家的二媳妇,高昌允一声娘,等于又将她当年的陈年旧事翻了出来,本来就糟心,而且是当着林华娘的面,更是没面子,她一直觉得自己模样、家世没一头是输给林华娘,可光高盛思高昌允她就输得大了。 于是铁青着脸走了。 高昌允也不是头一次喊娘没人应,实际上他就没指望胡四娘真的会答应,高昌允虽然年纪小,坏心眼比他哥哥多了好几倍,真的是七巧玲珑心,只当着胡四娘的面他从来不喊一声娘,人多时候就喊得乐呵,而且是怎么叫的亲切怎么来,管叫人听了辣心子。 两人到了旱沟里,就瞧着陈妞几个娃娃在那里办家家,瞧见高盛思来了,都吵着要高处的泡儿,她们的个子可是够不到,所以高处的泡子熟得透透的,被阳光打得泛亮光。 高盛思其实不太喜欢陈妞,反正同陈家挂钩的他都不喜欢,但一群人中他最大,对方又是个女孩子,若是个男孩纸他还可以趁机欺负几下,于是不情不愿的摘泡儿。 高昌允仗着年纪小耍赖,毒辣的日头将他满头大汗,他便捂住肚子装痛,吵嚷着要去乘凉, 高盛思晓得他是偷懒,又想吃又不愿意动手,只管叫他摘了给他,并没有揭穿,反倒是嘱咐他跑到上面朱瑾花树下去等着。 一去就瞧见大黑狗将篮子掀翻在地上的一幕。 那狗今年十一岁,比高盛思都大一岁,是胡四娘养的。 因而瞧见高昌允便停了咬陈晈的动作,巴巴定住了。 陈晈这时哇的一声,果真是将吃奶的劲都哭出来了,高昌允跑过去将小孩子抱在怀中,虽然大狗有灵性,晓得高昌允,他也害怕大狗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模样,哇的一声同陈晈大哭起来,高盛思听见声音,泡儿也不要了,抽了根大竹子猴一样的蹿了上去,陈妞听见婴儿的哭声,这才想起还有个弟弟,连忙跟着跑上来,她自然是没有高盛思跑得快,紧紧的跟在高盛思的后面。 高盛思远远见着大土狗,顺手抄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就砸了过去,身手活络,铆劲将手腕粗的大竹子朝着面前一扫,将大土狗扫退了半步。 大土狗支棱着耳朵,看着他手中的竹子又看着地上的高昌允,哼哼了两声,回头纵身一跃,跳远了。 高盛思吓得额头上都是冷汗,走过去拍拍搂着婴儿坐在地上吓呆的高昌允的肩膀,高昌允才回过神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气都不利索了。陈妞儿望着脸蛋上小胳膊上渗血的小弟弟,原本刚刚被大土狗吓得不轻了,这回一担心回家被打,二来也不晓得拿受伤的陈晈怎么办,于是坐在地上哭起来。 随后跟过来的小伙伴也吓得呆愣愣的,一个个背着小手,或者跟着陈妞坐在地上默不作声。 反倒是陈晈安静了。 主要是小命保住了。 高盛思望着她滴溜溜的小眼睛倒是有些担心,他可没见过遇见这种事情还不哭的婴儿,挠挠头:这孩子不会砸傻了吧? 他从高昌允的手里将陈晈抱起来检查了一下,除了手腕上和脸蛋上受了擦伤,应该没什么大事情。高昌允支起身子望着陈晈的脸蛋,用大拇指揩去她脸蛋上的血,陈晈感觉疼,躲了一下。 高昌允闪电般的缩回了手,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陈妞哭得更大声了。 黑黝黝的小姑娘嗫蹑道“盛大哥,是陈妞的新弟弟!” 高盛思一听,低头同陈晈滴溜溜的黑眼珠对视了三秒,嘴巴一撅,递给陈妞,背过头去。 陈晈看不清他的表情,所幸就懒得管。 陈妞没有接,只是一个劲的哭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娘和姐姐回来会打我……” 一旁的小伙伴谁也不敢说话,毕竟大家都尝过自家亲娘的棍子。陈晈被她哭得烦,高盛思也烦,保持了一会这个动作,手臂发酸,襁褓里的小孩子正在咬着手指,陈妞不接,他原本打算放在地上,低头一看地上都是土。高昌允早就将大土狗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盯着陈晈不肯挪动眼珠子,自言自语道“大哥,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高盛思心烦意乱,哪里听得进去,觉得手上的陈晈就是个烫手山芋,想丢也丢不得,又勉强抱在怀中,他抱过表妹,于是娴熟而自然的轻轻拍着陈晈的后背。高昌允看了半天,眼珠子一转跑旱沟里去拿了山泉水,高盛思用水轻轻擦去了陈晈手臂里的泥沙,又用芦苇干滴了点水给陈晈。 陈晈内心有点感动,她现在不渴,倒是饿,想吃了奶了,但看着一群小眼睛盯着她眨巴眨巴期待的眼神,她头一次给面子的蠕动了小嘴巴,表示喝了。 高昌允嘿嘿憨笑,陈妞也不哭了,一群小孩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眼,一股脑将各种泡儿都给用叶子包裹着跑了上来,递在高盛思的面前。 “大哥,你喂他吃!” 另一个接嘴道“吃多了一会就长得跟我们一样大,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那我们明天就可以拜堂了。” “……” 第10章 误会(捉虫) 陈晈被几个孩子围着,虽然有点不耐烦,但到底也做不了什么,就是饿,饿得头昏眼花,几个小混蛋迫不及待的想将泡儿放在她的嘴边,都被高盛思给推了回去,抱起陈晈,从一旁的的芭蕉叶上择了一大块下来挡住太阳,陈晈终于能将眼睛睁开的彻底了。 高盛思皱着眉头望着陈妞没好气道“你家人呢?你这样晒你弟弟不怕你娘打你?” 陈妞原本刚刚止住了哭声,听这句话心头的委屈又漫上来,且高盛思被晒得跟一条泥鳅似的,横着眼睛时,倒是有几分凶意。 还没等她哭出来,高盛思语气又直又白“你这样还照顾你弟弟,只怕他被狗咬了你都不知道,只顾着玩!” 陈妞憋哭憋出一阵压抑的鼻音,红着眼泡儿,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因为高盛思比周围的人都大一截,且大家都挺信服他,人不讨嫌还爱笑,这会儿凶起来倒是大家都怕了。 陈妞生活在一堆小孩子中,加上年纪又小,没能明白到高盛思其实是不怎么喜欢他,每次都是跟在小伙伴后面喊一声大哥,稀里糊涂的崇拜着。 其实高盛思从来没有一次搭理她。 高昌允的心思同高盛思一样,说起讨嫌,他比高盛思还要讨嫌些,但也觉得陈妞和她姐姐陈田田,其实都挺招人待见的,至少比陈家别的人招待见,可她姓陈,光是这一点就够针对她的了。 其实高昌允没少欺负陈妞儿,不过都是暗地里的,陈妞傻子似的看不出来,每次被欺负了都笑呵呵的,以为是跟她玩,还特别高兴。 倒是没见着她怎么哭过,哭起来两条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抿着淡粉色的小嘴,活像一个小老太太似的。 高昌允有点不忍心,小孩子家都心软,虽说平日整天盼望着把她弄哭,真哭了这心里跟猫挠一样,而且陈妞哭起来,哭得跟己受了多大的罪似的,他也忍不住要哭了。 于是不着声色的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高盛思有点无奈,虽说自己确实是借题发挥,想趁机骂骂她,但除了语气重点,他没干啥啊,她要哭不敢哭,倒像是他把她怎么样似得! 女孩子就是麻烦,他揍高昌允揍得轻的时候,高昌允都是不哭的,揍狠了才哼哼唧唧小声哭两声。 高盛思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抱着陈晈同一群小孩子围着陈妞干瞪眼,等她缓过劲来。 陈田田从远处挑水过来,单薄的身体担着扁担。两头吊着小号的水桶,水桶里的水面上散着青色的紫萁,防止水震出来,身体有节奏跟着步调摇摆着,走得近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时不时的擦一把头上的汗水,有几根发黄的头发从头上垂下来,黄橙橙的皮肤,后脑勺绑着一条粗辫子,她穿着前年的碎花布衣,青色的长裤,膝盖还补了个红色的补丁,走得近了,才发现高盛思手中抱着的似乎是自己的弟弟,旁边站着哭的是谁? 不正是陈妞么? 陈田田赶紧的放下水桶,急匆匆的跑下来,一把将陈妞抱在怀里,抬头一看弟弟还在人家手里,立马将陈妞拉在身后,作势要抢高盛思手中的弟弟。 ——陈妞没看出来这两兄弟不待见她们,她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前不知道警告了陈妞多少次,不要同他们来往,陈妞就是木耳朵,不长记性,高昌允好几次明面上找陈妞玩,其实都是欺负陈妞不懂事, 陈妞见她来了,心中的委屈找到了倾泻口,嚎着嗓子就哭了出来。 没想到陈田田还没抢回自己的弟弟,高盛思倒是咬着下嘴唇将怀中的婴孩像是递包袱一样递了过去。 还低下了头,扯着弟弟要走。 陈田田一把搂住陈晈,瞧见她脸上手臂上的擦伤,身后又是陈妞满是鼻涕眼泪的脸,立马逮住高盛思的手腕,穿着草鞋的脚就踢向他的腿肚子,对着他的脸和脖子就是一阵挠。这里就她和高盛思大,别的小孩子不敢管,高昌允见自己哥哥被打了,连忙龇牙咧嘴对抗陈田田。 陈田田很生气,主要是平时在陈家,她就被欺负惯了,在外面自己的妹妹还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今儿又是弟弟,人还这么小,这两小屁孩还打主意,倘若不管呢? 不管自己的弟弟也要像陈妞一样,傻瓜似得被这些小孩子耍?摘果子她爬得最高,吃果子却没有她的份,办家家叫她砍野草腾地儿,忙完了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别人玩? 高盛思高昌允这些家底殷实的小孩,就会欺负她们,更何况中间夹杂着高家和陈家的恩怨。 陈田田打得很猛烈,她一贯温顺,但火起来也似一条汉子,这一片区的穷小孩子都归她护着,才没有被高盛思等这样的小孩欺负。 其实有点冤枉高盛思了,他为人跟了他爹,挺公正,憨厚,可对陈家他的确喜欢不起来,冷言冷语很自然,陈田田小时候又是受惯了他们这种殷实的人家小孩欺负的,自然而然就将这个锅甩出去了。 高盛思也自然就接了。 两人一直不对付,但没有明面上闹过。 陈田田有一把好气力,同龄的男孩子都没有她的气力大,欺负人的都被打跑了。她打高盛思,其实是害怕自己的弟弟真出了事儿,也希望这次给高盛思一个教训,叫他不要来欺负陈妞和陈晈了。 虽然陈田田一直慌乱中撇开高昌允,只管冲着高盛思挠,可高昌允反抗的也激烈,免不得挨了不轻不重的挨几下子。 高盛思便不能不管了,一把将高昌允提起来扛在肩头,鼓着腮帮子瞪了陈田田一眼,气呼呼的走了。 陈田田没追上来——肯定不会追上来,她手里还抱着婴儿,一旁的水还放着,身后还有个哭鼻涕的陈妞呢! 高昌允被他一转,翻了个身,趴在他背上,气得脸蛋红红的,作声道“哥,你咋不还手!你任由别人打,你傻啊!” 高盛思不吭声。 他恨铁不成钢的揪着他晒脱皮的耳朵“你听见没有?不晓得解释啊,明明不是我们欺负的人!” 高盛思摇头摆脱他的手,高昌允揪得死心,他有点生气“放手!再不放手我把你砸下来!” 高昌允不敢再揪了,气鼓鼓得扶着他的肩膀。 高盛思琢磨今天的事情,不太好解释,自己确实有点欺负陈妞的心思,陈田田这一番挠也没冤枉了,再说了他不跟女孩子打架,丢脸。 而且这件事还扯上那个女人。他虽然不太明白大人的事情,但家中很看重他和高昌允,尤其是爷爷奶奶,命根子似得疼着,常常要他争气,将来是要继承灯笼坊,他也偶尔听见周围的人闲唠嗑,说谁家孩子为了争家产如何如何,还有他那个大姑,整天神神道道的,就怕别人谋害她的唯一的儿子,还十分的看不惯他们两个,以前他不懂,但是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只不过这样想的话…… 高盛思皱了眉头,狠咬了下唇,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心悸,脚步越发快了。 …… 陈妞牵着陈田田的衣角一路哭到了家,回家时姜梅娘正好回来,急匆匆要给陈晈喂奶,结果见这个阵仗,又看看怀中已经饿晕了的陈晈,声音都有点发抖“咋了?” 倒是手脚麻利的给陈晈喂食,陈晈看人都是重影的,外面就是天塌下来她也没命管了,逮住□□就吸。 陈田田望着怀中的小弟弟,又气又急的将陈妞和陈晈如何被高盛思欺负的事情说了出来,她说起来话也实在,但这样最让人误会,只是说了看见高盛思站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妞面前,怀中还抱着陈晈。 姜梅娘就跟亲眼看见陈妞在高盛思面前哭得泪人似的,首先就觉得是高盛思欺负自己孩子,问也没问陈妞事情真正的起因,心中笃定是高盛思的错。 但高家本来同陈家水火不容,她要去闹,得有人撑腰,可谁愿意给她撑腰?只能咽下着眼前亏了,心中下定决心,无论地里多热,陈晈也是要带着走的,万不能放在家中了。 第11章 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忏悔自己是不是前世造孽了狗。 陈晈思忖上次被狗咬的事情,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忏悔自己是不是前世造孽了狗。 实打实的讲她的确没能作弄了狗,虽然没好心到给路边的流浪狗喂吃的,却从来也不踢上一脚。思来想去,这大宅里的名堂,今儿周转一圈,还是回到了她的身上。 前世的事情再追究不太好,可上次这件事发生了,陈晈免不得想起那起“意外”的车祸,当初她在陈家那个原配的贤惠善良下无恶不作,眼看着就是一道废材,可真被所谓的爷爷盯上了,回头就出车祸死了。 前几天的事情汤换药不换,胡四娘打的什么主意,她肚子里很清楚,胡氏的手段很干净利落,到时候推给大狼狗,就算两位老人心中惋惜,可她仗着娘家撑腰,陈学年又不待见屋子里的几个孩子,到时候将姜梅娘只能一边哭一边给她烧纸钱了。 ——无非就是为了那点家产。 然而爪子却不敢伸到大房那里,只能在小房这里倒腾着,孬种! 陈妞儿害怕挨打,不敢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连陈田田也没有说,偷偷的捂着。过后几日去地里,陈妞坐在大树下看着陈晈,陈田田和姜梅娘在地里锄草。姜梅娘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就成了胆小的雀儿,有个风吹草动都害怕得紧,陈田田也是紧张得很,在她来说,陈晈就是今后的希望,农家孩子早当家,她十岁已经晓得一些事情,家中没有男丁,走到哪里都要被欺负,她就是再有力气,再有本事,种出的粮食再多,回头还是得嫁人,可到底嫁给谁,不是她说了算,她有点害怕,前几日村子里比她大三岁的石榴嫁人了,嫁给了城里的一家大户当小妾,听说对方年龄近二十一岁了,小妾都有三房,归宁的时候,她和玩伴枫香去找石榴,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衫,底下是浅蓝色的长裤,裤脚还绣着几重花边儿,料子又软又薄,夏天尤其的凉快,外头罩着银线绣花的褙子,胸前挂着绿色的珠串儿,脸上还擦着香粉,隔着门就闻见了。 细看的后耳朵有点红肿,其实已经是化脓的趋势了,陈田田晓得是穿了耳洞,石榴家中就一个爹,娘早前被她爹喝酒打架,又淋了雨,几夜高烧后就去了,留下她和她弟弟石松,她爹不会穿耳洞,石榴就一直没穿,其实城里头的女孩子过了十岁几乎没耳洞的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陈田田算一个,但是姜梅娘说最好冬天穿,不容易化脓。 石榴背着她收拾衣服,听见她们来的时候背影明显的僵硬一下,而后转过头来,红着眼泡红鼻头,陈田田不晓得她是舍不得这个家还是在那边受了委屈,心中酸酸的,石榴拉过她的手勉强的笑了一下,这下真的叫陈田田酸得眼眶子都红了。 石榴同她俩讲了些往日一起玩耍的快活,快到半夜了才提及一些婆家的事情,而后不知如何的,又提到她的夫君。 石榴提起来的时候有些脸红,但要笑不笑的,有点羞涩,却又有点害怕, 枫香问一句他对你好么,石榴呆愣了半晌,陈田田有点着急便补充一句什么好不好,哪方面好,叫石榴骤然爆红了脸蛋子,双手纠结在一起,好像是痛苦又好像是纠结,眼神闪烁不定,枫香还要再问,陈田田却制止了她,总觉得她们如何问石榴也不会回答。 但陈田田却看见她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像是虫咬的,农家的孩子哪能没磕了碰了,过后就是这个样子。 因着这件事,陈晈对成亲没有好感,主要是不晓得成亲后要做什么,倘若还像家中一样种地,又为何还要嫁人? 她只想守着弟弟和母亲在一起,不要嫁给陌生人。 陈晈不晓得自己深肩重任,只顾着打瞌睡。 最近她被晒黑了不少,然而人却重了,小小的到处都是肉,手臂都是几截,软乎乎的,常常被陈妞当做玩具时不时的捏捏,亲亲,戳戳。陈妞自从担了照顾她的重任,被剥夺了玩耍时间,偶尔报复性的狠狠啜她的手臂,红红的一个印子,算是泄愤。 陈晈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她现在也说不了什么,心中恼怒着,抱怨着姜梅娘将她带出来——大树下再好还能有家中好?喵的她都快成泥炭了! 睡了一个早上,她精神头好,可是热得不行,裹着自己的小被子厚厚的,密不透风而且沉沉的,被她浑身汗水一打湿,痱子都给捂出来了,汗水被她体温蒸发了又弄湿,弄湿了又蒸发,其中的酸爽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但姜梅娘带着前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带的,丝毫没觉得不妥,只觉得小孩子就该多穿点,陈晈前世有一个护士的母亲,耳濡目染的一些医学常识,小孩子其实不需要穿这么多,大人穿多少给穿多少,姜梅娘这种做法实在是害苦了她。心中正在抱怨着,突然谷关一热,她红晕的脸蛋更红了——好像……拉臭臭了……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我@#¥#%…… 陈妞还在戳她软乎乎的脸蛋,被风吹过来的热气一扫,淡淡的眉毛皱起,小手捏住鼻头,嫌弃的滚在一边,大声的嚷着“娘,娘,弟弟屙/屎了!” 陈晈“……”小声点,不会死的,姐! 姜梅娘放下地里的活来给陈晈换尿布,庄稼地下面就是一条小溪,她将陈晈抱了过去,三两下脱得精光,顺手将脏的被子洗了,放在田坎上晒着,另外换了一张给陈晈裹着。 陈晈觉得真心不用了,她身上还穿着衣服,被风一吹,汗都干了不少,人也清爽了不少,可以的话,她还想去溪中游泳,婴孩游泳很容易学会的,主要是都是靠在羊水里浅薄的记忆。 快到傍晚时,姜梅娘将陈晈背上,身后跟着陈田田和陈晈,她家是土坯打的土墙围的院子,里头养着小鸡,原本是老房子,因地方不好,便叫她搬过来,而后被陈世光修修补补,住人也没问题房子,林华娘就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并没有进去。 姜梅娘看着她就拉下了脸,可她像是没感受到姜梅娘冷脸色似得,依旧笑着,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梅娘,你回来了?” 姜梅娘背着孩子去开门,陈田田和陈妞本来是打算喊一声大娘,但被母亲的神色怵住了,低着头往里面走。 陈妞最后一个,偷偷的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快速的歪头看了林华娘一眼。 她还记得林华娘偷偷给她糖吃的事情。 林华娘跟着进去了,却不进屋,站在院子里,小鸡听见主人回来的脚步声,只当有饭吃了,纷纷的跑了出来,结果一看来了个陌生人,又给吓了回去。 林华娘有点尴尬,她长得楚楚可怜,笑起来时也是柔柔弱弱的,哭起来就不必说,话也常常是说一截藏一截,管教别人自行体会她的意思,例如说我最近遇见了点事情,不知道如何办……陈晈刚刚一听她的上半句话,心中就呵呵哒了。 她说的是“梅娘,弟妹说你的奶水足,我这回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奶水就是出不来,学年和母亲给我准备了下奶水的黄豆猪脚汤,鸡汤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没效果,皎月每天都不够吃,甚至到了后来,直接没有奶水了……呜呜……” 姜梅娘没有说话,心中却是痛快着,只管进了屋,放下陈晈,一切同往常一样,丝毫不理会林华娘跟在屁股后面转。 第12章 陈晈有点不耐烦了,怎么,难不成要叫姜梅娘给奶她孩子? 姜梅娘不说话,陈田田和陈妞只能低着头跑去喂鸡了,林华娘看着姜梅娘没甚表示,又楚楚可怜道“梅娘,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你看看这孩子,瘦成什么样了,我这几天都是喂她米糊,全给吐出来了。” 陈晈有点不耐烦了,怎么,难不成要叫姜梅娘给奶她孩子?倒是不要脸了,整天猪脚母鸡的补着,这回上赶着求人,却两手空空的来,果然无耻这门哲学,她陈晈还浅得很。 姜梅娘依旧没说话,林华娘终于有点绷不住“梅娘,看在她是枸杞弟弟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 妈的!不能! 陈晈在心中呐喊着,她一贯是个护食的人,虽然说现在姜梅娘的奶水多,也绷不住两个孩子吸啊!陈晈奋力的蹦着四肢,林华娘委屈中带着勉力的笑“瞧,枸杞听见了妹妹,高兴成什么样儿!” 草!陈晈不知道如何形容内心的感受。 姜梅娘一听,霎时间气糊涂了,张手就不轻不重的给了陈晈一巴掌,隔着厚厚的被褥也不觉得痛。 