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的兵器不一样》 第1章 壹 冬月中旬,京城已经下过好几场雪。 荣国府贾家大观园,暖香坞内碳火烧得还算旺,卧室内却没留一个丫鬟。 晏归舟斜靠在椅子上,扶着还有些晕的脑袋,先听来客说了一连串的阿弥陀佛。 忽而,来客慎重地向门口张望一番,竟然凑近她的耳边,语出惊人。 “四姑娘,你昏昏沉沉病了一个多月,今个儿总算见你气色好些了。照理说,现在我不该说刺耳钻心的话,却唯恐今天不赶来,没两天你就要倒大霉了!” 来客是水月庵的尼姑智能儿,十三四岁,从小随师父净虚出入贾府打点佛事。尤其与贾惜春交情匪浅。今天,她背着净虚师太,来贾府给惜春通风报信。 智能儿岂会想到,眼前她唤做四姑娘的这人,早非贾惜春。 一个多月前,贾惜春被人谋害命断黄泉,而晏归舟得机缘借尸还魂了。 上辈子,晏归舟年纪轻轻就被誉古兵器修复大师,几乎十八般修复手艺无一不精。这在年纪资历以老为尊的文博古玩圈甚是罕见。 也许天妒英才,当购得一把秦代残剑,她遭遇罕见的大山洪身死。岂料魂魄未散,竟被嬴政的剑看中了。 『汝,可愿辗转异世,得以新生,继而入无上大道?』 荆轲刺秦,图穷匕见。嬴政负剑,诛杀荆轲。 残剑自报家门,它就是那把居功至伟的剑。由欧冶子锻造名为问天,后嬴政以它杀伐四方。 问天剑渐启灵识,自明锻造剑身的部分陨铁,实为天外神器昆仑轩辕剑的残块之一。需有缘人去各世集齐碎片金锐古气,方能使得神器归位九重天外。 盼星星盼月亮,千余年终于遇上有缘人。 残剑竭力说服晏归舟入伙。死而后生不是梦,还能送她去不同武侠世界,给她神功盖世的机会。想来以她惊才绝艳,定能破碎虚空得成大道。 只要她多多行走江湖,必能遇上被重塑于不同兵器里的碎片,到时自有感应。 其实,晏归舟一开始是想要拒绝的。 残剑说的是天下风云出我辈,她却明白一入江湖岁月催。 不过,作为古兵器修复师,想见识寒光凌冽的十八般兵器吗?想见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吗?想醉里挑灯看剑,一剑光寒四十州吗? 晏归舟:她想!非常想。 因此,契约一成,魂入异世。 刚一接受残存记忆,晏归舟就觉得掉大坑里了,说好的武侠江湖呢?怎么会来了红楼?更奇怪的是,现在居然是康熙四十四年。 残剑该不是被铁锈糊满了神识,对人话一知半解,才对秦朝、清朝傻傻分不清楚。本该送她去先秦拜会诸子百家,如今误了她与欧冶子、鬼谷子坐而论道的机缘。 所借着还魂的原身贾惜春,从小养在荣国府贾老太君身边长大,她却是隔壁宁国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的胞妹。兄妹俩差了三十八岁,贾珍儿子贾蓉都比惜春年长五六岁。 再说惜春的母亲生产不久就去世了。老父贾敬非常古怪,四十几年活成隐形人,一直在京郊无静观修道。这让惜春与宁国府几乎形同陌路。 当下,晏归舟顺着惜春孤僻不常与人往来的经历,只对智能儿面露疑惑不解。 “谁会害我?我就呆在暖香坞,除了与你说些佛理还算有趣,与姐姐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哪与谁结过仇?智能儿,你莫要故意吓我。” “我也正奇怪,四姑娘比我还小,你才十二岁能得罪什么人?” 智能儿说着却更压低了声音,脸色无比认真,“如非亲眼见亲耳听,我也不信,但这事情是千真万确!你们家的琏二奶奶计划伙同我师父净虚,对于你下毒手!” 啊?什么?王熙凤要毒害她? 晏归舟一脸疑惑更甚,在智能儿看来是完全不信的样子。 贾惜春爹不疼娘没了,手上没几分家财,又未到婚配年纪。一个没有威胁的小姑娘,怎么会招致杀身之祸? 偏偏,今年怪事特别多。 晏归舟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门清,确实有人害了贾惜春。 谁能想得到,贾惜春是死在了生父贾敬七十岁大寿的宴会上,是被打晕扔到水里后活活淹死的! 十月初,聚集贾家嫡系旁系所有人的贾敬生日宴,寿星公本人远在郊外道观,根本没有出席。 那夜,贾惜春不喜宴会闹哄哄的气氛,丫鬟入画不知去了那里。她一个人去后院透透气,却忘了散心有风险。 恰好撞见未闭严实的窗户,透出了令人一副暧昧场景。王熙凤与一年轻男人眉来眼去独处一室,却非其夫贾琏,而是贾家私塾负责人贾代儒之孙——贾瑞。 贾惜春不知其中有无内情,或是王熙凤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素来不管闲事,即刻转身从假山抄近路离开。 万万没有想到,黑灯瞎火里撞着两个蒙面黑衣人。 只听清是两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着夜探宁国府没有多余发现,唯独问出一句话,‘覆雨翻云空离恨,慈航不渡慈悲人。’ 山洞里,狭路相逢。 黑衣人也不知是否瞧清了来者是谁,问也不问,心狠手辣直接向惜春脖子猛敲一击手刀,就将人沉入景观湖。 当贾家人找到湖边,已是晏归舟还魂咬着牙扑腾上岸,昏迷在岸边了。 晏归舟从寿宴那夜起,昏昏沉沉睡了一个多月,在外看来多是痴傻了。其实,她对周遭的情况感知清晰,只因魂体相合并非一蹴而就,昨天金锐古气才彻底修复身体。 智能儿瞧着晏归舟一脸木然悲戚,似仍不愿意相信王熙凤害人,更是苦口婆心地说: “四姑娘,以往你说要皈依佛门,可我早说了没有清静之地。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才不去乌七八糟的尼姑庵。我师父做的坏事可不少,就和你家处置的马道婆差不多。 马道婆会用一些厌胜巫蛊术害人,从前害了宝玉,被扭送官府问了死罪。净虚师太不会那些,但用两张嘴皮子就能把你说死。 说你在生父寿宴落水一直昏迷不醒,是被七杀孤星缠着了,此后于家门不利,克父克母克尽一切亲族。贾家谁沾着你,谁就必倒大霉短寿少福。又有琏二奶奶那个惯会说话的从旁撺掇,你说贾老太君是信你,还是信她们?” 贾惜春寡言少语不善辩解,她一旦被赶出荣国府,又与本家宁国府从不往来,谁知会被送到哪里去静养。 贾府是个筛子,下人们嚼舌根没越传越离谱,没两天京城就会传遍贾惜春的恶名,那惜春还能有活路吗? 智能儿不由握住晏归舟的手,“本该是疏不间亲,但是四姑娘求求你长点心,这回务必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晏归舟一个月来不是白躺着,她有规划过将来。 设法备好钱财与新身份文牒,务必寻个机会彻底脱离贾府。才有可能做回老本行,修兵器遇残片入武道,但昨天她才恢复正常,必须稍微再多些时间充分准备。 眼前应对王熙凤的毒计,最好是发生更大的事情。 那个大动静,需要大到让王熙凤与净虚都没功夫也不能搞小动作。 晏归舟正要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哪怕这话说起来有些不妥帖,可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智能儿前来报信,却听到屋外有匆忙脚步声响起。 丫鬟彩屏没敲门就冲了进来,她惊疑不定地说,“四姑娘,出大事了!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病逝了!” 秦可卿死了! 智能儿猛地一惊,秦可卿才二十多岁,前些日子还在做佛事时见过。瞧着只是有些柔弱,这人怎么说死就似了? “你说什么?”晏归舟也适时惊讶地站起,不敢置信地问彩屏,“蓉大奶奶病逝了?” 彩屏肯定地点头,秦可卿的死讯传入荣国府,众人都是愕然。平儿各处报信。因为死的是女眷,宁国府已经请王熙凤前去帮忙料理后事。 “琏二奶奶已去了宁国府,匆忙之中只得让平儿姐姐前来嘱咐一句,东府出了这等大事,还请姑娘准备着立即更衣。趁着这会用些粥食,稍等片刻就接姑娘过去。” 智能儿已经有些傻了,难道真有七杀孤星入世?万一七杀、破军、贪狼在三方四正会照,杀破狼三星相聚,天下大乱将起? 思及此处,智能儿忍不住怀疑地看了晏归舟一眼。莫非真的,说曹操曹操到? 晏归舟只做不察智能儿的眼神,却心里暗叹:小尼姑,人想多了容易秃头,你可不正应了这条。快别看了,再看,我也许不了你一头秀发。 【注:综合世界,打乱时间线,请勿考据。】 第2章 贰 晏归舟没再打趣地想如何治疗尼姑的秃头,智能儿今日的滴水之恩,将来她有能力必会报答。眼前,先匆匆换好孝服抓紧时间吃饭,一点不想等会在灵堂里饿肚子。 至于王熙凤去主持秦可卿丧事,没有人感到奇怪。贾珍的继妻尤氏胆小不管事,秦可卿一死,整个宁国府乱糟糟一团。 不提王熙凤如何安排葬礼琐事,她更要去看一眼尸首,秦可卿究竟会怎么说死就死了? “蓉哥儿,你家媳妇……” 王熙凤正走入天香楼,看到贾蓉站在卧室门口,他脸上瞧不出有半点悲色。屋里却有难悲泣力竭,年近半百的男人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秦可卿的手不放,哭的和泪人无二的正是贾珍。 如此怪相生生在眼前上演。 公爹为儿媳妇之死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是死的不是儿媳妇,而是自己的媳妇。名义上正儿八经的相公却毫不在意,隐隐还有些嘲讽之意。 王熙凤皱着眉头,没想到以往听到的风言风语居然是真的。这向贾蓉使了一个眼色,不想再看屋内之景。 她不在乎手上沾些人命官司,却对乱/伦私通之事很是反感,要不然怎么会毒计惩治窥觊她的贾瑞。 原来,贾瑞窥视王熙凤不是一天两天,才有了王熙凤设下毒局。 虚与蛇委,让贾瑞以为能成好事,定了一个时间说两人在外私会。实则,贾瑞只要去了就会遇上埋伏好的贾蓉,将其狠狠脱一层皮,让他重病一场。 正因如此,十月初的寿宴夜,才会阴差阳错让贾惜春瞧着误会了,更是始料未及害人坠湖病重。 王熙凤哪里知道那夜实则是两个黑衣人下毒手,只道是贾惜春因为她才忙中出乱坠湖了。 这头,贾蓉毫不在意秦可卿的死,乐得与王熙凤借一步说话,直接问起要怎么处理贾惜春。“听说昨天四姑娘醒了?婶子,我虽该四姑娘一声小姑姑,但是与你最亲。 贾瑞那个糊涂蛋死便死了,这事你知我知。对于那位一知半解的四姑娘,可不能让她坏了婶子的清誉。” 十月风冷,贾惜春坠湖事发。定计的两人非但不收手,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在贾瑞的药材里动手脚。 贾瑞是死了,可贾惜春又该怎么办? 王熙凤正为此烦心,这两年她好不容易哄得贾母开心,将管事权从姨妈王夫人手里分了一半。如果导致四姑娘痴傻的一个大篓子被爆出来,后果难以预料。 别说二房贾政那头会不会趁势分权,贾琏一定也再不服她约束而到处拈花惹草,更别说她还能继续管理荣国府。 王熙凤语气烦躁,“大夫早说过溺水久了会伤着脑子。昨个儿,老太君已经问过四姑娘,她说寿宴当夜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不只那晚,四姑娘对其他事情也是半记得半迷糊。” “是吗?”贾蓉却意味深长地说,“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抖出秘密。” 只有死人,才让人放心。 王熙凤却摇摇头,不想节外生枝。比如在这个节骨眼上,岂不是刚好坐实贾惜春被七杀孤星缠着,先克死了秦可卿之说? 那样的念头,在王熙凤心里打了一圈就歇了。秦可卿的来历隐隐不同寻常,这在贾家不是秘密。 秦业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在京城又能算得上什么,其养女秦可卿又比贾蓉大了几岁。 当年是索相索额图对贾珍提了一句,不如让贾蓉娶了秦可卿,否则宁国府长房长孙岂会与秦家结亲。 王熙凤想要掩埋真相,若引得索额图等实权高官插手,那才是真的倒霉了。 她想到这里又问了一遍,“蓉哥儿,你媳妇到底是什么病?一个月前,看她也就是寻常的女子体弱而已。怎么会去得如此突然?” “突然吗?这一个月,秦氏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咳嗽反反复复。昨夜忽起高热,三位太医都没能把热度降下去,人就去了。” 贾蓉说得不带几分感情,忽而一笑看着王熙凤。“婶子该不是以为我动了手脚?秦氏与大老爷的事有些时日了,我只当娶一尊佛供着便好。如今应对索相之事,自有大老爷操心,这事怎么算都怨不到你我。婶子,你还是操心四姑娘的事吧。” * ‘阿嚏’、‘阿嚏’、‘阿嚏’—— 晏归舟来到宁国府就连打三个喷嚏,不用问也知是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却只和王熙凤匆匆打了照面,她被贾蓉带到灵堂。 灵堂里,白幡重重。 贾蓉简单地说到,“四姑娘刚清醒也受不得累。不劳你招呼客人,只需白天给火盆里烧些纸钱。” “恩。”晏归舟木然地点了点头。记忆里贾惜春与贾家的所有人不亲近,与大几岁的侄子贾蓉,见了面就连点头致意也少有,这倒是方便了如今她简单应对。 贾蓉不着痕迹地嗤笑,想着之前与王熙凤的谈话。 王熙凤不想节外生枝下杀手,只想把眼前人彻底撵出贾家两府就好。可对这样一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撵走她,何尝又是给人活路。 “那就有劳四姑娘了。” 贾蓉说完也离开了。好歹他也要维持场面,尽力不让这场丧礼出乱子,虽然恨不得此地乱成一锅粥。 乱吗? 晏归舟冷眼旁观,秦可卿的葬礼,表面上一点都不乱。 哪怕宁国府对秦可卿丧事大办特办,贾珍居然还用了逾制棺木,更有不少朝廷大员的亲眷前来悼念。这些极不合理,偏偏没人觉得不妥。 然而,晏归舟仅仅做在灵堂一角的壁柱也好,即便并未精读过红楼,更道此处不与书中同,却也知见怪不怪的反常早晚必成大乱。 这些却都不重要。不论秦可卿究竟因何而死,都减慢了王熙凤的撵人计划。至于别的,贾家人的冷漠不待见等等,哪有暗中潜伏的杀机可怕。 前几天,晏归舟她醒来后说了不记得许多事,就是为了争取些离开前的准备时间。 留在贾府,她在明敌在暗,显然是坐以待毙。记不清的说辞,不只是为了糊弄王熙凤,更是麻痹暗中杀手。 * 秦可卿并非立即入土安葬,其棺椁会在水月庵停灵七天,净虚师太做超度法事。 晏归舟当然抓住这个机会,参与到了荣宁两府的扶灵队伍里,必须要抓紧时间了解外面的情况。 此路不远,大半天就到京城西郊水月庵。正好找智能儿套些话,问问是否知晓什么绿林八卦。 晚饭后,却无太多收获。 智能儿从未听过有什么以一己之力横扫千军的武林高手。江湖人也是有的,可跳个墙头叫就飞檐走壁了。压根没有什么门派,诸如武当峨嵋、少林丐帮,都是闻所未闻。 ‘小时候,我刚来水月庵,听快死的老尼姑说过胡话,从前有个很神秘很厉害的尼姑庵。 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慈航什么斋?哎,真记不得了。记了也没意思,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早没了。’ 智能儿苦思冥想出这一条就匆匆离开,说自己有要事没办,她真没时间聊天了。 只留晏归舟兀自思量。以前把功夫都用在古兵器相关的知识上,少有时间看闲暇读物,但她好歹还听过旁人学聊天。 慈航什么斋?这说的是不是慈航静斋!其所在江湖,似乎高手如云,更有人破碎虚空。 倘若如此,智能儿怎么可能连一个高手都没听说过? 再依黑衣人心打听的线索,‘覆雨翻云空离恨,慈航不渡慈悲人’,到底藏着什么? 晏归舟又再捋了一边惜春的记忆,可惜只有贾家琐事与佛经经文而已。 想了许久,该是午夜时分了。她没想得头疼,却想得肚子饿了,就怪水月庵的素斋一点都不好吃。 不等与暖烘烘的被窝约会以睡止饿,她的左手掌心倏然发寒——早不来晚不来,神器残片突然出现了。 农历十一月半,午夜时分。 京城室外气温快要冷到滴水成冰。 ‘嘎吱——’ 晏归舟还是果断起床,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外间,分配给惜春的丫鬟彩屏粗枝大叶,已经睡得死沉也没发现卧室床上没人了。 问天残剑曾经表示,它作为嬴政的佩剑就绝不坑人,不会让晏归舟两眼一抹黑地闯江湖。所遇碎片必有些许神识,能在陌生世界为她指点一二。 一旦出现了感应,两者相距不会超过十丈远。最好是第一时间找到碎片,因为不保证其神识能清醒多久。 夜阑灯火稀。 第一次和神器碎片接头,晏归舟完全没有经验,却不由警惕几分。 为什么白天碎片没有感应,这会三更半夜却产生了异动?难道是有什么人刚刚把融有残片的兵器带进来了?或者是在做什么示警? 神器碎片外表似陨铁,多半都该是重新融铸成了兵器。 可是晏归舟扫视了一圈,院内哪有什么刀枪剑戟。只有惨白的满月月光,与随风微动的白灯笼幽光。不过,靠近空无一物的南面回廊时,手心又冷了几度。 忽而,回廊檐下金光乍闪。 隐约可见,横梁上有一面残缺的手持镜。 就是它了。 铜镜似发出不断催促,使得晏归舟左手心越发冰冷。如今,她没有纵身一跃的轻功,只得寻了一根枯枝将手持镜捅了下来。 正当铜镜入手一霎,晏归舟只觉有金光没入手心,则与此镜意念相同。但没有时间观察它的模样,脑中就响起咋呼声。 『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与二呆剑一样,倒会掐准时间。再迟些,就要被人灭口了!』 铜镜来不及过多解释,没时间去庆祝接头成功,只说它打了会盹,一醒来就察觉了险情。『我能感知水月庵内的事,今夜庵里的人几乎都被迷药给弄晕了。亏得你不喝茶就喝清水,才不似那小丫鬟睡死了。听,人来了!』 第3章 叁 十五的月光,亮得让一切鬼祟身形难以遁藏。 晏归舟没能听到脚步声,但听到七八丈开外的客舍门轻启。显然,一贯粗心大意的彩屏,从不力求悄无声息地开门关门。那只会是杀手的动作。 容不得多想,眼下水月庵里没有任何战斗力量。 贾府是派了所谓的十人护卫,一来保护贾宝玉、王熙凤等主子,也为看守秦可卿的棺椁,但完全不能指望他们。 那些护卫抽刀速度恐怕都没晏归舟来的熟练,何况如今都中了迷药,而整个尼姑庵宛如一处死地。 “床上没有人。” “搜!我就不信了,这人难不成是属猫的,能有九条命一次次死里逃生。要真是,也把这猫给扒了皮。” 虽然回廊与客舍相隔有一定距离,但在死寂的夜里,任何说话声显得格外刺耳。 是那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晏归舟瞬间认出了惜春临死前最后记住的嗓音,眼下真的应该三十六计逃为上计吗?水月庵说大不大,而短时间内能躲到哪里不被发现? 如此想着,晏归舟就与铜镜无声沟通起来,『镜子,你自诩能知尼姑庵的一切,现在往哪里逃合适?』 『逃?蠢猪才逃。阿政的镜子,从不轻易言逃!扫六合,吞八荒,从来都是冲上去,打到他们彻底趴下。』 铜镜甚是激动,却被晏归舟猛地止住了话头。 『别废话,那你说怎么冲?!』 晏归舟听着不远处木门嘎吱声再响,她又何尝想要逃。那两个陌生女人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她才出贾府就被其追到水月庵,还是见缝插针要她死。面对这种跗骨之蛆,逃确实是下下策。 铜镜没有再废话,『你没地方逃的。我刚刚听了大概,她们扮作水月庵的尼姑已有一个多月,对此熟悉得很。眼下是刚好打了一个时间差,你才没让她们发现在回廊里。 庵里的人几乎都被迷晕了,方圆十里都空无人烟,哪有可求援的帮手。不说你没有地方藏,就说一旦有任何开门声,都会引起其注意。』 『所以,趁着这会敌明我暗,该抓紧时机对其一击必中。』 晏归舟一听两个杀手居然潜伏在水月庵多时,脑中闪过好些猜测,但当务之急是怎么做到那句——最好的防御是主动进攻。 这真是一来就玩刺激的。 晏归舟倒也想出手如电,偏偏飞花摘叶伤人无形,那些都还遥不可及,而身上的利器勉强就是一根金簪。 『镜子,听你的话,似乎是始皇帝的镜子。据闻秦镜高悬,可照穿人的五脏六腑,更能照透天下一切恶。所以,你该有什么一招制敌的绝招吧?』 如果镜子没有绝招怎么办? 那就不知离开宁国府前,从厨房里偷摸弄来的三包辣椒粉,能否辣痛那两个假尼姑杀手的一对招子了。 『什么似乎,我就是咸阳宫里鼎鼎大名的秦王方镜。绝招肯定是有的,不过……』 铜镜顿了顿,没有把不过什么说完,示意晏归舟轻步快走到回廊尽头,那两个尼姑已是急速搜过来了。 『前面的六角石柱是一个死角,你快到那后面站妥了。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两人一来,你就动手。务必将镜背朝其面门前一伸,她们睁眼与否,倒是完全无碍。』 铜镜是否靠谱,这种问题眼下却是多思无益。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知不觉就一脚踏入江湖厮杀,很多时候都是生死一线间。 晏归舟迅速藏到六角粗柱后就屏气凝神,而两道人影急速掠过回廊,眼看与石柱只有三寸之隔。 说时迟,那时快。 两个假尼姑毫无防备,发现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她们正要去拔匕首,却只来得及看到铜镜背面,脑中就嗡得一声炸响了。 霎时间,有万鬼哭嚎钻入两人脑中,眼前俱是一片黑红幽火。哪是身处水月尼姑庵,分明就是一下子被弄到了九幽地狱。 遍地白骨森森,魔音穿脑,血腥味熏得人连呼吸都是错。两人压根没有机会逃,就被飞来的恶鬼啃掉了脑袋。 “啊!”“啊——” 两个假尼姑迎面正对对镜背之后,且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两眼一闭仰面重重栽倒了。 这一切突变,仅在两三息呼吸间。 晏归舟听着咚咚两道结结实实的头砸地声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心的镜背。 这面手持镜是残缺的,并非史书上写的方镜模样,而是手掌大小的圆形。镜柄也断了,背面本来有铸字,却被故意磨去了。 可以看得出来,铸字是最近才磨去的。除此之外,却没有显出什么特别的影像,怎么把两个杀手给瞬间弄晕了? 『其他事稍后再说,尼姑庵里还有两人没中迷药。刚刚净虚与王熙凤在主持房内密谋祸害人的事,这会必会闻声赶来。你快点搜搜,地上两人有没有什么携带有价值的东西?』 铜镜让晏归舟把它塞到怀里即可,无需一直以左手握着。刚刚镜气入她手心,一人一镜接头成功,只要别分开一丈远,自能继续以意念交流。 晏归舟先卸了两个杀手的匕首,又探了探地上她们的鼻息。假尼姑们都是后脑勺开花血流不止,但还留有一口气没有死。 『一个好消息。据我观察,尼姑庵里只有这两个假尼姑,没见她们的同伙在此出没。她们下迷药,对付你只是顺便,主要是开棺找东西。那是把秦可卿的棺内随葬品翻了一个遍,可惜没有找到想要的。』 铜镜做着补充说明,『起码今晚你已经安全了,要不要给她们补上必死之刀?从前我看出人有问题,阿政都会选择斩草除根。半个时辰内,你用刀扎,这两个人也不会痛醒过来。』 现在要她亲手杀人? 晏归舟紧紧握住收缴的两把匕首,深吸一口还是将其都放入怀中。『你也说了,王熙凤与净虚没喝迷药茶,她们一会赶来后瞧着尸体,我要怎么解释惜春会杀人?这会留着假尼姑的命也好,说不定两人会交代出其来历。』 这几句话,如果前一个理由还算靠谱,后一个理由却连晏归舟自己都不信。 两个假尼姑一个多半月前潜入宁国府摸查,且毫不留情灭杀目击者贾惜春。 今夜两人再是开棺寻物,还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弄死她,这种人怎么可能老实交代。正如搜了个遍,两人身上没什么线索,只收获了小半包迷药。 * 话分两头。主持房内正做着一笔交易。 净虚师太念着阿弥陀佛,说起长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荣,他两天前到水月庵拜佛。 “李荣对张大财主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奈何张金哥与长安守备之子早有婚约。张大财主想开了,愿意卖知府面子提出悔婚,但是守备华家硬是不同意。贫尼见李荣痴情,这就向琏二奶奶讨一个办法。” 净虚师太半点不在乎颠倒了黑白,将李荣的强娶说成痴情,而将一叠银票推到了王熙凤跟前。“李荣很懂事,求神拜佛的香火钱都备好了。” 王熙凤数了数足有三千两银子,眼神一转便猜着了实情,却笑得是满意, “李荣倒会办事。他既有诚心,我也该可怜他一回。不过,师太别瞒我,眼瞅着这桩婚事僵着了,里头只是守备与知府争锋相对?” “可不敢瞒您,没旁人插手,就是这两家杠上了。原因简单,张金哥与华睿是青梅竹马,两人之间有打小的情分,死也不愿意分开。华守备家喜欢这个准儿媳,那也死咬着不退婚。” 净虚师太一脸慈眉善目,却轻飘飘地就断人姻缘。“其实感情什么都是虚的。张金哥坚持不愿悔婚,到底也得遵从父母之命。 能怪谁?只怪华守备不懂敛财,张大财主却灵活得很,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给女儿换一个夫君。如今,这事只要说通了华守备就好。” “这有何难,让节度使云光去提醒一番。” 王熙凤听闻不愿悔婚只因一对有情人的坚持,此外没有什么高官为其庇护,那是压根没把坏人幸福的事放在眼中。 先将三千两银票先收入囊中,取过纸笔就刷刷写下一封短信。 “云光岂敢不给荣国府面子,由他出面警告长安守备,姓华的还想保住乌纱帽,必会立即断了与张家的婚约。” 信尾落款,王熙凤却写了贾琏的名字,此事必要借琏二爷的名头才行。也不麻烦,过两天悄悄借贾琏的私章一用盖上就好。 至于张金哥与华睿的结局,两人会否因此余生尽毁,又与她何干。净虚说得对,怪就怪他们没本事拿出一笔孝敬银子来。 “你让李荣放心,他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王熙凤保证着起身出门,又对净虚重提了一回,“对了。下个月腊八,让四姑娘出家的事必须办妥。师太可要弄得干净些。” “我办事,哪一回不是漂漂亮亮的。保证四姑娘一心向佛,再也没闲工夫给您添乱。” 净虚师太笑着送王熙凤出房,忽而西面传来尖利叫声。两人皆是吓了一跳,寻声去瞧个究竟。 一出主持院,发现庵内几近死寂,好些守门的侍卫都昏坐在地。 这下谁还敢不管不顾往前冲。先用冷水泼醒了侍卫们,等他们勉强抄起家伙,才向西边客舍一起涌去。 等王熙凤小跑到院门口,只见晏归舟神色惊恐地坐在地上。不远处地上,两个尼姑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 有古怪!王熙凤心中怀疑顿生,尼姑庵的人几乎都被下了药,她与净虚没有喝茶,是在商量买卖。 难道那么巧,还有一个人也有心事没喝茶?这四姑娘不会是想再次偷窥,好捏住她什么把柄? 晏归舟才度过一次突发死劫,才搜查了两名杀手,又抹去了一些痕迹。当下,瞧着王熙凤的眼神,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又躺枪了。 『莫做瓜怂!』 铜镜感知到眼前一幕,对晏归舟喊到,『我瞧得清清楚楚,这女人与老尼姑都合谋什么,全是认钱不讲道。既然她认定你不安好心,你正好君子有成人之美,轰轰烈烈地曝光她!』 第4章 肆 曝光吗? 晏归舟听着铜镜快速说了大概,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王熙凤与净虚做的断人姻缘,在这个年代,有五成可能会要了那对未婚年轻人的命。 何况,她也被当做添头,要在腊八被逐出贾府。什么时候走,该是由她说了算才对,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 不过,眼下却需先考验一回演技。 晏归舟一脸劫后余生,犹如见到救星似得从地上站起来。呜咽着跌冲跑过去,抱住王熙凤的手臂,废话不多,哭着糊了她一袖子鼻涕。“凤姐,太好了,你还活着。” 王熙凤顿时身体一僵,只想立即换了带鼻涕的衣服。这人怎么哭得那么不讲究。偏偏,她下没法要人注意仪态。 深夜,尼姑庵的人差不多都昏迷了,两个尼姑躺在血泊里,小姑娘见着被吓到才是正常的。 如果小姑娘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反倒让人怀疑更甚。 王熙凤尽力放柔嗓音,无视身上的眼泪鼻涕,“四姑娘莫要怕了,我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跑出房了?地上这两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晏归舟茫然地说着她是饿了,原本要问彩屏还有什么糕点,却发现人睡死过去怎么也叫不醒。 “我一心想找凤姐帮忙,可是穿过回廊就见这两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再去找其他人,院里没有一个人醒着,你也不在房里。凤姐,这里究竟是怎么了?” 王熙凤低头看清了衣袖上的眼泪鼻涕,额头青筋突突跳,幸好今个儿这身是孝服且穿一回而已。这下,她还被反问怎么了,只能避而不答,又问出心中怀疑,”四姑娘没喝安神茶?” 当下,王熙凤仔细盯着晏归舟的神态,却见其不明所以又理所应当地点头了。 “对,我没喝茶。孙大夫不是说了要忌口,茶会与药性相冲,这些日子就只能喝清水。”晏归舟疑惑地直视王熙凤,“大家都是喝茶才中毒的吗?凤姐,你没喝吧?” 王熙凤心口一堵,不自然地挤出安抚的笑容,她怎么把忌口给忘了。“快别担心了,我没喝。那也不是毒,就是迷药而已。” 今夜发生的事倒也不难推断,有两个尼姑给众人下了迷药,可能是为了劫财盗走秦可卿棺椁里的随葬品。说不定是做贼心虚,本以为迷晕了所有人,却不想回廊上忽有一白影飘动,吓着了倒栽葱跌下了台阶。 此事不能声张,必须要死死压着,免得坏了她会办事的名声。 王熙凤想着已让护卫检查地上两个尼姑的伤势,确实未见任何其他可疑外伤。 “四姑娘先回房吧,这里乱糟糟的,可别再吓到你。你用点劲把彩屏给掐醒,让她厨房弄些姜汤与糕点。一来解迷药劲,二来也给你垫垫饥。” 王熙凤笑着拍了拍晏归舟的手以示安抚,顺带将自己的一只衣袖从其手中抽出。再也不想被鼻涕糊一身,必须先把这身恶心的衣服去换了。 晏归舟正等着这句,恶心人也恶心过了,大半夜谁稀罕留在院里吹冷风。 之后,尼姑庵内有多热闹与她无关,在暖炕上与铜镜无声交流起前事因由。 『听你所述,问天剑维持神识清醒的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没交代,那我就受累解释一下。』 铜镜说起欧冶子得天外陨铁,既是昆仑神剑的残片,小的那块融铸问天剑,另一大的融铸问心鉴。 两者与和氏璧、昭华之琯、偃术铜人一起被嬴政收入咸阳宫,在秦始皇一统天下过程里可谓各有妙用。 比如咸阳宫方镜,正面照出人心所求,背面照出人心所惧。一旦照了问心鉴,人会彻底地身临其境如入幻境,极有可能迷失于欲望,更有可能死于恐惧。 『算是相辅相成,阿政得利器更顺利一统天下,而我们也借天下大统的气运大增灵识。从那刻起,大家都有破碎虚空,去九重天外一窥的心愿。』 有关秦始皇热衷求仙的传闻,几千年来正史野史众说纷纭。 三千世界,或能以平行世界去理解。 晏归舟弄不清楚上辈子的正史情况如何,反正这个世界的嬴政力求与天相争,只因他窥见过九重天外。问天剑原本也该是此世之物,不知怎么流落异世。 『如此说来,我没来错地方。残剑需我收集神器残片,就将我送到了你所在的世界。』 晏归舟轻抚左手心,那里有与神魂相连的静物空间。它放不了其他东西,专门是残剑寻来暂存神器残片。『问天剑没具体说收集碎片的方法,镜子,你知道要怎么操作吗?我念一句收,你嗖地进去了?』 问天剑的灵识微弱,很快彻底陷入了沉睡。只有金锐古气集满,随着芥子空间重回上界,它才有清醒过来的可能性。 至于碎片们各有各的灵识,它们是重融一体还是各行各事,都等凝古气回归九重天外再说。 镜子也是此意,却表示无法立即就被收归。『女娃,你想得真美。感知到一块神器碎片,把它捏在手心就能收进去?你觉得天道那老家伙能同意?』 『所以呢?』 晏归舟也没想能轻易成事。残剑只说当收归了一块残片,借以芥子空间迸发的破空之力,她能随心所欲随时前往下一世。 铜镜说出了看似简单的要求,『以你能听得懂的话来说,是必须完成神器残片的一个心愿。如此它们则斩断此世的因果,顺理成章地进入静物空间,才心无旁骛只求归位。 这事骗不了天道法则,尽管重归天外是我所愿,但是与此世还有不甘羁绊。 最想弄清楚两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些混蛋将我从气宇轩昂的方镜,给弄成了如今这幅傻不拉几的模样!』 晏归舟拿着铜镜,镜中显出了广四尺、高五尺九寸的方镜影像。且一眼便觉它颇为威慑人心,与那把残缺的手持镜截然不同人。 她以对红楼的了解,听闻过一面神奇的镜子。正如铜镜此时模样,而背后被磨去的字迹,很可能是‘风月宝鉴’。 这就问了,『镜子,你现在的模样是两三百年前弄的?那该是有人将你重新铸造了一遍。这背面是否是‘风月宝鉴’四个字?如果所料不差,可能与传闻里的警幻仙子一伙有关。她……』 『啊呸!小小摄魂幻术,也敢称真仙?那么阿政与我都可谓真神了。』 铜镜说到这里,再也克制不住暴脾气,一股脑地说起旧事。『没有见过真神的,才把警幻当做仙,她也就是一个普通修士而已。想当年阿政习得《战神图录》,战神殿里石刻上的面具天神才是九重天外的大能。 如果那太遥远难追,南北朝有燕飞渡劫飞升,唐时向雨田破天而去,南宋末年令东来勘破十绝关彻天明地。距离最近的明初,还有庞斑与浪翻云冲破云霄。 除此之外,像是石之轩、宋缺、祝玉妍,韩柏、秦梦瑶等等,哪一个不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因如今没人见过呼风唤雨的高手,才会将只弄风月摄魂者命名真仙。』 然而,从先秦至明初,如此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武道,怎么就忽而断绝了? 晏归舟难免疑惑,偏偏铜镜却给不了答案。 当年,嬴政暴毙于东巡途中,铜镜一直都在咸阳宫闭关,竟连嬴政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后来咸阳宫破,问心鉴流落民间。器物修行比人与动植物艰难百倍,它灵识受过重伤,几乎一直都在沉睡。仅当破碎虚空的波动出现,它才会醒来听听周围人说江湖大事。 明初时,铜镜最后醒过一回,浪翻云与庞斑在拦江岛一战,两人破碎虚空而去。 『武道断绝就在那之后发生的。我被懂得炼器的人迷了灵识,还改铸成了什么风月宝鉴,直到你入世还魂,金锐古气唤醒了我。 我一清醒,赶紧踹了跛足道人与癞头僧人,毁去背后丑不拉几的字,一鼓作气出现在水月庵了。』 铜镜可动用的镜气不多,如今又受改变的天道压制,瞬移一回已是勉强,也没法再弄探测人心之事。大多时间都在沉睡,清醒时偶而去感知四周。 今夜恰遇圆月,月华入镜镜气猛增,它才硬生生以幻术对付了两个假尼姑杀手。这种做法可一而不可再,晏归舟万万不能以此为杀手锏。 『靠山山倒,你还是得快些习得武功。我要是早知今天,当初必是多问些秘籍的事,如今能教你的只有一门易容术。当年石之轩对着镜子练习,我好奇什么易容能以假乱真,那会学来的。 你可别小看它,邪王石之轩曾经以此扮作裴矩分裂突厥,从来没有人窥破他的易容。无需药物,以气换貌。你无内功改不了身高体型,但可用体内的些许金锐古气,先变出另一张脸。』 易容术好啊! 晏归舟半点都不嫌弃,此乃嫁祸坑人之必备技能,更有王熙凤争做试验品。君子如她,岂能不成全对方。 不过,学习前该尽的礼数不可少,要问一问镜子怎么称呼。『我,晏归舟,河清海晏的晏。镜子,你呢?就叫问心鉴?』 铜镜支吾了一会才说,『我是阿政最好的战友,冠以他姓,有你们羡慕不来的名字。我是赢大宝。』 赢、大、宝? 晏归舟联想问天剑,难不成叫赢二呆?她努力憋笑只做夸奖,『始皇乃真高人也。大宝,不错,很不错。』 时隔多年,铜镜再次听到有人叫它大宝,镜中影像一瞬镜心颤动,不自在地顾左右而言他。『严肃点,说说,怎么安排王熙凤。』 * 腊月初一,寅正时分。 天蒙蒙黑,一众京官正在上朝的途中。 以往畅通无阻的官道,今天却有些堵马车,拥堵处议论声悉悉索索不断。 马车里,胤禛正在想着昨日胤礽的口信,请他今日下朝且陪二哥而非太子去喝茶。自从七八年前起,他被封为贝勒,这种来自二哥的邀请就渐渐少了,不知忽来为何? 苏培盛正去查看堵车缘由,可一问始末也愣了。他取过一张似榜文般大小的黄纸,跑回马车边交给胤禛。 “爷,您瞧。前头一路是各部衙门所在,今早门口贴了好些黄纸,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但没人瞧见什么时候被贴的纸。” 纸上仅仅寥寥数列,是一篇故意被放大字体的书信。 写信人口吻居高临下,教唆长安府节度使云光如何坏人婚姻,落款为荣国府贾琏。偏偏,末尾有一备注:妻,王氏与净虚议定此事,此信特借外子名号一用。 胤禛微微诧异,好些年没听说京城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没。他再仔细摸了摸黄纸,确定此非书铺卖的生宣纸,更似烧给死人用的黄纸。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弄了一出满城尽是王熙凤。他也不免奇怪,后继无人的贾家,何时招惹了敢用如此损招的狠人? 第5章 伍 早饭时间。 