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还是少年的样子》 第1页 [现代情感] 《还好，我们还是少年的样子》作者：玲珑清音【完结】 文案： 他们年少相遇，互相倾心，真情不渝，初心如一。却因种种际遇一再错过。终于走在一起，迎来的却是生死相隔。时光荏苒，爱你不变。即使我走了，还是年少的样子，爱你的心。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晓艾，顾新恒 ┃ 配角：张菲菲，陈婧 ┃ 其它：鼓山，高城 ================== ☆、楔子 2016年5月31日晚上，我坐上了西藏开往广州的t268火车上。几天前，我接到一个自报家门叫“陈昌明”的人手机信息，希望我最近回广州后找时间联系下他。这几年，我保持了每年进藏一次的记录。我想在世界上最高耸的荒原，最贫瘠的天边，以最虔诚的心，求得神灵的明示，我的爱人去了哪里，我依靠什么力量活下去。 新净整洁的车厢里，在重新播放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春晚的喜庆感染每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主持人激情的演说、表演者生动的演绎传递到高铁上的每一个角落，抚慰着奔波在旅途的游子。几乎周围所有乘客都抬高头，伸长脖子，定眼细看，生怕错过每一个画面。他们神情兴奋，吱喳不停，热议着每一个画面，感染着春晚的喜庆和热烈。来往的乘务员，一如既往吆喝着买东西，检查车票，检查安全。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神情有点疲惫，但脑袋还像台没有关闸的高速运转的机器，没办法停下来睡觉休息，只能眼神散涣，毫无目标，不知所向。空洞的眼睛像漫无目标的镜头晃荡地过滤掉眼前模模糊糊的景物。 我把目光移回车内，一个滚动的新闻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自2016年6月01日起，摩洛哥王国正式实施对中国公民赴摩洛哥免签的政策。中国公民可仅持任何类型中国护照免签进入摩洛哥境内，最长停留期不超过90天。 啊，摩洛哥，那梦中的橄榄树，那撒哈拉沙漠，那哭泣的骆驼，那三毛与荷西的异国爱情。那也是顾新恒和我准备结婚后胜利大逃亡的地方。 ☆、第一章 南国小镇鼓山，由于位于两广西部的重要交通通道，手工业发达，商贸兴旺，一直以来素有“小佛山”之称。解放初期这里发现了丰富的煤炭资源，地区矿务局便驻扎在这里，五湖四海的职工一声招呼，带着家属驻扎下来，小镇人口一下大幅增加，矿务局小区、学校、医院、文化活动中心纷纷建起来，带动整个小镇更加经贸繁荣，人气旺盛。90年代初期，在一个老人一次南巡之后，小镇的商业禀赋被充分挖掘出来，商贾往来，百业兴旺，圩镇人口越来越多，城镇面貌不断更新，发展速度惊人，处处充满了躁动，喧嚣，热闹。就在不久前，小镇农贸市场刚刚摘下了全国十佳农贸市场的殊荣，满街挂满了骄傲自豪的喜庆标语。 鼓山小学座落在鼓山市场与鼓山之间，背靠鼓山，面向市场，是这座多达10万人口小镇的中心小学。 我的父母原是鼓山镇下面的农村人。我爸退伍回来后成为一名民办老师，被安排在村小学教书。外公过世不久，就被排挤丢掉了教职。我爸不善农活，加上爸妈希望我和弟弟受到好点的教育，和我妈一商量就搬出了镇上。在姨父的帮助下，找了市场西角边缘一处偏僻便宜的私人房子，开了个做铁皮水桶生意的小工场。每天从邻市姨丈那边买来铁皮，先按照水桶需要的铁板模型把一块块大的铁皮用铁规画出来，然后一块块剪割下来，接着用机器压制拼接成水桶模型，最后装上提手配件上防漏水涂料，一个铁桶才算大功告成。我爸天天接触的还是些圆规、铁剪、压模等工具，似乎和他在部队做工程兵用各种测量仪器搞测量，在村小学教数学用各种几何工具一脉相承。 爸妈忙于生计，很快我和弟弟在交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后，读上了镇上小学。 弟弟有他玩的一帮人，平时和我最要好，玩得最多的，除了陈婧，就是张菲菲。 陈婧和我是邻居。从一年级起，我们就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小学六年，分班好几次，我们竟然都没分开过。她皮肤稍黑，个子瘦小但高挑，成绩虽然没我拔尖，在班上也是中上游。她爸爸妈妈都是镇上国企铸造厂的职工，是天生的城里人。我们刚搬来镇上，周围邻居都嫌弃我们，认为农村来的孩子又脏又野，不让家里的小孩和我们玩。唯独陈婧一家不一样，主动和我们玩耍，熟络得很。我一直把这份感激之情记在心头。 陈婧妈妈特别喜欢我，见我就夸我成绩好，拉着我手，要我在她家吃饭：“小艾，今晚在我家吃饭吧，吃完饭再和小婧一起做作业。” 陈婧爸爸高高瘦瘦的，好像永远没吃饱饭腰板没力气挺直似的。每次我和陈婧一起做作业，他都静静地坐在旁边帮忙辅导，要我们不懂的就问他。 一灯如豆，时光悄逝。我和陈婧趴在桌子上飞快地写，不停地写；陈婧爸爸时不时地帮我们拍走飞来的蚊子，偶尔插上几句话，指出我们作业的错别之处，让我们慢慢修改过来。 南国的夏夜如此美好…… 张菲菲是我“自来熟”而成的好朋友。 她家里又是经营五金建材，又是做木材生意，房子是我们镇上最气派的，口袋里永远比我多钱。可是老爸老妈忙着赚钱，没时间管她。她在班上爱憎分明，非友即敌。在她自动把我归入“好朋友”名单之列后，时不时死皮赖脸请求我帮她做不会的作业。一来二往，我们成了好朋友。 第2页 菲菲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忘说两句话：“李晓艾，奇了怪了，好像你的脑袋也大不了我多少，为什么你学习就这么好，我看到那些书本都头痛呢？” “李晓艾，我今天又被我爸痛批了一顿，说我成绩太差了，还和你这么优秀的朋友在一起，白混了。” 去张菲菲家里，她爸妈好像永远都见不着，只有住在一楼的爷爷和奶奶。 张爷爷有菲菲的爸爸和叔叔两个儿子，都在外面经营生意，是镇上众所周知的有钱人；还有一个女儿的老公已经当上了我们县的领导。张爷爷的人生福禄双全，小镇无人能比。每次去菲菲家，都看到胖乎乎的张爷爷在一楼大厅写书作画。一坨胖乎乎的身材，衬衣束起，皮带金光闪闪。他把头发一根根往后梳得顺溜，露出亮堂堂的前额，正在一楼大厅大大的书桌上怡然自得地练字写对联。正自我陶醉之际，看到我们过去，也不管我们小孩懂不懂，兴致勃勃地拿出来给我们看，饶有兴致地给我们指指点点，津津有味地耐心讲解。那脑袋，那装束，再配上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劲头，十足像当时的一位国家领导人模样。 菲菲家族的趣闻轶事是镇上人们茶余饭后争相传播的谈资。但我们小孩不关心这些，只知道去到菲菲家总是有最时新的水果零食吃，有最新出最好看的港台碟片看。我小时候意志力薄弱，就这样被诱惑着老往她家里跑，大半课余时间花在了她家。 ☆、第二章 第一次见到顾新恒，我8岁零3个月，他8岁7个月。 他从邻镇小学转到我们鼓山镇小学，分到我们三（1）班。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梁老师正在上课，没空去校长室领他，就对我说：“晓艾你去下校长室，有个新来的同学今天过来，你把他领回来。” 作为班长，我深得梁老师信任，也为得到这样的信任沾沾自喜。我二话没说，一溜烟往校长室跑。 还没走到校长室，看到校长室门口的皂荚树下站着一个男孩子。身材颀长，不胖不瘦，唇红齿白，面如粉黛。安静里带点不安，有点拘谨又带着探究，站在校长室门口的凤凰树下，像从一幅油画里走出来的。南国10月的校园，天蓝如锦，白云如絮，读书声、运动场呐喊声从不远处飘来。高大的凤凰树枝叶遒劲，亭亭如盖，树上结满树籽，如刀如剑倒挂着，一阵风来，摇曳碰撞，如刀刃剑鞘相撞，发出悦耳的铛铛声，响彻整个校园。衬着树下的少年，格外玉树临风，仪态过人。 我走过去，瞧瞧校长室，里面一个家长正态度谦卑地在千多谢万多谢校长。看到我来，校长挥挥手，示意树下男孩过来，然后指着对我说：“晓艾，这是顾新恒，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同班同学了。你带下他回课室吧。” “你好，我是三（一）班的李晓艾，桃李的李，拂晓的晓，艾草的艾。我妈说艾草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最有用的，希望我像艾草一样又顽强又有用于社会。以后我们是同班同学了。你跟我走吧。” “你好，我叫顾新恒，回顾的顾，新鲜的新，恒心的恒，我爸取我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做什么事情都有恒心、不放弃。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顾新恒插班进来不到第三天，班上的“大姐大”人物——张菲菲就貌似已经和人家做了一辈子朋友，什么底细都给她扒了出来。 原来，顾新恒爸妈一直带着大些的哥哥姐姐在广州做生意。他年纪小，要读书，广州上面塞不进，没办法，只好由爷爷奶奶照顾，在老家读书。但爷爷奶奶今年也要照顾叔叔的儿子，管不过来他。他爸妈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把他送到我们镇上他的姑姑家。在同样交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赞助费”，他被安排插进我们班上学。 没过一段时间，顾新恒不出意外地成了全年级众多早熟女同学的梦中情人。那天，当我把他领到教室，当班主任梁老师轻轻把他拉上讲台，向全班介绍今天有个新同学的时候，当他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向全班同学自我介绍时，几乎所有同学都被吸引住了，张菲菲立刻爆出粗口：“见鬼了，有没有必要男生长得这么漂亮啊！” 人们常用什么来形容好看的男生？“貌比潘安”？我率先闪入脑袋的就是这个形容词。可是潘安漂亮成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但眼前这位顾同学，真是胖一分嫌多，瘦一分嫌少，皮肤光滑得像刚破壳的鸡蛋；粉红白皙的脸色像古代仕女；尤其那头发长及耳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散时尚感，衬得台下一堆规规矩矩方寸平头的男同学要多土气就有多少土气。他略带腼腆和紧张地自我介绍着，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泓山涧清水。下面坐着的虽然都是10来岁以下的小屁孩，却也知道什么叫知慕少艾了，似乎他有种魔力，都屏住气息，不愿错过他一个字。这样没过多久，全年级也很快都知道我们班来了一个比女生还漂亮的男同学。然后每天教室莫名多了不少种种借口找人的女生，有意无意地想接近他。 顾新恒来者不拒，好人缘一条路走到底。他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作为弥补，给他的钱比我们多得多。他慷慨大方，和同学出去玩都争着付钱，没几周功夫，已经吸引了一批同学围着他转。还有更可气的是他偏偏还成绩优秀，不久就升作副班长，名副其实号令全班。结果整个小学下来，风头和号召力一直在我这个班长之上。 第3页 ☆、第 4 章 从五年级升上六年级，学校团委很快进行了大队委的选举替换工作，优秀如我毫无悬念当上了大队长。 结果巡视学校中午值班守门的第一天，快到开门进校时间的时候，值守学校北门的六年（2）班班长刘天明大汗淋漓地跑过来找我：“大队长，不好了，北门外有个等开门的同学突然大叫一声就晕倒在地，口吐白沫，手脚不停地抽搐，好吓人。” 我心中一慌，立马跳起来，吩咐另外一个熟悉的同学赶紧去找值班老师，然后拉起刘天明拔腿往北门跑。跑到北门，看到已经有一堆同学围成一圈，议论纷纷。 我和刘天明赶紧扒开人群钻进去，发现是同班的梁天豪同学，正在地上打颤。而顾新恒正趴在旁边，扶起他抱紧，抓着他的双手，然后往他嘴里塞衣服。 我着急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可能是癫痫症状发作。” “我以前见过，我们要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癫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病，第一次看到这症状。我看向梁天豪，只见他身体蜷缩，双眼翻白，但渐渐地身体安静下来，不吐白沫了。 “他这情况挺严重的，我们得赶紧送他去医院。”顾新恒一边说着，手一边不停地在梁天豪颤抖的脚上按搓。 “就在学校南大门靠近综合市场那边，有个医院分院。你能背起他吗？” “背得起也得背，背不起也得背。你在后面帮忙扶一下他，我们赶紧送吧。” 我马上吩咐：“天明，你负责好值日工作，我和顾新恒送梁天豪到医院去。等下值日老师到了，你告诉他我们去医院了。” 由于梁天豪被及时送到医院，癫痫发作很快就控制了，第二天就回学校上课了。之前入学的时候，他父母因为怕学校不接收他，隐瞒了他的病史。这次幸亏及时送到医院控制了病情，家长感到万分幸运之余又过意不去，主动去学校和校长交代他的病史，特意千多谢万多谢学校一番。 班主任在班上特别表扬了我和顾新恒，说我值日处理突发事件沉着冷静，及时妥当。说顾新恒看到同学处于危难之中能够挺身而出，及时救人，号召全班同学向我们学习。 没过几天，校长也把我和顾新恒叫过去，又热情洋溢地表扬了我们一番。周一全校升旗大会上，我们俩双双光荣上台，校长亲自授予我们见义勇为奖状，激情洋溢地号召全体同学向我们学习。 放学后，我追上顾新恒由衷感激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救急知识，及时救助了癫痫的同学。那天幸亏你伸出援手，帮了我大忙。” “什么小小年纪，说得你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样，我们同龄好不好。”顾新恒眨眨眼，不无调侃地说。“没什么，我之前暑假在广州我爸妈那里，喜欢去附近图书馆看书，听过一次讲座，还被老师叫上去演示，刚好学到一点。” “其实那天你值日处理得也很不错，反应很及时，安排事情很沉着，要不是你安排妥当，我们也没那么及时送他到医院。你真不愧我们的大队长。”他认真地表扬起我来。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那天要不是你，恐怕都出事了。你那天才真是沉着冷静，救人于危难中。那武侠小说里怎么说来着，对，感觉真有大侠之风。我认识你那么久，这次我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我们这是不是在表扬与自我表扬啊。其实很小的事情一桩了，你遇到也会这样做的。再说了，我们什么关系，客气什么。”他对我调皮地眨眨眼，笑语盈盈。 宁静的夏日，静谧的放学路上。我迎着他清澈如碧潭的目光，看着他比女生还精致的面容，温暖轻松的话语扫过耳畔，一时竟然失神，感觉时光在停止…… 渐渐地，不知什么时候，同学中开始隐隐约约传言，顾新恒和李晓艾经常两人一起，顾新恒主动约李晓艾去学校后山玩，李晓艾主动约顾新恒逛街买东西，顾新恒和李晓艾一起去煤矿电影场看电影。等等。同学们绘声绘色，连约会的时间、地点、事件有模有样，有影有像，连我们俩牵手的事情都给编了出来。 我忙于复习考试，每次传到耳朵，都不以为然。有在我面前当面说起来的，我赶紧辟谣：“你们不要乱说啊。”我半认真半开玩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顾新恒是菲菲的。” 星期四下午，我往常一样快要到点了才跑回学校上课。一进教室，毫无预兆，直接撞到顾新恒怀里。回过神我赶紧闪到一旁，脸却霎时全红了。这时也不知是哪个先出声：“哇，班长和副班长当众亲热起来啦!”一哄百应，所有同学都嬉笑起来。 前排的小不点张启东趁机哄笑念唱起来：“拖拉机拖坏气，顾新恒拖着李晓艾去看戏。”我羞愧难当，转羞为怒，眼珠子转向得意洋洋的张启东，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吓得他立刻闭口不敢出声。 我不敢多做纠缠，也不敢看顾新恒，赶紧跑回座位上。刚好上课铃声响起。 陈婧对我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一堂英语课下来，老师讲了什么东西我全没印象。脑袋里全是撞上顾新恒和同学们取笑的场景。幸亏老师也没提问到我，不然肯定一问三不知，洋相百出。 第4页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我没有像平时热络地和陈婧、张妍他们告别，收拾作业，老鼠躲猫一样赶紧逃离。 张菲菲在校门口截住了我，一脸怒气冲冲。好久没仔细看她，她明显长高了，长好看了，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愈发摇曳生姿，长长的马尾辫伴随着说话动作一甩一甩的，女孩的味道越来越浓。 “跟我上山去，我有话和你说。” “你没事吧，干嘛这么生气？”我有点转不过来，但还是一路跟着她上了鼓山山顶。 一到山顶，张菲菲转过身来，对着我大声质问：“你什么时候和顾新恒好上的？” “什么和顾新恒好上？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吗？”我没好气。 “我说的好上不是这种关系了。现在全班全年级全校都传开了，说顾新恒喜欢你，你喜欢他，你们俩手都牵了，关系都定了。”张菲菲杏眼圆瞪，怒气冲冲，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我只好苦苦解释：“你别听他们乱说。我也不知道这些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们真是什么都没有。平时我们都是一起玩的，要有什么你还不早就知道。” “早知道？你们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呢。上次你们俩双双在全校周一例会上台被表扬的时候，下面的同学都说你们太般配了，我就觉得你们和平时有些不同了。听说这段时间中午他都不回家了，天天跑去你家。最近你们晚上补习，听说都是他送你回家。上周你和他数学考试打赌，竟然赌谁考得差，结果你们两干脆都来个不及格……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考试打赌的事情很多同学都知道啊，哎呀，我们也是一时兴起，不是故意瞒你的。他中午跑我家之前也和你提起过的，顾新恒不是说了追那个连续剧吗？还有晚上送我回家的事情，我们最近晚上都在补习嘛，太晚了老师不放心让他们男生和我们女生一起回家的，又不止他一个。” “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和他能有什么。” “真是没有？你可是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了啊，朋友妻不可欺。嗯，不对，是朋友夫，不可……，不可……，不可夺。” “哎呀，谁跟你抢这个。” “你们真的没那关系？你真的没和我抢？” “张菲菲，你别那么幼稚好不好？什么抢不抢的，你当人家顾新恒是商店里的一个玩具啊，我们还抢来抢去。我对抢东西最没兴趣了，要抢你抢去。”我没好气地说。 “你说的啊，不许和我抢。顾新恒是我的，我从他过来我们鼓小读书就认定了。” “随便你。一，现在都六年级了，我学习压力大着呢，哪里有时间注意哪个同学；二，再说了，什么时候我能追赢你呀。”我开玩笑又不无谄媚地说。 “说得也是。”张菲菲眼珠一转，霎时转怒为喜，一把圈住我腰，亲热无比地说：“我也觉得那些是谣言，你看你平时不是下课早早回家，就是和我混在一起，哪有时间和顾新恒一起。” “幸亏你对顾新恒没意思，那我们还是好姐妹。我多怕我们成了竞争对手，朋友都做不成了。之前班上好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同学，都被我叫人修理了呢？” “你叫人修理其他女同学？”我大惊，甩开张菲菲圈住我的手，“怎么修理？” “哎，不用担心，没什么，就是叫赵嘉他们警告了一下。警告后她们都收手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不会修理你了，这不约你上来好好说吗。不过幸亏啊，你没那意思，我也放心了。”张菲菲不以为然地说完，又圈住我腰。 我没好气甩开她，“你喜欢归喜欢，千万不要做什么坏事。我不会和你争他的，顾新恒又不是什么商品。再说了，你一个小女生到处唱着嚷着喜欢人家，去倒追人家男生，害不害臊啊！” “这有什么害臊的！反正你记住不能和我抢顾新恒，不然我们朋友也没得做了。” “还有，这是我和你的事情。我和你的约定，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张菲菲，你还要我怎么保证，我说了对抢人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和顾新恒说这事的，信不信随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我们下山回家了。”张菲菲心满意足地连拉带拖着我赶紧下山。 ☆、第 5 章 与六年级后当上大队长的威风伴随着的，是我们的学习越来越紧张，无忧无虑的小学生活似乎结束了。 小升初考试是一个毫不需要解释的天然霸道理由，被老师、家长拿过来，把我们周末时间、晚上时间、所有时间全挤占了，目标就一个——考出好分数，上好初中。 在家里，爸妈对我的学习明显上心了很多，天天给我炖猪脑吃，说是以形补形；平时看电视的机会一律被剥夺了，说是影响学习。 在学校，我、张妍、顾新恒等十来个学习优秀的学生，都被老师圈定，成为周末和晚上放学后要开小灶的种子选手，天天都是做不完的卷子。老师怕晚自修我们回家的安全问题，一般都要求男生护送我们女生到家，而顾新恒回姑姑家刚好要先经过我家，护送我顺理成章，这让菲菲特别不满。可她不是种子选手，不用天天晚自修，再怎么样，她也不想为了顾新恒，跑去晚自修。 第5页 梅花香自苦寒来——起码老师们家长们这么觉得。小升初成绩出来，我的成绩没有让老师们失望，全镇第一，和鼓山一中一个老师的孩子，成了全校两个考上县城最好的中学——高城中学的学生，实现了学校历史性突破——比上年度考上的多了一名。 我们大大的喜讯光荣榜贴在了镇政府大门前，供来来往往的人们浏览。镇教育部门还特意鸣放了鞭炮，表扬我们俩为鼓山镇挣了面子。顾新恒、张妍分别以可惜的一分和两分之差没有考上县城中学，只能留在镇内的鼓山一中。张菲菲、周奕民、陈婧还有大多数同学，如果家里不活动，也都毫无意外要留在了鼓山一中。 小学考试结束没几天，顾新恒爸爸就过来接他上广州了。顾新恒不愿意，想着和我们多玩几天。按他的计划，我们准备去爬附近一座大山，据说是全高城市第二高的高山，站在山顶山能够把整个鼓山及周边的城镇都看在眼底。顾新恒很表示向往。可是他爸爸时间紧，不由争辩，就把他带走了。 菲菲也被父母安排了去旅游。出发前一天，她专门来找了我，穿得花枝招展的。可是她并不开心。他爸爸妈妈又大吵一场，结果她妈妈一气之下拖上她去旅游。说是旅游，其实是离家出走。菲菲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懂得大人们的纷争。 只有我考完试之后也没地方去。只好带着弟弟回乡下老家下河捉鱼，上山摘野果，天天在村子里东游西逛。可是暑假正是乡下叔叔伯伯农忙季节，我们帮不了他们干活，还给他们添麻烦。没几天，爸爸妈妈就不让我们跑回乡下老家玩了。 暑假漫长，除了帮忙家里做点家务，实在没什么其他可做的。看到邻居一位高年级姐姐家里好多书看，兴趣上来，只好向她借书看。姐姐向我推荐了她正在追看的琼瑶、亦舒、三毛写的书，塞了我一本琼瑶的《窗外》、亦舒的《朝花夕拾》（以为是鲁迅的书）、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我借过来看了几页，一下子就迷上了，从此天天埋头看这些书，天天的心思都是怎么搞到她们的书看。 琼瑶的书，为我打开了一个文学世界。那些飘逸的文字，唯美的爱情，动人的诗词，是我在语文书里，梁老师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书本里，甚至鼓山书摊上那些《小小故事》《故事会》书本里，完全看不到的一种文风。男女主人公说话慢条斯理，谈起爱情柔情似水，每个人的爱情都百折千回。小学毕业的我刚好步入青春期，有时不由心惺摇动。 亦舒的言情小说，文笔简洁精炼，干净到好像一棵树没有多余的枝叶一样。但行文间又往往见解不凡，一针见血，充满机锋。小说都是以女的视角为主，里面的女性形象，外貌出众，才情夺人，但又讲求独立，坚强，自我意识高涨。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女性视角的写作，让我看到了一个女孩也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和人生。 三毛万水千山走遍，文字平实，精炼，纯粹，活得洒脱，自在，爱得直接，热烈，死得干脆，突然。生活经历带着神秘的宿命感，文字里也带着域外风情，远方神秘感。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广袤的世界向我打开，让我无限向往。 看了琼瑶，看亦舒，看了亦舒，看三毛；看了三毛，看金庸；看了金庸看古龙、梁羽生。这样一路看下去，无意间我的生活闯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书籍的世界。夏天酷热的暑假似乎过得特别快，同学朋友之间的离愁别绪早已忘记了。 只有陈婧一直令我挂心。 自从六年级，陈婧越发沉默，除了上课，越发少见她。她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跑医院的时间越来越多，迟到成了家常饭，基本没时间和我玩一起了。我偶尔跑去她家，都只看到家里只有她弟弟。偶尔看到她爸爸，他的目光一如之前的慈祥，可是人却愈发消瘦，脸色蜡黄，精神萎靡，对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一点精神劲都没有。他再也不像我们低年级时有精力辅导我和陈婧的作业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夏天。 暑假还有十来天的时候，在几乎是苟延残喘的这几年后，在几乎是以医院为家的这大半年后，他还是在这个夏天在病榻上撒手人寰。听说他去世时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但很平静很安详，陈婧和妈妈、弟弟都陪在他身边。陈爸爸去世后，陈婧家平静得出奇。既没有传出什么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声音，也没有像以前邻居老爷爷过世后敲锣打鼓做了三天三夜的斋事，道士们念念有词，孝子贤孙们声泪俱下，整个过程时间长、程序多。陈婧家只觉得更加平静得可怕，每天都大门紧闭，几乎见不到陈婧和她妈妈、弟弟出入。 我妈特意叮嘱我：小艾，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去找陈婧玩了，等过段时间再说。 我：为什么。 妈：“不为什么，家里有人走了，你小孩过去惹事。反正尽量不要去打扰他们，见到他们也不要乱说话。” 我：嗯。 我放在心里，但也不放在心里。琼瑶小说里面轰轰烈烈的爱情，男女主人公卿卿我我的甜腻话正飘到我心里，让我脸红耳赤呢；要么就是一心想着什么时候能把《天龙八部》看完，好知道乔峰最后的下落；要么就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像三毛一样，浪迹天涯，走遍万水千山。 第6页 只是有时经过陈婧家，看着关闭而沉默的大门，陈婧爸爸默默地陪着我们做作业的情景好像一下子又在眼前。想想曾经这么熟悉的人永远也见不到了，一股伤感无来由涌上心头。 ☆、第 6 章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暑假生活很快结束，终于迎来了初中的日子。 开学头天晚上，我妈就给我收拾好行李。开学那天，几乎都是我爸忙前忙后给我搞定入学手续。整整那几天，看他们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骄傲劲儿。 作为全县城头牌名校，高城中学名副其实，校园要比我的小学大得多，老师同学多得多，规矩条例多得多，杂七杂八的活动多得多。我忙着熟悉新校园，新班级，新老师，新同学，新课程……一切新的环境，小学的日子慢慢远去。 上初中没多久，我马上收获了几大惊喜。 一是发现了学校图书馆比小学的所谓图书室真是大很多，书多很多，不仅有以前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推荐的国内作家的什么鲁迅的书、冰心的书、巴金的书，还有外国的英美作家的、俄国作家的、日本作家的等书籍，有以前作家的书，也有现在流行的作家的书，什么梁晓声、苏童、贾平凹，余秋雨的新书都有。虽然一周只能借两本书，但比小学时从来不开放、孤零零放着几本书、根本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图书室好多了。 二是更加意外发现，县城的图书馆原来就在学校旁边。县城图书馆比学校图书馆更大更壮观，书装满好几个大大的房子，几乎我能想到的知道的想看的书似乎都有了。长长的书架有着无穷的魅力。我隔几天下午放学就往县图书馆跑，每次借两本书，三两天就看完了又借。 三是发现原来同宿舍的几乎都是看书狂热爱好者。能考上高城县这所最好的初中，在小学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大家住下后聊开来，不仅知道了个个都是镇上数一数二考上来的，而且一批都正处于青春发育期春心萌动的女孩子，对琼瑶、亦舒、三毛的喜欢几乎没有例外。大家课堂之余，聊小说聊散文聊诗词竟然成了最受欢迎的话题，每一个人都几乎住着一个“文艺梦”。 在新的友好的同学氛围里，对初中新环境的陌生感一扫而过，我对新的校园生活充满喜欢。 开学没两个月，这天我正在上晚修，生活委员走到我桌前，递给我一封信：“有人写信给你哦”，口气充满了羡慕。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一封信晃在眼前。看看信封下面来信地址，分明写着鼓山一中：“不会是陈婧这么快写信给我吧？”我一边嘀咕一边把信拆开，迅速看下后面的署名：“追梦人”，不禁大惑不解。 晓艾，你好。 你的初中新生活过得好吧，一定比我们鼓山一中的丰富很多，毕竟你们是全县最好的中学。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向你写信。你先不要着急要知道我是谁，我现在也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告诉你我的真名，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小学同学，从小学就一直喜欢你就行了。 我听说你最近特别喜欢看小说，你要注意晚上别看太晚了伤眼睛。为了能和你同步，我最近也在大量阅读金庸、梁羽生、古龙的书，有机会一定要和你多交流切磋。不过我是男生，琼瑶的那些言情小说真是不好意思看，会被其他同学笑话的，请你原谅。 我写这封信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会一直喜欢你下去的。如果对你的学习造成了打扰，非常抱歉，请你千万原谅。不过你一直都是学霸，是我们的骄傲，这点干扰应该没问题的了。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的。如果你回信，地址就写鼓山一中初一（五）班，追梦人收好了。期待你的回信。 祝你学习进步，生活愉快。 追梦人 过了一个月，星期三晚自习，生活委员走到我桌前，又递给我一封信：“有人写信给你哦”，口气同样充满了羡慕。我接过信看向信封右下脚，地址仍然是鼓山一中： 晓艾，你好。 实在没能忍住，只好又给你写信了。 这一个月来你还好吗。新的学校环境适应吧，学习上没问题吧，新老师同学没欺负你吧。希望我的上一封信没有对你造成困扰。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有个老同学关心着你。我不祈求你回信的，你只要好好看下我信，不要把它丢了就可以了。 最近我们学校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情，真想找机会和你说，你一定喜欢听的。我也看了很多有趣的书，有空也想和你多交流，肯定都是你喜欢的书。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的。如果你回信，地址就写鼓山一中初一（三）班，追梦人收好了。真的很想收到你的回信。 祝你学习进步，生活愉快。 追梦人 写信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有时是一个月一封，有时几个月一封，初一过去，我手头积了六七封信。信里面不是对我嘘寒问暖，就是告诉我他看各种书的心得，再不就是一些学习趣事，似乎对我的生活学习情况也非常清楚，可他一直不透漏真实名字，我从信里怎么也猜不出是谁。 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又不想告诉现在的老师同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在鼓山一中读的陈婧问下。 陈婧一看完那些信，还没等我说明情况，就比我还兴奋：“我就说你很受男生欢迎吧，你看你都上县城读书了，人家还一直追着不放。” 第7页 “你先别管这些，你赶紧帮我想想，这是谁的字，有没有印象，我都被烦死了。”我没好气和她一起兴奋。“他好像很清楚我现在的生活学习状况，不会是你经常向谁讲吧，我的情况你最清楚了。” “不会啊，我在学校现在好的同学都是女同学，没什么特别好的男同学。”陈婧认真道。 “这个字体好像有点熟悉，但又愣是想不起是谁。” “现在我们鼓山一中一个年级都有9个班，学生太多了，好多根本不认识。你不是和张菲菲、顾新恒很好吗。他们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认识的人多，你要不让他们帮忙找找。啊，说不定就是顾新恒写给你的！”陈婧说到顾新恒，神情更加兴奋激动起来：“对，对，很有可能就是他呢。你们在小学都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一对了。” 听到顾新恒的名字，我竟然莫名悸动了起来，但很快稳住自己情绪解释：“你别乱说了，就看这字写得这么差，不可能是顾新恒的了。我们现在放假也经常一起见面一起玩，他没必要这样的。” “也是哦，张菲菲现在追顾新恒追得这么紧，全校都出名了。人家张菲菲早就认定男朋友非他莫属了，看他样子也不是很拒绝，应该是和张菲菲一对了吧。应该不是他吧，那还会有谁呢？”陈婧和我一起陷入了沉思。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会是谁。她只好答应我，回到学校帮我多加留意下。 在陈婧答应帮我查人后，说也奇怪，来信一下子没了。初二开学后一连好几个月，我还习惯性地想着会不会又收到这种信。结果不用我担心，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动静。生活委员派信时依然会从我身边经过，还习惯的不忘和我说一声：“这次没你的信哦。”慢慢地，我想或许我不回信的坚决态度让他打了退堂鼓，这件事逐渐淡了下去。 没有匿名信件的打扰，在县城初中的生活更加轻松丰富。县图书管理员已经对我格外熟悉了，每次我去借书还书都格外热情。同学们也知道我是超级书虫，除了互相传阅不同的书籍，宿舍每天都上演热络的读书谈论会，导致经常被宿管员阿姨不停警告扣分。 由于太喜欢《红楼梦》了，有天我和一个同学干脆跑到学校附近的公园专门照了一张“宝黛读西厢”照片，事情传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耳边，命题给我们专门写分析《红楼梦》的文章，结果扮演贾宝玉的同学上来就是一篇《论贾宝玉的男身女性》，洋洋洒洒三千多字，一下子把语文老师都惊住了。 ☆、第 7 章 自从和顾新恒都进了鼓山一中，菲菲就连睡觉做梦都在笑，天天心情都是大晴天，虽然她的成绩仍然是一塌糊涂。 她追顾新恒的故事一直是鼓山一中同学课余饭后的谈资。据说，她的成绩本来是不够资格分到重点班的，是她对爸爸又哭又闹耍脾气，然后找到学校领导，明着要分到和他同一个班的； 据说，她在全班早读课上公开对顾新恒表白，顾新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不要闹了； 据说，她对全班女同学下了红牌警告，谁也不许和她争顾新恒，不然有她好看； 据说，她有事没事都粘着顾新恒，吃饭闹着要他帮忙打，作业吵着要他帮忙做，零食逼着他帮忙买； 据说，顾新恒在球场打球的时候她拉来一帮的好姐妹给他呐喊助威，还众目睽睽下给他擦汗； 据说，每周放学回家都是顾新恒单车载着她，先送回她家，然后顾新恒才回姑姑家；…… 菲菲对同学的指指点点一点不以为意，反正她家大业大，学校老师方面她爸妈帮她打点了一切，就算她在学校做得再出格，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再说了，她觉得她做得一点也不过分，她都没有去他男生宿舍楼下大喊大叫，也没有妨碍他的学习成绩仍然全班全级数一数二，更从没有在公开场合打情骂俏有伤风俗，不就是喜欢他吗，对他好点吗，班上哪个女生不喜欢他，哪个女生没有喜欢的男生！ 星期六下午，趁着我放假在家，菲菲拉上顾新恒，顾新恒拉上周奕民，来找我一起玩。自从我们升上初中，每个月才放假一次，就只能月末或寒暑假偶尔聚一下。 我们四个都明显长高了不少，尤其顾新恒和周奕民，一下子蹭到了一米七多，完全把我们俩罩住了的感觉。 我们先去原来小学操场转了一圈，兴许周末，也没遇到什么人，又跑到集镇墟市上吃了一顿米皮“簸箕炊”，感觉酒足饭饱后，跑到镇文化活动广场。 顾新恒和周奕民要打台球，两人全神贯注在比赛较劲。菲菲拉着我，絮絮叨叨把嘲笑她的风言风语批判一通。我的心情突然坏了起来，不想听下去，可又忍不住出声：“菲菲你对顾新恒这么好，他知道你这么喜欢他吗？” “那我倒不知道顾新恒知道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吧，我都做到这个份上这么明显了，他没理由不知道吧，他好像也从来没拒绝过我对他的好啊。” “咳咳，菲菲，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顾新恒。