林华娘一见她这个架势,便抹了抹眼泪,恰时怀中的女儿哇哇的哭了起来,她便起了身,搂紧怀中的孩子,自怨自艾道“梅娘你不愿意我能明白,你心中埋怨我霸占了相公,我百口莫辩,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日久见人心,你自然会晓得我的性子,皎月你不愿意帮忙奶,我去求求别人,今儿,今天打搅了,呜……” 回头陈妞儿端上来茶水,递给她,林华娘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喝,却是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梅娘,你如何这般,我……我是出不了奶,你万般也不能叫妞儿给我送茶水……”小脚狠狠的跺着地面,抱着陈晈月便跑了。陈妞有点懵,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大娘人很温和,又待人温婉,听见她在屋子里哭泣,才端了茶水上来,想借机给在母亲面前给大娘说说好话,说不定大娘回去了一高兴,也在爹爹面前说她们四个人的好话,爹爹就能将她们接回去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七岁未满的陈妞抱着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无可厚非,她渴望被父亲抱着,摘枝头的枇杷果,李子或者樱桃,这种渴望填满了她稚嫩的心,所以便一直努力变得很乖,即便是陈学年对她如何的打骂,她都单纯的期待着。 林华娘走了之后,姜梅娘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头疼的叫她下去照看小鸡了。 陈妞便将这件事给陈田田说了,陈田田听罢,愧疚的望着门口一眼,其实林华娘早已经走远,看不见身影,她叹了口气“算了,你什么也不懂!” 陈妞执拗着,泪水就下来了“我懂,大娘对我们很好,所以我才给她递茶水,要是胡婶子来,我才不会管。”用手被擦着脸蛋上的泪水,留着一道脏脏的痕迹“爹听大娘的话,要是大娘喜欢我了,说不定爹爹也喜欢我们,我懂,我都懂,呜呜……” 陈田田低着头将小鸡放在竹子编造的笼子里,夕阳的余晖搭在她黄橙橙的皮肤上,仿佛是涂了一层蜜糖“大娘正在奶小妹妹,是不能喝茶水的,喝了茶水,就出不了奶水了!” 陈妞似懂非懂,迷茫的问道“嗯?” 就听见姜梅娘在屋子里喊道“饭做好了没有,今晚没得灯油了,摸黑吃可不好!” 陈田田叹了口气,又望着陈妞圆圆的脸蛋,起身牵着她走向厨房,心中却是惆怅得很,她很明白陈妞的期待,那种期待曾经笼罩了她八岁以前,八岁以后她就不在奢望,九岁就变成了无所谓,偶尔会憎恨一下,可又能怎么办呢? 晚饭还没有吃完,陈学年却气势汹汹的来了。 一进门就到处找东西,墙角放着锄头,他步子大,一把跨过去,抄起家伙就往里屋走。陈田田和陈妞刚刚走到厨房的前面,都被他这样的阵仗吓住了,赶紧跑过去一看,陈学年背对着她们,然而他宽阔的背影罩不住的地方,姜梅娘正在大声的哭喊着,喊得她们心中一阵阵的颤抖,起先是哭,后来已经不哭,而是痛得嚎叫,陈晈更是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着。 陈田田吓呆了,陈妞也吓呆了,手足无措的站着,姜梅娘被陈学年用锄头把敲着,额头不知道是磕的还是锄头木质的把敲出来的,血汩汩的冒出来,很吓人。 陈学年过了最先的气头,丢了锄头,揪起地上的姜梅娘依旧是打,换了拳头,倒是没有这样吓人了,姜梅娘在痛苦中瞧见了陈田田的声音,开口都是尖锐的,急促的语气,深怕下一分钟就什么也说不出来,抱着头大喊道“快去找爷奶来救娘……” 接着就变成;哎哟!救命救命! 陈田田这才回过神来,撒开陈妞的手就要跑,被陈学年一把抓住后脑勺的辫子,用力一扯,就反身倒在泥地上,陈妞要去拉她,被陈学年一个巴掌打得颠倒。 陈学年红着眼珠,恶狠狠说“你们那个敢去我立马掐死谁,都是些赔钱货!” 又对着姜梅娘“贱、人!你尽然藏了如此歹毒的心思,管教华娘出不了奶,你生的能是什么好货!”愤怒着望着床上的陈晈,便伸了手过去,姜梅娘被吓住了,护子的本能叫她疯了一般扑上去将陈晈抱住,陈田田也跟着扑了上去。 这个紧要的关头,林华娘红眼睛跑了上来,站在一旁先是呆了一阵,接着便扑在桌子上大哭着,拍打着桌子,叠声的喊着“别打了!” 然而屋里的人该打的还是打,痛得哭喊的依旧在大声的嚎啕。陈学年下手却眨也不眨,石头般沉重的拳头砸下去,打着哪个是哪个,陈田田和陈妞挨了几下,小孩子家那里经得住打,他口中还咒骂着“没良心的孽障,护着这个恶毒的女人,我打死你!” 林华娘眼看着陈田田和陈妞被打得痛呼出惨烈的声音,终于坐不住了,跑上来一把坐在姜梅娘的面前,泪眼婆娑的望着陈学年。陈学年的像是烧红的烙铁被一盆冷水浇下去,举在上空的拳头堪堪停住,他压抑着愤怒,皱着浓眉,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然而打人的动作确实停止了,怒火滔天的指着姜梅娘 “你还要护着这个贱人!华娘,你让开!” 泪水从林华娘眼睛里淌出来,揪着心口的衣服,痛苦的喊道“相公,你要打就连我一起打,今天你要是想打梅娘,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说得决绝,连尾音都是干净脆落的,然而又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泪水从她指缝中浸出,她凄厉的喊道“你打死我罢,你打死我吧!” 陈学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又望着趴在床上的姜梅娘,头破血流的狼狈,却还抱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安静得很,像是晓得他的哭声叫他心烦似得,不敢哭了。 陈学年冷笑着,觉着林华娘心软、懦弱,所以任人欺负到这个地步,直直的站在那里,林华娘还是哭,他不耐烦的一把抓了她,丢在一旁的椅子上。姜梅娘看见这个架势,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的惊慌起来,抱着陈晈就往后缩,惊恐的看着陈学年,连连的往后缩,举头望见陈学年眼中的决绝,彻底的嘶喊出来 “相公,相公,你不能这样啊,他是你的亲骨肉,他是你儿子,你不能……” 陈学年却哼了一声, “你怀他十个月半才生,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晓得是哪来的孽子!”一把夺过陈晈,盯着她头顶的两个发旋,又看着她的面相,冷笑道“一脸的反骨,将来就是个祸害,我陈学年不缺这个孽子!” 第13章 (新的内容)完全不似一个无知的婴儿,而是充满着怨恨、报 小鸡仔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依旧低头吃草,陈田田却机灵的在林华娘护他们的这个当口,抓住机会耗子一般的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爷爷陈世光、奶奶钱椒椒住处,终于将两位老人拉了过来。 陈学年眼底泛着猩红,嘴角抿紧,太阳穴爆出豌豆粒粗细的青筋,陈晈躺在襁褓中,说不清楚心中的滋味,也不做戏哭了,心底确实害怕,死亡这种事情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死过一次越能体会人间的美好,死过第二次就……陈晈没死过第二次,不知道感受,但现在能确切的说,等死的滋味不好,明晓得死了万事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这还真不是过山车,从高处砸下来的那瞬间肾上腺素巨涨,涨完了就消退了,嘛事儿没有,反而是一种平缓的情绪流淌过心底;思路清晰,偏偏从这其中生出一种浓浓的不甘心,越清楚越不甘心,很是折磨人。 陈晈闭了会儿眼睛,猛然的睁开,看着陈学年,五官硬朗,天庭饱满,眉骨尤其的高,深陷的眼窝子中迸射着凶光,好像她是妖魔鬼怪,恨不得掐死一样, 陈学年本来是卯足了气力,存心将陈晈砸断气儿,然而他没想到一直哭闹的陈晈突然安静了下来,用气力的瞬间,小婴孩突然睁开眼睛,黑溜溜的眼睛犹如墨色的玛瑙珠子,从里面深处射出两道刀子一般凌厉的光,将他赤/裸裸的看着,完全不似一个无知的婴儿,而是充满着怨恨、报复、嘲笑,叫他后脊梁骨一僵,赶过来的陈世光便眼疾手快从他手中夺了陈晈。 屋子里能听见些微松气儿的声音,陈世光将陈晈看了一番,见她没有大碍,便递给一旁的钱氏。 两位老人进门来就见这样残暴的一幕,再大的原因也不必追究了,毕竟是几条人命,儿子是陈世光的,他晓得长子是个心辣的,不若二子,登时就从陈学年手中抢了锄头把,一把就砸了下去。陈学年没有反抗,被这一锄头打趴在地上,但陈世光到底是人老了,又心疼儿子,虽然打得重,于陈学年也就是修养休养的事情。 钱氏也心疼,但低头一看怀中的孩子,天真无邪的睁着眼睛,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索性背过身去。 林华娘眼泪却如同开了闸门似得,不再是楚楚可怜,甚至是狼狈了,她慌里慌张的要去拦陈世光,被陈世光鼓眼睛一瞪,吓了回去,陈学年又挨了一下,这回闷哼了一声 ,她晓得陈学年是不轻易的吭声的,除非是痛得狠了,连忙跪着朝钱氏爬了过去,拉着钱氏的裤脚喊道 “娘,娘,别打了,别打了,学年经不住这样打啊……” 钱氏紧紧抿着嘴唇,望着趴在床沿眼泪花花,血糊糊的姜梅娘,心底闪过不忍,搂着陈晈,狠狠的瞪了林华娘一眼,一脚将她踢开了。 陈学年却是看见了,连忙将林华娘抱在怀中,不沉默了,抬头就是一句“娘,有什么冲着我来,华娘没有错。” 陈世光一句孽子,举手就是一锄头把,他宽阔的身躯被打得微微一弯,立马直起来,林华娘缩在他怀中,心疼的直摇头,挣扎着要起来求陈世光,却被陈学年禁锢在怀中,陈学年隐忍的神色松动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钱氏——他晓得自个父亲在气头上是不会同他讲道理,他一贯偏袒二弟,于是“娘,你光护着这个贱人,我不说什么,但华娘你不能打,你不晓得这个贱人对华娘做了什么,私底下又是个狭隘自私的女人,儿本想她安分守己也就算了,可偏偏惹事生非,平日里有好东西藏着掖着,连我也瞒着,更不会孝敬您二老,上次弟妹找她要催奶的方子,却咬死不说,反而是对弟妹一阵冷嘲热讽;今儿华娘来,我早已经晓得华娘人老实要吃亏,拿不着方子是肯定的,便要叫她直接给姜梅娘说皎月叫她给奶着,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仅不肯,还叫陈妞给华娘端茶水……” 说到这里,他鹰一般的双眼迅速的锁住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妞“这两个混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是心肠狠的,爹娘,今儿我便清扫门户,免得将来留祸害。” 又想起陈晈出生月份的事情,心中警惕了,这件事万不能气糊涂了说出去,就算是暗地里整死姜梅娘也可,但要是被人晓得了,他以后如何在村子里做人? 陈晈在襁褓里转了转头,心中愈地发冷…… 陈世光听罢就是一巴掌,气得干瘦的胸膛一起一伏,道“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你来问我,都是我和你娘背着你送的,梅娘刚刚生产完,没吃的没喝的,也没见你瞧过她一眼,瞧过枸杞一眼,你不愿意,我还舍不得我孙子!” 钱氏已经将姜梅娘扶起来坐在床上,用香烟灰捂住了她额头上的创口,陈妞和陈田田颤抖着缩在她的身后。钱氏这才望着自己愤怒不已的儿子和儿子怀里的大媳妇。 “梅娘和华娘都是你的媳妇,这是你的家事,我和你爹按道理是不该管,但孙子孙女是我的,老头子的,也是你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你倒是下得去手!” 陈田田跑去找钱氏时,林华娘的次子即八岁大的陈晈林和四岁大的三儿子陈晈茂正在那里跟陈世光学种花种草,当时虽然被警告了不要跟过来,但八岁的陈晈林到底是抗不过诱惑,背着陈晈茂过来了,钱氏眼角扫了两个黑乎乎的脑袋瓢儿,竖着嗓子,吼道“滚进来!” 陈晈林只好放下陈晈茂,牵着他的手走低着头了进来,原本以为钱氏要训骂他们,却没想到钱氏叹了口气,对着陈晈林道:“去把你二姐和三妹带我屋里去吃些东西。” 陈晈林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晓得今天屋子里气氛不对,被发现的当口差点就撒腿就跑了,他可从来没见过父亲跪在地上的样子,一般都是父亲叫他跪才是常理,奈何还有个弟弟,跑了肯定要被抓住,现在钱氏要他走,他高兴还来不及,赶紧的牵了一直抽泣陈田田和陈妞儿就走了。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怀中的陈晈还是安静睁着眼睛,亘古无波的脸蛋表情安静甚至从容,钱氏心思全然在儿子身上,没有注意到怀中婴儿的反常。 “学年,好在陈晈还小,要是他知道你曾经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他该多寒心……”老太太的怀柔政策还没有说完,林华娘却惧怕的回说道“娘,这事儿不怪夫君,更不是梅娘的错,是我,怪我不好,怪我出不了奶,梅娘奶孩子已经够辛苦了,我还要过来,学年是火爆脾气,梅娘性格又老实,肯定是说了什么惹恼了夫君,您罚我,打我,别打学年了。” 钱氏看在眼底,脸上却丝毫没有松动的神色,眼看着自己儿子被这一番言辞感动得愧疚不忍,哼了一声道“算了,我一个死老太婆,说了人家也嫌弃我啰嗦,说我讨嫌,一碗水端不平,专偏二媳妇,我今天就把话摆在这里,这个孙子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就是我的命,我就是要倚老卖老,就是端不平,以后谁要是烂心子要祸害我孙子,我就跟谁拼命!” 话罢,目光直直的盯着林华娘,林华娘一缩,楚楚可怜的缩进了陈学年的怀抱。 陈学年替林华娘委屈,但面前是亲娘,这一番话明说得很死,他即便是解释也没有结果,却又不能真同自己母亲反抗,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陈学年和林华娘走后,钱氏留下来照顾姜梅娘和陈晈,陈老头子坐在院子里顶着月亮吧嗒吧嗒抽旱烟。 姜梅娘这回被打的傻了,主要是她心底很清楚陈学年当时是打算捏死陈晈的,这个认知叫她一哆嗦,心中万念俱灰,所有对陈学年的期望都封冻了。 钱氏看着她呆愣的样子,早已经洞悉了她心中的情绪,到底是长辈,看贯世事,于是直接将陈晈放在她怀中,这是她的要害, “梅娘,今儿娘晓得你委屈了。” 她给她端了水“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她站起来,逗弄着怀中的陈晈,奈何陈晈如何也不笑,哄哄她母亲,她接着道“但你还有田田,有妞儿,枸杞还小,他将来要长大,娶媳妇,孝敬你,还要生孙子给你带,人生酸甜苦辣,熬过来就是甜,熬不过,你叫枸杞怎么办?” 眼神呆滞的姜梅娘听罢,突然颤动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陈晈,霎时间泪如雨下,是啊,她还有儿子,有女儿,她还有希望…… 陈晈原本冷漠着,因着陈学年丧心病狂的举动,劫后余生的喜悦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陈晈虽然不喜欢前世的爹,可说起来她也算是曾经有过父爱母爱的,她不能想象前世的父亲要杀她的样子,反倒是想起他坐在病床边红着眼睛,流露出的脆弱、悲伤和不舍。 还有母亲,在她死后的时间中常常对着她生前的物品发呆,有时候就是一整天,陈晈心中突然冒出很多水汽,往上升腾,迷住了眼睛——好像还没当着他们的面一起喊声爸爸妈妈,陈晈想她了,也想那个男人,还有那个老头子班主任,甚至那个不记得样貌的奶奶。 第14章 糯糯的嗓音特别萌,还带着笑爹! 过了两年,陈晈不仅能站,还能跑了,跑起来两只小短腿急促的交换着,两世为人,她晓得要看地面,然而还是摔了个狗吃屎,回头被九岁的陈妞提着衣服抱起来,余晖撒在小屋前的包谷地里,翠绿色中反射着金黄而细碎的光芒,她被她提在空中甩了一圈,陈晈没笑。 但是陈晈晓得陈晈月和大自己一岁的陈晈胜特别喜欢这样被大人甩,每次都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果然看见陈妞看她时期待的目光,而后又转为一阵失望,呢喃道“阿弟,你又和别人不同!” 陈妞个子抽条得很快,比一般未满九岁的孩子都要高一截,虽然吃的不怎么样,气力却大,毕竟陈晈算是她一手带大的,陈晈从小就重,她背着挑着,加上七岁半的时候哼哧哼哧的挑水背玉米打猪草,小手臂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小肌肉,浑身同陈田田一样,冬天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白嫩嫩的,夏天就是土豆皮儿,黄沉沉暗幽幽,皮肤却光滑得很,玉石一般。 陈晈还小,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脸圆得不像话,眼珠又过分的黑大,眼白少,眉骨继承了陈学年,高而阔,只盯着一个地方看的时候,叫人觉得她纯真极了。 然而陈妞却晓得这个弟弟鬼得很,她起初只是怀疑,再后来便是肯定了,这点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平日里很紧陈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长得大些,便晓得弟弟身边存了很多危险,说不定她一个没看好,就真的没了。 至于这些危险打哪里来,她年纪虽小,但经历得多了,又被陈田田和姜梅娘一而再再而三嘱咐,渐渐晓得有些是人为的了,两年后的陈妞,不仅力气长得大,心智也成熟了许多。 她伸手要去牵陈晈,然而陈娇老头似得将双手背在背后,浓密的头发是她给扎的两个总角,每一个足足她的拳头那样大。 ——他们都继承了姜梅娘一头浓密的又顺直的好头发,格外好打理。 陈妞的手又巧,将做衣服的碎布留了下来,拼拼结结弄成了两个发带,红黄橙绿都用上了,风一吹,陈晈两个鬏鬏上的发带随心飞舞着,远望着她,颇有一种福娃的风范。 她还有一件百衲衣,据说是满一百天时姜梅娘抱着她挨家挨户讨的,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一般来说百衲衣中紫色的碎布很难讨,因为紫同“子”的意思,人家不轻易送,偏偏姜梅娘带着她去讨时,遇见住在山腰的猎户梨正好扛着猎物回来;猎户狩猎进林子一两个月是常事,家中米粮自然都是生的,更不要说他现在还在回家的路上,他饿的饥肠辘辘,便央姜梅娘一个馒头,姜梅娘手中正好一个馒头,给了他,眼巴巴望着他用来包裹物什的紫布,猎户梨拿着馒头哈哈一笑,将满头污发往身后一甩,便把整块紫色的布料给了姜梅娘。 所以陈晈的百衲衣最多是紫色,骚包得不行,姜梅娘抱着她出去,那天胡四娘眼睛嫉恨的都要直了——当年她给陈晈胜弄的百衲衣碎布最多,花色最全,偏偏紫色的就拇指大点。 陈晈月的百衲衣更是没有半点紫色,林华娘心中哽了好一阵子。 后来陈田田形容陈晈穿着百衲衣时的模样,说简直就是小摊贩上的泥娃娃,要多花哨就多花哨,要多打眼就多打眼! 陈晈对此全无影响,她那时候正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一天醒着的时间少得可怜,而且世界都是模模糊糊,还能记得个鬼。 陈晈背着手走在前面,陈妞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大屋,陈晈走的时候没注意,一头扎进了对面来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正对上人家一双深陷的眼睛,身后的陈妞赶紧将她一把抱起来,快速的立在一旁,将路让出来。 正是陈学年。 陈学年嗓子一抖,“哑巴了,爹都不会叫?” 陈妞吓得更怕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晈搂着陈妞的脖子将自己胖嘟嘟的身子挪上去一点,找个舒服的位置,糯糯的嗓音特别萌,还带着笑“爹!” 陈学年的脸色稍稍好了点,仔细看陈晈,额头和眉毛同自己越长越像,心中长期郁结的气稍稍顺了些。 陈晈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朝着陈妞的脸蛋啵儿一口,更是软萌的用肉肉的手捏着她的脸蛋“不怕,怕什么,老家伙一个……” 陈妞睁大眼睛,捂住她的嘴伸着头左右看了一看,见没人才松下气来“小祖宗,你教你的?” 陈晈哼了一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陈世光的声音 “冯二狗那个老混蛋,老家伙一个,我会怕他?老子不怕他!” 陈妞“……” 带着人进去,陈世光看见白白胖胖的小孙子,笑得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一起,伸出手要抱,陈晈却着急的一咕噜从陈妞的怀里挣出来来,满院子的跑。 