贾府里的好些人还睡意惺忪,却不想一道惊雷直接炸响在大门口。 “二奶奶,大事不好了。” 平儿却少有地失了分寸,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内,惊慌地看向王熙凤。“水月庵的净虚师太被顺天府给抓了。她供出了李荣要强娶张金哥之事,这会门口正有一队官差,要让二奶奶与二爷一起过堂问话。” “什么?” 贾琏听得迷糊,昨天与王熙凤在床上闹得晚,怎么觉得一醒来连人话都听不懂了。“过堂?顺天府?这都哪跟哪啊?” 平儿见到贾琏,猛然想起王熙凤写信教唆节度使云光,那是完全瞒着贾琏进行的。 王熙凤一听净虚被抓就捏紧了手帕,差点被指甲尖戳破手心,但表面还佯作镇定。净虚不会供出她,否则那就是断了后路,把她陷进去谁保净虚。 退一万步说,这回顺天府问的只是让人毁婚的事,又非什么杀人放火,真爆出来还能把人抓回牢里不成。 “急什么,不就是去衙门说个话。”王熙凤斜了一眼平儿,这又看向贾琏,想着怎么把借他私章一用之事说得漂亮些。 平儿却是一点都没能镇定,她原也以为小事一桩,但今早贴满衙门口的黄纸,那是将一桩能捂住的小事闹得直达天听了。 “二奶奶,真不是小事。您写的那封信,不知被谁劫了去。那人将信上的内容抄录在好些黄纸上,今早一张张地贴满了六部的大门口,京官们上朝途中都瞧得明明白白的。” 贾琏不傻,前后一听大概,必是王熙凤借他名义做了什么。不论事情本身可大可小,但被以衙门口贴黄纸的方式曝光了,这回他们势必要褪一层皮了。 “王熙凤,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招惹了哪路牛鬼蛇神!” * 牛鬼蛇神,或该称始作俑者的晏归舟,一如既往按时起床,也没因昨夜去做坑人之事而多睡几刻。 正悠闲地吃着早饭,也不抱怨因为今早出了乱子,厨房送餐都晚了小半个时辰。 三个丫鬟早就习惯不留在屋里伺候,但她们都有些半醒未醒没有食欲,更想要再睡一会回笼觉。 “早些吃完,早些收拾。” 彩屏说着拿起筷子,后半句意思明确,早收拾早歇息。三人心里还很感谢晏归舟从不多事,才让她们能有闲打盹。 正被感谢的晏归舟,永远不会告诉彩屏,她们犯困是因为昨夜的微量迷药后遗症。 这半个月,晏归舟表面虔诚诵经,暗中实则非常忙。 先跟着铜镜学易容术。对于没接触过武学的人来说,幸而她与铜镜神念相通,比起看书自学地瞎琢磨,犹如被醍醐灌顶。 缺陷在于,她体内可调用的金锐古气不多,目前脸上的假面一次勉强维持半个多时辰。 换脸成功仅是迈出一小步,一入江湖,节操就猛掉不停。 先在铜镜指路放风下,她争分夺秒偷换出了王熙凤交给来旺家的信。 晏归舟从没想过,当年为修复古兵器苦练的书画复刻,有一天竟会用来仿写书信。以求鱼目混珠,让来旺家的毫无察觉先寄出假信。 紧接着,她又做了暗中克扣的事,昧下二三十张尼姑庵里最不缺的烧祭死者黄纸。这些纸很便宜,全京城祭死人通用,根本查不出来历。 今天凌晨,她在黄纸上放大字体,仿写了王熙凤信件内容。为了确保不惊动暖香坞的丫鬟,把从假尼姑身上搜来的迷药也给人下了。 再一路易容,听着铜镜指引,偷摸着接连避过打更人,在一排官衙墙上贴了大字报。 这会,晏归舟舀起一勺菜粥,默默询问赢大宝,『大宝,这一连串坑人不眨眼人的事,真是我做的?』 『装什么傻,计策不都是你定的,我只负责放风站岗。再说,这些小事算什么坑人,要王熙凤的命了吗?最多是卸了她所有的权力。上兵伐谋,一石两鸟,让老尼姑净虚没可能瞎叨叨了。可惜,我没法围观满城尽是王熙凤的后续。』 赢大宝过度使用灵识而深感疲惫,有心一起搞事情,却做不了几回帮手。 在如今的天道之下,它只有满月之夜吸纳月华修行,其余时间本该一直沉睡。再也不能像这半个月为引晏归舟入门,做一些超负荷的事了。 临要休息前,赢大宝对晏归舟再三表示,无需白费力气找器物修行术。 早些搞清楚武道断绝的始末,更胖揍一顿将它毁容的真凶,就了却它的夙愿。以而让它顺利入芥子空间,静待重回九重天外。 对此,一人一镜并非毫无头绪。 虽然两个假尼姑杀手清醒后就立即自杀了,但她们极有可能来自古怪的门派——天命教。 周庄梦蝶,是耶非耶。结合晏归舟所知的红楼之书,与赢大宝灵识清醒后偷听到了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谈话,先揭下神秘太虚幻境之类的神秘面纱。 警幻就是一个无法现身人前的武林高手。她来自天命教,与一僧一道只是半合作关系,各有各的修行方法。 『十月初,贾瑞中了王熙凤的计谋,被贾蓉讹走了一大笔银子又染了严重风寒。那小子也是执迷不悟,半死了还肖想王熙凤,跛足道人带着风月宝鉴前去,说是给他治病。 风月宝鉴正面照出欲望,背面照出恐惧,人只要看了就如身临其境。贾瑞仿佛一会好王熙凤夜夜欢好,一会又犹如被百鬼撕咬,一般人谁受得住这种精神刺激,不多时就去了。』 赢大宝说过它被迷了灵识,才被重新炼化成风月宝鉴。 当晏归舟入世,它才被唤醒灵识,那会正被跛足道人当作兵器,刚刚要了贾瑞的命。 一僧一道那般渡人,究竟是不是渡,一面镜子也操心不了太多。 然而,作为有自主灵识的铜镜,听到两者商议多多使用从天命教弄来的风月宝鉴,只为找到吸取镜气的方法助他们修行,赢大宝顿时勃然大怒。 『神器有灵,岂是说用就用。既然他们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那想要强行契约榨干镜气,我就礼尚往来,反向重创了他们。让那两人身受重伤,是十年八年好不了。 小舟舟,不管那些人各有何种算盘,当务之急,你该去寻找武功秘籍。唯有练得武功傍身,才不惧与天命教对上。』 晏归舟知道贾府不是久留之地。难说两个假尼姑与同党是否有过联系,透露了杀死贾惜春后又没杀干净一事,可别再来一波杀手。 不论天命教想从秦可卿身上找什么,九成与其可疑的身世有关,但查了好久都是一无所获,那么她也无需为此事倍功半地多费力气。 『手头上能带走的钱不多。钱可以设法赚,关键是怎么弄到一张新身份文牒?』 晏归舟想着搞到假/证,必须要道上有人。最好还是官府盖戳的真证,描绘的还是晏归舟易容改换的面容,才更保险地行走江湖。 赢大宝爱莫能助,它已经出过馊主意。晏归舟造假的本事一流,如果备齐材料用具,别说身份文牒,就连皇帝玉玺也能造得。 『我想以你的本事,假以时日足能以假乱真。哎,有一点遗憾,你不听我的建议,我提供的参考新面容多好。』 晏归舟以气换貌,但能用的金锐锐古气不多,则求熟能生巧,先维持某一张脸的长时间易容。 赢大宝跃跃欲试地提供意见,镜像呈现出一位雍容轩昂的男子,还特意将其减龄到十二三岁。 对此,晏归舟果断拒绝。即便要女扮男装,她也能在自己的容貌上微调,为什么要选择顶着少年嬴政的容貌作案? 万一求仙问道的始皇帝并没有死透,哪天两人狭路相逢撞脸了,就是真的人间惨案。 把撞脸秦始皇的可怕脑补一掌拍飞。话说回来,不论造假弄材料,或者设法结识人,必须贾府外转转才有所得。或许,能借口去看看京郊道观里的贾敬。 “四姑娘,大事不好了。皇上下旨要摘荣国府的匾额了。” 日暮时分,彩屏慌乱地来通报黄纸事件的最新动态。 王熙凤与贾琏没被顺天府扣押,午饭前就将他们放回了府。接连而至的圣旨,却似天降大雷,把贾老太君在内一干人等惊得头疼心痛。 康熙以不休门庭为由,让荣国府即刻撤下国公府的匾额。荣国公本非世袭罔替,以往不提是皇上念旧重情。 偏偏你们贾家要作天作地,那就只能挂将军府的牌子了,顺带给被害人一笔赔偿款。要牢记,这一个响亮的巴掌,还是皇恩浩荡从轻发落。 晏归舟继续翻着佛经,暖香坞就没其他的书能看了。当下,她依照惜春冷情的性子说到,“彩屏,你再慌也是无用,匾额本就该换,银子也该赔。琏二奶奶收了三千两办事费,是该吐出来补偿那对未婚夫妇。何况,这事我们也做不得主。” 这话由始作俑者说来,还是真没半分心虚。 有些出乎意料,彩儿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四姑娘,老太君让您去一下,有人找您。” “找我?” 晏归舟不由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找她? 第6章 陆 贾母靠在软塌上,鸳鸯正为其揉背顺着气,但她怎么可能不胸闷。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谁想晚饭前荣国府一夕间就彻底失了名号。 刚刚下发的圣旨说得明白,康熙要贾府改了匾额,谁还敢说一个不字。何况此事合情合理,既然不是世袭罔替,早在贾代善死时就该改称作将军府。 不料,正在人心惶惶之际,贾敬居然派人来回信了。 且说一个多月前,贾母派人给京郊道观送信。 贾惜春坠湖后昏迷痴傻,试问贾敬做为父亲怎能不闻不问。但正如以往的信石沉大海,贾敬根本没反应,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添乱。 “观主说,四姑娘既然醒了就该去给老父报平安。这天下,只有儿女孝顺去看望父母的,哪有父母奔波受累特意入城的。” 小厮低着头,他只是奉命传话,真不是故意火上浇油。“老太君,还请宽恕小的无礼。观主说,明天一早让四姑娘麻利点去见他。” 贾母缓了好一会气息,压根不理会小厮,只对晏归舟说,“府上正乱着,敬哥儿还真会挑时候回信。明天你去京郊也好,免得被外人再拿着话柄,说什么贾家儿女不孝,没给老父请安。” “是。听老祖宗吩咐。” 晏归舟没想到她借着去道观以求金蝉脱壳计划尚未周全,贾敬却踩着点先来邀了,这只是巧合吗? “恩……” 贾母原以为还要多说几句,以往贾惜春都是极不情愿去看望贾敬,今天倒是应得快了。这人伤了脑子倒也明白了些,贾府时逢多事之秋,是不给她再添乱了。“你听话就好。” 贾母稍稍露出两分欣慰的笑,顺手赏了晏归舟一些冬日少见的水果,却没再留她与道观小厮说话。 晏归舟扫了一眼彩屏捧着的果盘,贾母真的想多了。 刚刚她应得快,只是觉得时不待我。与其留在贾家,继续那些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较量,不如前先应了这一回的踩点之行。 * 京城能有热闹,就能有多冷清。 青山居,一家外城的简陋茶摊。 仅以几根竹竿、几张草席搭起凉棚,三两方桌、七八长凳多为闲置。 斜阳夕照,今日茶肆倒是来了两位久坐之客。 两人穿着洗旧的衣衫,却总有些与此处格格不入。 胤礽来得早,一直端着有缺口的瓷碗,仿佛品着琼浆玉液,缓缓喝了许久。 等到碗底的茶都凉透了,他才打破沉默,“四弟,对于今早贴黄纸之人,你怎么看?” 怎么看? 胤禛摩挲着茶碗没有立即回答。 今日之事引得康熙极大不悦,但说不准深处的原因。 是因为九门提督没能查到有关贴黄纸之人的踪迹?还是因为贾家作为太子门人,内里乱做一团被搞得人尽皆知。 秦可卿是胤礽的私生女,其母是索尔图家里的侍女柳珠,此事多年前在圈内不是秘密。 二十年前,胤礽的毓庆宫里连一个伺候的格格都没有,而宫外的柳珠生下女儿后未出月子就死了。 康熙狠狠数落过索额图与胤礽,绝不同意让宫外的女婴记入玉碟。 不过,当年康熙对胤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何忍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只是一个女孩。便默许了索额图的做法,将女婴给秦业抱养,对外是模糊处理了。 等到秦可卿大了,就找一户简单的人家嫁了。 这个简单必须包括家境富贵,但又不能有公婆压制,婆家人还要足够听话。后来索额图选了宁国府贾蓉,这几年秦可卿的确在当家做主。 如此说来,贾家两府也算太子的门人。 贾家用什么匾额,只要康熙不下旨改换,就不会有人上纲上线。偏偏今天康熙下了旨,所以太子的问题不好回答。 “臣弟以为,那人行事乖张,多半是江湖游盗。二哥为此生气并不值当。” 胤禛斟酌着如此说了,却见胤礽笑了起来。 “听四弟的语气,并不喜那般做法。” 胤礽指尖轻扣着木桌,“可孤觉得,那人甚妙。如果早个十七八年,我愿寻到他,与其为友。 ” 为何早十七八年? 胤禛实也心知肚明,那时十七八岁的太子二哥比之更甚。 凡事有康熙罩着,胤礽想要的,皇阿玛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那种肆意而为,是其他兄弟都不敢也不能有的。 至于如今? 对座的兄弟两人都没有提及半分。 胤礽看向胤禛,“四弟,在紫禁城,你活得未免太过谨慎。谨慎也好,兜兜转转,我只能放心让你帮这个忙。我身在宫内,不比你自由。是一桩旧年私事,却不能让索额图插手。” 胤禛当即明了,八成与秦可卿有关。其实往事何必追,但仍旧静待胤礽明示,“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力为二哥办妥。” 胤礽不可置否地点头,“秦可卿死了。猛然回首,一晃二十年,我都快忘了柳珠的模样,也快忘了那时候的自己。 当年你才十岁,也好奇过宫外的世界。我倒是给你们开了一个坏头,要不是我与柳珠的事,阿玛后来也不会管你们管得更严厉。” 此般过去,还真有些记不清了。 胤禛快想不起康熙的宽和纵容,也许只有对年少的皇子,父皇才是单纯的阿玛。 胤礽说着恍惚地想起往事,不自觉地勾起浅浅笑意。 “其实柳珠并非赫舍里家的侍女,她与我在京郊相识。那时,我自诩知道财不露白,只穿了一件旧衣衫,将烦人的侍卫们都甩开去逛街。 等到了柳珠摊位上,要买东西才发现钱袋早被人偷了。一开始,她只道我是哪家穷书生,也没笑话我身无分文。” 年少相识,两人之间没有身份束缚。也许是情不自禁,也许是少年冲动,他们私定了终身。 正因后来的珠胎暗结,才有了索额图帮忙将柳珠安排成家中侍女。 “我曾对阿玛提过接柳珠回家,阿玛自是不准。原以为再求一求就能成,没想到后来柳珠产后不久就死了。” 胤礽当时也曾查过,但信了索额图与康熙的话。柳珠接近他一开始可能是无所图,但后来必是看出他的贵不可言,才会故意婚前就献身于他。 “当年,我觉得阿玛与叔公说得对,柳珠和大多数人一样,贪恋荣华富贵。她死,我没见着;女儿,我也没见过。后来好些年,我是恨她的。那种恨,四弟,你懂吗?” 胤禛默默摇头。只有肆意如少年太子,才会为风花雪月或爱或恨,其他皇子谁敢过界?反正,夹在生母与养母之间,他没那个闲情。 胤礽岂会不知此理,时过境迁,如今他在太子之位上如坐针毡,早已不复当年心境。更明白了有些过去,不似看着般简单。 “如今,阿玛早就不会再为我与一个女人的小事而费心了。” 胤礽真的不知,视他如珠如宝的阿玛何时起只成了父皇。等发现时,他已经回头无路了。 走过半生,他真的遇到过不为太子,只为胤礽而喜怒哀乐的人吗? 不论叔公索额图多么尽心尽力,但拥护的不是胤礽只是太子,为的是自身官位与赫舍里家。 胤禛看见胤礽脸上的嘲讽与孤寂,他抿了抿唇,还是劝了一句原本不该多言的话。“知与不知,逝者已矣。二哥,何必呢?” 半晌沉默。 胤礽歪头,忽而笑了,“看来四弟真的不懂。不懂才好,真的好。不过,我还是想查,死的是柳珠的女儿啊!” 越是如履薄冰,越是被逼入仄狭之境,便会越执着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 胤礽深吸一口气,说起秦可卿在水月庵停灵时被人盗过棺。 “此事贾王氏瞒得牢,但我还是知道了。有两个尼姑给众人下迷药,她们却半途昏迷了,醒来后立即自杀。你不觉得怪吗?” 京城之大,无奇不有。 胤禛从不妄图弄清所有谜团,只求所行前路没有雾障。 胤礽再抛出另一桩怪事, “四弟见过贾敬吗?那个根本不似贾家人的京郊老道。五十多年前皇玛法在位,贾敬不满二十岁考取进士。在一众王公子弟里,他明明可以靠家世,偏偏选择了靠才华。后来,也就明珠家的纳兰性德与之相似。” 胤禛没有见过贾敬,但知此人着实古怪。贾敬高中进士后,不久就娶了江南普通书香门第的女子程氏。夫妻两人感情甚笃,成亲不久就有了长子贾珍。 怪就怪在,官场得意、家庭美满的年轻人忽然决议要去做道士,不是玩玩,而彻底辞官,并且也不愿继任贾家族长之位。 更怪的是,当年贾敬连幼子也不抚养,带着妻子去了道观,把儿子与家业甩手给了其父贾演。 “贾敬确实古怪。” 胤禛更想说,索额图让秦可卿嫁入荣国府,目的只是收拢贾家吗?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皆知索相无利不起早,而想其主动交代是不可能的。 胤礽起身,示意胤禛陪他走走。 清冷长街,寒风过境,时至晚膳哪还有什么行人在外逗留。只有三两桂树,枝头仍有绿叶未落尽,静默地矗立路边。 胤礽瞧着桂枝绿叶,人有悲欢离合,桂树倒四季常青。“我记得四弟喜欢桂花。小时候,喂你桂花粥,你每次都是吃得半脸糊糊。” “二哥……” 胤禛真想说那与他的吃相无关,分明就是胤礽不会喂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争辩倒显得幼稚了。 胤礽笑着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好,不说过去。可惜今年已错过桂花,不如待你查出那些旧事,我带你去京郊赏桂。一处清幽地,没带几人去过。查清此事恐怕要耗些年月,不论何时成了,你我就履行此约。可好?” 胤禛缓缓点头,目送胤礽先一步离去。他捻动起青金佛珠,侧目凝视桂树。 胤礽相托调查的事时隔太远,而其今日更是少有的示弱。究竟这是二哥简单地想求一个真实,还是太子欲将他卷入一场迷局。 倏然间,胤禛收起佛珠,背手离去。 无论如何,胤礽提了这一件事,那就是开了局,没有不应的可能。 旧人死得七七八八,活着的贾敬总该知道点什么,可以去道观瞧瞧。 ** 腊月初二,京郊无静观。 晏归舟刚下马车就被糊了一脸刺骨寒风。这种寻常时日,她更渴求望自己武功盖世,理由简单到只求寒暑不侵。 不过,贾敬似乎感觉不到四季冷热变化。 何止如此,无静观主殿内,他盘坐蒲团闭目念经,仿佛对来人的请安也充耳未闻。 殿内檀香幽幽,仅有一坐一立两人。 晏归舟完全不介意被晾着,正好能安静地想来时路况,继续谋划不为人知的金蝉脱壳。 三刻钟后,贾敬终于睁眼,冷不丁地问,“以前你一直想遁入空门,伤了脑子后还想吗?慈航不渡慈悲人,做尼姑有什么好的。” 此刻,贾敬的眼神淡淡,哪有半点浑噩。分明犹如深潭,仅是看似古井无波。 第7章 柒 晏归舟直视贾敬,贾惜春记忆里父亲是想成仙想疯了。否则一个年轻才俊,他事业有成又家庭美满,怎么突然抛下一切潜心修道四五十年,可不就是疯了。 孰不知,疯子与天才仅是一线之隔。 除去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原因不论多荒唐,就是事情的真相。何况,贾敬说出‘慈航不渡慈悲人’,与两个杀手查到的线索吻合,那绝不可能是巧合。 ‘贾敬见过真仙!’ 在这个年代,动则能摄人心魂、抬手间飞沙走石、来去如鬼魅毫无影踪,这般人物可不就被视为仙。 晏归舟如此推测,是半真半假地说到,“比起尼姑,我觉得道士更好。” 贾敬微微挑眉,听说小女儿伤了脑子,没想到溺水还能把人整聪明了,却也无关紧要。他曾经许诺的,只要留一个活的女孩,蠢笨聪慧皆是天意,且让程念静的师门留一守陵人就好。 “你说说,道士比尼姑好在哪里?如果在理,成全你也未尝不可。” 不是在开玩笑。 晏归舟顿时明白,所谓成全就是贾敬让她来此的目的。“人伤着脑袋后,才知道该好好护着它。做尼姑实有不便,光头容易冷,不如道士可以免了剃发。” 贾敬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这理由太过实在,而他很喜欢。 “不错,很不错。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必担忧你饿死街头,是能满足你离开贾家的心愿了。” 晏归舟心里狐疑,以往贾惜春一直都想出家,只觉那是贾家败絮其中的生活环境所迫,如今却发现有贾敬故意的推波助澜。 说来古怪至极,贾敬对儿女的态度,冷情到完全不似生父。贾惜春更是他老来得女,不喜欢何必生呢? “我知道世人觉得我像个疯子。” 贾敬缓缓起身,毫不在意地说,“所谓执迷不悟,这辈子,我不会再悟了。以下,你姑妄听之,但愿别重蹈覆辙。” 贾敬并不是长子,原本有一个嫡兄贾敷。贾敷十岁意外亡故,次子贾敬才成了宁国府的顺位继承人。 “我出生在江南。先帝爷在位,你祖父贾演不只爵位在身,更在江南握着实权。老爷子是个糊涂却守信的人,他被程家救过性命,就定了一桩指腹为婚的儿女婚事。 大哥是长房嫡子,当然不能与普通书香门第女子结亲,与念静的婚约就落到我头上。” 贾敬六岁初识程念静,两人青梅竹马、脾性相投。随着年岁建增,他越发情根深种,只觉世间无人好过程念静。 哪怕其中出了长兄贾敷病死的变故,贾敬不得不扛起继承人之责,他还是坚持绝不能悔婚。答应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要拼尽全力做到。 “老爷子答应我,只要我能在二十岁之前高中进士,证明有能力不靠家世去闯一闯官场,就会成全我,再也不会对我的私事横加干涉。” 贾敬说着用拂尘掸去不存在的浮灰,神色半明半灭,“我做到了,老爷子也说话算数了。得先帝看中,我本来能平步青云,那会贾珍也出生了。当时,我就想世上有几人如我活得美满,妻儿、亲人、权力都有了。” 然而,如果最在意的,从头就只为成全一场历练呢? 世有修者,入世以情炼心,此生执着于问天之道。 慈航静斋当属如是,程念静是这个神秘宗门的最后传人。她不是无情,但从动情到深情,却终只求勘破情关。 贾敬以为儿子出生是妻儿美满的开端,可那恰恰是程念静的勘破之始。 他继续说,“两三百年,足以湮灭很多东西,据说昔日宗门魁首慈航静斋与魔门都一夕消散。念静没有得到完整的传承,在二十岁功有所成后,就该割断与尘世的羁绊,去完成她的使命。是重振师门,也是弄清那些过往。” 晏归舟盲猜了结果,程念静应该没有成功,所以才有了贾惜春的出生。 慈航静斋的事情,听赢大宝多少提过一些,一个修行佛法的尼姑庵门派,历代为求悟破生死大道。 当乱世起,会有传人入世寻真命天子,以求拨乱反正。其与魔门千年宿敌,两者往往在乱世相争,且看他们选中的人能否问鼎江山。 “念静要走,如果我还留在宁国府,很难解释或不让世人怀疑程夫人的去向。 当时,我能选的就是让她诈死永远离开,或者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隐形人,那么也许还能偶尔与她见面,也许还能等到她后悔回头。” 贾敬选了后者,成了世人嘴里的疯子,人们慢慢忘了他的存在。 “十三年前,我等到念静回来,她命不久矣却没完成心愿。只求我再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养得不喜红尘人情,将来承师门衣钵。 很可笑,有时候你明知自己只是工具,但连一个不字都说不了,还主动成全她了。” 能说什么呢? 晏归舟看着贾敬的白发白须,爱恨两面,他将爱都给了程念静,而怨怼则都给了孩子。对儿子生而不教,对女儿且做工具,这般足够狠心。 如今责问已经毫无意义。贾敬十分清醒,偏偏一条道走到黑。 只听贾敬分析,“秦可卿的生父是太子,但生母柳珠却查无可查。秦氏嫁入宁国府,是否早就是某一方的眼线,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头绪。 如今她死得蹊跷,而武林门派残部蔑视人命,盯上了宁国府会麻烦不断。那种执着的程度,不论正邪,我早有领教。” 贾敬也不知是否在说程念静,不再谈过去,他从从柜子里取出竹制书箧,示意晏归舟看仔细了——衣鞋笔墨、路引度牒、银票碎银,以及几本手札,是一应俱全。 “这些东西的来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趁着风雨未至,现在你就改头换面离开。别耽误了念静的遗愿,我要给慈航静斋留一个守陵人。 你就去换一身道士男装,更能走得方便。其余要说的都在手札里,最好看过就烧,以免留有后患。” 求什么,来什么。 谁能想到自由猝不及防就来了。 晏归舟却无几分喜悦,只为逝去的惜春而悲哀。“你说了这些,还指望我会乖乖做守陵人?你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走上这条路,为人父者,真没有半点不忍吗?” “无所谓。你若愚钝,死于江湖也是命。你若聪慧,翻天覆地也是运。我盼你愚钝,盼她所执达成;也盼你聪慧,盼她所执落空。” 贾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事到如今,我不知更盼哪一种。给你选择的权利,是我作为父亲最后的仁慈。等你出了这个门,就是六亲皆亡,不必再留恋什么家人宗族。” 晏归舟深深看了贾敬一眼,执念过深则入疯魔,此人恐怕早就疯了。 她本就与贾家毫无关联,又何来留恋。如果看在此身与贾家的血缘关系上,选择立即离开实也为贾家避祸,算是对贾家能尽到的最后善意。 也好,一叶浮萍归大海。 贾敬会必会处理好所有后续,不用她再想什么金蝉脱壳的计谋了。 十从十不从,其中儒从而释道不从。 这一剃发规定在此世可做得准,从贾敬便知,男人出家做了道士不用剃头。 晏归舟明白一花一世界,此世不全是她知道的清朝,好比男子剃头是为月亮头。当下却没闲情想发型,反正道士不必剃发,则快速换上一身道服。 由贾敬带着从后门离开,让她出了道观往西走,以正常脚程能在日落前到旺福镇。 “如今京畿一带的治安不错,应该没有抢匪出没。等你到了旺福村,再研读手札想想以后的路。你,保重。” 贾敬说罢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就将后门紧紧关上。 晏归舟深提着竹箧也没有回头,稍加变化了容貌迈步朝前,冷风入肺却也神清气爽。正可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 终是夕阳斜照。 无静观,主殿丹炉室。 地上有一具前两日盗来的女孩尸体,尸体已经被换上了晏归舟来时穿着。除了一张脸,身形几近一模一样。 贾敬痴痴凝视着手中摊开的画卷,画中是一位清丽脱俗飘飘欲仙的女子。 “念静,最初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求武问道就那么重要吗?” 室内寂静,根本不可能有人回应。良久,只听泪滴滴落画纸的轻微声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我愿意陪你一起不悟,至死也不悟!” 贾敬流泪满面地笑着,将画卷扔入火堆。片刻后一声炸响,整个丹炉房炸了。 ‘轰——’距离无静观且有一里路,只见道观方向黑烟忽起。 胤禛与几名侍卫加快了马速,但他们抵达无静观时,主殿内且剩下一片焦炭。 “爷,已经问清楚了。” 侍卫汇报了具事故前因后果,“今日贾四姑娘来此看望贾敬,父女两人在殿内叙话,不料丹炉爆炸。贾敬被拦腰炸断,贾四姑娘的整个头都炸烂了。因为挥退了侍从,只有他们两人当场惨死,没有其余伤亡。” 胤禛微微颔首,望向残阳如血。贾家真像是冲着煞神了,丑事被曝光,死者又接二连三。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吗?不,他不信。更有一种直觉,一切背后正有某种疯狂的暗流涌动。 而这种仅仅迟了一步,就断了线索的感觉,是真的让人非常不爽。 * 『爽!不能更爽。客栈比不上贾家,可空气里充斥着自由的味道。』 晏归舟顺利抵达旺福镇,唤醒赢大宝简单说了情况,就准备即刻翻查手札。『大宝,你说我的手气能旺到,直接翻出一篇神功速成法吗?』 赢大宝半醒未醒,一顺嘴爆出了两个字。『做梦!』 想它见证了先秦至今的江湖变迁,哪个宗师不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证得大道。 如果有过分的好运出现就要更加当心。天道那糟老头坏得很,会暗搓搓透支某种你不知道的气数。好比人们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完了! 赢大宝说完就瞬间清醒,一不小心实话实话了。可它真心希望有例外出现,毕竟它与晏归舟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下,赢大宝立即化身狗腿子,『呸呸呸,我没睡醒,胡言乱语了。小舟舟必能一举发现武功秘籍,十天半月神功大成,一年之内称霸武林。千秋万代,唯你不败。』 第8章 捌 『作为一面聪明的镜子,请懂得安静是一种美好品质。』 晏归舟不顾手指疼,猛敲了一记镜面让赢大宝闭嘴。也怪她,怎么就想不开多念一问。 不再废话,快速翻阅手札,发现厚厚五本写的都是武林旧事。惊天动地的旧闻不妨容后细看,但程念静的五本手札居然没有一个字提到武功秘籍。 最后只道:侠以武犯禁,虽然朱棣得宗门势力扶住登基,暗中却开始了彻底覆灭武林的长久计划。具体经过不可考,只能推断密谋始于建立东厂。 不过,以武问道仅剩的生机被创造出来。避过朝廷的重重眼线,它被秘藏于一首五十六字的打油诗中。 上半阙被慈航静斋所藏,即:『覆雨翻云空离恨,慈航不渡慈悲人。水殿龙舟西南月,美人摇扇石生花。』 知晓过往的人并不难理解打油诗,前两句先说明朝武林尽灭。 浪翻云与庞斑的破碎空虚成了最后的武道辉煌,而江湖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之地,哪怕白道魁首慈航静斋亦是如此。 后两句的水殿龙舟与美人摇扇,分别指以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出游,与唐初花间派侯希白,一柄美人扇画尽了天下美女。 程念静用尽一生解读寻找,关键的下半阙应该在花间传人手里,其位置多半是沿着大运河寻找。偏偏,三十多年所寻一一扑空,因走火入魔时日无多,剩下未查的只能留给后人再去验证。 赢大宝暗叹程念静的运气有够差,眼下不敢明说,就怕晏归舟的运气更差。『这应该不是程念静漏写了,可能贾敬故意没给《慈航剑典》。不然,我们回京城再问问?』 晏归舟摇摇头,还没猜到贾敬决绝的自杀,只确定与那位没有任何商的量余地。『能说的,想给的,贾敬上午就交代清楚了。以其执迷不悟,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犹不死心,这将竹箧翻了底朝天。 正快要不抱希望时,掏空钱袋,发现包裹银票的防水外层有异,绝不是通常使用的油纸布。 其似绢非绢,似帛非帛,左侧边缘有几个孔洞,与装订书籍时留下的痕迹一致。换言之,如此图画不只一页,该是某本古籍的残页。 哪怕晏归舟对古物一道浸淫多年,仍说不准此物什么材质。『以我感觉,此物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贾敬用它来包银票,就因为它防水?那岂不是遗珠弃璧,暴殄天物。』 将怪布摊平,刚好书页大小,上面绘了一幅男子站立的裸/体图。 裸/体被标注了红点、箭头等指引符号,犹如在说某一种修炼法门。 赢大宝回忆了片刻,忽而兴奋地大笑,『哈哈哈,是它!这是《长生诀》的第七幅画,我上次还是在阿政手里见的。哪怕读不懂总纲也无妨,因为每幅图就是一种运气法门,七者择一练习即可。』 江湖上一度流传四大神功,习得神功者何止能独步武林,飞升上界都不是梦。 《长生诀》由上古奇人广成子进入战神殿,在参透《战神图录》后以甲骨文所著,并配图七幅加以详解。 嬴政搜罗天下秘宝,《长生诀》也被收入咸阳宫,但他没有照此修行。 『阿政说虽然《长生诀》脱胎于《战神图录》,但是两者完全不同,修炼者必须没有任何武功根基,而且此书无处不渗透道家的无为。 其他武功以各种技巧由后天入先天,长生诀截然不同地直接修先天之气,所以很容易出现像极了走火入魔的情况。那劝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其实多为雾障,心如明镜就能冲破。』 赢大宝将嬴政所言都一一牢记,『很不巧,阿政与《长生诀》的修习纲要完全相冲。他既有武功基础,更不可能无为而修。不过,我觉得此书勉勉强强,非常适合小舟舟。』 晏归舟闻言,她的手指再度抚过镜面。 疼,镜子感觉不到,但赢大宝不想再挨敲,很是机灵地立即禁声。 『大宝,你怎么不明说,《长生诀》最适合傻不拉几又一无所知的新手。所谓勉强很合适,就是指我足够无知,却又不够傻吧。』 话虽如此,晏归舟已经决定豪赌。对她而言,很多事一直都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没有第二个选项。 * 转眼一年半,夏日风荷举。 晏归舟离开京城后,没有闲暇去打探更多贾家后续,她历经一次次有惊无险,内功渐有所成。可所寻一无所获,就决定转回水殿龙舟的始发地洛阳。 由手札所记,洛阳是魔门隋唐时的老巢,但当年程念静没能找到花间派在此的残迹。 这回却不是瞎转悠。 晏归舟为赚点零花钱,不时接一些修复古物的计活,发现添了一门特殊新技能——可以感知某些残破兵器承载的过去。 特殊的兵器当然不多,也是巧了,长安古董店买的缺角玉箫恰是其一。 它的第一位主人是邪王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自是去过洛阳魔门旧地——藏于北邙山中。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这一带鲜少有村民聚集定居。仅存相距较远的几家客栈,供来往旅人歇脚。 不料变故横生。六月末疟疾来袭,生意平平的福来脚店未能幸免于难。掌柜已经病死,周边的病重患者多被转移至此。 真不知赢大宝是否被开过光。应了它所言,欲练神功,必经死劫。 晏归舟还没深入魔门旧地,就倒霉地中招了。在她内功晋级的关键点,不幸被疟疾乘虚而入。 『小舟舟,你要挺住,一定能挺过去的。』 十多天,赢大宝急得都快要哭了,深恨自己之前的多话,唯恐一语成谶。当年它毫无防备地失去了嬴政,如今岂能眼睁睁再度失去晏归舟。 偏偏,镜子又无计可施,只能强撑着不敢沉睡,忍着哭腔不断重复鼓励晏归舟。『只要冲过这一关,放眼当今,你必能成为内功前三的高手。一苇渡江,踏风逐月,信手拈来。美好的未来就在明天,你可不能扔下我。』 晏归舟勉强维持着清醒,而身处犹如冰火两重天。半身如堕冰窟,半身如炽火焚烧,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亏得有赢大宝不断叨叨叨,倒也不似孤军奋战。 『大宝,你是阿政的镜子。哭,多损形象。来,笑一个。』 晏归舟依旧语气松快,可真的撑得辛苦,并隐约察觉此次染病并非偶然。 所得的《长生诀》只存一幅运气图。若非被金锐古气蕴养身体一个月,她侥幸记下了气息运行点,何谈懂得运气入门。 后来每当突破,都能感到冥冥之中的压制。气运说不定道不明,却实则存在。武功高手死于普通疾病的概率不大,某些倒霉极有可能是天意使然。 正如窗外持续十几天的反常雷电天象,似是老天在表达不满,不愿世间再有人练得任何一门神功。 眼前,急需一味对症的猛药,打破内力与病气成胶着之势,否则恐怕真要凶多吉少。 现今,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金鸡纳霜已经问世,但那种不常见的药又怎么能来得容易。 洛阳城内。 有人临窗而立,捻动着青金佛珠,任凭山雨风满楼。 护卫常春一五一十地回报疟疾病情,“此次疫情传染范围不大,洛阳城内已经都控制住了。北邙山脚却最为严重,如今仅活十七人。属下按照爷的吩咐,把所带剩余的金鸡纳霜都捐出去了,最迟今晚能送到。” 常春说罢不免担心,捐出了所有的药,万一他们不幸感染怎么办? 十几年前,康熙患疟疾而不得治,洋神父呈上的金鸡纳霜见效极快。 可是时隔多年,在民间仍旧无法轻易购得此药,只在南边沿海或是京城以高价购买。 男人一眼便知常春的担忧,“很多事需要三思而后行,捐药救人却容不得太多思量。药费些功夫再买就好,于我们又非难如登天,可北邙脚店的病人耽搁不起多久。 需知洛阳城内的染病情况不严重,是因知府处理及时,也是因有华睿夫妇组织捐款义诊。” 一年半前,王熙凤暗箱操作破坏华张两家婚约的事情曝光。长安知府被小舅子李荣牵连,一家子都被彻查。 消息传入长安,差点被拆散的未婚夫妻——华睿与张金哥,堪堪停止了自杀殉情。 两人险遭生死离别,后得知京城黄纸事件始末,想要找那位大侠当面感谢却毫无线索。最终决定尽己所能去做善事,也是效仿大侠义举。 六月行至洛阳,听闻邙山一带虐疾病发,夫妇两人捐赠了不少钱财。更组织义诊,为牵线求购特效药而尽心尽力。 疟疾会传染,善举也会传染。 众志成城之下,洛阳的疫情集及时得以控制。 男人拍了拍常春的肩膀,“与其忧心忡忡担忧被传染,不如求俯仰无愧天地。” “是。”常春哪是担心自己,实则怕护主不利,却绝不会多话置喙。 华家夫妇捐钱组织义诊起码还得一些好名声,哪像他家主子眨眼捐了几百两银子的药都不用真名。 难道,如今都兴做好事不留名? 留不留名,或许都应了尘世因果的一饮一啄。 如果没有华家夫妇捐钱聘请看护,脚店里打摆子的病人还真没法自我照顾。 晏归舟只道幸亏当初决定揭发王熙凤。如果华睿与张金哥殉情死了,这头她病卧在床指不定有何下场。 做好事会有好报,可不就及时等来特效药。 一瓶药下肚,不多时后,生机被激发。浊清相冲,此消彼长,不知过多久似有轰然声响。恰似奇经八脉清气充盈,一霎清光破层障。 洛阳城上空,持续半个多月的无常雷电忽而消散。 晨光微熹,清风徐徐。 赢大宝紧绷的神识终于放松,猛地就倦意上头。『总算是天晴了,我必须睡了。没大事别喊我,我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好。你开心就好。』晏归舟浅笑着,温柔地抚过镜面。这会只觉神清气爽,没有半点病卧已久的疲惫,且待洗去一身旧尘就出发。