不过作为好朋友我还是和你多说一句，感情的事不是绝对对等的，不一定你喜欢他他就喜欢你。你付出太多表现太明显了，我怕你得不到同样的回报，会受到伤害的。” 第8页 “晓艾，你不用担心我了。我觉得他一定喜欢我，要不然不会我让他做什么都答应。不过这要委屈下你了，现在我和他已经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了，以后我要少和他一起出来找你玩了。你要理解啊。哎呀，反正你在县城读书，多得是成绩又好人又帅的男生，你应该不会再看上顾新恒的了。你不要那么挑剔，赶紧找一个带回来给我们见见，到时可以一起玩。” 我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菲菲，你才多少岁啊，怎么天天想着找男生。” “我和你不同，反正我学习也就这个样子了，我准备读完初中读个中专，然后出来让老爸安排个工作，然后结婚生子了。从小我妈就说了：‘男人靠事业，女人靠男人’，我就是想和我妈一样，早点找个喜欢的人，早点嫁了。你看我妈自从嫁给我爸，就生了我和我弟，什么都不用干，多好。” “行了，知道你命好。”我回看了下顾新恒，他似乎也正在看向我们这边。 “你不用担心顾新恒和我怎么样，就算我喜欢他，也是欣赏他的优秀而已，不是你那种喜欢。不过你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吧，顾新恒学习成绩这么好，你做他的女朋友，总不能拖他的后腿，不能成绩太差吧。”我仍然苦口婆心。 “哎呀，那有什么关系。我成绩差刚好早点出来工作，供他读书。”菲菲豪情万丈。 “好了，不用多想了。来，我们也打台球。”菲菲一点不以为意，“对了，我们俩的聊天秘密你不要告诉顾新恒啊。不然朋友没得做。”她细心地补充道。 “知道了，什么时候我不是听你的。”我赶紧推着她也去打球。 我没有再说有时顾新恒找不到菲菲，也会来找我一起去找张妍等别的同学玩的事情；也没有提我们偶尔也交流初中学习考试的事情；更没有提顾新恒上次来参加全县语数英比赛，完后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了一顿饭的事情。我知道，以后我应该和他保持相应距离，我们再也不能像小学那样，可以毫无顾忌、没心没肺一起了。 ☆、第 8 章 还没来得及哀悼和菲菲、顾新恒的友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了，没头没脑的“追梦人”的信又来了。 还是晚自修的时候，生活委员走到我桌前，故作神秘递过来一封信：“又有你信了”。我接过信看向信封右下角，地址又是鼓山一中，打开信，“追梦人”三个大字特别醒目，简直让我有点触目惊心了。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前段时间停止给我写信的原因，仍然用故作轻松活泼的语气，告诉我这段时间看了不少书，看书的心得。 他说，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在看法国小说，他也赶紧找了一些书来看。不过他们鼓山一中的书没有我县城中学的多，他只看了其中几本。他喜欢看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三剑客》，其他的就兴趣缺缺。与外国名着相比，他还是喜欢金庸、古龙、温瑞安的武打小说。说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司汤达的《红与黑》都是硬着头皮看下去的，感觉比喝药、打针还苦，看完了也不知看了什么。 与以往的信一样，信末他附上自己的班级，希望我给他回信。 看着他把自己看法国名着形容得这么苦逼，我又好气又好笑。但是转念实在懊恼。这都算什么，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你是谁我却一无所知！我把信塞到抽屉最下边，思前想后，决定给他回封信。 同学你好： 希望我的来信没有对你造成什么误会，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和你说清楚。 这几年陆陆续续收到了你不少信件。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喜欢我。但你的来信确实也打扰了我。你似乎很了解我，对我的学习生活甚至一举一动好像都了如指掌，而我却仍然对你一无所知。虽然总体上你很克制，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出格的话，作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你这样不停写信，搞得全班同学都知道在老家有个男生一直追我，还是让我很尴尬，说不清楚。 对我来说，在初中甚至高中，没有考上大学之前，都是不可能谈恋爱的。我觉得你也应该目光长远点，去追求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把学习搞好，考个好点的高中，大学，不负青春年华。或许以后我们还是能够成为好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信给你，我想已经把我的态度说清楚了。真心希望你不要写信过来了，我是绝对不会回信了的。如果有缘，愿我们相遇于更加美好的未来！ 祝你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学习进步。 李晓艾 信虽然回了，也把态度说清楚了，界线划清了。 但“追梦人”的信还是一封接一封。只是仍然有时候是一个月一封，有时候是两个月一封，时间越来越不固定。眼看初中都要结束了，我对他仍然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制止的办法。 急了找陈婧，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查找，还是没任何线索。她认为自己和男生来往不多，建议我还是找个男同学打听下。 我思前想后，掂量来掂量去，只能找熟悉的顾新恒。可是一个月没见他和菲菲、周奕民来找我聚会，两个月还是没见，眼看初三都要过去了。思考再三，只好提笔写封信给他托他帮我打听下。 第9页 我怕给造成什么误会，又怕太唐突，信开头只好拉扯一把无关紧要的事情，问他初三生活如何，对于初中早恋是什么看法，感觉写得差不多火候了水到渠成了，才把困扰我的“追梦人”信件说出来，托他能不能帮忙打听下是谁。 顾新恒，你好！ 进入初三临近中考，你的学习一定很紧张吧。接到我的信你一定觉得很唐突、很冒昧吧。我也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当面和你说的，但最近两个多月都没见到你和菲菲来找我玩，我放假跑到过菲菲家一次，他爷爷说她不在家，我也跑到过你姑姑家找过你，你姑姑说你回老家了。 我想请教你的是，你对初中早恋有什么看法。不知道你们鼓山一中早恋风气盛行不，我们高城中学是严格禁止早恋的。但现在我不幸遇到了这个困扰。 从初一开始，我陆续收到了你们鼓山一中一位同学的信，信里对我百般讨好，百般仰慕，应该就是想追求我的意思。但他一直也没明说是谁，就一直让我回信。虽然我是坚决不给他回信的，但他老是这样写信给我又不肯告诉我是谁，还是让我郁闷和困扰。我曾经也尝试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不要再给我写信，措辞挺强烈的，可他还是陆续写来。 我又托陈婧帮忙打听，但陈婧作为女同学，认识的男同学不多，你们鼓山一中班级和学生又多，打听了一个多学期了，还是没有打听到是谁。我想过托菲菲打听的，但菲菲做事我怕太过于张扬，搞得大家都知道也不好，毕竟这位同学对我也没做成什么太大不好影响。 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只好找你帮忙。请你在百忙的学习中帮我留意下，你们级里有没有一个男生自号“追梦人”的，经常写信到高城中学给我。我就想知道下这人是谁，好当面和他说清楚不要再写信给我，没必要白费心机追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麻烦你啦，期待你的好消息！ 祝你生活愉快、学习进步。 李晓艾 我不敢把写信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也不敢把信直接给生活委员帮忙投出去。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找个下午放学到晚自修的空隙，跑到小卖部买来邮票贴上，再跑到学校后街一个街边邮筒，把信投了出去。 刚开始几天，我天天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怀着心事，躲着同学，和大家都不敢多说几句话，就只在心里盘算着顾新恒什么时候来信。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什么信息也没有。 从开始的期待，到慢慢期待变淡，消退，生活又回到了轨道。 ☆、第 9 章 初三中考刚结束，中考的分数还没出结果，菲菲哭丧着来家里找我，告诉我一个晴天霹雳：周奕民去世了！ 自从上次在文化广场和菲菲一席话，我就再没有和菲菲、顾新恒、周奕民四个一起聚过，偶尔也只是见见菲菲。 初三第二学期学习紧张，身在高城中学，每个人都把能够留在原来的学校作为目标，每个老师都告诉我们后面有无数其他学校的学生和我们竞争高城中学高中名额。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我们每个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天要像投入战斗一样，全副身心投入到中考备考中去。 我双手发抖，不敢相信地抓住菲菲的手：谁告诉你这消息的，什么时候走的？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菲菲也充满沮丧：“我也是前段时间顾新恒告诉我的。初三第二学期开学不久他就住院不在学校了，当时老师说是得了重病，然后还回来上了一个多月的课，所以我们也没多想。谁想到会死，还死得那么快。之前顾新恒还去看过他，回来也没说什么。后来他也没来参加中考考试。等考完试大家都要放假了，顾新恒才告诉我他走了一个月了。要不你去问下顾新恒吧，他知道的多些。”菲菲说着眼看也要掉眼泪了。 我无心安慰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消息，拖起她一路小跑去找顾新恒。 好久没见顾新恒了，看着感觉消瘦了许多。 他从自己的房间无声无息走出来，衣衫不整，又高又瘦又憔悴的样子，像要被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竹竿。 看到眼眶红红的菲菲和满脸惊慌的我，他的眼泪不由自由就掉了下来。他赶紧抹干眼泪，极力想控制情绪，但声音都是颤抖的：“小艾，是真的。但我也是前几天考完试才知道。周奕民的爸爸专门过来和我说的。之前他担心影响我们考试，一直瞒着。” “之前见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一下子就走了。他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愿意相信。 “听说是急性白血病。其实初二的时候，他就被检查出患病了，住院化疗后都说控制住了。没想到初三又说复发，本来也说控制住了，还回来上课了，结果离中考前一个多月，在家里晕倒直接抬去医院，再没拯救过来。” 顾新恒越说越激动，头都快撞到墙上去了：“我也太大意了，他住院这么多次，我以为都是小病。他在承受无情病痛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自己的考试，自己的前途。他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学习，专门让他爸爸等我们考完试后再告诉我们。可你看，他独自一人在医院的时候，我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在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去医院看过他吗，怎么就没注意点他病得那么重？”我近乎质问。 第10页 “我是去看过他，可是当时没觉得他病得多厉害啊。他还开导我，说很快会回学校的。都怪我，忙着中考，一心要考上重点高中，我真不是东西，还算什么好兄弟！”顾新恒不停自责，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不能自已。 他本来和菲菲说过计划，中考完后好好玩下，带我们到处爬下山什么的。结果听了这个消息，天天躲在家里埋怨自己，责备自己，什么也不想干。 确切知道周奕民就这样走了，一个熟悉的好朋友永远不会再见了，我突然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周奕民的形象这么鲜明。 一直以来，我们四个玩在一起。可是说实在话，与菲菲和顾新恒相比，我对周奕民并不是很熟悉，我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单独来往过。他继承了他军人父亲的血统，个子在班上特别突出，一直是班上个子最高阵营的男同学。 他永远不修边幅，不注意个人形象，像从没人管的破碎家庭出来的，殊不知其实他父母恩爱、家境良好；他的成绩永远不算拔尖，从没见他拿过前几名的，但也从来不赖，总能保持中上游的水准，偶尔还能飚到10名左右；他似乎喜欢一切运动，篮球、足球、台球，好像样样精通，顾新恒在这方面和他比完全甘拜下风，据说就因为这点，他在初中也收获了不少女同学的爱慕。 但除了这些，再多的似乎我也不知道了。尤其上初中不同学校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候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好朋友。 他倏然而逝，让我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们原来可以这么近。 说到死亡，小学毕业不久陈婧爸爸的去世我已经初次感受过。可是陈婧爸爸的病情一直在那摆着，大家都知道他迟早要走了，只是能拖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心理早有准备。 周奕民的离去，我完全没有一点心理预防。活生生的一个好朋友突然就这样走了，好像风过无痕抽离了你的生活，你明确知道你今生今世都见不到他了，和你今生今世都处于无法突破的不同的平衡世界了。我第一次深深感到了疾病的可怕，深深感到人的肉身的渺小，深深感到对运命的无能为力。 顾新恒一定也这样感受到了，而且他还多一样悔恨自责。面对好朋友好兄弟的离开，他竟然事先没有一丝察觉，没有尽到应尽的关心。 但我们只能泪眼相对，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对方。菲菲想拽着顾新恒的手安慰下他，可他下意识地缩回去，卷缩在床上。我们呆坐在一旁，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漫长，感觉到可怕的寂静。 ☆、第 10 章 在周奕民病逝的消息影响下，我们整个初三暑假都笼罩在一种伤感中。 自从上次三个人匆匆见面后，就没有再联系。听说，顾新恒不久就上广州父母那了；听说，菲菲也上广州哥哥处玩了 。除了家里，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能继续沉浸在小说世界里面。在风格各异的小说构建的世界里，我领略到了更加宽广无垠的世界，触摸到更多别样不同的人生，也消解着现实生活中的无聊和无趣、哀愁和痛苦。 但中考成绩给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我当头棒喝。 刚开始中考成绩出来时，对照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我原本以为755分平均分都90分了的我的分数，应该足够可以让我留在第一批次学校高城中学高中了，再怎么差也能分到第二批次学校县一中、二中吧。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本年的高中加大了招收自费生的比例，自然挤占了公费生的名额和人数，公费生的人数一少，招考线水涨船高。 所谓公费生和自费生，也不知道是否高城县教育界的独创。把全县高中的学位拿出来，一部分甚至是少部分数量作为公费生学位，划个分数线留给成绩好的学生，让他们只需要按上级政策缴纳费用；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学位拿出来作为自费生，需要缴纳远超国家政策多倍的费用，才能就读。收取自费生学费甚至成为了县财政重要的收入来源，也就无怪自费生比例占比越来越重。全县高中公费招考分数线出来，我连一中、二中线还差5分，只够回鼓山上鼓山中学这样的农村高中。当然可以读高城中学，但按照自费生标准缴费标准，每年得多交5000元。 夜深人静，我在睡觉中被窃窃私语吵醒过来，清楚地听到爸爸妈妈在刻意压低声音聊天。 妈妈：小艾这次考试成绩也不低了，没想到今年公费生录取人数这么少，让她跌回鼓山中学读高中她能接受吗。 爸爸：她的性子肯定接受不了。可是小林在鼓山上初中，现在一个学期学费要500元，一个月生活费要200元；加上她读高中，就算是鼓山高中，开学学费加上杂七杂八的也要1000元，如果在城里读书一个月也要两三百元，我们哪里负担得起，哪有钱买高城中学的高中学位让她读回原来的学校现在铁桶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差，大家都用胶桶了，都没人用铁桶了。他们的学费都是个问题，到时还得找亲戚借点。 妈妈：万一小艾不肯去鼓山中学读书怎么办？ 爸爸：不想读也得读。无论如何还是要读完高中的。她这么小出去打工也不现实。搞成这样她自己也有责任，谁让她整个初中就知道看课外书。 妈妈：你别太责备她了，我觉得她自己也够难受的了。自从知道招考分数线后她情绪明显低落，这几天我听陈婧说她天天自己一个人往鼓山上跑，我都怕她做傻事了。 第11页 爸爸：你不要想太多了，小艾应该不会的。不过这次跌回鼓山读书，确实打击太厉害，让她自己好好反思下吧。夜深了，不说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开工。 妈妈：嗯…… 声音渐渐消散，最后重归寂静。 我知道，我只有读鼓山中学或者缀学打工两个选择。没有犹豫，我和爸妈提出，我要外出珠三角打工，不想去鼓山中学读高中。 一向温柔的母亲，没有强硬的语气，只是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就算我们愿意给你现在去打工，你才16岁，还没成年，身体又弱，谁会招你，你又能干什么。很抱歉你跟了我们这样穷的父母，没钱买城里中学学位让你继续在城里读书。但只要是你自己能考到的，我们砸锅卖铁也会让你读。我们也知道让你从城里高城中学掉回到鼓山中学很丢面子，但人生哪个不是起起落落的。早点受些挫折，未必不是好事。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我还是坚持要外出打工。家里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圈在家里，不准我外出。接近开学，陈婧跑来我家，拿过我妈给的800元学费，连推带拽拉着我一起去注册。 一切好像回到原点。包括陈婧在内，好多以前的小学同学又成了同学。就是我和陈婧住的这条石板街，一个一个数下去，在鼓山中学上高中的，我们从小到大认识的，竟然一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但一切又好像全然变样。鼓山高中虽然是高城县镇区最好的农村中学，但无论是学校的教学楼、操场等硬件建设，还是老师的教学水平、学校的教育理念、学生的素质基础，与城里的学校相比差得不仅一个档次。第一天开学，看到竟然好多同学还用高城方言朗读课文，就足够让我大吃一惊。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高城初中跌回到鼓山中学的我，竟然再怎么差，也鹤立鸡群。 没一个月，在高城中学只是一个人天天看课外书、老师眼中成绩不上不下的我，就入了班主任的法眼，荣幸地被任命为班干部，接着还担任了语文课代表。我看闲书得来的杂七杂八的知识储备，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略显突出的记忆力，一下子镇住了一大批同学，加上陈婧等一些小学同学不遗余力的宣传帮腔，我很快成了他们眼中的传奇人物。 我知道，我确实够传奇的，一个在小学全镇第一名考上高城最好初中的学生，三年后风水轮流转，竟像孙猴子从天庭被打下五行山一样，原原本本打回了原点。 ☆、第 11 章 开学一个月后，我收到了顾新恒的来信。 小艾： 你好！原谅我这么迟才知道你中考失利的消息。原本一直以为你学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回高城中学高中的，没想到你中考也失利了。你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原本我一直期盼着和你重逢在高城中学的初中。开学的时候，我还到处找你的名字。直到前几天，我碰到以前的小学同学方文超，他也考到了高城中学，只是没有和我同班。他告诉我你因为分数不够，回鼓山中学读高中了，我才知道你的情况。真是上天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一定不是很好。从高城中学回到鼓山中学读书，这个变化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听说你就为此不想再读高中，准备外出打工了，因此我觉得给你写这信更有必要了。 你还记得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次晚修我不小心给小刀割伤了，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当时好多同学都吓着了。只见你立刻挺身而出，说知道学校后山上有药草可以止血。让其他同学看着我，你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找草药去了。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已经抓了一把草药回来，然后使劲用手搓碎，放在我手上，果然手凉凉的，很快止住了血。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是非同一般的女孩，你的勇敢超过了好多男同学。 中考只是人生非常之多的考试中的一次，高中在我们人生阶段也就仅仅3年。我相信以你的勇敢、坚强，一定能够正确面对这次的失利，迅速在高中生活中找到方向，找回位置。这一点，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 奕民的早逝，让我整个暑假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但也让我更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些事情，比如生命的可贵，友情的可贵。与他的生命相比，你的这点考试失败算得了什么。他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我希望我们不仅是停留在他的离去的悲痛中，而是能够化悲痛为力量，从他的过世中汲取有益的养分，更加坚强地生活，坚定地前行。我们应该背着我们和他两份的生命，活出两份的精彩！我想这应该也是他对你的心愿。你一定能做到的，是不？! 刚开学千头万绪，安顿的事情不少，等忙过这阵子，我再找你。 顾新恒 我再见到顾新恒已经是高中开学两个月后。他来到女生宿舍门口找我。 从宿舍门口下来，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一个暑假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成熟了不少。他站在宿舍大门一旁，双手插在裤袋里，百无聊赖地低着头踢着脚下水泥板。人来人往的宿舍大门，高高瘦瘦的个子显得特别突出，不少经过的女同学都有意无意瞟他几眼。 第12页 我抑制住将要跳出的小心脏，走向他，尽量语气平静，掩饰心底波澜：“顾新恒。” “小艾，好久不见，没想到是我吧。”他的眼里有一丝倏然而逝的惊喜，向我展现久违又熟悉的笑容。 “还真是没想到。你今天不用上课？”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清楚感知到连疑问里都洋溢喜悦。 “这周我们不用补课，所以我跑回鼓山了。这不刚到我姑姑家放下行李，跑到你们家你妈说这周你还在上课，就跑到学校来找你了。没有打扰你学习吧。” “我们去操场走走。”他不由说拉我走。 十月末的操场，一片秋景。周边的树叶已经渐次变黄、凋落，满地落叶，自有一番萧索。这周末只有我们高一的同学留下来补课，操场上的人并不多。 我们沿着塑胶跑道慢慢走着，多数时候他说，我偶尔插入几句。 原来，如他所愿，他高中考到了高城中学。开学报道当天他就到处找我名字找不到的。正如信上所说，直到方文超告诉他的时候，他才知道我回鼓山读书了，不然还一直想着我也在高城高中。 “我上次的信你收到了吧。”顾新恒问。 “收到了，谢谢你。”我不敢多说话，怕多一个字都让自己控制不住。 他看看我，以为我不想讲信的事，只好转移话题：“菲菲你没有什么联系吧，我从广州回来上学前见了她，她让我向你问好。她初中毕业后去读中专了。现在广州。” 顾新恒告诉我，菲菲中考成绩不好。在家人的参谋下，她报了省城广州一个财会中专学校。本来菲菲读哪个专业都无所谓，但她爸爸认为她以后要帮忙打理生意的，思前想后管账最重要，强烈要求她学这个。菲菲对数学本来就头疼，可是扭不过爸妈的威权，只好不情不愿去读了。 “读中专倒是她一向的选择。可是她本来以为读中专可以不用苦读书解放了，现在却还让她学她超不喜欢的数学，她不是更惨啊。”我有点揶揄她。 “也是哦，像她以前就和数学有仇一样，现在选择读财会，一辈子都离不开数字，她不呼天喊地才怪。说不定这个时候她正在愁眉苦脸呢。不知道她又找谁帮忙做作业了。”顾新恒边说着边笑呵呵地看向我，想起她以前死缠乱打让我们帮忙做作业的光景，我们会心笑了起来。 我们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刚开始的拘谨和尴尬。看我情绪不错，顾新恒对高中生活大吐苦水起来。 “小艾，你别以为考上高城高中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还不如在鼓山读。真的。今年高中校区刚好搬到了新校区，连一棵树都没长好，宿舍的油漆气味都还有。什么教室、操场、实验室，还在装修的装修，完善的完善，基本都不能使用。这个月我们过去，每周就是帮忙建设学校，我们都给学校种花种草一个月了。真的，你没考上也没什么遗憾的。” 我知道他这是有意安慰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份用心，只能以笑相对。 我突然想起前不久写信让他帮忙查“追梦人”而没见他回信的事情，内心疑问一大串：“要不要趁机问清楚他，有没有“追梦人”的信息，为什么没见他回信，是不是没收到信，还是收到了有什么原因没有回信。” 转念一想，我自己也连“追梦人”的任何信息都没有，这段时间也没见他再写信打扰我。想到这里，我把自己问话的冲动否决了，事过境迁，何必再提。 我把话题重新拽回到我们彼此认识的小学同学上。我们把知道去向的了不少其他同学聊了一遍。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提周奕民，可是谁都感觉到他横亘在我们面前。每当谈到一个同学，似乎下一个就应该是他。可是我们最终一句话都没有提他，两人都不敢轻易揭开那个创伤。 渐渐的气氛趋于沉默。顾新恒看夜色升起，和我相约有空再聚。然后把我送到女生宿舍门口，自己逐渐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留下暗自失神的我。 顾新恒来找过我一次之后，好事的同学之间很快传起了我和他的“绯闻”。尤其不少小学初中都认识他的同学，把我们俩小学的关系旧事重提，更加说得绘声绘色，简直把他当作我男朋友了。 可是我深知菲菲早已“包”了顾新恒，无论她在不在他身边，都必须和他保持应有的距离。我清楚知道我们之间的不可能，我相信顾新恒也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但没有办法制止大家的传播，只好用沉默来应对。 但我可以婉转地提醒他不要写信给我，不要来学校找我，却没办法完全没和他联系。他时不时的寄些学习资料过来，或者让住在鼓山的方文超等我们都相识的同学带回来；再不是，他自己也偶尔跑回鼓山，回来就找我。没有办法，我只好每次都好说歹说地把陈婧等一些以前的同学拉出去，每次都搞成了像小型同学聚会一样。 好在高中的学业比初中要紧张得多，我们的见面次数并不多。 鼓山中学这样基础差生源不怎么样的农村高中，似乎知道自己不如县城的中学，教学策略完全是笨鸟先飞，就是学习时间长点，再长点，再长长点。似乎时间数量上的超越就是成绩上的超越。以至才高一，我们就只有两个月才能放假回家一次。 第13页 再一个，就是繁复苛刻的校规。年级纪律检查员无处不在，从上课迟到、早退，到午睡、晚睡迟上床、上床讲话；再到晚自修迟到、早退、讲话，稍稍违发要求，就动辄得咎，登记扣分，然后本人大名被写上扣分栏上让全校师生观瞻。学校德育处主任是从隔壁鼓山职中调过来的，在鼓山职中已经号称“学生杀手”。来到鼓山高中后，把对付职中小混混那套全部用来对付我们鼓山高中学生，年级纪律检查员全部单线对他负责，每人每天抓同学下达数量指标任务。 这还不算，还每周学校师生周会增加每班纪律情况通报，在2000多名鼓山高中师生面前慷慨激昂，就差没有振臂高呼：“哪个同学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哪个同学好过”。“谁在鼓山高中违纪违规，我就让他出不了校门。”诸如此类仿佛面对罪犯的凛然浩气的话随时冒出来，搞得连校长老师们都寒毛直竖，我们下面的学生只有为自己默哀的份。 这让习惯了非常宽松的高城中学的学习氛围的我难以适应。比如，晚睡后因为和同学多说了几句话，被面无表情的纪律检查员刚好逮住了，明天大名毫不例外地光荣地被贴到了违纪通报栏上了。 教学也是个大问题。真心话，大部分老师的水平与高城中学的没法比。有水平的老师没几个，因为有点水平的，都千方百计往县城学校上调，或者被县城学校千方百计要走了。难得有几个有水平暂时还没有上调的，算我们幸运。结果我们的运气太少了。 一些科目老师根本是半桶水，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一些基本的概念、演算、推论，遑论教明白学生了。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数学、生物等好几科成绩自由落体一样蹭蹭地往下掉。刚好我们又不幸赶上这几年高考大改革。本来大学生扩招挺好的，可是马列原理不是说过吗，任何事物都要辩证看待的。扩招带来了高考改革，高考改革作为一个新事物，还要整天探索、调整考试模式。上年度是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体艺“一锅炖”式的考试，今年很可能要转变为“语数英+n”模式，明年又可能转为“语数英+综合+报考专业课”模式。 面对改革新事物，市县教育主管部门无从适应，压力山大，天天疑神疑鬼，生怕抓不住改革要点，教学指导思想变来变去，不仅教学课本全换了新的，三天两头的还冒出一些改革内容的小道消息，让全县学校师生落实。鼓山高中学校老师们拿捏不准，参考书籍换了一本又一本，习题书永远做不完，就像我们也看不到高考的尽头在哪里一样绝望。 ☆、第 12 章 高中之后再见到菲菲，已经是高二暑假了。 她放暑假了，专门从县城骑着摩托车来找我。 自从她读中专，她家里已经搬上县城。回到鼓山，来找我之前，她就已经把能找的都找了出来，拖着一大队同学朋友，骑着摩托车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来到我家。 三四辆摩托车一字排开，七八个青春正盛的少年，都跨在热气腾腾的摩托车上，好一派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气派！尤其是菲菲，只见她跨在一个亮澄澄的新款的男装雅马哈摩托车上，下身灰黑色紧身牛仔裤，上身白色紧身短袖t恤，长长的头发从头盔里面洒脱不羁地飘出来，身材修长，性感时尚，引来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在我家门口放声大喊：“李晓艾，在家吗，快出来！” 我和弟弟李晓林双双从屋里跑了出来。李晓林看到面前的雅马哈眼睛都亮了，一脸的羡慕。我向她嘘了一声，顺口开起她的玩笑来：“哇，谁家飞女跑到我家来了！” “什么飞女！怎么样，这么久没见我了，有没有想我。我可是够义气的，一回来就找你了。还拉了一队人马迎接你。怎么样，够气派吧。”菲菲指着其他同学自豪地说。 “顾新恒，你下来换下位置。让小艾坐罗峰的车，你坐我的车。”菲菲说起顾新恒，变得温柔了好多。 我这才看到顾新恒也来了，正坐在小学同学罗峰的一辆崭新的豪爵摩托车上。听到菲菲这样安排，他明显有点始料不及。 “菲菲，还是你搭小艾好了，没必要再换嘛。” 菲菲已经把车停稳下车，拉着我的手走到罗峰的车旁，对着顾新恒撒娇道：“我就要你坐我的车。” 我看着顾新恒还想争辩，赶紧插嘴：“新恒，没关系了。难得菲菲回来一次。” 顾新恒不情不愿地下了来，被菲菲一把拉过她的车上。其他人看着菲菲这样，场面多少有点尴尬。罗峰见势不妙，插声对我道：“班长，我们已经在县城定好了地方，今天大家聚下。菲菲，我们走吧。” “啊，那我要告诉下我家里，晚上晚点回来。”我回答。 “晚上你不用回来了，就在我家住吧。“小弟，今晚你姐我包了啊。告诉你爸妈今晚她在我家过了。”还没等我和弟弟说，菲菲已经抢着说了，然后也不管我弟有没反应，她招呼大家一声“走了”，脚下一个猛踩，车头一转，雅马哈“轰轰”两声已窜得老远，其他车跟着，不到一分钟时间，我家小巷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菲菲定的聚会地方在高城鉴河边的一个大排档，等我们过去，里面还有三四个同学早已到了。大家找位置坐下来相互招呼。 第14页 好些我是相识的，如方文超，罗峰，张启东，陈善，何晓莲，李珊珊，都是以前的小学同学；但也有几个我不认识的。 顾新恒给我介绍，都是以前他们鼓山初中的同学。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鼓山的，怎么暑假还没上广州？他说要在老家呆一段时间才上去，他特意解释，他是在老家而不是在鼓山姑姑家被菲菲一早扒出来的。 河边到处是大排档。这时夜幕降临，灯影辉煌，人声喧沸。看得出来，大部分光顾的客人是我们这些暑假同学聚会的学生。 我们定的座位是靠河边的一处桌子，菲菲像热情的当家主妇，招呼着大家坐下，然后拉着顾新恒去点菜。三四分钟，好几个小吃、热菜以及一箱珠江啤酒上来。她拉着顾新恒挨着坐下，大家有说有笑、吃吃喝喝起来，从小学到高中，从生活到学习，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本来就不怎么习惯这种场面，又想着自己从高城中学回到鼓山中学，实在够丢脸的，一晚上多是沉默地听着他们在说，少有开声。 桌上点的东西越来越多，啤酒瓶越开越多。大家从刚开始的慢声细语，聊天回忆，慢慢转为呼朋引伴、拼酒斗胜。尤其菲菲和几个酒量好的男同学情绪越来越高昂，说话的调门越来越高。 有人怕太过张扬，提醒大家说话小声点，马上有人回嘴：“出来聚会还顾忌那么多干嘛。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让我们纵情一回！” 有人觉得东西已经点得太多了，不要再点了，菲菲不服气：“这点东西算什么多。不用担心，有我买单!” 有人提醒不要喝太多酒了，等下回去还要开车。马上就有人伸长脖子红眼睛质问：“你还是个男的呢，别这样扭扭捏捏。人生难得几回醉，今晚我们要不醉不归！” 顾新恒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菲菲的酒杯夺过来说她：“菲菲你不要再喝了。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敢和我们男生比拼喝那么多。等下谁送你回家？” 聚会了大半晚上，菲菲正气着顾新恒只顾和别的同学喝酒聊天，都不怎么管她。也不知道是仗着酒劲还是已经醉了，竟然一跃起身，一把按住座位上的顾新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起来： “顾新恒，等下不是你送我回家吗？今天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你倒是说个明白，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为什么，我在这么大的广州都把你找出来，不顾身份跑到你广州的家里和你说我喜欢你了，可你为什么一直拒绝我？你说，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李晓艾，才不喜欢我的？今天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你敢说你就是喜欢李晓艾，我就死心。要不我不会死心的。” “李晓艾”三个字一从她的嘴里出来，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顾新恒被她按住的身体更是像触电了，瞬间弹了开来，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刚刚还在推杯换盏、呼来呼去的一桌子其他人，也似乎酒醒了，谁也没想到菲菲这么胆大直白，对着这突发状况，大家愣愣地坐着，不知该怎么反应。 