陈世光就在后面追,陈晈急啊,他肯定要将她抱着蹭一蹭,身上的油腻的汗水都蹭在她身上了,还要用胡须挠她,叫她笑。 妈的,老子不笑。 陈世光一边追一边拍着大腿喊“心肝哟,宝贝哟,你倒是慢点跑,摔倒了可咋整,你奶非扒了我的皮……” 话还没有说完,陈晈砰一声摔地上。 陈晈“……” 钱氏听见声音抄着勺子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陈世光正小心翼翼给陈晈拍身上的土,低声道“枸杞最乖了,不要哭啊,更不要告诉你奶,我一会给你偷糖吃去……” 陈晈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扯着嗓子朝着他身后喊“奶,爷爷叫我不要告诉你他把我害摔跤的事情,我不会说的,你不要问我了!” 陈世光“……” 钱氏一个勺子就砸下来,追得陈世光到处躲,一院子鸡飞狗跳,陈妞捂着嘴笑,又将陈晈抱起来。 陈晈不太愿意,又挣扎不过她,鼓着腮帮子抗议,陈妞丝毫不管,抱着她嘿嘿傻笑。 等会陈田田也回来了,背着背篓,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猪草。她如今已经十二岁,虽然未退稚气,但姑娘家的样子是有些了,弯腰就将陈晈提起来,使劲的用额头抵住她额头蹭蹭,又捏捏她的鼻子,还对着她的脸蛋亲了一口。 陈晈不算太抗拒,终于明白深刻的体会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一靠近男人就污浊,一遇见女人就神清气爽。 她将陈晈递给陈妞,用手在背篓里的猪草中掏了掏,掏出两个大枇杷,递给陈晈和陈妞,又将剩下的拿来出来,用叶子包裹着放回屋子里去。站在院子里喊道“爷,奶,别吵了,我摘了新鲜的枇杷,快来吃吧!” 钱氏追得气喘吁吁,听见孙女这句话才停了下来,一把将正在啃枇杷的陈晈抱起来,碎碎念道“别理那个老不死,好事做不成坏事一箩筐,孙子,有没有摔哪儿了?” 陈晈摇摇头,嘴巴塞得满满的“没,爷爷不是老不死,不是!” “哟,还会护人了!” 陈世光欣慰的不得了,心中暖暖的,转头看陈田田已经将猪草倒在地上,娴熟的将猪草楸成一团,放在木板上一刀刀剁碎,汗水淌下来,他走过去拍拍陈田田的肩膀 “田田,别忙活了,去屋子里吃枇杷。” 陈田田露出一排白花花的好牙齿,道“爷爷,我在树上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我把猪草砍了,赶在晚饭之前喂猪,否则天黑了不好喂” 陈世光嗫嚅着,但没说话,陈田田这孩子像他,从小老实却勤劳得很,又孝顺,哪里像大房陈晈罗,喊也喊不动,陈晈林陈晈茂倒是应了,却比不得陈田田下得气力,至于二儿子家的三个女儿就不必说了,小的一对双胞胎今年才六岁,大的一个陈晈慧七岁,胡四娘花钱请了人专门教授书本和女红,会认几个字后小小年纪看人眼高于顶,通身的千金贵族病,即便是长大了,也不见得会比田田乖巧孝顺。 第15章 火烧辫子 陈田田将装满剁碎的猪草竹筐提去灶房打算煮熟,陈世光接了过去,喊她去屋子里陪陈晈玩,陈田田麻利的将竹筐放地上一放 “有妞儿陪着呢!” 转身出去,见钱氏正在择菜,便在旁边给钱氏打下手。 这个季节婆婆丁很多,又嫩又肥,钱氏将择好的婆婆丁放在沸腾的热水中焯一下,快速的捞起,鲜绿色的婆婆丁温顺的躺在白瓷盘子里;陈田田将早就准备好的蒜和香葱撒在上面,放在一旁凉着了,钱氏往里面搁上菜籽油炸的辣椒红油,醋,撮了一小把盐,均匀的撒在上面搅匀了。 接着钱氏在锅里浇了小一瓢油,将沥干的水芹菜倒进去,滋的一声,锅里霎时起了浓浓的白雾,钱氏有条不紊的将腊肉片撒进去,搁上新鲜的红辣椒,翻炒几下,肉味夹杂着水芹菜的清香扑鼻而来,钱氏眯着眼睛,瞧着差不多了,便起了锅,用葫芦瓢舀了一瓢将锅里刷干净,扬手一瓢油,抓了一把鲜红的干辣椒炸得噼里啪啦响。 陈妞不知何时牵着陈晈进了厨房,一直乖乖的搬着板凳坐在墙角,陈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不能起身,着急的喊“姐,姐,快加姜末,晚了辣椒就糊了。” 钱氏语气里带着笑 “妞儿,不急!” 陈田田也笑了,连忙将姜末赶在刀背上,待命似得站在钱氏旁边,钱氏一声令下,她才将姜末和青花椒倒进去了,黄橙橙的油里翻滚着色泽惹眼的红辣椒,花椒的味道很抢,陈田田将白嫩的笋子搁进去,立马就被油炸得微微颤抖,陈田田将腊肉块倒进去,香味立马出来了,她拘出一汪笑容,道“奶奶的手艺就是好,瞧着就是香!” 钱氏哼了一声,往里面撒了盐巴“少拿甜话唬我!” 虽然是这样说,脸上却笑开了,把竹笋炒肉装盘,将新鲜的,刚破完肚、洗干净的约摸食指长的桃花鱼放进菜油里翻炸,炸至金黄捞出来放上干辣椒面,又小心翼翼的将炸完鱼的油倒回油罐子去,一滴也不撒出来,解开了围裙,端了两个菜盘,冲着睡得小猪一样的陈晈喊道“乖孙子,吃饭咯!” 陈田田将素瓜素豆汤舀出一大海碗,端了出去。 陈晈罗天黑了才顶着花猫脸跑回来,脚底板上都是黄泥巴,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的背书,背来背去就那么几句,陈晈林和陈晈茂要比他早到一刻钟,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蓝皮的书册,其实已经被揉烂得差不多,边角都起一层灰糊糊的绒毛,陈晈林咬着手指又期待又胆怯地问 “哥,能给我摸一摸么?” 陈晈罗一脚踢在他的手臂上,他受力跌坐在地上,一半是吓的,见钱氏端着菜走进来,眼睛放着光,也就不记得书本的事情,巴巴的跑去将桌椅拉开了。钱氏看见方才的一幕,不悦的板着脸“晈罗,给弟弟看看,学学又没什么!” 陈晈罗斜着眼睛瞅了钱氏一眼,妆模作样的翻了一页书“可不成,先生说了,这书要是没了他说什么也不要我念了,要是给陈晈林摸坏了怎么办?” 陈晈茂嘟着嘴“前天你把它垫屁股,不也没坏么?” 陈晈罗一听,鼓着眼睛一翻身跳下板凳,揪着陈晈茂一书就砸下去,还是钱氏给护着,将陈晈罗拉在一边 “去帮你妹妹舀饭!” “凭什么呀!”陈晈罗气呼呼的揉着刚刚被钱氏捏疼的小胳膊 “陈晈林陈晈茂还在呢,叫他们去,我要背书,明儿夫子要抽查!” 陈晈林陈晈茂被他突然的高喝吓得一呆, 钱氏被他一堵,硬是一点话也说不出来,陈田田抱着甑子走进来笑着道“哥哥说得对,背书要紧,奶,我来端。” 连忙放下盛汤的碗,往厨房里跑去了,陈晈还趴在陈妞的背上,她这个年纪天一黑就犯困,平时这个时候早就睡觉了,但今天是她的寿辰,钱氏不让她睡,如何也得吃了寿面才行,于是陈晈将她放下提在板凳上坐好,握住她的小肩膀郑重的嘱咐道“要坐好哟,我给姐姐端菜去!” 陈晈迷迷糊糊的用手背揉着眼睛,脑子里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什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等陈妞跑出去,她便伏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陈晈林看见了,便也跟着跑过去,后面还跟着陈晈茂个小尾巴——他是不喜欢陈晈罗的。 陈晈林跑到厨房里端着三碗面糊笑嘻嘻的央陈田田讲今儿摘果子的趣事,陈田田便一一讲了。 陈晈本来睡得好好得,突然嗅见一阵蛋白质的香味,她下意识的挪了挪,觉得头皮发烫,便扬起头来,然而头皮已经带着一点点火灼的疼痛感,她一个激灵,睁眼就看见陈晈罗又粗又短的手拿着油灯,微微倾斜着,一部分黄中带黑的灯油已经弄在桌子上,缓缓的随着桌面的倾斜面扩散;自己的小头发滋滋的燃着,他还在冲她吹口哨,小豆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得出笑得很开心。 钱氏端菜进来时正好瞧着这一幕,大喝一声混球,陈晈罗不怕,反倒是将油灯啪一声砸在桌上,伸手从筲箕里拿了两个白馒头就往外跑,跑到门边却站住了,钱氏手忙脚乱的将陈晈头顶上的火苗扑灭,便从门后操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柳条追上去,倒将陈晈罗吓得跑到院子里,可钱氏一停住,他便也停住了,还扮鬼脸,五个粗短的手指头又黑又皱,拇指抵在腮帮子上吐舌头,发出噜噜噜的声音。 钱氏气得不轻,又要去追,可一追他就跑,钱氏倚着门框喘气,他就站在院子门口,微微弓着身子,是个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见钱氏不会追过来,他甚至还拍了拍屁股,挑衅的盯着钱氏。 钱氏气得肝火上升,嘴里唾沫星子横飞,直骂小兔崽子。陈晈伸手一摸自己脑袋,陈妞给捆的半个鬏鬏都给烧没了,幸好钱氏来的快,否则要是烧了头皮,她算是长不出头发了。 两腿一蹬从木板凳上跳下来,拾起地上三字经,方才陈晈罗已经弄了些油洒在桌子上,陈晈踮起脚用书本蹭蹭油灯,又洒了些油出来,将书倒着抖了抖,每一页都松开,仔仔细细的裹干净桌面上的油,往油灯上一蹭,嗤的一声黄中飘着蓝的火苗很快将书本吞噬了,还差点烧了她的手,她赶紧退后几步,将书本瞄准油灯一丢,油灯立刻被打翻在桌子上,油洒出来了。 她迈着小短腿走过去抱住钱氏的裤脚,又害怕又着急的指着那本燃了三分之二的书 “奶!奶!哥哥的书!” 钱氏正在起头上,她扯了好几次钱氏都没听见,等听见的时候书本已经烧得所剩无几,钱氏一拍大腿,哎哟一声,连忙跑过去将书上的火扑灭。陈晈罗在院子里隔得有点远,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登时脸色一变,连忙跑上来,又忌惮钱氏,于是站在门口停住了。 陈晈转过头来傻呆呆的看着他“哥,你为什么要烧我的头发,你看,油滴在书上,书也给烧了! 陈世光喂完猪,洗干净手正准备吃饭,走到门边正好听见陈晈这一句,登时眼瞪如铜铃“什么?书烧了?你个小兔崽子!“ 一把操起扫帚,陈晈罗晓得闯祸了,拔腿就跑。陈世光可不是钱氏,人老身手活络,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往上一提,陈晈罗就是离了地的兔子,随便怎么跑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抽,一边抽一边提着往外走,陈晈罗平日里就赖这回更是扯开了嗓子哭,活像是皮被剐了一样,可陈世光这回却一点也不心软,因陈家送他去的是最好的学堂,一心盼着他能考个秀才光宗耀祖,陈学年自然也抱着这个期望,但陈晈罗能成什么气候,进学三年,连个三字经也背不全,好几次还被学院退出来,要不是林华娘和钱氏三番五次去求胡四娘,靠着她娘家的关系,陈晈罗早回家来割猪草了。 这回被陈世光拎着往外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要被抓到陈学年,林华娘面前,三司会审了。 第16章 想当初她将陈晈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 夏夜的星星亮堂的紧,陈晈被钱氏心疼的抱在怀中,来回的抚摸着她被烧焦的鬏鬏,陈田田和陈妞端着菜上来了,陈晈林手里抱着碗碟,陈晈茂手里还握住筷子,大家呆愣愣的听着土墙后面传来的陈晈罗的尖叫。 钱氏瞅着陈晈被烧焦的枯发,用力一碾就断成几截,便叫陈田田寻一把剪刀来,仔细的对着油灯将枯发剪了赶紧,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只有剪子发出的嚓嚓声,一旁的四个小孩子都没有说话,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只能乖乖的坐在凳子上。 陈世光没回来,大家也不敢动筷子。 陈晈见钱氏剪完了头发,抱着她下巴啃了一个带响的,笑得跟朵小红花“奶,爷爷什么时候回来,能吃饭了不,枸杞要饿死了!”她用肉肉的手指指着一桌只的饭菜,馋得流口水。 话音刚落,一群孩子都呆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看向钱氏。 钱氏粗糙的大手来回的摸着陈晈毛茸茸的头,而后将陈晈搂在怀中,对着陈田田吩咐道“田田,去将爷爷的菜单独拨在碗里,我们吃吧,不等你爷爷了,今儿枸杞才是寿星,哪里能让寿星饿着了!” 终于笑起来,露出一口稀松的牙齿,陈晈帮她将垂到脸庞的银灰色的碎发往耳后一勾,钱氏塌陷的眼皮下一双浑浊的眼珠,竟然微微的颤动着,不着声的耸了耸鼻头,将陈晈转个个儿来,面对着桌子,陈田田已经将陈世光的份搁到厨房里了,食物的诱惑重新令大家活络起,隐隐带着高兴,毕竟对于陈田田陈妞来说,这样一餐饭得是弥足珍贵。那个家中,最多也就只能保证四口人三餐饭饱,若是要吃肉,得过年了;对于陈晈林与晈茂,虽然家中这样的饭菜时常能入口,但陈学年极重礼数,吃饭时候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还得遵从一定的规矩,拿筷子前,得先站直立正背一段三字经才行,他自然是不需要同陈晈罗一样背得多,毕竟没有正式去学堂,但陈学年教授他时极没有耐心,一段字只读三遍,便叫他去问陈晈罗。 陈晈罗连书也不给他碰,还妄想着他能背给他听,比做美梦还难。 一来二去大家便喜欢来陈世光和钱氏这里,可要寻着这样的饭菜得等陈家这一辈的男丁中有人过生辰才行,陈晈又是陈世光最疼爱的,晚饭自然是最丰盛的,钱氏又沉默了一阵,便叫陈田田将厨房中大蒸笼里的东西搬出来。 陈田田才走到门边,陈晈已经嗅到美食的香味。陈田田脸蛋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那只糯米八宝鸡温顺的躺在大青瓷盘里,已经烝出一层浅薄的、褐黄色的汤汁儿,她端在小心翼翼,眼睛弯成一双月牙,能与那尊挂在天上黄橙橙的玉弓争辉,又凉又清,叫人看去夏日的炎热也淡了几分,又比月亮着了人的热情和稚气,瞅着瞅着人就像是被感染了似得,忍不住要亲近她,钱氏也被她朴实的笑容感染了,终于笑开来,嘱咐道“田田,小心烫,慢点儿。” 陈田田声音也甜,唉了一声,陈晈搂着钱氏满是皱褶的脖子,嘟囔道“枸杞不饿了,枸杞想要等爷爷来。 钱氏微微一怔,抱着陈晈又亲了一口,眼睛微润,搂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喊心肝儿,宝贝儿,陈田田低着头不说话,却是将一只干净的碗扣在八宝鸡上,将口水吞回肚子里,撑着下巴望着枸杞,她自己的弟弟一贯聪慧,说起甜话来,就算是石头也她说酥了,指不定回头就跟着跑了,陈晈林陈晈茂看没得吃,又不敢出声抗衡,只能来回的咬着筷子,眼睛都盯在几道菜上,陈晈脑袋瓜一摇,抓住钱氏身体来回摇晃“奶,要听故事,故事,我要听故事…… 钱氏被她闹得没有办法,强行将她按在膝盖上,笑着应和道“这就讲这就讲…… 彼时陈晈霏带着陈晈慧和陈晈宁迈过门槛,陈晈慧走路还不稳,陈晈宁倒是比她稳当一些,他们两个是一对双胞胎,长得好似陈晈见过的最嫩的水仙花,被她们阿姐带着,胆怯得很,却是见了陈妞和陈田田就露出整整齐齐的乳牙,活泼地笑着,然而陈晈霏却是冷淡,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似的,转过来看了陈晈慧陈晈宁一眼,吓得她们赶紧收了笑容,又变成胆怯懦弱的了,丝毫没有方才的鲜活劲儿。 陈晈霏今儿是不打算来的,毕竟她家不缺这点粮食,她并没有遗传胡四娘贪财好吃的毛病,小小年纪清高得很,颇有大家小姐的做派,看谁都是仰着下巴,眼珠转到天上。 与此,陈晈最不喜欢的人就落在她头上,连陈晈罗都比不得,因陈晈罗至多是蠢,但陈晈霏就不一定了,她老是能有办法叫陈晈联想到前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外貌来说,她无疑是陈家女孩堆中最出色,最靓丽的美人儿了,甚至放在整个县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才七岁,但七岁有七岁的可爱,十七岁有十七岁的窈窕,每个年龄段都是被人们赋予一套审美标准,有些人长着长着就残了,有些人残着残着就惊为天人了,还有一些上天特别眷顾的,从小就不晓得丑胖黑为何物,陈晈霏就是这一类人,小小年纪还能弹琴作画,诗歌也能吟诵一些,在一堆整天同泥巴打交道的小屁孩眼中,跟公主的存在没什么两样。 她自然也不屑于来钱氏这里讨这一顿吃的,但碍于胡四娘的嘱咐,她也不情不愿的来了。 一堆孩子都晓得她定然是被胡四娘逼着过来的,脸更冰冻了似得,拉得老长,大家其实也不期望她过来,小孩子就是图个热闹,来了个制冷空调,大家当然不喜欢。 陈晈明知故问的伸出一颗脑袋“三姐,十哥哥怎么不来?” 陈晈霏白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袖的暗云纹绯色罗短衫,袖口窄花边料子是红底的,上面绣着许多的桃花,看起来格外小巧精致,将她衬托得人比花娇,比这屋子里清一色的蓝布素衣格格不入,冷漠的转过头,若无旁人的弯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绣花帕子去将板凳反复的搓了,方才坐起来,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至始至终没开口讲一句话,钱氏也没得她一声奶奶,登时脸也冷了,心中不喜,欲开口训几句,陈晈甜甜的奶音又说道“姐姐,今天你吃饭了么?屙屎了么?屙了几回?爷爷说……” 陈晈霏筷子伸在半空,惊恐又嫌恶的看着陈晈,而后放下筷子,迅速的站起来,指着陈晈的鼻子吼道“奶!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他诚心恶心我!让我吃不下饭!” 钱氏眼皮子也不掀,将陈晈挪到另一只腿上,别开陈晈霏的手,冷淡的说道“他还小,你一个做姐姐的这样小器,叫人看了笑话!” 陈晈霏看着钱氏护着陈晈又气又怒,更多的是嫉妒,陈晈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周岁抓阄的时候抓了一只笔么,还真以为他能考上状元了,两个老人这样护着,陈晈霏冷哼一声,坐在桌子上抱着手嗤笑道“奶,枸杞弟弟都两岁了,到现在连字也不会认,能有什么出息!” 钱氏真生气了,一拍桌子,严肃呵斥道“这像什么话,你娘教你的礼仪都叫狗吃了,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么?” 陈晈霏家中哪里受得这个气,登时就急红了眼睛,陈田田看在眼底,连忙将安慰她别哭了,但话还没有说出口,陈晈霏便是一句“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田田顿时尴尬的站在哪里揪着衣摆,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陈晈目光一冷,将头埋进钱氏的怀里在抬起头来,仿佛丝毫不懂她看自己时厌恶的目光,天真无邪。 “姐姐别哭了,今天是我生辰,哥哥都被爷爷打哭了,你要是再哭了,我……我也要哭了……” 陈晈霏擦着眼泪看她,狐疑的闪着长睫毛,张口就带着刺儿“奶,大哥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么?怎么,你老人家舍得打了?” 这句话可是踩了钱氏的痛脚,想当初她将陈晈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结果那小兔子崽子是怎样对付她的?偷鸡摸狗不干正事,说出十句话九句话叫人心寒,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回陈晈霏的话——陈晈霏嘴巴可是出了名的,简直是比胡四娘还要胡四娘,钱氏只能气得歪过头去,一言不发。 陈晈再伸出头,道“奶心疼我们,肯定舍不得打大哥,是爷爷打的,大哥玩火烧了三字经。” 正在气头上的钱氏听见三字经几个字惊讶的看了陈晈一眼,说“宝,你说什么?” 陈晈有点懵,她还没能将这锅汤搅混呢,鼓着腮帮子说道“三字经,大哥都在我面前说了两遍了,他那本书叫三字经!” 钱氏瞬间笑逐颜开,心中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激动得连连亲了陈晈三口,陈妞和陈田田也是高兴得很,腼腆的笑着,就听见钱氏笑呵呵的说“才听了两遍,就记得了,我家小乖乖真是聪明哟!” 陈晈霏捏着袖口的手渐渐发紧,抿着嘴瞪了陈晈一眼,从凳子上跳下来转身就走。 第17章 发酒疯 陈田田望着她孤瘦的背影,终究没有问出那句:你要到哪里去? 垂下头余光瞟见陈晈含笑的眼睛,她觉得陈晈仿佛像是看透一切似得,又觉得这个想法可笑,陈晈才两岁,拿筷子都不利索呢。 陈晈当然清楚陈晈霏一双腿到底是迈向哪里了——陈晈罗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她不去凑凑热闹都对不起她那个性子,现在定然是跑回家将通知胡四娘,母子两一同前往陈家观摩陈晈罗被训诫的过程。 这个过程自然是很爽,陈晈估算着,就打比林华娘再哭得梨花带雨,有胡四娘在场,说不定还能带上几个邻居,凭着她的能耐,陈晈罗如何也不能挨了几棍子就了事,这不算完,当初陈学年是如何四处吹牛陈晈罗学习如何好如何了不得的,这些个人人心中明白的谎言今晚都得被强势的拆个干净,叫陈学年一张老脸没地方藏,另外,陈晈罗那个性子,定然都将这笔账算到陈晈霏身上。 