她有一种直觉——此次必能有一大收获。 第9章 玖 北邙松柏锁愁烟。 尤其是西北侧沟壑纵横,掩埋着昔日残迹。 若非从玉箫窥见一段残留影像,谈何找到藏于连绵岭坡的花间派,其入口更在高耸崖壁。 晏归舟身轻如燕一跃而下,以影像所显示的手法按下石门机关,只见门后的甬道早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刚要踏出第一步,她又把脚收了回来。举着火把,尽力一路飘进去,以免误踩了什么机关。 藏于山中的花间派不大也不小。其中雕梁画栋依稀如故,但没了半点活人生活的迹象,书籍宝物都已撤空。 唯独在一个类似议事厅的空荡石殿内,石壁上的花鸟刻画被磨平,取而代之是编年体纪事。简单记述从武唐年间,花间派断断续续地传承。 越是高深的武功对天赋的要求越高,花间派如是,魔门其他各派如是,江湖其他各大宗门亦是如此。时至清初,哪怕得到一本完整的武功秘籍,世人多是云里雾里不知其述,更会认为那是天方夜谭。 魔门残脉四散开去,保管典籍的这支仅余一人,而连粗浅的功夫都不会了。时逢王朝更迭,不得不南迁定居金陵。 「二十余载,师恩负尽,死生亲友。枯坐金陵城望石轩,以待惊世之才。」 字迹刻得歪歪扭扭,说到隋唐年间花间派一度因邪王石之轩兴盛,典籍更是保存了邪王所著奇功《不死印法》。且取石姓为凭,将来门派旧友或是有缘人来此,必须牢记七句招式名,以便金陵相认。 「阴风送葬索命来,生离死别摧肝肠,阎罗殿里判阴阳,奈何桥上忘前生,冥界门前恨回首,视死如归闯阴司,万劫不复堕轮回。」 晏归舟默默将这些森冷的语句记下,想了想,出掌抹去了最后的那段刻文。万一天命教之徒凑巧来此,岂不是给她的金陵之寻多添阻碍。 ‘勉勉强强还算平整。’ 晏归舟看着第一次以内功出掌的杰作。石壁最下方仅存一片空白,能清晰看出岩壁两段的颜色有差,却没故意做旧以假乱真。 留此痕迹,是明晃晃地告诉后来人他们来迟了一步,就请郁闷地望壁兴叹吧。 “我做人就是太厚道。” 离开邙山,晏归舟不由感叹自己真够心性纯善,居然没在石壁刻下来晚了就白跑一趟等嘲讽之词。 希望这份厚道能助她顺利南下找到望石轩。还需绕行洛阳城一趟,理应向救命恩人致谢。 不巧,华睿与张金哥两天前已经北上,而捐出金鸡纳霜的那位仍在城内。稍一打听,其名吴庸,是从京城来的富商,正住在积香别馆。 洛阳城,积香别馆。 “小晏道长请稍等,容我去通报一番。” 近日,常春已经劝走了十三位来千恩万谢的人。 据悉,北邙脚店共有十四病患服药后幸存,年纪最小的就是眼前少年道士。 这人病愈得最快,但一早就不见了踪影。本以为修道之人不拘俗礼,不想几天后也来道谢了。 “有劳常护卫了。” 晏归舟对常春拱了拱手,还真猜不到会见着什么样的赠药恩人。 其实,她对京城的商行了解甚少,仅对薛蟠一家的皇商名号稍有印象,哪有闲情去了解其它。 这回前来,除了怀揣一份真挚谢意之外,说来真有些不好意思,是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谢礼。想着不如先记下吴庸此人,等金陵事毕就设法偿还。 庭院内,桂树尚未飘香。 常春刚得吩咐,正要去回绝晏归舟说他家爷不见客,却听吴庸又喊住了他。 吴庸将一卷《华严经》搁在石桌上,“且慢,既然来的是道士,那不妨请人来庭院说说话。” “是。”常春并不奇怪吴庸改了主意,这位爷好读经文,闲暇之际不时走访寺院道观。有时常春也会好奇,他家爷到底是信佛还是崇道? 对晏归舟来说,此问的答案并不重要。正如依着贾敬准备的度牒,为她起名雁回,究竟是渴望谁回家,其中寄托寓意不必深究。 当下且取其谐音,她刚好化名晏回,对桂树下的吴庸诚心作揖相谢。 “吴东家的赠药救命之恩,贫道铭感五内,来日必报。不知吴东家有何欲得之物,如愿相告,实乃贫道之幸。” 话是如此,晏归舟初见吴庸,直觉此人不一般。 尽管对当今的商人了解不多,但从京郊到洛阳也长了一路见识,可没见哪位富商沉稳内敛到似有佛性。恐怕她没能力为此人做什么,以等价偿还这笔赠药救命之情。 “晏道长不必客气。药仅是顺手而为,你无需为此挂怀。” 吴庸做了一个请落座的手势,斟了两杯茶,“请道长来只为随意聊聊。平日里我喜读经文,如能坐而论道便足矣。” 此言非虚。 吴庸见过不少和尚道士,或隐于山林,或行走闹市,没有一个比眼前人更具出尘之气。 虽然少年道士看着十三四岁,却宛如跳出红尘的仙人,想来必有得道之处。那么论道一二已是雅事,至于别的,他岂会交浅言深让人帮忙。 晏归舟依言落座,没碰茶水却晒然一笑,简单几句话击碎了吴庸的期待。 “恐怕辜负吴东家的期盼了。于道藏典籍,我半篇难解;于丹药符箓,我一窍不通。于神鬼方术,就更摸不着头脑。 游走四方,只会信口胡诌,仅求混口饭吃。这些事诓骗别人倒也罢了,可不愿糊弄救命恩人。” 晏归舟直言不讳,毫不在意自贬为江湖混混,才不想绞尽脑汁应对吴庸的论经。 这人一看就无法随意糊弄,从石桌上的《华严经》被翻阅到书角卷起,则可窥一二。而她只随手读过几篇经文,眼前哪能滥竽充数。 ‘咳—’ 吴庸差点一口茶呛着,对上晏归舟诚恳无比的眼神,他竟也一时无语。不知该怀疑自己判断有误,或说对方的外貌气质太具欺骗性。 片刻沉默,吴庸却浅浅笑了,“此般坦诚,亦是得道。听口音,小晏道士是从岭南一带的人?” 晏归舟肯定地点头,暗中不免又念一句贾敬坑人。应该为了确保度牒不会让人查出破绽,给她的两份度牒分别是道士与尼姑。 外貌描述都有些含糊,能用男女大了十八变去解释,重点是写的籍贯居然自岭南广粤一带。亏得她上辈子零零总总学过不少方言,如果真是给惜春用,哪能不露破绽。 当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似随意到天南海北,却从不涉及政经。 不知不觉已日头西落,以晏归舟请的一顿汤面为谢礼,笑约来日在京城博古轩再聚。 不过,今朝哪知来日事,好比晏归舟只字未提要往何处去。 犹是不料北邙花间旧地,短时间里又进入一批探访者。哪怕入口在峭壁,没了身如鹰隼的轻功,也还能用锁链绳梯等设法抵达。 好不容易解开大门机关,有惊无险地穿过甬道,抵达了石窟中央议事厅。谁想石刻最关键的末尾处一片空白,而地上留有一撮粉末。 “爷,这个磨痕很新鲜,最多不超过半个月。” 常春蹲下仔细观察,一路未见丝毫脚印,石刻却遭磨平,又不见任何刀铲等利器的痕迹,极有可能是传说里的内功所致。“那人想必是绝世高手。” 吴庸盯着石刻的空白处,缓缓捻动青金佛珠,面上不显一丝怒意。“很好,又迟了一步。” 原以为从书库里寻出落灰的《华严经》,费力破译了记录于五十三参的暗语,没想到世上还存其他的知情者。或许,早到一步的那位,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得此处秘地。 很多时候,人与人不要去相互比较,免得徒生不忿。 “回京。”吴庸面无表情地转身。事不过三,还就不信查一桩前朝旧事,能次次都扑空。等弄清是谁做的好事,这些旧账岂能不算。 * 金陵王气已黯然,秦淮风月不曾休。 晏归舟九月入城,三个多月仍没找到望石轩。近些日子,在秦淮河边上摆摊,与地头蛇王胡子越发相熟。 王胡子往上数五代都住在金陵,却表示从来没听说有石姓人开此店铺。 既然晏归舟不能就此罢手,就以重金请王胡子去搞了一份名单,城里姓石的都在名录之上。她开始了地毯式搜查,宁可错寻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腊月初十,夜风透骨。 乌衣巷的三条街开外,隐约可闻秦淮酒家的琴瑟声。 此时,街巷里却清冷得很,就见三个地痞连拉带拽着一个年轻人,把他驾着扔出了大门。 “石呆子,这房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早一年,你就用它抵押筹钱,给你那老爹看病。说好的,一年到期还不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把房子给收了。” 瘦高个说着吸了吸鼻子。大冷天的,谁不想好好在暖炉边呆着。偏偏遇上脑子不清楚的石忠。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可不能等守灵七七四十九天,是多一天也不行。其实,退路给你了,不妨把你家的那些美人扇卖了。古董扇价值不低,能让你赎回房子。你留着扇子,是能吃还是喝啊?” “不卖,我死,也不会卖扇子!” 石忠穿了一身缝缝补补的破衣物,听着这话警惕抱住手里的包裹,说完转头就朝巷口跑去。 三个地痞对视一眼,岂能让快到手的古董飞了,当然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仅差几步路,快要在巷口抓住石忠了,冷不丁却见一道白影飘了出来,将他们吓了一跳。“哪来的臭道士,你瞎啊,走路不看……” “妖孽,哪里逃!”晏归舟恍如不觉,这就一把符纸洒向三人。 瘦高个正要开骂,特么的哪有什么妖孽。 忽然,一股冷风贴着他的后脖颈,嗖的钻入衣领。顷刻间从背部游走而下,像极了猛地被鬼怪缠身。 “大、大、大师,我我我……” 瘦高个瞬间怂了,僵直了身体不敢回头,眼角余光瞥到两个小弟也是面色煞白。“我们背后到底来了什么?” 晏归舟若无其事地收起左手,她能说什么都没有,只是稍稍制造了一股冷气吗?“不怕,几只鬼魅。一百五十两,我能包钱到鬼除。” 第10章 拾 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搁平常,瘦高个必会破口大骂这是敲诈,但此时一脸喜极而泣般地感恩戴德。 三个人,每人五十两就把恶鬼除了。如此公道的价格,全金陵也寥寥无几。 “给给给!还请大师立即动手。”瘦高个颤颤巍巍掏出钱袋,只觉背后阴冷之气越发重了。顾不得钱袋里有一百七十两银票,一股脑地就扔给晏归舟。 晏归舟真不含糊,收钱就除鬼,迅速取出小瓷瓶。 以毛笔蘸取了瓷瓶朱砂汁,刷刷刷几笔在三个地痞的脑门胡乱画了几笔,看得他们是眼花缭乱。 瘦高个三人只觉万分奇妙,冬夜居然感到一股暖意迎头而下,仿佛吞噬了背后的阴冷感觉。必须是像看神仙一样,膜拜地看向晏归舟。“大师,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放心,阴祟已除。你们三人刚刚可有够惊险的。想我屈指一算,此地鬼气森森,恐怕有刚死不久的人阴魂不散。正前来确认,却见你们被附身了,如果我晚到半盏茶。呵呵……” 晏归舟摇头不语了,言下之意不能更明显。打开钱袋,数了数发现多了二十两。 她一脸买卖需公平的神色,又拿出三张符,“说好一百五两,我做事一贯童叟无欺。多出的,就当你们买符了。这符且贴身佩戴,今夜鬼气刚除,你们很可能会身体发虚而不自知。最近别出门,好好在家呆着修养。” “对对对,大师说得都对!我们就在家呆着,哪也不去!” 瘦高个三人哪敢不从,都怀疑那些阴鬼是石忠病死的老爹招来的,他们才逃过一劫哪还去想收房讹古扇。 闹剧来得快,散得更快。三个地痞头也不回地跑了。 巷口灯笼,好似随时会被北风吹灭。 晏归舟踱步走向阴暗角落,就见石忠半是谢半是警惕地盯着她。看来此人不蠢,知道所谓驱鬼都是假的。 “除了扇子,我什么都能给你。” 石忠声音发虚,也知道除了扇子,再没半分值钱的东西。他并非不想跑,只是之前逃得快扭着脚了。 “如果我偏要扇子呢?”晏归舟微微俯身,看清了石忠宁死不交的表情,到底没为难这个可怜人。 “你姓石名忠,尽忠职守枯坐望石轩,只为等到有缘人吧?阴风送葬索命来,生离死别摧肝肠,阎罗殿里判阴阳,奈何桥上忘前生。” 石忠闻言仿佛被雷劈过,惊到一下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冥界门前恨回首,视死如归闯阴司,万劫不复堕轮回。” 话语既出,石忠都不察已是泪流满面。他家历代,可不正是视死如归地保存着魔门旧物,哪怕万劫不复也毫不在意。 “我等到了,爹,孩儿等到了。您看到没有,您的遗愿已经完成了。” 晏归舟一把拉起石忠,半架着他往巷里走,有什么话等进屋再说。总不能干看着一个大男人在巷口哭成泪人。 石忠对上了接头暗语就不再挣扎,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恪守等待的痛苦,只有经历过才懂。 石家早已经家徒四壁,一把像样的椅子都没了。 “一年前,爹在修河堤时摔了,脏腑重伤半身瘫痪,家里能卖的都用来给他治病了。” 石忠将紧紧抱住的包裹打开,以繁复的手法打开机关木匣。倘若有一步出错,里里面的东西就会顷刻被焚化。“真没什么能卖的了,想着实在没招了,就把这个复杂的机关木盒卖了,多少也能换些钱。” 盒里有十三把扇子与四本旧书。扇子几乎都保存如新,仅有一把扇骨不全,而书籍的封皮难免染血。 石忠似悲似喜地盯着这些东西,深吸一口气,将它们一股脑地推给晏归舟。“现在好了。幸不辱命,我完成了石家代代相传的重任。” 晏归舟粗略一扫便知这些东西的年代。残扇正是侯希白曾用的美人扇,其余的多在唐末绘制。每把扇上的不同美女千娇百媚,实则各表一种武功招式。 至于四本书的年代并不相同,有的成书东汉,有的不会超过一百年。三册是魔门奇书《天魔策》的分卷:《道心种魔大法》、《补天录》、《天魔秘》,还有一本为石之轩所著《不死印法》。 早个三四百年,这些书的其中几页流传出去,势必都会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如今却细看石忠,他面黄肌瘦,穿得衣物打了好些补丁,布鞋鞋头快被磨破露出脚趾。 谁能料到这些秘宝,差点就与它们看守人一起,快要零落成泥碾作尘。 “钱收收好,先把房子抵押的债还了。不如放出风去,说扇子卖了,免得让那些地痞再盯上你。” 晏归舟向讹来的钱袋里多添了一百两银票,塞到石忠的手里,“避免让他们回过神,猜疑我们联手做局,最好别提你认识我。当然,你愿意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其实更是不错。” 石忠既不点头也不退拒,捏着钱袋说起石家的遭遇。其祖父南下时得了天花,没能熬过去病逝。大伯比石父年长十几岁,一面将弟弟抚养长大,一面摸索着二十八字打油诗的秘密。 “大伯带着父亲到金陵时,两人已经没有开店的本钱了,只够买下了这间院子,平时以抄书为生。 他们不懂武功,但不愿毫无建树地等待,誓要弄清诗中所藏。「尽处花开生两面,十三城门问北斗。五十三参葬青山,我命由我不由天。」” 石忠说到此处忽而停了,并不信有谁真的能够反抗造化弄人。 “四五十年了,也没查到更多实质性的线索。只知十三城门说的是朱元璋入葬,而葬青山指代崇祯帝吊死的景山,那些谜团终是留给后人去破解了。” 单说下半阙打油诗,若非博古通今,别妄想能破解旧日谜团了。 ‘花开生两面’出自《世说新语》,后接‘人生佛魔间’,应该是指那线武道生机的善恶难辨。 再说朱元璋出殡,为掩藏真身的入葬位置,下旨让金陵城十三城门打开。十三支相同的出葬队伍,让人无从得知究竟哪一队是真。 晏归舟乔装了一番,把曾经研究的明孝陵应对北斗七星格局放一放。 连夜半推半拽把石忠送去了医馆。需让大夫确定石忠的扭伤有无大碍,体虚是否能够调养。 等办妥那些,才开始挑灯夜读。翻着曾让整个江湖梦寐以求的秘籍,只能望而兴叹魔门神功奇诡无比。当然魔门是自称圣门。 是魔也好,是圣也好,没有武学基础常识,仅凭侥幸练得长生诀内力,晏归舟很有自知之明,恐怕此世无法练习神功。 细一琢磨,她的运气真的不错,世间又有几人见到这些秘籍。哪怕是石之轩也没此幸运。让她在此世攒够理论,那么距离大胆实践的机会也不远了。 正似窗外,已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阳不久便会升起。 晏归舟刚要收书入睡,却发现隔壁房太过安静。 未免伤着脚的石忠来回折腾,原本安排他在客栈住一夜。此前还听得隔壁有声响,眼下居然连呼吸声都没了。 这是不放心地去敲了门,屋内没人应。店小二迷迷瞪瞪地说,两刻钟前石忠离店了。 ‘他忽然想到家里的灶台火太旺了,怕烧干了锅子出事,让我给开的门。说,先回去看看。’ 店小二没有怀疑石忠的说辞,晏归舟听了却急速朝乌衣巷方向掠去。哪有什么灶台火,石家分明连一根木柴都没了。 晏归舟来到金陵,听了不少旧闻新事。比如京城贾家的八卦,岂能不知贾敬死于何时何地。 武林残部,不论正邪都太过执着。这点已在贾敬身上得以证实,而着实不愿再添不必要的人命。 街巷清冷,冬风呼啸,有残影飞过而无人知。 ‘哐当!’ 一道寒风穿透窗户纸,直直击在石忠的手腕上。 石忠被打得生疼,将差点送到嘴边的碗摔了。瓷碗摔成了几瓣,看似清水的液体洒了一地。桌上小纸包的残余粉末,却表明碗里有毒。 晏归舟翻窗而入,直接提起石忠的衣领,真恨不得抽醒他。“想自杀?为了一个早已消散的门派,值得吗!” 石忠神色茫然,他完成了任务,此生已无牵挂。“历代训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何况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我给你活着的理由。你先回答,是不是谁得了木匣,谁就算圣门之主?” 晏归舟看着石忠肯定点头,严肃地说,“那么我命令你活下去。现在,你就发誓会听我安排,尽一切可能好好活下去。石忠,身为圣门弟子,你立即起誓!” 石忠本能地立即跪下,毫不犹豫地对天发誓。当回过神来,他才抬头迷茫地问,“我能做什么?而且您也说了,我们最好别一起出现,免得被看出有关联。” “不为难你,只要维持一个栖身之地即可。” 晏归舟记挂的人极少,最初给她善意提醒的智能儿,是必要帮助的人。 在诈死离京后,她几经辗转才知道智能儿被赶出了水月庵。一度没了对方的音讯,最近查到智能儿在扬州的尼姑庵。 算给石忠找点事做,要其练得一些本事。不求富贵逼人,但等将来她不在了,能代她照拂旧故智能儿一二。 石忠听着具体任务,反倒是安心地点头了,这是又给自己找着生活的目标。“您放心,除非我死,否则一定妥当完成。” “放心?我岂能不放心。起来吧,坐下说话。” 晏归舟不怀疑石忠的忠心,挑眉一笑,将一份度牒放到桌上。“也别担心什么活人不能保守秘密。怕被天命教查到?那换了身份就好。照着度牒来,易容什么的,我会教你的。” 石忠暗道门主就是不一样,这头打开度牒却愣住了。“您没弄错?这,这是尼姑的度牒啊?” 晏归舟一本正经地点头,“男扮尼姑有问题吗?有问题就克服一下,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 第11章 拾壹 又是江南蝉鸣时。 弹指之间,半年倏然而过。 没人关心乌衣巷附近的石家老宅变卖易主,倒是有古董商打听美人扇流向何处,但石呆子早就无迹可寻。 “贫尼在扬州见过智能儿了。虽然归心庵清贫了些,但环境不错,尼姑之间相处和气,智能儿算过得安心。” 石忠已经完成了男尼姑的第一次出差,去扬州的归心庵打了个来回。不论他年前对剃发穿女袍有多别扭,谁想一圈走下来莫名其妙地真的适应了。 晏归舟见石忠自然无比地自称贫尼,欣慰地笑了。六个月中,或做夫子的因学识不够,或因教导的学徒悟性太差,石忠一点都没摸着《长生诀》的运气法门,可好歹学会了熟练运用化妆术。 赢大宝给予了友情辅助,提供了一大堆咸阳宫特效秘方,比如遏制胡子生长而不伤身的配方,比如柔嫩男人皮肤似女子的药材。 据说那些是先秦刺客们的独门秘术,始皇帝博学多才地研究过,顺带对着铜镜分析利弊。不过,总觉得知道得再多一点,快没法直视嬴政了。 不如多看顾石忠。这人长得清瘦,又足够努力地去当闻心师太。整天琢磨男装女的大事,可不就没功夫去想自杀。 “不错,照此发展即可。” 晏归舟挺满意对石忠的改造,也没打算让他一辈子尼姑。 如今的世道,出家人相对行动自由。多走走,去看外面的世界之大,人就不再拘泥于枯守一地。届时不用教,石忠也能男女切换自如了。 石忠沿途还打听着一些事,“废太子的事情一出,江南气氛紧张,就连漕运都受到了影响。有好些客船停运了,不少客商都要延迟出行了。” 五天前,康熙废除胤礽太子之位,旨意很快传到江南。 此事真非庙堂之高而遥不可及,太子一派里的官商,有几人能做到任尔东西南北风。其他皇子门下的官商,又有几人能不蠢蠢欲动。 “那就是时候行动了。” 晏归舟拒绝承认顶风作案,反正废太子的事情够乱了,这会浑水摸鱼更能混淆视听。为解‘十三城门问北斗’之谜,近半年来,她隔三差五潜夜入金陵城郊的钟山。 如今的钟山作为前明皇陵所在,山脚下有重重清兵把守,山间更没有任何便于通行的小路。涉及到需要观星以观山,就只能昼伏夜出。 何况孝陵更以迷踪著称。依前世之见,哪怕经历了乱世盗墓猖狂,朱元璋的地宫位置一直不为人知。直到高科技探测设备问世,才堪堪测定出地下布局。 换句话说,这个时代没有人比晏归舟更了解明孝陵。她曾对孝陵有过深入研究,包括地上钟山如何对应天空北斗。 两世稍有出入差别,但总体相似,朱元璋之墓如北斗七星所成的一把大勺子。勺头为环行神道,勺柄为陵寝各个建筑构成的直线。 其实北斗不只七个星。北斗主死,七现二隐,隐星不为生人见。不妨顺理成章地推测,前人留下的武道机缘就藏于隐星的位置。 经过半年夜探钟山,晏归舟的确发现孝陵对应的两颗隐星所在,其方位正中实有一极为隐秘的藏物坑。 石忠深知此事有风险,坑洞被厚重的石盖封着,需要挑选月明星稀的夜晚去挖掘。一旦开启石盖子必闹出大响动,引来追兵是一定的。 “水路虽快,但最近查得紧,还是陆路更易随时改道。贫尼先往淮安去,在那里接应您。” 原定的计划,挖了坑就往京城方向去,因为还有一句提示 ‘五十三参葬青山’。 青山是崇祯自缢之地,现今改名为景山。而所谓五十三参,即是善财童子参访五十三位善知的佛教典故,记录于《华严经》中。 不免猜想,会否存在一本标有暗语的经书,正掩埋在景山里? 那些容后再议,先把北斗格局所藏之物挖出来。 六月十六,惟愿六六大顺。 晏归舟借着月光潜入明孝陵。来的次数多了,还真就轻车熟路起来,连守陵军几班倒都弄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三伏天的夏夜,陵区里也没有半丝暑气。 如果有人经过,看到一黑衣人在奋力挥动铁锹挖土,恐怕也难免觉得瘆得慌。 挖开三尺深的土,类似井盖大小的石盖正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侧耳倾听盖下的动静,石盖很厚,但能辨出其下没有水流风动,而且坑不大也不深。却留有一个麻烦——铲子之类的工具根本弄不开石盖。 “轰!轰!” 只听两道炸石声在寂静深夜响起。 晏归舟没耽搁直接武力爆破。这招她练了许久,收敛着出掌,只求炸了石盖子,不能炸了里面的东西。 一时间,尘土飞溅。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清了石盖下的情况。 往下有一个深半人高、宽半臂长的浅井。井壁上刻有密密麻麻奇怪的符号,并涂以朱砂混杂着血液。盖子一开,这股味道都冲了出来。 然而,石井别无他物,只有一卷羊皮。 其上开门见山地表示,古时先有和氏璧内藏灵力无穷,得者一夕成宗师。 后来,圣门邪极宗窥见天地之道,制作出邪帝舍利。此物储藏无穷内力,得者亦能一夜爆为宗师。据闻隋末唐初,寇仲与徐子陵正因此二物晋级高手之列。 时至朱棣继位,他违背誓言,灭武林绝武道。 大宗门残部决定痛下毒计。效仿先人制作绝脉舍利,以朱姓王朝气运为力量,凝结出可以立地成仙的舍利子。 绝脉舍利先被放置于这口石井,井中诡异的符文正是引气文,先引尽明孝陵的风水宝气。等到朱棣一死,绝脉舍利被迁移至京城,汲尽朱家王气才肯罢休。 没能细看完羊皮纸上劲爆的消息,四面八方不远处就都响起了脚步声。守陵军只要不聋,一定会听到异响,都急速向此里围剿而来。 晏归舟立即将羊皮纸塞到怀中藏好,按照事前计划的路线飞纵而下,半块衣角都没让那些守陵军看到。 一路畅通无阻,眼瞅快要离开钟山。 谁想忽有大批蒙面人出现在密林里,还是从不同的两个方向而来。 只听东边来的说,“山上的动静,一定是有人找到藏物位置了。搜山,绝不能让人离开!” 西边来的又说,“今夜,金陵总坛被挑了。一伙人盗走了账册,追杀了一路,那个带着账册的误入钟山了!” 两拨人都属一个组织,这正相互重新分配搜查人员。 看来真是赶一块去了。 难道都是求六六大顺,所有闹事的都选择在此夜动手? 晏归舟稍有犹豫是否掉头跑。蒙面组织人多势众,外加守陵军亦在围捕挖坑人。此时她选择直接对上,去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合适吗? 在考虑之中,身形不曾停歇,已经向外又掠出几丈。她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新鲜血腥味,正从前方树枝上飘来。树上坐着一个人影,看身形已是失血昏迷了。 就该是这个人,引来了一大半的蒙面追兵。 晏归舟跃身立于树梢,且以折扇挑起了那人的下颚,没有想到居然是一面之缘的吴庸。 ‘一年前,吴庸翻阅的的不正是《华严经》。这是巧合?’ 晏归舟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清冷月色下,她就对上了吴庸勉强睁开的双眼。 “我正愁还不了救命之恩,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是给我机会了。” 晏归舟压低了声音,在吴庸耳边问,“吴东家,你这情况,要我捎一程吗?要的话,眨眨眼。我愿意做天降救星的。” 吴庸深吸一口气,头一次见到这般救人的。什么天降救星,或该说是八字不合吧?两人第一次在洛阳撞上,一个得了疟疾;第二次在金陵遇上,另一个受了重伤。 不过,吴庸还是眨了眨眼。“有劳了。” 第12章 拾贰 月色下,树梢上,追兵在侧。 晏归舟伸出的手又顿了顿,凑近看清吴庸主要伤在肩部与腿部,有剑伤也有箭伤。这人中的半截外露箭支已被折断,而身上的血腥味夹着药粉未,看来做好了紧急外伤处理。 那她就不必为不会点穴止血而发愁,却不知该选取何种姿势将人运走。 提衣领?破损的衣服恐怕承受不了人体的重量。扛肩头?毕竟不是扛米袋在树林中穿行,顾前难顾后,这人经不起二次撞伤。 “忍一忍吧。”晏归舟没明说是让谁忍,一把横抱起了吴庸,双足轻点就继续向下山方向而去。 吴庸被公主抱地一蒙,重伤时也没变脸,此时却脸色倏然一黑,眼神微冷。 见鬼的戒急用忍,被当女人抱着还要怎么忍,更不说比晏归舟比他还矮一个头。就不能有更好的救人姿势了?“晏回!” “干嘛?不舒服?那你也喊轻点,被外头的人听去了,影响不好。” 晏归舟全作不知这话有够歧义,影响不好的意思很单纯——怕引起追兵的注意。 若非看在赠药之恩的份上,她才不考虑那么多,非要选择一个最不易重复受伤的带人逃跑姿势。 如今不得不忍的,难道不该是出力的那位?她居然大度地什么都没抱怨,那么躺着享受的凭什么面色阴寒。 吴庸努力地不停深呼吸,上回在洛阳还只因晏归舟的话呛着茶,这回真有被气到伤口开裂的可能。 “你,非常好!”吴庸几度顺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四字,随即就闭眼以求眼不见心不烦。 “谢谢。我知道我很好。”晏归舟欣然接受,顺带表扬了一波吴庸的假寐。“所谓闭目养神,受了伤就休息是正确选择,你也挺懂道理的。” 夏夜凉风拂面,有人如鹰隼在林间穿梭。 晏归舟说完后就专心跑路不再多言。其实之前怼人的话或也不该说,毕竟吴庸的真实身份可疑。可谁叫他一副‘谁也打不碎我的面瘫脸’,很容易勾起人的破坏欲。 没闲心调侃更多,前脚才离开钟山,就被一拥而来的十二个蒙面人堵住了。 看来虽然避过了山上的搜查犬,架不住山下到处都有嗅觉灵敏的拦截虎。来者还不一般,全是飞掠而来,还是第一次见着此世其他人用轻功。 “把东西与账册交出来。” 为首的蒙面女人手持弓箭,可没有降者不杀的仁慈。说话间十二人围成一圈,已经齐齐拉弓射箭。 箭支破空而来,箭头泛着幽蓝的光,有一股暗香随风浮动。 晏归舟只能暂且放下吴庸,站定一瞬,挥袖之间扫落了所有箭支。与此同时,视线瞥向在低空盘旋的五只黑鸟,另一手出掌将不知名的鸟群立即击毙。 “天命教,本出阴癸派。这些该是追踪香气的嗅鸟吧?” 这群蒙面人被一语叫破身份,却是不退反进,几人发出一声长啸似在呼朋引伴,而紧密的箭雨攻势再度袭来。 “别留手,钟山是她们的老窝,多年藏于山腹之中。守陵军中怕有叛变者,我们不趁现在离开,等会怕是蚂蚁也会咬死象。” 吴庸强撑着说,“赶来的那一批,手里必拿火器!” 晏归舟指尖微动,一不小心就撞到天命教的老巢了。 反过来想也对,这些人必是隐于山腹里,很可能一直在找石井之谜。 “其实,我没做好准备。” 晏归舟将吴庸护在身侧,反袖再度扫落了一波又一波箭雨,她是真没有准备好手染鲜血。 吴庸低头看向晏归舟,一瞬想到家里的弟弟们,又有几个是天生就不在意人命地算计他人。“很多事,从来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很快,远处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 晏归舟抿了抿唇,蒙面人没有给她仁慈的机会。转身之间,则将内力灌于掌心,简单到不加任何花式地出掌。 掌风既然能击碎厚重的井盖,此刻便听五六道咚咚咚地倒地声起。 剩下的蒙面人舍弃了射箭,想以剑阵攻来,却被下一道罡风正中胸口。几乎来不及后退闪避,则就猛吐鲜血仰面倒地。 没功夫去看倒地的蒙面人是死是活,天上忽起惊雷! 好似有什么杀伐触怒了老天,原本六月十六的圆月当空,突然间就被乌云避月有雷暴要向钟山脚下击来。 为首的蒙面女人仰倒在地,听得电闪雷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瞪大了双眼怒视天空。“非战之罪,天亡我也!” 晏归舟只觉体内之气隐隐躁动,隐约察觉这具身体承载不了太多力量,而一旦杀伐生则会触动天之不允。 不再恋战,她重新抱起吴庸,调息之间就朝最近的河流方向飞去。 两人身上必是沾上了某些追踪香料。 虽然极其不愿意往河里游一遭,但目前最快捷有效的方法,是借着水流避开那些怪鸟追踪。 “喜欢水吗?”晏归舟没等吴庸回答,这就一把拉人跳了河,“你不喜欢,也得忍了。” 吴庸几乎痛到麻木了,咬着牙没有晕过去,只因不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是被痛死的?或是被淹死的? “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忍字。好比现在,我像一条死狗一般,被你拖着在河里前行。” “你该庆幸的,我用一只手能拖着你游。” 晏归舟更庆幸如今是炎炎夏日,才免去了被河水冻伤的可能。她施以全力,且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向北,必是在那些人封锁河道前离开金陵。 * 旭日初升。 吴庸睁开了眼睛,仍是乏力未退,他在载浮载沉中不知何时晕了。 这几天迷糊中被人灌下汤药,还发了好几身汗,眼下倒是气息顺畅了很多。 小木屋内没有其它人,倒是放好了洗漱器具与干净衣物。 吴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推门且见一个尼姑的背影,“师太,敢问此为何处?与我同来的道长呢?” 石忠灭了院子里的小炉火,径直朝柴门匆匆离去。头也不回,是以半沙哑的嗓音说,“施主且等等,晏道长去买药了。这粥烧好了,能吃了。” 吴庸只见尼姑匆匆忙忙地跑了,而在环视四周,该是来到了某处郊野乡间,这小院像是猎户偶尔歇脚的地方。 奇奇怪怪的,这些江湖中人都古怪得很。 吴庸瞥了一眼炉上的砂锅,忍住饿意没有去尝,还是先等晏归舟回来再议。 先拿出了账册,这东西垫在他的枕下,亏得之前用防水布裹紧,这才没有湿透而白偷。 此物记录了天命教与所有官员的勾连,以江南与京城两地为最。 若非窃得一观,难以想象前朝江湖门派有如此势力,而那些官员多又效力于不同皇子。 “刚醒就叹气?是郁结于心?看来要加大药量。” 晏归舟提着药包快步走了回来,她也读过账本了,可以理解为何当年朱棣要铲除大宗门。 一山不容二虎,朱棣与被围剿避入山林的天命教联手,暗中对抗武林各宗门,最终又反手毁去天命教。 不允许皇权旁落的帝王,的确会做那些事。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武林宗门亦是如此。 吴庸没有接话,他半点都不想多喝药。“尽管你是为了还恩,但我也要说一声多谢了。” “虚礼就免了,不妨来些实在的。” 晏归舟没能在吴庸身上找到多余的身份证明,其文牒的确是京城人士吴庸,其穿戴之物也从未越制,但她不信巧合。“吴东家,能说说你一个富商,怎么参与到这些腥风血雨中来了?” 吴庸想着被关的二哥,还有顺势命他乔装南下的父亲。沉默半晌,幽幽道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秘密之行便是凶险,答应了的就要做完,哪怕明知这一个大坑。很多时候,人没得选。” 晏归舟缓缓点头,吴庸是不打算直言相告了。这掺和到天命教的事情里,别管是谁授意的,那就差不多是把人往死路上踹。吴庸还想忠人之事,真的有些让人想笑。 想笑就笑了。 晏归舟还对吴庸,默念了一个字:‘傻’。 吴庸读得懂这番表情,瞬时眼神微凝,更不由想起了洛阳之行的扑空,多半就是晏归舟捷足先登了。 “晏道长,上回你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看来是有意藏拙。我看,你哪是不学无术,该是胆大包天吧!” 第13章 拾叁 谁又想搞事了,明明都是乱子先找上门来。 晏归舟对吴庸的问题笑而不谈,直接准备煮药。送佛送到西,等吴庸病愈,她也能早点离开淮安。 从石井挖出的羊皮表示,一颗能让人立地成仙的舍利,必须严格按照方法取用,否则眨眼就爆体而亡。 绝脉舍利的存放位置与取用说明,一半书写在羊皮上,还有一半言明藏在标有暗语的《华严经》中。 此外,制作者还留了一条退路,汲取国运的玄诡手段有伤天和。 倘若后来人贪心不足走了极端,不只断绝朱家王朝的运数,更不惜汲取九州几百年的运气求归为己用,那么羊皮上还留下一招彻底毁灭绝脉舍利。 “自己盛粥,想来你应该知道空腹喝药不好。” 晏归舟没再试探吴庸,不再多费口舌地问其是否读过不一般的《华严经》。 根据眼下的情况,她推断羊皮所做的最坏揣测已经发生了。如果参照上辈子明清之史的发展,九州后遭乱世之殇,的确是像极了气运衰竭之相。 尽管两世不同,但此间的天道骤变,不许任何人使用不容于世的武功,极有可能是绝脉舍利汲取世间气运所致。 吴庸弄来的账册显示天命教渗透多处,而其门下与江南或京城官商的勾结,无非是求一个巨大的情报网,只为尽快得到绝脉舍利与相关使用步骤。 更有一种极度不利的情况,两百多年前绝脉舍利转移去京城,天命教早一步弄清其存放位置。因为不知取用方法,更想要舍利不断汲取国运,才没有早早将它取出。 此次钟山的打草惊蛇,很有可能让警幻改了主意,不惜损坏舍利将其暴力转移,从而也彻底隐匿起来。 倘若让那种情况发生,晏归舟要完成赢大宝的心愿,恐怕真就遥遥无期了。更是说不好哪一次与人动手,就被老天的一道惊雷劈成渣渣。 因此,特殊时期行特殊手段,她不介意做一回梁上君子,比眼下和吴庸打机锋要迅速很多。 吴庸手里被塞了空碗与勺子,则见晏归舟毫不犹豫地飒然转身。 下一霎,他的神色晦暗难明。最初只是答应太子,查明秦可卿生母柳珠的来历。无意间翻阅到禁宫书库,却找到落灰的前明皇室佛道典籍。 顺着标有暗语的《华严经》查了下去,谁能想到兜兜转转牵扯出如此一大串。 此次收缴的账册必将引得大震动,与之牵扯最多无非两人——胤礽与胤禩。 索额图为官几十年,经营江南多年,账册上五成的官商都归附太/子/党。还有四成则是胤禩为人和善所结善缘,近些年竟也在江南坐大。 太子已废,偏偏康熙还下了密查的旨意。此事更是一定要他来办,恐怕就是希望彻查到底,却又不能往不该闹大的地方闹大。 吴庸盛了一碗菜粥,比起诡异的绝脉舍利与天命教,他更烦忧的是回京后的步步为营,特别是太子废了能否再立。 废也好,复立也好,如今他却只能忍。忍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别说退一步海阔天空,都是一个阿玛生的,凭什么要他忍尽一切。所有的不争,都只是为了争。 思及此处,吴庸望向飘出药味的后厨。此时,晏归舟不与争辩,又隐藏着哪一种争? * “大家都不要争!今天的西瓜管够,大家都能买到的。” 瓜田老汉大声喊着劝说客人们不要抢。三伏天,清凉爽口的西瓜成了抢手货,这才推车来摆摊,何止引来村民,更有往来商客。 七月七,京郊官道茶肆边,正是这般生意兴荣。 晏归舟向北遥望,不远就是旺福村,离开贾家后借宿的第一站。 眨眼两年半,再入京城就要做一回偷书人,真与风光无限完全不沾边。 这是看向对坐的吴庸,十来天护送他回京,一面是为救人救到底,一面也是为了保证不把人给跟丢了。 “你想吃西瓜?”晏归舟顺嘴一问,看到吴庸目光扫过西瓜摊,他这段日子边赶路边养伤忌口,恐怕嘴都淡出鸟来了。 晏归舟想到今夜就要偷人的书了,尽管古语有云君子窃书不是偷,但此刻还是多少给些补偿。“西瓜不在忌口食物单上,要不来一个?” 吴庸回神抬眸,他怎么就表现地想吃西瓜? 竹筐里一个个的圆球,有人买了当场切开,红色瓜囊与浅红瓜汁映入眼帘,只是让他联想到所知的最新消息。 当账册先一步被送回京城,康熙已将一批人的人关押问审,更是围剿了大部天命教的窝点。可以预计会有不少人头落地,是和切西瓜真的很像。 “吃瓜也好。”吴庸却没拒绝晏归舟的提议,只是面带怀疑,“你会选?那老汉说是说包甜,可你也该看到了,还是有人买到了不怎么甜的。” “这些小事,又有何难。” 晏归舟信心十足地站了走向瓜摊,与其他客人一样,煞有其事地弯腰轻敲瓜壳,而附耳去听听里头的响动。