菲菲酒冲脑袋，话已经出嘴，更觉得毫无顾忌，也不管顾新恒早已脸色全变，继续自顾自诉说起来： “顾新恒，你明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你，从小学开始就喜欢你。这么多年，我都没喜欢过别人，就喜欢你。可你是怎么回事。我都这么不顾身份、不顾脸面、不顾体统了，天天跑到你家里向你告白了，你怎么就不能接受我。就是因为李晓艾是不是？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李晓艾。可是李晓艾是周奕民喜欢的人，你还能喜欢她吗？你这么喜欢她，你不怕对不起你好兄弟周奕民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周奕民喜欢李晓艾的事情。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而不喜欢我？我……”。菲菲说着说着声音竭斯底里起来。 如果说刚才提到我的名字顾新恒只是脸色变了，现在听到“周奕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浑身几乎都发起抖来了。他似乎竭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手指向菲菲，企图阻止她再说下去：“张菲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给我住嘴！” “我不住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是怎么想的，你心知肚明。可是你呢，总把我拒之千里。李晓艾也是我好朋友，但好朋友也不能把男朋友让出去啊。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你广州的家里看到了周奕民留给你的东西，上面有他写给李晓艾但来不及寄出去的信。还有小艾寄给他的回信。还有一封李晓艾求你帮忙查人的信。他喜欢晓艾，一直喜欢晓艾。你早早就知道了。如果周奕民没死，你们还能有平等竞争的机会，现在他都这样了，你还能和他竞争吗？” 在酒精的作用和现场诡异而期待的气氛下，菲菲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了，满嘴话语夹着酒气喷涌而出。 顾新恒直接把菲菲拽按在座位上，想堵住她的嘴。然而已经迟了，轮到我已经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菲菲说的可是真的？” “小艾，你不要听菲菲乱说，她喝醉了，事情不是这样的。不不，写信给你的确实是周奕民，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我现在心太乱了，没办法和你解释。我们要先把菲菲送回家，我们……我再和你说。”顾新恒有点语无伦次了。 第15页 顾新恒不管我同不同意，迅速对身旁喝酒比较少比较清醒的罗峰说：“罗峰，你知道菲菲家的。你负责把她安全送到家里。”他又转身对着还一脸愕然的其他人说：“各位，今天的聚会很抱歉，我和小艾要先行离开了，你们慢慢玩。” 他掏出五百元放在桌面上，几乎是拖拽着我，逃也似的消失在一众人的目光中。 ☆、第 13 章 顾新恒不知哪找来的钥匙开动一辆摩托车，也不讲去哪里，几乎不容置疑地对我说：“跟我走吧。” 我满脑子是菲菲刚才的话，满脑子是疑问，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动不动机械地看向他，是他满眼里悲伤又期待的眼神。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拉紧了一下，也疼了起来：“你喝酒了，能开车吗？”“喝得很少，没关系，你上来吧。”他把头盔给我，再给自己带上头盔，叮嘱我坐好，脚下猛踩离合，上档加油，摩托车箭一般的飞离，身后是还有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其他同学。 我不敢把手环住他的腰，两只手只好前后紧紧抓住能抓住的地方。夏夜的天空，明朗星稀，凉风习习，可是我全没有欣赏的心情。菲菲刚才的一字一句都回荡在我的心头，每一个字一句话都足以让我震惊。 摩托车沿着蜿蜒的河堤走了几分钟，在一个安静整洁的河边休憩亭子停了下来。顾新恒把车熄火，不管我，自个上了那亭子，我只好跟着。他看到亭子里的石椅，颓然坐下，刚才连拽带拖着我决绝离开的果断主见刹那消逝。 亭子旁边的路灯昏暗不明，也许是这一带没什么人家，一个散步的人都没有，与刚才大排档的热闹完全像两个世界。静静流淌的江水，像个黝黑的带子无声铺展向远处；靠河岸的地方停泊着三三两两的渔船，透着灯光；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来时河岸的大排档，闪闪烁烁、花花绿绿的灯光。 “小艾，我没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奕民的事情。”顾新恒低沉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拉回来，“我知道你心里有着太多疑问。趁着夜色，趁着我身上还有点酒气，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深沉的眼眸盯着我，悲伤填满整个眸子，我感觉一颗心再次隐隐作痛。 “菲菲说的追梦人是周奕民是真的？”我轻轻问道。 “大体是真的。奕民真的很喜欢你。那个从初一开始一直写信给你的人，那个对你紧追不舍的“追梦人”，就是奕民。 但菲菲说的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并非一直知道这回事，我也是他走了之后才知道的。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最后两个月，我们这些有希望考上高城中学的尖子生，都被学校抽调过去集中封闭培训，基本周末假期什么的都没有，和同学的交流联系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在最后一个多月发病直至去世，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根本一点都不知道，以致没能陪在他身边哪怕一分钟时间。” 回忆起这段伤心往事，对于顾新恒来说，不啻又是一次拿着手术刀明晃晃地解剖自己的灵魂吧。我看着他泫然欲哭的样子，真的宁愿他停下来不要再说下去。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用手作势制止了我。 “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说了，你让我一次说完。你写给我的信，让我帮你找谁是追梦人的信。也是被班主任收起来直到考完中考才给我。足足迟了两个月，所以我没有及时给你回信。后来才拿到你的信没几天，我们就接到了奕民走的消息。他爸爸特意把他的一些物品留给了我，其中就有写给你的几封没寄出去的信，也有你回给他的那一封信。然后我才知道他一直喜欢你，从小到大就喜欢你，我就更加不知道怎么给你回信了，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才16岁啊！”顾新恒越说情绪越激动，双手抱头几乎要把头发都拽掉。 可我也没有比他好多少。 我几乎是瘫软在石凳上，内心有如煮沸的一锅水翻腾滚荡起来。曾几何时，我初中被这些信困扰了整整三年；曾几何时，我如此不屑这种偷偷摸摸写信追女生的行为；曾几何时，我千方百计想找到写信的人是谁；曾几何时，我恨不得当面痛斥这个“追梦人”一顿。 而如今却告诉我，写信的人是我如此熟悉、曾经和我如此靠近的人，是我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的人，是已经挥挥衣袖不带着一片云彩杳无人世踪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如此长情从小到大喜欢了我这么久，我却一点也没觉察，一点也没感觉，一点也不知晓！究竟谁该为谁而悲伤。 我看着神情悲戚的顾新恒，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震惊吗，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吧，可是刚才菲菲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让我有一阵子进行了消化，并没有震惊到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步。 说愤怒吗，也有吧。恨他写了那么多信打扰了我这么久，喜欢了我那么久也没有吭一声啊。明明我们有无数机会都在一起玩，为什么就是没说一声。可是就算他说出来、我知道了，能改变什么吗，我能喜欢上他吗。何况这个人已经离开了我们，已经没法去找他追究算账，问个明白，除了自己生闷气，还能怎样。 看着一言不发的我，顾新恒显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似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迎上我的眼光： 第16页 “小艾，对不起，没有及时的把这事情和你交代。我也是纠缠矛盾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想到菲菲上次跑去我广州的家里竟然偷看了这些东西。但幸亏她今晚说了出来，我才有勇气和你说。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从何和你说起。但是不管我说不说，我都会接替奕民好好照顾你，守护你的。他走的时候，肯定最万般舍不得的人是你。我知道他把那些信物都留给我，就是要让我替他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吃半点亏。” “我高中后你跑来学校找我，三天两头给我寄信寄资料，甚至让罗峰他们在学校暗中保护我帮我做这做那就是你为了替周奕民照顾我？”听到顾新恒这样一说，为什么我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 顾新恒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质问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嗫嚅半天：“我，我……，没有奕民我们也是好朋友，照顾你帮助你也是应该的。不过……你是奕民喜欢的人，我当然要更加……更加上心。” 我担心的那个答案终于呼之欲出。一直以来，我总觉得他之所以高中对我这么照顾，这么频繁找我联系我，是在同情我掉回了鼓山中学这种三流学校，想尽点朋友的责任帮我提高学习成绩。原来，连这个理由都不是，不过是因为要替他的好兄弟好朋友尽责！ 我不敢再问下去，我本来多么想再多问一句，你没有喜欢菲菲吗，菲菲说的，你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喜欢我，是吗。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敢问下去。我太害怕问下去答案就是自己预料之中的那样。可是就算答案是自己心中一直隐隐想要的，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气氛凝固起来。我的心情一直往下坠，思绪越来越茫然无着落，犹如这包裹着周围一切的暗淡的夜色，抓不住任何能掌握的东西。一个巨大的谜团包裹着我，我多么想揭开它，眼前却不敢迈出半步。不仅再也不能迈出半步，我们也终将失去彼此了。如果说以前横亘在我和他面前的是菲菲这座大山，现在有座更大的山横亘在面前了。恐怕我们一辈子都没法跨越。 我无力地和顾新恒说：“能不能今晚送我回鼓山，心里太乱，我想静一下。”我想只有这黑夜能够遮掩我的黯然神伤。 顾新恒没说什么。我们默默地上车，默默地发动车子，像两个逃兵，逃离这眼前的黑暗。 好多年后，他跑过来和我说，过了这么多年，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把周奕民喜欢我的事情告诉我，因为他害怕，害怕我知道周奕民喜欢我，他就会失去我了。害怕再没有了支撑他的理由，可以打着周奕民的幌子，接近我照顾我。他宁愿自己担着对不起周奕民，也不敢去尝试告诉我后失去我。 可惜那时候我已经有男朋友，没办法留给他位置了。而今天晚上，我们如此靠近，我同样不知所措。从没有如此贴近地在他背后的我，身体僵硬，神情惘然，沉默不语，一路的气氛死寂一般。他知道，他终于还是失去了我，彻底失去了我。 是的，我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知道我终于彻底失去了他。 我们就这样彻底失去彼此。 ☆、第 14 章 从顾新恒的车下来，他极力想在道别前打破沉默，迅速在搜索寻找话语。 我轻轻地说一句：“谢谢，你回去小心点。”转头迈向家门。 他抬起手：“小艾，其实菲菲说的……”。 “我太累了，也太晚了。你还喝了酒，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神经紧张赶紧打断了他。 “原谅我，真的没有勇气听你说下去。”虽然内心默默在抱歉，却头也不回逃也似的进了家门。 李晓林还在客厅里看电视，顾不来和他打招呼，走回房间一下子瘫趴在床上，留下他一脸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我睡得半松半醒，恍恍惚惚，影影绰绰。 一会是顾新恒的身影，一会是菲菲的身影，一会似乎还出现周奕民的身影。最终谁的身影都分不清，似乎都包围着我，争相向我说什么，又像在不留情面地逼我说什么。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模模糊糊熟睡过去。起来已近中午。还是只看到李晓林在大厅看电视。这家伙，对中考成绩一点不在乎，暑假电视都成了他专属品。 菲菲在下午又来找我。仍然是一身时尚，人却显得特别疲倦，尤其眼睛还是通红的。但这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把我从家里拉出来，摩托车沿着还算平顺的泥路，一起上了鼓山顶。 夏天的阳光焦灼伤人，天空却无比蔚蓝，片片鱼鳞状的白云飘在空中，似乎伸手可摘。这个世界原来如此美好与灿烂，温暖与光明！我乱糟糟的心情似乎一点一点在消融。 我们躲进一个小亭子，远眺前方，菲菲少见地抒发感情：“小艾，好久没上过鼓山了，怎么感觉山下变化好大！”回过头看着我：“我们变化也大，是不是？” “菲菲，你找我有话要说吧。”我单刀直入。 “顾新恒今天有急事，早上和他姑姑一起回老家了。他走之前电话我，说你们家没电话，托我来看看你。” 菲菲挑了旁边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小艾，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一直以来都羡慕你。你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人缘又好。那么多老师、同学都喜欢你。这也算了，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喜欢顾新恒，从小喜欢到现在。可是昨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一直喜欢的是你。” 第17页 “菲菲，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顾新恒他……，我……。” “你听我说完。”菲菲作势制止了我： “你知道吗，我之前多高兴你初中没有和他同校，然后我千方百计地搞到了和他同班，想着可以独霸他了。尽管初中那么多女同学喜欢他，可是我不怕，这些同学都有办法对付，赶走就是了。我觉得你才是我争夺顾新恒的唯一的对手。后来到初中升高中，你知道我多害怕你们还是会考到一个学校吗。因为我不可能去读高中看着他了。谢天谢地，我才不在乎你们是不是考上高城中学还是鼓山中学，是普通学校还是重点学校。当我知道你们没有能考上同一学校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吗。我觉得和顾新恒在一起再没有障碍了。” “因此，这两年你们高中暑假的时候，我都吵着让我爸妈同意，呆在广州我哥家里，说是打暑期工积累生活经验，其实就是为了在广州和他多相处。 在广州每一天，我都千方百计找他，找到他的住处，然后跑去跟他告白。我满怀兴奋和爱意，他的回应却是重拳打棉花，一点反应也没有。说他还沉浸在周奕民的事情中，其他的事情都不想。 我不死心，再去找他，年年找他，天天找他。次数多了，说多了，他就不耐烦了，直接和我摊牌，当头给我泼了冷水，说我和他不可能，他一直只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 我质问他，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他就说是。可是问是谁，他就不肯回答。可是我一猜就是你，他不说话，点头沉默着承认。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可我不死心，还是天天去找他。有一次他有事接电话去了，我就翻他的东西，结果无意看到了周奕民留给他的信物。其中的几封信原来是周奕民写给你但没有寄出的，还有一封信是你给他的回信，还有一封信是你托顾新恒找人的。我才知道周奕民一直喜欢你，你和顾新恒还有这么一件事。 可是我心中暗自窃喜，我知道这样一来顾新恒没有办法喜欢你了。我没有把看过信的事情告诉顾新恒，我真的没有打算说出来的，只是在心里高兴。可是从高中开始，我和他也不在一个学校了，他的好多消息我也不知道。每次联系，几乎都是我主动找他。我找别的同学了解他的情况，听到最多的竟然都是他和你的情况怎么样，他怎么老是回来鼓山找你，怎么老是给你寄学习资料，怎么指定罗峰在学校照顾你。 我听了妒忌得要死，急得要死。前几天我学校一放暑假回来，我都来不及见家里人，就心急火燎地回鼓山，想方设法把他找出来，然后去找你，一来也是想见见你，二来本来是想在你面前装下我和他有多好，想让你知难而退的。我没想到自己喝多了酒就乱说话了，结果把什么都搞砸了。” 菲菲一口气说那么多话，难得还条理这么清楚。可听了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反应，原来我当她的假想敌当了这么久，幸亏自己从来没有非份之想。 只好苦笑跟她澄清：“菲菲，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喜欢顾新恒的，所以我对他从来没有非份之想。而且他太优秀了，条件太好了，我自愧除了学习好点，哪有你的好条件。我初中之前和他怎么来往的，玩过多少次，你都是很清楚的，每次都是和你在一起的。之所以写信托顾新恒而不是你帮忙找人，不是我故意要避开你接近他，信上我也说了，主要是想着他做事沉稳些。” “菲菲，我从来没有和你抢他，真的。论外貌、论性格、论家庭条件，我从来比不过你，也配不上他。要是以前，我还可以说学习是值得骄傲的一点。可是现在你看我都跌回鼓山中学了，哪敢高攀高城中学的他。他高中和我联系多了，来往多了，你也知道的，他是出于周奕民的托付。他觉得对不起周奕民，所以要照顾好一点我。他对我不是你想象的感情。” 菲菲拍拍我的肩膀，摇着头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同情：“李晓艾，你真是书呆子啊。周奕民喜欢了你这么久，你一点都不察觉。顾新恒明明也是喜欢你，你还是不相信。我真不知道我是应该为自己高兴还是为你悲哀。可是昨晚的事情，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我和顾新恒玩完了，他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我们是不可能的了。你知道昨晚我认清这个事实后，比当初在广州他当面拒绝我还要伤心吗。你知道我昨晚哭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吗？可是没办法我还得接受，这可能就是大人们说的成长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这样吼着我而牵着你离去。小艾你知道当时我多么伤心吗。昨晚我回到家里，还是一直期盼他能打个电话过来安慰下的，问我一下情况也好。可是他都没有，他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直到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他关心的还是你。 可还是应该感谢昨晚，如果没有昨晚，我不会彻底死心的，我永远没有办法从对他的迷恋中抽身出来。小艾，这么久，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里面，我知道我的私心太明显了，我也知道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不会怪我吧。我不能祝福你们什么。不过小艾我告诉你，认清楚自己的真实感情，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实感情，比什么都重要。你和顾新恒无可否认一直很优秀，可是你们过得太压抑，太自我保护，太辛苦了。明明是彼此喜欢的两个人，却各自都把心思包了一层又一层，都差点看不到了。真的，我只能说到这份上了。”菲菲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18页 我看着眼前的菲菲，突然无比陌生又无比可爱起来。 ☆、第 15 章 自从鼓山山顶一席谈话，高中我就很少再见到菲菲。 省城与我这个小城镇相距300多公里。大家各自一方，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可能都不想打扰对方。偶尔想起她，我都会想在人潮拥挤、繁华时尚的省城她是不是已经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新的喜欢对象，还是仍在黯然伤神，放不下顾新恒？ 偶尔那么一两次她来找我，不是急匆匆见一面，蜻蜓点水般聊一下，就走了；就是一大帮子同学的聚会，单独根本说不上几句话。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每次她来找我，一身的行头越来越时尚。刚开始只是头发、衣服、摩托车时尚亮丽，不久是刚上市的砖头大的大哥大手提电话，接着是最新款最流行的诺基亚手机。而我那时连见都没见过、摸都没摸过。 我们都竭力避开顾新恒的话题，看得出来，她对于顾新恒还是难以释怀，对于我和顾新恒的话题似乎想知道又怕知道。 尽管我与顾新恒一直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尽管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和顾新恒一直没有成为男女朋友，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解释什么。有些事情，语言都是无能为力的。要走出来，只能靠自己，靠时间的力量。 自从那天晚上，我和顾新恒也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我在学校依旧受到罗峰等他的死党超好友待遇，我知道罗峰是受他所托，可是越是这样，我们之间那座大山就越不可逾越。 他依旧时不时或是托人或是直接邮寄给我一些高城中学的学习资料，尽管高二文理分班后，他选择了理科班，而我选择了文科，我们学习重点不同了，都不知道这些资料他是从哪里搞来的。我的历史、语文成绩在班级一骑绝尘，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学上高中后几乎没及格过，化学、物理、生物、地理无不一塌糊涂，每次成绩出来都让我觉得惨绝人寰，让人觉得怎么有人的文科成绩和理科成绩能够天与地般的差距，简直太侮辱鼓山中学理科老师的谆谆教诲了。 幸亏只需要会考，勉勉强强拿到了毕业证。听说顾新恒的理科成绩在年级一直鹤立鸡群。我心想，看吧，我们连读书文理科的喜好都截然相反，如此不同质地的人，注定我们无缘无份。 我们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几乎都依靠同学组局，依靠菲菲放假回家把我们拉出来，一大帮子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聚在一起。 周奕民的事情公开后，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当作毫不发生过，可以毫不在意，毫不受影响地交往。哪怕就是隔着几个人，我感觉我们都像隔着万水千山。尽管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和周奕民的关系都不会超越朋友的范畴。 可是这么多年的一位发小，在我身上竟然用了这么多的心思，最后却抱憾溘然而逝。而这个遗憾因我造成。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憾。 我陷进了深深的愧疚感和沮丧感之中。而顾新恒我猜他绝没有比我好半点。多少年来，他们都是形影不离的死党。以我对他的理解，无论我和周奕民有没有那层关系，他已经不能再越雷池半步。认识到这点，我伤心无比，可是谁人能和逝者计较？我们都已回不到过去了。 那天晚上后，顾新恒曾单独来找过我一次，说是找我一起去看望生病的张妍。张妍是我们小学的好朋友，她爸爸原是鼓山中学的老师，对她要求特别严，期望特别高，轻易不给她出来玩。张妍唯一能够容易点出来玩的，就是和她爸爸说找我玩。因为他爸爸觉得我成绩好，再怎么玩也放心。 也就这样，小学里张妍也就我、顾新恒等少数几个谈得来玩一起的好朋友。后来初中不久，随着她爸爸调到高城一中，张妍也转学到高城一中读书，一直到高中，我们来往也就渐渐少了。也不知道顾新恒从哪里知道她生病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在人流稀疏的公交车上，等我们自然而然地挨着坐下来后，才发现不对劲，两人竟不知能聊点什么。一直去到张妍家，看望完张妍，再坐公交车回鼓山，以致我们告别，好像都说不到几句话。 在我们都还稚嫩的青春雨季里，我们都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去无视那个血淋淋的事实，去跨过那迷雾重重的情感大山。我们只能各自暗自舔着自己的伤口，默默成长，默默前行，任由岁月的河流把我们带到远方，带到我们也不知道的未来。 幸亏学习的压力、高考的压力是我们无法逃离的强力磁场，紧紧地把我们的主要精力吸引过去，一点一滴地销蚀着我们学习之外的心思，那种无关学习的内心的灼痛感，在强大的高考压力面前毫不留情地被渐渐绞杀。 历经三年1000多个日夜的奋斗拼搏，历经高三一年多几乎头悬梁锥刺股般的题海复习，历经100多天几乎是没日没夜日夜黑白颠倒的投入冲刺，我们又爱又恨、既想快点到来又怕它到来的高考终于还是到来了。 我兴奋又焦虑。 三年前，我几乎没想到自己要经历这一遭。从堂堂的最好的中学掉回最差的中学就读，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地自容的吗，还有脸继续读下去吗。我几乎要放弃读高中了，可是不也就这样过来了。 第19页 三年来，没少听三姑六婆的冷嘲热讽。 记得一位远房亲戚，当着我的面，故意调门提得老高：女孩子就是不行，你看李家那个女儿，小学成绩多好，初中后还不就是一般般，从重点中学跌回了鼓山中学啊，从来没见人这样读书的，想着还能考大学？女孩子人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嫁人。现在，我要让那些冷嘲热讽见鬼去吧。 课室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窗外却是一片明媚的人间四月天景象。我笔下飞快地作答着，偶尔抬头发现其他同学也是在奋笔疾书，赶紧更加认真地作答，检查自己的试卷，再检查自己的试卷…… 查成绩的时候，爸妈比我还紧张。 直到明确知道我的分数考上了一本，还是全鼓山中学高考生中少有的几个一本学生，我妈才和我说：我考试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辆汽车嗖嗖地开过来停在好多学生旁边，但只把我接上了车，嗖嗖地又开走。她有点得意地告诉我，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上大学。我不以为然，可是能够让她如愿以偿，感到如释重负。 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本来非常想到外省读书的，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家近的江海市江海大学文学院中文专业。 很快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很快暑期结束，要去大学正式报到入学。 送我上大学前一天，爸妈特意在家做了一大桌好菜，把亲近的亲戚朋友和周边邻居都请来吃了饭。大家相互高兴着，恭喜着，恭维着，祝福着，我们家少有的热闹非凡。 爸妈那种由衷的高兴劲和自豪感，让我突然意识到一些什么。 我想起三年前中考知道分数的那些天家里沉闷的气氛，想起那天晚上无意听到的他们的谈话，想起这些年由于我读高中家里的经济压力。这些年，他们遭受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应该不会少于我吧，背负的压力更甚于我吧。他们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而我竟然也一直没有察觉，一直到现在才感觉点点滴滴。 对不起，爸爸妈妈，这些年让你们操心了；很高兴，爸爸妈妈，女儿终于没有让你们失望。 ☆、第 16 章 江海市是离省城广州市百来公里的一个珠三角城市，以华侨人数全国最多着称。 江海大学位居江海市西南部，是一个建校才十来年的小鲜肉高校。一河两岸，将学校自动分为河东河西校区。甫入学校，最明显的是一幢幢高楼大厦几乎都是以某某捐款人命名的。上面的好些名字，以前我都是只在报纸上电视上见过，没想到现在这么近距离的摆在我眼前，让我感觉就是这个大人物站在我眼前一样倍感自豪。 学校面积大，建筑新净，环境绿化好，住宿条件佳。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和学生们，在南方的艳阳映照下，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人和环境一样生机勃勃。我喜欢这种恣意生长的环境。走在校园里面，感觉高楼大厦是自由挺拔的，花草树木是自在盛开的，宿舍的锅碗瓢盆也是欢乐无拘的，连宽敞的阶梯式教室也一派开放自由的味道。 新的大学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环境，甩开了高考沉重的负担，甩开了父母啰嗦的叮咛，一切似乎都显得异常美好，特别自在。 但在能享受这些之前，我们还得先过一关——军训。 江大把新生军训搞得特别隆重，特别认真，特别细致。请来的教官是驻地的南海舰队海军。不知是不之前这些兵哥哥就领略过我们大学新生娇滴滴的坏毛病，对我们这届要求特别严。 每天天还蒙蒙亮的，就要被舍长吹着哨子催起床，经过反复训练被子被严格要求叠成豆腐块，宿舍锅碗瓢盆等所有的东西也都要一一直线摆放整齐——这些所有的集合前的动作还得在起床洗漱的10分钟内完成。等所有这些摆放完毕，排着队去饭堂，领早餐，限定时间内吃完早餐，然后再排着队被拉到操场上，进行除一日三餐两觉外的准军事训练。 9月的南国，还是艳阳高照，太阳毒辣。穿着松垮垮又质量不佳的军服，时时刻刻得像石柱子一样挺直身子在操场上练正步、操齐步，身子衰弱点的几乎没有晕倒。而我很不幸就是那种缺乏运动细胞的人，初中高中的军训几乎是混过的，体育从来排全班倒数，轮到大学军训逃无可逃，只有认命一次又一次地被教官罚重练，苦不堪言。 但是也有一些趣闻轶事。比如大多数的教官既年轻又英俊，尤其那挺直的腰板冷峻的神情，越是一副拒人千里的禁欲冷漠模样，越是成功掳走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女新生们的芳心。 据说外语学院已经有作风开放的女同学倒追教官的事情。还有整个年级的新生都撒在操场上，男的女的都是清一色的绿卡其军大衣，大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架势，绝对给不少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们创造了天时地利的认识机会，军训还没完，已经有不少男男女女走在了一起。 刚开学那段时间还有个最吸引我们的现象，就是到处都是各种学生社团铺天盖地的招兵买马广告，各个不同社团摆的摊子几乎挤满了宽敞的教学主楼广场的道路两旁，一直延伸到学生宿舍，有的还不遗余力在大声吆喝呐喊，有兴趣爱好的我们的新生同学都跑去凑热闹。 在人气爆棚的校报记者团面前，我站在旁边等了好久还是不见人潮稍微消减，想挤进去递份简历不到一分钟就被挤到了最外面，一直挤到人员稀稀疏疏的校团委宣传部的摊子前。 第20页 同乡师兄一定是正愁没人报名，立马看中了我，发挥起他天花乱坠的说人本领：校团委宣传部是个有非常广阔舞台的社团，来了你一定能够得到在别的社团得不到的锻炼，一定能够发挥你的特长。没说几句话就要过我的简历，让我填表，然后告诉我招我了，下周星期二下午下课后直接过去报到。 星期二到了校团委宣传部报到值班我才知道，它主管着全校学生社团，大凡本学校学生社团的活动广告、活动安排全都得到它那备案、审批才能见众，责任重大，工作量大，事项琐碎，所以不待喜欢热热闹闹的新生喜欢。虽然它还主编着除校报外全校最重要的两份学生读物，一份《玫瑰园》杂志，一份《流沙河》报纸，是文艺青年喜欢投奔的去处。 玫瑰园是学校靠近女生宿舍后面的一大片空地，以种植玫瑰为主，是学校主要的一个景点，毫无例外也是学生情侣约会的热门地方。 流沙河就是横跨学校南北、串起学校东西的河流。平时不少划艇学会的学生在河里训练，沿河风光带更是全校学生约会、锻炼、读书学习好去处。 校团委宣传部招人不热门，但奇怪的却是各种人等来来往往最多的社团，不仅每天都看到一拨又一拨的社团要过来，还堪称各院各系的各种大咖云集之地。 比如那个看走了眼招我进来的部长大人，据说是机电学院机电工程系的风云人物，曾在全省甚至全国的机械工程操作大赛中获奖。而躲在角落里一直不停码字的那个白白净净、高大威猛的帅哥，是我们文学院中文系有名的大才子，我们还在为高考头悬梁锥刺股解函数背英语记历史的时候，人家已经连出了好几本书，拿着回报不菲的稿酬。 还有负责《流沙河》报纸的那个高高瘦瘦、小眼睛、大眼镜的信息学院计算机系师兄社长，据说一直以一手写复杂编程一手写妙笔文章自豪，号称是左手能挑战天下黑客、右手能媲美古今文豪、中西贯通、文理俱佳的双栖才子。 在这种卧虎藏龙之地，像我这种理科只停留在初中水平、文科勉勉强强考得上这个一本大学、清汤挂面式的新生小姑娘，对这些大神除了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之水泛滥连绵的无限的崇拜之情外，当然要识趣乖乖地做好每周的值班工作，对来宣传部要备案、要审批的各个社团热情服务，周到细致。 军训快结束的前一周，菲菲竟然找到我宿舍电话打了过来。 我：喂，你好，请问找谁？ 菲菲：你好，请问这里是江大女生宿舍吗？ 我：是的，请问你找谁？ 菲菲：请问这里是不是文学院中文系李晓艾的宿舍，她在吗？ 我：李晓艾？我就是，你是…… 菲菲：李晓艾，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是吧，一上大学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 我：菲菲？好久没联系了，我都快认不出你的声音了。你怎么打电话到这里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兴奋无比又满腹疑问。 菲菲在那头得意地笑起来，告诉我是辗转通过其他同学找到我家里的电话，然后再找到我学校宿舍电话。她知道我们“十一”假前都会结束大学新生军训，约我上广州相聚。 “我们小学那届的同学读书真是不赖，当然除了我。今年好多都考上了大学，广州就有好几个，珠三角其他城市包括你也有不少。别说我不仗义，我趁你们放“十一”假，全部把你们约出来团聚了。不要不给面子啊。”菲菲特别补充一句：“你知道顾新恒就在广州读大学吧，我第一个就找了他了，到时他也会来的。还有”，菲菲似乎迟疑了一点：“你知道他拍拖了吧。” “顾新恒”三个字从菲菲嘴里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我已经觉得诧异了，没想到连他拍拖了的事情菲菲现在说起来好像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倒是我，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颗心根本是本能地紧了一下。如果菲菲在旁边，一定看到了我的失态。 我赶紧调整自己的呼吸和语气，极力以最平静的口吻道：“哦，我高三之后几乎没和他联系过，这些事情我还是现在听你这么说才知道呢。菲菲，你……” “小艾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早就看开了，放下他了。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相约广州，到时多聊聊怎么样。” “行，你到时告诉我聚会的具体地址。” 也就一年多没见的菲菲，似乎变得成熟而干练起来，说话做事干脆利索，好像与我从来认识的那个菲菲有点不同了。 ☆、第 17 章 第一次知道广州这个名字，记得还是刚刚读一年级的时候，爸爸教我看中国地图，一边指着那张中国地图一边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们的国家叫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是北京，你看，它在这里；我们的省叫广东省，简称“粤”，省会城市叫广州，你看，它在这里；我们的县叫高城县，你看，它在这里，它旁边这片大海就是南海，南海是太平洋的一部分，太平洋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我第一次知道了省城广州这个遥远的城市的名字。 