陈晈心中稍稍舒服了点,按照陈世光的好面子的性格,那种场合他肯定不会久呆,指不定一会就回来吃饭了,她一年才一回生辰,哪能叫陈晈罗陈晈霏给搅和了,她得高高兴兴的,叫大家都快快活活吃晚饭。 不消一会陈世光果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见了他们笑得有些勉强,伸手将她从钱氏的怀中抱了去,钱氏趁着他弯腰时同他讲了几句话,陈晈并没听清楚,然而陈世光愁苦而愤怒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将陈晈狠狠的亲了一口,招呼着大家吃饭。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身边没有捣蛋的人,陈世光与钱氏一贯慈祥,大家渐渐又活泼了,甚至大声喧哗起来,抢着碗里同一只炸鱼干或者腊肉片,抢得热火朝天,陈晈茂笑声最夸张,咯吱咯吱的笑得前俯后仰,陈妞坐在他的旁边,深怕他向后摔了去,陈晈慧陈晈宁起初不敢笑得太大声,只敢捂着嘴笑,后来渐渐大胆了,甚至还同陈晈抢鸡腿。陈世光喝了一点包谷酒,吵嚷着要喂陈晈一点,钱氏拗不过他,随便他强迫陈晈喝了一点。 结果只不过碗底一点点,陈晈看东西都重样了,撒酒疯抱着陈世光不撒手。 陈世光也抱着她不撒手,一口接着一口喊我的孙儿,钱氏背着一群小孩子对陈世光又掐又打,但丝毫不管用,陈世光哎哟哟的抱着陈晈避开钱氏,眼睛迷离着讨饶 “老太婆子,你别揪,痛得很,痛得很……” 陈晈学软萌的学着陈世光缩头缩脑的模样,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抱着陈世光的脖子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着“哎哟哟,嘶嘶,你别揪,痛得很痛得很……” 陈世光笑得前俯后仰,陈田田几个也晓得捂着肚子,钱氏又怒又笑,嘴里喊着小兔崽子,撸了袖子要去追,陈晈紧张的缩紧屁股,指着钱氏的方向, “爷,爷,奶来了,奶要打我们,快跑,跑……” 陈世光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把将陈晈提在脖子上,让她抱着自己的头,连声音和道“对!我们跑……” 一面跑一面躲,闹了大半夜,姜梅娘来接陈晈时,陈晈已经由着陈世光抱着在铺上睡熟了。 钱氏暗地里给了姜梅娘一些果蔬的种子、二十个鸡蛋和一罐子猪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藏好了。姜梅娘习惯性要哭,她索性转过头去看着陈田田:“你随时看着点你娘。” 姜梅娘脸热了起来,钱氏一贯觉得她脑子不够用,当着她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陈田田也不是头一回,脸愈发红了,嘟囔道“娘,我会谨记的。” 钱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要进屋子,连连摆手,她已经不指望姜梅娘能稍稍聪明一点,无论她偷偷送什么给她,都要叫胡四娘或者林华娘知道了去,要不是陈田田这丫头大了点,她如何也不敢一口气送这么多东西,人老了经不起折腾,她现在就想同陈世光过点清净日子,抱抱乖孙儿。 见姜梅娘跟着进来,她怔了一怔,姜梅娘深怕她误会她还要讨东西,赶忙说道“娘,枸杞还在这里,我抱回去,省得扰您睡不好觉!” 钱氏望了她一眼,道“不必了,今儿枸杞就在这里睡下罢,省得半夜来回跑醒了瞌睡!” 姜梅娘一僵,手轻轻的握紧了“娘,我还是带回去罢,枸杞睡觉闹腾得很!” “无事,我自己个的亲孙子我还嫌弃不成,快和田田回去吧!”钱氏做了个赶人的姿势,正欲关门,陈晈却踩着脚步一深一浅的就来了,望见姜梅娘,奶声奶气的就要抱。 姜梅娘心底松了口气,一把将人抱了起来,钱氏伸手要抢,陈晈却整个人鼻涕虫一样紧紧的粘在姜梅娘的身上,含糊不清的喊“不要闹,娘,睡觉,枸杞要睡觉!” 钱氏唉了一声,碎碎念道“小白眼狼,你娘来了你就不要你奶了?不要你爷爷了?” 陈晈稀里糊涂又睡过去,钱氏没好气地象征性拍打她的背,由着姜梅娘抱着同陈田田陈妞儿走了。 胡四娘看完了热闹,神色怡然的折回来接了陈晈慧陈晈宁,陈晈霏跟在她后面,被她笑眯眯的拉出来,指着钱氏道“叫奶奶!” 陈晈霏不开口,她用力的扯着她肩膀上的衣服,陈晈霏被她大力带得身体前倾,不情不愿的喊“奶奶!” 钱氏一见着胡四娘就头疼,浅浅的应了,就要关门睡觉,随之胡四娘动作快得好似一条鱼,快速的闪进了院子里,脸上抑制不住的愉悦,压着内心的激动道“娘,你可不晓得,今天晈罗那孩子,嘴可厉害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偏偏都没一句真话,我当时都要相信了……” 钱氏一掀眼皮子,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她便缄口了,陈晈宁陈晈慧已经打瞌睡得东倒西歪,钱氏声音低低的,免得吵醒了两个孩子,却是严肃而带着长辈的气势“像什么话,这会儿才来接孩子,还不快带回去睡觉!” 胡四娘咬了咬下唇,便在钱氏凌厉的目光中退出院门,贼心不死还想再说两句,钱氏麻利的将门一合,她彻底被隔绝在外,狠狠一跺脚,心有不甘的领着三个女儿走了。 陈学时早在屋内等得瞌睡来,陈晈胜已经由着奶娘抱去睡了,他心中念着三个女儿和胡四娘,便睡不着。 胡四娘一进门,原本被夜风压下去的气又开始折腾,指着陈学时就吼道“叫你去你不去,多好的一出戏,前些年,大哥没少拿咱们家没儿子这事儿来压我们,没少将陈晈罗搬来我们面前炫耀,嘲讽我没给你生个儿子,要不是晈胜……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他家了,你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三个女儿站在一旁,他顿时觉得羞愧,见胡四娘还要说,他忍不住上前捂住她那张不分场合的嘴 “女儿还在呢!像什么话!” 胡四娘奋力了几番才将嘴上的手掌扳开,几根发丝从发髻上抖落下来,显得尤其狼狈 “我说得假了?当着女儿的面你怕丢人啊!” 陈学时既愁苦又无奈,便索性不理她,想将三个女儿哄着送进屋子去,一手抱起陈晈宁陈晈慧,正要喊陈晈霏,却看见她已经自己出了大厅,朝着自己小窝去了。 陈晈慧陈晈宁呐呐的低头望了胡四娘一眼,赶紧将头埋进陈学时的衣襟里。 胡四娘见一家人都躲着自己,唉了几声,陈学时倒是走得越发快了。 夜里凉爽,她在大厅中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觉得身上黏腻,便想着去洗澡,可大半夜哪里来的热水,心中的火气又上来,走到净房,却见一旁的隔间里的澡桶冒着袅袅热气,她欢喜的拨开帘子,果真是一桶温热的清水,便脱了衣服戏水去了。 洗漱完毕,陈学时已经哄完了女儿,为生计奔波了一天,他实在是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微微有鼾声。胡四娘却蛇一样从后背攀岩了上来,他被吵醒,双手撑着床坐起来,嗅见她身上的水汽,迷迷茫茫的道“洗完澡了?” 胡四娘温顺而低声嗯了一声,握住他满是老茧的双手“晈胜今晚没见我,乖不?” “乖!”陈学时敷衍道,他实在是太困了。 胡四娘晓得今晚的洗澡水是他专门备下的,心中的火气早就消散的差不多,并不计较他此时敷衍的神态,反而觉得今天一回来就同他吵确实有点过分,便依偎在他的胸膛,猫一样讲道“今天的事……” “就别说了,本来也没有大事,睡吧!” 胡四娘心中高兴,然而矛盾的是愧疚又浓烈了些,话免不得委婉很多“早时受了些大哥一家的欺负,如今偶尔气愤,你晓得我就这个脾气,然而并没有多大的害心,今儿我也不是非要针对晈罗,可他也是不争气,上次大嫂央我,让我爹别将晈罗赶出来,我便去了,还挨了我爹的一顿骂,我娘的一顿念,我不也没有说什么,大哥却一句谢谢也不说。” 陈学时听见自己大哥瞌睡醒了一半,叹了口气“我哥就是那个样子,你别计较!” 话完,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却不似平常夜中素雅模样,口上涂着红色的口脂,眉毛好似初春的柳叶,直/挺俏丽的鼻子几乎要凑到他的下巴,正痴痴的望着他,檀/口微张,些许热气拂过他的喉结,他陡然觉得浑身一热,下/腹一紧,反/身将胡四娘压/在身/下…… “四娘,晚些再睡罢……” 第18章 阳光大男孩~ 早晨起来就是一场大雨,靠近中午时雨水淅淅沥沥,傍晚时才稍作停歇,远处的青山都冒着白气,顶端戴着一朵白雪的雨云,天际是灰紫色的,看样子今晚夜里还要有一场大雨。 现在是插秧的季节,青蛙一到傍晚天就扯着嗓子乱叫,吵得人不安生,陈妞和姜梅娘下午上街去卖刺绣去了,大概一会就回来。 陈妞回过身将木门关好,将陈晈背上,挎着小竹篮走了,家中的大黄摇着尾巴跟上来,门口的小路泥泞,脚跟踩在泥土上跟踩年糕似得,初初踏下去松软,抬脚起来却得费气力,陈妞怕弄坏布鞋,所以踩了光脚丫子出来,湿糯的黄泥吃不住她的体重从脚趾头缝里飙出来,陈晈很安分的趴在她的背上,其实她自从能走能跳后,不大愿意叫人背来抱去,可她更不愿意踩在湿软的黄泥巴上。 陈妞带着她来到离家不远的菜园子里,推开篱门拔了一些葱和青菜,又摘了一些嫩辣椒放在篮子里,给大黄叼着,她将糊满黄泥的大葱放进菜园子的水沟中洗了,两只手黝黑黝黑,她的鼻尖小而巧,眼睛大而黝黑,就像是一只山间的精灵,说不上多漂亮,但伶俐得很,而陈田田比她要明丽大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 陈晈被她放在芋头叶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免得沾了泥土,陈晈将洗干净的菜篮子整整齐齐的码在篮子里,又将篮子给大黄叼着,两三步踏过来将陈晈背起来,哼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山歌,快活的走在田坎上。 菜园子下方是木家的水田,水仙小姑娘抱着个木盆,里面半盆泥鳅黄鳝钻来挤去,胶成灰黑的一团,木槿小姑娘的木盆里则是厚厚一层螺蛳,田里整整齐齐插了一排排的青秧子,两人正在挨着田坎捡软体动物,瞧见水里陈妞的倒影,一抬头就对上陈妞的视线。 两人抱着盆跑到陈妞儿跟前来,笑嘻嘻的给陈妞看盆里的成果,然后随便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还潮乎乎的就捏陈晈的脸蛋,吃够了嫩豆腐,水仙从盆里挑了四五条肥肥的黄鳝,用棕榈叶拴了丢在大黄狗的篮子里,木槿小姑娘也捧了好大一捧螺蛳给陈妞。 “妞,昨晚不是大雨么?河里涨水来淹了稻田,明儿水退了我们去捡鱼去!”水仙小姑娘两只眼睛黑葡萄似得,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木槿小姑娘附和道“去罢去罢,不去就亏了,鱼肯定比黄鳝要粗,比泥鳅更肥,炸鱼干香滋滋的美味极了。” 她捂着脸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馋得直流口水。 陈妞听罢,也向往得很,心头雀跃,但想到背上的陈晈,她不敢开口答应,就怕明儿家中还没有人,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能带着陈晈去,只能说到“要是明儿我姐姐准我去,我一定和你们去!” 木槿和水仙晓得她家中的情况,连连点头,然而望着陈晈这个包袱时难免有点抱怨“你弟弟什么时候长大啊,都不能跟我们一起玩,害得你也不能跟我们一起!” 陈妞默了一默,有点赞同,但又忍不住为陈晈辩护“不过他可乖了,一点也不贪玩,还特别爱干净!” 陈晈充耳不闻,翻了另一面脸蛋贴在她的背上,并不想加入这个话题。 木槿又自豪地说道“其实带着他去也不要紧,你告诉田田姐,我哥哥回来了,有我哥哥啥也不怕,他会凫水,力气大!” 木槿的哥哥木泉今年十五岁了,平时里去富裕的远方亲戚杜家当短工挣钱,农忙时分便请假回家帮衬,他家中田地多,少了他肯定不行。 水仙姑娘一经她提起,双手一拍“对呀!”三个人正聊得开心,彼时身后传来微微沙哑的声音,语气却放得很缓 “去河边么?” 三个人回头去,见对面的小姑娘提着粉色的罗裙小心翼翼的垫着脚尖,辛苦的维持着平衡,摇摇晃晃的朝着她们走过来。 她的皮肤雪白,眼角生了一颗芝麻粒大小的泪痣,原本清纯的小脸蛋平添了几分妩媚,看着她们,勉力的笑了一笑,连忙低着头专心的避开脚下的水塘。 好不容易走到三个小姑娘的面前,群袂上多少沾了几个泥点子,站在田坎边巴掌大的草皮上,不停的蹭着脚上的泥土,她眉头蹙起,见陈妞又瞬间舒展开了,颇为优雅地放下裙子,抬起头荡漾起笑容,眼尾上翘,直起身来她高了三个小姑娘一大截,她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胸部开始发育,腰身变得窈窕,乌黑的头发用绸带绑了,缀着两朵粉色的绒花。 处在三个黄毛小豆丁中间,她面皮上的优势十分显眼,纤长白嫩的手薅了一把胸前的乌发,将它甩到后背去,体香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散出来,并不浓郁,是玫瑰的味道,撩在鼻尖若有若无,陈妞与木槿水仙先是被她甩头发的风姿撩得一呆,然后齐刷刷的垂下头去,情不自禁的望着自己的糊满淤泥的小腿和十个脚丫,同一身补丁的衣服。 随后三个小姑娘的眼睛中流露出羡慕,痴迷的望着她。 “明儿能带我去么?” 陈妞没见过她,她虽然也称得上城里人,却是靠近村寨的城里人,从家里走到城中最繁荣的花春街得要一时辰。但水仙是知道的,她是杜记粮油作坊老板的大女儿,叫杜丹,今早才跟着木泉回来的。 杜丹的目光眯着笑,目光落在陈妞的身上,重复道“能带我去么?” 陈妞胆怯的往后退了一退,无措的望着木槿水仙。 杜丹望着她嗫蹑的模样,笑得更善意了“我叫杜丹,我家在春华街,就是那个粮油店,你叫陈妞是吧!” 陈妞点点头,她从绣着牡丹的粉色荷包里掏出用牛油纸包裹着的三个颜色鲜艳的糖人,递给他们“快吃吧,好吃得很!” 木槿快速的接了过去,她晓得杜丹带来的东西都好吃,但陈妞和水仙却迟疑着不敢接,木槿直接将糖人抢了过来,蛮横的塞进了两个小姑娘的手里,嘟着嘴说道“这是我杜丹姐姐,人可好了。” 杜丹笑得更甜,她又掏出一个绘着花纹的拨浪鼓,轻轻靠着陈妞的肩膀转动几下,发出咚咚的声音,三个小姑娘望着那东西眼中流露出欢喜,眼珠都胶在上面了。 打瞌睡的陈晈被叫醒,极其不情愿的抬头瞪了面前的人一眼。 杜丹被她瞪得有点僵,普通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连木槿都爱得不行,她还送了她好几个,于是又将拨浪鼓朝着陈晈面前送了一点点,拿捏出甜蜜的笑容“小弟弟,这个给你玩!” 陈妞呆呆的望着拨浪鼓,偷偷的用手捏了捏陈晈的小腿。 陈晈打了个呵欠,扑腾了几下小腿,示意陈妞别捏了,然后掀起眼皮子冷冷的望了她一眼,趴回陈妞的背上了。 杜丹有点失落,心头好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但她反应也快,弯腰将拨浪鼓插在大黄狗叼着的篮子中,依旧是笑着,说道“明儿我给你们带糖人,陪你们去捉鱼虾! ” 两个小姑娘高兴的唉了声,见陈妞垂着头不说话,木槿替她解释道“丹姐姐,陈妞要等她姐姐回来,问过她姐姐才能确定去不去,我明儿再去喊她” 冲着陈妞努努嘴,陈妞高兴而感激的点点头。 木泉插完秧苗赶过来,见一群小姑娘在叽叽喳喳,他生得干瘦高大,头发茂盛,蜜色的皮肤,手臂上纵横着肌肉,一张脸蛋阳光帅气,即便是被泥土糊了也挡不住一双爱笑的眼睛。 “怎么都在这里了?” 看着陈妞和陈晈,将手上的鲫鱼分了一串放进大黄狗叼着的竹篮里,又递了一串给水仙,手中就剩下一串了“怎么都在这里,晓得我今天捉了鱼,故意的嘛!” 陈妞的谢谢还没来及蹦出嗓眼,就听见他打趣的话,水仙插着腰佯装生气的望着他 “哼,谁稀罕你的臭鱼!不要不要!” 木泉浓眉一挑,故意板着脸看着水仙小豆丁“真不要?那我收回去了。” 说着就伸手要拿,吓的水仙连连后退,护着篮子里的东西“木泉哥不害臊,明明送给人家还讨回去。” 木槿也往水仙身边一站,算是表明了态度。 一旁的杜丹嗔怪着笑道“你这个哥哥当得没有威严啊,你看你妹妹都站在水仙一旁了。” 他听罢转而望着杜丹,正好撞见她清澈的目光,顿时快速将目光转到陈妞身上,说话竟然开始结巴 “陈陈,妞,你姐姐呢,她明儿要去捉虾么?” 木槿望着自家哥哥这个局促的模样便捂起嘴咯咯的笑,水仙也抿着嘴笑, 木泉更窘迫,脸上轰的一下就热了,语无伦次道“陈陈晈长高了,看起来也胖了。”陈晈软趴趴的耳朵倏忽的立起来,抬起头来伸出两个爪子揪住陈妞的耳朵 “陈妞,你不回家做饭啊!” 第19章 读书的萌芽(捉虫) 陈妞回到家,做了饭,将泥鳅黄鳝清水洗干净了,用嫩辣椒剁碎加入花椒翻炒制成辣酱,裹着泥鳅蒸上一会,搁桌上。用青菜洗涮干净,白水煮到七分熟,沥干洒盐巴,香葱,搅拌均匀实凉在一旁。 她把绿色的辣椒剁了一部分新鲜的备好,然后择干净几个嫩辣椒煮熟了剁成泥,生熟的两种辣椒各兑一半放在碗底,加入鲜花椒,剁碎的折耳根嫩叶,三滴木姜子油,蒜泥,搅拌均匀,最后洒一撮红色的干辣椒,拳头大的一碗,看起来却十分有食欲。素瓜和豆豆都是从菜园子里才摘的,一瓢山泉煮出来汤汁儿都带着豆角的清甜,也是嫩绿色的;嫩南瓜嚼在嘴里是面的,口感像面团,但是比面团软,不沾牙,还甜,且不腻心,不像蛋糕、糖果一样的吃得叫人口干,这个吃了越想吃,越来越下饭,素豆角蘸一点辣椒搁嘴里,辣完了就是香,花椒木姜子味刺激味蕾,但不冲鼻子,开胃等很,等这个劲儿过了,就能尝到豆角爽脆的口感和豆角本身带着的甜味,一口吃下去叫人停不下来,偶尔嚼着一粒折耳根段,嘴里能回味好一阵子,折耳根的妙处是没吃过,吃不惯的人体会不来的。 那串鲫鱼让陈晈简单的熬汤了,鲫鱼体量小,木泉给的这串鲫鱼都是巴掌大的,玉米棒子长,最起码一条得长上三年,熬汤雪白浓郁,舀出来却微微透亮,喝在嘴里从嗓子一直滑到肚子里,只有味道留在舌尖上,砸吧一口是鱼的鲜味,再啜一口舌尖还是鱼的香滑,隐隐带着一点稻花香——都是稻田里吃稻花长大的鱼,叫人欲/罢不能。 陈晈穿越过来才晓得豆角和嫩瓜口感如此好,大城市里面的都不新鲜,小摊贩上的瓜和豆摘得早,瓜都皮了,熬融了也煮不面,豆角早老化了,清甜的味道没剩什么,吃起来味同嚼蜡——瓜豆这种东西,新鲜摘下来的味道和摘下来一段时间后的完全不同,至于鱼就更不必说,饲料鱼有什么好吃法,就算喂的是青草,那也比不上稻花。 然而最妙的是陈妞做的辣椒水,真正的味道鲜灵。白水煮土豆没吃法,但往她辣椒水里一蘸,陈晈都能吃完拳头大的一个,心中还念着。前世就不说了,肯德基的干辣椒只是辣,没香味,至于饭店里的辣椒水……参差不齐,穿越过来后,陈晈就辣椒水的质量在心中做了一个排行榜,陈田田的辣椒水比不上钱氏,姜梅娘弄的比不上陈田田的,其余的没吃过,吃的最多的是陈妞,陈妞的第三次做出的辣椒水叫她彻底的信服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她再没能吃过比陈妞做的更美味的辣椒水。 当然,陈妞的辣椒水工序之复杂不消说,别人都是清水加辣椒面,最多一点花椒大蒜,陈妞的辣椒水可讲究了。 还有很多花样,很多口味,辣得不辣的都叫人吃了赞不绝口,这其中奥秘主要是一个香字。 陈晈望着桌上的饭菜已经开始流口水,天快黑时陈田田和姜梅娘赶回来了,绣品卖得不错,陈晈是从姜梅娘掏出来的一叶新鲜猪肝看出来的。 陈妞把猪肝拿去放好。 陈田田抱着陈妞亲了一口,姜梅娘顺手接过去,陈晈不太情愿,她都两岁了,整天被人抱来抱去。 大家趁着天没有完全黑透,赶紧坐下来吃晚饭,陈田田将挑了鱼刺的鱼肉给陈晈,陈晈赶紧蘸了辣椒水,那个味道陈晈还真的没办法表达出来,新鲜软嫩的鱼肉蘸上顶级辣椒水,陈晈只能想到每次看舌尖上的中国做菜时那种联想起来的味道,然而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吃的嘴里了,不仅仅是舌头满足,心里上也满足了。 陈妞笑她没有吃相,陈田田却望着陈晈道“这有什么,陈晈是个男孩子,男人吃饭还顾忌模样,就娘了。”微微一笑,将落在嘴角的发丝勾在耳朵背后,又给陈晈夹了一筷子鱼肉。 姜梅娘夹青菜的动作一僵,收回了筷子撬碗底的土豆泥吃,越吃越觉得苦涩,陈妞和陈田田都没发现,快速的吃完了,收拾了桌子,此时天已经黑了。 陈田田神神秘秘的从背篓里掏出一本青布裹着的方块,咬得下唇都微微泛了白,眼底却是欣喜的。 姜梅娘看着她抱着东西走过来,疑惑的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陈妞以为是好食材,眼睛也放光,陈田田却是将目光落在陈晈身上,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摸着她的脑袋,眼睛里隐隐期待着,又有些迫不及待 “打开看看?” 陈妞刚刚吃得太撑,打了个饱嗝,她不太喜欢猜猜猜的游戏,小肉手提起方块本抖了抖,抖出个绿布包裹的方块,又抖了抖,抖出个红布包裹的方块,陈晈没耐心,直接将东西砸地上了。 这可把陈田田心疼得哟,扬手要打,又舍不得,气得嘟起嘴将她往姜梅娘手中一丢,着急的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扯开一看,还好,没坏。 她松了一口气,想起陈晈的行径,坐回凳子上看着陈晈柳眉倒竖“陈晈,你这坏脾气改改!” 陈晈往姜梅娘怀里一滚,装聋作哑。 陈田田一般是不轻易说陈晈,撞见这么一句得陈晈犯了天大的错误。 