她敲了一堆西瓜,最终抱起最大的那个,就要招呼卖瓜老汉买单。 “等等。”吴庸旁观了晏归舟的选瓜记,这人装模作样的动作似是很懂行,末了只是抱起一个最大最圆的。“晏道长,你确定是在选最甜的?” 晏归舟煞有其事地点头,“你看这瓜的个头,算是鹤立鸡群,吃它也算赚到了。” ‘那你还装作选瓜高手一顿敲?何不最早就选最大的。’ 吴庸没有明说,眼神却已表明一切。他也不多话,从刚刚被敲瓜问声的一摊里选出一个。“要不要赌一把?我手里的这个更甜。” 晏归舟犹豫着点了点头,像她这般接地气的人都选不来西瓜,吴庸真能不失手?“赌赢了,有什么说法?” “小赌怡情。不必多加什么赌注。” 吴庸忽而勾起一抹浅笑,却是带着几分挑衅,“谁输谁更傻。” 这人真小心眼! 晏归舟立即记起此前的事,不就是无声地念了吴庸一个傻字,这是要在入京前把场子找回来了。 “好。”晏归舟默默念着,哪怕输了又如何,再聪明的人也架不住武力碾压。今夜。她的窃书是窃定了。 第14章 拾肆 半夜,上弦月落。 宵禁的京城仿佛彻底陷入沉睡。 晏归舟已经在大树树枝上坐了两刻钟,消无声息地仿佛与夜色容为一体,望向不远处的四贝勒府。 吴庸等于胤禛,这是跟踪一圈后证实的结论。意不意外?稍有一些。惊不惊喜?半点难有。 ‘五十三参葬青山’,崇祯帝吊死在景山后,李自成短暂攻占紫禁城,但很快便又被迫离去。那卷《华严经》必是落在了清廷手里。 相传胤禛好佛,他会翻出了那本记录暗语的经书,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一个顺理成章! 白天,晏归舟正觉得偷一本佛经不够风光,随即输了哪个西瓜更甜的赌局,不得不被冠以更傻的称号。 夜里,如果闯了四爷府的空门,这年头该算无限风光在险峰,仅次于夜探紫禁城了。 『偷有什么风光的。等将来,你与人决战紫禁城之巅,那才叫青史留名。 当年,我一直暗搓搓地想,有人决战咸阳宫之巅就好玩了,可惜一直没什么人敢来挑衅阿政。』 赢大宝得知天命教的老巢被端掉,神识为之一振,本不到清醒的日子也话痨了起来。如今哪还有一群群打不完的高手,恐怕仅剩的也就是潜伏暗处的警幻。 『把那经书拿出来,与羊皮所示一叠加就知舍利所藏。我有种预感,警幻说不定就在舍利附近,牢牢看着它以防人破坏。』 晏归舟不认为将来会挑起什么决战某某之巅,对于赢大宝的乌鸦嘴属性,只赞同后半部分。 隋末石之轩抢得邪帝舍利,藏身杨公宝库二十多年,期间不曾吸收舍利力量,但也没放任舍利外流。警幻多半也会效仿此行为,只待门下寻得安全正确的取用方法。 『绝脉舍利既是取国运为力量,很有可能就在皇城之中。我觉得最有可能在景山某处。』 盲猜无益。 下一刻,晏归舟翩然飞过四贝勒府的高墙。几个起落间,迅速来到书房院落,子时屋内火烛仍亮,透过半开的窗户可见吴庸,不,该叫胤禛在翻阅公文。 『大宝,你说这人大半夜为何不睡觉?今天还是七夕,他去后院随便挑个人运动一下也好。一个人的勤勉,就阻碍了另一个人的偷经大计。』 不过,这种情况早在意料之中。 晏归舟扫视了了屋外侍卫们的站位,静待门外的是见过的常春,今夜只好委屈了院里所有的人。以刁钻的角度出没于十个侍卫身后,几个呼吸间便将他们一一击昏。 随即毫不犹豫地瞬移身形,一道劲风先熄灭了烛火。 她正要顺势翻窗入内,把椅子上的人也给打晕,却听到了一个正戳弱点的问题。 “要破译暗语,你懂佛经吗?” 漆黑的屋内,胤禛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仿佛早就料到会有盗书者光顾。“虽然我们相互隐瞒了一些事,但我相信你没骗我,于经书典籍,你是半篇难解。就算你拿走《华严经》,你想过要用多久破译它的暗语吗?” 晏归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人无完人,她对阿弥陀佛与无量寿福,真的一窍不通。本想着先把经书偷到手,总能忽悠一位大师破解出来,其他人都比胤禛好忽悠。 “之前,我倒也想请教吴东家,那是被一句就堵了回去。听闻四爷慈悲为怀,看来是愿意坦言相告?” “慈悲为怀?凭什么?” 胤禛缓缓起身走到窗户边,借着星光扫视着晏归舟,还真让他猜着了,这人采取了能动手就不多话的做法,可能就是艺高人胆大了。“两年半前,一排官衙门前的黄纸是你贴的?” 晏归舟欣然点头,“对,做好事不留名。” 胤禛再问,“贾敬的死是自杀吧?与你有关吧?” 晏归舟再度点头,但也不背黑锅,“虽有关联,自杀是他自己的主意,这锅我不背。” 不待胤禛再问,晏归舟先开口了,“说话的方式简单点。四爷努力扮好富商一路追查前朝秘闻,也该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擒贼擒王,天命教的头目不除,恐怕以你更难以安心。你给我破译的暗语,两份线索才能对上。是我出力除去隐患,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吧?” 如果胤禛犯傻,对不住,她真要明抢了。 “不提傻字,我们还能谈。” 若非合则两利,胤禛自问没那么好的脾气,与一个夜袭者临窗谈话。“虽然你说得没错,但谁更急切,谁就要付出的多一些。若要我应,你用什么打动我?” 晏归舟眨了眨眼,她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暗杀胤禛的仇敌,或是偷窃其所需的密文?不谈想不想在此世继续停留,这种事还真不想掺和。 忽而一笑,指向院中桂树,“在淮安给你煮菜粥,你吃得不乐意。高烧迷糊中惦念桂花粥,只要事了,下个月桂花一开,我就补你一碗桂花粥。” 一碗桂花粥,能等价于绝脉舍利的重要情报? 胤禛却抿了抿唇,望入晏归舟清澈的双眸,忽然想起胤礽的话。 也许,他们都会希望存在过什么人,能不以皇子的身份与之论交。越是限于重重斗争,越是希望可得一夕自在。 可惜,胤礽所遇的柳珠并非如此。尽管没有确凿证据,但柳珠多半来自于前明朱家的余脉。她接近皇太子,极有可能是等有机会去寻找被藏于深宫的经书。 “一碗,不够。”胤禛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纸破译暗语,“五十三参里所藏仅有一半,是以星相、九宫八卦来确定方位,则必须知晓全文才可。你的呢?” 晏归舟将几碗粥的问题抛掷一旁,迅速背出羊皮纸所记,希望眼前这位熟悉京城的能迅速定位。“地点在景山里吗?” 胤禛肯定了这个猜测,“是,在山阴面。此地没有凉亭宫殿,倒是少有人去。” 那还等什么?刚好康熙在承德避暑,今晚下半夜就能一探景山。 不过,景山松柏涛涛,日夜山周更有侍卫巡逻。很有必要选个熟悉情况的人带路,否则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夜昼伏夜出勘察情况,那就平白耽误了时间。 晏归舟看了一眼被砍晕在地的常春,只问胤禛,“我现在弄醒常春,他该认识怎么找到指定位置吧?” “常春倒是认路,对巡军的布防也算清楚,可你想怎么速战速决?抱着他,让他指路?” 胤禛还就真见晏归舟点头,当即蹙眉轻叱。“胡闹!一点准备都没有地上山,冒失急进,岂能不出错。” 谁不想万无一失,可晚一步,绝脉舍利被取走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今天你回到京城,不如猜猜对方什么时候知道,是四爷您大闹钟山的天命教老巢?她报复的速度,会不会比你准备万全要快得多?” 晏归舟可不是危言耸听,“如今皇上不在京城,我听劝不动手,对方会顾忌你?挖宝这种事,都是宜早宜不迟。” 胤禛沉吟片刻,居然也没走门,单手一撑就翻出了窗。“不用常春,我陪你去。” 的确,由胤禛带路更加方便。倘若景山有异动发生,他比常春管用,能调动或遮掩好些事。 不过,晏归舟瞧着躺了一地的护卫,再看向灭灯的书房。看来胤禛也是想好了退路,这情况坐实了四贝勒爷被劫持之状,说不定还能在康熙面前以苦为乐请一回功, 若非她早有了前往下一个世界的想法,恐怕还要担心,今夜过后飞鸟尽良弓藏。 “四爷,是确定了以身犯险?” 晏归舟仍然善意提醒几句,“等会,万一和警幻狭路相逢,我不能保证你一定安全。你这亲力亲为,说不定有生命危险。” 胤禛冷冷瞪了晏归舟一眼,“啰嗦。” “嫌我啰嗦?得了,那我闭嘴。”晏归舟无奈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随即算一言不合揽住揽住胤禛的腰,当即凌空掠出府外。 要不是需要此人指路,多想一把揪住其衣襟了事,免得他一会嫌弃公主抱,一会又嫌弃新的带人飞姿势。 不自在,多半都是自找的。 两三刻钟,胤禛只觉疾风刮脸。第二次半空飞行的感觉,比之上回体感更差了。 当下,胤禛却还是平静地指着路,示意如何避过巡军,一路直上景山秘藏处。 “穿过前面的一片松树,上了半坡就到了,但那处地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标示。” 根据羊皮与经书的记载,绝脉舍利藏于地下七丈深洞底。 洞底有一牢牢镶嵌的特殊白玉盒,奇妙地能让舍利吸收力量,而绝不外露半分。 白玉盒没有锁,轻轻就能打开。 可是,倘若取出舍利的人不懂运气法门,舍利之气瞬时冲击其奇经八脉。爆体而亡不是梦。 “多谢四爷,指路的方向足够清晰。” 晏归舟麻利地放下了胤禛,不用他帮忙一起挖坑,“请你立即下山,剩下这段路,别跟着添乱了。” 也不给胤禛任何说不的机会,晏归舟已经双足离地直冲松树林。 她没有听差的话,一里开外有土石细碎声响。听得不够真切,像是挖土声。 “晏回!你……” 胤禛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消失在松树林里,想要追上去又止住了脚步,以身犯险绝非他该做的。来到景山,只该是要亲自见证隐患被除。 不容多想,不到半盏茶,远处突然‘轰轰轰’的几声巨响。 土石炸裂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经迅速交手好几个来回。 晏归舟看向眼前的白衣女人,刚刚就是这人破土而出,且看她一手拿着通灵宝玉,而另一手本握住的绝脉舍利,却因吃痛而不慎将其抛了出去。 犹如婴儿拳头大小的舍利,发出了金紫色的光芒。不用怀疑,如果将其中所有力量收为己用,确实可以立地成仙。 其落地处的花草,竟在瞬间枯萎,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它再汲取万物生机。此颗舍利到底截断了多少国运之气? 回首明朝后期,可谓是古怪的天灾不断。九州之地出现大规模的极寒天气。竟是连广粤之地,冬季年年被冰雪笼罩。 温度急降,粮产下降。降雨区南移,北方旱灾频发,进一步发展就会形成蝗灾和瘟疫。民不聊生,各地乱况频出。 明亡,究竟有几分天意使然? 下一刻,晏归舟虚晃闪身,若谈实战经验,现在十个她也不是白衣女人的对手。不过,她根据羊皮与佛经的所记运行功法,毫不惧怕地伸手一捞,将绝脉舍利握住。 “警幻,我知道是你。你再动,我就毁了它。” 警幻一下子就僵住了,几近百余年的苦等,可不能功亏一篑。“不要!凡事好商量,这舍利子足以让三人成仙。你千万不能冲动!什么都能谈的。” 第15章 拾伍 “那你先说说,是谁改铸了问心鉴。”晏归舟似是好心提示警幻,“你该不会忘了有一面灵镜,曾被你教中人刻上风月宝鉴四个字吧?” 警幻微微一愣,没想到晏归舟最关心的镜子。“永乐末年,天命教收得方镜,有人看出它出自咸阳宫,镜气非同寻常。本来想要以镜气练功,但一直不得法,索性就将铜镜重新炼化以求蒙蔽其神识。我根本没有使用过铜镜,送给了跛脚道士与癞头和尚。” “你是没用,而用它来换得通灵宝玉的使用权。” 晏归舟盯着警幻手里的玉石,此物可不就是贾宝玉一直戴着的那块。“衔玉而生,此等离奇之事必有成因。灵石入世,只为求引。汲取特殊命格之气,待其气充盈灵石之际,则能助你炼化绝脉舍利。贾家是你的炼蛊场,我说的没错吧?” “不错,灵石是那一僧一道寻来的,却对它的妙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仅仅知道度化一场,可以吸取灵石之力,不知此石恰能缓和绝脉舍利的诡乱力量。他们不知,我难道还要提醒不成?少一个人用,我就多得一分。” 警幻虽被一言戳破,却无半分心虚,“然而,这块通灵宝玉的度化却不顺利,不似我们对贾家人命数的预测,两年半前发生了变动。有时候,毫厘之差则会诱发突变。本该的人活着,本该苦的人乐了,我却等不了这灵石继续炼化了。” 哎呦,难道还要说对不起? 晏归舟保持沉默,绝不赶着承认煽动了蝴蝶的翅膀。 警幻尽力压抑心满腔愤怒,紧赶慢赶,今夜还是迟了一步。否则能先取走绝脉舍利,至于能不能用,总比东西落在别人手里强。 此刻,她一脸坦诚地看着晏归舟,“世间愚人不知舍利珍贵,但你不一样,既能练得如此内功,必然明白它已是绝无仅有。” 当年朱棣秘密定下灭武计划。哪怕他死了,朱家后人也要实施到底,只愿世间再无能取人首级于弹指高手。 武林各派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能是各门残部联手制作绝脉舍利。天命教也留了一手,防备着被鸟尽弓藏,对于舍利一事从未上报朝廷。 可是,武林众派式微,此消彼长,东西两厂越过天命教,还是打听到了汲取国运的舍利存在。 “你听过天启大爆炸吗?”警幻语气嘲讽,“史书一页,只留下不清不楚的记载:「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色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暗如夜,万室平沉。」”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京城的几声巨响后,乌云蔽日,烟尘滚滚。数万间屋化为灰烬,二万余人当场死亡。 晏归舟当然听过离奇的王恭厂大爆炸。不论前世此生,大爆炸都发生了,史书却半点没写大爆炸的原因。“难道那与绝脉舍利有关?” 警幻竟也有几分落寞地点头,“那是一场亡命之斗,朝廷放出消息找到了绝脉舍利,引得最后存世的隐世高手纷纷前来抢夺。 朝廷有精通方术者,制作了一个假的舍利,以此为阵法之局。歼灭踏入王恭厂的所有人,并且以两万人的性命为引,从此后彻底改变天道。人间再也不允许谁练得无上神功。” 警幻指了指犹如恶鬼的半边脸,“当年我十岁,没有一脚踏入死局,却永远毁了半边身体。不只半边脸,这副残躯除非碎裂虚空得入上界,否则没有可能再度痊愈。 经此一役,想要突破越发禁锢的天道,就需要更多的气运。当年活下来的人侥幸发现真舍利的位置,但不知取用舍利的秘要藏于何处。尽管用不了舍利,但可以改变阵法汲取更多的气运,加速朱家王朝的灭亡。” “你确定只是加速明朝的灭亡?” 晏归舟感受着绝脉舍利蕴藏的诡异力量,气运一词捉摸不定,正如道之所在肉眼难见,但当年的天灾人祸频发却历历在目。 『信她的鬼话!何止过去的天灾人祸,修复远比破坏困难得多。』 赢大宝听到这里都气愤不已,历代宗师求问天道,不论正邪都恪守一个底线——绝不太过伤及无辜。这颗绝脉舍利的出现,完全彻底打破底线。 『小舟舟,你说过上辈子清末国难,恐怕就是应了那些玄之又玄的猜测。龙脉被断,西强东衰,神州之地遭遇亡国之殇。 你曾在的世界发生什么秘事不得而知,在这里弄出一颗助人立地成仙的舍利,它的代价有多沉重,制造它的人难道不懂?』 晏归舟认同赢大宝的推测,世间哪有躺赢的好事,全看是用什么去换取。绝脉舍利子看似只断国运,事实上沾满了数不清的人命,更难以估计将来要添上多少人命。 “警幻,你们争斗时有没有想过普通百姓,可想过乱世人活不过一条盛世狗!” 警幻闻言脸色阵青阵白,不敢分神地定着绝脉舍利,生怕晏归舟一激动就将其毁了。确定不见舍利有异,她才稍加安心,还破口婆心劝说到: “成大事者,要么狠要么忍。从天启年至今,那些幸存者之中,仅有我坚持了下来。你尚且年轻,不懂苦忍多年的痛苦,不懂天欲亡道的绝望。 相信我,这都是作为过来人的肺腑忠言。没了这颗舍利,世间没有任何可能再助你得道。长生仙道就在眼前,你千万不要自毁通天之路。 而且听你的问话,你与那面灵镜是朋友吧?那你更为灵镜想想,器物修行更为不易,倘若它吸收了舍利之气,必能更上一层楼。” 为了表达诚意,警幻当即指天发誓,“现在我就承诺,只取此舍利三成的力量,其余七成任由你处理。事成之后,你我结为盟友,我绝不会伤害你与你的朋友半分。” 『啊呸!这种通天之路,谁稀罕!阿政的镜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等晏归舟说什么,赢大宝已经气得叫嚷起来。『这女人的话都是漏洞。当年认为舍利力量不够用,必须加大汲取国运气数,这会又说要三成就够了。 欺负镜子没长脑袋?那我也猜得到,为什么百年来幸存者只剩她一个。就是贪心不足,费劲手段独吞此物。不仅以此飞升,还要把没用完的一起带走。』 晏归舟听着这一言那一语,沉吟半刻,对警幻和善点了点头,还向她伸出握有舍利的手。“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这人缺点一堆,优点不多,但好歹听前辈的劝。” “这就……” 警幻悬着一颗心刚刚放下,刚刚要勾起嘴角,但‘对了’两字未曾出口,下一瞬就目眦尽裂。“不——” 只见绝脉舍利忽而射出金紫光芒,诡异又浓厚的力量全数没入晏归舟的右手掌心。却没有被她吸收,而通过她的奇经八脉被净化,霎时冲入天地之间。 夜空炸响惊雷,京城上空瞬间乌云积聚,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下。好似苍天有泪,在为人间气运的失而复得而哭泣。 “警幻,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着应什么。” 晏归舟之所以让警幻多说些,可不就是暗中催动毁灭舍利。此刻看着绝脉舍利消散于风中,勾面露恣意之色。“前人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岂有不听之理,我做不到踩着悠悠苍生成仙,不如将气运还于天下,惟愿九州少受劫难。” 警幻眼睁睁地看着绝脉舍利消散,那一刹仿佛双耳失聪,跪倒在地什么也听不到了。都不觉走火入魔,怒急攻心地喷出了鲜血,只定定地看着晏归舟空无一物的右手。“没了。舍利没了。两百五十年的汲取,一百年的等待,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一个疯子把它全毁了。” 警幻呢喃着抬头,再次正视晏归舟时,她涣散的眼神为之一惊。只因看到了晏归舟的面容发生了变化,那分明是贾家四姑娘的面容,而少年道士也变成了少女身形。 “你不是人!” 既是出自天命教,警幻当然知晓诡异的修行传闻,前后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不顾体内真气乱窜就要出掌,“原来如此。孤魂野鬼,你有转世秘法,才敢大义凛然断我大道。做什么春秋美梦!我宁愿以魂魄为代价,也要诅咒……” 诅咒什么? 晏归舟却无力阻止警幻说下去,毁去绝脉舍利将气数还于天下,必须以一高手的全身内力为引。此刻,她是力有不逮,面不改色地站在也是勉强了。 ‘砰!砰!砰!’ 警幻却是没能说完。只听脑后生风,三发弹药从背后袭来。在怒火冲头之际,大雨声掩盖了脚步声,她居然连躲闪都不曾有,脑袋与心口被火器弹药炸裂,竟是这般栽倒身亡了。 “我想,只要没说出口,诅咒必是成不了。” 胤禛从松树林里走了过来,看向变脸的晏归舟,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 晏归舟望着死不瞑目的警幻,再看胤禛收起了火/枪,忽的笑出了声。末武时代,警幻用尽一切手段与天相斗,她死了,却死在了火器之下,多么讽刺。而究竟什么是大道?这世间,真有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赢大宝刚刚觉得灵识与此间束缚尽断,就听到晏归舟的笑声,不免镜声一颤。这笑哪有愉悦,尽是悲凉。 『小舟舟,你和她不一样的。你看,我的心愿已了,这就能入芥子空间。我相信这回的破空之力,必会将你送去武道昌盛之地。相信我,我的嘴开过光,很灵的。』 晏归舟取出了怀中铜镜,温柔地抚摸过镜面,『好,我信你。』 她脑中的话一出,铜镜没入掌心。这人就再也撑不住栽倒在地,被疾步跑来的胤禛扶住了身体。 “谢谢你及时开枪。你的枪法不错。” 晏归舟抢先开口了。销毁舍利之法记载羊皮上,没事前知会过胤禛。原先想着运气好些,要是撞不到警幻,先带走了舍利择日销毁,挤一挤时间,也能履行煮一碗桂花粥的承诺。“还有,对不起。桂花粥之约,怕要泡汤了。” 就见晏归舟说着话,嘴角渗出鲜血。 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淌过胤禛的手背,复而没入土壤。 尽管雨水中看不清血迹残留,但两人都知道谁也止不住鲜血流尽了。 “爷难道还差一碗粥?” 胤禛说着却紧紧扶住晏归舟的胳膊,说不清心中骤然升起的无力失落从何而来。 多像飞鸟与鱼,他们于苍茫海面相遇,只得惊鸿一瞥,就注定转瞬分离。“告诉我你的真名。给不了一碗粥,起码你也得留一句实话吧!” “实话?”晏归舟抿了抿唇,没说名字,却比出二的手势。“好,说两句实话。第一,别信再什么和尚道士,见我便知他们惯会骗人。炼丹修行都是假的,这方世界已无真仙。你用火/枪杀了警幻,也该想想武道之后,世道变作什么。固步自封,终成大患。想来你是考虑过天下的。” 胤禛微微颔首,“那么,第二呢?” “第二嘛,是你要听实话的。” 晏归舟用尽最后一口气,“从古至今,男子发型当属你朝最丑,没有之一。” ** 匆匆十六载。 雍正二年,废太子胤礽病逝于紫禁城咸安宫。 白月栖鸦,露湿桂花。 京郊,正有一片鲜为外人知的桂树林。 胤礽曾经说过,且待查清柳珠的事情,则会邀请胤禛来此赏花。 胤禛也曾想过,如果要晏归舟做桂花粥,不如取用此地的桂花。 可惜,最后仅有一个人来过此地。 树下,胤禛独自望向手心几片细小的花瓣,不由出神。此后再无一人敢说他傻,敢说这发型丑了。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或入轮回,或去他世,你们都该过得好吧?朕,不,我能祝福什么?只愿来生,都不再是孤家寡人。” ———— 孤独冷清?不存在的。 晏归舟再度清醒,发现被关在地牢里。 这回原身没有下任何记忆,且知十五岁的姑娘高烧病逝,唯一的遗愿是逃离黑木崖。 之所以说牢房里一点也不冷清,她清醒没多久,独自一人的牢房被关入了一位新狱友——这人也太吵了。 司空摘星正在喋喋不休,“哎呦,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表个态,愿不愿一起,干越狱的大事?” 第16章 壹 “你还没说怎么称呼。”晏归舟靠在阴冷的地牢墙壁上,感受着丹田的空空如也。 上辈子练的内力在销毁绝脉舍利时尽数散去,而此次借尸还魂不似上次昏迷一个月,得益于赢大宝的机智聪慧。 铜镜没入芥子空间沉睡前,偷偷汲取了一丝未散尽的舍利气息渡给晏归舟。不贪心,只需微分毫保护她的魂魄稳固。 天道或许也有恻隐之心,没有追究这种偷渡行为,让晏归舟此次还魂仅用一夜。就无病痊愈地清醒了。 得天道应允入魂的舍利之气,尽管微末到无法凝成一丝内力,却有着百年难遇的绝妙好处。 以八个字去阐释,可谓:「一历耳根,永为道种。」 此时,司空摘星低声絮叨了越狱计划,正在偷瞄着狱友一脸的黑红斑痕。还在想晏归舟脸上是哪种中毒后遗症,就冷不丁地被问名字。 他一摸脑袋,“对啊!我都忘了,越狱此等要事必须留名。” “我叫……”司空摘星自报家门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忽而一本正经,“我叫陆大星。是要成为天上的一颗闪亮的大星。” 陆大星?你怎么不叫陆大兴。 江南一带的黑话切口,那些假货可不就叫大兴货。 晏归舟也不在意,同样诚恳万分地坦言困境,“大星兄,我不是不搭理你。刚刚高热退去,现在脑子正是迷糊。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名叫晏回。” “什么!你烧坏脑子了?这可不是小事。” 司空摘星不认为晏归舟说谎,这人一脸斑痕,浮肿成猪头尚未褪去,可不就是中毒。 直接出手扣住其脉门,但以他三脚猫的把脉本事,只能看出如今脉象没有异常。“毒应该都清了,但我也不敢保证。晏姑娘,你可仔细想想,是日月魔教给你下的毒吗?” “应该不是。”晏归舟没得原身的记忆,但听了昨夜送饭狱卒间的对话,多少拼凑出一些前情。 半个月前,原身被魔教的李坛主强抢民女。她抵死不从,还趁李坛主不被把人刺死。这事被魔教高层知道了,李坛主是任教主的亲信,教主一派主张立即杀了原身。 不过,副教主东方柏提出异议,认为此事李坛主咎由自取,但也不能损了魔教的威严直接放人离开。不如将人先关起来,因为其中还有奇怪疑点。 原身被打昏掳走时,大半脸黑纱遮面。据说李坛主仅仅因其外露的上半脸就见色起意,他的跟班属下都没见过原身的全脸模样。 当夜,跟班发现屋内情况冲了进去,当场被吓了两大跳。一是因为李坛主死了,二是看清原身的半张脸密布红疹。 “姓李的恶贼,应该也是被半脸红疹吓着了,才会一时不察被偷袭。” 晏归舟说出推测,“那些狱卒说,我被押回黑木崖后,脸上的病情越发加重,就被单独关在这个牢房。有一顿没一顿地供饭,就是等魔教高层的决定。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在前天开始发起高热。” 当然,实情不只如此。 晏归舟仍有两分保留,没说这具身体的双脚是各有六根脚趾,这种鲜明的特征能瞒则瞒。 也没说故意留着斑痕没让脸痊愈,别管这幅容貌多美如天仙,她都会不会以其示人。等练出内功,还是要换回原本的脸,一来对自己很满意,更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真惨。”司空摘星满脸同情,但听晏归舟叙述的语气,颇有天塌了不愁的洒脱。 这让他很是欣赏,完全不在意对方如今长得辣眼睛。一张皮相难免骗人,在乎才是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先出去。” 司空摘星生怕晏归舟没听清他刚刚的话,又简明扼要再说了一番。“我和人打赌输了,输了就守诺,挑战高难度的偷书——来东魔教,盗走教主所藏的武功秘籍的第一页。” 晏归舟抿了抿嘴,这真是一个任性的赌约。司空摘星应该不满十七,正是应了少年人好冒险。 她很是理解,毕竟也算同道中人,当年她也做过偷书的勾当。“刚刚我听你说了,你的运气不错,没入书房就得手了。” “对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到书房窗外,听到里面两人说话。任我行说最近要闭关练武,把教务交给了东方柏,顺带附赠一本神功秘籍。说是论功行赏,给东方柏武功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司空摘星不觉得他取巧偷懒,懒得再去找别的秘籍,直接把目标瞄准了东方柏接下的那本。 “东方柏刚刚离开任我行的院子,我瞄准机会就与其擦肩而过。那人似有心事,让我很顺利地摸来了秘籍,直接毫无破绽取下第一页。 可惜,我只来得看清秘籍封皮上书《葵花宝典》,不让我再翻翻其余内容,那厮就反应过来了。其实,当场我就把秘籍还给他了。” 今夜重云,遮月昏暗。 司空摘星很爽快地把缺页的秘籍还给东方柏,死活不认刚刚顺手牵羊。硬说是秘籍掉地上了,他好心捡的,就是好奇翻翻再还。 当下,竟是半点都不怕被发现秘籍被偷走一页。 偷术之妙,妙在悄无声息,高手无需双目注视,仅凭手感足以在呼吸间取走一纸书页。 “从东方柏拿到秘籍的那一刻起,他压根没来记得翻看。我赌的就是秘籍第一页仅是说明或箴言,有它没它都不影响全篇功法内容。” 司空摘星颇为得意一笑,他赌对了,当时东方柏匆匆翻开秘籍,很明显没发现书页有缺。只要不存在内容不连贯的情况,又仅仅是没了一页纸,书上也没标注页码,谁能知道少了什么。 瞧瞧,这偷术! 晏归舟心服口服,司空摘星于偷盗一事,比她高明多了。 尽管如此,东方柏一点不信什么好心捡书的鬼话。仔细追问,当即发现了司空摘星对不上黑木崖的暗语。 宁可错关,不可放过。两人追逃打斗一通,司空摘星被抓,那是被点穴封住内力,先被押入了地牢。 “看来东方柏是顾忌你能言善道,怕你忽悠了其他的羁押者越狱,所以把你关到这间牢房。谁让我病得昏沉,在外看来没了逃走的力气。” 晏归舟点出了关键,“刚刚你说要我配合,三天后打晕狱卒,趁夜色一起逃走。这事靠谱吗?” 司空摘星使劲点头,必须靠谱。“进入黑木崖前,我认真做过调查。得到可靠消息,五岳剑派提前了围攻日月魔教的计划。三天后的夜里准时动手。我本来就想过最坏可能,如果不幸被抓,那就趁乱逃走。” 这个计划说来不复杂,司空摘星只要狱友不拖后腿就好。 尽管他的内力被封了,身上的利器也被搜刮走了。不过,他以偷王之王为目标,岂会不留后手。日月魔教做事不仔细,没被他全身扒光,就不知他发间、鞋底板里等初,还藏着铁丝、小刀、迷药等物。 其实,仅凭司空摘星一个人,辛苦些也能越狱成功。他是先礼后兵,能说动狱友多个帮手,那就不先将其迷晕。 晏归舟见司空摘星像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件件暗器。有了这些,再配合司空摘星的开锁等技术,她倒是不必选择呆在牢里练气有成再走。“大星兄的技艺超群,佩服佩服,着实让我受教!那岂有不与你合作的道理。” “好勒,小晏真是爽快人。我们这就演练几次,以保万无一失。” 司空摘星说着就和晏归舟击掌成誓。索性,两人在的牢房在偏僻角落,正给了他们不少便利。 且待日升日落。 三天后入夜,两名狱卒来收晚饭餐盘,没把牢房里的软脚虾看在眼里。他们毫无防备之下,后脖颈被射了迷针,当场就昏了过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废话,晏归舟与司空摘星麻利地扒下狱卒的衣服,确定没有破绽就迅速冲出地牢。 黑木崖地势奇险,如果不会轻功,只能正面的唯一石阶跑路。他们要及时赶到出口处,等到今夜骤变起趁乱逃走。 至于五岳剑派能不能顺利围剿日月教? 司空摘星猜测可能性极低,能够打到半山腰就了不得了。 所谓言犹在耳,打脸的情形却啪啪啪上演。 亥时一刻,黑木崖山顶却是刀光剑影,不少血肉横飞。 晏归舟与司空摘星尽量闪避着,没想今夜居然有除了五岳剑派之外的蒙面人杀入魔教总坛。 上下山的唯一石道也成了双方战场。 “不对!不是第三拨人。” 司空摘星躲在草丛里,遥遥看着一个人,哪怕那人遮了脸,但他的记性好到辨识出了身形。“是内乱。你看,那个用剑的是东方柏。” 晏归舟一点就通,当下想明白前因后果。“东方柏好手段!定是他知道五岳剑派的计划,瞒过了任我行的亲信。 借以五岳剑派攻打魔教之乱,趁机叛乱。难怪不先处理你的偷书问题,他是先有大事要办。” 魔教怎么乱,与越狱的两人无关。 反而给了他们便利,一路浑水摸鱼,逃出了黑木崖。 十天后,两人一路顺利来抵达京郊,与在此等待的陆小凤汇合。 陆小凤听了一段越狱记,先安慰了晏归舟几句斑痕总能治好,就迫不及待地问司空摘星,“猴子,说了这么多?赌注呢?你偷的书页呢?” 晏归舟也好奇地看向司空摘星,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只得了等到京城再一起看的说辞。 司空摘星转过身背对两人,一阵悉悉索索,不知从那取出了被叠成豆腐块大小的书页,将纸重新缓缓摊平。“我也没瞧过。秘籍的扉页,无非就是套话,某某某因何写下《葵花宝典》之类的。” 下一刻,扉页的八个字让气氛忽然一凝。 只见:「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三人凝视着这行字半晌。随即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晏归舟轻咳一声,这次似乎偷来了很重要的练功提示。也不知东方柏没了此页提示,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们怎么都呆着一张脸?细细一想,这话也有道理。正所谓,人生苦短,何苦为男。对吧?” 第17章 贰 何苦为难? 陆小凤自认及时行乐,从不为难。懵了懵,慢半拍反应过来是何苦为男,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不敢再直视晏归舟,一脚踩向司空摘星的脚背,以眼神控诉:‘司空猴子,你这狱友是什么人啊!’ 司空摘星正为自己偷的书页发憷,光是想象就胯/下一痛,没及时躲开被踩了正着。也没好气地反瞪回去,‘踩什么踩,陆小鸡,你又是正经人了?!’ 晏归舟看着两人你一脚我一脚的来回对踩,正借此故意遗忘《葵花宝典》八字提示带来的惊慑。她也不哪壶不开提哪壶,随手顺起了皱巴巴的书纸,仔细观察一番。 十来天的逃狱路,司空摘星大致简述了如今的江湖。从先秦至南宋初年的历史,与晏归舟所知大体一致。但是没有元朝的出现,有名为赵正的赵宋王朝旁支夺权。其登基后二十年内,大败金蒙,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是西扩疆域囊括吐蕃、西域于宋朝版图内。 然而,王朝总会更迭。七八十年前,此间没有朱元璋,却由同样姓朱的人开国建立明朝。 如今,朱姓王朝传到第三代,十五岁的新帝继位尚且不满半个月。一如历朝历代,朝廷对武林人士的态度宽松。 晏归舟粗略推测,很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不曾有高武大宗门的存在。千百年来,江湖与庙堂渐渐形成了某种契合的平衡,正如魔教都堂而皇之地存在。 老牌魔教日月神教传承百年,近些年却无高手坐镇,现任教主任我行并无赫赫战功。东魔教又与五岳剑派几番长激斗,难免实力受损。 二十年,东魔教在中原江南的地盘,被神秘组织青衣楼分去不少。 更不提关外的后起之秀西域魔教,十年间,边陲塞外鲜有人敢与西魔教教主玉罗刹争锋。 说来陆小凤与司空摘星都是孤儿,自幼混迹市井,近两年武功小成,他们才算正式行走江湖。 若非一纸皱巴巴的秘籍扉页近在眼前,破茅屋里的三人都难想象,他们居然在魔教兴亡史里掺和一脚。 “看这纸张与用墨,此书页有些年头了。粗略估计是北宋之物。” 晏归舟在路上与司空摘星聊过出逃后的打算。说起虽然对身份失了记忆,但所学所识不曾丢失。 眼下,确定任我行拿出的秘籍是真的古物。 也就说《葵花宝典》是历代相传,不是临时胡编乱造,骗人自宫的。 “不管它了!” “别管它了!”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声,甚至整齐地停下了幼稚的互踩。 此种神功,哪怕砸下金山银山,他们也绝对不会练,哪还管它来历如何。两人齐齐摆手,表示此张扉页晏归舟爱留不留。 “还是说些正经事。”陆小凤转果断移话题,如今想来有些后怵。假设这次是他输了,就要去找西魔教总坛,给魔教教主亲手塞一封情书。 这种丧心病狂的赌约,果然是年少无知才会应下。“有关这次赌局,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从现在起,把它彻底忘了吧!” 司空摘星少见地没和陆小凤唱反调,更劝说晏归舟该去找神医。“小晏,请和我小声念十遍:‘《葵花宝典》压根不存在’。还有,你这病该治得治,哪怕记忆难寻,脸上的伤也该找大夫瞧瞧。” 陆小凤心说晏归舟真得治一治脑子,未免再度说出吓人的话,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 “常说北平南宋,开封与杭州都有闻名江湖的神医。不过,平一指与东魔教关系密切,还有治一人杀一人的行医准则。 不如去杭州寻宋问草。听说宋神医不拘救治什么病人,素来医者仁心,对诊金的要求更不高。只开对的药,而非只求贵的药。我看最合适小晏了。” ‘我真没病!身体倍好,吃嘛嘛香。’ 晏归舟却只能把实话往肚子里咽。圆谎总有代价,还要多谢萍水相逢两人的善意,认真表示不会讳疾忌医。幸亏日月教众没把原身银钗顺走,眼下能卖钱先换些许盘缠。 考虑到顶着一张斑痕脸太过瞩目,司空摘星提议晏归舟简单易容,弄成平凡无奇的模样。如此,最大程度地掩去两人从黑木崖逃狱的经历。 “不论东方柏夺权成功与否,这几个月魔教都没功夫去抓逃狱的。等过个几年,谁还能查清这些。” 司空摘星说着一边指点晏归舟易容手法,见她一学就会更不吝夸奖,“你比小鸡聪明多了,不愧学过古玩修复,就是心灵手巧。” 晏归舟欣然接受,想当年以不太专业地教人男扮尼姑,如今是精益求精。“学徒学得快,只因得名师指点。司空不必谦虚,你当占八分功劳。” 刚刚,陆小凤嘴快叫破了司空摘星的真名。没见着晏归舟有被隐瞒的气恼,这两人居然相互吹捧起来了。 偏偏要捎带上他,此中委屈与谁说?难道不怕他有小脾气,不赴三年多后八月江南的吃酒之约? ** 七月初一,西湖潋滟水光好。 三年前,晏归舟独自来到杭州,并没有去问诊。不是有意食言,赶巧宋问草外出云游,据说可能今年秋天才回医馆。 如今却再无问诊的必要。她在南下途中就重练长生诀,踏入杭州时就去了一脸斑痕。随即就以气换貌,以自己的容貌示人。 脸伤的痊愈不值一提,新练哪一门武功才难选。 因得舍利天地之气入魂,晏归舟对武道感知越发敏锐。现这辈子再练长生诀后,不久发现所得的内力与前生不同。 无法言明具体差在何处,但察觉若凭修长生诀达到破碎空虚,必须把秘籍七幅图或择一练至极致,或完全融合七者方可成功。 