第二次知道，是顾新恒转学来我们班的那阵子。不出几天菲菲把人家的背景问了个底朝天，知道了他是从小就跟着爸爸妈妈在广州长大，还在广州读过幼儿园。小学实在是挤不进去，回老家读书，然后无奈才转来我们鼓山小学就读。从此，广州终于不是爸爸地图上那么抽象的遥远的省会城市这样的名字，知道了广州是有很多路，很多车，很多人，很多高楼大厦，很多东西卖……总之什么都多的大都市，是一年四季都很干净漂亮、很多外国人来的城市，当然也是顾新恒读不了书但每年寒暑假就往这边跑的城市…… 第21页 第三次知道广州，是我搭上风驰电掣的大客车，第一次独自亲身来到这个城市。 我担心自己在广州不好落脚，与陈婧联系，厚脸皮要来蹭她宿舍。陈婧高考成绩虽然没我高分，只上了二本线，但被广州一所实力不错的商学院外语系录取了，她自己感觉很满意，我也替她高兴。她比我还早接到了菲菲的通知“十一”放假聚会。原本她就只打算假期留在学校，在广州市里到处逛下，趁机熟悉下这个要呆四年的城市。听说“十一”假大家要聚会，还听说我要跑来投靠她，高兴得不得了。 陈婧的学校还算好找。从省汽车站下来，转一趟20多分钟的公交再走一段几分钟的路就到了。 找到她的宿舍，她正在洗头，湿漉漉的给我开门。看到我来了，高兴得差点要拥抱我，想到自己披头散发、水淋淋的样子才笑嘻嘻地作罢。 与我只住四个人的宽敞明亮的宿舍相比，她那住了八个人的宿舍明显局促拥挤好多。我在她床上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边等她，一边聊起来。才上大学一个多月没见，这家伙又瘦又黑了不少。 见到我来，就像受虐待的煤炭工人见到了要伸张正义的记者，一个不停地向我吐槽学校住宿差、伙食差，军训的教官太严格，这个月把他们整惨了。 我没有表示出半点的同情，倒是不怕被打死地表示，无限羡慕她能在广州呆四年，大城市就是气派非凡，繁华时尚，我那学校的小城市与广州相比，就像小媳妇与贵妇人的距离，气派输得不是一截。我的由衷羡慕成功转移了陈婧的注意力，她转而高兴地告诉我，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她已通过学校的勤工俭学面试。只要每周做好两天几间教室的打扫工作，一个月就能领到200多元，能够减轻她妈妈不少负担。她推荐我也参加勤工俭学，赚点额外生活费。 我们俩久别胜新婚，在宿舍大有要剖肝析胆诉衷肠不停下去的姿势。 结果这么拉拉扯扯、磨磨蹭蹭地有完没完，一晃才惊觉已经下午五点多，赶紧出门。 菲菲定的聚会的地方在一个大型商场里的ktv，我们要辗转两趟公交车40分钟左右才能到。才上广州一个月，陈婧也不是很熟悉怎么坐车、转车，拉着我兜兜转转才找到公交站找到车坐。 坐在越来越拥挤不堪的狭小的公交车空间里，望着如蚁般的人群，我开始心不在焉，深思飘忽。 落日渐远，白天炎热的暑气逐渐消退；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夜景一幕一幕上来。公交车在插缝见针的高楼大厦中、拥挤不堪的人流中、挨挨挤挤的车流中穿行，时快时慢，引得司机时不时破口骂人，乘客被颠三倒四的也一肚子气。 但除了司机的骂娘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大家脸上挂着的疲惫，清楚地表明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小小的不快。我和陈婧幸运地都有座位坐着，透着车窗，俯视人流，似乎整座城市都呈现眼前，然而也正因为这个如此庞大的城市的映衬，我惊觉自身渺小如蚁。这个城市如此不堪重负，又如此活力生猛；如此乌烟瘴气，又如此生机勃勃。置身其中的人，可曾想过自己是什么，可曾想过不过人海中的一只蚁类？ 我想起菲菲有意无意地提起，顾新恒有女朋友了。思绪回到那年高二暑假的聚会。如果没有周奕民的事情，我和顾新恒是不是也有可能？即将面对的聚会，会不会又是一场高二暑假聚会？ 轮不到我多想，我们已经来到菲菲预定的ktv门口。站在门口的菲菲眼尖，一眼看到了我和陈婧，几乎飞奔过来招呼我们。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她了，可是看到她那么热情地过来招呼我，拉着我的手，霎那感觉她还是以前的菲菲，一点都没变。她一如以前的聚会，一如以前指挥若定的大姐大，一如以前当家女主人一样招呼起我们来。 “晓艾，一年多不见，你都成大学生了，恭喜你！” “陈婧，也恭喜你。我就在广州工作，以后多找我玩。” “来，进去和大家打下招呼。大部分人都到了，你们算晚的了。” 菲菲人到声到，好像六月天的干材烧起来噼里啪啦的欢快，笑着说个不停，我和陈婧只有笑嘻嘻的份。 菲菲把我们拉进房间里面，打开大门，一声大喊：“大家看看，谁来了。” 正在各忙各的都抬起头来和我们打招呼，陈婧和我也热情地与大家挥手。我余光扫过全场，除了个别几个不认识的面孔，发现还好，果然像菲菲说的，基本都是小学很熟络的同学：方文超，张妍，罗峰，张超，顾新恒，张启东，陈善，何洁莲……。 张妍看到我过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跑过来，拉着我坐下，高兴地跟我说：“晓艾，好久没见。最迟就是你们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张妍高中的时候身体不好，还几度休学住院看病。不过她不愧是老师家的孩子，学习一点都没落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看病多了，对做医生感兴趣了，干脆读了省医科大学。 菲菲转去热络地招呼大家，没多久，拉着一个陌生面孔来到我们面前：“来来来，晓艾，陈婧，介绍下，我男朋友。” 陌生面孔有点腼腆地站着和我们打招呼，我和陈婧赶紧站起来。哇，高大威猛得很，我的头才堪堪到他的肩膀。我笑嘻嘻地看着菲菲：“男朋友？恭喜哦，比我们考上大学还值得恭喜。” 第22页 “你少笑话我。来，介绍一下，方大勇，做警察的，也是我们下边的人。”菲菲介绍着他的时候，脸上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羞涩和满足感，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恋爱中的女孩样子。 我脑中闪过她多年来对顾新恒的穷追不舍，如今却可以如此坦然接受新一段恋情，应该终于把顾新恒放下了吧。我不由为她高兴。她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想法，报以我更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个大男孩。 菲菲把男朋友介绍完了，就让他自个玩去，说要和我们聊天，她男朋友竟然一点都不尴尬自觉走开去找歌唱了。 罗峰来找我喝酒，笑嘻嘻让我原谅他高中对我的骚扰，搞得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喝了一口啤酒，问起了他的情况，才知道他高中成绩不理想，在广州读的是大专。 我安慰他也挺好的，他反倒安慰起我来：“就我这水平，能读上大学已经很不错了，我满足了。” 菲菲送走男朋友，也不管我和罗峰在说话，生生挤过来挨着我坐下，故作神秘地和我说：“晓艾，你看向左边去。看到没有，顾新恒也带了女朋友过来。我去把他叫过来。”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一下子就跑到顾新恒那边了。也不知道她叽叽咕咕和顾新恒说了什么，只见顾新恒拉着一个样貌娇俏、时尚大方的女孩走过来介绍说：“晓艾，好久不见。没想到你报考的是江海大学，本来我也想读那学校的。我来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邓雨晴。高三认识的，现在在深圳读大学。” “好久不见。能考上江海大学，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我没多接顾新恒传过来的眼神，转向女孩：“你好，我叫李晓艾。早就听说顾新恒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陶醉在恋爱幸福中的女孩，毫无心机地看向我开心地笑起来打招呼。我努力向她微笑，看到顾新恒情深款款地看着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淡定，一颗心分明跌进冰水般伤感。我随便问了几句，才知道他考上了华南理工大学，选择读了建筑设计专业。但怕再撑下去，就算ktv的灯光多么昏暗不定，也掩饰不了我的心情，可能连他都将看出来。 现场的声音挽救了我的尴尬。 张启东对着麦克风突然大声嚷起：“各位老同学，各位老同学，好久不见。我是张启东，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转眼我们离小学毕业已经7年了。没想到我们能在广州聚会，实在太难得了，我要为大家献唱一首。来，掌声在哪里！”话音未落，节奏感十足、铿锵有力的beyond乐队《光辉岁月》响起。大家也被他的激情感染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菲菲一听到音乐就来劲了，拖着我一个转身：“来，我们也一起唱唱。”和顾新恒摆摆手，不由分说拖着我去点歌。 一个晚上，在菲菲极力鼓动下，我们从《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五月的鲜花》《黄河大合唱》《闪闪红星》等□□，唱到《童年》《外婆澎湖湾》《让我们荡起双桨》等儿歌，再唱到《遇见》《看我72变》《暗香》《很爱很爱你》等流行歌，一路唱遍张学友、刘德华、孙燕姿、张惠妹、刘若英……。 菲菲最爱刘德华的《忘情水》，唱起来似乎特别动情，我甚至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不由得看向她高大威猛的男朋友，只见他眼角含笑一脸高兴地看着菲菲。 我唱歌不在行，喝酒也不在行。但这次聚会，却像打开了天灵盖，完全放开了自己。整个晚上，我兴致勃勃地和每个人招呼聊天，兴致勃勃地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兴致勃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过，可是那晚却醉了。 陈婧充满悲悯地把我塞上出租车拎回宿舍，第二天什么也没多说就带着我在广州到处转。 东山区的陈家祠，天河区的购书中心，白云区的白云山，海珠区的中大，……每天都早出晚归，累成条狗回来，两人都大有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广州出名景点都逛遍的架势。但原因却是不同的。 我是需要把心塞满不去想顾新恒的事情，陈婧是怕我闲着想入非非舍命陪君子。就因为这个，我更加不好意思占用她全部七天“十一”假。第四天告别她回学校去了。 ☆、第 18 章 从广州提前回到江海学校，宿舍空空如也。 同宿舍的其他三个舍友回家的回家，外出会朋友的会朋友，也都走了。自己一个人在宿舍不仅百无聊赖，容易触景生情，甚至空荡荡的让人心生害怕。想着假期结束就要一切回归正常上课了，与其躺着床上想些无谓的事情，还不如好好利用这几天先预习下各科知识。想到这里，疲惫空落的心情似乎稍微有了点寄托，起床稍事修饬下自己，拎起书包往图书馆自修室跑。 到了图书馆自修室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学生放假都往外跑的。能容得下300多人的自修室竟然差不多坐满了人，都在埋头看书的看书，做题的做题。虽然自修室比电影院还挤，时不时的还有人出出入入，但安静得就像高考考场，每个人似乎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 想起高中那段时间，差不多每个老师都哄着我们说：“现在大家努力点，到考上大学就轻松了。”“吃上三年苦，大学就彻底解放了。”“为了大学美好人生，值得现在为之一搏。“吃得高考三月苦中苦，方来大学四年乐中乐。”现在看到图书馆这个阵势，不由佩服自己幼稚的心灵，竟然都全相信了他们的话。唉，年少无知，又多一例。 第23页 我挑了一个靠角落的偏僻的座位坐下来，把书包里的书全部拿出来，不小心手肘一横，对面一个男同学的水杯眼看就碰倒了。只见该男同学眼疾手快，一下子扶稳住。我不好意思地向他闪闪舌头，想向他道个歉，结果人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埋头看书做题去了。我只好自讨没趣赶紧也坐下收心看书，又不甘心，偷偷给他一个花名“面无表情水杯男”。 一直看到晚上10点多，我实在有点困了，准备撤。收拾书包，起身走人，瞧瞧周围的人，竟然走了的没多少。“不是吧，大学还要这么拼搏？！”看看自修室这些人的学习劲头，哪里比高中差。我突然想，我要不要后悔听信了高中老师的蛊惑，上了大学。看来我得重新规划我的大学生涯了。 第三天，第四天，我不敢有所懈怠，自觉早早跑去自修室自习。去多两次才发现，原来自修室大部分的座位几乎都被固定占了。有些人早早就来了在复习，没那么早或者有事没来的，也放着书啊、文具啊在上面，清清楚楚表明此座位已经名花有主，请勿占用。我一个新生，当然不敢抢占，坐来坐去，几乎还是坐回第一次坐的位置。 “面无表情水杯男”也一直坐在我对面，当然也一直面无表情在奋勇k书。我瞧了瞧，《计算机组成原理》、《离散数学》、《c语言》，原来计算机系的。 自从上了高中，遇到的数学老师一个比一个差，我的数学成绩也就一天比一天难看，相对初中简直就是悬崖式下降，几乎没及格过。高考算是走了狗屎运，勉勉强强及格，才让我上了这个一本学校。高考完毕，除了老师们说的大学无比轻松的世纪谎言吸引着我，就是这个文科生不用再学数学科目了，所以我报考志愿那栏，从一档到四档10多个志愿全部是文科的。 这种理工科的书，对于我而言不啻天书。而理工男，更是我觉得必须敬而远之的外星物种。我有多远还是自觉滚多远吧。想到此，我再也看都不看对面一眼，心无旁骛地看自己的书。管他旁边坐着的是面无表情的绝世帅哥还是不世出丑男，也不在本姑娘的兴趣之列。 在这剩下的三天“十一假”，除了摸清了学校自修室情况，我还摸清了学校电脑室的情况。 电脑室就在图书馆自修室隔壁，按照每个小时一块钱的标准，供全校师生有偿使用。想想天天这样看书学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考上大学来，难得有这么方便的上网地方，不应该浪费。跑过电脑室一看，我靠，200多台的电脑室，人都坐满了，比自修室还挤。聊天的，玩游戏的，查资料的，看新闻的，看电视电影的，什么的都有。 再次刷新我对大学的认识，刚才后悔上大学的闪念立马跑到了呱蛙国：考上大学应该还算是个好事吧，应该不会再过高考那种苦日子了。高中电脑室都是摆设，三年下来没上几节课。至少大学玩电脑方便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由于人太多，要用电脑，基本要排队等候。等就等吧，总不能一天白天已经是看书学习了，晚上还是看书学习。那个空荡荡的宿舍实在不想早早回去。排队的时间再长，还是有人要吃饭要约会要逛街，总之总有人要走的，总会轮到的。 当然，电脑菜鸟如我，上网除了知道上个msn联系朋友聊天，浏览下网页，看看新闻，剩下的也就是追下电影或者连续剧。 想着一个小时要一块钱，而爸妈给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才五百元，我不敢追电影和连续剧，每次上网控制在一个小时内，除了浏览下新闻网页，看下学校论坛，就是上msn和陈婧等好友聊天。这个msn号还是当时高二上电脑课时申请的，高中的时候使用次数少得可怜，而高中同学里现在考上大学的本来就不多，高考后能联系上的就更加少之又少，搞得到现在群里的朋友也没几个。 不过这次“十一”广州聚会，菲菲特别有心，让大家把msn号都留了下来，整理给了每人一份。我都向大家发出了加为好友申请，一下子多了好几个朋友，msn好友队伍明显壮大了。但对着顾新恒的号，我犹豫了好久，写了删，删了写，最终没有发出申请。 大学里的电脑网速明显比以前高中的快，用起来感觉好多了。这样说吧，高中时学校的电脑不仅少得可怜，网速更是硬伤，两分钟能打开一个网页都算是快了，以前一节课下来，除了老师说个没完，我们能上网看到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而江海大学的电脑速度明显，打开网页快，能看的网站也多得多。在网络虚拟的世界里，我似乎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譬如学校bbs论坛，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小组类别，有趣的问题交流。大家在上面各种天南海北的发表意见，感觉比我在校团委宣传部那里还要热闹。 我本着谦虚好学、多看少说的原则，注册了学校bbs，围观最喜欢的文学天地栏目。文学天地可能是除了校园生活专栏最活跃的了。感觉不少大咖在上面，天天都有新鲜的话题，发表新鲜的习作。看着他们热闹非凡的讨论，我也蜻蜓戏水般选择性地参与发言，和大家辩论，不亦乐乎。 一天上“文学天地”论坛，看到有个叫“江大少帅”的抛出一个问题：有知道美国夏志清的吗，对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怎么看？对他给予张爱玲、钱钟书这么高的评价怎么看？毕业论文选题，欢迎发表意见！ 第24页 没几天下面好多的回答。有表示支持夏志清的，认为他确实眼光独到，发现挖掘了被大陆遗弃的张爱玲、钱钟书等天才作家。也有人认为他书写得太偏颇，根本不熟悉内地的创作实情，只挑了一些对自己口味的作家，很多遗珠之憾。还有认为他故作惊人之语，思想偏激，故意和大陆作对，抬高港台和旅外作家，贬低大陆生活的作家。 我没看过《中国现代小说史》，但夏志清却很熟悉，因为夏志清对钱钟书的《围城》评价特别高，而自己高中最喜欢看的书之一就是《围城》。看到大家讨论热烈，难免技痒，不多加思考就把自己的感想写了下来： 没看过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但觉得他在那种大家都没看到的年代，发现挖掘了张爱玲、钱钟书等作家价值，难能可贵、眼光迥异一般。而今天张爱玲、钱钟书大热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独具慧眼、批评眼光吧。还有，无论怎么说，作为一个旅外批评家，能够关注中国的现当代文坛，非常难得。同时他作为一个旅外批评家，也给我们现当代的文学批评带来了新的思维、新的眼光、新的角度，新的方法，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吧。 没过多久，发现下面有个叫“铁画银钩”对我的发言进行了评论： “同意，楼上所言极是，同样喜欢钱氏的飘过。以本人读过的有限的小说来说，认为钱氏的《围城》当之无愧是现当代小说里的一块奇玉、异数。不过我也是没看过《中国现代小说史》，但夏志清在一片淹没大潮中能够发现《围城》，有这等超越时代、超迈常人的眼光，想必他的评论不会太差劲。” 关于钱钟书的发言得到了论坛采纳，还得到了别人的肯定，我高兴极了。从此更加积极地参与论坛讨论。 在“十一”假期结束、舍友回归、大一不轻的学习任务中，同时网络也为我打开了一片新天地的环境里，我似乎也渐渐忘记了顾新恒，忘记了内心的失落，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 19 章 星期六晚上去图书馆电脑室，一边自修一边等电脑空位。 这周末似乎外出的学生多，不用多久就用上了电脑。赶紧上msn，却发现陈婧、张妍、菲菲都没上线。只好去平时经常去的一塌糊涂、天涯论坛、新浪新闻、学校论坛闲逛。 登陆上学校论坛，发现头像闪闪发亮，有个注册名“天涯一支草”的在我和“铁画银钩”的发言底下回复。 认为我们关于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都没有看过，就对钱钟书评价这么高、《中国现代小说史》评价那么高，不过是趋附时势、追逐流行调子的平庸之谈。甚至可能连钱钟书、张爱玲的作品都没看过，不过是现在钱钟书、张爱玲太热门了，也就附和着，全无自己主见。 “天涯一枝草”还特意指出：“张爱玲也就算了，好歹写的小说不少，当得起一个小说家名号。而钱钟书，也就一本小说《围城》。要不是电视《围城》的播出，不可能这么流行。这是文化传播的功劳，而不是文化本身。” 又说：“整个《围城》语言尖酸刻薄，炫弄语言技巧大过谋篇布局；作者简直以上帝的角度俯视普通人的周遭爱欲，肆无忌惮冷嘲热讽，全无半点心肠。”他几乎不屑一顾地问道：“钱钟书也就写了这一部小说吧，有靠一部小说的着名小说家吗？” 我来回看了几遍这个“天涯一枝草”的发言，第一次被网络这么直接的语气气坏了。怎么有人说话这么没礼貌，这么主观武断。好在不少网友都在下面留言，认为他说得太偏激，并且列了不少仅靠一部小说而称名于世的小说家。 我思考片刻，拿过键盘噼里啪啦打下了回复的话：同学，虽然在网络里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确定你对现当代小说和我本人都知之甚少、偏见甚多、评论太极端，不知道你这种底气来自何方。 第一，什么叫做一本小说的着名小说家。先不说钱钟书无意于成为专职小说家，最大成就不在于小说；就算把他现在所有其他盛名去掉，仅以这本《围城》放在中国现当代小说堆里，它也是熠熠生辉、独树一帜的，它的地位也是无可比拟、无可否认的。 第二，但凡有点文学史识的人，也不会觉得作为小说家、文学家是以数量而不是以质量取胜的。 第三，至于你自以为是的别人只看过他的《围城》，是肚里没有多余半点墨水的趋炎附势之谈。那很不幸告诉你，在高中我就基本把他的所有作品包括《谈艺录》《管锥编》看过了。当然，他的书实在过于精妙高深，很多我确实需要反复阅读才有一点心得。 第四，正如前面有些网友所言，以一部作品闻名于世的作家比比皆是。远一点的如荷马只留下《荷马史诗》，司马迁只留下了《史记》，张若虚只留下了《春江花月夜》；近一点的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玛格丽特米切尔写了《飘》，普鲁斯特只有《追忆似水年华》，塞林格只有《麦田里的守望者》；等等。 我发出去留言没多久，看到“铁画银钩”在留言下点了支持，而且留了一大段话：再加上一点，文学的传播和文学自身的价值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也不能说全无关系。具体到《围城》，当然爆得大名是因为连续剧的开播，但在民国当年《围城》出版发行后，不少名家对它就给予很高度的评价。《围城》的成就和名气并不是今天才有的。还有，你这种动不动给人扣帽子的说法，倒是很像你说的钱钟书冷嘲热讽的语言风格。 第25页 我给“铁画银钩”点了支持和一个笑脸符号，想了想决定痛打落水狗，又写下一段回话：“列宁曾说过，鹰有时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也飞不到鹰那么高。评论文学家的地位，不是取决于他的数量，而是他作品呈现出的最高度吧。哪怕这只有一个作品。 这时我看到我挂的msn闪闪发亮，有人留言：hi，陌上开花，加个朋友？我是铁画银钩。”虽然纳闷“铁画银钩”怎么知道我msn号码的，但没多想，还是点击加了。 铁画银钩:你是文学院的？ “这人好没礼貌啊，上来也不打声招呼，就直接发问。”心里虽然有点不满，想着这几次他都支持我的发言，还是回了他：“不错。” 铁画银钩：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钱钟书。我初中就喜欢看他的《围城》，高中看了他所有的散文。现当代作家，论文笔之妙，识见之高，知识之博，唯服他。 我：难得遇到同好。他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家。高中阶段几乎把他所有的书都看了。 铁画银钩：看到你在论坛里说过了。佩服佩服。我只是看他用现代文写的书，文言文看不下去，没那水平。 我：你不是文学院的？你的文笔识见也过于常人。 铁画银钩：过奖过奖。我是计算机系的。只是比较喜欢文学，尤其喜欢民国时代的文学，所以跑到你们论坛混混。 我：你一个非专业的都那么厉害，讲起这些作家和理论都这么头头是道，无怪我们学中文的越来越难找工作了。 铁画银钩：你别开涮我了。说真的，钱钟书那文言文书籍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能看明白的都没几个，你一个高中生就看了。厉害！ 我：我也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的。只是觉得他的文笔太好，爱不释手。其实看懂的也没多少。 铁画银钩：你不用这么谦虚。虽然我不是这专业的，但喜欢大神的人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到“铁画银钩”把我抬得那么高，我对他之前的小小唐突的不满一扫而光（人啊，就是这么势利）。而且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我喜欢的钱钟书称为“大神”，觉得这称呼也太适合钱钟书了，钱氏当之无愧。 我：你说钱钟书是大神，形容太恰当了。以他的渊博宏广，确实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我们读文学的高山敬仰、一辈子也追赶不上的大才。 我：对了，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铁画银钩：说！ 我：你一个计算机系的，怎么会喜欢来我们文学论坛混。这让我们中文系专业的情何以堪。 铁画银钩：其实我也在计算机论坛混，而且混得不错啊，只是你很少上计算机论坛吧。特意给了我一个咧嘴笑的符号。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铁画银钩：我说得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我妈是中学老师，年轻时是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当然现在成了文艺大妈了。从小要求我多读文学作品，培养我文学才能，希望我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可惜我初中以来就喜欢玩电脑，继而读计算机去了。她还挺失望的。 我：原来有家学渊源啊，佩服。 铁画银钩：这算什么家学渊源，也就一点小际遇。同学叫我了，我有事要先下了。今天很高兴，我们算是联手对敌。以后有空再聊。 “铁画银钩”连发两个“拜拜”符号，没多久头像就变成了下线状态的灰色。 我看也没有其他人在线，只好跑去逛天涯论坛。在别人问的一些影视问题、文学作品问题下面胡乱回答几句。 一个周末的晚上就这么唰唰过去了。 ☆、第 20 章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几乎可以改变一切。 在充满新鲜感的大学第一学期，我忙着适应各种环境，忙着搞好各种学习，忙着认识各种人士，渐渐地，高中那压力山大的生活果然有如慷慨的承诺者飘然远去，对于顾新恒似有若无的情丝似乎也丢到了太平洋。 大学的生活处处呈现新鲜好玩之处，心里没有牵绊的东西，每天的心情都是轻松的，感觉每天的天空都分外晴朗。尤其是走在街上，作为这座城市最高学府的学生，连路人都投来或羡慕或尊敬的目光，自豪感油然而生。 宿舍除我以外三个女生，各具特色，各有精彩。 三个舍友，一个是社会活动家，从小就是学校干部骨干，高三已经光荣入党。大一刚来就目标明确竞选进了院学生会，天天搞组织，办活动，人影都少见。 一个是恋爱家，高中已经有男朋友了。现在男朋友在广州读大学，开启了两人的双城故事，每天晚上固定要“煲电话粥”，不到两个小时几乎放不下电话线。周末更是雷打不动的不是他来江海找她，就是她到广州找他。眼里只有男朋友，我们基本可以当隐身人了。 还有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本来以她的平时成绩，理想学校至少也是中山大学这样国内前十名的学校，考上我们学校算是马失前蹄了。所以一进学校就把目标定在了考研四年计划。大目标下还有小目标，一年内要过英语四级，两年内过六级，每年拿到奖学金。等等。为此宿舍不过是她的临时栖居之地，自修室才是她的常驻地。 我既没有舍友a超强的社会活动能力，进入大学2个多月了，虽然新认识的各种老师同学不少，无论班级还是校团委宣传部人缘似乎也不错，但新交的朋友除了舍友接近于无；也没有舍友c的学霸本领，课堂上表现平平，成绩不算最差阵列，但也沾不上最好的方队，不上不下，不冒尖也不难看；至于恋爱，我更加觉得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 第26页 但我沉浸在自己的一些小确幸中。在校团委宣传部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部长对我的评价节节攀升；一个多月的体育课就学会了游泳，成为班上比较快学会的；在活动家舍友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每周五晚上辅导一个初中的小屁孩语文一个小时。虽然踩单车过去他家都几乎去了大半个小时，但能够自己赚钱我似乎格外带劲。 星期五做完家教回来，看着时间才晚上八点多，我就近学校小卖部买个面包，胡乱几口吃了下去，就直接往学校电脑室走。 星期五学校电脑室一如往常的人气暴涨。幸好运气好刚好有同学下机有空位置轮上。迫不及待坐下，先把msn、qq都登陆上，再一一浏览常去的网站。qq是三周前“铁画银钩”给我申请的，说是现在都时兴用qq聊天了，他帮我申请了一个号，让我多用qq和朋友联系。用上了qq，我才发现好多高中同学果然也都转用这玩意了。一段时间下来，qq号上面加的朋友数量蹭蹭往上升。大家聊天的阵地也慢慢转到了qq。 见我上了qq,“铁画银钩”发来一句话：上来了？ 我一边忙着和其他朋友聊天，一边心不在焉回应他：嗯 铁画银钩：这qq用上去比msn方便吧，习惯吧。 我：比qq方便多了。原来好多朋友也都转用qq了，这段时间找到了很多以前高中、初中甚至小学的朋友。 铁画银钩：这段时间很忙吗，都在看些什么书？ 我：还好，我学会游泳了，还找了一份家教，每周五晚上去上一个小时的课。虽然有点辛苦，但想到自己这么大终于可以亲手赚钱了，觉得挺高兴的。现在我就是刚刚做完家教回来上网的。新开学学习课程还比较多，看的书不多，都是些唐诗宋词古代文学之类的。 铁画银钩：我们网上认识也挺长时间了，大家见下面真正认识下怎么样。 我本来心不在焉，同时在和好几个朋友聊天的，突然看到“铁画银钩”见面的建议，小心脏还是小小地被撞击了一下。见面？现实中？还在迟疑怎么回答他，“铁画银钩”紧追不放：感觉和你挺聊得来的，好像认识了很久很熟悉的感觉，挺想和你真正认识下。 我回他一个不敢想象的表情：你是不看过蔡智恒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受了启发。 铁画银钩：高中时候就看过了。但从没想过要见什么网友。你可是我第一个想真正见面的。 我：这么说我要荣幸之至了。你就不怕我名不副实，是线上貌美如花、线下吓死哀家的恐龙级人物啊。 铁画银钩：呵呵，我相信不至于吧。就算是，有影响我们继续聊天做朋友吗。 铁画银钩：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对等的，你担心我担心你，你怎么不担心我担心你担心我啊。 我：你说什么啊，都被你绕晕了。 铁画银钩：我要是说我见过你本人了，你不用担心了吧。 我：你见过我？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铁画银钩：呵呵，你别忘了，我可是学计算机的。收集资料、情报的本事在班上我说第一，应该没人敢说第二了。 我：不是吧。这更不公平了。你都见过我了，怎么有种你做特工你在明我在暗的危险感。 铁画银钩：你就当我关注你比你关注我多一些吧。 我：那我更奇怪了，既然你已经见过我本人了，为什么还要约见？ 铁画银钩：你不想见我，认识我本人真正的样子？ 我：那倒也没有。只是我觉得不认识也有不认识的方便。 铁画银钩：还有你不是说，我认识真正的你，对你不公平吗？ 我：…… 铁画银钩：见个面而已，你不会怕我会吃了你吧。 我：我只是觉得好像没有很大的……必要。 铁画银钩：但也不影响我们什么，是不？你就当认识多一个朋友呗。你放心，我绝不恶心你，自我感觉我的形象还是在平均水平之上的。特意给了我一个大笑脸。 我：我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吧。。。。。。真的，这样交流挺好的。或者你让我再想想，我先下了。没有给他回复的时间，我赶紧下了线。 我继续打开常去的网页，想好好地浏览下最近的新闻和各种热帖。可是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心里生闷气，一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断然拒绝一个朋友，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有点反应过分了。这样心里装着事，怎么强行集中精神，也是心猿意马。只好匆匆下线回宿舍了。 揣着满肚子的话跑回宿舍，准备找舍友要下意见。打开宿舍大门，才发现一个人都没在，都外出还没回来。 也是，这个时间段，该约会的约会，该逛街的逛街了。我拿本书，躺下床，回想起和“铁画银钩”刚才聊天的情形，苦思冥想他在哪里见过我，见过我的是哪个，却始终理不清一个头绪；又想到他突然提出见面的意图，要见吗，不要见吗，真的答应那我又该以什么形象和他见面，见面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却发现自己越想越乱。 干脆赶紧冲凉洗漱，一番忙活起来，然后蒙被子强迫自己早点入睡梦“周公”去，没有念头就没有烦恼。 ☆、第 21 章 第27页 一周里我不免有点忐忑不安，生怕“铁画银钩”跑到我面前，当着一大堆同学的面要和我相认，到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结果风平浪静，上课，吃饭，自习，做家教，该干嘛干嘛，没有任何不同。这下轮到我有点悻悻又不好意思的。又到了周末，星期六早上起来，无所事事，想想我决定还是去上网，看看“铁画银钩”最后给我留了什么话。 怕学校电脑室人太多，我直接跑到学校南门附近的网吧。时间还早，网吧人不算多。接过老板给的号，立马坐上了电脑前。噼噼啪啪输入密码打开网络，打开msn和qq，“铁画银钩”果然给我留了言： “呵呵，见个面而已，又不会吃了你，你不用这么抗拒吧。” “下线了？” “真的下线了？”除了一连窜问号，再没有多余的话。 但我一上qq，“铁画银钩”好像在守株待兔，早就等着了似的，他立马弹出话来：今天这么早来上网了？ 我看到对话框出来竟然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赶紧稳住自己心神。 铁画银钩：“还怕上周见面的提议吓跑你了，再不和我聊天了？” 我：是我有失风度，有事先下了也没说一声，不好意思。 铁画银钩：晚上有场电影，一起去看吧。大家见一面。我们认识也够久了，也算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了。见面认识下。不是说“乐莫乐兮新相知”吗。晚上七点学校大礼堂上新电影《异形》。本来上周晚上就是想和你说这事的。 我不由倒吸一口气。这家伙何止是约我见面，连节目都安排好了。这是认识网友的节奏还是找女朋友啊。我感觉我的生气隔着电脑他都能感觉到。 但他一点都没表现出对我生气的反应。铁画银钩：不用担心，我不会吃了你。很不错的电影，想推荐给你，和你分享而已。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强压自己的闷气，思索搜寻着恰当的词语，“……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见面好点，比如在自修室什么的不期而遇，这样太刻意了。” 本来我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诸如今天晚上已有安排之类的，转念一想，没必要吧，还是直说拒绝好点。 果然，铁画银钩：呵呵，你这么直白啊，连个已有安排的借口都不找。 我不作声。 铁画银钩：好吧，尊重你。我理解。 我：不好意思，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没见过网友，觉得陌生人…… 我还在找合适的词语，“铁画银钩”也弹出了话语：原来你顾虑这个，那天我已经说了，不过现在我也再重复一次，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约网上认识的人见面。 我：不会吧，你不是计算机系的吗？ 铁画银钩：这和计算机系有什么联系？计算机系认识的网友就比较多，约见网友的几率就大很多？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这不是正常人的逻辑吗。好吧，要是我误会了，我道歉。 铁画银钩：我接受你道歉。我知道，你这是普遍的、集体无意识的偏见，我不计较。 我：哇，你又让我刮目相看，集体无意识这么专业的文科术语都张口而出，你堂堂一个理科生这么厉害，让我们文科生怎么混饭吃啊。 铁画银钩：呵呵，又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了是不。可以自豪地告诉你，像弗洛伊德、荣格之类的心理书，我也是知道一点半点的。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约见不成，好歹赚了印象加分。 我：其实我真不是……故作姿态 铁画银钩：你不用说了。我理解。是我太直接太着急了，完全没有站在你一个女孩子的角度想问题。 我立马万分表示认同。 铁画银钩似乎有点悻悻，只好转移话题：你上午准备都在上网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安排？ 我：准备上下网，中午吃饭休息，下午去自修室看书。 铁画银钩：哦。我一早起来就到院里的机房赶作业呢，现在都是忙里偷空和你聊天。你好好玩，我得赶时间完成作业。有空再聊。 照例给我发了个88的符号，转眼就下线了。