陈田田更气了,陈妞巴巴的伸出头,看是一本破旧得连封面都不全的书,虽然比不上食材叫她兴奋,却也算是新奇的了,伸手给陈田田要来观摩,陈田田爽脆的拍掉了她的手。 “别摸,你也看不懂!” 回头看陈晈,已经开始打瞌睡,她眼睫毛闪了几下,脸上的怒气全消了,换上平日里的笑容,语气放得软得跟棉花似得“陈晈,你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看看我给你糖吃!” 糖叫一旁揉着手背的陈妞耳朵竖了一下,又焉耷下去了——反正没有她的份。 陈晈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嫌弃得鼻子都歪了,搓开一页书看看上面的内容,繁体字,是三字经。 陈晈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但写繁体字是有困难。 她哼了一声,推开三字经“我不要三字经,破死了!” 姜梅娘正想问问陈田田哪里弄来这东西,她晓得是书,可哪里来的她想不透,就怕陈田田用了不正当的方式,她虽然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但偷鸡摸狗的事情是绝对不准几个孩子沾一星半点,话正滚到嗓子眼,就听见陈晈回的这一句。 陈田田也是一惊,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陈晈瞌睡顿时散开了,眼珠一转“大哥书本上写的就是这个,那些符号都是一样的?” 陈田田面色一喜,姜梅娘却是先喜后愁,愁回头才想起问陈田田,到底这东西打哪里来的。 陈田田两只脚下意识的并拢在一起,小手不自觉的握紧书本,望着桌角淡定地说是到私塾旁边捡的。 ——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私房钱卖了两个糖葫芦、一个烧饼从私塾里逃课的小孩子手里换来的,那小孩家中有钱,书都撕了好几本丢在林子里泄愤,她盯了好几天才下的手。 姜梅娘没有怀疑,陈田田赚得钱都是进入了她的荷包,哪里来的闲钱? 又听陈田田说道“娘,我觉得我们得给弟弟念念书了,弟弟虽然小,可他的聪明劲是我们都比不上的,要是考上了秀才,我们就不用交税了!” 第20章 白莲花vs绿茶/婊:完败!…… 姜梅娘将怀里睡熟的陈晈用被子一裹,往床里一滚,陈晈活像个白鸡蛋一样滚到了床里面,贴着墙睡得流哈喇子,她注视了陈晈的睡容许久,嘴角微微弯起,神情柔软得似天上的云朵,轻手轻脚的出了屋,苍穹里挂着轮大月盘,陈田田托着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见地上的影子,她一抬头,松了口气“娘?” 姜梅娘一眼就看见她脸庞上两三个的拇指大的红包,定然是被蚊虫咬的,她虽然皮糙肉厚,然而三伏天里的蚊子毒得很。 姜梅娘心情复杂,默默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双手自然垂下,手掌微微蜷起。陈田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眼中激动 “娘,我今儿说的你觉得怎么样?弟弟这样聪明……” 姜梅娘将她的手扯下,背过她去,眼神闪烁不定 “田田,你不是不晓得家中的难处,你父亲那边……定然是不会同意,读书考秀才,哪个不需要钱!” “娘,我努力挣钱供弟弟念书,你不要担心!” 姜梅娘两只手绞在一起,强行压住内心的不安,板起脸蛋转过身来,语气里带着责怪“你一个女儿家,能挣多少钱?尽说些无边无际的话!” 陈田田被她一吼,呆愣了片刻,却丝毫没有被镇住,反而显现出决绝的神情,直勾勾的盯着江梅娘道 “娘,我们不要顾虑这些,你指望那边,能指望什么呢?这些年来,爹爹可曾管过我们的生死?要不是爷爷奶奶……”她蓦然红了眼睛,心中委屈,“若不是爷爷奶奶,我和陈妞陈皎……可爷爷奶奶总会有离开我们的一天,娘,那时候你要怎么办?你又要我们怎么办?” 姜梅娘被她的话说得心脏一抽,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语气依旧是决绝,然而却是带着颤音,分明是极力压抑了 “不要想了!”她无法了,并不能解释心中的顾虑——陈皎不可能一辈子做个男娃娃,可眼下她能怎么办?心中更是苦涩了。 陈田田声音伴着哭意, “母亲好糊涂,你舍不得这几个子儿,可要晓得那是弟弟的前程!” 姜梅娘没有回答。 陈田田却像是抓住了一丝曙光似的,轻轻的上前一步, “娘,让弟弟考个秀才,秀才又不是状元,无须多少钱财。” …… 陈晈一夜无梦,呼呼大睡到天亮,照例是家中起得最晚的一个,陈田田已经出门去挑水了,陈妞给舀了一碗稀饭,陈晈迷迷糊糊由着她用湿润的帕子擦了脸擦了手,坐在板凳上呵欠连天,陈妞有点担心她掉下去,不敢离她太远。 陈晈艰难的伸出手试图拿起汤匙,正要往嘴里送米粥,姜梅娘匆忙的走了进来,裤脚被露水打湿了半截,像是没见着他们两个似得,一边撸袖子一面问“你姐姐挑水还没有回来?” 陈妞嗯了一声,陈晈沉默了,放下碗中的汤匙,眉头微微皱起,望着碗里的粥彻底没有了食欲。 今早的太阳舍不得露脸,家中地少,姜梅娘并不打算去地里,过得一会陈晈茂陈晈林背着一个干瘦的小女孩跑进院子里,门也不敲,见着陈晈碗里的粥,小孩子贪吃的本性显露出来,只管盯着粥吞口水。 家中的粥都是按人口熬的,在陈妞的手下甚至能做到半碗粥都不差,并没有陈晈茂陈晈林的份。 陈晈反正也吃不下,顺手将粥往他面前一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哥哥吃!” 陈晈茂歪头看了一眼姜梅娘,姜梅娘低头干着手里的活,只当做没有看见,又看看陈妞,她正抿着嘴,别开脸去,陈晈林心眼粗,压根就没察觉气氛的怪异,拉了条凳子摆过来坐在旁边,汤匙碰在碗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陈晈心中觉得心烦,又望着陈晈茂背上的一岁半的孩子更气愤,然而脸上却是高兴又激动的笑容。 陈晈林陈晈茂因着她的笑容轻松了起来,将背上的陈晈月放下来抱在怀中。陈晈伸出半个身子扮鬼脸的逗弄陈晈月,将陈晈月逗弄得咯咯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陈学年默不作声的走进来,瞧着这一幕自然是心中舒坦,倒是将一旁的姜梅娘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板凳绣花针都滚落在地上,他目光扫过她时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望见厌恶的东西似的,快速的收回来,放在陈晈身上。 陈晈甜甜的喊了一声爹,陈学年眉梢微微眯着笑,慢步走过来,将陈晈月一把抱起举高,逗得陈晈月笑得露出一排粉红色的牙床和两个白白的乳牙。 姜梅娘站在他身后局促不安的说道“今早已经奶过皎月了!” 她实在是太紧张,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陈学年板起脸,脸上的难得的温情霎时间退得干干净净“怎么,叫你奶皎月你不愿意?” 姜梅娘下意识的篡紧了衣角,连忙辩解道“没,没有!” 最后几个字越发小声,陈晈心中却暗想愿意不愿的都有什么用,当初姜梅娘不过是没正面回复林华娘,差点被打个半死,要不是钱氏和陈世光来的及时,她也早被掐死在襁褓之中,然而陈晈月依旧是给姜梅娘奶了,他们在这个家中是弱者,只有臣服的命运。 林华娘随后也提着一篮子鸡蛋进来了,温和的笑着将鸡蛋给了一旁的陈妞,亲密的拉起了姜梅娘的手,低低的说道“谢谢妹妹了,皎月要是没有妹妹的奶水,如今……” 她眼角湿润了,轻轻地抬起手擦了擦,陈学年浓眉一竖“谢什么谢,这是她应该的!”目光落在那篮子鸡蛋上,心疼起林华娘来——一点人情也受不得,心肠这样软,不晓得他瞧不见的地方,她受了多少气,姜梅娘哪里比得上她一星半点。 姜梅娘咬紧嘴唇,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努力不让眼框中温热的液体溢出来。 林华娘沉浸在自己情感之中,眼角微红的看着陈学年手中的皎月,便伸手去抱了,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到“皎月乖,快喊二娘!” 小婴孩瞌睡大,陈晈月让人赶了瞌睡,自然是不愿意,便哼哼唧唧往林华娘的怀里钻去,林华娘登时无奈,嗔怪的看着怀里的孩子,抬起头来迎着陈学年的目光“相公,这孩子都让你宠坏了。” 陈晈往向姜梅娘,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是一根木头,一言不发的站着。 陈晈从凳子上跳下去,一把扑向她的大腿,宽大的裤腿里是空荡荡的,仿佛抱住一根竹竿,陈晈晓得她瘦,每晚都被她搂在怀中,伸手能触及她胸膛上的肋骨,心中酸涩得很。 姜梅娘差点被陈晈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出了眼泪,嘴角轻轻的动了动,弯下腰将陈晈抱了起来。 陈晈嘟着嘴在她的额顶亲了一口,姜梅娘彻底的忍不住了,泪花在眼底打转,陈晈没有说话,只是温顺的将头搁在她的脖子上,脸蛋贴着她的脖子。 姜梅娘感受到陈晈的长长的眼睫毛有一下没一下扫过她的脖子柔嫩的肌肤,奇异般的叫她安静下来,仿佛内心的诸多苦闷都消散了,她突然想起夜里陈田田的一番话,此时脑海里坚定的想,陈晈是她的希望。 陈学年这几日忙着,并没有想起二房这几个孩子,但林华娘打算回娘家一趟,陈晈月不能离了姜梅娘,只能将孩子送到这里,叫姜梅娘代为照顾,他晓得林华娘性子软,深怕上次的事情再发生,到时候钱氏和陈世光定然是要偏袒姜梅娘,不若他直接带着林华娘过来,免得受了欺负去。 两人带着陈晈茂陈晈林走到大门口,姜梅娘搂着陈晈月,林华娘拉着她的袖子千恩万谢,树头上的一排喜鹊不胜其烦的,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们出了院门,陈晈上前送了几步,老远就看见不远处小老头陈世光的身影,眼珠一转,她快速的跑进了屋子里,掏了灶台上的一颗蛋,乃是姜梅娘今早特地给她煮的,巴巴的跳出门槛。姜梅娘见她跑得急,深怕她要摔倒了,自己又腾不出手来,便叫陈妞拉住她。 陈妞喔了一声,老实的一把将陈晈抱起,陈晈两只小短腿在空气中扑腾了几下,终于怒了,一爪子给陈妞这个呆瓜挠了过去,吓得陈妞差点松手将她摔地上了。 陈晈得了自由,只管奔向那三个人。 姜梅娘深怕她闯祸,得罪了陈学年,快步的走了过去,陈妞更是跑不跌,还差点摔倒了。 陈世光见陈妞欢快的跑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只以为陈晈是看见他欢喜得很,便弯下腰张开双臂,陈晈却没扑进他的怀里,而是转了个身望着林华娘和陈学年,伸出双手递上一颗白色的鸡蛋,小脸笑得跟朵花似得。 “大娘,爷爷说不食嗟来之食,您头一次送枸杞一箩筐鸡蛋,枸杞也要送给你!” 林华娘登时脸就变了,下意识的望了陈学年一眼,见他目光黑沉,微微抿着嘴,也在盯着那颗鸡蛋,心中越发紧张。 “真乖啊,大娘不饿,你且吃吧!” 陈晈摇摇头,并不将手收回去,固执的说道 “大娘吃,爷爷说不能平白收人礼物,我不能让你吃亏了去,给!” 林华娘脸色僵硬,嘴唇也发白了,盯着陈晈手中的鸡蛋,仿佛那是洪水猛兽,扬起脸来便看见陈世光脸上的冷笑。 第21章 断奶 钱氏不晓得何时走了过来,臂弯挎着个空篮子,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直直落在林华娘的白惨惨的脸蛋上,带着嘲讽和精明,好像直看入她内心深处去。 林氏脸蛋热辣辣的,似被人打了一巴掌,陈晈年幼无知,她此时要是同他计较,倒更显得她小器没有风度,但心中又熬不过,陈学年就站在她的旁边,她忍不住再次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同样是望着她,然而平日里的温情脉脉不复存在,倒是满满的疑问。 她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钱氏伸手拿了陈晈的鸡蛋,将他抱起来,对着她脸蛋上肉最多的两坨亲了一口,笑得和蔼可亲,然而语气嘲讽,她并不忌惮陈晈,只以为小孩子家听不懂她的揶揄话 “我的枸杞乖,你娘进门这么多年,你大娘才送一回鸡蛋给你娘补身体,有什么好谢的!” 林华娘霍地抬起头,眼睛迅速的红了起来,正要含冤地喊一声娘,钱氏并不看她,而是摸着陈晈的发心软软的问道 “你从出生起吃过你大娘的鸡蛋几回?” 林华娘盯着陈晈不说话了。 陈晈眼珠滴溜溜地转,搂着钱氏的脖子诚实的回答“今儿一回,还没下水煮熟呢!我不撒谎,爹爹的我一回都没吃过。” 语气又天真又活泼,并没有半点掺杂丁点儿抱怨的意思,两岁的小娃娃自然是不晓得要争宠的。 陈学年后背一僵,似责怪的看了一眼陈晈,但她是个小孩子,自然是童言无忌,甚至无辜地和他对视,还伸出两只手臂要抱,被钱氏按下手臂。 陈学年两只手松动了一下,而后望见母亲的动作,他终究是板正不动了。 陈晈虽然是姜梅娘所出,可从小就深得钱氏和陈世光的欢喜,若不是姜梅娘的缘故,陈学年恐怕会稍稍疼爱她些,便在心中无多少计较,只是瞧着陈晈天真又委屈的眼神,他心中觉得稍许不舒服,不由得想陈晈罗陈晈林陈晈茂,都是他亲手带大的,小时候他抱着在怀中哄,给他们带陀螺带零嘴小吃,但陈晈他好像就抱过一两次。 心中思虑着,连林华娘喊他都没听见。 回过神来,林华娘已经泪花涟涟,陈学年和钱氏早已经喊了姜梅娘进了屋子去,他模糊想起来钱氏走之前像是同他讲了几句话,但彼时心不在焉,他不太记得也是常情,总不过是几句责怪的话,他从小就被骂惯了。 林华娘却一边拿手帕揩眼泪一边抽噎道“总是我的错,得不了母亲的欢喜,更是惹恼了父亲!” 风刮过桦树拉扯得树叶哗啦啦响,往常陈学年早便将她搂在怀中安慰了,今儿却想起陈晈天真无邪的眼神,眼前时不时的拂过那只白鸡蛋,他自然晓得钱氏讽刺林华娘的那几句话透出来的真相,初初是有些诧异,华娘一贯温柔谦逊,善良单纯,纵使别人对她千般不好,她也能笑着待人,然而刚刚的事情林华娘半句也答不出来,他并不是傻子,林华娘揩眼泪的动作头一次惹得他心烦,他负手望着远处,目光发冷 “姜氏不懂事,我是知晓,但你身为大房,送些东西过去给她母子几人度日总是应该,毕竟都是我的孩子!” 林华娘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一贯是不舍得说她半句重话,心中的委屈如傍晚涨潮的海水,又涩又苦,鼻头暮然就红了起来,眼眶泛酸,咬着唇道“我,我以前也送过,但妹妹每次都回绝了我,我……” 从不远处跑回来的陈晈林陈晈茂轻轻喘着气,小胸膛起起伏伏,脸蛋红扑扑的,新鞋子全是黄泥,一点也看不出原来黑帮白底的俊秀模样——方才他们走得远了,见人身后没人,才返回来,林氏的模样叫他们二仗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学年望着两个孩子用略带胆怯和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不耐烦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如何这回就收了?”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转过身来瞧着林华娘,她与他胸膛一般高,背着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肩头轻轻耸动着,他伸手将她一扳,林氏转过头来,果然只见林氏满脸的泪花,嘴唇都被她咬出了几个血印子,他的心肠如何都不能硬下去了。 钱氏进了屋,便见姜梅娘正在擦眼泪,陈晈月在她怀中咿咿呀呀的哭闹着,姜梅娘趁机低下头去撩开衣服奶孩子,不叫钱氏看见她的哭容——自从那件事后,她处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惶恐惹人生气去。 陈世光站在院子中拿着几个酸梅哄陈田田三姊弟,并不进去——这种情况只有老婆子才能解决得干脆利落,他便躲远了,在院子追着几个孩子跑了几圈,过得一会大叹口气,就要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捡鱼——他原本也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并没有想到中途发生这样的事情,膈应得他心中不舒服,但陈晈一叠声的叫他爷爷,叫他心中甜蜜了一会,叹了口气后,便又想通了。 都是后辈的事情,他一把老骨头操碎心了也管不过来。 但陈晈蹒跚的身影又让他觉得心忧,要是他…… 陈世光将陈晈背在背上,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脑海中的顾虑被他抛在脑后了。 钱氏望着陈晈月贪婪的吮吸着姜梅娘的乳汁,眼中晦暗不明。 陈晈月吃饱了就赖在姜梅娘怀中一缩脖子,眼珠子转了一转,父母离开的事情半点没有叫她难过,她躲在怀中半天后,偷偷的看了一眼钱氏,见她正忙着从一只竹篮里将鸡蛋捡出来放好,干净的缩回脖子装睡了。 钱氏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晓得她是不愿意下地学走路,就喜欢赖在姜梅娘怀里,谁要是将她放在地上就会打滚撒泼,小小年纪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过了七月陈晈月就满一岁半了,钱氏瞧着屋子里拿了晾在院子里的豆角,找了个板凳坐起来麻利的择了豆角的筋,手腕上的被磨得圆润的银镯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金属银色的光芒,她歪头去看姜梅娘,见她低眉顺眼的抱着怀中装睡的孩子发呆,太阳洒在她的背上,她消瘦的脸颊上神情颓唐而茫然。 钱氏将手中捡好的豆角丢在簸箕里,又拿了一把新的豆角开始择豆筋,不再去看她 “这几天就给皎月断奶了吧!” 姜梅娘迷茫中听了一句话,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钱氏语气淡然平静,重复道,“皎月一岁半,还吃奶像个什么样子,陈晈都只吃到一年,再由着皎月吃下去,你身体哪里受得住!” 姜梅娘低着口,眼圈又红了,半晌,缓个劲儿来“娘,算了吧,要是学年知道了……” 钱氏望了一下门前的木槿花, “叫你断你就断,就这几天,学年回来我自然会给他讲,你不要管!” 只怕是过了这几天,陈晈月是暂时断不了奶了。 第22章 一条蚂蟥的恩怨情仇…… 原来的浅河滩上早已经被混沌的河水淹没了,岸上的梯田也被淹了半数,那些早晨才从褪去的河水露出来的水田里困顿着一条条河鱼和大批的虾米,半大的孩子都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去捡鱼,偶尔见得几个大人,毕竟这时候农忙,大人们都忙着种庄稼,就小孩子闲散。 陈世光将陈晈背过去就要放在田坎上,瞧见陈晈嫌弃的脸色,便将她放在一旁稍稍干净的草甸子旁。 陈田田和陈妞看见田里的鱼两眼睛都冒光,快速的挽了裤腿下了水,起先见着鱼就捉,不一会就捉了半篓子鱼,便闲散下来,专挑好的大的鱼才下手。 不远处的田埂上站着木槿和雪儿仙儿,她们也是才过来,木槿两只手拢在嘴角形成一个喇叭状“陈妞~” 陈妞朝她们一边挥手,一边应和“今早你们没有来喊我,我就和我爷爷一起来了。” 然后身体微微倾斜,又朝着左边望过去,田坎上那道倩影正抬头勾起被风缭乱的头发,也朝她笑着。 被杜丹望着的陈妞忽然就不好意思,弯下腰去田里一阵乱摸。 陈老头子倒是劲头很足,他本就打算多捉一些鱼丢进后院的水塘里养着,实在是多了还可以叫老婆子做咸鱼下饭,眼见陈田田和陈妞追着鱼开心得到处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小孩子都喜欢闹腾,正事做不得多少。 陈晈罗今日进学堂了,陈晈茂和陈晈林也跟着陈学时去了林氏的娘家,陈晈觉得这阵子算是有清净的日子过了,然而心中却是发愁,抬头望着蓝天白云,忽然觉得手臂刺痒,她低头一看,好大一个蚊子,妈的,它吸老子的血! 湿潮的草甸子哪里没有蚊子,陈晈心中暗骂自己蠢,便站起来想要隔得草甸子远一些,于是沿着沿阶草和观音草混生的田坎往前走,走到一株半开的鸢尾面前,她伸出脖子望了一望,脚步抽搐了。 鸢尾是长在田坎挖断的小沟中,小沟是专门给上面的田里泄水的豁口,她现在腿短,根本就迈不过去,但又不甘心往回走。 一只大手将她抱起来,搁在怀中,声音钝钝的,是男孩子变声期特有的低沉,他问道“你到那边干什么?” 陈晈觉得这声音算不上陌生,好像哪里听过似得,仰着下巴要抬头,被突然从乌云里冒出的来的太阳刺了一下眼睛,顿时泪水就悲惨的流下来了。 头顶上的人静了一会,才说道“你哭什么哭,我没打你!” 陈晈听这句话并不打算回,伸出手指头朝前面一指,“那边!” 那人将她放下来,正要走,旁边田里带泥蹚水一人拿着鱼跑过来,诞着笑道“哥!” 见了陈晈,将鱼往他哥哥怀中一扔,一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来,另一只手都快要戳到陈晈的鼻尖“哥,是陈晈水陈晈田的那个傻巴小弟,当年我就说他是傻巴,被狗差点啃了都不哭,你不信,你看现在,他见着咱俩都没反应。” 