上辈子只得了一幅图,她没可能融合七者,择一练到极致却更加艰难。 吸收了和氏璧与邪帝舍利的寇仲与徐子陵,都没留下成功飞升的记录,那就可见一斑。 为什么现在就操心破碎虚空? 智者千虑,岂能不防意外。 赢大宝确定送晏归舟转世之地必有残片,因为金锐古气之间有冥冥牵引。 存在,却不代表一定能遇上。茫茫江湖,假设她一辈子遇不上神器残片怎么办? 武功越高,则能以内力取代神片古气激发破空之力,以免魂断一世的意外发生。 “小晏,你揭开画了?是不是王摩诘的真迹?” 丹青生难掩焦急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一炷香内,他转了数不清的圈圈,就为下午差点错过的一幅旧画。 那画一看就是伪作,却被晏归舟买了,说是怀疑这画有叠层。 丹青生碍于徒弟的习惯——还原古画不让第二人旁观,也只能焦急地在外等待。 且说,三年前晏归舟初至杭州,很快在冷梅斋里找了一份计活。 店里既卖文房四宝,也卖些古玩字画。招聘懂行的小伙计,免得毛手毛脚的新人弄坏了稀罕物。 晏归舟冲着包吃住又工钱不低去的,原先只打算做几个月零工。她不缺秘籍,但想全面学习基础武学后,再妥当分析,从几套神功里一练之。 临别前,陆小凤与司空摘星毫不吝啬地谈过习武经验,但他们也是全靠一路摸爬滚打。谈经验没问题,但对最基础概论反倒说不出子丑寅卯。 此种武学基础最好是加入某个们派,却会少了自由,更是不利于掩藏秘密。只能凭运气,看看有没有独行侠收徒。 运气来了挡不住。 没有想到冷梅斋的四大管事,居然是江南四友,老大黄钟公,老二黑白子,老三秃笔翁,老四丹青生。他们的来历不为人知,外界只知其武功不弱。 重点在于,四人非常喜欢琴棋书画。可不就与晏归舟专长撞上了。 某日,晏归舟本着职业操守修复了一张残破古琴,无意间乐坏了爱琴成痴的黄钟公。 黄钟公是江南四友的老大,自从隐居西湖梅庄,不再与其余江湖人接触,年近半百的四人全都闲得慌。 发现晏归舟对琴棋书画别有所长,四人好似伯乐遇着千里马,高兴于终于有事情做了。先是肯定小姑娘长得让人赏心悦目,又是调查了其身世清白,如何能不动收徒之心。 不过,江南四友实则是奉新教主东方不败的命令,在梅庄秘密看守被关押在地牢的任我行,又岂敢冒然让陌生人接近梅庄。 “四师父真是急性子。” 晏归舟说着开了书房的门,丹青生就窜了进了屋子。 只见丹青生自顾自地研究起古画,早八百年把不许外人进入梅庄,更不提是进入书房的事情给忘了。 “真是王摩诘的踏雪寻梅!哈哈哈,居然让我亲眼见到了这幅传说里的画。” 此情此景,晏归舟已经习惯了。 三年相处,足以让江南四友对她不再设防,更倾囊相授她想学习的基础武学知识。 面对痴痴观画的丹青生,不得不说,人痴迷于某物就必有破绽。 当初,晏归舟可不就是抓住了四人的破绽,为求武学入门的解说人。 尽管江南四友一直瞒着来历,更认为地牢隔音好不怕漏出破绽,但她数月前就确定地牢方位,以及其中关了一个中年男人。 晏归舟才没有好奇心过剩去特意求证,就是武功有成了则耳力非凡。 每天晚饭后一刻钟,在花园的假山位置,依稀能听出地下传出的铁链拖拽声,还有模糊不清的男子咒骂声。 她暗示过江南四友很多次,既是有秘密在身,就该提高警惕,切不可过于沉溺某物。她图的只是基础武功,再来其他人为了什么就不好说了。 偏偏四个便宜师父有些傻,那么做徒弟的能怎么办? “四师父慢慢欣赏,我还饿着肚子,这就先去厨房寻些吃的。” 晏归舟打了一声招呼,不出意料没听到丹青生回答,就先穿过花园方向后厨走去。 今天,黄钟公三人都不在,不必一桌五人准时用餐。 戌时一刻,花园里却过分的安静。 晏归舟走了几步确定不对劲,今晚没听到地下模糊的锁链拖地与男子咒骂声。 下一刹,假山里忽然窜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其身形快如闪电,手脚上还有折断的锁链,不由分说地一掌就朝晏归舟击来。“这庄子里的,谁也别想逃!” 晏归舟没问哪来的疯子,这男人闭息功夫了得,他刚刚都没露呼吸与心跳,瞧其装扮可不就是地下关的那一位。 “逃,往往最无用。” 说话间,晏归舟已经出掌。岂料,两股掌风相接触,居然不似往常相撞发出轰然声。 “女娃,你太天真!这又能奈我何,刚好给我补充内力。” 男人狂笑着,似会吸取人的内力,竟然将晏归舟的外放内劲吸入自己的身体。 ‘不要!’ 晏归舟两字尚未出口,狂笑的男人身体忽然胀如气球,且听‘咚’的一声,他砸晕在了地上。 晏归舟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刚刚想提醒来着,先天内力不同寻常。饭不能乱吃,这人也太心急了,看,直接撑爆了吧。也不知还活不活得成。 第18章 叁 “出什么事了?” 丹青生没有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熟悉的狂笑声让他暗道不妙。抄起家伙就冲向了花园,却见晏归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到底是谁出事,一目了然。 任我行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染红了衣襟。探了探鼻息尚且有气,而拨开他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张涨如猪头的脸。 “这人突然从假山里窜出来,一边说不放过庄内的任何人,一边向我进攻。” 晏归舟实话实说,“我下意识出手一挡。他很可能会吸人内力的武功,将我打出的掌风尽数吸去。然后,人就晕了。” 听听,多么简洁明了的叙述,语气居然有些莫名耳熟? 丹青生想起三年前的黑木崖之乱,上回听人轻描淡写地说任我行被废了,那话可不正是出自东方不败之口。 “你……”丹青生张了张嘴,半晌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高明的谎言往往七分真三分假。 晏归舟早就坦白了她的内力与常人不同。 江湖传闻终是夸大,江南四友并非一等高手。比起钻研琴棋书画的造诣,他们对武学的研究只能说勉强二流。 四人弄不懂为什么按部就班地教武功,教出的徒弟内力有异常。 更加让人汗颜的是,内力有异是徒弟的感觉,做师父的完全分辨不了到底哪里有问题。 谁又敢对外求助询问。东方不败命四人秘密看守任我行,他们原本连徒弟都不能收。 最初的惜才是为传授琴棋书画之道。这就在确定晏归舟的身体无碍后,江南四友统一口径,对于内力异常的问题,以每个人天赋不同含混了过去。 丹青生面对‘求解惑’的晏归舟,再次搭上任我行手腕。 这回查得仔细,确定任我行的丹田尽毁,经脉寸寸断裂。三年前,东方不败废去他武功时,都没做得如此彻底。 换句话说,除非有绝世高手出现,愿耗费毕生功力修复任我行的身体,否则这人此生没有再习武的可能了。 “小晏,你……”丹青生再度开口,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只确定一点,必须瞒住任我行受伤的原因。“你记住了,这人的伤与你无关。你压根就没见过他!” “好,我听四师父的。” 晏归舟半个字也不多问,这让丹青子欣慰地点头,她的识时务很满意。 不过,今夜之事有一个重要疑点。 对于任我行的一众琐事,送饭换水等等,江南四友从不假他人之手。入密道的钥匙捏在四人手里,而进入的方式只有四人知道。 今夜,其余三人都不在梅庄。丹青生记得半个时辰前,送好饭,他仔细反锁了一道道门。 这将昏迷的任我行一路拖回地牢,沿途发现了五具佣人的尸体。显然任我行冲出地牢,是遇见一个杀一个。 地下甬道的重重铁门却没被暴力被毁,该是有人从外侧打开。 果不其然,地牢最深处地上躺着三具尸体,皆是夜行装穿着,面如枯木似被吸干了生机。搜查其全身,只见左肩膀处皆刺有一个‘青’字。 丹青子忿忿不已,“青衣楼还真敢上门挑衅!” 近二十年,青衣楼大肆扩张,如今相传已有一百零八楼。其经营各种勾当,以暗杀与夺宝最为出名。 最近,有风声传青衣楼接下委托,要入西湖梅庄抢夺江南四友的财物。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来了。 黄钟公回到梅庄,当头被浇了一盆昨夜的惊变狗血。哪怕掐人中、刺针等手段都用上了,任我行依旧昏迷不醒。 青衣楼的三名杀手更是来意不明。究竟是知道梅庄隶属日月教则来抢地盘挑事,还是简简单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消灾还分两种,是冲入地牢是如传闻里为求莫须有的财宝,还是有人想要救出任我行?· “此事要以最快的速度上报教主。” 黄钟公只觉半脑袋水,又半脑袋面粉,一动脑子就晃成了浆糊。唯独清楚要让晏归舟立即离开。 当下,黄钟公提议,“不论如何,任我行彻底废了,是他咎由自取。我们都看了地牢里的刻字,任我行把那邪门的吸星大法刻在门上。这武功取他人内力为己用,很是容易走火入魔。没有人动他半根手指。 教主来查,这便是真相,再多的就要抄底青衣楼了。接下来江南怕要掀起一阵风雨,可别让小晏牵连其中。她太乖巧,应对不来这些打打杀杀。” “大哥说得太对了。” 丹青生万分赞同,他们的确效忠东方不败,但也有自身的喜怒哀乐。 这些年,四人守在西湖梅庄,不能也不敢与其他人来往过密。 难得培养一个徒弟,更是半作女儿的养着。到头来,如果被东方不败盯上,后果不敢想象。 “我不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晏归舟却完全没有乖乖听话,面对江南四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更加坚定了不离开的想法。“东家想查,早晚都会追查到我。何况我本来就没做什么坏事,走了,才显得四位师父心虚。” “你顾好自己就行。我们这把老骨头,不需你想太多。” 老二黑白子看着晏归舟还是一脸坚定不移,急得差点拔下一撮胡子。有一个太敬重师父的徒弟,真是感动的烦恼。 老三秃笔翁索性把心一横,爆出他们的真实来历。 “你不走是吧?那就等着被抓回神教。以往告诉了你不少江湖掌故,今天在说说个大秘密,我们是日月神教的人。压根没有什么冷梅斋的东家,那位大人是东方不败,东方教主。” “东、方、教、主?” 晏归舟只觉一盆狗血当头洒下,她猜测过江南四友的真实来历,但都没与日月神教联系起来。 对于这个秘密,四人瞒得很好。 如今看来,这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岂能不好好隐瞒。 “所以,那个昏死的猪头,是任我行了?” 晏归舟见四人齐齐点头,不免生出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逃出黑木崖,一路来到江南,岂料竟在东魔教地盘上生活了三年。 这种心塞的感觉不能表露半分,只有等来陆小凤与司空摘星,才能一吐为快。 近三年,多多少少听说了些日月神教的变化。 比起十多年不管事的任我行,东方不败做了近十年副手,一直都出工又出力。 除去碍事的任我行一系,上令下达不再是问题,日月神教渐有中兴之象。 云南神教分支五毒教诚心归附,便是东魔教再占江湖之始。这三年,就连与五岳剑派的冲突都减弱了很多。 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并不只是恭维,东方不败实打实地配得上。 而且东方柏改名不败,也不是妄言。 据悉,东方不败的武功一直被日月教众认为最佳,甚至有说前些年就超过任我行。 晏归舟想着在地牢窥见的《吸星大法》,任我行的武功出现问题,极有可能有很长的年头了。他没时间管理教务,是把精力都用在破解武功缺陷上。 谈及重大缺陷,晏归舟不免想起黑木崖上的匆匆一瞥。 至今,她怀中仍揣着叠成豆腐干大小的秘籍扉页。那一张纸是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秃笔翁见晏归舟因为这个消息愣住了,不由得意地笑起来。难得看到徒弟发傻,真值得纪念。 ‘你才傻!笑个毛啊!’ 黄钟公即刻拧了一把秃笔翁的腰间肉,恨铁不成钢瞪向他,这是得意的时候吗? 东方不败确实赏罚分明,否则岂能赢得大多人拥立他为新教主,但并不代表那位宅心仁厚。如果他针对晏归舟有疑心,认为她与青衣楼或任我行有关,那梅庄里有谁能阻拦一二? 江南四友摇头叹气,其实知道哪怕他们打晕晏归舟,将人立即送走也管用不了多久。除非跑出日月神教势力范围,否则东方不败下令要找,岂会找不到。 晏归舟读懂了四人的表情,难道她会傻呆着让东方不败揍一顿?只能憋出了一句安慰,“四位师父,你们别担心了。东方教主是一个好人。” 并非瞎说,东方不败不残暴弑杀,当年正是他力主原身不该因无辜之责受死。更不够狠心,早该除了任我行,而非只废其武功,且毁得不够彻底。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从某个程度上说,那反倒帮了任我行,散去了他体内的絮乱真气,后来才能重拾吸星大法。 江南四友瞪大了眼睛,他们幻听了吧?这在说谁是好人? “走走走,你快回冷梅斋看店。” 黄钟公无力地挥挥手,让晏归舟别在书房杵着了。继续说下去,指不定他们也和任我行一样昏了。 “好。”晏归舟不在小事上磨叽,爽快转身离开。比起清冷的梅庄,她一贯喜欢住在闹市街的冷梅斋。 何须忧惧,该来的总会来。 正如总要选定改练哪门武功。 待清风夜眠。 冷梅斋内一灯如豆,书桌上放着两篇武功心法。 刻在地牢里的《吸星大法》,以丹田内「常如深箱,恒似深谷」为总纲,纳百川之气。 可惜,全篇没有提及如何将不同的真气融合。任我行正为此饱受困扰十几年,终是废在了真气相冲上。 ‘吸星大法很可能来于某个神功残卷。’ 晏归舟找到了吸星大法与长生诀的共同点,练习者必须从零练起,都是汲取外气而非传统地自身修出内力。 也许吸星大法所化用的神功正源,早有炼化不同真气相冲的办法,却没有流传下来。 猜测暂时无法验证,但能推定一旦成功交融相冲之气,就会有一个质的突破。 正如奇诡绝伦的《道心种魔大法》。必须先习正宗道门功法,再于道心布下魔种,似水中火发离道入魔。 终在化魔致极时,如火中结冰复生道心。以而道魔合流,将阴阳平衡尽掌鼓掌之间,则能破空而去。 灯盏上,冒起几缕轻烟。 晏归舟将默写的心法烧为灰烬。 吸星大法从旁佐证了,高风险往往伴随高回报。她也是时候修习道心种魔大法。 ** 七月半,西湖艳阳天。 梅庄里,江南四友却难免背脊生寒。东方不败居然赶在鬼节当天到了,眼下正在检查任我行的伤势。 东方不败查过了青衣楼三人的尸体,又以真气在任我行的经脉里转了一圈,再看过了牢房里篆刻的吸星大法。 半晌沉默,他问,“你们说这人昏了半个月,每天用药勉强续命,再也没见他有半点反应?” “对。我们轮班守着,没见任我行的眼皮动一动。” 黄钟公生怕任我行佯装昏迷,出了犯人越狱的纰漏,总要做些什么找补回来。 “动?不是你们推测的,这人走火入魔了,还指望他动?” 东方不败的眼神扫视了江南四友一圈,看得四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都只能直身体僵站着。 东方不败却没再说什么,只盯着任我行肿胀的面容。 这人像是一头发臭的病猪,全身经脉瞬间被罡气冲毁。与其说走火入魔,不如说是吸了不该吸的内力。 如果三年前没有及时擒住任我行,一旦其成功突破,今天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就是他。地牢之变,暂且不说青衣楼参与几分,却都证明任我行从未放弃杀他之心。 如此说来,念旧,可一而不可再。 “埋了吧。不,给他一刀就烧了,现在去花园里点火。与其这样不死不活,给个痛快,也算给任我行最后的体面。” 东方不败先一步走出地牢,正在江南四友要松一口气时,他又补了一句。 “任我行的火葬也不能太冷清了。你们既然收了徒弟,让她也来观礼,一起目送前教主一程。” 看什么不好,看烧死人? 丹青生努力壮起胆子,想要拒绝,“教主,小晏不是我教中人,这合适吗?” 东方不败顿住脚步,转身上下打量丹青生,忽然笑了。 “怎么不合适了?今天七月半,多应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四位瞎担心什么?再说人在江湖,谁的手上不沾血。真做了什么,活着的还怕死的不成。” 江南四友被说得哑口无言,隐隐不安,半个月前果然还是该把晏归舟强行送走。 午时三刻,花园里弥散一股难闻焦味。 晏归舟目睹着柴堆上终余焦炭,不免低垂眼眸。可没功夫感叹,她就被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锁住了。不用猜,正来自于身侧的东方不败。 天知道,她真将忍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才不露一丝好奇。 尽力不动念去想,东方不败的身体还健康吧?这人看起来没有问题,一袭红衣,英姿桀骜,气色很好。 秃笔翁偷瞄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见黑白子朝他眨眼,又特意摸了摸下巴。恍然惊觉,一别三年,东方不败不再留胡子,竟似七分清隽剑客。 听说东方不败早前把几个妾室都散了,说身边不必再留任我行塞的人。 难道这人和孔雀开屏似得,故意打扮得俊美是有备而来,企图把他们的徒弟娶回去做教主夫人? 一出脑补,越想越真切。 “教主!” 秃笔翁忽而出声,后半句‘我一点都不想要你这个徒婿’,几近脱口而出。 第19章 肆 秃笔翁的一声‘教主’,成功地吸引了其余人的视线。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黄钟公都不知怎么能急速侧移,成功抢先狠狠踩住秃笔翁的脚背,及时打断了他到嘴边的话。 “教主。”黄钟公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看向过来身来的东方不败,“任我行的尸体也烧了。接下来,您有什么吩咐?” 东方不败目光如炬,没有错漏江南四友想要遮掩的古怪神色。一时间,竟还判断不出四人的想法,从来没有谁如此隐秘纠结地看着他。 不过,四人脸上妥妥写着‘傻了’两字,这点他绝对不会认知错误。难道远离黑木崖久了,手下的脑子就不好用了,必须服用给三尸脑神丹补补脑? 否则,之前四人的来信怎么会那般情真意切。直说他们无儿无女,全依仗教主高瞻远瞩,指派了梅庄看守任务,送给他们一桩师徒缘分。 他们的徒弟是天下第一好,才貌双全、尊师重道、谦和纯善、乖巧伶俐等等,几乎不要钱似的,把所有好词都堆在了晏归舟身上。 就差写一笔,如果作教主的不认可,恐怕视力有问题。 然而,这些个罗列出的优点,难道不是只有第一点名副其实,其它的全都有待商榷。 晏归舟嘴角微抽,东方不败没回过味来,她却摸透了江南四友的清奇脑回路。日常担忧,日月神教傻子多了,迟早要完。 “三年来,辛苦四位了。许你们半年长假,好好散心吧。” 东方不败来到江南,本就没打算给江南四友指派任务。四人只能做看守任务,若派去侦查什么事,指不定到头来还要他去赎人。 搁以往,江南四友还有不被重用的失落,当下却只觉松了一口气。这就想招呼晏归舟,一起速速离开江南。 太天真! 晏归舟向四个师父头上‘啪’地一盖戳,则见东方不败侧脸看向她。 东方不败顺势指定,“有事弟子服其劳,就让晏回给本座打个下手,处理一些江南之事。” “啊?” 江南四友傻眼了,不待他们努力拒绝,却听晏归舟应好了。 “我的荣幸。” 晏归舟答应地够快,不想四个师父为此再与东方不败杠上。她坚决否认是好奇心作祟,很想知道《葵花宝典》到底是什么武功。 一门需要自宫的武功,揭开其可怕的入门条件真面目,可不就是一种练了就阴阳逆冲的武功。 能否大胆假设,开篇八个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实则是一种简单粗暴应对方式。 它会否有其他的融合逆冲真气之道,可能是九死一生,却能在结尾处写上「若不自宫,亦可成功」。 江南四友思路再清奇,也不可能猜到此时徒弟在想什么。 秃笔翁先瞪黄钟公,刚刚为何打断他,如果他顺嘴说出来,指不定还能挽回些什么。看吧,现在好了,晏归舟主动应了。 果然是人就爱红衣佳人。但别看东方不败容颜好,他都三十了,两人差了十二岁。 换一个不行吗?年轻一点的,比如白云城主家住海岛风景好。再年轻一点的,西门吹雪家住万梅山庄,听着就和西湖梅庄有宿缘。再再年轻一些,金陵花家的几个孩子更好了,而且距离杭州又近。 东方不败没再看江南四友,只给晏归舟一个‘替他们找找脑子’的眼神。“一个时辰处理了杂事,就去冷梅斋。” 教主,你别挥挥衣袖就走。 把话说清楚了,到底要他们的徒弟打什么下手?是不是要假公济私啊! 江南四友拦不住东方不败,一袭红衣眨眼间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们只能转头看向晏归舟。 “师父们放心,我不会给东方教主添乱的。” 晏归舟没说后半句,只要他也别随意找事就好。不给江南四友絮叨地机会,她先开口为强,“师父们早该去散心。大理就不错,四季常有风花雪月之景。” 翻着花样长篇论述起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只道江南四友的琴棋书画正与之相配,岂能不去一游。 别犹豫,别等待,趁着江南风雨未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大半个时辰后。 从杭州南门,江南四友坐上马车,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好些事没交代。 其中最关键的话:但凡魔教,没一个教主是好人。与之相处,可千万要长点心。 冷梅斋后院。 东方不败摸了摸发痒的鼻子,看来尽早送走四个腹诽他的人,是不能更正确的选择。 他随意晃了一圈晏归舟的住处。屋内并非整洁到一丝不乱,但陈设之物有些过于简约,看不出什么偏好喜好。 “听说你自幼浸淫古物之道,修得一张古琴,则与老黄结缘。” 东方不败抚过空荡的香案,“这屋里倒是不见什么值钱之物。总不会他们吝啬,逢年过节没赏你礼物?还是没给足红包?” 晏归舟心道,她拿多少薪水与提成,那不都一笔笔记在账册上,从没什么巧立名目地作假贪污。 至于私下捡漏买了珍品,还没几样让她想要必须长留,不如真金白银实在。 “好物大多不牢坚,见过足矣,不必都要据为己有。” 晏归舟给东方不败倒了茶,“不然,我还得烦心它们的将来,那是图添烦恼。”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越是所求不多的人,倘若非四大皆空,他所求的就越非同寻常。所谓不求,是尚未遇到而已。” 或者,你没说全说实话。 东方不败并不意外,交浅言深本就极少,否则何谈从试探到熟悉。只是不咸不淡地多添了这么一句,“不过,像你这般年纪如此欲求寡淡,不求拥有的人着实不多。” 晏归舟也不恼,只是恍然大悟地看着东方不败,一切都似尽在不言中。‘哦,原来你是这种教主!一定没少逛过花样年华男女的住处,才得出这个结论。’ 东方不败轻扣茶盖,好久没有人敢如此看他了,总算明白了江南四友是被谁带偏的。 偏了也好,若是太正经的人,他还担心对方没演技。 这便取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你非神教中人,跑腿费还是该收的。既然应下了给我打下手,那就不能敷衍了事。弄得低调些,等会便随我去问草堂。” 问草堂? 这可不就是神医宋问草的医馆,五天前宋神医云游归来,这又重新接诊了。 晏归舟扫视了一叠银票,目测有五千两之数,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陪东方不败去医馆做什么?总不见得是请客吃饭,难道真是有病去治病? 东方不败和宋问草认吗?不,这种可能性不高。 又为何不让平一指问脉?是故意避开神教中人,或想以此来确定她有无问题。 “记住你要扮的身份,是木白想要订婚的那家姑娘。” 东方不败没理会晏归舟满肚子疑问,“想来你是专业的,不会感到为难。” 啊?要扮准未婚妻! 这就尴尬了,岂非让江南四友蒙对了一半。 晏归舟倒没觉得太过为难,反正假的真不了,而且她也想听听神医对脉象的看法。每个人认识阴阳两气都不相同,值得集思广益。 就是她真不擅长感情戏。“教主,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事我真没经验,怕是稍不留神就被看穿了。” “这事没经验才正常。” 东方不败没有解惑的打算,仅仅补充一句,“放心,这是一桩双方碍于长辈才不得不应的婚事,用不了几分情意绵绵。” * 如此说来可不更古怪,两个人彼此没几分好感,又未订婚去看什么大夫? 医馆,内屋。 宋问草单独面对东方不败,他的面色也有几分为难。 来的两位求诊者不愿定亲,但碍于长辈面子,又不好明着反对,所以想查查自己有什么毛病,可以推了亲事又不给两家为难。 如此一来,不管遇到什么不妥当脉象,只请尽管直说,有病不怕,没病才是大问题。 怪人年年有,今年也不多两个。 让宋问草为难的,是吃不准这脉象。无疑一男一女都练武,却无法判断其内功如何。或是他水平不够,只能瞧出这两位都有气血不和之状,偏偏表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宋神医不妨直说。我也对你直言,这些年潜读经文,惟愿割断贪恋红尘之心。寡欲静心,却仍有欲断难断之时。 这种情况下,谈何娶妻生子。我相求一些民间理气之方,或是静心之术也好。” 东方不败调查过宋问草,十几年以来,他医治过不少武林人士,但凡给足了银钱,无不用心医治。当然,他也号称不乱收费,普通百姓里风评上佳。 此人还给花家七公子看过眼睛,这些年颇得花家堡堡主花如令信赖,想来也该有过人之处。 为何不找平一指?那老家伙的脾气古怪,不看钱财看眼缘。 不挑明身份去,恐怕难道一句实话。可,有时候就是不能以真实身份问诊。 何况,平一指多少算是魔教得力的医者,不能随意处理了。 对这位宋神医则不必顾忌太多,如有不顺意的地方,日后动手也少了太多阻碍。 宋问草没料到已经被安排好了后来,这头想着丰厚的诊金,也就依着求诊者的所需开口了。 “木公子即是修道,该知独阳不生,孤阴不长。实不相瞒,你与屋外的姑娘都有气血不调之象,一为阳沉虚阴升,一为阴中阳潜发。阴阳调和,确实不错。” 翻译一下,这会摸不准你们的脉象,反正都有些气息逆升。不如顺着长辈之言成了婚,指不定就两全了。 宋问草捋了捋胡须,难道日行一善决定不拆一桩婚,继续劝说,“修道虽好,红尘亦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自己?我觉得你们挺有夫妻相,想必也有别人如此说过吧。” 屋外,晏归舟凝神听壁脚,差点被这说辞噎住。谁稀罕走捷径,道心种魔大法确有也如此途径,但就想靠自己尽掌乾坤不行吗? 等与东方不败走出问草斋,不给他先开口的机会,晏归舟直接问,“这神医自己都藏头露尾,还好意思让别人顺应天时。宋问草的脸有问题,教主该不会被骗了吧?” 东方不败不答反问,“是吗?你懂得可真不少,但谁又能一生不戴面具过日子。我倒觉得宋问草有几句话挺在理。” 你醒醒!什么在理?都是歪理。 晏归舟抿唇撇过头,既然是演戏就没可能假戏真做,她费个什么劲争辩。想来不到绝路,东方不败才绝不会把神功大成基于他人之身。 东方不败见状压下笑意,逗人玩果真有趣,竟也能排解些近年来难与他人说的郁气。这却觉得转角处有目光炯炯,侧身则见四条眉毛瞧着晏归舟就转身。 陆小凤被抓了正着,只能讪讪一笑,他真不是故意望见晏归舟就躲。匆匆三年,再见面两人变化可不小。 他留着了宝贵的两撇胡子,刚一瞄见美女如玉,还没来得及欣赏几眼,那熟悉的嗓音忽而勾起‘何苦为男’四个大字。 “认识?” 东方不败立刻从四条眉毛想到来者,“这是吸引麻烦著称的陆小凤吧?” 晏归舟点了点头,似就特别欣喜,对走来陆小凤低眉浅笑,“陆兄,这是我的大东家,姓木单名一个白。” 谁不知道谁,没事,你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陆小凤稍一晃神,本能觉得晏归舟有些不对。下一刻,在对上东方不败的双眼时,他猛然惊觉木白不就是柏。 要命啦!这回是主动送到被窃失主的面前了。好个日不安,你故意逗我玩! 第20章 伍 “你知不知道,刚刚差点吓到我露馅了。” 晚饭后只剩陆小凤与晏归舟同行,而他仍是心有余悸。“小晏,你给谁做帮手不好,怎么偏偏选择木白。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正在两炷香前,与东方不败一起吃的三人饭局刚刚结束。 陆小凤感叹他发挥了超长演技,才在东方不败面前维持住了素无瓜葛的设定。 晏归舟侧移一步,陆小凤还敢说她傻?快速出指,挡住了他凑近脑袋。 “好好说话,交头接耳的,反倒惹人怀疑。” 陆小凤摸了摸嘀咕,“这样只显得我们感情好。” 晏归舟敬谢不敏,有的感情好还是免了。可不想和司空摘星一样,和陆小凤感情好到某天去应丧心病狂的赌约。 含混带过任我行之死,简单说了两句东方不败找宋问草问脉。 “放心,目前暂且一切安好。你怎么提前来了杭州?定的是八月中秋,还以为你会踩着点到。” 这话竟也不心虚,死生之外无大事。 陆小凤适时遏制住了好奇心,知道的越多越危险。顺势转移话题,说起他是来帮朋友帮家的。 “前些日子认识花满楼,他有打算从淮安老宅单独搬出来住。我这不顺便搭把手。” “原来,是你参与了侦破极乐楼假票案。” 晏归舟听闻花满楼的名字,四个月前爆出的特大淮安假银票案,出事的钱庄正是花家经营的大通钱庄。 冷梅斋也没逃过被混入几张假银票,而来杭州处理后续的是花二公子。 晏归舟与花闲庭打过交道,感觉花家门风甚好。听他提过此案迅速告破,多亏陆大侠与七弟花满楼。 特别是谈及自家小弟时,花闲庭那种与有荣焉怎么也压不住。 “不对,花满楼是搬到扬州住。你去帮忙帮到杭州来了?” 晏归舟狐疑看着陆小凤,“你多了两撇胡子,难道把认路的本事都扔了?” “这不是楼外楼桂花酒大名在外,花满楼好花,我就来捎一坛做温居礼。” 陆小凤如何能说,买酒是光明正大的由头,而他顺便去瞧瞧新出炉的花魁。 晏归舟看着陆小凤,只笑笑,她还记得花闲庭的担忧。 ‘陆大侠本领虽好,可喜欢眠花宿柳。做哥哥的,难免担忧小弟会否沾上朋友的喜好?不过,七童的定力之高,是不用操心的。’ “陆大侠对朋友真好。” 晏归舟说着,得了一个陆小凤你知道便好的眼神。 “可不正是如此。”陆小凤照单全收了夸奖,“否则,我刚刚岂会冒着被砍的风险,陪你一起与木白吃饭。” 尽管偷书页的是司空摘星,但陆小凤倒还记得他也算始作俑者。 这是问半途入伙的帮凶,“小晏,你考虑离开杭州?不怕早晚穿帮?要不要借口和我去扬州看花满楼,一起提早离开?” 晏归舟既然答应过东方不败给他打下手,还是该问问除了陪同问诊,他还有什么需求。 “你是去看朋友,匆匆离开倒无妨。我算什么?为看美人,早退辞工?我是这样不靠谱的人吗?” “必须的。”陆小凤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抬脚便想跃身离开,但迟了一步被拽住了衣袖。 “逃什么,敢说不敢留?我又不会把你变成秃毛鸡。” 晏归舟主动揭过这茬,只说赌一把,“不如来一局。你随意写些字,若我猜出是什么,你就帮我放风,一起查一个人。” 陆小凤岂会没听过这种江湖术士的把戏,就是以水沾湿了信封,显出其中的纸上的字迹。 正想不必揭穿,只因好奇晏归舟想夜探什么人,难不成是去偷窥东方不败? 当下,陆小凤立马跃跃欲试起来,“好一会就写。” 赌局的结果,当然是晏归舟赢了。 却出乎陆小凤意料,压根没什么沾湿窥字法。 字条都没离开他的手,就被猜出写着「百花楼见花美人。」 “小晏,你不说是怎么猜的,总该告诉我夜探何处吧?” 陆小凤一听不是夜探东方不败,顿觉有些小失望。 晏归舟只管带路,朝着问草斋的方向去。 如果是其他大夫,她也懒得管其是否以假面示人。 然而,宋问草居然提议,她与东方不败可以试试阴阳交融。 这让人很想一问究竟什么神医如此善做红娘,该不会让人掉包了吧? “让你失望了,不是夜探香闺见什么美人。” 晏归舟指向医馆后院,“多年前,你也提过宋神医,这就去看看他。只是好奇人/皮/面/具之下的藏有什么。” 一直带着面具不闷吗?晚上是否会摘下来洗脸? 这种细节的问题,或许会在夜深人静时有答案。至于别的,倒也不必特意多做什么。 陆小凤亏待听多了司空摘星的奇奇怪怪提议,才没半路从屋檐上歪着脚。“小晏,你这品味真特别。” 晏归舟没好气地瞪了陆小凤一眼,“知道我为何捎上你吗?因为麻烦总爱找上你,带着你,很可能就发现点什么了。” 别人是招财,他是招麻烦吗? 陆小凤正想反驳,却遥遥望见有一妙龄女子打开了医馆后门。 有钥匙,又轻车熟路,排除是司空摘星此种偷中高手,那就是宋问草的熟人。 听说宋神医孑然一身,难道就要被他们撞破一场夜半私会。 屋内两人未察觉上面有人。 只听女人说到,“老家伙的身体该是不行了,不出两年必然会死。只要爹拿到玉佛,我就将是名正言顺的瀚海国王后。爹在花家摸查十几年,还没有关键线索吗?” “找到了!借着极乐楼弄出假银票之乱,我把花家堡密室的出入方位摸了清楚。” 宋问草得意地说到,“虽然没有配到钥匙,可只要不断暗示花满楼,让他被铁鞋大盗的亡魂纠缠。过不了太久,我们就能让弄一出贼喊抓贼。” 铁鞋大盗? 陆小凤猛然一惊,看来十二年前的江洋大盗与宋问草必有关联。 不过,他没听过什么瀚海玉佛,听名字该与西域有关。 “好!我信爹此次必能马到功成。” 女人说着笑了,似乎已经预见到登临王后之位。 晏归舟听着想到在古物圈里鲜为人知的一则秘闻,据说得玉佛者得天下。 天下,她没兴趣,但架不住喜欢一个词。 这与陆小凤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截胡,立即马上去截胡!’ 想到宋问草所谋被捷足先登,真是有些小激动呢。 第21章 陆 “你想请假去淮安。” 东方不败听晏归舟说起昨夜探问草斋。 尽管没能一尝所愿见识人/皮/面/具的掉落,却意外得知宋问草与铁鞋大盗有关,以及他在窥觊花家堡所藏的瀚海玉佛。 “截胡之道,重在兵贵神速。教主若无十万火急的要务,请允我暂且离开一段时间。” 晏归舟倒也不瞒东方不败具体经过,也懒得扯谎遮掩。“古物圈有一则从前朝传下来的秘闻。赵正得神佛庇佑,一扫金蒙大军。他供奉着一尊玉佛,得玉佛者可得天下。” 只有藏于心底才是秘密。但凡诉之于口,必然会传开了去。 不过,没有几人死追不放玉佛的传闻。并非因为时隔两百多年,而是赵正退位前,寝宫里的一尊白玉佛像碎了。 人们普遍认为秘闻里的玉佛已经被毁,又何谈玉佛在手天下我有。 “听着宋问草与孔雀王妃的意思,瀚海玉佛是新王登基的必备之物。就和以往中原之地,得传国玉玺才可谓正统。” 晏归舟也算是古物欣赏癖犯了,“不论此玉佛与彼玉佛有无关联,如有幸一观,总是极好的。教主就答应准假吧。” “如果本座不准呢?” 东方不败看到晏归舟露出绝不可能的表情,“别一脸我本该通情达理,绝不会剥夺下属小爱好的幽怨表情。你顶多算半个临时工,又非神教中人,本座为何要体恤你?” 主动请假是一种态度,准不准假却一点都不重要。 晏归舟自问态度到了,索性保持沉默,半个时辰后依原计划出发。 陆小凤建议先坐船直达扬州。昨天,宋问草不提旁人,唯独提起花满楼与铁鞋大盗的死有关,不妨直接问问花满楼其中有无隐情。 屋内,一个人不说话了,另一个人就改变了态度。 “多说几句服软的话也不会,瞧你这般傻,本座也不好欺负你了。” 岂止是不欺负,东方不败取来一只木盒,里面装着几本账册与几串钥匙。 “江南四友忠心可嘉,本座念着他们的好,对他们的徒弟必也照拂几分。此次来江南却是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听闻你尤喜鉴赏兵器,不论年代、器物残缺与否都愿一观,那就收下这几间铺子。” 之前还不愿准假,居然转眼送铺子了? 只见东方不败翻开账册,简单说了借着日月神教的人脉,早年他开了一间回收兵器的店铺。 “此乃我的私产,你不必忧心是收下了教中公款。共有三家分店,但我无心此道,店铺没赚几个钱。别觉得太贵重,不敢收。” 晏归舟看着善变的东方不败,如果真是见面礼,时隔半个月才送出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才不信照拂之类的鬼话。 “教主客气了。你若准假,便是最好的见面礼。至于店铺,无功不受禄,我……” “那,有功即可。” 东方不败立即打断了晏归舟的推诿,“既然不愿轻易接受本座的好意,就当做是接下一桩交易。任我行的事情不宜外传,事涉青衣楼想要查实很难,这铺子且做你调查内情所预支的报酬,。” 还真有赶着上送礼的。 偏偏,这份礼物还很合心意。 晏归舟本有计划再攒一笔钱,过两年开家收旧兵器的铺子,或能增大偶遇神器残片的概率。话说至此,再推却就没意义了,她又不是真的傻。 “好。等淮安事了,我立马去查青衣楼,会给教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东方不败却郑重地说,“真相重要,但你的安全更重要。” 一言不合,怎么就突变成关怀备至的画风? 晏归舟快要克制不住后背发毛,想到宋问草乱七八糟的提议,见鬼的不拆一桩婚,唯恐东方不败听进去几分,企图假戏真做。 “我心里有数,先走了。教主吃好喝好玩好,千万不用挂念我。” 东方不败看着飞速逃离的身影,笑着端起茶杯,慢慢品味起来。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也许他做得不够润物细无声,可也让晏归舟收下了铺子。