我看着变成灰色的对话框，突然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来。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丢掉了一份可能可以发展的感情。 突然想到，自己甚至可以说从小学开始，就有男同学喜欢，就收到过他们写的纸条啊信啊，或者明的暗的暗示，可是真正的谈恋爱，从来没有。再转念一想，天啊，自己好歹快20岁了，竟然感情历史乏味可陈，毫无任何恋爱经历。顾新恒，脑袋里一闪而过他的名字，可是连我自己都哂笑，和他算是哪门子谈过恋爱。 盯着灰暗的对话框，我有点后悔刚才这么草率拒绝了“铁画银钩”。打开平时喜欢浏览的网页看着各种新闻，竟然有点味同嚼蜡，提不起兴趣。可是想着已经交了三个小时的上网钱，只好找平时喜欢看的tvb连续剧来看。时间倒也过得快。 周末饭堂很多学生早早吃饭了，也有不在学校饭堂吃饭的，等我跑去 饭堂也就三三两两的学生吃饭。拿出饭卡，点上平时喜欢吃的一个回锅肉，一个豆腐鱼头汤，一个青菜，找了个角落吃起来。 一个人影几乎和我同时坐了下来。准确说，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同学几乎和我同时坐了下来。这不是经常在自修室里坐在我对面的“面无表情理科男”吗。 第28页 从来没有和陌生男生这么近坐着，我有点不自在，一边下意识地倾斜身体，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打声招呼。 没等我开口，“面无表情理科男”看着我开口了：“你好，陌上开花，我是铁画银钩。” 我一口饭咽在喉咙半路半饷没反应没动作。 看我瞪大眼不敢相信的样子，“面无表情理科男”有点尴尬，但还是保持微笑看着我：“我知道这样有点突兀，不过你一直不同意见面。还说最好是在饭堂之类的地方见面自然。所以我干脆上午弄完作业就来这里碰运气了。还好我运气不错。” 我赶紧努力把饭吞噎下去：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是要你一定挑这里见面。 “面无表情理科男”：我知道你不是说特意要这里见面。不过快刀斩乱麻，事情是我挑起的，我还是想快点有个结果。你没想到我就是“铁画银钩”吧。 我：我还真是没想到。无怪你说认识我真人。不过在自修室我也没和你打过招呼，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陌上开花”？ “面无表情理科男”：你都是在自修室学习完后去图书馆电脑室上网，有次我刚好也跟着去，经过你那，不小心看到了你正登陆学校论坛在发帖子。有点缘分天注定。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作恍然大悟状。 “面无表情理科男”挺正身板，伸出手：“来，正式自我介绍下，孟朝宗，孟子的孟，朝廷的朝，宗旨的宗。你学中文的，一定知道《尚书禹贡》有句话：“江汉朝宗于海。”听说我爸妈当年翻遍了古代经典诗书才选定的。计算机学院大三学生。算是你师兄。请问师妹贵姓？ ” 我被他这么掉书袋差点逗笑了，没有再扭捏，但也没有去接他的手，拱手膜拜：“你爸妈果然厉害，我都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师兄你好，我叫李晓艾，木子李，拂晓的晓，艾草的艾。我的名字出处很平凡，我爸妈就希望我像田间地头的艾草一样有生命力，有益于人。” “你不也是广东人吗，怎么喜欢吃回锅肉这种四川菜？”“面无表情理科男”眼挺尖的。 “谁规定广东人不能喜欢吃回锅肉啊。我十顿饭都有六、七顿点它吃。” 仿佛有双上帝之手在我们之间帮忙点化，仿佛我们已经是熟悉很久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聊开了。然后又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自从那天中午彼此认识后，我们约好了下一次见面时间，接着又下一次见面时间，下下一次见面时间。我们不言而喻开始了约会，在一起上课，一起自修，一起上网，一起逛街。 认识计算机系的他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从此可以跑到他们机房免费上网，不用苦等人满为患的学校图书馆或者校外网吧的电脑了。我们自然而然在了一起。一切经历都是所有恋人的套路，只是偶尔我却也不免神思逸出。 孟朝宗念念不忘学校礼堂这段时间刚好在放的科幻恐怖片《异形》，找了个周六晚兴致勃勃地拉我去看。500人的大礼堂几乎爆满，而且一眼看出多是情侣。我们也像其他情侣一样买了一桶爆米花两瓶饮料看着。伴随着电影剧情铺展，我看到周围的女生亦真亦假地表示着万分的害怕，顺势把头埋向了身边的男朋友。我感觉和孟朝宗还不到这么熟悉的地步，害怕的时候只好两手抓住座位两边扶手。他显然细心地注意到了，慢慢把右手伸过来抓住我的左手，刹那间似乎比电影里恐怖的镜头更冲击我全身，让我肌肉绷紧，手足无措。稍微想甩开，可是他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手却抓得我紧紧的。 我突然无心看电影，神思飘飞，想起那些被男生抓手的曾经经历。第一次被男生抓住手，还是五年级全班去野外山间野炊，我走着走着不小心被绊倒，顾新恒第一时间向我伸出了手，把我拉了起来。第二次被男生牵手，还是顾新恒。初二那年他来城里参加数学比赛。参赛完毕我们都要吃饭，就一起跑到学校附近的公园旁小吃店吃面。吃完我们顺道向公园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有辆自行车从我身边掠过，他眼明手快抓住我手把我一拉，躲过了疾驰的自行车。第三次被男生牵手，还是他，在那场高二暑假的聚会上，面对菲菲爆出的周奕民真相，他二话没说拉着我手逃离大家上了摩托车，逃离在夜色中。也终于在那次拉手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可能牵手了……。为什么对这些牵手的回忆如此清晰，为什么又都是顾新恒，为什么偏偏是此时此刻？ 我不可自救的回忆被巨大的惊喊声打断。应该是电影里出现了什么吓人的情节，大家都惊呼了起来。我懊恼自己竟然如此不争气，此时此刻还在想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触不可及的人。“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顾新恒再好，我们拥有再多的共同回忆，可他何曾属于过我，我们有何可能。只有眼前这个明明如月的大男孩，才是实实在在在我身边，让我够得着抓得住的吧。 想到这里，我反手轻轻用力握住孟朝宗。正在目不转睛看电影的他回视了我一下，黑暗中隐约看到他的微笑，但他没有注意到，我眼里似乎特别晶莹，那是饱蘸而未滴下的泪滴。 ☆、第 22 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29页 我好像第一次知道了人生艰难之处不仅是爱而不得、爱而放手，更艰难的似乎是放下过去，重新上路。但同时，我又万般庆幸我对生活仍然保留了热爱，仍然像所有年轻人一样，能够喜新忘旧，弃旧如履。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而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抽刀挥流水，今朝有酒今朝醉。生命虽然大体以长短为标准衡量，但生命的质量，包括关乎人生健康、快乐、幸福等感觉，并不能仅以时间短长论。如果把我20岁的人生按照长短的纵坐标论，大学以前的18年，我忽然发现自己过得完全浑浑噩噩，无知无欲但又似乎满身重负，不堪卸载，连回忆起来似乎都是欢愉之日少，灰暗之时多；而大学以来的半年多，才真正发现了自我，解放了自我，把握了自我，是我真正过着有意识的生活，是真正人生价值追求所在。 我为自己幸运，遇见了孟朝宗，并且没有错过他。似乎我从前一直在错过一些人，今天我终于没有错过。论外貌，他身形挺拔，丰神俊朗，往哪一站都能吸引不少女同学目光；论修养，他严肃厚重，做事认真，有板有眼，绝不含糊；论学识，他文理兼修，谈吐不凡，肚子里至少藏着一半我不知道的知识；论学习成绩，据他说整个院系也能排上前10名，他甚至号称写编程的速度全院系没几个跟得上的。哪怕我抬出担任校团委宣传部记者团团长、大家心目中的大神、早以计算机和文笔俱佳名动江湖的他的大四师兄，他也大言不惭觉得和人家不相上下，俨然一副接班人模样。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这家伙和不熟悉的人相处无不一副严肃认真、非熟勿近的拒人千里样，可相处久了熟悉了却发现他也不失为关心旁人的人，那偶然展现的阳光灿烂的笑容有时候真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节奏。他几乎符合了我对好男生的一切想象。我知道，我不能再想起顾新恒，未来里不能再有和他的画面，有的，也应该是和孟朝宗。 和孟朝宗呆久了，对他的好感似乎更进一步。他严于律己，原则性强。无论我们有什么约会，他都能把学习或者该干的正经事情摆在第一，都能在约会前干干净净完成好。井底之蛙如我，考上江大这么一个一本大学就沾沾自喜，无比满足了。而孟朝宗早在考上大学前，就立志要考北京大学研究生，几乎从踏入江大大门之日起，他就志不在此而在彼，玩命学习。所以我在自修室看到的一个苦命k书的“面无表情理工男”一点也不意外。 该意外的或许是我的出现，我闯进了他生活，打乱了他的节奏。但无论和我怎么约会，他绝对不会丢下学习不管，也绝对不会因为约会而耽误学习。他有这样的自信。他时间观念掌控之强，安排事情之井井有条，让身为女生的我自叹不如，只有自卑份。随性而为、兴之所至几乎是我的死穴。而这招在他那里根本行不通。他每天的安排几乎精确到分秒计。我们什么时候该去上课，什么时候该去自修，什么时候该去逛街，都被他安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我头脑简单，对于复杂的计算和安排最感到头痛，有他这样劳心劳力的男朋友，我只要跟着他的步伐即可，真是省掉了很多麻烦。 甚至还有更简单的，就是在我们所谓的约会的时候，他丢给我一台电脑，他自己就随便忙其他的我也满心欢喜。透过电脑屏幕，看着忙碌的男生，似乎别有一种魅力。我常常想，他是一个时间机器吗，他是要做一个时间机器吗，要不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如此环环相扣，精确无误。可人家就是能。 还有一条是我这种普通学生不得不承认的，他的成绩是真的好，好到傲视群雄的地步。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不仅在班上享有“专家”外号，宿舍三位舍友对他顶礼膜拜，据说老师都要经常和他探讨计算机前沿知识，拿的各级奖一点不比团委宣传部那个大神少；除此之外他选修经济学作为第二学位，也是轻轻松松，稀拉寻常一样就过了。对于包含广泛的中外文学、英语、法律等选修课，他也好像吃饭一样随便看几眼复习下就能应付考试过去，拿个高分。 反过来我，面对他的领域、他的功课只能表示两眼抹黑、无能为力、一概免疫。确实，对于高中开始理科成绩就没及格过、只能勉强混个会考毕业证的我，一切理科都是学习上的真的拦路虎，绝不是纸老虎。更何况如今大学终于不用学数学了，一切理工类书籍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了，它们对于我早已犹如天书，一字不识。这让孟朝宗很是有智商上的优越感。据说，又是据他说，他们家从爷爷那代起就秉持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人间真理，从他爷爷、爸爸到他，三代单传，三代工科生。 我表示压力很大。孟朝宗赶紧安慰我：“但我们家好像还有一个传统,就是男的理,女的文，男的最后都找了文科女生。我爷爷找的奶奶是会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我爸找的我妈是高中语文老师。所以我找了你，你一点都不用有压力。基因都在那决定了。” 我听了竟然觉得像吃了人参果一样从心底里舒服，丝丝窃喜，这弦外音是他早已把我们当作像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对了么，我是他从心底里要携手一生的人么。但想到这里，我回问我自己，他是不是你希望共度一生的人？难道你从没有想过你们的未来？叩问心灵深处，似乎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答案又有点犹豫不定。 第30页 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孟朝宗向我甩出了他的恋爱三板斧。所谓恋爱三板斧就是送书、送电影、送机房上网。似乎他的生活轨迹从不需要变更，吃饭、上课、学习，然后唯一喜欢的娱乐就是逛逛论坛、看看电影。和我好上了，他总算多了一种兴趣，就是给我买书，监督我的学习。他买的书都是英语四级之类的学习书，收下书的我还得被他监督看书背单词做题完成相应学习进度，搞得我叫苦不迭，悔不当初接受他的不怀好意礼物。 我要坚决退换，誓死不从，人家两手插在胸前，以高我大半个头的压倒性优势，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力虚只好自动举手投降，无条件接受。等我累死累活背完单词做完阅读之际，他万分适时给甩来了两根胡萝卜：“晚上有新电影，饶你一次，请你一起看。走吧。”“我要去机房写编程了，特准你来机房陪伴，去不去。” 每当这时候，我总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抵抗力太差，太容易受诱惑了。没有一次他提议去看电影去机房不是积极响应，屁颠屁颠地跟着去的。我怀疑他早已做好谋划，掐准了时间点；我又怀疑我们不是恋人，而是恨铁不成的严师和不争气的劣徒。 我多次问起孟朝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网络茫茫，芳草成片，自问自己不算什么突出人物。放到网下，在他们院系，在自修室，在校道上，喜欢他的女生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更没我排上队的份。究竟我是哪点让他动了凡心？要知道，无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还是从他同学各处反馈回来的信息，从大一到现在大三，从没见他对谈恋爱表示丝毫兴趣，大把好女孩或明或暗喜欢他，甚至倒追他，而这家伙竟然能做到任尔东西南北风到处刮，我自岿然不动。他要是条件一般也就算了，可优秀得在系里是大神般存在的人物。 我特别有自知之明，清楚知道，我们很有点不平等交换。话说理工科男生喜欢文科女生当然大有先例，他家的基因也聊可一塞。但我是一个认真的、有科学论证精神的、喜欢剖根问底的人，总觉得这点理由有点哄幼儿园小孩味道。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人家就是这个理由：我们家都这基因，男学理工，喜欢文科女。从来王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我也懒得深究了。据说早有哲人说过，爱情不过是随汲发生的。爱情哪有那么多理由，哪里经得起深究，随遇而安，把握当下，不失为一种豁达人生。 不管怎样，我们的恋情逐渐公开了。信息灵通的同班同学各有反应。同宿舍的，最真心为我高兴。一直以来，他们心存惭愧，觉得老是丢下我一个人，欠我什么点似的。现在我终于有个人一起，他们从心里为我高兴。仿佛大好人家里的人为大龄未婚的姑娘终于找到了好人家一样高兴。 有大为羡慕的，好歹他们也多多少少知道，孟朝宗在计算机院系也是一尊大神，一般人是轻易拿不下的，这样被我不声不响拿下了，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我就不是一般人了。这不，连平时一向少见到不怎么打招呼的，聚在一起都兴致勃勃追问我的恋爱历史。我倒一点没有扭捏，直接告诉他们是网上认识的，让他们个个作恍然大悟状。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孟朝宗班上的同学那里，然后当一字不落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成了我们是网恋的，无论认识过程什么的都被编排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孟朝宗院里那些或明或暗喜欢他多年的女同学，终于可以为自己的行情一直不见涨、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找到点自我安慰，实在不是她们不够漂亮优秀，对孟朝宗没有吸引力，而是现实里太接近了，没有转到网上阵地先建立起感情，实施“网络包围现实”政策。 有没有因为现在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半夜失恋哭泣，甚至撞南墙的女同学本姑娘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纯属胡扯。我提议孟朝宗适当的时候纠正一下，免得这误会的星星之火造成燎原之势。但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任别人怎么说觉得和他都没半毛钱关系。 既然他作为当事人都不在乎，我自然也无所谓了。反正那些或明或暗或暗恋或热恋他的院里院外的女同学，我也没必要认识。追得上追不上孟朝宗是他和她们的事情，我还是少点掺和。 ☆、第 23 章 大学里的第一个寒假结束回来学校不久，我们就感觉到了校园连空气里都凝聚着一种紧张。 一直门户大开，随便进出的校门口铁闸门紧闭，仅留的一个小口过道站满了保卫人员，几乎每个进出校门的人都被要求检查证件。我嘀咕着学校什么时候这么注重我们的安全问题，可是也得乖乖地配合把学生证拿出来。以往开学人来人往的热闹的校道明显人少了好多，大家都好像悄无声息钻到了哪里去了。我赶紧直奔宿舍，发现宿舍楼下告示栏，明显的张贴了大红字的通告，说是出于卫生防疫的需要，要求这段时间学生严格遵守学校纪律，不得擅自进出校门，进出校门一律要检查有效证件。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发现校园的气氛似乎越来凝重。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陆续传开，临近江海市的旁边几个城市如佛山、东莞、广州似乎都传出来了一种致命病毒，不少人感染了，都没有救治的办法，只能看着一命呜呼。大家越传越广，越传越真实，越传越慌。开始有人陆续抢购口罩，陆陆续续每个走在校园上的人都带着口罩，似乎空气里都是病毒。想去得到正规途径的消息，但搜遍了报纸、网络角落，却又找不到权威的真实的消息。无论政府还是学校只是一味辟谣，要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学校却更加严格检查进出的人员，甚至取消了我们大一大二学生之前每天早上都要早早进行的早间操。但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一字没说。 第31页 权威的信息没有任何说法，各种小道消息却像雪片一样四面八方涌来。有同学一脸凝重地告诉大家，佛山、东莞临市确实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但官方就是不敢公布。有同学证实，在广州读书的以前的同学的大学已经采取封校措施了，凡是学生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准离校，凡是外人没有特殊原因一律不准进校。有同学接到家人电话，告知预防病毒的有效方法，是用醋熏宿舍。然后每个宿舍几乎都赶紧凑钱买了好几瓶醋，天天在宿舍煮醋，熏醋。以致那段时间，整个女生宿舍大楼都弥漫着浓浓的醋味，我们的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醋味。 大家在怀疑、猜度、流言中更加惶恐度日，见面都只能以口罩示人。很快听说这种病毒不仅在我们广东肆虐，早已经跨过珠江，跨过长江，跨过黄河，跨过无数山川湖海，散播全国，北京、上海、香港、台湾等地不仅无一幸免，甚至已经成为重灾区。形势越来越严峻，许多学校都已经暂停上课，学生一律呆在学校宿舍，自由学习。我们也开始陆续发现，身边偶尔一些咳嗽发烧的同学被学校医生和保卫人员迅速隔离，最后连同宿舍的、接触过他的也被迅速带走、隔离。一些不堪的流言更是伺机涌动，搞得更加人心惶惶。一些同学的家里不放心，陆续被家里接了回去。 我家里除了告诉我用醋熏宿舍，似乎对病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同宿舍的几个回家的回家，去亲戚家的去亲戚家，纷纷走起躲避，也就只剩下了我。孟朝宗寒假放假前见了面，到现在也没有回校。按照他们系里安排，寒假过后，这个学期都要去珠海一个工厂实习。他们工厂的情况似乎没有我们学校严重，或者说没有我们学校重视，工人都要照常开工，但也严禁人员出入。院系里考虑到学校的情况更严重，更加不让他们随便请假回来。 没有课上，没有孟朝宗在，我的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漫长。整天躺在宿舍床上看书看得人都头晕眼花受不了，可是下宿舍楼往外面跑，见到的无不是带着白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大家说起话来也似乎都怕被对方感染，不由自主远离三尺。 好在电话还是通的。但只能我等待孟朝宗的电话，不能打给他，因为他厂里只有宿舍安装了固定电话。或者利用上下班时间，到厂区内公共电话亭抽空给我打，还得排好长的队才能打上。我担心他在工厂的安全，绘声绘色告诉他这边防疫的严峻形势，让他做好防御措施。但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语气里充满不以为然，不置可否，我干着急也没用。 他一向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轻易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感受转变。但转念又想，应该是工厂管理严格，大家外面接触少，信息来源少吧。想到这里，不再作多想。每次不咸不淡地聊下彼此一些生活状况，注意身体健康，注意看书学习之类的话。我只能尽量理解他，实习其实就是上班，也是够累的，尽量不多想给他增加思想负担。 顾新恒的电话的到来，扰乱了我平静的心境，似乎比这场疫病更起波澜。 我：“喂，你好，女生宿舍401，请问找谁？” 电话那头：“小艾是你吧，我是顾新恒。”简洁明了、绝不多几个字的自我介绍，他一贯的风格。 我有那么半秒时间感觉被流电击中，人悬在半空，脑袋全是空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才从干涸的喉咙里冒出两个字：“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顾新恒：“是不有点意外，不会吓着你吧。”电话那头低沉的声音如昨。 接着似乎有点自嘲贬损说：“你不会完全不记得你这个同学我了吧。” 我：“肯定不会了，但真是没想到。你找我……” 顾新恒：“是我唐突了，先给你道歉。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好久没联系了，想问下你情况。”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字。 我：“不是吧，你这么有空。不用陪你女朋友？” 电话里头明显有点尴尬，咳嗽了一下说：“陪女朋友也不耽误找好朋友啊。你不会是妒忌我已经找了女朋友吧。” 我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好在他看不到我的尴尬。但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很快接上了：“说正经事，你们学校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学校现在都封校了，学生没特别的原因都不给出校门，确实也有些生病的同学被带走了，看来这次疫病非同小可。”他不给我插嘴，倒豆子噼里啪啦着急问了起来。 “是啊，感觉确实情况不一般。我们学校情况也差不多，好多同学都躲回家了，我宿舍就只我一个呢。你在省城广州那边，应该消息灵通点，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谈起疫病，正好我心中的疑虑不知找谁问去。 “都不是很清楚。政府、学校都是只让大家不要慌，不要乱信乱传，可是究竟是什么问题，都没人说得清楚。张妍在医科大学都说学校也不知道。我估计可能政府确实也还没搞清楚，目前可能还没人能搞清楚。总之不是一件小事情，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没事不要到处乱逛，出门带好口罩，留意政府学校通知，做好各种应急应对。”顾新恒不愿其烦地叮嘱着，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他着急的口气，恍惚间好像那个高中盯着我学习的他就在眼前。 第32页 真是我嘴说我心。头脑简单的我还真是脑瓜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你不是吧，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怎么有点感觉又回到了高中你督促我学习的情形。——怎么我有你这种管家婆似的男同学。” 顾新恒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点得意，在电话那头难得的语气轻松：“呵呵，你是怕了我吧。你不是还感激我，说没有我的督促，你在那个三流高中考不上江海这个一本大学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 “说点客气话你倒是记得紧。要这样说下去，你小学要不是我下课后留堂给你辅导，你还没那么快就适应跟上新学校学习呢。”我感觉自己有点胡搅蛮缠。 “你不说起来还好，说起来没想到小学离我们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认识已经这么多年了。可是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好少。”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地突然地降低，可是每个字都那么清晰，纵然隔着100多公里，也像准确无误的箭矢射向我小小的心脏。 眼看我的小心脏就要被冲撞决裂，我转移了话题：“真不知道这场疫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希望不是什么大疫病，相信国家很快找到应对方法的。” 共同的回忆是一种场域，会让我们找到共同话题，但也会让我们沉溺其中。像一个无边无底的黑湖，让我们出不来。我们不言而喻地都感觉到了那个场域的不合时宜，不约而同嘎然停止了转下的话题。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明显都在心头，可强大的理智足以让我们无话可续。互相致别，一切回到各自生活。 但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或者至少说是我的一厢情愿。 随着首都北京出现的疫病越来越严重，发现的病人越来越多，社会各界包括海外的关注和反馈越来越多，疫情终于引起了国家层面的关注。不查则已，一查才发现下面官员存在欺上瞒下情况，疫情数据、扩散实情等严重漏报、迟报、瞒报。乱世用重典，板荡识忠臣。国家迅速起用□□等一批改革干将进京，就地免职瞒报官员，宣布每天公布疫情进展，迅速集结各方医疗精英抗击疫情。誓言举国之力也要全力狙击疫病，尽最大努力最大限度尽快把疫情控制住，还群众一个安全放心的环境。 北京的积极表态和果断行动，立即赢得了早已希望疫情得到正面积极应对的卫生战线的拥护，赢得了广大心里没底的群众的拥护，也给不知所措的各级地方政府一剂定心丸，很快大家就查明了这场疫情是从南方某个城市人吃果子狸引起的新型变种疫病，这种新型疫病被命名为“sars”——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一场由南到北，甚至牵涉广大国家、全球瞩目的“非典”狙击战迅速打响。 学校仍然禁止学生随便出入，大街上走动的人仍然紧紧地带着白口罩，也听说仍然陆续有人被转移隔离开来。但疫情情况得到了如实公开，大家又堵又没底的心一下子明晰了，反而更加淡定，更加自律，学习生活慢慢开始正常起来。学校好些之前跑回家里、躲在亲戚里的学生都跑了回来，宿舍其他三个同学也都回来了。新学期的课程由于之前拖了进度，现在老师们都拼命要赶上。在紧张的上课学习的日子里，似乎冲淡了点对疫情的恐惧。 ☆、第 24 章 在举国与“非典”抗争正酣之时，顾新恒毫无预警地跑到了我们学校，站在了我面前。 他联系了他以前高中、现同样就读我们江大的一个高中同学钟兆亮，然后带他到女生宿舍楼前。见到我的时候，他已经在女生宿舍楼下大门口等了我大半小时。他是算准了我下午一定要下来吃晚饭。 在一众行色匆匆，戴着白口罩的人群中，顾新恒又高又瘦、什么都不戴、竹竿一样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我想看不到他都没难。 看到我以不敢相信的眼神、缓缓摘下口罩走向顾新恒，钟兆亮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完成使命，先走了。” 又不忘充满揶揄地和我打招呼：“李晓艾你好。我是数理学院的张兆亮，顾新恒高中同学。早闻大名，总算一见。是这家伙逼我带他过来的，我又不知道你宿舍电话，没法提前联系。他已经为此在这等你大半小时了，我怎么劝都不肯走，你有气也可怜下他这么冷站了这么久。我先走了。”对着顾新恒想杀了他的眼神，不怕死笑嘻嘻一溜烟掉头走了。 钟兆亮可能把我忘记了，其实在上学期新生同乡会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当时他上台介绍自己，非常自信阳光，给人印象深刻。而我怎么也不敢上台去自我介绍，他当然也就对我没什么印象，以致他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下午五点，正是大家从宿舍去饭堂吃饭的时间。人来人往，人潮如水，模模糊糊时不时的有和我打招呼的，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个男生身上。 我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问他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不提前打声招呼，想……可是再多的疑问，开口却完全变了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非典’现在正厉害，你怎么一个口罩都不戴？” 顾新恒紧张要死的神情轻轻松了口气，半带着讨好：“你们学校这么大，环境这么好，‘非典’要作威作福都有点难，不怕的。” 第33页 “怎么不怕，我们学校听说也有同学中招了，被拉去隔离了。”我没好气地说。 “那你先把口罩戴好。我走得急，没戴口罩。”顾新恒有点语无伦次。 “你一路没戴口罩就从广州跑过来？”我声音好像提高到了八度，“你不戴我也不戴了。”我更加没好气，“什么事情这么急，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 “你先带我去吃饭吧。我下午放学后一路从广州坐车奔过来，什么都还没吃。”我感觉他竟然有点撒娇的味道。 我故作生气地看着他，想回嘴说他怎么这么笨，上车前干嘛不买点东西吃。可是心却不争气，分明是疼的，只好没好气说：“赶紧跟我来吧。” 饭堂里熙熙攘攘，一个又高又大又不是孟朝宗我男朋友的男生跟着我，熟悉的同学不由向我投来疑问探寻的眼光。我只好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小学同学，我老乡。过来我们学校玩玩。看着我一副做贼心虚、严肃认真地介绍着，顾新恒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只差没笑出来。 刷了卡，拿了饭菜，我们找了个偏远清净的饭桌坐下吃。他一点不客气，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几分钟就把一盘饭菜吃完了。看来是真的饿了。我心里有事，又顾忌着熟悉的人的眼光，比平时吃得慢多了。看我吃得漫不经心，他才有点不好意思，放在饭桌上的手缩回去，咬着嘴唇说：“你慢慢吃。其实我过来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你。” 我刚用勺子送一口饭到嘴里，听他这么直白说出来意，差点勺子都抓不稳。赶紧装作没听到，胡乱扒着饭。 他没注意到我内心的波动，自说自话：“上次你电话里说整个宿舍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很放心。之前疫情不明朗，不敢到处乱跑。现在反正知道是这么回事了，不过来看下你不放心。” 他再这样把不放心挂在嘴上，我怕我迟早失态了。赶紧说我吃饱了，和他匆匆离开饭堂。早春的学校林荫道，虽然寒冷没过，却正春意盎然。高大的凤凰树吐着新叶子，浓密的榕树也一派生机。远处的湖水微风拂过，像一幅几何画卷；绿油油的草坪暖人的绿毯，只想扑下去；触目处两旁鲜艳的朱瑾迎风吐艳，娇态媚人。我很惊讶，回校这么长时间，自己好像对这没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却如此敏感。 我们不知不觉走到“鱼跃湖”湖边。踢着脚下干枯的小树枝，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新恒，很高兴你还一直这么关心我。你说你过来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事，现在你看到了，我挺好的。” 顾新恒少有地严肃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只好别过他脸。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艾，这次‘非典’疫情有没有让你想到些什么，触动些什么。” 我完全没想到一向正经理性的他，嘴里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语。 他突然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我面前：“这个给你。联系你太不方便了。你需要有一台手机。”我还迟疑着怎么回答他，他抓住我的手一把放在手里。 我全身有如电流穿过。下意识地想挣扎开，但他抓得比我想象中要紧多了，我甩了两下他抓得更紧，更加一脸凝重看着我，看得我不由心软起来，放弃挣扎。 “你不要推辞了。不值多少钱的。就是希望联系你方便些。你不知道‘非典’发生以来我多担心你，上次电话里你还说整个宿舍就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之前我们学校封校，出校不容易，没法过来看你。有个手机方便很多的。我们可以随时联系，你还可以多点联系其他同学。” 他抓住我一只手，再自然不过地说出这种担心我的话，可我这边早已花颜失色，心里头似乎有一万只小鹿奔撞，一时连怎么接他的话都找不到词。 顾新恒不管我的小心思，坚定地迎着我有点气恼的目光，语气不疾不徐：“小艾，对不起，你听我说。既然你不会迈出这一步，我想通了，那就由我来迈出。我不想再在你面前退缩了，不想只做你不咸不淡的同学了，不想明明每天都想着你担心你却只能装模作样打个电话问候下。你听好了，我要告诉你，从很多年前，从我意识到有男女之别时候起，我就喜欢你。心里就只有你，只装着你。我知道你会说菲菲一直喜欢我，我对菲菲一直很好，但那都是同学友谊，从来没有超过这个界限；我知道你会说我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其实我从来没有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拿来骗你的，在我心里除了你从来没有其他人的位置。 我知道你会说周奕民怎么办？是啊，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不就是周奕民吗。可是经历了最近‘非典’事情，我想通了。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全封锁了，我是谁也没告诉自己逃出学校来你这的。我太害怕了，害怕像失去奕民一样失去了你。当你说整个宿舍只有你一人的时候，我就恨不得立马飞过来见你，一分钟我也怕耽搁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奕民的阴影下，不敢迈出一步。我现在想通了，彻底想通了。既然你不敢迈出来，那就让我走进来吧。我今天来明确告诉你，这么多年，除了你，我没有喜欢过任何女孩，以后也不会喜欢任何女孩。以后的人生我都希望你和我一起。” 顾新恒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直到说完上面这段话，都不愿意放开。 第34页 我觉得自己的全部神经都已被断电，全部身体在停止运动，没法任何思考，周边世界在天崩地裂。只有呆呆得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那种深藏在心底最深处、好像呼之欲出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明说的情愫，原来都是真的。此时此际，我内心竟是如此欢喜雀跃，整个人似乎要跳起来。里面有一颗压抑多年的种子，像久旱逢甘雨，拼命得要长出来，蹦出来；一种长期以来以为一厢情愿悬在半空的无力感，突然感觉终于找到了彼岸，可以靠岸，可以如释重负。 原来我也是那么不争气，像他说得那样，一直喜欢他，喜欢了好多年。