用手在陈晈面前挥了挥,陈晈没反应 “还是个瞎子,哈哈哈!” 高昌允彼时并不晓得他今后会为这句话付出多大的代价,笑得跟朵小雏菊似得,叫陈晈分分钟想爆他菊花。 高盛思斜眼瞪了他一眼“滚!” 高昌允诶了一声,奈何被哥哥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不情不愿的回田里继续摸鱼了,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朝陈晈飞了一眼,高声喊道“小傻巴,小傻巴!” 陈晈依旧是沉默着,高盛思却望了她一眼,转身踏入了田里,夏天的太阳晒得他浑身黑黝黝的,裤带拴住的地方偶尔露出一点白肉,两只手往泥水里一插一戳,好家伙,揪出个肥美的黄鳝来。 陈晈低着头要走,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搁在她的肩头“小思,谢谢了,陈田田的弟弟人小就爱捣乱!” 木泉听见动静从下边的田里爬上来,脚脖子上还都是泥巴,方才发生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挠着后脑勺,带着点腼腆的笑着望着高盛思。 高盛思弯腰将鳝鱼放在鱼篓里,丢在水田里养着,头也不抬 “不用谢,我弟弟口无遮拦,他刚刚的话你别计较!” 高昌允在田的另一头朝这边嬉笑着喊“哟!木泉哥,你这护傻巴使者不错,怎地刚刚不来帮这个小娃娃,恁他在田坎上堵着!” 木泉晓得高昌允一贯说话不待人见,神态并无变化,只是微微将目光扫向他 “昌允,枸杞不是傻子,你以后别乱说他。” 一把抱起陈晈,高昌允继续找茬“呵,既然是这样,你让他说一句话,” 他抵着下巴深思了一下,然后两手叉腰,带着痞笑“就说:陈晈不是傻巴!” 木泉有点生气了,他回望着高盛思,见高盛思沉着脸从地里掏出一捧泥巴用手捏圆了,挤出多余的泥水,粗壮的手膀子一扔,吓得高昌允赶紧躲开,稀泥砸在他身后的田坎上,把他吓得不敢胡闹了。 高盛思这才抬头道“木泉,你别理他,你当他放了个屁!” 木泉脸色才缓和了,抱着陈晈走了几步,用脚压倒了一片半人高的青翠的野草,将陈晈放在上面,板着脸威胁道 “枸杞,我去捉鱼,你不要乱跑,你姐姐就在不远处,你要是乱跑了,你姐姐晓得了打你屁股!” 陈晈不说话,躺在草甸子上四仰八叉,就是不看他。 木泉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陈晈就一咕噜爬起来,可是不能呆这里,回头她一定满身都是包,于是开始溜达在田坎上,不一会就践踏了许多的植物,专门捡开小蓝花的鸢尾踩,或者百无聊赖的用木棍叼起几根挣扎的蚯蚓,于是一早上终于被她度过去了,心中还思虑,这小孩子的日子真特么难熬,她两岁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是见着树叶都能玩半天,而且记忆力不强,今儿玩烦了叶子明儿接着玩,早不记得它是昨儿无聊的叶子了。 和她一样大的小孩子就是这样度过的。 可陈晈不是个小孩子,她是个脑力健全身体发育没跟上步调的大人,她是祖国成熟的花朵了,特么整天过这样的日子那个受得了,所以她整天都在疯狂的期待长大…… 正抑郁着,就听见下面的田坎中传来辣心的哭喊,声音倒像是男孩子,但男孩子哭成这样也是丢脸了。 陈晈耳朵立马支棱起来,两眼冒光:她平静的中午终于起了波澜——这样有趣的事情她得跑过去看看。 绕到下一个田坎,陈晈蹲在田坎上往下看,哟呵,这不是高昌允么? 此时正一身泥的栽在水田里,膝盖上破了个洞,血水缓慢的流出来,淌在水田中晕开一小片红色,看着倒是怪吓人的,但陈晈仔细瞅了瞅,压根就没出多少血,只不过田中水少,血分子自然是能扩散多远就多远,倒是他另一只腿上趴好几个肚子已经鼓起肚子来的蚂蟥。他并没有发现,受伤的脚为了避免沾到了水被他高高举着,脸上泪痕交错,狼狈又滑稽。 陈晈吹了个哨子,揪了一把草砸在他头上,扬扬下巴“诶,高昌允?小傻巴我来看你了。” 哭得肝肠寸断的高昌允一抬头,望着陈晈焉坏焉坏的笑容,停顿了一秒,想保持一下风度,咬牙切齿的吼道“滚!” 陈晈不说话,从一旁使劲扣起碗口大的泥巴,比了比,朝着他头上砸了下去。 高昌允没法躲开,再也傲气不起来了,嘴巴一瘪,哭得比刚才还大声,陈晈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哭了一会儿,见他哭声稍稍消停了点,抱着胸示意他朝着自己的没受伤的脚踝看看。 高昌允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妈的一声嚎叫出来,陈晈堵住耳朵,就看见他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腿,去捉另一只腿上黑乎乎的蚂蟥,蚂蟥都是没有心眼的东西,被他捏断了身子钻进肉里的部分仍旧没有出来,并且从断了的身子中流出了大量黑血,这些血前一秒还在他身体里欢快的蹦跶,高昌允更哭得厉害了。 陈晈食指交叉放在后脑勺,很轻松的说道“我要走咯,你慢慢捉吧!” 高昌允连哭带爬得滚到田坎边靠着,哭得说话都不利索“你能不能叫我哥哥过来!” 陈晈嫌弃的退后一步,说“那你就说,你是小傻巴,说来给我听听?” 高昌允哭声拔高了,那些蚂蟥如何都不乖乖的从他腿上冒出来,还在吸他的血液,小腿处吊着四五只蚂蟥黑乎乎的半截身子,他浑身都在发抖。 第23章 一堆小伙笑的直不起腰来。 陈晈看他也差不多了,便说道“你自己试着爬在田坎上,爷爷我救你!” 高昌允果真一面淌眼泪,一面用手撑在田坎上,将下半身挪了上来,他自然是站不住,只能躺在田坎上。 陈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这是她要出门的时候偷偷从灶台上拿的,水田边肯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便将这个东西揣了起来。 扭开火折子的竹盖,她卖力的吹了几下,火折子就燃了起来,陈晈甩了甩,待火折子只剩下燃烧着的心儿,没有火焰了,往高昌允脚上的水蛭麻利的一烫,快速的几下,那些蚂蟥立马蜷起身子,喷出蛋白质的肉香,但还是贼心不死的伏在上面,陈晈又甩了甩火折子,让其红心的面积更大些,再次戳在那些蚂蟥上,过得一会,那些蚂蟥疼得退了出来,用手一拨就滚下去了。 但陈晈看着也是极有分量的滚下去,想必是吸了不少血。 她这样揣测着,见高昌允脖子上的头发中隐隐约约有一小截皮光亮滑的东西,眼睛一跳,连忙叫高昌允别动,轻轻拨开缠绕着那东西的头发——待看清楚那丑陋的东西后陈晈生生给吓得吸了口凉气。 好家伙正趴在高昌允颈子上青色脉络旁,肚子都吸圆了,皮给血液撑得透亮,咬着颈子肉死死不松口,但浑圆的身子由于重力因素让它摇摇欲坠,陈晈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发麻,她深吸了口气,慢慢的凑近高昌允。 高昌允已经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得魂飞胆破,方才那么多蚂蟥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这会却揪起两条浓浓的眉毛,抿紧嫣红的嘴唇;他望着陈晈的头顶一动也不敢动。 陈晈对准那只肥厚的蚂蟥,将火折子烙上去,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停顿了五秒才松手,白烟从蚂蟥身上飘出来,肉眼可见它肥胖的身体拼命的蜷曲着,痛苦的甩了甩尾尖,然而却是舍不得松嘴,陈晈心一横,用了点气力将火折子按上去,蚂蟥烫得受不了,甚至被陈晈连烫带挤的压迫出了血,随后似乎发出轻微爆破声,那东西的肚子霎时间破裂了,猩红色液体从它身体中一股脑流出来,染了高昌允一脖子血。 陈晈看着它伸进肉里的那半截物什流了出来,松了一口气,拿着火折子退了半步,高昌允瞧着她松口气的样子赶紧伸手一摸方才被火折子的余热温暖的脖子,妈呀,张开手掌,只见掌心一片血糊中躺着个爆了肚子的蚂蟥,他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按理说他是不怕蚂蟥的,但老虎也有流落平阳的时候,蚂蟥又来横插一脚,他自然是慌乱了。 陈晈见他大哭,一巴掌就甩在他嘴巴上 “哭什么哭,还不快坐起来!”陈晈瞧他哭得鼻孔都冒着灰绿色的鼻涕泡泡。 他张着嘴哭着“腿断了坐不了!” 陈晈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腿,不就是被摔破了皮么,怎么叫腿断了,当年她带着人去打架比这还严重的都伤过,再说又不是屁股断了,不耐烦又是一巴掌 “你躺着,当心蚂蟥钻你耳朵去!” 高昌允像是丢进热水中的青蛙,立马坐起来两只腿搁在田坎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地转过头看见陈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不能坐了么?” 他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陈田田去草甸子里找陈晈,找了一圈没找到,可将她急坏了,于是一路沿着软泥里的小脚印走过来,前方是一拢田,比她这个要高出半米,上面长了一笼青翠的节节高,她还没靠近节节高就听见哭声,快速的爬了上去,便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对着陈晈哭着。 她心中嘀咕,瞅着陈晈平淡的表情不像是叫人欺负了,但对方是八岁,难不成陈晈将人家欺负了? 她顿了一顿,觉得自个弟弟再聪明捣蛋,也不能不符合常人的发展规律。 于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拍拍高昌允的肩膀。 高昌允一见是她,更加后怕了,他现在不能跑不能跳,但之前他没少一见着她就故意隔着老远的吼他弟弟是傻巴,现在落人家手上了,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逃不掉了。 陈田田瞅他一身狼狈的模样,又看着他脖子上、小腿上都是血,立马就猜到他掉下面的水田里了,而且伤得不轻,看起来挺吓人的,她并不晓得一部分血是蚂蟥咬出来的,脸色一沉,背着高昌允蹲下来,道“还有气力不,有气力就上来!” 陈晈有点不太情愿,陈田田干啥背他,高昌允是被吓怕了,走肯定能走的。她望着陈田田并不宽厚的背心中幽怨,但也晓得陈田田的脾气,就扯了根狗尾巴扔在地上拼命的跺了几脚。 高昌允不敢置信的望着陈田田,见她蹲下来,相较于村子里那些姑娘腰粗膀子肥,她反而瘦瘦的,却看着结实很,他又想起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不知怎么就流出更多的泪水,倒是呜咽着爬上去了。 陈田田将他背起来,声音冷冷地“你再哭,我就将你丢下去喂蚂蟥!” 高昌允吓得握紧了她的肩膀,压低了抽泣的声音,然而却是愤愤道“是你哥哥陈晈罗将我推下去的!” 他说完了又觉得后悔,现在只有她能救他,他还说这样话,要是把她惹生气真丢水田里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自己猪脑子,就算要说也得等她将他平安的送给他哥哥那里再说啊。于是胆战心惊的偷偷打量陈田田的表情,只见她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倒是好笑道“你别恶人先告状,谁晓得是不是你先去招惹的我大哥!” 高昌允脸一红,心虚的缩了脖子埋在她后背上了,走了一段路反脸看陈晈,只见她鼓着两个大眼睛恨恨的将他瞪着。 他又缩了一回脖子。 三人走到挨着下方的田坎上,终于看见远处高盛思的身影,可把高昌允高兴得,方才的狼狈和胆小都不见了,兴奋的挥着手大喊“哥哥我在这里,这里!” 高盛思听见弟弟的声音,寻着声源望过去,就看见陈田田背上的高盛思,他手中的鱼篓掉在水田中,快速的跑了过去。 陈田田见他一脸着急疑惑的站在她面前,还在喘气,他的个子高出了她一截,得抬头才能仰视他的脸。 陈田田望着一旁的水田软软的,微微放下身子,然后一松手,高昌允好似一个南瓜砸在泥地里。 水田中软和,他自然是不痛的,就是被吓了一下,高兴劲都没了,吓得不知所以,方才陈田田不是好好的么?果然是女孩心海底针,不,比海底针都可怕。 高盛思赶紧将弟弟整个抱起来,正要说话,便见陈田田白了他一眼,他便真的闭嘴了,呆若木鸡的低着头承接陈田田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胶接着,一旁的陈晈突然福至心灵,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心中一急,连忙扯了陈田田的手,陈田田低头看着她,用眼神问她干啥? 见陈晈低着头不说话,她抬起头瞪了高盛思一眼,抱着陈晈走了。 高盛思只能蹲在水田中抱着弟弟看着她的身影远走越远,而陈晈趴在陈田田的肩头望着高盛思的眼神,总觉得那里头掀起了一阵温柔的风暴,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带着少年潮湿的情怀,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高盛思仔细望着怀中的弟弟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便敛了心疼板着脸,一巴掌啪在他头顶,问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又去欺负陈晈了?” 高昌允冤枉,瘪着嘴争辩道“我没欺负那个小傻巴。” 话音一落,又反应过来改口道“陈晈那个小混蛋可不是傻巴,他鸡贼得很!” 高盛思又是一个巴掌,“你还说你没去惹他!” 高昌允被他一激,便漏了馅“我是去找陈晈罗,我趁着他不注意将他推水田里了。” 原来陈晈罗从学堂中逃课出来,见一群小孩子往河边走,内心也痒痒,便将书本藏在草甸中,脱了鞋过来凑热闹了。 高昌允一早就发现他的身影,跟了许久打他的主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将陈晈罗推下水田后,陈晈罗也怒了,便从水田中爬起来追着他打,他才八岁,根本打不过十二岁的陈晈罗,两人就你追我赶跑了大面山,陈晈罗终于将他逮住了,抡起拳头打了一顿,又提到一帮狐朋狗友面前羞辱了一番,最后扔水田中了。 高盛思听罢有点生气,纵使这件事是高昌允的不对,但陈晈罗下手实在是太狠了,他看着可怜巴巴的高昌允顿时气不过,捏紧了拳头要去找陈晈罗。 田坎又窄又滑,木槿和水仙从小就在田野中生长,自然是走得稳巧,可杜丹一怕精致的小鞋子踩脏了,二怕罗裙污了泥巴,瞻前顾后差点一跟头栽田里去,尔后走得愈发小心,落后了两个干瘦的小姑娘一大截,两个小姑娘只好走一段停一段专门等她。 她们下面的田坎上陈晈罗带着一堆小伙子爬上来,隔着方田水望着杜丹娇滴滴的走姿,相互对视了一眼,依次排开在田野上,陈晈罗故意模仿着杜丹扭着身子,学着她紧张的神态,往田坎上走了一个来回,夸张的神态惹得另外几个小伙子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插着腰望着杜丹道“唷,哪家的俏媳妇,来来来,这是不是你丢失多年的妹妹,快些领回去吧!” 小伙子一只手指着陈晈罗,陈晈罗故意捏起兰花指,靠近下巴做娇羞状 “讨厌,人家姐姐害羞啦!” 一堆小伙笑的直不起腰来。 杜丹又羞又气,她在家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经历过这种场景,受得这种气,登时怒得头昏脑涨,罗裙也不管了,鞋子也不理了,蹬蹬走在田坎上又稳又急,很快就绕到陈晈罗所处的田坎上。 第24章 陈晈却面色一沉,毫不迟疑地回答就是陈晈罗,我大哥。 陈晈罗同一群小青年故意抱着手等她,见她身后的木槿和水仙吓得缩着脑袋轻轻扯她的衣袖 “姐姐,我们走吧!” 他更是得意,挑高了一只眉,眄睨着杜丹。 杜丹见他丝毫不怕,更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心火更旺了,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陈晈罗,急急的在原地跺了两脚。 这个动作彻底暴露了她对陈晈罗手足无措的情况,陈晈罗觉得很有趣,甚至轻浮的吹了个响哨。 杜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血气上头最后一丝理智也全无了,跳过去就要挠陈晈罗。 陈晈罗侧身一躲,她脚底又踩滑,只听得啊呀一声,便整个人栽进下方的水田中去。 随后田坎上传来一阵哄然大笑,其中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哭喊,是木槿和水仙。 高盛思老远就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来跳进水田中,将杜丹抱了起来放在田埂上,杜丹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已经泣不成声,死死的抓着他光溜溜的臂膀,甚至挠出了血痕,一张被泥糊了的小脸恁的被眼泪冲出一条痕迹来。 高盛思等她冷静下来,低声道“姑娘,你还能走么?”杜丹不说话,就听见田埂上陈晈罗怒不可遏的声音 “哥们,就是这个混蛋的弟弟今天将我推进了水田中,揍他!” 高昌允站在一旁就听见陈晈罗扯着嗓子喊,毫不示弱的还回去“你们以多欺少,不要脸!” “是你这个小贱种欺负我在前面!” “谁是小贱种?你这么喜欢自称啊,你是小贱种谁都知道,还我欺负你在前面?别为你不要脸找借口,分明就是打不过我哥哥所以找帮手!” “你才是小贱种,谁不知道你和你哥是我二婶子嫁给二叔之前钻野林子生的?” 高盛思本来是来讲道理的,听到这里太阳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努力镇静着对杜丹说道“姑娘,你要是还能走,便走远些,这里乱!” 随后起身朝着陈晈罗走过去。 杜丹被抽抽噎噎,望着这个阵势真的有点怕了,抬头一看身边的水仙和木槿都不在了,她吞了口唾沫,顾不上哭泣,便爬起来跌撞着跑下梯田。 跑的过程中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水田中一阵腥风血雨。 她估摸着没有危险了,因为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所以就一边哭一边走,好一会才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水田中站了起来,背着一旁的小男孩走了。 看来是打赢了,杜丹心中想,他真厉害!一个人打这么多人都赢了。 她还想要追过去,却看见那人走的方向同她相反,她要是过去就得经过那堆坏男孩面前,她踌躇了一阵子,身上湿漉漉的,不甘愿的往下梯田的路走。 走了几步正好撞上非要看热闹的陈晈和被迫背着她上来的陈田田,她连忙回望高盛思离开的方向,见那人还在,便赶紧问道“陈田田,你晓得那人是谁么?” 陈晈抬起一双眼睛望着她心中嘀咕,她如何晓得陈田田的名字? 陈田田顺着她的手粗略的望了一眼,不太确定她指的是陈晈罗还是高盛思,摇了摇背上的陈晈,问道“你看是不是高盛思和他弟弟?” 陈晈眼珠子一转,杜丹这丫头频频示好陈妞,别以为她看不见,这会儿却连陈田田的名字都知道了,还急着确认那人的名字,瞧这神态分明就是看上高盛思了,然而陈晈心中思虑方才高盛思望陈田田的背影时的眼中莫名的情绪,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嫌弃道“那不是晈罗么,姐姐你瞎了?” 陈田田听陈晈这句话,也以为杜丹指的是陈晈罗,但在顺着杜丹的手望过去,好像指的是高盛思啊,她更加困惑了。 杜丹一听,黑漆漆的瞳仁中迸射出两道光芒,似惊似喜“他就是陈晈罗?你大哥陈晈罗?” 陈田田彻底懵了,她到底指得是陈晈罗还是高盛思? 陈晈却面色一沉,毫不迟疑地回答“就是陈晈罗,我大哥。” 杜丹足足了停顿了半秒,突然感激地抱住陈田田,眼中还带着泪珠,却是高兴的跑下梯田去了。 陈田田被她一系列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转过头望着她的背影,摇摇背上的陈晈 “枸杞,她怎么了?” 陈晈将一双下巴靠在她的肩头,眨巴着睫毛,陈晈看不见她嘴角泛起的微笑“不知道,我小孩子明白你们大人的事情!” 陈田田摇摇头,又望望不远处浑身是泥,一面在水田中撒泼,一面嚎叫的陈晈罗,心想她还是绕道算了,陈晈罗这个样子谁知道会不会将怒气发泄在她的身上,趁着陈晈没继续坚持看人家打架,她赶紧背着她下山了。 杜丹走进山弯正撞上领着水仙和木槿跑过来的木泉,原来方才她们瞧着要打架,又拉不住杜丹,只好偷偷去找木泉来帮忙,没想到木泉还没有赶到,倒是在这里遇见杜丹了。 木泉望着杜丹一身狼狈的模样,心中仿佛火烧了一般热辣辣地疼,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一把将杜丹拉了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焦急而心痛地问道“你伤哪里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刚止住了哭泣的杜丹被他关切的询问着,心中一酸,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来。 