第一回赶着上送礼,有这种效果就够了。 **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华灯初上,走在喧闹的石桥遥望百花楼,二楼轩窗之侧好似真的倚靠着神仙。 “到了。”陆小凤指向灯火摇曳处,且见花满楼身着淡黄衣衫,仿佛周身被光晕笼罩。 来扬州的路上,陆小凤稍稍提了几句花满楼目不能视,但是其敏锐程度完胜许多人。 晏归舟抬眸望去,正对上了花满楼对石桥方向颔首浅笑。 显然,花满楼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下辨出了陆小凤,此种听风辨位的本事着实另人叹服。 “难得,你还能结识一个靠谱朋友。” 晏归舟低声随意夸奖陆小凤,更暗道此次管闲事管得不亏。第一次见识有人几近与自然相融,正表明三千大道各有妙法。 陆小凤摸着胡子,什么叫难得靠谱? “小晏,你的话有歧义。不只花满楼,我还能举例其他靠谱的朋友。比如西门吹雪,你敢说他不靠谱?如果你敢应是,我真想与他聊聊。” 不等晏归舟回答,花满楼已经从百花楼里迎了出来。 花满楼听得楼下动静,习惯翻窗而不走的陆小凤改了作风,可不正是有人与之同行。“桂花未香,陆兄来就回了。是来扬州办什么要事吗?” 陆小凤先介绍了晏归舟,这就少见地正色说起前因,开门见山,“花兄,我对你也无需拐弯抹角。只想问你两件事,一来可知瀚海玉佛,二来与铁鞋大盗有无瓜葛?” 只见花满楼在听到铁鞋两字,霎时就变了脸色。抓住陆小凤的手臂,语带几分颤抖地问,“你是说铁鞋大盗?” 这一下,陆小凤与晏归舟肯定其中有事。 “是。宋问草说要让你觉着被铁鞋亡魂纠缠。” 陆小凤焦急追问,“铁鞋大盗十几年前就死了,花兄,你与他有何关联?” “关联?”花满楼苦笑着摇头,轻抚上自己的眼睛,“十二年前,是铁鞋毁了我的眼睛,这是我与他唯一的关联。爹为照顾我的情绪,对外三缄其口,宋神医是我家延请的大夫,也便是为数不多知道旧事的人之一。” 花满楼失神地说了旧事,“十二年前,爹参与到围捕铁鞋行动之中。最后,他们是围杀了铁鞋,但我也被刺瞎了双眼。怨已无益,但仍会难免遗憾。 说来也怪,午夜梦回,我总感觉铁鞋阴魂未散。却不愿再说出来,让爹与哥哥们忧心了。” 晏归舟知道神医难免多古怪,平一指奉行救一人杀一人,宋问草顶着一张假脸示人。然而,大夫与病患家私交甚笃,两相往来了十几年,他却窥视病患家中的秘藏,这就不能用古怪来解释了。 晏归舟直问要害,“有尸体吗?” 花满楼点头,“铁鞋被一剑刺中要害掉入江中。后来沿途打捞多日,半个月有余,在淮安城郊河边发现了尸首。” “半个月才发现?” 作为一个有诈死经验的人,晏归舟深知有尸体也不能作数。“除非是死在当场,否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如遇高手,半个月足以作假。”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生根发芽。 陆小凤原来听花满楼提过,宋问草对他不错,还教授过些许医术,这会却冒出一个猜测。 “作假需高手,神医正合适。如果花兄的眼睛没有受伤,宋问草就没机会做他的主治大夫。从刺瞎到医治,正是一环扣一环了。你们说宋问草与铁鞋是不是一伙的?早就计划冲着玉佛去的?” 花满楼却没有听说瀚海玉佛。“爹从来没提过什么玉佛,我也从不知花家堡修有地下密室。这事甚是古怪。” 怎么可能不古怪。 征西域瀚海国王权的玉佛,特意相隔了一东一西的遥远距离,被保存在江南淮安,其中没有秘密才怪。 晏归舟主张直接去花家堡问。 既然有知情者花如令存在,何必又要舍近求远猜猜猜。 比起秘密,年近花甲的花如令,更看重的是家人幸福。 “好个宋问草,我待他不薄,竟是引狼入室。这笔账必须得算个明白。” 花如令听陆小凤说完始末,喟然长叹,“至于瀚海玉佛,就说来话长了。” 当下,花如令承认花家藏着瀚海玉佛。他早年行走江湖,与现任的瀚海国王蒙旭成了挚友。 “早年间,瀚海国乱,我受人之托带走玉佛。其实,此物不该久留于家中,免得被朝廷疑心,花家有与他国相交过密之嫌。可是七童的眼睛重伤难治,我就给蒙大哥去了信,希望能久留玉佛破解它的秘密。” 因为瀚海国历代传言,破解玉佛之秘,则可心想事成。 “我知道,把治疗七童眼睛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玉佛之秘上非常傻,可仍想要最后挣扎一番。” 花如令苦笑着摇头,引着三人一同去了地下密室。“十二年来,毫无头绪。眼瞅着自己白发渐生,蒙大哥比我更年长十岁,也想着这几年该物归原主了。” 密室里放满了极品玉石所刻的佛像,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花如令从一众佛像里取出半臂大小的白玉佛。 此尊佛像玉质温润,雕工古朴传神。 哪怕没有附加王权象征意义,它也足以价值万金。如果卖了换钱,能让一家子余生不愁吃穿。 晏归舟上手细细观察。半晌后,却面露犹疑,“花堡主,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早前,花如令就听二儿子提过杭州冷梅斋的晏大师。花家虽不做古玩生意,却也耳目灵,通知哪些行当新出了哪些高手。 花如令看着晏归舟不曾遮掩的犹疑神色,不由猜测难道瀚海玉佛是一件以次充好的佛像。“晏大师,但说无妨。” 这可是你让我直说的。 晏归舟摸着佛像,吐出十六字。“玉佛之秘,内藏其中。欲破其谜,砸开就好。” 时隔三年多,陆小凤又被晏归舟的话惊呆了。 砸开就好,多轻飘飘的四个字。 象征着瀚海国王权的玉佛,可以换得万金的玉佛,是该感谢此物有主,晏归舟才没直接下手砸开吗? 陆小凤看着比他更呆的花如令,伸手拉了拉晏归舟的袖子,对她猛使眼色。 ‘日不安,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人了?上来就砸玉佛像,这和砸场子没差多少了。说好的,你很靠谱呢?’ 晏归舟一把抽出袖子,也回瞪陆小凤。‘每当实话实说,总难免语出惊人。此事怪我咯?’ 一时间,密室内一片安静。 却听花满楼忽而笑出了声,站到了支持砸佛的队伍里。 “爹与瀚海国王约定时,有无提过,不论方法只要解开秘密就行?还是说,一定要完璧归赵?” 第22章 柒 砸,或不砸。 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花如令不可能一拍脑袋就做出决定。虽然蒙旭应允他,可以不计手段解开玉佛之谜,但谁也没想过用砸碎的方法。 一旦犯了选择困难症,人就会找些事转移注意力,企图拖延时间做出最终决定。 晏归舟旁观花如令寄出几封信,几天里布下天罗地网,对宋问草来场瓮中捉鳖。 眼下,持续了十多年的明暗处境瞬间互换。正是诓了宋问草一个毫无防备,不费力气地将其与其女儿孔雀王妃拿下。 当宋问草猝不及防栽入陷阱,破罐子破摔地爆出了当年内情。 犯下数起杀人越货勾当大案的铁鞋大盗,原来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受人之托来盗取瀚海玉佛,十二年前被杀的是哥哥。 “花如令,如果不是你好死不死地帮人保管东西,又多管闲事想抓拿铁鞋两人归案,你儿子怎么会被我顺手刺瞎了! 不过,你们父子倒是一样蠢。花满楼居然尊我为医道之师,认贼为师十二年,完全不知我是故意为之。人懂得越多,越会清醒地明白,他这一辈子只能是瞎子!哈哈啊——” 宋问草的猖狂大笑戛然而止,屋内忽的静寂下来。 陆小凤忧心忡忡地看向院门内,来来回回不停走动。铁鞋毫无人性,这话可别刺激着花如令与花满楼,两人到底有没有事啊? 片刻后,听得不远处门被缓缓推开。 花满楼少有地满脸落寞,微微步伐不稳地走出小院。真相来的时候,往往极其不讲道理,会彻底颠覆人的认知。 “花兄……”陆小凤一下子卡住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找不到更好的安慰话来。花满楼幼年被害双目失明,被仇人欺骗十几年,这种事情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彻底释怀的。 陆小凤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晏归舟,「小晏,上!你最会说话了。」 「上什么上?你忘了,我一点都不擅长安慰人。」 晏归舟只好赶鸭子上架,搜肠刮肚急中生智,捡着什么说什么。 “花兄,此次我来得匆忙,登门拜访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就草草弄了一些芝麻、黑豆、灵芝等物。” 晏归舟压根不提什么铁鞋,这会毫不含糊,匆忙间从客房里取来一只布包。 “我这药材准备的虽不齐全,但药方是十分管用,相传来自早年汉室皇家秘药。还请笑纳。” “药材?药方?”花满楼正因宋问草自爆旧案而茫然若失,这下更是一头雾水,晏归舟突然说的是哪跟哪? 他却没有闻错,布包里透出淡淡药材味。 此次晏归舟与陆小凤是来送重要线索,压根无需客套的见面礼。 姑且不论那些,芝麻、黑豆、灵芝等的药材能治什么病?反正不会是治眼疾,送药方又从何说起? 倘若东方不败在场,一定会觉得当前的场景七分熟悉。 晏归舟从被送店铺中得了灵感,活学活用一招。这几天去了附近山林采了些许,像是灵芝、何首乌等野生药材,经医馆大夫鉴别实为好物。 花家富家一方,当然不缺好东西。但治疗脱发的秘方,不少都是皇室之秘,感谢当年与赢大宝不吝分享。 “人要为自己的话负责。砸佛的提议出自我口,我总该负责一二。眼看着花堡主为此烦忧不已。这人上了年纪又多思多虑,大把大把掉发的可能性非常高。” 晏归舟自觉这一套逻辑毫无问题,只送对的不送贵的,她慎重其事地将包裹塞给花满楼。 “花兄,请收好。我能做的不多,正是不和花兄客套,才拿出防脱发的秘方。当然了,有关药效不如请其他大夫再商榷核实一番。我对扬州不熟,这后续便也由你全权做主了。” 刚刚,屋内是压抑的死寂。当下,院外却是古怪的安静。 陆小凤张口结舌,完全不知怎么接话了。 他知道晏归舟往山里跑,以为就是人无聊了采药材赚点零花钱,哪想到有这样一出在此等着。这真,真是让他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忽而,且听开怀笑声起。 花满楼抱着装满药材的布包,展颜一笑仿佛天光破重云。这一笑,彻底扫去了十二年压抑的黯然神伤。 屋内花如令听得也是一愣,他刚把宋问草彻底废了,想着要怎么面对此事中最为无辜的花满楼。 这也看不懂院外的情况了。一走过去,发现花满楼难收笑意,陆小凤满脸无奈,只剩晏归舟有礼有节地向他点头致意。 等一等。 如此熟悉的表情,可不就与提议‘砸开就好’时有八分相似。 顿时,花如令只觉古人说得对极了。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前脚才解决一个麻烦,后脚就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花满楼努力收敛了笑意。过去他有父兄诚挚关怀,而今更有良友如此,此生哪还有什么黑暗无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将布包慎重地给了花如令,“铁鞋之事了却大半,瀚海国王应能妥当处理王子与王子妃的问题。砸佛的事,爹现在也不用愁了,可以认真地细细想。” 怎就不愁了? 果然一入江湖岁月催。花如令发现年轻人的世界变得太快,多大点功夫,他就听不明白了儿子的话了。 晏归舟却保持一脸正色不再解释,走过陆小凤时,似是不经意地踩了他一脚,眼神扫过两撇胡子。 「记住了,我不只有治脱发秘方。下回再让我即兴表演,就让你知道脱毛秘方的正确用法。」 陆小凤读懂了这一危险十足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胡子。他容易吗?为博朋友一笑,差点搭上了最重要的四条眉毛。 花满楼听得清楚谁踩了谁,一猜便知发生了什么,摇摇扇子煞有其事地保证。 “陆兄,别担心。如果眉须受损,应能很快长出来的。治疗脱发的药可以帮着长胡子,天下药理一般相通,届时我会帮你配好药膏。我信小晏的话,你也该信她。” 你说什么?相信谁! 陆小凤目瞪口呆看着两人先离去,就被花如令拍了拍肩膀。 “陆公子,辛苦了。我先去把地牢里的人安排好。” 花如令索性不问三人在打什么哑谜,真相该在布包里。“至于佛像的事,明天,我一定会做出选择。” 选择? 陆小凤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花园,是他该选择一些靠谱的朋友才对。 默数了一遍交友情况,认识的人很多,但能真正信赖的也就几个。头一回觉得西门吹雪的生性冷僻很好。 “我就不信。西门也会被带偏。” 陆小凤嘀咕着,赌局有输有赢,而他的今日吃瘪也总能找回来。 ** 砸! 花如令最终横下心赌上一把,押注晏归舟判断正确。 不论佛中到底有什么,中秋一过,他会亲自押送宋问草、孔雀王妃等人去西域瀚海,把陈年旧事与玉佛之碎与蒙旭说清楚。 ‘咔兹、咔兹——’ 随着玉裂声响,瀚海佛像从头到脚碎了一地白玉残片。 晏归舟却没有亲自动手。将使用几分内力等注意事项教给花满楼,陪着找了好些玉石练习一番,该让玉佛碎裂在最合适的人手中。 玉碎了,由它引起的陈年旧事也散尽。 这一刻,花满楼感觉心底的旧日阴霾烟消云灭,而听花如令惊呼神奇。 玉佛碎裂却腹有乾坤,立着一个长方形的非金非铁之物。 只见它如同手掌大小,四棱卯榫齿槽交错,不难推测这是某种机关盒。 晏归舟看不出此物的年代,但能确定四面的刻字是后来加上去的。“咸阳古道音尘绝,城上云凝万古愁。死魂犹望采紫归,故国东来渭水流。” 一首打油诗,由以前人的诗句平凑而成。 “死魂犹望采紫归,此句的成诗时间最晚。该是宋帝赵正在位时期,施姓文人所写。” 花满楼却不明白这些想表达什么。“四句诗来自四首诗,都是对秦汉旧事的怀古之作。在机关盒上刻诗,又把此物以鬼斧神工秘藏玉佛内。隐秘行事至极,真就有些古怪了。” 晏归舟对以诗藏秘的隐晦手法却不陌生,上辈子就追查过六十四字古诗所藏。 问题来了,瀚海玉佛与前朝赵正的藏佛是同一尊吗? 南宋年间横空出世的铁血皇帝到底有何来历?此人究竟是赵正还是赵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赢大宝认识的嬴政吗? 晏归舟摸着机关盒刻字,谜题总是解开一个又来一个。不过,她再也不想只围着怪诗打转,随缘调查就好。 “如能顺利打开机关盒,也许会有更多提示。接下来的事情全凭花堡主定夺,若不嫌弃我解密查得慢,需要搭把手就尽管吩咐。” “后面的事情,真的需要依仗两位。该是请你们不嫌弃我才好。” 花如令想请陆小凤联系朱停,论机关术当属鲁班神斧门为最,且有一线希望解开眼前的奇怪机关。再说晏归舟,尽管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但剑走偏锋颇见奇效,都让他想试一试防脱发秘方了。 直至中秋,一众人都留在了淮安。 东方不败得知晏归舟要延长假期,又听闻了铁鞋落网,索性把到冷梅斋找人的司空摘星也带到淮安。这下偷书页三人再聚首,偏偏有些秘密不能言,只能深藏腹中。 何以解忧?唯有对打。 晏归舟没多叙旧,而主动提出与东方不败过几招。 南山翠屏,淮水之侧,一时卷起千层浪。这几天,常见飞沙走石起,两道身影不时于半空交错。 若多加留意,有心人会发现夕阳斜落,离开河岸的两人之所以披上轻薄斗篷,那都是对练到衣衫褴褛了。 不过,终有月圆,夜静人闲。 不承认蹭吃了中秋宴的东方不败登上北行夜船,月色中留下晏归舟遥望客船渐行渐远。 “秋分将至,风露立中宵,小心着凉。” 花满楼独自提着酒壶来了码头,不劝添一层衣,而敬一壶酒。“喝些酒添些暖意也好。我酿的,希望尚能入口。这来道一番谢,谢谢小晏的用心良苦,大恩记于心。” 晏归舟并不好酒,今晚倒是接了下来。 “真谈不上费心,铁鞋之案只是赶巧。酒,我接下。一壶酒,放下前事。花兄别再觉得我于你有恩,不然我反倒为难,好吗?” 花满楼沉吟半晌,笑着应到,“好。” 两人不再多就此多言,持壶随月,一边喝一边离开码头。 一路无话,却不尴尬。 晏归舟想着几日来的对战所悟,她与东方不败的战况激烈,但没有真正伤了对方。 然而,两人不到相互坦诚心法的地步。现已可查,东方不败的出招奇快,如能突破体内阴阳逆冲,必能更上一层楼。 可是,她目前无法仅通过对战推断出葵花宝典所录。能做的仅是通过实战领悟更多,也希望对方心有所悟。 不知不觉,花家堡近在迟尺。 花满楼拎着空酒壶,还是开口打破了安静。“世间多有人云亦云,却难辨魔亦非魔。这几天,你抓紧一切时间与木白对战,我不知道其中因由,但明白很多事难免欲速则不达。 作为朋友,很多时候无法以身代之,只求尽力而为。木白心性坚毅,小晏别太过忧心,问心无愧就好。” “可是,如果我问心有愧呢?” 晏归舟没有解释为何深藏一分愧意,这种情绪原是没有的,只因关系渐近才会滋生出来。 一张关键的书页,偷走后的对与错,隐瞒后的利与弊,都需要时间来验证结果。 也许,正是和花满楼相处了几天,旁观了宋问草的欺骗及其败露,少有地让她多了些愁绪。 “偶尔,我也想什么都实话实说,偏偏人在江湖,谁也不能完全地恣意而为。” 晏归舟说着将空壶化作粉尘,任凭其散于风中,笑着摇摇头。 “不说这些。月圆了,酒喝了,人也该忘忧了。你与花堡主明天动身去边关,有陆兄相帮押送铁鞋一众。我信得过他的本事,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留心着些他那吸引麻烦古怪体质。不然……” * 不然,古怪体质可能会传染。 十月下旬。 晏归舟只身前往关中,来此目的有三。 接手的兵器收购铺一家分店正在华山附近,与珠光宝气阁有生意往来,她刚好来全面了解一番。 再次,根据司空摘星的情报,此地有青衣楼活动的痕迹。追查青衣楼时,不妨顺道走一趟咸阳。虽然机关盒尚未破解,但上面的打油诗句句都说咸阳,只不定能碰运气查到点什么。 运气却见不得好。 晏归舟想着抄山路小道,不想距离出山没多远了,连降三天大雨。不想冒雨赶四五天的路,只能窝在山洞里靠干粮、野果为食物。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放晴,第一件事打些野味吃,但找了许久没见着出来觅食的山鸡等物。 ‘嗖——’‘咚!’ 终于,发现一只飞鸟掠空。是不假思索扔出一根树枝,如利箭刺去,隔着老远将其击落。 晏归舟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反应慢了半拍。刚刚似乎走眼了,击落的似乎是一只信鸽。别管是不是,先把猎物取回来,有肉吃一口再说。 掠向树枝飞射的方向,却意外发现此地还有其他人。 男人二十来岁,手握长剑,竟还穿着白衣在雨后密林中行路。 “你杀的鸽子?”男人的语气听着十分冷淡,却潜藏着不易察觉的两分期待。他的目光扫过正中鸽头的树枝,这手法与杀人的剑法有五相同。 喜欢一袭白衣出没,最近在关中的,恐怕就是那位了。 两年前,西门吹雪开始行走江湖,或下帖与人比剑,或追杀一些江湖败类。基本没谁活了下来。 算算时间,西门吹雪应该是挑战完华山派没多久,这路线倒也对的上。 晏归舟迟疑着点头,暗道鸽子下坠的死亡姿势不够谨慎,两片羽毛好巧不巧飘到白衣人的头发上。 眼下,是提醒他?还是不提醒呢?话说回来,白衣人的气色有些虚似乎受伤了,那他是西门吹雪吗? 听多了陆小凤的闲谈,西门吹雪基本被盖章洁癖两字。 哪怕那是鸽子羽毛自己动的手,可他会放过往头上插鸽毛的人吗? 最近,怎么老遇上这种非常严肃的问题。 第23章 捌 俗话说,饿着肚子别搞事情。 什么?俗话没说过? 反正,晏归舟如此认定,一挥衣袖,坠地的鸽子被收入手中。“杀鸽之事,多有打扰。” 连名字也没留,转身便要向北走。 男人却道,“过千尺幢,华山派后崖,水源有异。” 二十年前,华山派分裂两派,气宗在内乱中获胜。剑宗弟子多是战死或自刎,余下小部分退隐江湖再不出世。 从此,华山之大,以千尺幢天险为界,仅有北峰为华山派属地。 其门下再无高手震慑江湖,后有岳不群执掌华山十年,算是得了一个君子剑的名号。 晏归舟欲要抬步便走,硬生生被十三字警示打断。 千尺幢奇险无比,但想要走出华山,抄近路前往珠光宝气阁,那是一条必经之道。 怪了,最近没听闻哪方势力要围攻华山派。 仅是西门吹雪上山比剑,华山派附近的水源怎么会出问题,此派已经不济到被人偷袭了后方了? “在下晏回。”晏归舟直截了当地问,“瞧着阁下面色不好。是喝了有毒的水,又过险道之故?” 男人微微点头,难道还能是被岳不群打伤的。他早该料到的,君子剑出招蕴藉儒雅,却失了剑的重重杀意。 事实上,七天前的那场比剑,岳不群能留住一口气活下来,应该已是其极限。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很少自报姓名,绝大多数只为一种情况,“你用剑。” 这不是问句。 晏归舟没有完全否认,她的腰间缠了一把软剑。剑身隐于腰带,但剑柄仍是可见。 紫微软剑是东方不败随手塞给她的,说此剑锋利异常,可断山石可剔鱼鳞。如果心血来潮,想要砍个把人,必也非常趁手。 唯一缺点,剑柄已毁了大半,也缺少缠腰材质的软剑鞘。 对晏归舟来说,那些都能轻易解决。但与常见的硬剑不同,软剑屈之如钩,纵之铿然,对气力的运用别有要求。 一旦软剑出鞘,难免要饮血才能归鞘。这才需用心拿捏好分寸,她可不想只会杀人的剑法。 然而,但凡不是故意挑衅,或傻到完全不看眼色,谁会对西门吹雪如此直言。 “我不常用剑。” 晏归舟尊重了一下西门吹雪的爱剑之心,投桃报李,不让他继续头插鸽毛赶路。“生灵难免眷恋人世,鸽子也一样,临死仍要挣扎一番。” 西门吹雪一听不常用三字,顿时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十年磨一剑,剑岂可不常用。刚与体内之毒又做了一番缠斗,哪有兴趣听鸽子的垂死挣扎。 “所以,它的两片鸽毛飞到你头上。” 晏归舟此言一出,西门吹雪转身将离的步伐顿住了。从背后看不清西门吹雪的表情,而他应该没随身带镜子的习惯。 也许,是羽毛根部勾住了头发,越是轻飘飘的东西,越难以抚落。眼下,不清楚这人有无内功外放,反正做不到保持不动发型就震落羽毛。 晏归舟似乎毫不尴尬,好心地问,“要帮忙吗?” 西门吹雪一瞬沉默,就重重冷哼一声。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他没有再回头,大步向南离去。 “好吧,你不需要。” 晏归舟收回了取镜子的手,提着信鸽就去了最近的小溪。尽管华山派后方的水源有异,好在华山很大,并没有影响此处。 吃完不算香嫩的烤信鸽,人的头脑更加清醒几分,就有心情去拆看信鸽送的信。 打算看看短笺上有无线索,如果得知其所在位置,出山后就补寄一封。 可惜信上没有落款,从字迹看八成是男人所书,而收信方‘王谢’让人无从猜测具体身份。 通篇大半再叙相思之苦,隐晦提到差不多能开始某个计划。只要成功,那么长相厮守,坐拥金山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感情与阴谋。 晏归舟总结了短笺所述,没闲心去查个究竟,就把此信收进了锦袋。 其中藏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先是一纸秘籍,又来一张信纸。小小心愿,希望别像撞上东方不败那样,再度撞上写信或收信人。 在彻底把信鸽残骨毁尸灭迹后,她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由于只询问过横穿华山的捷径,如要绕道走,她还真不熟悉路线。 是照原计划行路,可能卷入华山派的麻烦里?还是等天黑,凭着半吊子观星辨位术找路? 晏归舟选了第三种最快的——找人问路。深山野岭找个认路的活人,只能勉强回头去寻西门吹雪。 刚分开两三刻钟,西门吹雪带伤走不了太远,该有九成找到希望。至于他愿不愿意指路,总有让人开口的方法。 两刻钟后,人是找到了,位置有够隐秘,却昏在灌木丛中。 “遇到我,你命好。” 晏归舟稍稍犹豫,看在他善意提醒的份上,看在他是陆小凤朋友的份上,还是无法对其昏倒视而不见。“还醒着吗?吱一声。” 没有吱吱声。 晏归舟伸手一探,发现西门吹雪发着高热。观其脉象,体内还留有两分残毒。 从华山派后方至此,按脚程最快也要四五天。想来他一路逼毒一路急行,应该遭遇持续大雨,风邪乘虚而入了。 倘若没有对症的解毒之药,又无外力帮忙驱毒,指不定要反复发热折腾一个月。 真要治,却也不难。 立即为其逼出余毒,找个舒服的地方静养几天,待他调理好气息即可。 当下,晏归舟一把横抱起了西门吹雪,走向此前落脚的山洞。 她在山洞中窝了三天,已经把洞内简单收拾了过,那比幕天席地更适合病人待着。 直至将西门吹雪安置妥当,晏归舟对着柴火堆思考起来。 如果再多救几个人,等集齐神器残片前往九天之外,她就能计划写一本《那些年,被我公主抱的男人们》? 洞中一角,枯草堆上,西门吹雪白衣染尘。 他勉强睁开双眼睛,看了看火堆边上的人,终呼吸平缓地彻底陷入了沉睡。 翌日,晨光微熹。 西门吹雪在烤鱼飘香中醒来,确定体内残毒被清了干净,但还有些气弱体乏,热度还未完全退去。 草堆旁,他的水囊被重新灌满了水,还有一块洁白的方巾。洞内洞外,只有两堆灭了的柴火堆,却不见人影。 等他简单打理一番,晏归舟掐着点出现了。 “原本想给你留一条鱼,但病人的脾胃虚弱,吃烤鱼不太好。这里也没锅子烧鱼汤。将就将就,吃野果吧。” 晏归舟将一小包野果递了出去,“采了几种,你挑喜欢的口味。当务之急,我们该找最近的村子落脚。庄主对秦岭山脉熟悉吧?” 这不就刚好顺水推舟,不必再找其它借口说服西门吹雪带路。 “最快,今夜能到安华镇。” 西门吹雪原本就计划撑到安华镇,岂料残毒之烈比预估的要强。想着,他看向晏归舟,谢谢两字到了嘴边却成了,“一会就走,别耽误时间。” 免得延误了你的行程。 偏偏这后半句,西门吹雪又没说了。 谁耽误时间? 晏归舟上下打量西门吹雪一眼,竟笑着点头,“好,有劳带路了。如果半途走不动,务必说出来,我帮你啊。” 怎么帮? 西门吹雪仍然面无表情,可是背脊一僵,昨天他还没昏到完全不省人事。 谁也没多话,稍稍收拾一番就上路了。 西门吹雪全程没多说出一个字,哪怕中途休息,也只做必要的应答。 如此赶路,月上中天,两人看到了镇口的一排灯笼。 隐隐能听到前方传来的人声动静,看来安华镇还挺热闹,不是入夜就安静的小镇子。 正要进镇,晏归舟忽然停下,取出了巴掌大的铜镜。 “瞧我的记性,匆忙上路,忘了早些拿出来。西门庄主,给,也许你需要它。” 西门吹雪没有接,但借着火光看清了镜中人像。只见两片白色羽毛,依旧卡在他的头发间。 昨天,他没来得及拔下羽毛就昏了。今天,又没时间重梳发冠。本以为晏归舟早就顺手拔了,她竟是不动声色瞧了一路。 西门吹雪终于亲手取下两片鸽羽,即刻将其撵作灰,却见晏归舟不赞同地摇头。 “这几天,庄主还是静养不妄动内力为妙。” 晏归舟收起铜镜,一点都不觉得此话马后炮,“处理鸽子毛,让我代劳就好,一桩顺手而为的小事。” 等你来? 西门吹雪深呼吸着,有理由怀疑昨天残毒被提前催发,是听了有关鸽子垂死挣扎的那段话。 晏归舟瞅着西门吹雪面不改色,又添了一句,“不过,庄主也别怪我忘了提早办这桩小事。昨个白天,我说要帮忙,庄主用背影沉默以对。这不是怕着急火了重提旧事,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晏回。”西门吹雪终是憋出了六个字,“真的,谢谢你了。” “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晏归舟快一步入镇,必须走得快些,不让西门吹雪看到她怼人成功后的笑脸。 笑意与恼意都没维持太久。 两人靠近客栈,则见其大堂灯火通明。一群武林人士刚刚入店不久,正在吃饭聊天。 一人说到,“此次华山派惨遭下毒,我看着与西门吹雪脱不开关系。岳掌门重伤,不是输在了剑法上,而是输在了暗箭难防上。” “就是,就是。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派出事,指不定明天就轮到我们嵩山派了。” 另一个人又说,“岳掌门练了三十多年剑,还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指不定某人想踩着五岳剑派上位。你们说,他之前的获胜是不是也有猫腻。” 这是说有人为取得比剑成功,给华山派下毒,影响岳不群的发挥了。 客栈里的流言蜚语足够难听,而且听得出几天里传言已经传遍关中。速度之快,很不正常。 晏归舟出手如电去拉西门吹雪,眼下与店内的一群人正面杠上,那也堵不了已传开的流言,还不如让该养伤的好好养伤。“这店不够清静,我们换一家吧。” 西门吹雪只避了半步,瞥了一眼被抓住的衣袖,反而说了两天里最长的话。 “刚刚,我有幸见识了什么是气死人不偿命。论气人,我能断定里面无一人如你,怎么就要换地方?” 晏归舟闻言一滞,换店是为自己考虑吗?还不都是为病人着想。 西门吹雪不领情也罢了,过分的是,她仅仅捉弄心起并无恶意,居然被与店里那些人相提并论。 “行!你不换就不换。” 晏归舟即刻撒手,这事本就与她无关。一报还一报,该还的已经还了,谁也不欠谁。 西门吹雪没想到晏归舟说走就走,微微抿唇,也走入客栈前院。 下一刻,客栈大堂忽的安静下来。 正说得热火朝天的二十来人,只觉室内气温仿佛骤然下降,制冷的源头,无疑来自大门口。 第24章 玖 “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打破了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安静,但没敢看西门吹雪,心底反复祈祷白无常莫抓我,只问先进门的晏归舟。 “我,是一人。” 晏归舟直接否认与人同行,难道两人前后脚进店就一定是同伴。“还有上房吗?要一间,再送一碗汤面去房里。” “有有有,还有几间空房。” 店小二不能反驳,可他瞅着两人就是一路的。 问为什么?两人鞋尖都沾有些许暗红色泥点,仍是半干未干。方圆数里,只有入镇方向的小路才有此种泥色。 临近子夜,同从一条山道出来,同入一家客栈,两人完全不认识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过,客人说月亮是黑的,作为客栈伙计又何必去辩驳? 店小二不得不直面西门吹雪的一身冷气,请他等一等,要按照先来后到安置客人。今夜赶巧店里生意忙,大堂仅留了一位伙计,立马喊帮手来。 晏归舟仿佛半点不查背后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向后舍。 西门吹雪想要直面嵩山派的一众瞎叨叨,那么是气是恼或者无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小二哥,可知华山派怎么了?听着大堂里嵩山派那些人的意思,岳不群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了?” 晏归舟想着毫无关系,但还是问了。她才没为仍在低烧的某人考虑,了解情况,只求关中之行不要踩坑。 店小二眨眨眼,暗道知你会问。还说什么不是一路的,两人必是闹矛盾了。 一个月前,关中就传开了岳不群接下了西门吹雪的比剑挑战。 “客官,您这就问对人了。小店开在华山脚下,敢说消息一等一灵通。这两年别说江湖人了,像我这般的伙计,也知西门庄主只会杀人的剑。为人所知的被挑战或被追杀名单上,岳掌门是第一个活下来的。 人们都盼着比试结果,华山派却不放人进去观战。严格保密比试时间,哪怕连五岳剑派的其余四宗也没邀请。 四天前的消息,西门庄主赢了,但华山派有三人中了剧毒,只有岳掌门一人勉强独活。据说是山门后方的水源被投毒了,毒性极烈又难缠。” 嵩山派没收到邀请,但左冷禅依旧派了一队人马前来。 到底迟了,没赶上比试,但赶上了岳不群中毒也很好。外头那些人正全然不顾路途劳累,一派热火朝天讨论着逮到事情做了。 晏归舟顺了顺时间线,正在西门吹雪离开后,岳不群与华山派两名弟子毒发。 这就多多少少会引人怀疑,既得利益者有下毒的可能性。此毒之烈已经要了两人的命,如果西门吹雪一不小心死在了秦岭之中,一口黑锅也就说不清了。 店小二却压低声音道,“可是,依我看事情不简单,谁下毒仍是不确定的猜测。华山派自认为没外人在场,万一有其他人混进呢? 门派大了,得罪的人就多了。说不定有谁押注西门庄主胜,觉得岳掌门败了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下一把毒,弄死一批人,这种可能性有很大。” “因此,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西门吹雪对质。” 晏归舟一语中的,她见店小二连连点头,不由多问一句。“像小二哥这般有自己想法,不被流言左右的人说多却少。敢问尊姓大名?” 店小二连忙摆手,“我就是一个小伙计,在华山脚下呆久了,见得武林中事多了,无聊时瞎琢磨而已。可不当什么大人物,叫我孙二就好了。” 晏归舟看着相貌平平的孙二,如果搞情报工作,还就需要走进人堆完全不引人注目才好。 她并不在意店小二是否报出真名,多添了几块碎银,“劳烦小二哥了。你正忙着,我还拖着你聊天。我对关中不熟,改明早上你有空了,还请多讲趣事。” “好勒,说故事我在行。” 孙二开开心心地收下银子,也补了一句,“放心,大堂里要是有什么异常,一定及时来通知姑娘。” 此话话音刚落,但听到外堂遥遥传来了哐哐响动。很像是桌椅被掀翻的动静。 半盏茶前,晏归舟前脚离开,大堂里诡异的气氛却没有半点缓解。 嵩山派一众都偷瞄着门口的白衣男人,几桌人举着筷子与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们的眼神交汇之间,只有一个问题——来人是西门吹雪吗? 如果不是,总不见得是白云城主叶孤城赶巧来此,才有让人极不舒服的气势。 秃鹰沙江天第一个受不住,一脚踢翻了凳子,蹭的站了起来。却不敢指在墙角落座的西门吹雪,大声问另一桌来接待他们的华山派门人。 “劳德诺,岳掌门出事,作为他的徒弟,对下毒小人就没什么想说的?” 五岳剑派自称一致对外,但即便岳不群重伤,也不想有别的门派趁机多管闲事。 听闻嵩山派来人,直接先派令狐冲与劳德诺下山去迎接。 说是迎接,其实是把人先拦在华山脚下,让那些人距离华山派越远越好。 此刻,被点名的劳德诺脸色一黑,偷瞄着彻底无视他们的西门吹雪。他可没忘了,华山之上围观比剑时的惊骇。 五招而已。岳不群只接下了五招,就被一剑穿胸而过。如果躲得迟一些,那就是穿心而过。 刚刚,劳德诺还隐隐高兴,嵩山派这些人能说回会道一盆盆泼黑水。但他不傻,看到正主来了,才不会说什么。 “你们够了!” 令狐冲终是忍不住,再也没法做到下山前保证的绝不多话。“你们嵩山派压根就没在比试当场,如今说得头头是道,是开天眼了,比我们华山派都了解情况?剑如其人,我相信西门庄主不会下毒。” “大师兄!你……” 劳德诺一听不妙,掌门重伤,无论如何做弟子的都不好向着外人。 果不其然,嵩山派的费彬就冷笑起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令狐冲,你也就占着华山派大师兄的位置,且看看在场的,哪一个不比你年长。 今日,大伙该看出来了,多吃几年饭是有用的,才不似你这样不靠谱。你死了两个师弟,我们来帮忙调查,你不领情,还向凶嫌说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令狐冲面无惧色,“证据未足之前,本就不该妄加议论。承蒙师父教导,华山弟子向着公正与真相说话。眼下,倘若师父在此,他必也是以身作则。” 费彬被这话一堵无法反驳。君子剑名声在外,今日岳不群在场,很有可能帮理不帮亲。 其实,嵩山派也觉得奇怪,这流言穿得速度真够快的。但疑惑归疑惑,不妨碍他们趁机浑水摸鱼。 于是,费彬扫视一眼嵩山众人,那白衣服必是西门吹雪了。话赶话,今夜不如就一起上,免得失了嵩山派的面子。十多个人总能制住一个人吧? 十来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面朝墙角方向,右手都按到剑柄上。 “西门吹雪,还不快交出解药。如果你死不悔改,不让岳掌门早日康复,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华山派的事情,不要你们嵩山派横插一脚。” 令狐冲真不是嘴上说说,闪身战队,直接站到了西门吹雪的桌边。犹是不放心地对西门吹雪说,“西门庄主,师父说了真相不明前,绝不许华山弟子找你麻烦。这些不明是非的嵩山门下,与师父毫无关系。” “说谁不讲道理!” 沙江天双眼一瞪,拔剑就朝令狐冲刺了过去。 令狐冲匆忙出剑去挡,这下就见嵩山派十几人齐齐拔剑了。 西门吹雪终是抬眸,冷眼扫过眼前一出闹剧。他握住剑柄的手指刚要动,却听破空声响。 一把大筷子,从边门飞出。 冲在最前头的费彬、沙江天四人手忙脚乱。刚斩断一两根,紧接其后又有几根飞速而来,眨眼间他们身上的要穴就被狠狠击中。 且觉一股阴冷之气入体,顿时手脚发麻僵在当场。不敢开口,生怕一口血吐出来。 “大晚上的,能清静点吗?” 晏归舟将孙二友情提供的筷筒塞还给他,对着怒目而视的嵩山一众摇头。“瞪什么瞪,你们嵩山派有素质吗?这里是客栈,不是你们自个家。还敢自诩正义的大门派,都不懂要闹事选得对地方。” “你个妖女……”嵩山派里刚冒出声音,迎接他的就是第二把筷子雨。这下把剩余的人都给点上了。 