原来我们一直在等待彼此，等待对方先走出一步，剩下的不过是顺理成章，从此携手人生。 顾新恒一定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我内心的雀跃。一把把我拉进他怀里。 我的内心翻江倒海，花枝乱颤，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喜，我的所有情愫都在告诉我，我喜欢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而且喜欢了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他来到我身边，和我说喜欢我，让我们一起。那我还有什么好说。我几乎要沉溺在他充满期盼温柔的目光里了。 可是一阵冷风袭来，一阵激灵，我猛然清醒，同样一个高高瘦瘦的孟朝宗样子一下子窜到了我眼前。我们这一切来得太迟了。我猛然推开顾新恒，几乎一出口就后悔了，却仍然残忍地说了出来：“你…你知不知道，我拍拖了。” 顾新恒的脸从绯红血色的脸霎时惨白起来，整个人也僵硬起来。显然他不知道我和孟朝宗的事。也是，这大半年来，除了陈婧，我几乎没和哪个小学同学说过。张兆亮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孟朝宗，自然也不知道我拍拖的事情。 显然我这句话给了他致命的打击。长久的沉默，他无声地放下抓住我的手，脚步踉跄，扶着旁边石凳无力地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挤出一点苦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你好吗？” “去年刚开学没多久就认识了。后来自然而然在一起。计算机专业的，对我挺好的。”我看向顾新恒痛苦的表情，竟然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乖乖一字一句回答他的提问。 “对你好就好。”看得见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极力地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一直担心你性格大条，照顾不好自己。能找到对你好的男生，我也算是放心了。他这么好，看来我是没机会了咯。”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问我。 我只注意到他痛苦的表情，真恨不得自己刚才没说和孟朝宗拍拖的事。我靠上前想安慰一下他：“新恒，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摆摆手：“不关你事，真的。想到你已经找到了心中所属，我——我也是替你高兴的。我就是担心你。你知道，周奕民也是一直放心不下你，托我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我总算可以放下了。” 又是周奕民，难道你对我的所有好原来都是出自他的所托？我突然涌起一阵悲凉感，赌气话冲口而出：“我对奕民是有愧疚和抱歉，但是真的和我喜欢他没有任何关系。我说了多少遍，真的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我，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喜欢他。你完全不必要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补偿我，我不需要。就算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就是对他太愧疚了，想在我身上找回补偿。”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辩驳，一边把手中的盒子塞回给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这么轻易就被挑得失去理智。我这是哪跟哪，一边拒绝顾新恒又一边希望他爱我不渝？ 顾新恒陷在巨大的伤感中，把盒子塞回我手上，却提不起回我嘴的一点劲：“就当是吧。既然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当我的补偿也还清了。这手机也是补偿的一部分吧。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快天黑了，你不会还回广州吧。”我不放心。 “看情况吧。不用担心。做不成恋人我们还是朋友吧，还是会联系的。还有，有机会带他来给我们认识认识。”他强颜欢笑，摸摸我的脸又放下，我几乎看到了他眼眶中的泪水：“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我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安危他。没有挽留他，找不到什么挽留的理由。失神得看着他逐渐远去的高高瘦瘦的背影，一时只觉得自己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方。 ☆、第 25 章 生活依然在继续，日子依然在向前。 那晚别后，回到宿舍，我随即在qq上给顾新恒留了言，问他在哪里，有没回到学校了。过了好几天他才回答我，已经回校。此后，再聊天，也不过“好吗”、“在线”、“挺好的”、“记得用了那手机”、“我找机会还给你”之类不咸不淡的问话答话。我们大学以来好不容易放开点轻松点交流的关系，一下子又似乎回到了高二那个暑假聚会后。 我无数遍逼问自己内心，我是喜欢他的，喜欢了好多年。这么多年，我压抑着，掩藏着，自问压抑得很好，掩藏得很好。可是终于随着顾新恒的这次到来，轰然坍塌，豁然打开，就像大地的秘密，在这个春天里没法低调掩藏。走到宿舍楼下的大门前，走在鱼跃湖边林荫道上，他来过的痕迹，分明还在我心里，在我心尖上。多少天我还恍恍惚惚，似乎他还在那等着我。多少年来，同样哦，我心里最喜欢的人最想念的人最想一起的人，其实也是你呀。 第35页 可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我可以结束和孟朝宗的关系，和他一起吗。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可是孟朝宗怎么办？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人啊。我能这样做吗，就算能这样做我过得了自己这关吗？显然我过不了。孟朝宗并不是我找来替代顾新恒的任何物品，而是我们认认真真相处、了解才走在一起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交出了真心。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里，这样做对他不但有失公平，也会是对我自己的自我否定。我自己会看不起自己。“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错过了就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谁抵得过缘分？我们又不是现在才错过。多少年前的那个初中，就早已注定我们的结局。 我没有拆开顾新恒送的手机。把盒子好好放在箱子底处，似乎这样也能把他放进最深处，不怕轻易跑出来了。 经过国家强有力的应对和无数医护人员的奋战，‘非典’疫情终于逐步控制住了，逐渐走向尾声。在这场疫情中，由于前期的慌张失措、刻意隐瞒、应对不力，整个国家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不安之中，无数行业的生产受到了影响，无数人的生活安排被打乱，成百上千人失去了健康甚至生命。所幸天佑华夏，国家给力，医护人员给力，终于回到正轨，众志成城，打赢了这场疫病歼灭战。 6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将北京从非典疫区名单中删除。至此，‘非典’抗击战正式结束，‘非典’疫病彻底告一段落。报纸、电视、网络争相报道，人们纷纷摘下早已想摘下的白口罩，露出久违的笑容。‘非典’时期，这个口罩不但阻碍了人们自由呼吸新鲜空气，也阻碍了人们自由真诚的交往。现在，终于一切回到正轨。 当‘非典’抗击战正式结束的消息传来，整个校园沸腾一片。男生宿舍响起了一片锅碗瓢盆击打庆祝声，久违的篮球场、足球场、游泳馆重新看到熙攘的矫健跃动的身影，草坪音乐活动立刻活跃了起来，连女生宿舍看过去看得见的玫瑰园似乎也多了很多情侣的身影。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季节，学生们要用最具活力的风姿迎接它。 在举国欢腾、举城欢腾、举校欢腾的喜庆日子里，孟朝宗圆满完成实习任务，凯旋出现在学校。 他没有告诉我回来的确切时间，直跑到宿舍楼下才电话上来让我下去。跑到宿舍楼下，看着眼前一样高高瘦瘦的他，我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又是顾新恒来找我。我摇摇自己脑袋，不由嘲笑自己开始老眼昏花。 孟朝宗见了我不由分说要拉我去吃好的，说他实习挣了不少钱。我们手拉手跑到学校南门外的一排大排档，挑了平时常去的一间，找到一个空桌，坐了下来。 我们自放寒假几乎没见过面，几个月来都是通电话。算是久别重逢，他高兴得不得了，眨眼功夫就点了三四个菜，让服务员下单。我连忙拦住他别点得太多浪费。他只是笑嘻嘻地，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精美的四四方方的包装盒子，放在我面前：“拆拆看。” 我心头大吃一惊，突然害怕起来：“不会是戒指吧，他不会是这个时候向我求婚吧。”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也太幼稚了，我们都是大学生，我才大一，他最多大三，求什么婚，谁批准？！ 我还是有点犹豫，迟疑着不打开：“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没意思，你怎么比我们理科生还理性？怎么不能表现得和其他女孩子一样，见到男朋友的礼物，都是喜滋滋迫不及待拆开的样子啊？” 看他一副受到天大委屈的样子，我不由笑了起来：“你不是吧，这么小气。问一下都不行。好吧，我很高兴，我拆。”我只好双手并用，三下两下把包装纸拆开。不拆还好，拆开一看，正是一台摩托罗拉手机，和顾新恒送的一模一样。我看向兴致勃勃的孟朝宗，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好把手缩回来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孟朝宗却以为我是惊喜万分。他好整以暇，享受着我的惊讶，似乎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喜欢吧，送给你的。” “太贵重了，我能不能不要。”我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是哦，挺贵重的。这可是我整整三个多月实习挣的2000多块工资买的。我多不容易啊，你怎么好意思拒绝。”江大计算机学院大神、风流倜傥的孟朝宗耍起赖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挡吧。 但我自认不是一般人，一般都不把他耍赖当回事，一点不受他的耍赖影响：“你说对了，你这么千辛万苦挣到的钱，怎么可以这么乱花乱用。这么贵重礼物，折杀我也。我真不能要。要不这样，你送我一本书，就当是你这段时间给我的补偿。” 我觉得我成功引开了话题。但显然孟某人也不是善茬：“你不用多说了，反正手机是买给你的，你不要，除非你是还有别的男朋友，不想和我随时保持联系，不想让我随时知道你在哪。” 我只差没花颜失色。和顾新恒见面的事掂量来掂量去，我决定还是没必要告诉他。虽然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光明正大。这时被孟朝宗无意一说，戳中心尖，却感觉自己做了天大亏心事一样。 店家上菜，暂时解救了我的尴尬。我赶紧给孟朝宗猛加菜，岔开话题：“大神，您这么几个月来奋战在生产一线，您辛苦了。来来来，多吃点，补偿下。” 第36页 孟朝宗非常享受我对他的这种崇拜之情，不再和我争执，呼啦啦地吃起来。看来他在实习的时候也没吃好，我突然有点心疼他起来。 为了庆祝久别回来，我们吃完饭又跑去看了一场电影。晚上9点多才回到宿舍。走到宿舍楼下，孟朝宗一把把手机塞到我手里。明天陪你去开个卡，以后你有手机了，大家联系方便多了。我还是不想要，“收下，你也不想我找一下你都要那么辛苦跑来跑去。有手机会方便多的。”把手机放好在我手上，直看到我走进了大楼里面才摆摆手离开。 宿舍的其他同学几个同学，约会的约会，做事的做事，学习的学习，都还没回来。我躺在床上，盯着孟朝宗送的盒子，认真思考要不要用。想着想着，不由得把顾新恒送的从箱子里找出来，果然一模一样，连型号都一样。脑袋里更加理不出一点头绪。 要不要跟孟朝宗交代下顾新恒也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呢。先不说以孟朝宗的个性，有没有兴趣关心这个事情是个问题。而且我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顾新恒，更不要说我们那镜中月水中花般的感情关系了。怎么就突然这么大手笔送手机呢，怎么说得清呢。可是我要是用了孟朝宗送的手机，真要见了顾新恒怎么说，不会让他以为是他给我买的吧。思来想去，没个头绪。宿舍同学陆续回来，我赶紧把盒子都收起来。可是满腹心事，和大家聊天都搭不上同一根线，只好模模糊糊睡觉去了。 ☆、第 26 章 孟朝宗说话做事效率高。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直接来接我，我们俩在饭堂吃完饭后，他石头一样在楼下等着我，“赶紧回去拿手机过来开卡”，不容我质疑地说，非让我取来手机去选号开卡不可。我不想用这手机，磨磨蹭蹭，理由却说不出口，因为我总不能说还有个男生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再说手机到底还是奢侈品，感觉太贵重了，就算是男女朋友，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都说不过去。 孟朝宗不依不饶：“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男朋友啊。”上来扣的帽子就很大。 “好了，你不用太在意了。男朋友送个手机给女朋友很正常，你不用太介意。关键是我们联系起来方便。以后我要集中精力复习考研，还得完成现在的课程拿到毕业证书，人忙很多，很多时候要靠手机联系的。你不要推迟了。” 他说得诚恳，我拗不过他，想想很多同学都有手机了，有手机联系起来确实方便，也就不再抵触。匆匆回去宿舍取了盒子，一起跑到学校移动营业厅选号开了卡。他要给我充值，我死活不让，才作罢。开卡后两人赶紧把对方号码加上，他还特意让我打了一下他的手机，看到信号准确无误的出现在屏幕上，这才算满意。 考上北京大学经济学研究生是孟朝宗大学里老早就定下来的奋斗目标。这些年来，除了自身计算机专业，他没少花时间在读这方面的书。除了把经济学作为第二学位选修，还定了《经济学人》这种在我看来的天书原版英文杂志。本来他的系统复习就准备从寒假开始，因为寒假以来一直在厂里实习，又碰到‘非典’，拟定的考研复习计划被拖慢了。 回到学校，这学期天数也就所剩无几。看到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了紧张的复习，他更加觉得时不我待。何况他还是跨专业。虽说也选修了第二学位，感觉毕竟和科班读的有差距。为了把握进度，除了大学毕业前必须要过的课程，他抓紧时间三下两下搞定，其他时间都用来泡在了图书馆自修室，复习那厚厚一叠的考试书籍。 作为大一新生的我，一堆课要上，还要在团委宣传部值日。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在舍友的帮助下，我在周末还找了一个家教。时间排得满满的，同在一个学校，我们见面的时间却不多，只能我尽量的看到空挡，就跑去图书馆陪他学习。他看他的、在我看来犹如天书般难懂的西方经济学，我看我的、在他看来不怎么有趣的王小波小说，井水不犯河水。但想到几乎半年前一样的座位，他一样在旁的同学眼里是面无表情理工男，可是我们却完全不同的关系。两人想想不由得相互瞪眼开心。 开心的日子似乎都是过得飞快。暑往寒来，寒往暑来，寒假还似乎没走，两周后暑假就来了。为了专心复习考研，孟朝宗没有回家，一头扎进自修室考研大军中复习去了。别看他号称计算机院系里的大神，但要跨专业考上他心仪的北京大学西方经济学专业，他自己虽说自信满满，却也一点不敢懈怠。 为了和他在一起，匆匆地回了一趟家，我就返校了，决定陪他考研复习，顺便照顾下他。但我不敢和家里说我拍拖了，只说我找了一份家教，想留在学校多锻炼下自己社会经验。爸妈对于我大学第一个暑假都不好好留在家里感到惆怅，但也没多说什么，就一味问我钱够不够用。弟弟正在读高中，家里也是用钱最紧张的时候。我不敢老是从家里要钱，推说自己在学校都找了家教等工作，攒了一点钱，暑假够用的。 计算机系男生是我认识的最不修边幅、不讲究卫生的男生之一了。孟朝宗宿舍那密密集集的网线，随处碰到的电脑机子，让我实在不想去他宿舍。更不要说每次去到，不是一堆大老爷们在大声呼喝联网玩游戏，就是暗无天日面无表情如丧考妣在赶编程，我不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人家游戏的大好形势打断，就是怕吵着了他们把他们呕心沥血的编程成果给掐断了。 第37页 不过他宿舍四个人还算注意卫生，尤其他自己，除了衣服和书籍比较凌乱，其他还在能接受的范围。据说这得益于他做老师的妈妈从小到大的要求教育：“小宗，男孩子不讲卫生屁屁生疮的。”我觉得他妈也够狠的，从小拿这么绝的理由吓他。但我还是不喜欢去他宿舍。计算机系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一个院系，女生是稀有物种。大凡一个男生带回来一个女生，大家都不免当外星生物一样稀有探究到底。反正孟朝宗忙于学习，也不怎么在宿舍呆，倒也不是很强调我在他同学面前怎么样。因为这样，我们确定关系以来，我去他宿舍的次数寥寥可数。惭愧地说，连他们宿舍其他三个人说不定还没认全。 可是暑假看他在水深火热的复习中，尽点女朋友责任貌似也是应当的。因为是暑假，只有部分学生留校，整个学校也就开了三食堂。孟朝宗和宿舍一个同学一起留下来复习考研。正是人高马大、精力充沛的青壮男儿，饭堂那点只飘着几滴油花的饭菜哪能吃饱。何况还有繁重的复习任务。我做饭做菜一般，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自甘奋勇去做巧妇之炊。把舍友平时开小灶的电磁炉拿过去，隔三差五去市场逛一圈，然后回来食料、油盐一起，也能搞出个鱼头豆腐汤、萝卜排骨汤、麦冬老鸡汤，两人饥不择食，竟然狼吞虎咽，直夸我做得好。 我心里怀疑，是不所有的广东女人都带着天生会做汤的基因，以致让我这种女孩子也能无师自通；还是自己天赋秉异，智商太高，做饭做菜这等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只陪着孟朝宗复习功课，我也不免无聊。只好自己找份暑期工做做。一个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子父亲，打电话到宿舍，表示工作繁忙，刚好想找个大学生老师暑假看看人，补补课。家长约了我上午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楼里面试。大家见面交谈，学生爸爸非常健谈，学生妈妈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我讨好学生妈妈，表示羡慕她小孩这么大了，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她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作多的交流。没交谈多久，学生爸爸就表示满意，让我第二天就可以去他家里上班，还一下子就给了我整个月的补课费，还一定挽留我喝完早茶才走。 得益于男孩子家里给的补课费，我一个暑假的开支刚好解决了。小男孩平时不喜欢学习，可是人不错，就是感到家里没人管他，特别喜欢和我聊天。相处没几天他就告诉我，他的爸爸和妈妈早已离婚，现在的妈妈是他爸爸重新娶的，他想他妈妈。想想自己刚见面的时候还专门讨好他的后妈，说羡慕她孩子这么大了还显得这么年轻，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看到小男孩是个没亲妈照顾的孩子，我母性大发，给小男孩补习功课特别认真。他在我的帮助下貌似懂事乖巧了很多，功课也有所进步。暑假结束后，我看到了小男孩和他爸爸的不舍，感受到了最大的成功。 孟朝宗一心扑在考研复习上，我每天上午和下午去做家教，中午和晚上搞点吃的喝的，两人分工合作得倒是非常好。他要跨专业考试，买的参考书都得专门上中山大学旁的学校书店买，我就陪着他一起上去。我们辗转坐上大巴车，找到学校，买了书，两人坐在午后阴凉的树荫下。他静静地看他的参考书，我看我买到的最新小说，竟然能够呆一个下午。 时间在琐琐碎碎的生活、点点滴滴的人事中流逝。倒是过得飞快。寒往暑来，暑去秋来。时光轮转，学校人事也在恒常轮转。转眼间，送走了暑假，也送走了一批老生，迎来了一批新生。我迎来了我的大二，从去年被师兄师姐接送的新生变成了接送新生的师姐。不改的是继续呆在校团委宣传部好好做我的一名干事，每周固定两天下课后去值日。 孟朝宗迈进大四，一边要抓紧时间按要求完成所有学业，一边紧张有序地准备他的考研，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和我谈恋爱。他早出晚归地在自修室复习，而我白天晚上都不少课，两人都有空的时间都难得找到。有时候都感觉不到我们是恋人了。不过经过近半年的复习准备，他对考上似乎更加信心十足。可是我们这种明明在一个学校里却搞得聚少离多的恋爱状态，搞得连舍友都取笑我是在“假性守寡”，找了个假的男朋友。 可我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就着他，不敢打扰他。越是临近考试时间，他越是不敢丝毫放松。我知道，这次考研对于他来说，是从上大学之日起就确定的事情，是他最在乎并为之花了无数心血的事情，是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事情。甚至对于他来说，如果让他在考上北大经济学研究生和找到我这个女朋友之间选择，他知道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考研本来就是一条荆棘之路，他还选择了跨专业这条更艰难的路。我有什么理由让他分心在我身上而耽误复习呢。 再说，我以前只知道他计算机好，外语也好，读书也多，是很多同学眼里“大神”般存在的人物。可是看到他这一年来学习的拼劲，才知道每个所谓的“大神”称号后面，都是无比艰辛的努力。你看到的是别人的成功，却不知道别人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汗水。你看起来的轻而易举、毫不费力的人前风光，那是因为人家在背后付出了我们想象不到的努力。 和孟朝宗一起，虽然我们不像其他的情侣一样那么多时间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但他严谨认真、好学上进的学习生活，深深地潜移默化了我。在他的带动下，我们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看书上，一起探讨对各种问题的看法上，成了旁人或许感受不到快乐但我们却乐在其中、感觉收获丰盛的学习型情侣。或许也正因为这样，大学以来，我成绩蹭蹭往上涨，年年不出意料的拿奖学金，英语四级、六级等该过的考试都一一很快高分过了。 第38页 ☆、第 27 章 等待是煎熬的。 从考研试室出来，孟朝宗就在默默等待他的成绩。他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很重视。别的同学都纷纷去找工作了，只有他坚信自己一定能考上，雷打不动准备着下一阶段的面试。 我想陪着他一起等到分数成绩出来。可是寒假来临，我这近一年了都没怎么呆在家，孟朝宗为了复习考研也一年了都没回家，如果两人连寒假过春节都不在家就太说不过去了。只好依依惜别，各自回家过春节。 大家长大了，读大学的读大学，外出打工的打工，平时都各自忙各自的，好不容易春节回来，同学聚会岂能放过。几乎走马灯大转盘一样，一个月的寒假里，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参加了一轮又一轮。 菲菲出来工作后，早已定居广州，没有回来鼓山过春节，组织我们小学同学聚会的是张汝超。小学的时候，他是全校有名的调皮捣蛋鬼，是校长老师见了都头痛三分的人物。自然而然的，成绩也是惨不忍睹。自知自己读书不是个料，早早的读完了初中，在他爸的连驱带赶下考了个大货车司机证，当起了长途货运司机。没想到这些年国家大发展，尤其高城热带水果产量丰富，远销全国，他的货运生意因此做得风生水起。 在我们这些成绩好的学生都还是不名一文，伸手向家里要钱，只知埋头考大学读大学的时候，他这几年已经完成了人生的原始积累，成为了拥有几辆大货车的小老板，手下带着一个小小的运货队，辗转于两广、湖南云南贵州等西南一带开展货运业务，一年下来不出意外轻轻松松能赚三五十万。身上荷包鼓了，张汝超拿着钱去找到小学就喜欢的一位女同学刘艳燕。刘艳燕人如其名，性感妖艳，活泼大方，当时就是很多男同学喜欢和她一起玩的女生。张汝超先下手为强，顺利抱得美人归。现在两人已经有一个可爱的两岁的儿子。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事，张汝超觉得自已已经占了三个，因为他虽然不能金榜题名，但荷包鼓了，现在就剩下“故知”了，决定致富不忘同学。所以今年寒假，他们夫妻发动联系，千方百计把能找的能拉出来的都找到都拉出来，年初三晚上拉到鼓山最新最旺最气派的一个酒楼里，包了个带吃饭唱歌喝茶打麻将一起的大房间。 相隔一年多，我在这次聚会上才再次见到顾新恒。他人好像更瘦更苍白了些。兴许是灯光的问题。我和陈靖进去的时候，好些同学已经到了。打牌的，唱歌的，喝茶聊天的，满打满算至少有20多个人了。 张汝超荷包鼓了，一身金表金链条，手机也是镶钻的。刘艳燕也是一身镶金戴玉。夫妻俩分工分明明确，热情十足地招呼着大家。见到我和陈靖到了，夫妻俩齐刷刷地转过来。张汝超叼着的半截烟赶紧放下来，从喝茶的座位上跑过来，刘艳燕人未到声先到：“两位大美女老同，班长，陈靖，好久不见，感谢光临，太给脸了，来来来，先抱一个。”不由分说给我和陈婧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拉着我和陈靖走到里面厢间一排座椅上坐下喝茶。 顾新恒正坐在里面和几个同学喝着茶聊着天。看到我被拉过来，手中的杯子分明有点颤抖地放下来，指缝里还夹着烟。我和陈婧一一和大家打招呼，大家也热情地喊着 “班长美女”、“陈婧美女”。我一一挥手指认人叫起名字，大家也都附和着。可是到顾新恒，看到他手里拿着烟，却脱嘴而出：“你怎么抽烟了？” 自己还没感觉说错什么，刘艳燕当场大声起哄起来：“哇，班长，你现在还这么管着副班长啊。”我才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由得满脸通红起来，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新恒戳了戳张汝超，故作严肃：“大老板，管管你老婆，别逗班长了，人家班长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喝茶，我代我老婆自罚三杯。”张汝超江湖老手，这点场合马上明白怎么回事，拿起茶杯对着我和顾新恒咕噜咕噜地喝，我们怎么制止都要喝三杯。这回轮到我和顾新恒有点不好意思了。 “哎呀，说一下而已，你不要太认真了。大家都是老同学，你不要搞得太紧张了。赶紧坐下来，大家慢慢喝茶聊天。”顾新恒只好夺下他手中的杯子，其他同学见了也帮着劝，好说歹说重新坐下来。 刘艳燕瞧了瞧我们，还是笑嘻嘻不放过我们：“你看你们俩，小学的时候就觉得你们特别登对了，不在一起太可惜了，你看连劝人的动作都那么一致。” 我的脸色已经下去，看他还要敞开说下去，只好拿出昔日班长的威风了：“刘艳燕，我是不敢管你。可是你老公张大老板，小学的时候我可是管得很多哦。” “对对对，小学同班的时候，就你和顾新恒敢管我，管得住我。我还记得有次我语文考得太差，老师留我堂让我重做，还让你来监督我，我没改正过来就不许回家。我要逃走，结果你把教室门全锁上了。我说要跳窗，你竟然说你尽管跳，反正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大不了跟你一起跳。结果看到窗实在太高了，我乖乖的回座位了。” “不过我就服你硬的行软的更行。看到我服软了，你拉过座椅一道题一道题地和我讲，直到一个多小时把我试卷全改过来，然后才和我一起回的家。” 第39页 “我都忘了有这么一件事了，难得你还记得啊。” “你一心放在学习上，我们这种差生你是没那么大印象了。” “还有新恒副班长你，你去过我家，救过我一次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就是考试太差了，被我爸罚我跪着挨打。结果刚好你和周奕民来找我玩。我爸听说你是学习最好的副班长，立马让我起来和你一起出去，让我免遭了一顿毒打。哈哈，你一定也忘记了这事。”张汝超憋了好多年的回忆，今天难得找到诉说的对象，一下子像豆子一样不停地倒出来。 大家听着新鲜，刚开始还在附和着，但提到周奕民，一些知道他去世的人不由停下嘴来，气氛变得沉默。 顾新恒叹了口气，幽幽说起来：“汝超我也记得这件事。你爸以前打你可凶了，我和周奕民还不止去过你家一次救你呢。可惜，周奕民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张汝超还没转过思维来。 “初三的时候就走了，转眼都5年了。突发白血病，没有救过来。” “啊，我一直在鼓山怎么都不知道。这他妈的人怎么这么儿戏，说走就走。我才说联系不上他，没见他参加过同学聚会呢。”张汝超读书不多，可是听到他说“这他妈的人怎么这么儿戏”这句话时，我突然有种天灵盖被打通、醍醐灌顶的感觉。 刘艳燕眼看气氛要急转下降，赶紧打圆场。“今天年初三，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来喝口好茶，回忆些开心的事情。” 张汝超抬起他粗壮的手腕看了看手上的金表，“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大家一起过饭桌那边吧，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大声畅谈。服务员上菜！”熟络地招呼着大家转移阵地。 在打麻将的罗峰、跑去唱歌的陈婧他们纷纷过来，刚好二十人的大桌要坐二十二个人，显得有点挤。也不知道大家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和顾新恒被大家推推搡搡的，推着一起坐在张汝超旁边。我想离开坐远一点，被顾新恒拖住了手。我瞪了他一眼，他竟然看都不看我。 张汝超一声令下，服务员搬来满满两箱珠江纯生啤酒、两大支长城解百纳红酒、两大支45°五粮液白酒。“今晚谁也不要和我抢着埋单，所有的开支我付行了。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不醉不归。” 都说喝酒前我是世界的，喝酒后世界是我的。男生们刚开始在不喝酒的女生们面前还有点放不开，随着越喝越多，渐渐地不少已经手舞足蹈，开始敞开胸怀胡说八道了。 张汝超酒量可以，但也经不住每个人的劝，几乎是喝得最多的，最先开始胡言乱语：“今天真是高兴，你们都太给我面子了。罗峰，不知道你怎么看我，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我的死党。死党……” “何静，我记得以前我和你打过架。你还记不记得，我上课老是抢你东西，你有次忍无可忍了，打了我，我也还手了。啊，真是丢脸，男人怎么能和女人还手。其实啊，我现在想来，可能当时我是因为喜欢你，想引起你注意的。你有没有觉察到。” 听到张汝超百无禁忌地乱说，何静只差没花颜失色，连说当时你抢得最多东西的人应该是刘艳燕吧，你最喜欢她了，你还抓过蛇去吓刘艳燕。刘艳燕没想到何静还记得这种事，连说张汝超那时候真是调皮，老是抢同学东西捉弄同学，拿蛇去吓她这件事她记忆太深刻了，搞得后来张汝超追求她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大家笑呵呵地看着她，眼里分明是“你们小学竟然还有这么一出戏，那时候已经认定在一起了”的探究表情，害得刘艳燕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 “我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子，”罗峰也放开了：“她那时候斯斯文文的。我最喜欢斯斯文文的女孩了。”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婧，这回轮到陈婧要大惊失色了，狠命地盯着罗峰让他不要乱说。 顾新恒酒量不错，却一直在闷头闷脑独酌一般。大家不放过他：“副班长，轮到你说了，大家都知道你和班长天造地设一对。”看这阵势，他们都喝到七分醉了。轮到我紧张了，赶紧让他们住嘴：“你们这帮男同胞乱说什么啊，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天设地造？” 可顾新恒完全不是我以前印象中严肃正经的人，他把手托着头，搓下额头，然后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大家，语气不紧不慢，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们班长了，不过她看不上我。” “顾新恒，你乱说什么。”我想制止他。我发现自从上次跑去学校和我告白后，他脸皮越来越厚了。 可是大家已经起哄了。“班长，就是说嘛，你们这么好，不可能没事的。” “班长，你说副班长乱说，意思是不但他喜欢你，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我又说错话了。我只好认怂：“好好好，随便你们借酒发酒疯。” 酒精真的是一个奇妙的化学剂，借着酒劲，很多人不敢做的事做出来了，不敢讲的话讲出来了，不敢表达的感情表达出来了。这或许就是很多人喜欢酒的原因。 大家东拉西扯、天南海北的，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小学时代芝麻绿豆般的事情都被挖了不少出来，但除了我们不喝酒的女孩子，估计这些醉醺醺的男同学醒来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刘艳燕尽职尽责做到一个女主人的角色，指挥服务员很快把剩饭剩菜撤走，大家开始转去唱歌。 第40页 喝酒后的男生，特别自信，都放开了喉咙在大声吼。跟着听了一会儿，我一看时间已经9点多了，想拉陈婧先行告退。没想到陈婧早走了，刘艳燕说陈婧让她和我说，她和何静是小学、初中、高中都同校的好朋友，两人先行告退要去逛街了。其他女同学也陆续走了，剩下的几乎都是有几分醉意的男同学，看样子今天晚上他们不拼到大半夜是不歇息的。我问刘艳燕能不能应付下来，她连说这场合见多了，大家就喜欢搞到大半夜，我只好让刘艳燕注意大家安全，跟大家告别回家了。 顾新恒跟着出了来：“小艾，你等下，我有些东西给你”。 我没有拒绝，两人默契地保持距离走在大街上。 他打破沉默：“还好？” “好。” “你男朋友……” “也挺好的。” “在你qq相册里面看到了，你们挺般配的。” “谢谢。” “上次不好意思，先是不请自来打扰了你，后来又不辞而别没理你。” “没关系了，我们不需要介意这些。你怎么吸烟了？我印象中你不喜欢烟的味道的。” “人都会变吧。你看，你也变了很多，我以前以为你会一直等我，你一直是我的。” “新恒，我们是好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很珍惜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但是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我们可不可……” “抱歉，我失言了。看得出来，你男朋友对你很好，你完全是沉浸在恋爱中的女生模样。” “有那么明显吗？你别瞎说。”我瞪眼嗔怪他。 “就是瞎说，让你开心下。”他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刚才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突然转为笑嘻嘻的。 我不由一拳打向他，“哪有这样逗人家的，还说是多少年的好朋友。” 顾新恒本能地抓住了我的手，两人一愣，不由迅速分开。 “我想通了，做不成一辈子的爱人就做一辈子的朋友吧。只要你幸福，我都愿意。” ☆、第 28 章 我没有接话。 转过身看向他，想着怎么堵住他这动不动就冒出这种不着调的话。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不正经的，自从上大学后，他在我面前，简直是让人怎样尴尬的、原本属于情侣之间很亲昵的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转性了？ “你说要给一些东西我？什么东西？”我只好转移话题。 “差点忘了，给你。”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袋子，“奕民当时写给你来不及寄出的信，我想还是给你保管吧。”顾新恒眼里闪过一丝凄清，“之前都放在广州我家里，这次寒假我特意带回来了。也不是要打扰你，但觉得给回你可能更合适。” “我知道，谢谢你。我会看的。” 我用手接过他的东西，却只见他立在原地，全身紧张，目不转睛地盯住右前方路口。 我还来不及回过身向右前方看，就只见他右手一把拉着我转个半身，把我拉到他身后，然后用尽全力把我推开。