木泉又心疼又愤怒,额头上的青筋鼓出,像是一条条小蚯蚓,他咬牙切齿的捏紧拳头,说道“你等着,我去找那群臭小子给你报仇!” 木槿和水仙相互对视了一眼,连忙将他一把拉住,但她们气力小,木泉两下就挣脱了,可还没有走远,下面的梯田上一棵老柳树旁冒出个青袍子的中年男人来,男人一抬头,双目含怒,望着杜丹一身泥更怒,反倒是木泉见着人,顿时心中的怒火就散了个干净,一步不动的垂头站在那里,等着中年男人上来。 杜丹见自家爹来了,心中也不委屈了,心虚的往木泉身后一缩,望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嗫蹑道:“爹!” 青袍子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背着手冷着脸,不怒反笑“你晓得我是你爹?” 杜丹更加害怕了,往木泉身后缩得更进去些。 小声的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她爹气得双目喷火,用手指着自己鼻尖“你说我怎么来了?”接着扬起大手,作势朝着杜丹打去,一旁沉默的木泉猛然一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叔,你别打杜丹,是我将她带出来的,是我的错!” 杜方毫不迟疑一掌拍在木泉的脑袋上,将木泉打得头一偏,他气得浑身发抖“木泉啊木泉,我待你不薄啊,原以为你是个知轻重的好孩子,但我没想到你……” 他气得一甩袖子,“也罢,横竖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动不得你,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叫你母亲好好管教你!” 木槿站在一旁愣愣的,也不敢说话,倒是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晓得一旦杜方告诉了母亲,木泉肯定是免不得一顿打,但又莫可奈何,水仙在一旁安慰她,然而她的眼泪仍旧是哗啦啦的流着,她晓得今日闯了祸了。 第25章 祸心再起 次日陈妞一大早就背着陈晈月去拨弄着前天放在木盆里养着的田螺,她甫一拨弄水面,鸽蛋大小的螺蛳便将半透明地软肉收进了壳里,陈妞蹲着玩了半晌,倒是不记得是来检查螺蛳吐泥吐干净了没有。 陈晈无聊得很,寻了院子的核桃树下躲着看一本小说,是昨儿陈田田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还是本黄暴的小说,书中关于男女□□描摹得甚为仔细,辞藻造句缱绻旖/旎,倒是叫她看得想拍手称绝,遗憾的是没插图,但要真有插图,恐怕陈田田就算不认识字也不会给她了。 如今日子无聊,也只有这点小书聊以遣怀,虽然书本上错字多且书页脆弱,但她也是不嫌弃的,出奇的还珍惜得很,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她觉得,如今要是给她一本语文课本,她也是可以认真从头读到尾,在从尾读到前头,倘若是一本数学课本,她同样能做到不厚此薄彼,定能钻研得不能再深,拿个满分的卷子回来。 这样的觉悟都是源于生活太无聊了,想必毛爷爷幡然醒悟不做个悲伤春秋的文学家,便是因中国战祸年代实在是太混乱,大家没工夫静下心来欣赏他的才华,孤独的他唯有先平天下为自己的文学才情杀出一片太平是唯一的选择。 果然是实事造英杰啊! 大黄狗跑到她身边蹲下温顺的躺了一会,竟然睡着了,陈晈懒得管它,寂静中突然听得轻微噗的一声,她的鼻子立马就遭受屁臭的荼毒,陈晈屏住气僵硬的低下头来望着大黄狗,只见大黄狗也呆呆的地望着她! 陈晈愤怒了,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将书卷成圆筒就往狗的头顶上砸去。 大黄狗也不傻,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抡四个爪子就跑,一面跑一面呜咽着,还时不时回头的往陈晈跟上来没有。 陈晈腿短跑不过它,伸手逮着什么就往它身上砸过去,一人一狗追着跑了出了院子。跑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中,陈晈两岁的体力终于发挥到了极致,往松针叶上一坐,彻底的走不动了。 大黄狗见她没继续追过来,便隔着她十米来远的地方来回的打转,并不离开,也不敢走近。 陈晈气得破口大骂“草尼玛!” 大黄狗嗷呜了一声,陈晈一愣,我草!你还敢答应,随手一个抠起一个泥团砸了过去。 她手劲小砸不远,大黄狗早就洞悉了她的弱点,甚至趴在原地动也不动,淡定的等着泥团砸在它眼前一米处。然后奸诈的抬起头冲她笑着。 陈晈气疯了…… 快要中午时狼狈的陈晈往家中赶,身后跟着大黄狗,她脸黑得不像话,要进屋子时怒气地将书本墙旮旯一扔,书本立刻散了骨架子洒得墙角都是破旧的纸张,前一秒她还宝贝着呢! 陈田田抱着一捆鲜绿的芥菜走进来,见了满地的书页,顿时黑了脸,又望着陈晈的脸比她还黑,赶紧压下心中的不快,放下菜讨好她道“小祖宗,哪个又招你惹你了,你瞧这些书!” 她心疼地想伸手去捡,又怕惹得陈晈不快,到时候生闷气都是好的,就怕陈晈浑劲一上来再也不看书了,实话说这几天她都暗地里看着陈晈,晓得他趁人没注意时会去掏她特意放在木柜上的书本,这是个好现象,别的小孩可没有耐心碰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书一到手中就全给撕没了,倒是陈晈沉得住气,虽然她晓得陈晈是瞎狗看星星,啥也不懂,但她心中就乐呵,同陈晈一样年纪大的小孩子都去田里刨泥鳅了,陈晈却与众不同,不爱满山跑不爱爬树摘果子偶尔睡懒觉,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唯独书本丢在她面前她肯转一转眼珠,显出一点兴趣的样子。 思及此,陈田田更是下定了决心,她定然是要想办法弄些纸张和笔墨来,至于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陈晈气的肺都在疼,嚷声道“陈田田你养的好狗,朝着我放屁,还不让打!” 陈田田听罢噗一声笑出来,冷不防对上陈晈要喷火的眼神,她赶紧抿紧了嘴,但肩头仍旧是颤抖着,陈晈愤怒地一把推开她“笑什么笑!我要揪光它的狗毛!” 陈田田连连点头,憋笑憋的脸都红了,家中最近的口粮都是红薯,那狗又贪吃,不晓得一天啃了多少,放出来的屁…… 陈晈看她的憋笑憋到内伤的模样,就知道她把这件事当做笑话了,拳头一紧,左右望着角旮旯的书本,心中一气,冲上去朝着那些书页狠狠的踩了几脚,她刚刚从外面回来,脚底都是泥巴,没两下书页上字迹便模糊了。 陈田田眼看她气得要掀桌了,也不敢继续笑了,她气力大,揪着陈晈的后领子像拎萝卜一样将她提起来,放在一旁,到底是没忍住,肚腹都在隐隐作痛,她弯下腰来笑得说不出话来。 陈田田头发丝都气得立起来了,满屋满柜的到处掏东西,陈田田捂着嘴跟在他后,就怕她摔倒了,陈晈翻箱倒柜没能找出一把剪刀,脑海中灵光一闪,迈着小短腿往厨房跑去。 大黄狗瞧着她要迈过门槛,也不知道狗脑子里哪里来的坏主意,竟然伸出一只狗腿搁在门槛上,歪着脖子吐着红色的舌头盯着陈晈看,陈晈跑得急刹不住车,被它绊住一跟头就栽了下去,大黄狗就嗷呜着欢快地跑了。 陈田田笑道直拍大腿,嗓子都给笑哑了,将地上气得咬牙切齿的陈晈抱起来,勉强的安慰道“枸杞不疼啊枸杞不疼,哈哈哈哈……” 陈晈气得将她往后一推,风风火火的往厨房赶过去。 但经过堂屋时她隐约听见了胡四娘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胡四娘又要作甚么妖? 身后陈田田捂着肚皮跟上来,还一面扶着墙一面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看得她头顶冒火,陈田田有心叫她慢点,但奈何笑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的摆摆手。 陈晈更气了,就听见屋内胡四娘声音又尖又高:“二嫂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陈晈收了脚步背靠着木门慢慢坐在墙角,朝着陈田田瞪了一眼,警告她别出声。 陈田田顾着笑,见她没卖力的跑了,便知道这小鬼又开始听墙角,她对这个没兴趣,便捂着嘴憋着笑去捡她的芥菜了。 姜梅娘赔笑道“弟妹打哪里听来这些话,我却未曾听说过。” 她举起绣花针搔搔自己的头发,并不去看胡四娘。 胡四娘收了夸张的笑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心中百转千回,笑艳艳地捉住了她的手“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要是不信,可以问枸杞和陈田田啊,他们当天也跟着公公去捉鱼,这件事想必也听说过。”见姜梅娘没答话,她稍稍靠近了姜梅娘,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梅娘,我待你如何你是晓得的,咱两就当初那点矛盾……但那次也是你的错不是?晈胜同陈晈那样亲,不就是点催奶的法子么,你也不厚道不是?你前后想想,你进门来的日子,我帮过你多少次?倒是大嫂,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就是个绵里针,咱可不能因为一点嫌隙就生分了,倒叫大嫂沾了便宜,我也知晓,这些年来,大哥极少踏入你小房子,就怕连枸杞长什么样都忘了罢?” 抬起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前段日子她才给陈晈胜找了奶娘专门奶他,便戒了奶水,茶水什么的是不忌讳了。 她瞅着姜梅娘晦暗的脸色 “瞧瞧我这性子,又说偏了,方才我说到什么了?说道杜丹那个小丫头罢,那小丫头虽然是我的远房表侄女,但该说的我也是要说的,你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老远跑来瞧陈晈罗长什么样,虽然她同陈晈罗早定了娃娃亲,也不能胡来是不是?”话锋一转,“说起来杜丹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性格温顺,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是惊讶的,可我气归气,冷静下来后想,要是有人撺掇她呢!这念头冒出来,我家那位就说前儿几日在春华街撞见陈晈罗了,诶,我前后一琢磨……” 姜梅娘却小声道“这事儿吃不准有什么误会!” 胡四娘一拍大腿,叹气道“这能有什么误会,罢了罢了,无论什么原因都好,谁叫我那侄女没点定力,叫人一撺掇就上当了,挨她爹一顿打是活该,那么大姑娘也应该管管了。” 姜梅娘手一抖,食指立马被绣花针刺出了个窟窿,胡四娘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端起茶水掩盖眼中的精光,起身便走了。 出门时望见墙角的陈晈缩成一团打瞌睡,模样呆蠢,她不屑的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第二眼,这回只觉得陈晈面色奶白,脸上肉肥,五官俊雅大气,活脱脱送子观音身后机灵的小童子,她揪着帕子脸冷了下来,便走了。 陈晈猜睁开眼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站起来抻直了,摇晃了一下脖子。 中午吃饭,陈晈月哭闹着没能吃到奶,勉强喝了半碗米糊便去睡了,近来家中的主食都是红薯拌白米,照例陈晈碗中都是米,姜氏碗中红薯最多,一碟油泼野芹菜,一碟腌菜,一盅鲜鱼汤,另外用大碗盛着满满的螺蛳,陈妞用了最辣的辣椒,最麻的鲜花椒粒儿,加上大蒜葱段,炒了好半天才端上来,上面缀着鲜绿的香菜,又麻又辣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削了几根竹签备用着。 陈晈就着阳光叼田螺肉,陈妞是食指拇指捏着田螺一吸,螺肉就到嘴了,然后用目光瞅着陈晈笨手笨脚的掏螺肉,背着陈田田暗暗的小声嘲笑道“假斯文!” 陈晈不理她,倒是姜梅娘面色沉重,放下碗筷说道“田田妞儿,那天你们跟着爷爷去捉鱼吗,有没有看见陌生的小姑娘!” 陈妞一听就想起了杜丹,连忙下意识的望着陈田田——她一贯听陈田田的话。陈田田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点点头,陈妞欢快的要张嘴一句认识,陈晈却抢先说道“没有,娘,你问这个作甚么?” 姜梅娘的眼神急切,好似不相信似得“枸杞,你好好想想!” 陈晈勾出田螺肉“这种事你怎么不去问爷爷?” 姜梅娘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6章 傻子才去告状! 胡四娘赶回家正好凑上午饭,因陈学时出去收账了,所以厨房特地减了饭菜,所以桌上也就四菜一汤,外带一碟盐笋,陈晈霏坐在八仙桌上撑着下巴,正恹恹的戳着碗底的白米饭,桌上的清炖鳜鱼,撅着嘴衔着红果儿,红烧肉特地炸得油尽,反复用汤汁炖了,吸得肚子鼓鼓的,咬上一口肥而不腻,飘着青葱;莼菜直接用水焯了凉拌,一旁盛着鸡血粥,早已经凉温了,饶是如此,陈晈慧陈晈宁早前吵嚷着要吃蜜饯,现在早吃不下了,正在午睡,陈晈胜就更不用说,他现在主食依旧是母乳,最多吃一点清粥,多的就要吐出来。 胡四娘叫婆子添了饭,夹了一块鳜鱼给陈晈霏,陈晈霏才回过神来,却是将碗里的鳜鱼捡出来,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胶糖蜜汁西瓜。 胡四娘嗔怪道“只吃这些怎么行?” 陈晈霏低着头不说话,复而又问道“娘,你给姜伯娘的如何说了?” 胡四娘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还能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咬着筷子狐疑的问道“虽然杜叔说这回是木泉诳杜丹姐跑私自离家,但我认为多半是杜丹姐自个跑出来的,木泉照例是背黑锅,倘若姜梅娘跑去告状,大伯万一晓得陈晈罗是冤枉的怎么办!” 胡四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笑而不语“这不正好么?便是她姜梅娘冤枉了陈晈罗,自然是少不得一顿好的!” 陈晈霏咬了一口西瓜,语气担忧“万一姜伯娘不去告状大伯如何办?” 胡四娘摇摇头,身体前倾,同她咬耳朵“不可能,姜梅娘巴不得你大伯娘栽个大跟头,你别看她唯唯诺诺的,心眼可多了,但回回都不能成事,你还记得几个月前的事情不?这些日子她之所以能平安无事,还不是你奶奶暗中盯着她,瞧着她一犯蠢就一榔头摔过去,我这次怂恿她私底下去告状,到时候就有的好戏瞧了。” 陈晈霏听了,咽下口中西瓜,舀了一碗红枣银耳汤喝了便去午睡了。 夏日的温风吹过来,席间姜梅娘去盛汤,陈妞见姜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嘲笑半责怪道“小弟,你狗吃记性了,这么快就忘了那个漂亮的送你拨浪鼓的杜丹姐姐了?” 陈晈眼皮子也不抬“没有!” 陈妞眼睛一亮: “那你刚刚说没见过。” 陈田田正在夹菜,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陈晈白了她们一眼,便见偷听来的墙角一同分享了。 陈妞听罢震惊了许久,陈田田也震惊了许久,半晌陈妞啪的一下砸了筷子在桌上“这回可逮着大哥的把柄了,我要告诉娘,告诉爷爷奶奶!” 陈田田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将筷子戳在碗中央,开始在内心盘算从前三个月前她和陈晈罗结下的旧账! 陈晈冷冷道“是不好!傻子才去告状!” 陈妞和陈田田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她,只见她依旧是对着阳光掏螺肉,神情极其的专注,眼眸微微眯起“你们觉得婶子想不想去告状?” 知了在树上括噪不停,陈田田轻声哼了一声,“最想告状的就是她了,她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而且一向和大娘不对付!” 陈晈稍显欣慰的地了她们一眼,眼神冷冷地“那为什么我们要抢先去告状?被人当枪使很得意?” 陈妞更困惑的看着她,倒是陈田田恍然大悟似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啪的一声将筷子砸在桌上,倒是把刚刚端汤出来的姜梅娘吓了一大跳,责怪道“田田,大白天的抽什么疯,将你弟弟吓着了!” 陈田田赶紧拾起筷子快速的扒饭,头都要埋在碗底去了。 陈妞含着红薯含糊不清的说道“他才不会吓坏呢!他不把别人吓坏就不错了,才两岁,跟个小老头似得!” “说谁呢!” 陈晈瞪了她一眼,陈妞大着胆子,丝毫不退让“就说你,不喊我姐姐也就算了,大姐你也不喊,不晓得尊老爱幼么!” 陈晈今早上才受了大黄狗的气,这回还没消呢,又受了陈妞的气,爬上桌子就要打,被陈田田给抱下来,姜氏放下汤一抓揪住陈妞的耳朵,疼的陈妞直叫唤“你又欺负你弟弟,都这么大了不晓得让一点!” 陈田田一面哄着陈晈,一面赞同的直点头“就是就是!” 第27章 科考 姜氏没去告状,倒是叫胡四娘失算了。 胡四娘思虑了很久,认为这件事不应该就这样了了,偏巧最近陈晈罗学习日渐上进,倒是得了夫子几句夸奖,今年他就要参加,夫子的赞赏叫林华娘与陈学年整日眉开眼笑,面色越发红润了。 中午胡四娘在家中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如何也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来,心中憋闷,翻身从凉席上坐起来,她身后的熟睡的陈晈胜被她的动作吵醒了,他揉着眼睛问道“娘?” 胡四娘转过身去,看着陈晈胜因为瘦小,眼窝尤其的深,肤色苍白,嘴唇薄薄的,微微泛着粉色,她莫名的就想起了陈晈白胖胖惹人爱的模子。 心中莫名的酸楚,又在这酸楚中,生出一丝怨恨来! 倘若姜梅娘当初不那么自私,她儿子自然也是一副爱人的模样,伸手将陈晈胜搂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头顶叹气道“娘啊,就指望你长大了,替娘争口气,你不晓得,娘嫁进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你奶奶,你爷爷全部都不待见娘,你大伯大伯娘就不用说了,还有你那个二伯娘,巴不得你比不上陈晈,你将来长大了,一定要争气,给娘考一个举人回来,娘要他们再也不敢轻看娘!” 陈晈胜还不晓得举人是什么东西,心中并不想回答,身体上的孱弱叫他不能随便跳随便跑,他时常看见别的小朋友活泼跳脱的模样,心中都涩涩的,渐渐的便养成不喜颜笑的性子,听她讲起陈晈,他只想起陈晈有力强壮的身子抱着石榴满院子的跑。心中钝钝的,他往胡四娘的胸脯里蹭了蹭,头埋得更深了。 胡四娘低头捧着他的脸,哄问道“你说,娘对你好不好?” 三个姐姐都不喜爱和他耍,平日子他都是由胡四娘搂着抱着,自然就特别亲近胡四娘,他点点头。 胡四娘再问“那有人欺负娘你要替娘报仇不?” 陈晈胜鼓着大眼睛再点点头。 胡四娘眉眼中都是笑“所以啊,宝贝儿子,你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将陈家这一辈的人都踩在脚底,成为人上人!” 陈学时收账回来,镂花木门不隔音,胡四娘的话一字不差的都进了他的耳朵,他推开门进来,别开胡四娘的目光“怎么给小孩子说这些?” 他看着盯着他的陈晈胜,话如何也直白不了,只是委婉地说道 “我爹娘、大哥和嫂子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莫要讲些有的没的!” 陈晈胜依旧愣愣的不说话,胡四娘声音却尖锐了起来“我说了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你爹娘难道从来没有嫌弃我?就算他们表面不说,你看娘私底下偏心姜氏偏心道什么地步了,我生了个儿子,她也生了个儿子,我儿子哪里就比不上姜梅娘的儿子了?合着陈晈就是他们的宝,整日搂来抱去,他们何曾抱过晈胜!” 胡四娘一口气说完这两年心中憋屈,冷着脸侧过头去。 陈学时脸色也不好,他刚刚从外面回来,疲乏得很,饿得很,渴得嗓子都冒烟,但甫一见胡四娘便是这一番话,叫他心力交瘁之余,又气愤又委屈 “爹娘不疼晈胜?如何不疼了,你整日将他搂着抱着,何曾给别人亲近过?就连爹娘给他一点吃食,你都要抢了说晈胜食不得,谁还敢给他吃?谁还敢抱他?你看看他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三岁了还在吃奶,能长肉么?你自己想想罢!” 说着就甩袖子扬长而去,任由身后的屋子里响起噼噼啪啪东西碎裂的声音。 