晏归舟再对孙二笑着点头,店小二都懂及时帮忙递筷子,嵩山派一众却是朽木不可雕也。“啧啧啧。瞧瞧,现场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一介弱女子,说了实话被叫妖女,果然是不讲道理。 嵩山派人多,就能欺负弱小了?不用顾忌着其他客人了?俗话说,有钱就包场,圈一块地怎么闹都成。如果没钱,那就憋着。 这不还有范例,坐在墙角那位,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绝不耽误人休息。有好榜样,你们怎么就不学着点。” 安安静静的西门吹雪,正对上晏归舟的目光。 晏归舟先看向西门吹雪握剑的手,很明显示意他考虑清楚再动手。 「别忘了,昨天是谁费力帮你逼出余毒。这会动手伤了身体,就是砸了我包治百病的招牌。」 西门吹雪解读出了晏归舟这番眼神,微微松开了手指。眼下,他更对一件事存疑,谁是一介弱女子? 令狐冲也为突如其来的变化傻眼了。他看看西门吹雪,又直愣愣地看向晏归舟。这位入店时说两人并非一路来的。 晏归舟转身回房,没打算给令狐冲解惑。刚才赶来的路上,遥遥听着这位的话了。 她只能心中暗道,正直纯良的少年,就祈祷你的师父一辈子都是正人君子。否则,恐怕你这华山派大师兄,吃枣药丸。 第25章 拾 翌日,鸟鸣晨钟响。 大堂里的嵩山派一众已经不见了踪影。 “寅时三刻,那些人稍一能动,立刻灰溜溜地离开了。” 孙二给晏归舟送早饭时,简单地说了后半夜发展。 劳德诺想帮嵩山派的人解开穴道,可是努力了好一会也是徒劳。 他能怎么办?大堂里就剩不会武功的店小二、旁若无人慢慢用餐的西门吹雪,这就只能抱怨令狐冲不顾五岳剑派的同盟之谊。 令狐冲并不想给嵩山派帮忙,无奈碍于两派相交只能去搭把手。结果不出意料,失败了。 “华山的两位只能在大堂里干等着。令少侠好歹得了西门庄主的点头,答应他几日后再上华山,协助调查华山派被投毒。” 嵩山派敢怒不敢言地离开,是让孙二躲过一难。 店小二值夜班本就累,谁想再收拾一地打斗的狼藉。断胳膊断腿的桌椅与碎裂一地的碗碟,那些活不好做,又不会额外另加工钱。 晏归舟将孙二的如释重负看在眼中,却指着桌上的早饭笑问。 “即便如此,小二哥也不用额外照顾我。这顿的味道,闻起来就不像昨晚的煮面手艺。怎么,店里的厨子有两位?白天与晚上的差别那么大?” 旺财客栈就是普通脚店,来此不为享受,只求一个个落脚点。 大多人不在意天字号上房仅是干净整洁,也不挑剔厨子的饭菜仅是味道普通。 不过,眼前桌上的三碟一碗可不普通。三颗白煮鹌鹑蛋、两只包子、一个苹果,以及香浓的豆浆。 哪怕尚未入口一尝味道,但先从色香判断,明显与旺财客栈的吃食画风不符。何况,这些并不是菜单上该有的早饭选项。 “店里卖鹌鹑蛋?不是说只有鸡蛋,连鸭蛋都没。瞧瞧这包子与苹果的卖相,京城杭州最好的酒楼也不过如此,与昨夜粗细不同的面条天上地下。” 晏归舟只道是孙二的示好,“小二哥,你真不用如此破费。昨夜,我举手之劳而已。” 孙二立马否认,“不是我自作主张,真的,我一个铜板都没破费。这是为感谢姑娘昨晚仗义出手的犒赏。” 掌柜能大方到这种程度?而且安华镇似乎没此等手艺的厨子。 晏归舟越看早餐的食物,越像是前两天无意中念叨过的。 转念间,她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推测。“难道,今天有人起得够早,买了食材,就去借用你们厨房了?” “这不是我说漏嘴。姑娘,你自己猜到的。” 孙二压低声音,“西门庄主没交代多的话,只说了加餐两字,就让我把餐饭端来。您看着办吧,有事再叫我。” 看着能怎么办? 晏归舟独自面对三碟一碗,拿筷子的手都沉了三分,这真不是最后的早餐? 尽管又驱毒又赶人,她出力的确不小,妥妥值一顿饭。倘若对方诚心答谢,亲自下厨既合情又合理。 可是搁在西门吹雪身上就太违和。还不如扔给她一叠银票,或是大开万梅山庄的私库任她挑选。想想,那还是很些违和。 不过,这味道真不错。 最恰到好处的白煮蛋,与鲜嫩多汁的肉包,与楼外楼的水平一样了。 等了一会,没有等来被灭口的后续。 晏归舟满意地吃完了,索性找了一个理由。就从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是朋友,那么这位不安常理做事,就完全解释得通。 早饭过后,晏归舟也将那些违和抛之脑后,安心找孙二打听关中的各式八卦。 孙二说他从十一岁做伙计,五年来华山派管的事情也不多。 自打三四年前,再度围攻黑木崖失败后,岳不群一心一意培养徒弟们,很少让华山派涉及江湖是非。 “关中的武林门派不少,最有名的当属华山派与珠光宝气阁。 昨天,您也瞧见了嵩山派的作风,华山派的口碑比之好了不知多少,但距离威震关中差远了。” 与之对比,进出珠光宝气阁的人就复杂得多。 二十多年来,阎铁珊渐渐名声在外,主要是做珠宝古玩生意。 既需要交好江湖人,为保证自身安全,没人敢对他打家劫舍。又务必与大明的各路富商官员都有往来,才能让生意蒸蒸日上。 “不过,这六七年,阎老板几乎不再出关中。远行的买卖,都交给了霍天青霍总管全权负责。 霍总管也就二十三四岁。年纪轻轻,深受器重,他怕是有些不一般的来历。外头人都不清楚,只猜测也许是哪家名门之后,与阎老板有故交的那种。” 晏归舟接手的兵器铺与珠光宝气阁有生意往来,霍天青是必要打交道的人。当下听孙二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多了解一些做为参考也好。 “如此说来,其青年俊才,行事得体,武功也不错,在外没什么恶评。与人做生意也是谋求双赢,除了稍有傲气,像是没什么缺点。也对,能胜任总管一职,除非阎老板任人唯亲,否则必有过人之处。” “可不是,霍总管各方面榜上有名。别的不好说,而他没有过乱七八糟的绯闻,若论「关中最想嫁的男人」,他稳居前三。” 孙二聊得起劲,刚要八一八各类榜单都有谁,且看一抹白衣出现在侧门,当即就恢复了热情迎客小二笑脸。 晏归舟再见西门吹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要来了孙二手里的茶壶,走到墙角的客桌,亲自给西门吹雪添了一碗茶。“一碗淡茶,聊表谢意。庄主,请——” 西门吹雪白衣胜雪,不沾一丝一毫多余的气味。沉默中,他一脸明示没有什么要谢的。 “可不得谢谢你昨天做个好榜样,安安静静的,绝不影响人休息。” 晏归舟笑看着西门吹雪,哪怕稍纵即逝,到底逮住了他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不然,庄主觉得我要多谢什么?” 西门吹雪拿过茶碗,答非所问,却很认真,“你该练剑的,不然,未免可惜。” 半晌,晏归舟迎着西门吹雪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好。你说得对。” 这人说得对,她就一定要做吗? 晏归舟没有挑衅反问,而拿出一张名帖。“最近一两个月,我都在关中。你要愿意又有空,既白兵器铺欢迎你。 你不妨休息几天再上华山。算我多嘴,庄主入了华山派是去配合调查投毒案。适当的时候,多说几句,免得无端招来误解。” “岳不群,人称君子剑。” 西门吹雪用手指摩挲着茶碗,这话并非信了人如其名。“名声于人,是荣耀,也是束缚。那他就不能任由误解发生。” 晏归舟挑了挑眉,看来西门吹雪心里都清楚。“妥!那我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妥,如何不妥。 十天后,华山派中毒案告破。 岳不群向西门吹雪致意最真诚的歉意,是华山派连累了他,致使他在离开华山时误中剧毒。 传言当然是假,哪有自己给自己下毒的。西门吹雪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出来表态,是因为他在山脚解毒,脉相是骗不了人的。 至于下毒者是谁? 坐实了是日月神教搞鬼。 经过尸检,死去的华山两弟子身有内伤,他们先被人打伤再灌入的毒/药。而且被投毒水源的四周,有日月神教教众的信物残留。 换言之,华山派弟子发现了水源异常被灭口了。 因为水源靠近天堑之道,此地是悟剑之地。运气不好的只有岳不群与西门吹雪,近期也就他们接触了有毒水源。 华山派,玄清殿。 此地供奉着历代掌门与长老灵位。 死寂无声的殿内,闪动几簇幽幽烛。 岳不群地将一张巴掌大小的油纸投入火中,此物正是他乔装易容,好不容易从青衣楼买来的。 油纸原本用来装无色无味的奇毒。可为何里面的药都用尽,苦肉计也用上了,让他沾上了本门中人的血,偏偏杀不死想杀的人。 如果顺利毒死了西门吹雪,那就能死无对证了。 “天道不公,否则岂会让华山派一蹶不振。堂堂掌门,如何能输给一个年轻人。” 岳不群喃喃自语着,他蜡白的脸在明灭烛光中更多七分诡异。 “不认输,我绝不认输,一定能有威震江湖的那天。你们没留下厉害的武功,我就自己去找。辟邪剑法,我会找到它的!” * 天意可能是喜欢耍人玩。 有人苦苦寻觅,十多年踏破铁鞋无觅处。 有人不想管闲事,明晃晃的线索偏向手里撞。 晏归舟抵达既白兵器铺,得益于东方不败御下有方,而她又有帮忙打理冷梅斋的经验,这次接手很顺利。 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翻查兵器铺与买家卖家的历年生意信函往来,其中一份引起注意。 这字迹刚劲有力,显出书写者的三分傲气。 也许,能逃过其它人的眼睛,却骗不过晏归舟。以她的鉴定本事,敢九成肯定此人故意变化笔迹写过其它信件。 巧了,她读过那信。 正来自于那只被无意击杀的信鸽。 晏归舟拿出了藏起的短笺,这上面写信人阴晦地密谋财宝,又尽显对收信人王谢的一往情深。“是与传言完全不同。霍天青,你有两幅面孔吧?” 第26章 拾壹 晏归舟作为信鸽失踪案的逃逸真凶,未免天道好轮回的定律上演,一律选择了驿站邮差送信。 速度稍稍慢了些,但安全隐秘地与东方不败一直保持着联系。 新春爆竹响。 在咸阳城呆了近三个月,晏归舟第三次收到黑木崖来信。信封平平无奇,落款木白两字,恐怕没几人会想到出自谁手。 哪怕信件不慎被劫,其中是一串串数字。若不知参照那本书去解码,只能是一头雾水。 正月十四,安国寺。 晏归舟说是来礼佛,实则翻阅经书解码信件。 信上,东方不败明确表示,经彻查神教无人给华山派下毒。对付五岳剑派,他压根不需要用此种手段。 岳不群公之于众的片面之词,多半是他查不出真凶,就把屎盆子往神教头上扣。 对此,黑木崖已经郑重声明,是神教做的事就敢认,但不是神教下的手,绝不许阿猫阿狗搞乱七八糟的栽赃。 岳不群可别以为华山派出淤泥而不染,想华山派乱的指不定就是其自己人。真是人到中年容易健忘,他怎么就忘了当年气宗怎么逼死了剑宗一脉。 两边骂战再起。 即便没动真刀真枪,但此种情况下,晏归舟是要注意别轻易暴露与日月神教的关系。 不过,这封信没多说五岳剑派,主要写了关于霍天青的来历。 霍天青是天禽门少当家,是天禽老人七十七高寿的老来得子。此事极为隐秘,恐怕连请他做总管的阎铁珊也未曾耳闻。 东方不败与天禽门有所往来,才得知其中一二隐秘。可以确定,霍天青进入珠光宝气阁之后,没有向外透露过一丝来历。 恐怕是其父威名过盛,做儿子的反倒有了争强好胜之心,想要以自己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得知那般种种,晏归舟尚未亲眼见过霍天青。 此前去往珠光宝气阁,是阎大老板亲自出马商谈生意。 他说霍总管好巧不巧离开了,刚去玉门关边陲收货,估计要到正月下旬才会来。 霍天青出门的时间掐得有够凑巧,无法不去联想被误杀的那只信鸽。 是否因为迟迟等不来回信,他才会在年底生意琐事最忙时,找了一个由头离开,只为向那位‘王谢’当面了解情况? 人经不住念叨。 晏归舟刚在庙里把密函与纸钱一同烧了,出寺没走几步,遇上街边停靠的珠光宝气阁马车。 车夫王虎向晏归舟问好,稍稍聊了两句,说这回不是载阎老板出门。“霍总管回来了,正在在里面买东西,晏大师也要去瞧瞧去吗?” 王虎一指,指向咸阳城最有名的脂粉店。 晏归舟无需胭脂水粉,需夸一波邪王的易容术精妙绝伦。等练到出神入化,哪还需要外物修饰气色。 不过,今日她没有直接离开,“虎子,外面不都说霍总管名花无主,竟是出入胭脂店,我看传言有虚了吧。” 王虎摸头傻笑,“小的不清楚,这也是头一回来。” 这一句却已说明部分情况。 霍天青如今对一些事,不再藏着掖着。 两人说话间,霍天青提着一摞小纸盒出来了。不待王虎介绍,直接确定了来者何人。 “晏大师,幸会。我正想明天登门拜个晚年,好巧提前遇着了。果然和阎老板夸赞的一般,晏大师霞姿月韵,渊渟岳峙。大师所修复的古兵器,已经卖出了数件,买家都是赞不绝口,你那般化腐朽为神奇。 ” “霍总管,过奖了。” 晏归舟正大光明地打量霍天青,若非那只无意杀死的信鸽,还真看不出这位青年俊才在密谋求得金山一座。 不过,她也没有想一查个究竟,提前先知会东方不败,只是未雨绸缪。 不能等哪天霍天青牵连到什么案子里,因为他的关系导致兵器铺的生意受损,而半点防备都没有。 这便顺势夸了一波,霍总管英姿勃发,文武双全,大名如雷贯耳。 “可惜,今日过后关中有不少人要伤神了。” 晏归舟话锋一转,笑着打趣两句,“总管出入脂粉铺,是给心上人买礼物吧?” 霍天青毫不遮掩地承认了,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盒。想着收礼的那人,他的神色也温柔缱绻起来。 “凡事不怕为人知。以前是尚未敲定,如今让人们知道也无妨,是秀珠。我是说峨嵋的叶姑娘。” “原来是三英四秀中的叶姑娘。” 晏归舟大概了解过武林大门派的情况,但谈不上有多详细。峨嵋年轻一辈不好说,可以肯定掌门独孤一鹤远胜岳不群,他才是一众用剑的掌门中的翘楚。 “如此说来,霍总管要抱得美人归,怕还要经过其师父的严厉考验。” 霍天青面无惧色,只道那都是应该接受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独孤掌门要让我与他比刀剑,赢了才能娶秀珠,我也心甘情愿接受挑战。” “那就祝霍总管好运了。” 晏归舟客套了几句,当下两人又不熟,在街上闲谈了几句便也各回各家。刚刚说话没避着行人,霍叶两人的事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开了。 一路走向兵器铺。 晏归舟回想琢磨霍天青的神色,总觉得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叶秀珠就是王谢?她与霍天青在密谋一份财宝?峨嵋弟子与天禽门少主谋划的财宝,那东西势必极其不一般。 不待再想,悄然已至残阳如血。 “出来吧。该是埋伏了好久,藏在墙头,腿脚不麻?” 晏归舟忽而停下脚步,城中闹市,居然还有乍看空无一人的小巷。 “怎么,还等我去请不成。” 下一刻,十五道黑影从小巷墙头飞出。 只见寒光闪动,十五个蒙面黑衣人齐齐拔剑,列阵向晏归舟围堵而去。 来人的装束并不陌生,与死在梅庄地牢里的青衣楼三名杀手一模一样。 “你们是青衣楼的人?” 晏归舟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蒙面人们只出杀招,一字不说地且攻她的头部心脏等要害。“好吧,我懂了。你们不好意思说,而只想要人直接扒衣服。那我成全你们,又有何妨。” 话语未落,紫芒乍现。 霎时,仿佛紫气蒸蔚,紫微软剑倏然出鞘。 三尺长剑如长虹贯日。不待黑衣人以手中兵器去挡,没听到金戈相交声起,血光已经散入如雾如烟的紫气里。 紫光游走间,十五个蒙面人左肩全被划伤。他们的衣衫开裂处,全都显出了一个青字,可不正是青衣楼门下的刺青。 “你们不做无本买卖吧?买家是谁?” 晏归舟自问没得罪什么人,勉勉强强有嵩山派一众,难道他们也会买/凶/杀/人了? 十五个蒙面人额头冒汗,他们左臂看似只有一道小口子,但顺着伤口入体的剑气诡奇无比,拼劲内力竟是抵挡不了三分。 “几位说句话,有那么难吗?” 晏归舟没有下杀招,她正找青衣楼的踪迹,送上门来的一众引路小弟岂可放过。 不过,蒙面人完全没打算配合。 十五人一分为二,八人留下自杀式围杀,还有七人迅速欲往外撤退。 一前一后,半刻钟都没有。 晏归舟不再留手,迅速将宁死围杀的八人解决。正顺着七人的踪迹追去,却在四条街外听到了慌乱尖叫声。 七个蒙面人仰面倒地,全都眉心正中一点黑色小洞。七窍流血,是在顷刻间中了剧毒身亡。 街上的人群又挤又乱,各种脚印与杂乱气息交织在一起,再也找不到是谁杀了他们。 死人却不是完全沉默的,他们反倒不会骗人。 七人的眼神停留在惊愕的一瞬,说明杀他们的是熟悉的自己人。 会是谁呢? 晏归舟猜不出,但从七人的眉心各取出一枚淬毒细针。这算是聊胜于无的线索。 翌日元宵,咸阳城完全没因杀手出没受到影响。 晏归舟也没费精力去盲猜,她在关中逗留数月,主要还是清点兵器铺的库房。 一件件藏品检查,可惜没有惊喜出现,连一丝神器残片的气息都不存在。 后来着手修复残缺兵器,遗憾的是,也再未出现某件兵器承载过往影像的情况发生。 正月十五,东风夜放花千树。 凤箫声动,华灯初上,兵器铺倒是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西门吹雪提着礼盒来时,晏归舟真有些惊讶。 “庄主,你居然没回万梅山庄?” 晏归舟暗道稀奇,即便西门吹雪没回家,他也该是在练剑,或是正在与人比剑的路上才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你人来了,这里就蓬荜生辉了,还带什么礼物。” “在华山,寻访一位隐世剑客,却寻隐者不遇。” 西门吹雪简单解释了为何在关中逗留。他本该归家,却在半途遇到树上剑痕。 剑痕鲜明,剑意颇深,让他当即生出但求一见的愿望。 从痕迹形成的时间很近,说明那位剑客就在华山某处。偏偏,华山之大,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晏归舟点了点头,她也很想找到神器残片,可有些事不得不凭运气。“所以庄主是歇口气,来我这遛个弯?” 西门吹雪不可置否地点头,将礼盒放在桌上,“练剑时,我无意得了此物。想起来你好这口,就勉为其难顺手带来了。” 晏归舟不解地看看西门吹雪,再看看盒子。她好哪一口?怎么自己不知道? 索性直接拆了密封极好的礼盒,待拆到一半就闻到一股腥味。 她心里有种古怪的预感,直接暴力撕破,一只鸟头中剑的信鸽躺在盒里。 沉默,诡异的沉默。 有这样送礼的吗?分明是还记着当时鸽毛插发。 半晌,晏归舟腹诽着一通,保持冷静地问,“西门庄主,你是不是特别遗憾。遗憾于这信鸽死去下坠之际,我没有站在其羽毛飘散的方位,没有刚刚好被鸽毛撒了一脑袋?” 西门吹雪闻言端起茶杯,遮挡住了浅浅勾起的嘴角。下一瞬,已恢复面无波澜,“原来你不喜欢鸽肉。我记住了。” 晏归舟深呼吸,再深呼吸。很好,她也记住了。 第27章 拾贰 上元佳节,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晏归舟却只想端茶送客,“有劳庄主送礼,往后不必如此费神。今夜街市灯如昼,我便不留你久坐此无聊之地。如果没有其他事,大可先行离去。” “有事。”西门吹雪将一个小指般的竹筒放到桌上。如果他没记错,晏归舟击杀的信鸽,其鸽腿脚上就绑着与之相似的小竹筒。“有鸽无信,岂能叫信鸽。” 昨天,西门吹雪决定暂且停止寻找隐士剑客。找了三个月未有踪迹,许是缘分不够,且待来日再寻。 谁想最后一回在华山练剑,好巧不巧地误伤飞鸟。若是以往,他压根不会瞧一眼飞鸟坠落的情况。偏偏,在一瞬想起羽落发间的经历。 那一看,证实了近墨者黑的俗理。 被误杀的是一只信鸽,从送信竹筒的样式,基本能断定被害鸽们都是同一个人养的。 晏归舟盯着桌上的小竹筒,拒绝承认她是误杀信鸽同盟的发起者。 很不负责任地把信鸽之死扣在霍天青头上,那人都丢过一只鸽子了,怎么不知悔改。 “私拆信件不太好吧?” 晏归舟嘴上说不要,但双手很诚实地打开了竹筒。 昨日,听霍天青说起叶秀珠,她心存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就被青衣楼杀手打断了。眼下如何能不好奇,霍天青亟待送出的信写了什么。 这张短笺与上回不同,没有故意更改字迹,是霍天青平时贯用的。收信人与落款方都写得清清楚楚,秀珠与天青。 一目了然,这是一纸腻歪到不行的情书。 霍天青刚回咸阳,恰逢上元佳节,却暗自神伤。为何月圆人不圆,两人相隔两地,唯有在梦里相见相亲。而今,礼物能寄去峨嵋,他们又何时能见。 犹是嫌弃礼物走驿站传递到得晚,一腔想念难以抑制。他便迫不及待地寄出短笺,一诉心中之情。 很明显了,霍天青脚踏两只船。 藏头露尾的,给王谢。不加掩饰的,给叶秀珠。 或许,不只如此。 晏归舟灵光一闪,想通了为何觉昨天觉得有古怪。 当时,霍天青目光温柔地看着要寄出的礼盒,恰似透过礼物再痴痴想念一个人,但总有一层道不明的隔膜存在。 这会弄清楚了。霍天青的礼物是买给叶秀珠,但他的思念是对王谢。才会有了诡异的睹物思人,念的又是不是那个人。 “渣男本渣。” 晏归舟把上一封短笺取了过来。三言两语,一诉不忿。“第一封用纸用墨都极为普通,第二封却选了香笺好墨,但重视与否和纸墨不一定相关。” 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才想起眼前人对这种事应该没兴趣。 不论西门吹雪有无兴趣,晏归舟觉得两回误杀信鸽,是该做些什么。不然太对不起枉死报信的鸽子了。 西门吹雪看似漠不关心,可也拿起了两封短笺。对比着晏归舟指出两处笔迹相同处,若非精通此道,真无法轻易瞧出端倪。 “确有不同,不只字迹,还有字意。恰如剑意,似缥缈无踪,但如实存在。给王谢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给叶秀珠的,到底难掩两分敷衍。不诚之意,难免会露出破绽。” 好吧,这都能想到剑意上去。 晏归舟没指望西门吹雪联手坑人,不打扰他想什么剑意,取了一套最普通的笔墨纸砚。 哪怕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仅凭两封信不能枉下臆断,但匿名知会叶秀珠,她可能陷入一场感情局,此举总还是可行的。 刷刷刷几笔,不多赘笔墨。如实仿抄了给王谢的短笺,装入第一个小竹筒里,打算将两个小竹筒一并寄给叶秀珠。原件却要暂时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叶秀珠不瞎,一眼就能看出小竹筒的相似。两个特制的竹筒,唯一差别就在封口盖子的颜色不同。 哪怕她辨识不出字迹有隐晦的相同点,可总该生出怀疑要去求证。至于之后,那些发展也就不是杀鸽人能插手的,免得无缘无故卷入是非漩涡。 晏归舟一气呵成地封好需转送的信封,猛想到蜀中与关中的距离,快也要走上三两月。 不过,此信不能日月神教的暗线去送,以免被顺藤摸瓜。可是通过普通驿站,真是山高水远了。倒也不是没有稳妥的人选,也许联系一下司空摘星跑一趟,保证半点不留痕迹。 这正琢磨着,晏归舟抬头则见西门吹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着她,不,准确的说是盯着她的手看。 “你对这信感兴趣?”晏归舟不确定地问,西门吹雪脸上稍纵即逝的兴致是怎么回事? 字有字意,能仿写到如出一辙,恰如身临其境重现书写者彼时的心境。 因此,一般人固有形而难有神,恐怕书写者本人也难完全重复上一次的落笔。 眼前偏有非常之事。 西门吹雪目睹一封毫无破绽的仿写信出现。不由联想一个时辰前,在城郊义庄所见的青衣楼杀手尸体,他们正死于诡变的剑意之下。 今天亲眼看着此手执笔,何时能亲自领教此手执剑? 他不急,有朝一日,必会有天时地利之时。 “如果没合适的人送信,我可以代办。” 西门吹雪只当没瞧见晏归舟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会不远万里追杀一个人,难道顺手转送一封信很奇怪?“怎么,你不需要?” 当然需要。 晏归舟只是没想过西门吹雪真会管闲事,“我请庄主去送信,未免兴师动众了一些。怕是付不起邮差费用。” 谁说他亲自送了。 “万梅山庄有一直出入蜀中的商队,能够不留痕迹地送出信。” 西门吹雪难得解释说明一句,再多他也不会详述。“如果需要,明天正午前交付即可。” 晏归舟默念不是西门吹雪亲自送就好,“庄主急公好义,那就拜托了。” 西门吹雪收好信封,看着晏归舟松了一口气,这人的表情就在说没事请走好。 他只淡淡地问,“陆小凤常说相识一场,细枝末节的不用计较,此次托送费是可不必。 不过,陆小凤以往正月里去万梅山庄,总会渴求我留他过年,哪怕只是三杯两盏淡酒也好。他说那是世俗人情,我自问懂得不多,而原来晏老板也是不守的。” 这话就差直接说,我既送信鸽又帮忙转交信件。眼下到饭点了,你怎么连一顿元宵也不给? 陆小凤!你说说,你蹭哪家的酒不好。 晏归舟心里反复抽打陆小凤,很想直接告诉西门吹雪,让他拎着死鸽子打哪来回哪去。 “铺子里的帮厨放假未归,恐怕无法招待庄主。” 晏归舟的确能选择请人出去吃饭,但她第一次在咸阳过上元节,计划好了逛逛灯市,猜猜灯谜,买点小玩意。大冬天的,谁想继续和冷气发散者一起行动。 西门吹雪也不喜欢与人同桌而食,但偏不让晏归舟简简单单地如愿以偿。 “信与鸽都是不值一提,但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昨天七人中毒针而死,这毒与华山派后方水源里的同出一脉。” 这可真不是闲事。查清楚了,有七成可能摸到青衣楼老巢。 “哪一脉?” 晏归舟正色追问,但见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这人说就站起来就准备离开。 西门吹雪目光扫过死鸽,只对晏归舟微微颔首,“客随主便,你随意。” 话说一半,还敢说不是腹黑吗! 晏归舟瞪着死去的鸽子,瞧,它也正死不瞑目。却是叫住了让它枉死的人,“庄主莫不是饿得慌,否则怎么如此着急,不等我把话说完。需要先把信鸽给烧了,免得徒生事端。” 于是,先拿起被暴力撕破的礼盒,让西门吹雪稍等片刻。 “刚好,我定了咸阳城里最独到的元宵宴,两刻钟后开席。一人独享未免无趣,庄主可愿赏光通往?” 两刻钟后,碧珠楼前。 一排排红栀子灯迎风高挂,丝竹琴弦声绕梁徘徊。 只见张妈妈笑得花枝招展,亲自来迎晏归舟。“哎呦,我的好大师,你可是踩着点到,也不怕菜凉了。” “临出门,正巧有朋友到访。辛苦了张妈妈倚门而待,还请多加一副碗筷。” 晏归舟对张妈妈说完,回头善意地问西门吹雪,“既然是客随主便,庄主势必不介意我选了什么地方? 之前,为张妈妈掌眼了几件器物,架不住她盛情难却,我应下了一顿答谢宴。只是碧云楼的李大厨闻名关中,哪怕内部预约也要半个多月。托张妈妈的福,今夜总算排上了,我算借花献佛邀庄主同来。” 碧云楼,咸阳最好的青楼,可不是百花齐放。 西门吹雪正对晏归舟低眉浅笑,此笑与其行事乖张截然不同,而陆小凤也没敢请他来妓院。 西门吹雪觉得一只死信鸽远远不够,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很好。” 晏归舟当是夸奖笑纳了,接过张妈妈手里的灯笼,驾轻就熟地往后方庭院走去。 灯火迷离中,一路隐约可闻嬉闹声。她便压低了声音,“你我同为杀鸟人,此等缘分,应该相约吃顿好的。不过,进屋后琴箫里不宜沾说血腥事,不如庄主现在透露一二,那种瞬间夺人性命的毒从何而来?” 西门吹雪顿住脚步,静静地看了晏归舟片刻。难道他如今还会说? “苗疆。” 西门吹雪却是开口了,“看来你也很想查明此毒来源,那就明天下午出发。到了苗疆,再说具体的毒源地。” 啊?谁要和你一起。 晏归舟半点都不想同行,再次暗骂陆小凤是大骗子。不是说西门吹雪生性冷僻,眼下的情况要怎么弄? 第28章 拾叁 从咸阳到鹤城,两人这一路走得不算慢,却也冬去夏至。 未免某天迎来的不是一只死信鸽,而是一柄寒光冷冽的剑,晏归舟心血来潮选择了半道留书。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反正,她已知毒物来自苗疆,苗疆以五毒教为首,而五毒教又从属日月神教。 寻找青衣楼老巢本就是接了东方不败的委托,这会为其深入苗疆,堂堂教主好意思不让五毒教给些辅助支援? 至于半途甩开西门吹雪是否不够仁义,等晏归舟想要稍稍反思,她已经行至辰阳,准备走水路从沅江进入贵州。 绕道辰阳,只为去日月神教分舵取从黑木崖遥寄来的包裹。里面包括了五毒教简介,如见教主亲临的玉令,还附赠一瓶解毒丹。 东方不败不惜自爆曾在苗疆掉过的坑,此地怪毒遍地,更有蛊虫防不胜防。 比如只有神教教主才知道三尸脑神丸的毒方与药方,其中一味尸虫之变,正是源自苗疆蛊毒。 “既然只有教主才知道配方,木大白现在告诉我,是怕我死在苗疆没人继续探讨阴阳二气的运行?还是暗示我尽快入教,教主接班人一职正在虚位以待?这种诱惑,一点都不诱人。” 晏归舟嘀咕着烧了密信。若说相互切磋,哪怕仅与东方不败纸上交流,已是受益匪浅且互惠互利。 怎么看,都胜于与只会杀人剑法的西门吹雪过招。与胆量不足无关,道心种魔大法诡变无常,她怕驾驭控制不当,在动真格时落得两败俱伤。 这种情况下可不就需易容乔装,与西门吹雪分开寻找毒源。 晏归舟满意于找到心安理得独自跑路的理由,哪怕半途不幸撞到,也有了一个完美借口。正一身轻地走去渡口的乡间小路,遥遥瞧见一队手持锄头与斧子的村民怒气冲冲而来。 其队伍最前方,少妇哭得梨花带雨,抱着一位庄稼汉子的手臂。 “陆郎,该死的采花贼就是前方逼迫我就范。还逼我今天酉时初刻必须再来,否则就会害了村里人的性命。那贼人武功高强,我都是被逼的,从没有对不起你。” “仙娘,别哭了。我信你,你如莲花一般,那怕在淤泥里打过滚,但都是洁白无瑕。” 陆姓汉子说着还回头看向抄家伙的一众人,“乡亲们,仙娘是为了村里的安危而英勇献身,谁也不许说她的不是。” “是!陆秀才说得对!” “对!只要抓住采花贼沉塘!” “我们一起还仙娘一个公道!” 晏归舟远远瞧着,仅是犹豫半刻,想着真有武功的淫贼出没,那走过路过或该帮一把手。可是旁观事态发展,不由摇头怪事年年有,这年头连抓采花贼都透着古怪了。 被赞美如莲花般洁白的仙娘,看着群情激奋,她是眼眶更红,泪如断线珍珠坠下。 可谓我见犹怜,偏到怨恨悲愤于遭遇采花贼时,则是低下了头,露出了白皙的后脖颈。 如此情形的某些闲事,不如不管。 晏归舟想着决定避开,起码确定如此兴师动众,采花贼没有按时现身。当下,她确定目力能及处没有人藏身,也不再逗留,选了小道绕路而行。 “别跑,田伯光!大伙,快抓住他。” 陆姓汉子的暴怒吼声炸响,随之乱七八糟的跑步声起,全都冲着小道方向而来。 哪有什么田伯光? 晏归舟疑惑地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感知错误,乡间田地没有人影潜藏。那些村民又要抓住谁? 猛地只听身后有大动静响。 她侧身避开一丈远,且见一把斧子飞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淫贼,你还敢跑!跑了还敢躲!” 一个壮汉眼瞅一击不中,就从同行者手里再借一把斧子,再度扔向前去。 晏归舟再次轻轻一闪,让第二把斧子也砸了空,却是有些懵地弄清了一点,“你们是来抓我的?” “采花贼,现在装无辜了。” 扔斧头壮汉听得这般疑惑的语气,那是怒不可遏。 “看来是精/虫上脑,让你都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之前,你趁着陆秀才不在村里,大伙又在家吃晚饭,四野无人欺负仙娘,这事咋的都忘了?欺负了我们青野村的人,还敢一来再来,今天必要让你再也走不了。” “我,采花贼?” 晏归舟低头打量了一番,从头到脚,多么质朴的造型。贴的是普通的络腮髯须,穿的是普通的短打,拿的是普通的短刀。“你们认错人了。” “啊呸!怂货,你见我们人多就说认错了,之前欺负仙娘时的胆子倒是够大。” “怎么可能认错。淫贼就是半脸胡子,麻衣短打,外加带了一把到。仙娘,你说对不对?” 仙娘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就惶恐地拽住陆姓汉子的手。 “陆郎,我不知道。那人坏得很,自爆家门说说他叫田伯光,意思就是喜欢在田地里剥光女人的衣服。当时我吓坏了,而且天色昏暗,对脸真记不全了。可是,我瞧着这人就是那淫贼。” 仙娘呜呜呜哭着,竟然还口齿清晰地补充到,“哪能那么巧。胡子相似、穿得相似、短刀也相似,又在胁迫我的地点与时间出现。” 还真就这么巧!何况,江湖中如此装扮实属常见。 反之,一袭白衣如雪山不染尘,那才是特征鲜明的不常有。 晏归舟望向落日熔金,怀疑上天有意偏心西门吹雪。不然,她刚刚自由没多久,怎么就撞上如此误会。 “做人要讲道理,不能不允许巧合的存在,我真不是田伯光。除了胡子、衣服、短刀,凭什么指认我是采花贼?这条路通往渡口,还不许人刚好经过了?” “淫贼果然是孬种,敢做不敢当!” 陆姓汉子早就怒气冲头。想他在城里抄书半个月,刚刚赚钱回来,发现自家娘子身上有与男人欢好的痕迹。 一顶绿帽子当头盖下,他差点就信了几个虎姑婆的嚼舌根,说什么仙娘与城里的那家纨绔有首尾。 哪想一通逼问,终是得知仙娘是受了采花贼的胁迫。如果仙娘不从,那么采花贼会屠杀全村男人。 仙娘胆小又善良,如何能让全村人因她的貌美受到牵连。无奈之下,被逼献身给田伯光。 陆姓汉子说着前事,越说越气氛,“仙娘被你这淫贼吓住,但村里人可不傻。今日大伙团结在一起,谁还怕你。现在不承认,晚了!除非你脱光了是个太监,否则必要把你杀了沉塘。” “对!”“大伙才不怕你!” 一众庄稼汉都同仇敌忾地附和,还都对仙娘投去了同情与钦佩的目光。 这就将仙娘护到队伍最后方,再也不废话,他们提着锄头、柴刀等家伙就要一拥而上。 “今天,我算明白了。为什么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能灭口尽量别留后患。” 晏归舟临时扮成壮汉,买的短刀都不曾开刃,这会连刀鞘掷向前方大树。 ‘咚!’的一声巨响,三人合抱的大树猛地被拦腰截断。 大树一下子横倒在路中,拦住了一众怒发冲冠的村民们。 目前,晏归舟虽尚不明详细始末,但也拼凑出了差不多的情况。那位躲在人群后方,秀眉轻蹙的仙娘被发现了有了婚外房/事。 仙娘有效否认了出轨偷情的说法,而称是被强/暴采花,并且已经被公认是为村庄奉献自己的大善人。 一直以来,晏归舟面对普通百姓,尽量不以武力的手段解决问题,但总会有些人让她手痒。 于是,一把扯下络腮胡朝前投了过去,精准糊了扔斧子的壮汉一脸。 村民们都没瞧见怎么一回事,只听有一阵风吹过,发现仙娘落到了淫贼的手里。 晏归舟单手提着仙娘的后衣领,见其一脸惨白,正与脚上的红绣鞋形成鲜明对比。 眼下,她还真没有几分怜香惜玉。“说我是采花贼?我见过多少美人,你脱光了站我面前,我也懒得上你。你这种模样,给人提鞋都不配的。就说这一张脸,还没西……” 后半句还没西门吹雪漂亮,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能怪晏归舟差点顺口,如果真做采花贼,她一定是挑战高难度的。 “陆郎……” 仙娘吓得反应慢半拍,心中大叫坏了,今日的祸水东引彻底失控。 两个月前,仙娘去鹤城卖绣品,就青城派少主好上了,谁还想要在这小村子里呆下去。与余人彦相约,等他一办完事,两人一起回蜀中。 不过空虚的等待里,她恰好碰到好美色的田伯光,顺便偷欢一场,哪想陆秀才提前抄完书回来了。 今天原本与田伯光约好二次偷欢。田伯光发现有异常,也不会戳穿什么,势必当场就跑,更不会被村里人抓到。 抓不到不重要,只要村里人发现确实有采花贼,那就会彻底信了她的话。 岂料一群人气冲冲地前来埋伏抓人,时间未到,谁想田伯光没来,来的却是另一个。 仙娘想也不想,决定将错就错。她没法反口,之前都信誓旦旦地说了,因为是被胁迫怕得很,没记住脸,只记住了形貌特征。 好巧不巧,此时此地有人经过,还是那幅相似的打扮。 怕不是田伯光将偷欢的事告诉狐朋狗友,这是玩什么替身,那不三不四的朋友前来寻她的乐子。试问,她又如何能认,不如先下手为强。 “放开她!” 陆姓汉子隐约知道搞错了,大胡子是假的,而他们好像也遇上了真的江湖高手。可是一见仙娘惊恐惨白的脸色,作为丈夫岂能任由妻子被欺负。“要打要杀冲着我来!” 晏归舟只觉头上采花贼的帽子没彻底脱下,另一顶强抢民妇的帽子又被戴上了。帽子多了也不愁,她还要看看能被扣几顶。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说放就放?这件事不弄个明明白白,谁也别想我放了她。说吧,原本与田伯光定的几点,我倒要看看与他有几分像。” “还有三刻钟。” 陆姓汉子抢答到,万万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刻虔诚祈祷采花贼能快点来。 仙娘一脸煞白地闭上眼睛,却祈祷田伯光千万不要来。否则他一旦被抓住,在逼供之下,指不定会说出什么来。 那样的话,还能祈祷谁来救她?那个自称红鞋子头领的大姐吗? * 两三刻后,太阳彻底下山。 乡野间,夏风徐徐,好似听到远处蛙声渐起。 田伯光早到了一盏茶,慢悠悠地踱步享受晚风,幻想等一会的好事。不留神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站着。 短打、短刀、络腮胡,乍一看与他有些相似。“哎呦,兄弟,可是巧了。差点就要问,你怎么穿了我的衣服?” 第29章 拾肆 “我穿了你的衣服?” 晏归舟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田伯光,先确定了此人的络腮胡也是假的。