这时铛的一声，一辆三轮摩托车直接撞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撞倒在地。三轮摩托车司机紧急刹车，滚到老远一边才停。 那一刹那，我知道了什么叫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扑过去抓住他：“顾新恒，顾新恒，你没事吧。” 因巨大的痛苦，他的表情都扭曲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左腿瘫软在地，裤子撕裂一大片，鲜血汩汩地往外流。他用手用力地扶了扶头，甩甩让自己清醒点，然后捏住流血部位，强忍着痛苦：“没事，不怕。还好，只是撞伤了下腿。” 司机还没从突发的事故状况中清醒过来，走过来看到把顾新恒撞成这样，吓得更加蒙了，不知所措。 我解下脖子的围巾在顾新恒的脚流血上方绑紧，喘着粗气大声呵斥三轮车司机：“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把车开过来，送他去医院！”司机才恍然清醒。两人手忙脚乱地把顾新恒挪上三轮摩托车，直奔医院。 幸亏鼓山一个小镇而已，医院距离不远，车很快开到了医院门口。可是这大年初三的，又是大晚上，兴许医生也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医院医生寥寥无几。跑到急诊室喊了一大阵子，才跑出一个年轻医生，问明情况又一会儿才叫来一个护士，帮忙搬来一张推椅，四人合力把顾新恒搬上椅子上，三轮车司机去交钱，我陪着顾新恒急忙推进急诊室。 顾新恒担心我看着害怕，不让我跟进诊疗室。我坚持不进不放心。年轻医生不耐烦：“一看你们就是小情侣。没关系了，小妹妹你跟着进来吧。”推进诊疗室，打开灯，打开手术台面，各种药水扑鼻而来，各种手术刀明晃晃的。我担心地看着顾新恒，他却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相信医生。” “这小弟心态不错。”年轻医生貌似很欣赏顾新恒，“你尽量放松，只是被车撞了下，刚好冬天你穿的裤子厚，躲避也算及时，伤得还算轻。” 年轻医生态度不是很耐烦，医术看上去还不错。轻轻的熟练地把顾新恒的裤子挽高，把创面用药水完全清理一遍，给他打上针止住血。然后解下我绑在顾新恒腿上的围巾，让护士给他敷上药，包扎好。前前后后就这么忙了大半个小时。 第41页 全程顾新恒牙关紧闭，却不喊出一句话。大冬天的，我看到他似乎冒着汗尖。我除了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他，没有任何可以帮助的。恨他怎么这么傻，又恨自己这么不小心，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护士很快给顾新恒包扎好。年轻医生开了一些药，吩咐睡前吃下。并且让我们办理住院手续。原因是顾新恒的右腿可能存在骨折，必须不能下床走动。明天还得等放射室开门，拍片确定骨折程度。反正就是得先住院观察。 三轮摩托车司机还算老实人，交了急诊费没走人，跑过来找我们。可惜他也没带能住院的这么多钱，可怜兮兮的说自己经济情况一般，刚才交急诊费的时候已经把身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让他回家想办法。 顾新恒让他留下联系方式，就让他走了。然后让我掏出他裤袋里的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去办住院手续。我迟疑着问他密码，他苍白的脸泛起一丝微笑：六位数，你生日。 过年时节住院部整栋大楼也是冷冷清清的。前台就一个小姑娘在打着盹。我交了钱就把我们带到三楼一个房间，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们顾新恒的右腿尽量不要移动，好好照看着，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有事按铃，明天一早去拍片。转头关起门来走了。 顾新恒脸色苍白，但打了针暂时止住了痛。小镇的的医院，根本没什么固定仪器，他只好尽量自己注意。“看来又是误会我们是小情侣的，大晚上的都不赶你走。”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对了，你要不要和你姑姑家里说一声。”我掏出手机。 看我掏出的手机，他眼前一亮，“终于用了。” 我明白他意思，可是不想骗他，只好小声说：“我男朋友送的，和你送的一模一样。”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还是他打破了尴尬：“不用给我姑姑家里电话了。我是直接从老家出来的，没有告诉他们我来鼓山同学聚会。而且我出来的时候告诉家里了，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要不你回去吧，不用陪我了。还有同学那也别说了，免得大家担心。”还是熟悉的顾新恒，还是一贯为人着想的顾新恒。 “你不用这么为别人着想的。你看你，刚才明明可以躲开的，受伤的应该是我。你还让我回家。”我叹口气，幽幽对他说。 “我打个电话回家就行了，反正家里也知道我今晚在参加同学聚会，就说大家玩开了，今晚不回家了。明天看你情况再说吧。”我看了看周围，对他笑笑：“大年初三住在医院里，这经历也够特别的。你看还有两张床呢，我们一人一张还多。不用担心床不够的。” 我给家里打过去电话，刚好我妈接的。小声跟她说：同学聚会大家玩得很开心，今晚不回家了。她问我玩到这么晚怎么睡觉，叮嘱我女孩子不要熬夜。我只好继续编下去，说大家在酒店定了几间房间，就是为了大家聊天到多晚也方便，够大家住的。她也就信以为真。 大学之前，她管得我死死的，除了学校，从来没让我晚上在外面过夜。自从大学后，家里似乎转性了，在外面过夜不回家也不干涉了，甚至巴不得我不回家多找同学玩。 顾新恒看着我手忙脚乱编着谎话骗家里，不由得心情大好，只是用手捂住嘴不敢笑出声来。可是他眼睛都要笑得咪成一条线了。 “还敢嘲笑我，还不是因为你。我什么时候和家里撒过谎。要是被我妈知道我大年初三不回家，是在医院陪着一个男生过夜，非拿着棍子打断我的腿不可。” “你放心，你妈说不定巴不得你就是和男生在一起，你早点嫁出去。再说了，你妈要是打断你腿了，谁来照顾我。”顾新恒终于笑出了声。 “你活该，谁让你救我，搞得自己受伤的。”我向他扔过去一团纸。 他本能地用手一接，“哎呦，哪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还没说完呢，结果牵动了右腿，痛了起来，霎时脸色变了，叫出声来：“啊！”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按住他，“对不起，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没事，就是动了一下。叫医生也没用的。人家现在说不定在好梦中呢。” “好歹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不是你。要是你的话，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半开玩笑半正经说着。 “你就知道替我受伤，你想过我的心情吗？这次真是幸运了，还能在开玩笑，你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吗？”我没好气回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打了针，又吃了药。你又忙了大半夜，都累了。今晚就委屈你陪我在这里过一晚。”他努努嘴，示意我在紧挨着的一张床上睡下。 我赶紧把他枕头摆整齐，慢慢放他下来，把他衣服理平一点，再盖好被子，然后回到旁边的空床自己躺下，留下一盏应急灯，很快就睡着过去。 也许是昨晚又是同学聚会，又是顾新恒受伤住院，太累了。在陌生的医院大楼里，我竟然一夜无梦，睡了一顿好觉。醒来东方大白，看看手机时间已经近七点。再看看顾新恒他的头正侧向我这边，似乎还在梦乡。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到熟睡中的他。饶是医院粗糙发黄的被子遮盖下，仅仅露出半张脸，也让人看得出这是一张白皙、干净、棱角分明的俊脸。额堂开阔，眉毛黝黑，鼻子直挺，脸部顺势而下，颧骨稍稍突出，人中承接自然，嘴巴不大不小，嘴唇不薄不厚，下巴不尖不扁，长得都恰到好处，标准的一枚美男子。 第42页 我不由得看得入神。突然不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股躁动。这时顾新恒突然睁开了眼，故意调皮地向我眨眼，一副“看够了没有”的促狭样。我狼狈不堪，慌张而逃。 “好了，我不捉弄你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他精神不错：“早上好啊，小艾。” 我整整衣服和头发，赶紧下床过去，想把他扶起靠在床上。结果他却自己有点扭扭捏捏不肯起来，支支吾吾不肯吭声。我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想起床？那你多睡一会，我出去医院外面买套洗漱回来。” 顾新恒无可奈何，只好红着脸直说：“我要上洗手间。” 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脸像猪血一样涨红。看我这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自己忍着痛想强行起来。看他都快痛出眼泪来了，我只好忍着猪肝色的脸，搬来医院病椅，慢慢扶他起来。我让他挪动身体到床边，一手扶着床，一手放我肩上，然后慢慢挪动，左腿先着地，一点一点挪到病椅上。幸亏他人太瘦，倒是减轻了我不少负担。把他推到卫生间，我扶他起来，看他站稳了，我赶紧退出来；等他说好了，再进去把他推出来。两人的脸都从额头红到脖子去了。 顾新恒不肯再躺回床上，要给钱我去买洗漱工具。我没拿他钱，丢下他赶紧往外跑，结束刚才尴尬的场面。跑出房间想着丢下他一个怎么行，赶紧买完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东西回来。又是小心翼翼地推着他去卫生间，让他先洗漱完毕，我才洗。各自将就洗漱完毕，却还不见医生护士过来。 我只好跑到急诊室找医生，被告知已经转给骨伤科医生了，等八点正式上班了医生会来的。两人只好百无聊赖的在病房里等待。直到八点十分，一个中年男医生才踱着步过来。看了看顾新恒的右腿，似乎伤肿消退了些，然后开了一张单据，让交了钱，推他去扫描科。 很快结果出来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不用开刀动手术。但伤筋动骨的，医生让至少住院休养三四天，让伤肿完全消退了，才能彻底保险不会留下后遗症。 ☆、第 29 章 顾新恒不让告诉他的家里人，鼓山的姑姑也不告诉。觉得大过年的，既让家里担心，耽误大家其他事情，而且也就三四天的事情，还不如不讲。他找了一个理由和家里说去邻县同学家里玩，家里一点也不怀疑。年初五一过，他父母哥哥姐姐都要一起回广州，上面一堆的生意事情等着他们，老家只留下爷爷奶奶在家，说是不喜欢广州的环境，还是老家自在。反正从小到大，他几乎都独立惯了，家里也习惯了。 他不让告诉家里人，只有我照顾他的份了。我昨晚已经没有回家，寻思着怎么和家里人说这事。我总不能和他扯一样的慌，说我去临县看望同学了。鼓山医院就在镇西南边上，我家在镇东南上，相隔不过几公里，万一碰到熟人和爸妈说了，我怎么交代。再说这几天他都要在医院，吃喝也是问题。 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先回家一趟，要点钱，然后和家里说有个同学摔伤了，大家几个同学一起帮忙驻扎医院照顾他。我爸妈估计没那么八卦跑到医院看究竟的。这样这几天还可以趁机从家里带吃的，解决我们吃饭问题。 爸爸妈妈果然没有深究我去医院的事情。大过年的，家里一堆的亲戚朋友要来往，再说，听到我说是好几个同学一起，也就没细问是男同学女同学。 倒是弟弟李晓林狡猾多了，截住我问：姐，男的女的？女的除了陈婧姐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何况今天早上我也见到陈婧姐了。 “啊，不会是男同学吧——不会是顾新恒吧。”这小鬼故意一惊一乍，却一猜一个准：”除了他也没见你有其他好的男同学了。姐，你们可真是长情啊。竟然从小学能好到现在。你们在一起了？” 我赶紧伸长手堵住他的嘴。这家伙头脑简单，学习一般，却能吃能喝，高二已经长到快一米八，我只有伸长手才捂住他的嘴：“你别乱说，就一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你昨晚会彻夜不归？普通同学你还从家里给他带吃的？你还和爸妈说要去医院照顾他三四天？爸妈要是知道你去医院是照顾个男同学三四天，你别想去了。”李晓林变得严肃起来，“姐，咱们这里可是鼓山小镇，一个封闭偏僻经济落后远离省城300多公里的小镇。你以为是广州大城市啊。你一个女孩子，跑到医院陪了一个男孩子三四天，除了他谁还敢要你。你不为你自己的清白着想，也得为你爸妈的面子着想。” 我被他说得不由心虚，可是嘴还硬：“哪有那么恐怖？再说了我们真没什么。” “唉，你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说了你也不会懂。算了，看在新恒哥从小对我都很不错的份上，我帮你保守秘密。不过，劳务费也要意思意思吧。我正缺钱打游戏。”一点不客气，直接向我伸手要钱。 我一把把他手打开：“他是因为我受伤的，住院刚好需要花钱呢。你还来伸手。” “新恒哥这么男人啊，姐，看来他对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可是舍己救你。天啊，竟然在我身边就发生了这么感人的事迹。姐，要是我早就以身相许了，别说照顾几天了。好吧，一定要给你们面子，不要你钱了。”李晓林说得激情澎湃，眼看口沫都要喷出来了。 第43页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赶紧制止他无厘头地说下去，还不忘威胁他：“重要的是不要告诉爸妈，不然你拿钱去打游戏的事也保守不住秘密。” “唉，古人说什么来的，女大不中留。看在顾新恒迟早要成为我姐夫的份上，绕过你这次吧。改天我也和你去看看他。话说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我赶紧瞪眼拒绝：“免了，你守住你这张嘴就行了。你去能有什么好事，到时搞不好还问他要钱打游戏。还有，你有姐夫了。别到处乱说我和他的关系。” 丢下小鬼不明所以，喃喃自语“我有姐夫了”，我撒腿往医院跑。 医院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为了让顾新恒安心养伤，我只好每天带饭给他吃的时候，带几本书过去。整个医院急诊科白天倒是人挺多的，估计都是过节吃多了惹的。长长的住院大楼仍然寂寥没几个人，说是很多生病住院的过年也都回家凑热闹了。我们房间一天里除了主治医生和一个护士每天会来看两下，换下药打下针，叮嘱我们注意不要让顾新恒乱动，其他时间也就只有我们俩，安静的能听到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声。 我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好在顾新恒要求也不高。反正吃的每天可以从家里带过来，已经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之前由于脚没绑绷带，挪动怕伤着，现在绑上绷带后，固定好了，下床什么的也没那么艰难。而且次数多了，扶他上洗手间什么的也没那么尴尬了。唯一的一个问题是，他没办法洗澡，而我不可能帮他洗澡，幸亏此时大冬天，只好委屈他熬几天。 每年春节在家几乎不是胡吃海喝就是探亲访友，搞多了也是累。今年却特别，让我们俩双双躲进了医院，偷得浮生几天闲。没别的事的时候，我要么把他推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东西南北闲聊下，他学建筑的，却喜欢我和他聊诗啊词啊的东西。要么回到病房各自看自己喜欢的书。 两人多年来难得这么无拘无束交谈，一打开话题，就免不了说到张菲菲，说到周奕民。但时光已经洗磨了我们稚嫩而脆弱的心灵，面对这些曾经都让我们纠结不已、纠缠很久的话题，我们现在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起。顾新恒强调一直把菲菲当作妹妹对待。他和菲菲很好，甚至一直以来喜欢去菲菲家里多过我家里，因为菲菲家里有各种好吃的零食，好看的电视电影。 我表示其实我也一样，特喜欢往她家里跑。我们不免互嘲，小时候都是抵抗能力差没骨气的孩子。他正式把周奕民初中的情况给我详细说了一遍，我知道这种深深的遗憾会一直深埋在他心里。可是我们也都知道了，谁也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的洗磨，那种惨绝心扉的感觉已经远去，只有心底深深的回忆和怀念。 我解释从收到第一封信起到他走，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是他，知道了恐怕也没什么变化，因为从小只是把他当好朋友看待。他对我的一往情深，我无能为力，也无以为报。只有感叹缘分天注定，我和他注定了没缘分。 顾新恒无奈地看着我，摇摇头：“其实小艾，以前我也相信缘分天注定，但也不完全的。你就是很多事情都后知后觉。不仅对周奕民，这些年来，你以为我对你的好仅仅是因为他吗？我自己也差点以为是。所以高三的时候那女孩子追得我很紧，我也觉得因为奕民这辈子都不能再追求你了，心灰意冷。就想拿那个女孩子让自己死心，也让你死心。” “可是我发现是不行的，对她不公平，对我自己的真心也视而不见。我对你的好，奕民只是借口，这个借口让我好迟才看清自己的真心。我果断和她分了，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 “小艾，如果你不是先和孟朝宗一起，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我惊讶于他还有这么一段心路历程，却只能装作没听见，扭头看向窗外。顾新恒见我迟迟不开声，只好停下来陪着我沉默。小小房间，安静得出奇。时光荏苒，过往历历，在我们面前翻动，但我们都回不去了。 躲进医院没有亲朋戚友的打扰，除了孟朝宗的电话。他的电话不多，隔个一两天才来一个，也都是家长里短，在家里过得怎么样的平常问候。之前我几乎事无巨细都向他报告，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可是顾新恒摊上这车祸后，我实在没法向他开口我在照顾顾新恒。只好还是扯些在家里同学聚会、走访亲戚之类的话题。说多了，扯不下去了，干脆就说看书的事情，和他交流起书里内容。 每当看到孟朝宗的来电，我怕顾新恒尴尬，都要跑出去接听。次数多了，搞得顾新恒也知道是孟朝宗的来电。我偶尔回头，看到病床上的他把书放下，怔怔地看着我，若有所思，让我觉得似乎和孟朝宗多说几句都有负罪感。等我回来，我都不敢看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只好讪讪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男朋友。就问我寒假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你怎么和他说？”顾新恒很关心。 “怕他误会，没说我在照顾你。就说看了些什么书。”我感觉自己不应该做贼心虚啊，要说最大的贼还不是眼前这个，一想气就来了：“你现在是不得意了，把我困在这里，搞得我在别人看来要失身…”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赶紧作止。 第44页 但顾新恒已经领会了，不由叹气：“小艾，虽然我是希望人生里的每一分钟都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个撞伤的事情真不是我希望的。我也觉得让你受苦了。你这样照顾一个男孩，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过。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这几天我自己差不多可以了。”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别说你是因为我受伤的，就算不是，你住院我也会照顾你的。”我向顾新恒认错。 “不是的，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我也是——利用了你的善良。”顾新恒舍不得说出口，可终于还是说了。 “你别这样说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别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就算是路上见着的人，这种情况也不能袖手不管啊。”我安慰他，“好了，不要争执这些没意义的。重要的是你赶紧好起来，重新站起来，蹦起来。” “其实我还想多呆几天呢。”顾新恒自言自语，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我耳边。 但也许是他够幸运，三轮车没撞得厉害；也许是他正年轻力壮，恢复得快，呆在医院四天后，红肿完全消退，右脚绑带拆除，可以正常行走了。拆开绷带的时候，扯裂的皮肤虽然已经结痂，还是鲜红一片。我心里叹息，恐怕这里要留伤疤了。转念一想，总比搞得骨折粉碎好。 可以出院了，顾新恒反而显得不高兴，一直在磨磨蹭蹭。我也隐隐约约有种别样滋味在心头。可是两人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要送他去姑姑家继续休养几天，因为医生叮嘱他还是要注意，尽量多休养一段时间，尽量避免用右腿，以免留下后患。他坚持不麻烦他姑姑，回邻镇老家，又坚持不用我送了，可以自己搭车。家里有他挂念的爷爷奶奶，这个寒假都没怎么陪他们，过个十天八天学校也差不多开学了，他希望多陪陪他们。 我知道他自小是爷爷奶奶抚养大的，感情深厚，也就没说什么。把他送上车，叮嘱他注意休养，挥手之间，公交车已经绝尘而去，飚得老远，留下怅然若失的我。 ☆、第 30 章 很快寒假结束，我和陈婧这些读大学的也就一一告别这个小镇，陆续回校。 20年来，我们在这个小镇出生，在这个小镇长大，这个小镇承载了我们无数喜怒哀乐，见证了我们无数家长里短。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是这里的人，都将在这里度过。如同我的父母祖辈。可是大学让我们踏进了另外一座城市，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鼓山的世界与他们相比，太小了，太落后了。自从上大学后，我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我有时想，会不会终将渐至于无。 想到这里，我不免把鼓山多看一眼，把家多看一眼。鼓山还是有变化的，虽然变化不多，虽然只是多了几栋新楼，搞整洁了几条街，街上多了几盏路灯。但我还是欣喜的，在这个迅速变化的时代，鼓山也是在跟着的，没有完全被丢下。可是我们长大了，熟悉的人渐渐老了。那些曾经朝夕打招呼的邻居，逐渐喊不出名字了；街上又跑出一串呀呀学步的小屁孩，都分不清是谁家跟谁家的了；父母白头发又多了不少，眼睛开始花了，穿针引线开始要我们帮忙了。弟弟窜得更高了，以前姐姐保护的现在可以转过来保护姐姐了。 面对这一切，我心里有股惆怅，可是脚步却没有办法停留。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外面还有心之所系的人，鼓山，注定只是人生的起点，生命的过点。 回到学校第二周才见到孟朝宗。久别本来应该好好诉衷肠，结果却是他一堆面试要往外跑。他本来坚信自己能考上北大，对找工作不屑一顾的。可是寒假回到家里，家里还是催促他找找工作，他不得不象征性去找下。结果他不找还好，只是寒假里投了几份简历，就有三家公司发出了面试邀请。加上在同学撺掇下，他参加了周边城市以及江海市、江大组织的几个招聘会，他一下子接到了十几个公司面试通知。经过筛选，他选择了其中七八个，就这也够他天天往外跑。 3月初考研的成绩终于出来了，孟朝宗不负所望，几乎以当年全专业最高分过了笔试线。他表达出了他的骄傲和高兴，也就请我去外面大排档好好吃了一顿。我要请他，还被他豪气地拒绝了。吃完一顿大餐，该干嘛还是要干嘛，他不声不响投入到他的面试复习之中去了。 过程似乎都是煎熬的，但只要是好的结果就足够犒赏辛苦的付出。孟朝宗要智商有智商，要刻苦有刻苦，还步步为营，全力以赴，没考上都没天理了。据说当系主任的导师面试时见到他，都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当即表示此子甚佳，前途无量，批示录取。 我为孟朝宗长久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尘埃落地感到高兴。但想到接着而来的环境变化，我们将分隔遥远的南北两地，见面别说再没一个学校那么方便，恐怕见一面都困难。 孟朝宗安慰我：“江海和北京虽然远，但研究生课程应该不多。我们还有寒暑假，见面是少了，但我会尽量安排时间让我们经常在一起。” 我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像他说的，见步行步。 孟朝宗大学毕业的时候，毫无疑问被推选为优秀毕业生之一，上台接受校长嘉奖和授予学位，并且发表毕业演讲。他发表的毕业演讲是“让梦想永不止步”。 第45页 他说，他从小梦想不断，是梦想引领着他成为今天的自己。他小时候总想飞跃家乡门前一座一座的高山，看看高山过后是什么。就是在这个梦想指引下，他努力去了解，了解到了他们家乡高山过后是大海，大海过后是东南亚，东南亚过后又是广袤的海洋，然后是南半球，然后又回到原点。这个梦想就让他搞清楚了基本的地理知识。 他曾经梦想自己成为一名植物学家，因为植物学家可以到处逛，不用上学去森林里抓蝴蝶。就是在这个梦想指引下，他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认识研究公园里的花草树木，喜欢去图书馆翻遍了所有植物图书，认识了很多植物，懂得了很多植物习性，结果初中的生物闭着眼考试都能高分； 他听说爱因斯坦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从小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就想成为这样的人。在这个梦想指引下，他从小就喜欢捣鼓各种实验，初二的时候就把物理课学完了，毫不费力年年拿第一。 他妈妈喜欢文学，从小引导他看古今中外很多文学书籍。他喜欢文学里古往今来天地宇宙纵横，尤其希望能够游历很多没去过的国家。在这个梦想指引下，他努力掌握英语，大量阅读外文书报杂志，从小英语就成绩突出。 高中后他迷上了电脑，梦想着成为比尔盖茨一样的电脑传奇人物。结果考大学的时候他放弃了自己擅长的物理专业，选择了省里计算机专业最好的江大，四年下来，他自觉把老师教的计算机的知识都掌握了，老师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剩下的应该是自己怎么去提升、拓展了； 现在，他又要去追求他最新的梦想，去当一名经济学家。他认为中国的经济将是全世界最变化万端、最富有课题性研究性、最能为全世界提供多样化研究的经济领地，是特别迷人的领地。 他说，生命不息，梦想不止。梦想不止，能动不止。梦想就是人生的永动机。但梦想不是虚想，梦想建立在竭尽全力的努力上。 他说，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带他去海边，投入大海的怀抱，然后告诉他海纳百川，潮来潮去，所以有了无边无际、包容一切的大海； 带他去森林，拥抱参天的大树，然后告诉他百年树木，拼了命吸取阳光雨露，才能茁壮成长，根深蒂固，成为栋梁之才； 带他去工地，看工人用高大的桩基打地桩，然后告诉他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住多大的打压和苦难，才能有深厚的根基，才能更好地屹立百年，屹立于不败之地。 他号召大家，摒弃平庸，高举梦想，竭尽所能，让梦想成功，让人生精彩。 我知道孟朝宗很厉害，可是从不知道他可以厉害到这程度。只知道他平时专业成绩突出，兴趣广泛，博览群书，好像没有什么领域的知识不是他不知道的。但这种极富煽动性的演讲却是第一次见。没想到他的演讲，能够既高屋建瓴，逻辑严谨，语言简练，层次分明，又主题突出，形象鲜明，热情洋溢，富于穿透力、说服力、感召力。在十个优秀毕业生演讲中，立刻引起轰动。下面一堆的师弟师妹把小手掌都鼓红了。 我想得很多，眼泛泪花又破涕而笑。内心里真心为他是我男朋友而自豪，也为自己能遇上他而幸运，虽然朝夕相处才两年，可是从他的身上，那种严谨细致、一丝不苟的生活作风，那种全力以赴、做到最好的学习作风，那种高屋建瓴、博览中西的视野思维，让我也不知不觉追求做更好的自己。 ☆、第 31 章 自从上了北大经济学研究生，孟朝宗就像个陀螺转不停。帝都王者之城，气象万千；北大经济学院卧虎藏龙、牛人云集，都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为了尽快适应研究生学习生活，孟朝宗暑假就上了北京，在学校附近租个地方，每天到学校图书馆、自修室看书，提前准备，等待入学。结果被导师知道召了过去，提前跟班师兄师姐参与一个课题的社会调研，整天往外跑，大大小小的公司钻，忙得天昏地暗的。他的导师孙蒙教授虽然只是个系主任，却来头不小，据说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归国的博士，导师是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大神”般存在的人物迪顿（angus deaton）的学生。回国几年，孙蒙已经在计量经济学方面崭露头角，被称为京城新结构经济学青年学者中的“四君子”。 等到正式开学，孟朝宗才发现北大为什么称之为北大了，为什么同样是高考第一批录取学校，人家可以甩江大几条街外了。根本是没法比的。要说孟朝宗在江大也是“神”一样存在的人物，虽说他为人低调，从不屑于标榜自己，但人不在江湖，江大的江湖特别是计算机院系的江湖可到处是他的传说。 可是来到北大，孟朝宗才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北大牛人太多了。他之前以为考上北大的研究生是多么风光的事情，考上了才知道，人家北大的本科生学生多少有点瞧不上研究生，认为研究生都是高考的失败者，是通过考研二次重考刷考刷上来的。北大的本科生还觉得，牛逼的本科生读研都跑去国外更牛逼的学校了，留下来的至少也是个二等品。不过就算是二等品，也足够孟朝宗有压力。不可否认，研究生考北大的很多是国内稍差的学校的。可反过来说，这些人能考上北大，至少都非等闲之辈，基本上也都是玩命读书学习的人中龙凤。 第46页 孟朝宗心气极高，对自我期待更高，哪里会是甘于人后的人。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誓要在新的学习生活中脱颖而出。 孟朝宗刚开始还有点时间，各种兴奋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和我说着新学校新学习的见闻趣事。可是渐渐地基本只有我打给他，而打给他还得预约，还得看他有没时间。他虽然天赋极高，可毕竟本科不是经济学专业的，专业的底子要差很多。为了赶上其他同学，他必须拼命地啃书。北大对学生的要求严格，他导师的要求更加严格，西方经济学教科书几乎都是欧美引进的，不但本本都是“大部头”，又厚又重，导师还一律要求他们英文原版啃下来。 孟朝宗的英语水平没问题，可是面对大量的经济学专业着作，还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就别说还有大量的讲课笔记、课后作业、研究论文等要写。他几乎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链条上得紧紧的，时间盘子安排得满满的，一心要以最短的时间获取最多的知识营养。 一如以前，他的学习我无能为力，只能让他多注意下身体，别太拼了，注意劳逸结合。可他越来越忙。就算我去北京看他，有时也没时间管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到处闲逛。自他去北京读书两年，多数只有我跑去看他，他回来江大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自从大三以来，我自己的学习时间也紧张起来。因为很多时间被实习占据了。原来江大是非常重视学生实操能力的一个学校，大三大四实习是江大的传统安排。之前孟朝宗就是大三外出实习的。到我大三第二学期，课程一样被大量压缩，大三第二学期开始每学期被安排实习一两个月。我第一次实习我被分到江海下面的一个县初中实习。 我们十几个被安排到县城初中实习的同学，在实习老师的带领下，被安顿到学校的一栋学生宿舍楼，放下行李，就给各自分任务了。我被分到当初一（3）班担任副班主任，协助该班班主任管理班级，同时兼任班级辅助语文老师，帮助语文老师承担一些语文教学任务。该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正是我们学校文学院毕业的，性格脾气极好，让我只管叫她师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她说。我连忙表示感谢，表示我是来向师姐学习的。 我小学的时候就性格沉稳，学习成绩优异，担任班长，喜欢模仿学习我们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梁老师，邻居叔叔阿姨都喜欢逗我以后长大是不要做老师。结果我还真的在大学选择了教师专业。开始实习做老师，才发现做老师的辛苦无以言说。一句话就是太操心太辛苦了。 做了老师，寒暑假除外，日常就基本与睡懒觉无缘。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每天早上8点上学，可老师每天都得7点半前就到校，安排值日、监督早读、早操早锻炼之类的，每天一个不落。做老师也意味着没有自我空闲时间，一天下来，不是上课，就是备课，要不就是批改作业，批改试卷，处理学生纪律，做思想工作。还有一般学校都对老师每年的学生家访有次数要求。 师姐曾带着我利用下班时间去家访。我们两个年轻女孩子，骑着自行车穿街过巷，在家家户户灶火刚起、饭菜正香的时候出发，回到学校已经是万家灯火，城市正逐渐进入睡梦中。这些都还是常规的工作。 老师也有考核，也有成绩的压力，职称的压力。一个学期下来，年级季度考、期中考、期末考，能把学生考得没脾气，也能把老师折腾得没话说。班级成绩好点是理所当然，一掉到末几名教务长、年级长就要来找谈话了。头头是道分析问题，一着不落寻找原因，务必下次考试改进赶上。这些也还算好的。 还有面对学生的压力，家长的压力，社会的压力。米有百样米，人有百样人。学生也是千差万别的。成绩差点没关系，调皮捣蛋也还可以接受。可现在的学生哪有这么单纯，打架闹事吸烟逃课都算小儿科，早恋堕胎离家出走甚至违法犯罪也不是没有。而每个问题学生的背后，绝对是一个问题家庭。学生的思想工作可以做，背后的家庭老师如何有能力扭转？而家庭的问题得不到化解，学生又能改变多少？ 面对实习老师这个崭新的角色挑战，我才第一次深深体会到做老师的不容易，也挑起了我做好工作的劲头。想想自己能走到今天，真不知浸透了老师们的多少心血。回想这么多年来，我做过成绩突出的好学生，也做过成绩一滑千丈的差生，但无论成绩好坏，老师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想到这里，想到自己现在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一定要尽力做好。老师辛苦是辛苦，可是真的付出了努力，收获也是值得的。那就是一批批的学生成长了，成才了。虽然没几个学生能记得回报老师。可是能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也是一种幸福人生成功人生吧。 三个月的时间很短，感觉自己还没向师姐好好学习，感觉还没对学生足够了解，感觉还没有深入老师角色，感觉……我们就要如期结束实习了。实习的最后一天，师姐带领学生精心布置了教室，给了我一个简单而隆重的欢送仪式。 学生们上台发表了对我的临别赠言，纷纷表示感谢李老师的到来，教会了他们新的知识。有学生表示，印象深刻我开朗活泼、平易近人的性格，像阳光能穿透教室一样温暖人心；有学生表示他犯了错误，李老师不打不骂，很耐心地作思想工作，让他及时改正了；还有学生表示，李老师博览群书，知识面广，在教学课堂上古今中外自由穿插，还亲自示范写作文写诗，带他们遨游文学和人文殿堂。他们希望李老师早日完成学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和他们再会于不久的将来。我感动于师姐的用心，感动于学生的真心，不免眼含泪花，和他们约好不久将来见。 第47页 我以为，两年之后，我将毫无意外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站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寄托一生。可是人世间哪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两年后，我却意外的成为了一名从来没想过的图书推销员，在帝都北京最发达的中关村周边穿街过巷，推销着出版社粗制滥造的中小学教辅书籍。 ☆、第 32 章 和孟朝宗分隔两地的日子终于随着我的大学毕业要结束了。这两年来，我们聚少离多，有时候都怀疑是不谈了个假恋爱。他回来看望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到接近于无，多数都是我长途跋涉北上。北上也还好，却经常我人好不容易挤火车、挤公交、挤过汹涌的人流去到了北京，他又外出了。不是跟着老师去外面调研，就是参加什么经济学术论坛。就算好不容易呆在学校，也是听不完的课，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笔记，写不完的论文。