因着这件事,陈学时便去两位老人那里呆着,倒是多次见着陈晈同陈世光一起养花逗鸟,他只是这孩子不怎么说话,便是地里农忙,他跟随母亲来送饭递给他碗筷时,他也是不易开口的。 姜梅娘没继续奶陈晈月到底是让陈学年发怒了好一通脾气,但姜氏此次被钱氏护着,且陈晈月也开始吃饭了,且明显有长胖的趋势,这件事终没有闹大,倒是当日陈学时怒不可遏要摔砸东西时,在场的小孩都吓哭了,唯独陈晈冷冷的站着,叫陈学时印象格外的深刻。 姜梅娘中午过来时他也在,并正在给陈晈做一个陀螺,他猜测大多数男孩子都会喜欢,陈晈胜的身体暂时是不能玩这些东西了。 陈晈也沉得住气,他一个人捣鼓了半天,陈晈也没来问一句他手中已经初具雏形的物什。 姜梅娘推门进来,篮子里是十几个鸡蛋,她养的母鸡下蛋了,便拿一些孝敬二老。 陈学时一抬头就望见她将头发都梳在脑后,只用了一根铜质铸造的发簪将头发挽住,额角碎发在夕阳的衬托下尤其的卷翘——她似乎是有点自然卷。 陈学时猛然就低下头去,心中恼恨自己僭越了。 头顶上传来姜梅娘客气的声音“学时也在呀。” 陈学时同样是客气的应了,便看见院子里浇花的陈晈抱着个水瓢跑过来,老大人似得吩咐道“娘,你进屋等我会儿,我把这些花浇完。” 姜梅娘拘谨的神色瞬间消退了,温和地笑着连声答应道“诶诶!” 姜梅娘守着陈晈,与两个乖巧的闺女,自然是甜蜜了,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林华娘在屋中绣牡丹,一不小心扎了手,血珠冒出来,她吮吸着手指,旁边的陈学年焦急的在屋中踱来踱去,要是陈晈罗的科考没过,就不能进入乡试,只能候着岁科了。 但他对陈晈罗有信心,三天前已经雇了厨子张罗了一桌好菜好饭,陈晈茂陈晈林都被他拘在家中,便是等着陈晈罗好消息的到来,好叫他们去陈学时同几个亲友那里报信,顺便请大家来吃个饭。 陈晈罗今日更是一身崭新的衣裳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指甲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从头到赛刚刚剥出来的花生米,以前脏小子影子几乎看不见了。 第28章 陈晈罗落榜 陈晈对陈晈罗没有抱多大希望,姜氏拉着陈田田在一旁询问要不要送礼物去祝贺陈晈罗时,她冷着脸便说不用了。 姜氏只以为她小孩子心性见不得时常欺负人的陈晈罗好,也是常理,并不理会她,但陈田田暗地里也是不想的,她虽然认为林华娘人好,也架不住陈晈罗品性恶劣,她其实是不愿意送的。 偏又不得不送,于是支支吾吾故意装作拿不定主意。 姜氏脸上一片愁云惨淡,陈晈看见了,晓得姜氏一贯没有主,陈田田不说话,她定然是成不了事的——这些年来,姜氏越来越听信大姐了。 陈妞端茶水进来时顺口说钱氏与陈世光现下紧张得很,钱氏在厨房里烧坏来了锅,陈世光一直在院子里抽旱烟,抽得头顶都是一片青云。 连陈学时也微微蹙着眉头,好几次差点将陀螺尖给削坏了。 然而胡四娘却提着大包小包的赶了过来,在院子中寻了陈学时,笑呵呵的说要一同前去祝贺,倒是完全没有顾忌陈学时冷冰冰的模样。 陈晈晓得她目的之一是来寻陈学时的,另外则是来看陈晈罗笑话的,这个结论是从她脸蛋上浓得散不开的笑容中推断出来——她定然是已经找人去看过榜了。 陈晈虽然也想去看陈晈罗的热闹,但她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要是她现在还没有自保的能力,她这样想,下午等钱氏和陈世光坐不住时,才让姜氏同陈田田带着她过去了 结果同她意料得分毫不差,进屋时陈学年整个人灰溜溜的,桌上的饭菜都冷掉了,林氏一个人正在收拾桌子,眼中难掩失望,见人进来的时候,不做声色的将头垂在阴影里。 陈晈罗跪在院子中央哭得眼泡通红,脸上五个手掌印十分清晰,陈晈还是第一次瞧见陈学年如此对待陈晈罗,不免觉得新鲜,于是特地跑出去多看了好几眼。胡四娘高调的将礼品放在桌上,仿佛没看见这一家子的失落与羞愧似得,明知故问道“呀,晈罗这么聪明,考了第几名?” 陈学时后背一滞,赶紧伸手扯了她一下,胡四娘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从衣角上狠狠地捋了下去。 林氏豆大的泪水突然落了下来,静静站在桌边半晌,拾掇完情绪,方才说道“弟妹,晈罗,晈罗说这次考试时肚疼,没能考好,没资格进不得乡试,叫弟妹关心了。” 胡四娘面孔严肃了起来,双手焦急的拍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疑惑又惋惜道“啊呀,这考试还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啊?怎地前几日不好好给晈罗养好?这可可惜了,” 陈学年已经听不下去,脸色万分难看,侧身背过胡四娘去。 胡四娘只觉得屋中的气氛莫名的令人通体舒泰,脊梁骨都立得有劲了,脸上挂着惋惜与同情,不顾一屋子人的难看的脸色,便将桌上的礼品往前一推“大哥大嫂,贺礼都拿回来了,学时和我再拿回去像什么话,反正晈罗都是要进乡试的,迟送早送都是一样!”她侧过头来望着陈学时,只见陈学时并没有去看她,脸上俱是恼意,她皮笑肉不笑道“学时,你今儿不是还要教导晈胜识字么?还不快同爹娘请辞,晈胜还在家中巴巴的等着呢!” 陈学时脸皮都绷紧了,抬头望了陈学年一眼,只见陈学时背对着他,面向窗户,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转头怒瞪了胡四娘一眼,又怕真留在这里胡四娘再说出些令人难/堪的话来,向陈世光同钱氏行了礼,又同陈学年和钱氏姜氏打了招呼,便迅速的带着胡四娘离开了。 过了春天,陈晈就满六岁了。 陈田田也就十六岁,长得跟朵木芙蓉似得,姜氏同媒婆丁老太笑呵呵的从屋子出来,跟在陈田田身后的陈晈一眼就看见丁媒婆嘴角那颗鲜明的红色肉痣,心中极度不舒服起来,下意识的望了陈田田一眼。 陈田田亦是脸色难看,低着头抱起陈晈匆匆的走向后院,连丁老太同她打招呼她都装作听不见。 陈晈原本不乐意让人抱的,但出于对陈田田的同情,她姑且让她抱一次。 陈晈趴在她的肩头望着丁老太盯着陈田田,就像盯着一只金元宝,陈晈当然晓得陈田田貌美贤惠,且都是街坊邻居认定了乖巧能干,干活勤快,求亲的人多不胜数,她此番来说的不晓得是哪家的儿子,陈晈想起陈田田刚满十三岁时她登门来,拿了一堆画像,又将这些人如何如何踏实能干,家中有几亩田地,年产多少粮食,喋喋不休的说得仔细,简直就是如数家珍,陈晈还暗笑媒婆也是一门苦逼的职业,她记得如此多也不晓得熬夜背了几个晚上。 然而这次是却是姜氏请了她过来,说起来这件事也怨不得姜梅娘,城中姑娘十三四岁嫁人是常态,可陈田田硬生生拖到了十六岁,已经是老姑娘了,陈学年没少因为这件事找她的麻烦,钱氏和陈世光也十分着急,前不久也不晓得是谁说传出去,说陈田田是克夫命,虽然街坊邻居都晓得陈田田的秉性,但这两者并不冲突,选媳妇自然都是不愿选克夫命的。 陈晈已然猜到是胡四娘捣鬼,但她并不愿意管,最好大家都晓得陈田田克夫,没人敢娶才好。心中如此打算,但陈晈能看出其实陈田田偶尔也为这件事发愁,自然是没敢在姜氏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偶尔绣花时会盯着绢布发呆,陈晈起先只是觉得奇怪。 暮春时陈妞带着她去割猪草,上山时遇见木泉,他一贯是个太阳般温暖的人物,便替他们割了半娄猪草,陈晈见他背光站着,身子挺拔,眉眼分明,比起几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不远处的年青姑娘从山下采完竹笋下来,都忍不住向他们这边偷偷瞄上一眼,倘若木泉有半点转身的姿势,她们便快速的低头装作同同伴聊天,陈晈一手拎着两个毛竹的嫩笋,是木泉特定扳给她的。 陈妞一面拢猪草一面偷偷在她耳边笑,昨儿姜氏买了猪肉,现在正好得了竹笋,她回去要做一顿竹笋焖肉,偏陈晈没听见似得,望着木泉腰间的香囊发呆。 陈妞用手拐了拐她,她才反应过来,木泉也反应过来了,眼睛中闪过一道局促的光,快速将那只香囊拨进裤兜里去。 陈晈目光一沉,笑道“木泉哥哥,你这个香囊我在集市上看见过,多少钱,我明儿也叫我姐姐给我买!” 陈妞撅起嘴,陈晈就是任性,那东西看起来值不少钱,她看中了给陈田田讲,陈田田一定会想法设法的给她弄到手。 陈晈却看见木泉轻轻的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不贵哩,不到五个铜板!” 说着就弯腰下去帮陈妞将装猪草的背篓提起来,给陈妞背上,他并没有看见陈晈越发难看的表情。 下山时陈晈还在想那只香囊,高昌允早就埋伏在小路旁的草丛中,特地为了吓陈晈,没想到没下住陈晈,倒是将陈妞差点吓哭了。 他哄了半天,还忍痛拿出刚刚才捉的大石蚌,才平息了陈妞的怒火。 三人走了一会,陈妞见前面有一片马尾松林,便放下背篓嘱咐身后的两人在原地等她,陈晈和高昌允乖巧的点点头,等她一走,高昌允盯着陈晈嫌弃的目光赶紧的从胀鼓鼓的衣服中掏出一本书来,一面警惕的朝着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极哑,模样十分滑稽 “兄弟,你这回一定要帮我,夫子罚我两天抄三百遍,老子就是抄吐血也抄不完!” 陈晈狠狠踹了他一脚“老子不认识字!” 高昌允一下痛得直了身子,又贱/兮兮的贴过来“别呀,我上次的话本子都给你看了,你别不讲兄弟情分!” 说道这里眼睛像灯泡充电似得闪亮了“那个话本子出了下册,我已经攒够了钱,哪天我们约个时间?” 陈晈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又将手中的书册扯成两半,厚的一半递给高昌允“一人抄一半,三百遍,你得去买笔和纸张!” 高昌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瞧我,忘记这个了!” 陈晈恍然瞅见被撕开的那页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头皮一麻,打起了退堂鼓。 高昌允一瞧见她这个样子就明白了,赶紧软趴趴作可怜状“别啊,你不晓得,夫子这回通知了我爹,我爹说我抄不完他就打死我,我爹是做得出来的!” 陈晈同情的望着他——他上次就被他爹吊在门框上抽皮鞭,抽得浑身跟个红毛斑马似得,然而陈晈眼睛一眯,贼笑道“关老子什么事?你爹能打到我头上来?” 高昌允眼睛一红,嘴一撇,两滴热烫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哭得跟个小姑娘一般,见陈晈无动于衷,他张大嘴准备嚎啕大哭吓吓她,突然嘴里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他一紧张,登时将东西咽下去了,尔后惊恐的猛烈摇着着陈晈的肩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那么多年的兄弟……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于心何忍……喔!我要死了……” 陈晈不耐烦的推开他道“就是一条虫子而已,顶多到了秋天在你肚子里生一窝小虫子,安个家,你慌个/屁啊!” “……” 高昌允脸色苍白地跑到一旁草丛里去吐了,吐得正是兴头,就听见森林一面传来高盛思的低沉的嗓音,穿透林子中迷茫的水雾, “高昌允,你在哪里?” 高昌允一口气没接上来,被胃中翻上来的秽物呛住了食道,涨红着脸向陈晈求助。 陈晈抱着手臂,微微挑起一只嘴角,高昌允登时觉得后脑勺发麻,就听见她喊“高昌允在这里……” 高昌允连忙用袖子擦了嘴角,顾不得吐了,赶紧将一半的书册揣在怀中,往下山的路跑去,一面跑一面冲着陈晈抹眼泪喊“记得抄啊!兄弟小命就靠你了……” 陈妞摘了一捧鲜嫩的马尾松尖,用梧桐叶子裹起来,打算回去拿五花肉炒来吃。见只剩下陈晈一个人坐在小路旁的倾斜下来的树干上,问道“高昌允又被他哥喊回去了?” 陈晈点点头。 她没在说话,将梧桐叶包好的松针放在猪草中固定好,背起背篓,伸手要去牵陈晈。然而陈晈已经提前走在她前面了,就是衣服里胀鼓鼓的,好像塞了个什么东西。 两人走着走着,她脑筋一轴,突然就说道“我怀疑大姐喜欢高盛思!” 第29章 进学风波 这片林子蓊郁,抬头只能从茂盛的枝叶缝隙看出点点天空的灰白,好似天空被划分成了许多块。陈妞手里还拿了几朵蘑菇,大概是摘松叶时采的。 “我给你讲你不要给别人说!” 陈妞两只手握在一起,长睫毛掩盖了她眼中情绪。 陈妞继续道 “上次我们去采笋子,我们又遇见他们两兄弟了,后来我们回去的时候么,我们竟然看见地上有一堆笋子,也不晓得是谁采的,反正比我们的好,姐怕被野狗糟蹋了,便叫我守着,她自个去采笋子,结果天快黑了也没人来,我和姐以为是别人不要的,那些笋子又大又鲜,放上一夜就毁了,我和姐就抱回来了,结果第二天又有一堆笋子,姐说什么也不敢拿了,便摘了同昨天差不多的笋子放和那些笋子一起,算是道歉,可哪里知道,原来是高盛思两兄弟扳的,登时姐姐就牵着我走了,一句招呼也不打!” 她捏着蘑菇的滑腻的边缘“木槿说女儿家害羞了,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就会故意板起脸,装作生气的样子,还说我们女孩说不爱就是爱,说爱就是不爱,按照这个道理来说姐就是爱了!” 陈晈皱着眉头“你怎么不早说!” 她反驳道“你也没问我!” 陈晈不想同她继续这个问题,但脸色十分的不好。 中午回到家时陈晈就着门口的大青石刮掉脚底厚厚的泥土,陈妞也跟着用力的蹭泥土,动作幅度很大,陈晈害怕她一个不小心栽下面的玉米地里了。 推开木门时便听见姜氏呜呜咽咽,陈田田挑着两个空木桶正好出门,陈晈一抬头就望见她通红的眼睛。 陈妞有些害怕,又困惑“姐,怎么了?” 陈田田摇摇头,眼神甚至不敢飘在陈晈身上,低着头绕过她们走出去挑水了。 陈妞推开姜氏的门,便见姜氏面目朝下的躺在床上,衣衫都脱尽了,下半身盖着被子,后背用一匹白色的布裹起来,布的中央胀鼓鼓的,微微透出黑青色,整个屋子都是难闻的草药味,姜氏趴在枕头上流眼泪,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妞仿佛嗓眼被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晈轻轻的退了出去,嗅见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她走过去一看,钱氏冷峻着脸,正麻利的炒洋芋,桌上已经放了一碟油炸蚱蜢,一碟油爆嫩松针,还有一碗蘑菇玉米烫汤。她很乖的过去给钱氏打下手,偶尔抬头在油烟中捕捉到钱氏的脸,也是冷冰冰的,不发一言。 钱氏没留下来吃中午饭,陈晈孝敬她的笋子也没带走。 挑水回来的陈田田喂完屋子里的姜氏,才带着陈妞和陈晈吃饭,一席饭吃得安静沉闷,饭吃到尾声时,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落出来,陈晈方才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早姜梅娘去大院给林氏和陈学年送浆洗干净的衣服,无意中听见陈学年同林氏商榷陈晈林进学的事情,她当时也只是得了一两句,以前的时候她曾因偷听墙角的事情被陈学年教训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走开得很迅速。 但没把浆洗衣服亲自送到林华娘手上,她不敢离开,陈晈特地嘱咐她这样做,等林华娘出房门见到大院里的站在树荫下抱着一竹篮干净的衣服佝偻着腰的姜氏时,陈学年已经出门了。她笑着同姜梅娘说些谢谢的话,并说道“今早学年才换洗来衣服与裤子,你便在院子里洗了才回去罢,否则一两件拿回去,实在是麻烦了点!” 姜梅娘心中思虑着,便点了头。拿了木盆舀了井水在院子里奋力的搓揉,搓了一半,林氏叫她帮她切萝卜条晒咸萝卜干,她便一句话也不说利索的过去帮忙了,将萝卜切得条条赛多胞胎似得都一个模子,放在院子中晾后,她脸上着和煦的笑“姐姐,还需要做些什么么?只管吩咐!” 她得温顺叫林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脸色在檐角的阴影中晦暗不明,说道“不必了!你去洗衣服罢!” 姜梅娘忍不住看了她几眼,心中焦急,但到底是忍住肚子里的话,回到木盆边,一边洗一边想重新寻个时机将心中打算讲出来,没想到进了屋子的林氏又折了回来,抱着一堆裤子就往木盆中丢,姜氏顾着心中的事情,抬头瞧着她温和的眼神,又认为自己今天表现得十分真诚了,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说道“姐姐,陈晈也不小了,我,我想求相公送他进学堂……” 林氏的眼珠黑沉沉的,好似没温度,尤其是那声相公,她微微展开平日子惯用的笑容,很是抱歉的口气“妹妹,你实在是难为我了,这些事情都是学年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说什么?” 姜氏瞧着她无奈的模样就生气,心中暗骂小蹄子,于是收了笑容,低头赌气的搓木盆中的衣服,只是低头望见裤子时,她心底一慌,突然头皮一阵发麻发痛,她被人从身后提了起来,陈学年的气力很大,一手就将她惯在地上,掐着她的下巴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姜梅娘被揍的满地打滚,陈学年一脚将她踢到墙角,弯腰掀起了水盆踩成个稀巴烂,指着她骂得很难听 “有人生没人养的贱人!我教了你多少遍,裤子是秽物,不能同衣服放在一个盆中洗,你个畜/生,到现在也教不会,你就巴不得我满身晦气挣不了钱!饿死你个小贱蹄子不是!烂心子的东西!” 陈学年是村子中风水先生,街坊邻居寻阴宅都是要寻的他去看地的,于是便盲目忌讳很多东西。 他实在是气不过,又跑过去踢了姜梅娘几脚,姜梅娘痛极,却也不敢呼出声来,她晓得要是哭了会挨更多的骂,便努力的缩在墙角,等陈学年撒了气离开了,她方才敢一瘸一拐的站起来! 林氏就在一旁跌不忙的给陈学年擦额头上的汗珠,并没有半点眼神分过去看她的死活。 但声音却充满着同情和不忍“妹妹你快走吧!别留着惹相公生气了!” 姜梅娘满心戚戚,瞧着他们这副模样,又狼狈又仓皇的逃了出去。然而她还没有逃出院子,突然被从后面的飞过来的凳子边角砸了脊椎骨,姜梅娘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断了的大树扑在地面上。 身后的陈学年冲上来,抡着拳头砸下去,幸得陈晈茂暗中去通知了陈世光和钱氏,姜梅娘才能留着一条命回来。 陈田田说完,哭得更伤心,她鲜少哭得这样不管不顾,陈妞和陈晈并不晓得的是,姜梅娘今儿同林氏提上学这件事,是她多日撺掇姜梅娘的后果,此时她心中又悔又恨,锤着胸膛从心底彻底憎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保护亲娘和胞弟胞妹, 陈晈听罢,忍不住低声咒骂道“爹和大娘真不是个东西,倒是绝配!” 陈田田一听,顾不上哭了,皱眉道“枸杞!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他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的爹!” 陈妞哭得比陈田田还厉害,她从钱氏的担忧中知晓了姜梅娘伤得厉害,一时半会是起不来床, 却也忍不住为林氏辩解“大娘,大娘也是没有办法,她对我们还是好的,别人家的小妾都被大房随便打骂,可大娘从来不打骂娘!不欺负我们!” 陈晈啪的一声将筷子砸在桌上!努力不去看她们——她很难得给她们讲林华娘到底是如何欺负这一家子,平日里姜梅娘领着陈田田陈妞同个丫鬟婢子一样,替他们打扫屋子浆洗衣服,专门干伺候人的活,她们在林氏和陈学年的眼中同个丫鬟无异,但何时得过陈学年好脸色?林氏倒是爱笑,但是她的笑是要代价的,轻轻弯一弯嘴角就让人感恩戴德的同时,将她伺候得跟个太后一样,这回姜梅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难不成是她自己将自己打成这样?林华娘跟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陈晈双手握成拳,越想越生气,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啪的一下就将桌子上的碗筷扫了下去。将 一旁的陈田田和陈妞被吓得够呛,瞪着眼睛望着她! 巧得是林华娘抓了付草药过来,背着五岁的陈晈月,身后跟着陈晈罗,陈晈罗自然是来看热闹的,她满脸歉意的走进来。 望着一地的碎碗片,她眼中困惑的望着陈田田,陈田田赶忙擦干净了眼泪,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大娘,你快坐,我去给你端碗茶水来!” 林氏一把拉住她,关切的问道“田田,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怎么一地都是碎碗片?” 陈晈月眨巴着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陈晈看,她不喜欢陈晈,这件事要从四年来的恩怨中说起,从小但凡她喜欢的东西,全家人都得乖乖的送上来,唯独陈晈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能抢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