乍一看,除了身高有稍许差距,他们真的很相似。 所以被清野村的人当做采花贼,撇除仙娘的推波助澜不谈,村民们半点不觉有问题,那要怪谁?怪她乔装太完美,力求从脸到身材都求不露破绽吗? 田伯光被犹如穿透衣服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后退一步,狐疑地打量面前大胡子,他该不是遇上什么采草大盗了吧? “兄弟,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花来,我又不是绝色美女。” “看是看不出花来,但揍你能揍出花来。” 晏归舟的话音未落,手里的短刀已经招呼过去。 还是那把未出鞘就砸断一棵大树的短刀,它仍是没有出鞘,但是每行一招都挥袂生风。 田伯光猛然被打,懵得二丈摸不着头脑。若说寻仇,刀不出鞘何谈寻仇,偏生已经先刮掉了他故意伪装的假胡子。 以往引以为豪的轻功却不怎么管用。一逃一逐跑了数十丈远,半点距离没来开不谈,他眼瞅着头顶发冠就要遭殃。 “大兄弟,你倒是说为什么啊!” 田伯光不得不抽出刀去挡,眼下使出狂风刀法也不知苦了谁。对方似能预测未来的每一步,总能叫刀刀相撞所成的气流搅乱了他的头发。 “不能打得不明不白,我们把话挑明说了,是不是嫂夫人提过我的名字?我冤啊!出道至今,我敢对天发誓,从未强迫哪个女人。 色亦有道,若无对方心甘情愿,否则我绝不下手。是,我偏好人/妻,但都是你情我愿,也从不碰良家妇人。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绝不能认啊!” 晏归舟听了一堆罗里吧嗦,给出的回应只有当头一削,且看田伯光头顶秃了一大块。 “想来这样,再也不会有人眼神不好使,觉得我们非常相似了。” 发髻散落一地。 田伯光一摸头顶,瞬间心头哇凉,最怕的中年谢顶竟是提前十几年发生了。“你!你怎能下此毒手!我们往日无……” “打住。我们往日是无怨,今日却有仇。你与仙娘的好事被她供出来了,而我,一个无辜的局外人,居然走了一条田间小路,就被村民们当作采花贼围攻。” 晏归舟觉得自己的脾气足够好了,“只让你断发,不让你断头,你该感谢我有好生之德。” 什么?仙娘居然被抓包了。 田伯光不得不认了点太背,本以为仙娘能在几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哪想到搞出一场抓采花贼。 “原来殃及鱼池,是我对不住大兄弟了。这头秃得不冤枉。” “我不冤枉谁。这事需得水落石出,哪也别想逃。” 晏归舟向清野村方向抬手一指,“走吧,我们去把事情说清楚。从头开始,说你怎么和仙娘勾搭上。既然不存在胁迫,她怎么会说自己吓傻了,将我当做了奸夫。” 田伯光讪讪一笑,身体侧倾就欲跑路。“看来大兄弟已经猜出一些事了。我与仙娘只是露水欢好,她确实另有相好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当面对质就算了吧,好歹也一夜夫妻百夜恩。” “不对质?也行,你走,记住别回头。” 晏归舟貌似很好说话,独自离开了,完全没有勉强谁。 仅留一地落发,风起发动,胡乱乱地往田伯光的脸上拍。 田伯光却长舒一口气,算命的说他逢凶化吉,果然一点都没错。想必是他坦坦荡荡的胸怀,让萍水相逢的人也折服了。 一步,两步。 七步之后,田伯光顿觉下/腹一滞,后知后觉,从秃顶处钻入的凉风,悄无声息地沿着经脉下行。不好!他的采花工具失灵了。 “大兄弟,请留步啊——” 田伯光哪还肯走,飞也似地回头去追,他倒想自行运功解决困难。但内力向下而去,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这回,田伯光竟是顷刻突破轻功上限,跑到晏归舟的面前。 “大兄弟,我错了。跟你走,有肉吃,我再也不乱跑了。今日之后,我必洗心革面,再也不与人妇勾搭,只找两厢情愿的寡妇欢好。” 晏归舟视而不见,只当田伯光是空气,绕开他就继续往前走。 田伯光知道被嫌弃诚意不到位,他端正神色,对自己下了狠手指天发誓。 “至于黄花大闺女,哪怕她长得是真仙下凡,我也绝对连想都不会想,绝不碰她一根手指。否则就罚我余生爱而不知,知而不得,只能做一个太监,留在心爱的人身边。” “不论男女,与其信他们的誓言,不如我自己动手下一道保障比较好。” 晏归舟不想知道田伯光为何偏好人/妻。不论他有无隐情,那道遏制其欲望的真气,没个一年半载消除不去。 此种虚阴逆冲阳火的手段,是东方不败对平衡体内真气的设想。 阅信后,晏归舟觉得可以衍生出多种可能,强迫使人禁欲正是其中一种。别管有多少种可能,此种方法的安全性仍是未知。 田伯光撞上来争做一个合适的试验品,他怨不得谁。 当然,晏归舟不会直说,看着田伯光垮掉的脸色还诚心提议。 “年轻也不能纵欲,静心修养几年,是为你将来不肾虚着想。我比江湖上的卫道士宽容多了,都没有对你下杀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 田伯光不敢点头,他听出关键点是禁欲几年,而不是终生废了就好。可不能乱说话,免得真正引火烧身。 “大兄弟,你说得都对。我们先去清野村,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绝不让你承受不白之冤。” 此夜,清野村鸡犬不宁。 陆姓汉子岂肯承认是仙娘背叛了他,偏偏听田伯光列举了种种,全是仙娘背后的抱怨与咒骂。 仙娘自诩以其姿色过人,不该窝在清野村这种穷地方,而她的相公更不能只是清贫书生。 “问我,当初为什么嫁给你?是我瞎了眼,以为你能做大官。哪想考了十多年,到三十好几也还是秀才。” 最后,仙娘终是扛不住实话实说。“再说我们一年有同房十次吗?如果这世道允许我纳夫妾,我也不用偷摸着与人偷情。 原本想给你留些面子,待十天后,我悄无声息地与余少门主离开,是你偏偏追根就底问个清楚。闹出这一场大笑话来!” 清晨日出。 不知陆姓汉子怎么想的,竟是半分未伤田伯光,只让他务必提着被废的头号奸夫余人彦来见。 田伯光原本从不管吃干抹净的后续,但现在他哪敢不应。 独痛痛不如众痛痛,哪怕余人彦是青城派少门主,也是必须废他没商量。 晏归舟暗好一招借刀杀人,陆姓汉子不会武功,可不就是得让鹬蚌相争。至于他与仙娘的后续,作为外人,管不了那么宽。 前往溆浦县,监督田伯光废了余人彦,是她为穿衣失误意外画上的句号。 “在这等着。” 晏归舟却不愿继续穿着惹事的衣服,重回辰阳县直奔成衣店,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进去的是虬髯壮汉,出来的白衣公子。 田伯光见状目瞪口呆。眼前这位长身鹤立,美如冠玉,还是穿着和他相似衣服的人吗? “大兄弟?你的易容术师承哪一位高人?和大名鼎鼎的司空摘星有关系吧?” “别瞎打听,也别乱认兄弟,我们不熟。不过,你也不妨记住我的名字,晏回,既白兵器收购铺的老板。” 晏归舟温和一笑,“倘若你的小毛病途中生变,大可以来找我探讨情况。我是讲道理的人,只要你守得住誓言,也不会罚你一辈子。” 田伯光只觉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终有着落,他知道即刻恢复自如无望,但等来一句承诺就安心了。果然,美人说话就是好听,与其容貌十二万分的相符。“好好好,我听晏老板的。到时候,不见不散。” “那就快去找余人彦。” 晏归舟没有多言,想好回头联系东方不败。知会其一声,空手套白狼,傻乎乎钻套里的试验品已经给安排上了。 当下,晏归舟不太放心地再看铜镜一眼,镜中照出的白衣翩翩。 这回为了摆脱采花贼的帽子,她也是拼了,穿了过去鲜少穿的白色。如此模样,总不会再闹出什么乌龙来。 田伯光很懂识人脸色,明白眼前掌控他余生□□的人在担忧什么。“晏老板放心,误会哪会天天上演。以你的风姿,哪会人人喊打,那必是……” “安静是一种美德。你,值得拥有。” 晏归舟淡淡扫了田伯光一眼,没让他有祸从口出的机会。 田伯光即刻禁声,后半句‘人人投怀送抱’就被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两人沉默着骑了半天马,快到溆浦县郊,田伯光还是忍不住问,“晏老板,一起走路不说话,真不闷?听说最近西门吹雪来了西南,你们有交情?约好的,穿白衣人的都喜欢一言不发? 第30章 拾伍 晏归舟面无表情地看向田伯光,不提醒她西门吹雪也在西南,不提醒她半途跑路的事实,这场聊天还有继续的可能。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亲自去问西门吹雪?” “哈哈哈,我也遇不到。” 田伯光笑得十分勉强,他宁愿一辈子都别遇到。 “是吗?你的口气听起来有些遗憾。”晏归舟温柔地笑了,“不必遗憾。有机会,我一定替你转达但求一见的心愿。” 田伯光哪敢继续这一话题,即刻东张西望。看到路边的野桃林,如同看到了救命于危难的蟠桃,自告奋勇去采些爽口吃的。“前头是茶肆,晏老板先去休息,我采些桃子就来。” 一骑绝尘,连人带马钻入树林。 晏归舟没有拦下田伯光,谅他不敢就此跑路。 难得的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将至茶肆,远远就瞧见有一年轻男人笑得猥琐。 他身侧,穿着相同门派制服的六个男人,成合围之势,包抄一容颜娇美的苗疆姑娘。 “今天,我偏要强行带走你。小美人,之前让你逃了一回,现在你中了青城派的秘药,再能跑几步?” 余人彦说着猖狂地笑了,“你跑得再远,都会被弄到我余人彦的床上。且看方圆百里有谁能拦我,听着有马蹄声响,谁敢管闲事,我就先断了他的手筋。” 苗疆姑娘脚下发虚,脸色半灰半红,竭力挥动匕首去刺。奈何身体乏力,两刺不中,反倒被余人彦一脚踢飞了匕首。 匕首猛地飞出去,苟延残喘地落到了一只马蹄前。 晏归舟低头看着匕首,觉得她该去拜拜了,求改最近古怪透顶的运气。只想安安静静地喝杯茶,怎么就遇上了强抢民女。 不,不算民女。 苗疆姑娘戴着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此物不为外人知,实为五毒教人的标示。 ‘嗖——’ 破空声响,音未尽,剑已至。 余人彦正伸手去抓苗疆姑娘,霎时间,右手鲜血淋漓。 “啊!” 余人彦迟了半刻才感到钻心之痛,眼睁睁地看着手腕喷出鲜血。可怕的不是流血,而是他用剑的右手,手筋被顷刻挑断了。 与此同时,晏归舟已经揽起苗疆姑娘,半抱着人退出三丈开外。 以她半吊子把脉水平也看不准确,只得认真问,“姑娘,你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什么忙?” 苗疆美女尚未回神,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真的有人从天而降。 一袭白衣胜雪,翩然踏入红尘。她不禁屏气凝神,生怕惊碎了眼前的如梦如幻。 “杀千刀的小白脸!” 余人彦断了手筋却仍不忘美色。他看得明白,顿时妒火中烧,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娇媚美女,居然对半道杀出的小白脸一见钟情了。 余人彦顾不得手上剧痛狂怒起来,示意师弟们快围攻。“你们傻呆着干什么,还把我这个少门主的安危放在眼里吗?上!死活不论,抓住这对奸/夫/淫/妇。” 晏归舟懒得再问贼老天几个意思,她换了衣服,还是躲不过被扣帽子。 “快些找一间客栈。” 苗疆美女慢半拍回答了,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想要挣开腰间的手,却又站立不稳。 “伤了,就别乱动。”晏归舟稍微用力,强势以单手抱住苗疆美女。 眼下,她也不好意思啰嗦,这件白衣罩衫还没穿满半天,起码别让它一次性报废。 苗疆美女再次跌入晏归舟怀中,偷瞄一眼就匆匆低头,遮掩住脸颊微红。“需药浴,我才能解毒。” 两人的一番举动落在余人彦眼中,激起了他更大的咆哮声。 不过,青城派的其余六人畏畏缩缩不敢妄动,谁会想下一个也被挑断手筋。 又有马蹄声响,田伯光不敢再迟到。麻利地一跃而起,抄刀就朝着余人彦几个长招呼过去。 “正找你小子算账,你就主动地闯进无门地狱里。还敢调戏民女,一定忘了清野村被你勾搭的过仙娘。” 万里独行,并非虚名。 田伯光没有师门可以依靠,单枪匹马在江湖上混出名,他必有其过人之处。 一手狂风刀法,足能单挑如今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如今,对上不学无术的少门主及其帮凶,何愁以一打七。 “记得,要收拾干净。” 晏归舟交代一句就不再逗留,怀中的苗疆美女中毒不轻,尽可能为她快点解毒。 田伯光不问要哪一种干净,三两刀又击中青城派几人的要害。 心道这都是命,有的人提刀辛苦地在茶肆官道惩奸除恶,有的人妹子在怀同乘一骑潇洒离去。 “果然应验了,之前不让我说出口,现在你也改不了命运的安排。换一身白衣,就有漂亮妹子投怀送抱。” 田伯光的小声嘀咕没人回应。余人彦与青城派六人都被打趴在地,哭爹喊师父,只道青城派不会放过他们的。 “闭嘴!老子像害怕余沧海的人吗?” 田伯光认命地收拾残局,不忘数落余人彦胆小如鼠,否则就该独来独往,哪需要一众门人跟着。“这还让老子多费力气,不得不一个个处理你们。” 县城内。 晏归舟犹不自知被念叨独享艳福,她刚得知所救的人叫蓝凤凰。 东方不败信中提过五毒教的高层情况,蓝凤凰是五毒教的继任者候选人之一。蓝护法擅使蛊虫毒蛇,其为人多凭喜好行事,不受陈规约束。 “所有药材都放好了。你试试,水温合适吗?” 晏归舟见蓝凤凰勉强伸手,是好不容易碰触到浴桶水面。“蓝姑娘,你确定不会在药浴半途昏过去?” “不会。”蓝凤凰说地肯定,这次毫不犹豫地主动环住晏归舟,感受着自己被温柔地抱起。 晏归舟一边把蓝凤凰放入浴桶,脑中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能让五毒教继任候选人身中奇毒,看来苗疆之地的毒物真的防不胜防。 希望西门吹雪的运气别背到底,独自一人踏入青衣楼老巢。万一他点背,如今能够以一敌百吗?又是神秘青衣楼主的对手吗? 屋内烛火摇曳,只有轻轻的水花声响。 当下,蓝凤凰近距离凝视晏归舟,不知怎么生出了雾里看花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人不是真的。她下意识地说, “如果晏公子真担心我昏,我不介意你守在一边。” 什么?守在一个准备脱/光的美女身边? 这个邀请,让晏归舟一下从杂乱的思考中回神。正对上蓝凤凰的明媚笑容,只能若无其事地平静摇头。“免得打扰你驱毒,我还是留在门外。如有需要,你叫一声就好。” 立即转身,大步朝前,开门又关门。 这串动作一气呵成。 晏归舟靠到墙上,不由摸了摸额头,还好没有虚汗。她算是见识到五毒教人的率性而为。 第一次感受来自美女的爱慕,有些惊异又不能即刻拒绝。万一刺激到蓝凤凰毒入脏器,那就是一桩罪过。 不知默运了几遍功法,不知何时更漏滴,屋里穿来了脚步声。 蓝凤凰不顾头发微湿未干,第一时间打开了房门,看向静候多时的晏归舟。“我好了。晏公子,你……” “那就好。”晏归舟生怕下一句是‘你要我帮你洗一洗吗?’ 这直接表明了来意,“之前蓝护法身体有碍,我亦不愿让你徒添烦劳。实不相瞒,我受东方教主之托来苗疆查一脉毒源。今日巧遇,也算半个同门相助,你不用放在心上。” 蓝凤凰闻言,顿时身体一僵。之前,还能以正人君子去解释晏归舟为何不肯留,当下她就差明明白白地被告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原来你与东方教主相识。”蓝凤凰看到眼前的玉质令牌,见此令犹如见东方不败。不得不认了今天的英雄救美,是她想多了。 此时再次抬头看向晏归舟,不见其有半点多余情绪。 半晌,蓝凤凰却再度明媚笑了。“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因受功法所限,练到十八岁之际,有几天会毒功全失。幸而有你,我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生死之际,遇白衣神仙从天而降,我又岂能不为之所迷。会为救命恩人动心,没什么难为情的。如今被戳破短暂的梦境,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晏公子,你说对吧?” 晏归舟见蓝凤凰一派坦荡,还能有什么不对的,她也算松一口气。“对,你美,你说得都对。” “对,就好。”蓝凤凰又是眼波一转,玩笑道,“那你不能暗中笑话,受救命之恩就会动心相许。否则风水轮流转,你早晚也得栽在白衣美人手中。” 不提衣服,这场聊天还能继续的! 晏归舟不想再重复这句话,既然蓝凤凰一时半刻睡不着,就说正经事。 随即取出行李所藏一瓶密闭的毒血,详说了半年前的两场投毒。 “没能及时提取华山派的毒物,只知中毒者的大概脉象。这一份是从青衣楼杀手眉间提取,但时间久了恐怕也有变化。蓝护法还能不能看出一二来源?” 蓝凤凰接过瓷瓶,拿出了随身毒物包所藏,对毒血好一通检测。片刻后,她难掩惊讶,“是金鸟毒,没想到此毒还有人会用。” 当下,长话短说。 苗疆之南有金鹏王朝,其王庭擅于种植某一些剧毒药材。五毒教习惯将那类毒草叫做金鸟毒。 “不过,五十年前金鹏王朝彻底覆灭,其王上被杀,王族被屠,王庭被烧。后来没有人再用过金鸟毒草,此毒再度现世,看来金鹏王朝仍有遗族活着。” 蓝凤凰执笔画了一张草图,圈了几个地方。“这条河以南,是金鹏王朝旧地。而这三个深谷,传闻中有野生的金鸟毒植。 早年间,五毒教也派人去查过。当时一无所获,如今却不好说。可能是其遗族后人在多年后卷土重来,将曾经最危险的地方用作了最安全的地方。” 晏归舟点头认同,“蓝护法,可知更多金鹏王朝的旧事?” “苗疆之地,崇山峻岭,各派的交流不多。秘事一般都不为外人知,想要在大明境内查出其后人,着实有些困难。” 蓝凤凰先摇了摇头,却又想起一点关键。“对了,是有一个极重要但又不好查的线索。金鹏王朝嫡系一脉,天生双脚各有六根脚指。晏公子,你总不能将逮着谁,一一脱了别人的鞋去查实吧?” 晏归舟一霎垂眸,第一个要脱鞋子的,恐怕不是别人。 第31章 拾陆 双足各有六根脚指罕见吗? 晏归舟低头看向洗脚盆,透过清水,这具身体巧合地就是如此。 她能肯定原身因为奇毒而死。毒物会致使面部生出可怖的红斑,同时伴有高热的症状。 然而,早在四年前就已无法判断其所中何毒。 晏归舟携一丝先天舍利之气还魂,使得此身经历了半次脱胎换骨,哪还存在奇毒残留的痕迹。而且,也不曾得到一丝一毫与身份相关的记忆。 对于无迹可寻的过去,原来不必苦苦追寻。偏偏,早结下的孽缘,总会又兜兜转转撞上了。 “看来是逃不开的因果。” 晏归舟擦干双脚。倘若六根脚指是巧合,正中奇毒难道会是第二个巧合? 虽然目前无从推测此身具体中过什么毒,但是蓝凤凰听了红斑与高热等病症描述,可以确定金鸟毒物里有一味恰有此效。 世间,偶然太少,必然太多。只怕九成九的可能,原身就是金鹏王朝遗族,而她遭遇了一场遗族内部的毒害。 那人与青衣楼关联密切,并且在咸阳城射出毒针,将一众杀手灭口。 不过,这般推理总有一二不明之处。 晏归舟肯定从未暴露六只脚指的事,而除了司空摘星与陆小凤,再也无人知道她是从黑木崖地牢里出来的。 那两位在小事上瞧着不太靠谱,但在保密一道上,口风都是异常得紧。何况黑木崖的赌局,是约好再也不提。 如此一来,咸阳城出现的杀手并非此身的旧敌,而是另外受人指派,却刚好都赶上了。 ‘王谢?’ 晏归舟冷不丁地想到这个人。在咸阳城,她接触的所有人之中,唯独霍天青有不对外人道的秘密。 秘信的收信人王谢很可能不是真名,而是一个指代。被灭的金鹏王朝,可不正应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但,王谢为什么要将青衣楼杀手灭口?或要问她为何要派出那些杀手? “这还不简单,就是因为嫉妒。” 翌日清晨,蓝凤凰起了一个大早。没来得及缅怀昨天匆匆逝去的心动,就被一个消息打了措手不及。 晏归舟坦白了一件事,昨天夜深就没说她是女扮男装。这点倒也不必对蓝凤凰隐瞒,其实不必在意那些,而掐头去尾谈起咸阳城外的暗杀与灭口。 蓝凤凰庆幸吃完饭才听到坦白局。比起心动的对象不喜欢自己,对女人一见钟情的尴尬,必会让她余生难忘。 对此,她怎么能毫不在意,但真也不愿多提,索性认真去想王谢的行事动机。“就是女人的嫉妒。小晏,没有过吗?” 蓝凤凰说着不由去想,如果她不知晏归舟是女子,将来见到其有美人相伴,也许还是会有一丝的小羡慕。 “嫉妒的感觉?” 晏归舟想起曾经错失的拍卖品。初出茅庐,她也曾有心高气傲时,何止是妒夺走她心爱古物的人。如今想来,隔世往事都作谈笑,就连死生都不再是最重要的。 一时间,两人想得有些偏了。 还是蓝凤凰先反应过来,看着晏归舟的神色扑哧一笑,“瞧你,该不是男扮女装假戏真做了?这表情可不是女人的嫉妒。” “有差很多吗?” 晏归舟不傻,明白蓝凤凰说的是什么嫉妒。当时王谢也在咸阳城,很可能听霍天青说起既白兵器铺的老板。“我与霍天青就说过一次话,光天化日在街上生意互吹不到半盏茶,这也能引来追杀?那可真是……” 晏归舟指了指太阳穴。不言而喻,王谢真为那般理由杀人,那么脑子真就有些问题。 蓝凤凰并不觉得奇怪,“王谢与霍天青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这姓霍的明面上还勾着峨嵋派弟子。秘密恋情是刺激,也是压抑。 假设是丑八怪与霍天青聊得热火朝天,王谢应该都不会生妒,偏偏与霍天青说话的是大美人。她很可能是青衣楼高层,本不是良善之辈,当时控住不了阴暗情绪杀你,非常合乎她的情理。” 晏归舟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不只存在,会不会更可能是原身的死因之一。 和她设想的复国王权斗争不同,原身死于同族之手,又是中了容貌尽毁的毒,会否是因招了妒忌? “这么说来,是要去找霍天青好好‘聊聊’。” 晏归舟想着被保存下来的原始信件,也不知峨嵋叶秀珠接到转送信件怎么样了。 不过,既然来了南边,总得尽力查得更清楚些。 “还需有劳蓝姐帮忙,再查查有没有谁出入金鸟毒的药植生长地,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留下。 ” “好,我即刻就联系人去查。苗疆之地,各个山头不常往来,可对生人出入很是敏感。一个月,必能给你确切消息。” 蓝凤凰正说五毒教近年势大,只要是在苗疆之内,没有什么能彻底瞒过五毒教。就听客栈大堂处喧哗声起。 居然是陆姓汉子驾着一辆驴车,慌不择路冲入店前,喊着掌柜快叫晏老板救人。 “你就是晏老板?” “陆明,你怎么男扮女装了?” 仅过一天,两人都差点认不出对方来。 只见陆明一脸黑泥,粗布包着头发。不知哪里偷来的大婶旧衣,让他匆匆套着。这样子与其说是不男不女,不如说不人不鬼。 “我也没搞明白怎么一回事。今早天还没亮,一个老妖婆婆劫走了李仙娘和她的奸夫,另外六个青城派弟子都被她杀了。” 陆明原计划田伯光与余人彦两败俱伤,倒不想青城派七对一也干不过。一天之内,田伯光就把七个人绑成粽子捎到清野村。 速度之快,出乎陆明意料。而他虽被仙娘戴了绿帽子,却仍难对其下狠手,犹豫着是否顺着村民的提议将人沉塘。 是杀是罚,都想着天亮再说,岂料一夜惊变。 陆明掀开驴车上的稻草铺盖,上面正躺着气息微弱的田伯光。“老妖婆本来也要杀我,是田伯光把我给救了,他却胸口中了一剑。又带着我逃了一程,我们终是逃过追杀。在他昏迷前,只交代来此找晏老板救命。” 这一股脑地说完,陆明瘫坐在地不免四肢发抖,还有些神情恍惚。 如果田伯光独自逃走就不会重伤,却是回了头来救他。姓田的明明是李仙娘的奸夫之一,为什么偏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世上为何有那么多矛盾无解的事。 “这一剑不简单,凌厉无比。他避得够快,才堪堪躲过被伤及心脉。” 晏归舟可没时间去想复杂关系纠葛,先出手封住了田伯光周身大穴,而再给其治疗内伤前,必须先解决一个难点。 “问题是剑上有毒。”蓝凤凰剪开了伤口处的衣服,这里面渗出的黑血隐隐透着甜味。 “这毒我见过!一年前,山脚下小村寨的小孩偷溜出去玩,买了半袋糖炒栗子吃。剧毒就下在糖炒栗子上,若非五毒教精于毒术,那个孩子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蓝凤凰想起此事就怒气上涌,稚子无辜,与卖糖炒栗子的从无仇怨。下毒者是多狠心才如此行事。 “之后,查实下毒的是熊姥姥。此人专卖剧毒的糖炒栗子,谁吃了谁倒霉,却没人知其行踪。” 说话不耽误解毒。 蓝凤凰直说田伯光赶巧了,她还留有当时做出的解药。“解药,我一直留着。只为将来遇上,能做蛊虫追踪之引。” “你是说,能找到昨夜的老妇人。” 晏归舟见蓝凤凰点头,又见她伸手入袖,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米粒大小的虫子。 蓝凤凰让金甲虫吸了一些毒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蛊虫变作小指盖大小。它便飞到了蓝凤凰发间停了下来。 “一旦熊姥姥用了毒,半个月之内,蛊虫与其相距百里必有所感。越早追越好,我定要将那个滥用毒术的熊姥姥抓到。” “等一下。” 晏归舟见蓝凤凰说走便走,急忙提醒,“熊姥姥用毒,我信你的毒术胜过她。可是,昨天的老妇人用剑,你敢说一定比过她? 蓝姐可以去查,但不能冲动行事。我不想看到第二个被一剑穿胸的人。有消息,务必找人传信给我,等我到了再动手。” 蓝凤凰笑着承诺,“好。” ** 好,却是不够好。 二十天后,武陵山脉。 晏归舟按照蓝凤凰的传信来此。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撞一块去了。 金鸟毒的去向与熊姥姥的行踪,最终都落在了武陵山脉的望梦山谷。 茫茫群山,哪怕蓝凤凰附上一张地图,可是图纸粗略,又何谈既快又准地抵达望梦山谷。 晏归舟问了好些人,当地人仅仅知道其在山脉深处,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却也不曾涉足。 没有人能领路,只说是往西北的方向,不如先进去再找向导。 走了十来天,总算遇到一个小村寨。 村长闻言无能为力地摇头,“望梦山谷?那里没有人去,除非是会功夫的江湖人,才敢走一遭,我们都管它叫亡命山谷。反正去了的,没有回来的。 啊,对了。有一个人刚从西北方向回来,那不是山里人,也是从外面来的。小伙子看着会功夫,现在就住我家,你要问问他?” 晏归舟心中疑惑,居然有从望梦山谷方向来的江湖人?“好。劳烦村长和那位打声招呼,说我想问问路。” “找我问路?” 宫九本是躺在村长家屋顶看天空发呆,压根没理会村里来了什么人,听到问路一说,忽然起了精神头。 一跃而下,飞掠至屋前。 宫九打量了晏归舟一番,郑重其事地给了她一个‘你有眼光’的眼神。 “别的不好说,指路,我不会拒绝。我发过誓,找我问路的第一人,必要亲自带他走一番。不希望其他人与我一样不知其路,而寸步难行。” 宫九无比诚恳,“你会做牛肉汤吗?只需一碗牛肉汤,我带你去望梦山谷。我,宫九,你怎么称呼?” 宫九? 晏归舟确定没听过,但能确定此人指路的诚意溢于言表。真的,是用一碗牛肉汤,他就甘愿做向导。 “晏回。只要有食材,我会做牛肉汤。” 晏归舟仍有一分犹疑,两人却一击掌达成了交易。看着宫九风也似地去向村长买生牛肉,她不免怀疑,这便宜换来的向导靠谱吗? 第32章 拾柒 午后,阳光明媚。 山里久居的村民们都表示,未来半个月基本都是好天气。如需入深山,不妨加速快行。 “看到青烟缭绕的山头吗?翻过那处的半山腰,就进入望梦山谷。” 宫九喝过一碗牛肉汤,很有仪式感地特意换上新衣,他特意在村里买的向导猎户会穿的款式。 今日,他十分耐心地等着晏归舟买完补给用品,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忙拎行李。得到谢绝答案也不在意,麻利地先领路出了山寨。 晏归舟向西北处望去,远山皆青,恕她难分清是哪一座。刚刚宫九自我介绍,来此完成师门历练,采摘一种极为罕见的幽蓝色药植。 这完全符合蓝凤凰的描述,望梦山谷附近的长着幽蓝的如梦草,对治疗内功之伤有奇效,却在万丈绝壁之上非常人能及。 “我只需达到如梦草生长的绝壁之侧。一个月能到吗?” 晏归舟不再竭力分辨哪一座山头。宫九曾经去过的采药地,正好是她与蓝凤凰约定的相见地。 如今,蓝凤凰先行进入山谷查探一番,但她不会打草惊蛇,不论有何线索会按时回山洞等两人汇合。 宫九肯定点头,头头是道地分析望梦山谷为何难以进出。“山谷附近仿佛某种天然迷阵,跨过某一边界,罗盘就彻底失效。谷内毒物横行,外加地势诡奇,不会武功去不得。而我凭着丰富的寻路经验,一路平安出来了。” 不过,他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宫九当然不会把那些说出,而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必能轻轻松松,避过上回不幸踩的坑。” 是吗? 晏归舟看着宫九 ‘信我者不迷路’的表情,忽而心底生出莫名的不妥感。 就事论事,宫九武功非凡,又认真带路。不论他在山外是什么人,当下绝无一丝恶意,那么隐隐不安又从何而来?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眼下没有其他的向导选择,何必一直过度怀疑的目光看人。 接下来几天,两人用轻功疾行,脚程非常快却没谁喊累。 宫九具备了一名好向导的所有品质,既不多话也不冷场,既负责打猎又抢着安营。食宿住行,一切都按照晏归舟的习惯偏好来。 晏归舟必须承认,这是一位很好的驴友,但心底的怀疑又再度冒头。 因为七天里,宫九坚定地以南辕北辙的方式引路。望梦山谷在西北,他们却一路径直朝东北方向而去。 “阿九,这已经绕了七天的路。我也理解你说的,最好要避过山路的危险地带,但一直向东北走,后面反向而行的路怕会很长了。” 第八天早餐后,晏归舟终是提出疑问,“其实不必一心只求安稳,适当直闯也是可行的。” 哪有往东北方向? 宫九端着木碗的手指微微一紧,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往西北走的吗?明明按日升日落判断方向,怎么还是弄错了? “绕的有些远,必然有原因。” 宫九正色庄容地看向晏归舟,脑中急速思考给出合理解释。如论如何,他的第一次引路都绝不能输。“前些天,那个方向下过大雨。所以……” ‘轰——’ 此时,一阵山洪崩裂声隐隐传来。 两人都放下了木碗,飞掠至山腰适眺望点。隔着大河湍急,竟然看到西面有山洪倾泻。 晏归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曾绕路,很难说两人会否行走在那个山头。她曾死于山洪,谈不上心理阴影,但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你也看到了,绕路是为避过山体乱洪。” 宫九说得好似一切尽在意料中,却暗中极目凝望西北方,这下再也不会南辕北辙。“不过,依我判断山洪不会反复,我们是时候向西走了。” 当下亏得宫九领路躲过山洪。 晏归舟刚刚冒头的怀疑,又迅速被她按了回去。“好,听你的安排。” 对,听他的。 宫九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做向导,他必须是最专业的。等回到无名岛,必要让小老头与牛肉汤都知道,他彻底摆脱了资深迷路患者的头衔。 闲话不多,再次上路。 此次正西方向疾行,四天后穿过一条小溪。 晏归舟自问方向感不差,但进入密林,真似跨入某种自然迷阵中。 却见宫九毫不犹豫地朝前而行,无法判断他的带路有几分正确,但能肯定从没有原地打转或走回头路。 “是这里。” 夕阳斜照,宫九少有兴奋地喊到,“看,我上回做的标记还在。” 只见一排大树,树身皆有各种奇符合。 宫九解释此地进入望梦山谷的禁区地带,有一块是毒蛇集聚区。那些如麻花形的刻痕代表了毒蛇。 “杀蛇,不容易。巨蟒倒还好,麻烦的是手指粗细的小蛇。一来一波,如同天降蛇雨。好在此次由我做引路,你不用再经历一次。” 密密麻麻的蛇,盘踞一林。 穿行林间,树上随时会掉下一堆游动的蛇。或者不慎踢开一块石头,洞里突然窜出一个蛇头,朝着足尖咬来。 不管武功多高,除非特意历练,否则谁愿自虐找事走一回。 晏归舟仅是想象也有些背脊发凉。不由庆幸顺利避过了蛇林,跟着宫九往西南方向而去。 岂料,躲过蛇没躲过虫。 三天后,两人就一头扎入了毒虫领地。 毒虫难得一见有生人入林,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虫网。 它们所过之处仅剩动物白骨,这会黑压压地一片,紧追着两人不放,势必要食其骨血。 “不是说,上回你找了一条安全的路。走十天就能抵达绝壁了。” 晏归舟的怀疑又冒头了。此前,宫九与她前后脚到小寨,按照正常行速计算,他至多两个月前刚刚来过此地,难道毒虫们刚好搬家来此驻扎营地? 宫九望向星空,“北斗当空,斗柄指北,天下皆夏。方向是没有错的。” “话是如此,初秋已至,斗柄偏西了。” 晏归舟边逃边抽空去看星空。大方向不错,但在地面弯弯绕绕地走,谁说得准遇到什么事情。“这样逃没个头,你听到水声吗?我们必须入水,先甩开那些毒虫再说别的。” 有河? 宫九暗道又走错了!他的标记刻下避开有水的这一段路,入林前选得分明没错,怎么又撞了进来? 但是,面上绝对不能承认。“对,先入水,而且必须要潜流而行。阿晏,你的闭气功夫好吗?快记一套运气法门。” 不待晏归舟回答,宫九念起一段功法迅速转移话题。 “最重要的心无杂念,便能在水下呼吸了。” 跳河前,宫九稍稍松了一口气,比陆地好多了,河水顺流逆流基本只有一条路,他不必再担心露出不识路的马脚。 带路,终是往河里带了。 这种一言不合就跳河,可真是特别的路程规划。 晏归舟却没时间说什么,急速记下运气法门。 宫九说此法能让人如鱼在河底游七天。眼下,毒虫大军紧追身后,她也只能摒除七七八八的想法,一头扎进了水里。 游啊游。 大约两个时辰,终于将穷追不舍的毒虫们远远甩开。 河水却变溪流,水温也暖上了几分。 宫九先探出水面。亏得星光璀璨,他又夜视本领极强,一下就发现了不远处的轻雾山洞。“前面必有温泉洞。既然都湿了,那便索性泡一泡澡。我去附近找些吃的。” 水中两个时辰。 两人的行李难免都湿了大半。衣服可以烘干,但干粮全都泡烂了。 现下,宫九自告奋勇去找吃的,只为确定一件事 ——河水到底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了?为何一点眼熟的感觉都没了?难道他的向导生涯彻底失败了? 晏归舟也上了岸,不多时探查了温泉洞,确定此处没有危险。她先在洞口升起火堆, “好,你快去快回。回了,叫我一声。” 不过,晏归舟觉得只需一盏茶足矣。 在荒山野岭简单清洗即可,谁会心大到享受温泉。 半个时辰后。 晏归舟已经烘干头发衣服,除了无法修复足尖开裂的鞋子,她是基本打理妥当,但不知为何还没有听到宫九没回来的动静。 此前,两人一直一起狩猎,宫九抓捕猎物的速度很快,今夜是出了什么意外? 如此想着,晏归舟不安突生。 此地越发接近望梦山谷,该不会半夜撞到青衣楼的人吧? 又等了两刻钟,她终是不能继续干等。 在泥地上重重刻下一行字,告之宫九,她是四处去转一圈,如宫九回来见字,无需担忧。 举着火把,晏归舟顺着宫九的脚印找去。 但在追踪两里地后,彻底断了踪迹,不知宫九以轻功飞掠去了哪个方向。 子时夜沉,树林似是忽而寂静下来。 “阿九——”晏归舟听到自己的喊声仿佛形成回声,四顾环视,哪有任何回应出现。 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继续找,又找了半个时辰,林间却完全不曾留有活人出没的痕迹。 ‘哧!’ 正当风声停顿时,树林里猛然有罡风窜出,直直朝着晏归舟的背脊后方击去。 晏归舟急速侧身一闪,转身后,只见一个男人从阴暗树林窜出。老者其半头白发,最起码有六十多岁。“你是谁?” 老者蒙着半张脸,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见到林中陌生来者就先下杀手,压根没有打算留活口。 只见他鹰眼如电,霎时间扫过晏归舟的破损鞋尖,顿时瞳孔微缩起。“上官丹凤,你还活着。” 一听这话,晏归舟只道冤家路窄。 老头竟是原身的旧敌,当下以翻江倒海之势朝她袭来。这个人是高手,武功甚在东方不败之上。 战事一触则发。 在掌风对冲间,老者的蒙面巾散落,他阴冷地笑了。 “怎么,公主不认识霍休了吗?也对,你只认识上官木。四年多前,你居然没死在黑木崖地牢,还学会武功了。那么就由我来亲自了断,金鹏王朝的王族最后血脉。” * 山脚处,宫九提着两只野鸡茫然四顾。 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就找不到去温泉山洞的路了?难道他的向导之路就要断送了? 此时,宫九听到了有风动声响,只见远远有白影飘来。 西门吹雪遥见星光下有人,自从入深山,足有一个月没见到人影了。今夜,似是正好赶上了刚刚打完猎的山民。 不过,待站定仔细一看,又觉得此人不似猎户,表情还似乎有些傻?稍有迟疑,他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望梦山谷是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