孙蒙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好像除了学习搞研究，不用管柴米油盐，不用沾人间烟火似的。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北大高材生的男朋友，我却不由得怀疑自己，怀疑我们这份感情还能够走多远，是否只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付出？ 但孟朝宗对我毕业后去向的选择表达了明确的希望，打消了我的怀疑。就是他强烈希望改变这两年我们两地相隔的状态，让我大学毕业后直接去北京找工作。他计划硕士研究生后再读博，这样算来至少还有三四年呆在北京。而解决我们相思之苦的最好办法，就是我能够也去北京。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要去北方的城市生活。在我22年的人生中，我充其量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从鼓山这个小镇跃到了300多公里外江海这个珠三角城市，虽然在初中的时候，我就迷恋三毛，万水千山走遍，梦想是浪迹天涯。我算了算江海与北京的距离，至少在2000公里外。飞机近3个小时，火车要近一整天，汽车要四五天。传统的马车是一个月。如果是步行，可能要几个月到半年。历史上，明朝1483年陈白沙从这里去北京花了半年时间，民国时期梁启超从这里去北京花了一周时间。 家里我即将毕业，弟弟也已经读大学，爸妈负担轻了很多。他们对我赚钱没有很大的期待，就是希望我能在离他们不是很远的地方，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有个和和美美的家庭，过着稳稳当当的幸福生活。当我说我为了男朋友想去北京工作的时候，他们不敢相信，他们的女儿要跑得这么远。他们从没想到那么远，一个北京大学经管学院的研究生有多么远大的前程，自己的女儿能够和他一起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他们就是觉得女儿不应该那么远。为此，爸妈发动了各方亲戚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认为两个人情投意合的话就算远点也不是问题。我只好安慰他们，我们只是暂时这几年呆在北京，等孟朝宗博士毕业了，我们肯定会回南方工作。他们将信将疑，可是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女儿安排自己的未来。 为了和孟朝宗的未来，怀揣着名不传声不响的江大中文系毕业证书，我跑到了远在2000里外的帝都北京。 孟朝宗因为导师有招呼做事，没有来接我。反正我也习惯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迎着朝阳，我走出了多次进出的北京西站。穿人流，转地铁，嗖嗖的一个站一个站地穿行，我不知道前面我的未来是怎样的，不知道自己是否今后也和身边的人流一样，在这座城市来回奔波，耗尽年华，却难以买一套房子。 我找到孟朝宗的宿舍，没有钥匙，没有人带，我只能在校园里面等着他，他忙到晚上才回来。把我充满歉意地抱在怀里，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这样把我一天一夜的疲惫都消除了。 帝都的消费贵得惊人。刚开始我在学校附近平时上去看他的中关村七天酒店住了两天，发现长此下去经济绝对吃不消。两人从长计议，决定一边找出租房子，一边我赶紧找工作。房子算是幸运，就在学校不远处找了一间10来方的小公寓，刚好一个大学毕业生离开北京不租了，房东急着找租客，月租算是便宜的2000块钱。孟朝宗有点嫌弃房子太小，公寓周边环境一般。我坚持这里房租便宜，隔壁租住的也多是找工作的学生，人员没那么复杂。还有最方便的一点，这小公寓带了小小的卫生间兼冲凉房，这对于我一个天天要洗澡的南方女孩子实在太重要。拗不过我，他只好点头。我把小小的房子彻底清理一遍，又找来些书报杂志糊上墙面，霎时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一张一米二的铁床是房东配置的，小小的书桌也是房东配置的，打扫干净，摆放整齐，再偶尔插上一朵鲜花，小小的房间竟也不失温馨，甚至让我有一种在帝都安顿下来的心满意足感。 这种心满意足感很快在找工作的时候被碾得一点不剩。毕业前夕我们就开始投简历了，可最终通过面试的都是些人寿保险、培训机构、快速消费品销售之类的职位，我心仪的学校老师招聘、好点的公司招聘似乎都石沉大海。到了帝都拿着用了三年多的笔记本电脑，天天刷前程无忧、中华英才网，然而也没见有任何消息。只好满城跑人力资源市场。人力资源市场倒是很多现成招聘，可是高级一点的，需要高技术含量的，什么研发工程师、电器工程师、建筑工程师、室内设计师、园林景观师，我一点都没有；低级一点的，也需要技术含量的的，什么施工员、包装员、报账员、发型师、面包师，我还是一点都没有。找来找去，文科生似乎只能做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挑来挑去，也几乎离不开和文字有关。我刚开始还挑一下，过几天发现，当今人才市场，不仅是你挑公司，公司更加挑你。好不容易自己看上去的公司，信心满满把简历递上去，人家要不是来一句：“是北京的大学毕业生吗？”“广东那边过来的。”“对不起，我们只要北京本地学校的大学毕业生。”三句话就把你打发了。你要是多说一句“你们招聘文案里没写明只招本地大学的毕业生啊。”“小妹妹，还用得着写吗？就你天真不知道吧。”一句话怼得我无言以对，似乎正是我的天真才让我不够资格应聘。好不容易找到一两家没那么死心眼只要北京本地大学毕业生的，拿着你的简历横挑眉毛竖挑鼻子：“对不起，我们这个工作更适合男性，我们暂时不考虑女性。”“对不起，我们这个工作需要经验，你毕业生没经验我们暂时不考虑。”“对不起，我们这工作……”。一天下来，再怎么报着自信，恐怕都要在这些无功而返面前丢盔弃甲了。 第48页 孟朝宗除了给我一个拥抱，安慰几句，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靠天不行，靠地不行，靠男朋友也不行，我只好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早上照样满血复活出去。 这么大半个月工作没着落，孟朝宗不着急，我自己也着急了。想想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毕竟这里是帝都，是中关村，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自己一个二流大学的毕业生，普普通通一个南方女孩子，确实没什么待价而沽的本领，要找到工作还是得放低姿态，放低要求。培训机构做老师我也是进不去了，毕竟在中关村外语老师、计算机老师的需求，远远大于中文老师。退而求其次，我应聘了一个出版社图书销售工作，主要负责向周边书店书摊推销该社出版的中小学生教辅书籍。实习期工资3000元，转正4000元，社保另算，每月补贴交通费、午餐费300元，其余吃住自理。做得好有季度奖、年终奖，甚至国内外旅游。我算了一笔账，扣除房租2000元还能有2000多的剩余，怎么也值得试一试。面试人员看了我投的简历，看到我刚好是教师专业，又听说我实习做过老师，当即同意招录，让我先去出版社报到，安排入职事宜。我想着怎么也得和孟朝宗商量下，请求面试人员容许我回去考虑一下。 孟朝宗对于我这么急着找份工作不以为然，觉得他的钱也勉强够我们两人在北京的生活，我一个重点大学中文系的大学毕业生，应该慢慢找份更体面的工作。我坚持要自食其力，尽快找到工作，不想依赖他来养活。我仔细给他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中小学教辅图书是个很大的市场，工作有挑战性，但也有钱途。我举了我小学时邻居家的例子，靠着在鼓山市场上摆摊卖我们中小学生各类图书，在我们家前面盖起了八层高的大楼。孟朝宗自知我胡搅蛮缠，却也无话可说，只好退让，同意让我试试。 从曾经以为我会顺顺当当成为一名人民教室，到如今只是一名中小学生教辅图书推销员，我不禁自嘲自己的理想其实只是打了个折扣，毕竟还是和中小学生沾边。为了自食其力，在帝都立稳脚跟，我开始接受出版社的简单培训，然后拿着出版社每月要完成的销售量，拿着出版社提供的各个书店地址，拿着一叠叠出版社出版的中小学教辅书籍名称，奔走在帝都中关村周围的大街小巷。 ☆、第 33 章 至今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七、八月的帝都，寰球同此凉热，太阳高照，室外酷热一点不亚于2000公里外的广东。顶着一把伞，挂着一个包，带着一台诺基亚手机，就穿梭在中关村的大大小小的书店。刚开始的时候，毫无经验，也不认识人。走进书店，看到空闲点的服务员，说明来意，想推销中小学教辅图书，想找书店经理或者负责人。幸运的，遇到人好点的店员，好声好气告诉你哪个是经理，甚至把我带到经理面前；遇到差点的，爱理不理，根本当没听到我说话，或者听到了，就回一句“不知道”。书店经理也每个都不同，有些应付的，打哈哈的，水平特别高，但就是书单看都不看；有些直接的，傲慢写满全身，没开口直接拒绝“我们书店暂时不考虑购进这种水平不高的出版图书”；有些表示了兴趣，但旁敲侧击我能提供多少返扣点。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好不容易遇到一两个正经点的，赶紧递上书单，以万分诚恳的态度像市场上的猪肉一样静静等待，等待顾客的挑拣。而如果能够终于有一两单有眉目，一天的辛苦疲劳都一扫而光。 当我拿着第一个月实习工资的时候，第一时间电话告诉了孟朝宗。放下电话，感觉自己眼里几乎已经激动得迸出了眼泪。孟朝宗也为我高兴，没想到我坚持了下来，而且有个不错的开端。来到北京两个多月，我们第一次一起去看了电影。电影结束后我们吃宵夜的时候，我告诉他那些图书销售的种种情况，他听了口瞪目呆，那是他在正儿八经的教室里学不到的经济知识。 我的销售工作慢慢步入了正轨。与其他同事图书销售不同，我绝不和书店经理谈什么回扣，但出版社能给我的多少折扣优惠我一定全给书店，而且针对不同的教辅书籍特点，让书店注重宣传不同的优势。好些书店经理开始爱理不理，可是中小学教辅市场真的是潜力大，需求旺，而我们出版社口碑还算不错，销售情况看好，自然推销起来也容易很多。慢慢地，建立起与各书店的联系网络，有新的中小学教辅书籍的时候及时推送给他们，也就慢慢不需要天天往外跑，那么辛苦。 这天经理给了我一个地址，是最近中关村西边上一个新书店开张了，让我过去联络联络。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好，没想到地铁出来竟然下起了黄豆大的雨，继而密密集集的像万千斜线齐抛。我拎起包挡着头，疾步往书店走去，却在离门口不远处碰到了一个男的。两人站稳在门口，男的把伞收起来，透过水珠眼睛都要亮出光芒了：“小艾，怎么会是你？”人生如戏。那熟悉的声音真是令我不敢相信。抬起头来，竟然是顾新恒。两年多不见，他似乎成熟了很多，一套西装妥帖的穿在身上，更显得他的身材挺拔瘦削。可能是刚才被我撞了，还有一些水珠落到他头上，西装上，却反添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味道。 他看着我，大气不出，不敢相信。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掏出一包纸巾，让我擦一下身上的雨水：“先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小心感冒。” 第49页 看他要帮我擦的态势，我赶紧把纸巾拿过来，自己胡乱擦了起来。 顾新恒抑制不住惊喜：“小艾，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来北京工作了，当了图书推销员。最近这家书店新开业，刚好今天社里让我来一趟。”我不敢看他那放着光芒的眼神，一边擦雨水一边回答。 “那真是太巧了。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看到有个书店，刚好想起要买本书，就停车下来看看。幸亏你撞了我一下，幸亏今天下着雨，”他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要不然我们可能也遇不上了。真是太巧了。我们竟然会在北京相遇。” “你怎么也在北京？在这边工作了？”我也一肚子疑问。 “我大四第二学期就被中荣地产招了过来，上来这边实习。现在和朋友在这边开了个建筑师事务所，搞些项目。” “你是不有工作的事情，急吗，我们要不找个地方坐下再说？”顾新恒小心翼翼的问我。 “也不是什么急的事情，就是找书店经理推荐下我们社出版的中小学教辅书籍。”我说。 “这样吧，反正今天我没什么事。我先陪你去找经理把工作的事做完，顺便我也买下我要的书，然后我们再去外面找个地方坐坐。”顾新恒妥当地安排着，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也不好意思说拒绝了。点点头，两人走进书店。 他耐心地陪着我问店员哪个是书店经理。等经理过来，他稍稍站远一点，让我们交谈。书店经理把我带到办公室，我给顾新恒一个等等的眼神，示意我要用点时间，让他等一下。他点点头。 书店经理是个微胖中年男人，不算好说话的人。我好说歹说，他似乎就是对我们的教辅书不感兴趣，不仅不同意上架，甚至对于我递过去的书单看都不看一眼，任我介绍一大堆我们社出版的教辅书销售情况如何好，都不为所动。做图书销售以来，这种人也没少遇。看着今天实在没什么突破，我只好先告辞走人。 顾新恒站在门口等着我。我心情差极了，可是在异地他乡，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你面前，他无限温柔地等着你看着你，心底里却突然涌起一阵无以言表的抚慰，坏心情突然一扫而光。我问他：“买好书了？” “还没呢，等你出来我再买吧。”他说。 “你不会是怕我跑了吧。”我故意取笑他。 “还真的是怕。”他一本正经回答。 我不敢再开他玩笑，只好尴尬笑一笑，“赶紧去买你的书吧。” 从书店出来，还下着雨。顾新恒要开车过来。我瞧了瞧，书店对面刚好有个咖啡馆，指着指：“我们过对面那咖啡馆怎么样。”还没等顾新恒说好，就准备拔腿而跑。 顾新恒一把拉住我，把伞给我，自己先跑了过去。我只好撑着他的伞跟着过去。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椅子坐下来。下雨的午后，咖啡馆人不多。顾新恒问我要点些什么，又给自己点了一杯，还特意吩咐服务员要温的。看我头上还是有雨水，自然而然地拿起纸巾直接给我擦了擦，倒是搞得我有点尴尬。 他沉默地瞧着我，看我有点心慌失措的样子，才慢悠悠开口道：“古人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我们算不算前面那两大喜事啊。” “小艾，你好像变化不大。虽然出来工作了，倒是感觉皮肤比在广东还白净了。”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要不要和他说，为了和孟朝宗在一起，我堂堂一个大学生，跑到北京来，做一个图书馆推销员呢？我在心里度量着。 顾新恒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跑来北京，而且当了图书推销员。是为了你男朋友吧。” 我看向他，惊讶于他那么准确无误地看穿了我的心思，猜对了我的境况。只好对他点点头。 “做这个很辛苦吧。在北京生存很辛苦吧。”顾新恒声音里似乎透着心疼。 我连忙说“还好，都挺过来了。” 他苦笑：“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个能够为爱那么勇敢、付出那么多的人。你家里同意你到北京？你们是准备在这定居下来吗你男朋友他也在这工作？之前好像有听说他是在北大读研究生吧。毕业工作了吗？”顾新恒好像有一大堆的疑问，急于想知道。 “爸妈不怎么同意我离家这么远。不过我和他们说了，等我男朋友毕业了我们会回广东的。他还要读几年，想读完硕士继续读博士。主要是这几年我们不想分隔两地，所以我就过来了。先做着这份工作吧，有好的再找。” “也对。你们这样安排好点。两个人长期分隔两地算什么事。你们——结婚了吗？”看得出来顾新恒有点犹豫。 “没有，不会那么快的。按照我男朋友的计划，应该要等他博士毕业工作稳定后。”我有点没底气地回答。 “小艾，你是一个特别顾及别人感受的女孩。不过你也要多为自己着想下。”顾新恒意味深长。 “我知道你意思。我会的。对了，你怎么样。自从上次寒假，除了偶尔qq联系下，都没见过你了。”我转移话题。 第50页 “你问我的感情状态吗，没什么，老样子。单身狗一个。”他双手一摊，有点自嘲地笑着说。“刚毕业，对未来有些想法，还是先以工作为重。” 服务生把两人的饮料拿上来，我们一时止住了谈话，陷入了短暂沉默。顾新恒看看外面天空：“难得在异地他乡遇到你们。你看你和男朋友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下怎么样。” “好。”我惜字如金。 两人沉默着喝着饮料，一时找不到话题。 还是顾新恒打破了沉默：“小艾你是要回家还是哪里，反正我有空，我送你吧。” 我连忙说不用，搭地铁回去很方便。 顾新恒不依不饶：“你不要和我争这个了。别说是在北京难得遇到你，就是在家里，我也应该送你回去的，是不？除非你不希望我知道你住处。” “不是这意思。”我赶紧否认。 “不是这意思就行了。来吧，上车吧。”说着让服务员埋单，半拉着我走向他的车。 一路沉默无语。顾新恒想打破沉默，可是也不知从何说起。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结果他不小心把手机碰掉到了我座位下面。顾新恒只好叫我帮忙捡起来，打开看看谁的来电。我捡起来随口问：“有密码，打不开。” 他近乎本能地回答：“就是你生日密码。” 我的手悬在了半空，迟疑半刻输入密码划开，看到是一个叫“陈昌明”的来电，轻轻告诉他。“我事务所合伙人，等下我再回他吧。”顾新恒有点刻意给我解释。 车里复归平静，我想和他说，没必要这样。可是他要是问我什么是“这样”，我又怎么回答。设个密码而已，难不成还要我批准。只好缄默无语。只有车里轻轻的歌声飘过：“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到了公寓楼下，我们下车，顾新恒没说要跟着上来。这正是我担心的。他看着明显有心事的我，笑了笑：“这次你完全没准备，搞不好你男朋友在家。我就不进去了，下次我专门登门拜访。” 我没有说话。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上去吧。我看到你上去再走。” 我一时神情恍惚，心情像被这雨后清洗的空气一样清朗。 ☆、第 34 章 我没有再联系顾新恒。 倒不是怕介绍他给孟朝宗认识会产生什么误会，而是我自己本身怕麻烦，说不清楚。我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孩。自问没有在两个男的中间走钢丝的本领。我既然选择了孟朝宗，何必再给顾新恒希望。北京城这么大，他迟早会忘记我的。 可是孟朝宗似乎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在我来北京快一年后，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在这个皇城稍稍立稳脚跟的时候。他提出和我分手了。 他很痛苦，知道这是典型的负心汉的行为。 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回忆起在江大与我的相遇，是最美丽的相遇；与我的相处，是他四年来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他在赴美读博与和与我厮守之间，他没有理由能抗拒前者。 将近五年的感情，抵不过那张签证。 我的平静超乎我的想象。 没有一点其他失恋女孩所表现出来的眼泪直流，梨花带雨。 没有一点其他失恋女孩所表现出来的破口大骂，畜生不如。 甚至没有一点其他失恋女孩所表现出来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我只感到整个空气是凝结的，从呼吸到换气我已经忘记了。 恍惚中我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孟朝宗一直都是对我忽冷忽热，为什么我们很少像其他情侣一样恨不得朝夕相处腻在一起，为什么我来北京一年了他的未来里面好像从来没有我。其实一切是有迹象的，只是我自己如此后知后觉。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埋怨一个男孩子的远大梦想吗？ 能埋怨自己吗？说自己不会带眼识人，随便跑到面前的一个男孩子就喜欢了？说自己不自量力，人家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怎么会甘心交好我这种平凡女孩？还是说自己运气不好，怎会这么倒霉认识了如此一个自私自利的渣男？ 我没有痛不欲生，没有愤愤不平，没有破口大骂，有的只是无限羞愧难当。羞愧于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根本不会留位置给自己的人，羞愧于自己一直在一厢情愿盲目爱恋中，羞愧于自己五年最美好的青春竟然给了这样一个男的！从羞愧，我转向了对自我的怀疑。痛恨自己后知后觉，这么多迹象告诉我真正的爱人哪是这样的；痛恨自己傻白甜，天真到看不到他的虚情假意；痛恨自己像傻瓜一样相信他，相信他的爱。 去美一星期后，我收到了他从大洋彼岸发来的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 小艾： 我知道我混账，对不起你。可是如果我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会憋死的。 这么多年来，我做了一个长这么大以来最艰难的决定，就是和你分手了。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都不能表达我歉意。 但是这个事情其实煎熬了我很久。可以说从认识你开始，我的远大的求学理想与和你一起平平淡淡的爱人生活就折磨着我。 第51页 这要从我们在江大的相遇说起。如果说我大学里有任何的意外，任何的不按计划行事，那就是遇上了你，喜欢上了你，鬼使神差地追求了你，最终我如愿以偿追上了你，我们在了一起。 一切从这个美丽的错误开始，我深陷泥沼无情伤害了你。 我明知道，从上大学开始，我就必须考北大经管学院研究生。以致大一大二，我正眼都没有怎么看过周围的同学，因为我的目光在远方的北大；我对校园的一切没任何兴趣，因为我知道这四年里只是我人生一个稍事停留的中途站；除了完成学业，我把所有时间拿来看书学习，确保考研万无一失。日常里，除了在学校论坛混下，就是看电影消遣。我对周围的一切人事物，一概不感冒，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是暂时之物，远方在等着我，召唤我。 可是你还是让我失算了，让我超出规划轨道了。看到你在学校论坛上舌战无知之徒，我从内心里表示了欣赏；看到你竟然高中就看了钱钟书《管锥编》，那是我看不明白的书，我从内心里对你产生了好奇。而当我与你qq交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广，你不由得深深吸引了我。还有你看书时没心没地笑起来的样子，可能已经让你走进了我心。当然，也可能是我长久的孤单寂寞，让我不由得想接近你、认识你。当我知道那个冒冒失失、碰倒我水杯、坐在我对面笑着看书的自习女孩，就是网上交流的你的时候，我已经不管我的计划了。你乐观阳光的笑容，简直像射进沉闷的古堡里的冬日暖阳，一下子融化了我冰封的内心。让我无法抗拒想接近你，了解你，亲近你。以致我做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决定，直接去追求你。 可是越和你在一起，我越是备受煎熬。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还有更远大的追求，不应该沉迷于儿女之情之中。可是对你的感情却拥有一种不可反抗的力量，让我离不开你。我多么喜欢和你一起。你的阳光，你的学识，你的修养，都是我在以前的生活中没有感受过的。我像中了毒上了瘾一样舍不得你离不开你。我不知道在眼前的温柔和关心与远方的追求和梦想相比，究竟怎么选择？越是和你在一起，我会越来越沉溺在你的温柔乡里。我只能拼命复习考研，想用这麻痹自己，同时也是想在没路可走的时候，这唯一的路将带我走到哪里，做出最后什么样的选择。 最终我顺利考上了北大，繁忙的学习让我重燃的斗志，重回了生活轨道。和你拉开了距离，没有你给予我的那种窒息感，我甚至想过，这样挺好的，就这样下去吧。 可是我真的爱你，想你，以致我又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让你到北京工作，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一年来，我也是向这方向拼死努力的。想着等我毕业了，找一份金融行业工作，一起携手构筑我们幸福的未来。 可是一切梦想在巨大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导师向我提出了继续留美读博的建议，说是把全院系年度唯一去普林斯顿大学读博的机会都给了我；普林斯顿大学也向我抛出了橄榄枝，主动给予我部分奖学金；我的父母千叮嘱万叮嘱，反复强调希望我把心思放在读博上。隔洋千里，无论是我父母还是导师，都希望我走得了无牵挂，更纯粹追求我的梦想。他们严正告诉我，你已经等了我五年，不会再等我四年，我也承担不起耽误你多年的后果。我不知道眼前的温柔和关心与远方的追求和梦想为什么在长辈眼里是冲突的？如果我可以自己选择，我宁愿沉溺在你的温柔乡里。我也愿意相信，无论是隔着千里万里的江海和北京，还是千里万里之遥的中国和美国，我们情比金坚，信守承诺，等待对方。 我想过的，我真的认真想过。甚至想着要不让你跟着我一起来美。无数次想过，怎么把对你的伤害减少到最低，想过要不我们就坚定在一起，以我们的不离不弃、实际行动赢得长辈信任？ 可随着出国的时间越来越近，我越来越觉得长辈说的道理显而易见。这几年来就算我在北京，我们也是聚少离多。来到美国又怎么样，你会过得更好吗。我去美国是读书的，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两人生活有保障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现实告诉我，无论是为你好还是我好，我们已经没得选择，分手是最好的结果。 追求你已经铸成大错，让你来北京更是错上加错。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一万声的对不起，可是分手真的是我们最好的结果。如果你有什么生气的话，只管和我说。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我应该承担的。无论你如何看待我，都是我活该。总之，真的对不起你，无法表达我的歉意。只希望和我一起的经历没有让你对人生产生怀疑，没有对爱情产生怀疑。善良温柔又独立自强如你，一定有更美好的在前面等你。 孟朝宗 9月20晚书奉 我本来想只字不回孟朝宗的。可我不想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的失败者愤怒者形象。但我也不想做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别人打了我的左脸还贴上右脸让他再打一次。我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端坐在电脑前看着这份来信良久，千般爱恨情仇，最终化作聊聊只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好不送。 哦，知道了，原来我只是他孤单寂寞时一个安慰品，只是他精准的人生计划里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 叶子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我生活，然后又猝不及防地走了。似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当初，站在我面前毫无预警地说，喜欢我的人是他。远隔千里，殷勤相邀，让我来北京的人也是他。最后洒脱地说分手，不留半点情分的，还是他。在我们这场关系中，我竟然如此地位卑微，放弃自已，无论去留，都没有自主权。 第52页 北京似乎已经不是我值得留恋之地。可这是我奋斗了一年多的地方啊。一年多来，我走遍了中关村及周边的街头巷尾，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书店，终于要喜欢上这个有点雾霾、有点拥堵、房价一路高歌猛涨的城市了。可是没有了值得托付的人，最终能留下什么，只是身心破碎、一片狼藉的人生。我把手头的工作迅速作了了结，闭着眼睛点了点中国地图，睁开眼看是中国西南。跑到丽江去了。 ☆、第 35 章 在丽江大理昆明晃荡了一个多月后，我选择回到了广州。联系上陈婧，告诉她我和孟朝宗分手了。接我的时候，陈婧拉着罗峰开着一辆小奥拓一起过来接机。归功于大二那年寒假张汝超组织的同学会，罗峰在会上借酒对她进行了表达，大学毕业后他们走在了一起。我自己虽然情伤未愈，可是看到陈婧和罗峰有情人走在一起，真心为他们高兴。罗峰虽然是大专毕业的，但头脑灵活，对做生意感兴趣。毕业出来在家里帮助下，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服装批发市场盘下了一间商铺，做起外贸生意。陈婧刚好学外语的。之前陈婧读书的时候罗峰就有意无意请陈婧帮忙，后来两人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经过两年来的打拼，也是遇到这几年来广州与亚非拉国家外贸往来频繁，生意越做越顺手。小小的一间铺位一年下来几十万的利润。两人已经把结婚提上议事日程。 陈婧罗峰租的房子在白云区靠火车站附近。我不好意思老蹭在她家里当上千瓦的灯泡，再说他们两人生意繁忙，这促使我赶紧找工作搬出来。我在北京销售中小学教辅书籍的经历帮助了我，正值南方一家以直言着名的报纸发展迅猛广招人才之际，我成功应聘进了自己一直非常喜欢的这家报纸媒体。从报纸推广销售做起，接着考取报社记者，成为了这家全国知名都市报的一名小小记者。我的生活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活动范畴只不过从以北京中关村为主换作了以广州天河区为主，从北漂换成了广漂。但我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这家有热血有担当的报纸，也把工作当成了自己最大的寄托，每天外出采访、赶新闻写稿都像打了鸡血，精力充沛，全力以赴，玩命似的。可是对工作之外的同事聚会、逛街购物，一概不感兴趣，亲戚、同学、朋友，除了陈婧一概没有联系。个别男同事或有意试探或旁敲侧击，一律回绝。回到自己的公寓里，看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车如流水马如龙，一种沮丧感、无根感却不可遏制。对自己太傻太天真的沮丧感，对整个人生的无力感，让我的生活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却全都隔了一层玻璃一样，除了工作什么都提不起劲。不由感叹“士之耽犹可脱也，女之耽不可说也”。 但世界是很奇妙的，你在失恋要死要活的时候，却有人情到深处，要结婚走在一起，承诺共度余生了。 回到广州一年多后，菲菲结婚的信息到来。我换了电话，也就告诉了陈婧，她打不通我原先的电话，聪明地找到陈婧，亲自打了电话过来给我，让我务必去参加她的婚礼。还说很多同学会来，大家正好聚聚。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让我做伴娘，让我不能推辞。陈婧告诉了她我的电话，但没告诉她我失恋，已从北京回来广州。 我在心情的低谷中沉溺太久，这喜讯给了我丝丝生气和暖意。想着既然回来广州了，也没必要刻意躲着大家。何况菲菲和他的方大勇警官，经过这几年的相恋，终于正式定下来，要走进婚姻生活，这世界上还是有爱情的，我真心为他们高兴。记得初中的时候，菲菲和我说过，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男人，早结婚早享福。她现在结婚好像迟了点，但比我们还是早了。只是身边人不是当年那个意中人，她可是有遗憾？ 结婚前一个晚上不知道菲菲请了多少女性朋友，特意开了一个单身告别会。我和陈靖早早过去，看到了张妍、何洁玲等小学同学。和张妍三四年没见，久别重逢分外高兴；何洁玲是差点认不出来了。大家聊起来，才知道她也早出来工作了，现在已是广州时尚圈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陈婧立刻发挥了她的生意敏锐性，问起何洁玲情况。何洁玲告诉我们这行竞争太残酷，都是吃青春饭，除了外貌，也都要靠背后的关系实力。她家里和菲菲一样，早年就在我们鼓山做渔网批发销售赚了不少钱，至今家里还在鼓山有个渔网批发销售点，一年还能赚个几十一百万。家里赚了钱，很早就上广州投资，通过这十来年在广州买房买铺，盖出租屋，竟然也大有成就，少说也是千万级富翁。和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何洁玲也不喜欢读书，勉强混个中专文凭就出来了。碰到一帮同学就一起去做了平面模特，专门给广州大大小小的厂企服饰做样板宣传。这行收入波动太大，有时一个月能让你过万甚至几万，有时又颗粒无收，唯一的好处是比较自由，有工作工作，没工作天皇老子都管不了。当然也是要受剥削的，经纪公司抽成不小。如果不和经纪公司合作，又几乎找不到活干。何洁玲说自己正当青春，再干个五年不成问题。但是也要未雨绸缪，最近已经和朋友在尝试淘宝网开店，准备买自己进的衣服，模特就自己当好了。陈婧听得特别仔细，两人留下了联系电话。 晚上菲菲少有的克制，没喝什么酒，都是劝大家喝。我以为她这么多朋友要应付，没时间管我。却没想到她跑来专门搂着我的脖子，轻声说：“小艾，我一直当你是小学最好的朋友，人生最好的朋友。知道吗，小学同学我就请了你当伴娘。谢谢你也这么支持我。”我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从来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之一。只要你开声，别说做伴娘了，上天采星星摘月亮都行。菲菲感动得似乎要哭起来，搞得脸都扭曲了的样子。 第53页 第二天一早菲菲和我们一众伴娘到了酒店。婚礼酒店定在一间高大上的五星级酒店。结婚典礼选择中西合璧，白天由男方车队从他们新家出发，去到酒店迎亲，然后晚上在酒店举行婚宴。作为菲菲的伴娘，我们全程陪着她。 菲菲化妆用了好几个小时。我们伴娘化妆也花了两个小时。等我们化好妆出来，大家看着彼此，不由相互惊艳。菲菲身材高挑、凹凸有料，这时一身传统婚礼大红凤袍加身，看上去特别婀娜多姿、凸显身材，但又不失端庄大方、喜庆大气。看我对她由衷的赞赏，菲菲也对我啧啧称赞：“小艾，看不出来你穿上礼服这么漂亮。读书多的人还真是显气质，又时尚又大方，又显身材。我要是个男的，肯定会喜欢上你的。”我被她说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些伴娘中好像就我一个大学生，其他几个都是菲菲初中中专没怎么读大学的同学，她说读书多这不摆明让其他伴娘尴尬，幸亏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性格直爽有一说一的人。我赶紧打住她：“菲菲今天你才是主角，最光彩夺目、明艳照人的，我们都是配角，哪里有你漂亮。”菲菲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不分轻重了，不由对我闪下舌头，拉着我们去照相。 很快在酒店下面的亲戚朋友传来信息，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即将到来。我们马上进入紧张状态，把菲菲扶往房间里面坐好，各自分工堵截迎亲队伍。一行西装革履、精神抖擞、高大威猛的伴郎簇拥着新郎方大勇上来了。方大勇今天按照传统习俗，带上大红花，身穿上红下紫刺绣长袍马褂，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行人来到门前，我们按照拟好的问题，一个一个考验新郎和伴郎。有考知识题的，什么山是世界最高的山；有考体能题的，请个中一个伴郎做30个俯卧撑；有考iq题，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大明，二儿子叫小明，三儿子叫什么名字？还有高难度的题目，请新郎对着新娘喊“我爱你”一百次，如果念错了重来。大家出了一个又一个馊主意，只为千方百计难为新郎，拖延新郎抱得美人归。不过新郎这边都不是省油的灯，前面几个问题无不一一被化解。只剩喊“我爱你”一百遍重复了三次才通过。大家只是图个乐，也不是真正的为难。新郎终于抱得美人归。 按照仪式，新郎新娘谢别新娘父母，敬茶送上大红包，迎亲车队缓缓归家。他们新家就在离酒店不远处的一处别墅小区。车队进入小区鞭炮齐鸣，媒婆撑着伞让他们下车，进家门口，带着跨过门槛，然后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大婚礼成。这些仪式我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没想到10多年后再次看到是在菲菲的婚礼上。看着菲菲和新郎的幸福的笑容，我似乎感到比自己结婚还高兴。 我在菲菲晚上的婚宴上见到了顾新恒。他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妥帖地穿在身上，真是天生的衣架子。他进来宴会大堂处，在嘉宾签到处龙飞凤舞写下了名字，把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给签到处工作人员，然后连连恭喜新娘新郎父母，似乎和他们都很熟。转头看到菲菲和新郎，显然他和方大勇也很熟悉。他对着新郎笑呵呵地说：“大勇，今天我就不客气了，要给新娘一个拥抱。”方大勇憨厚地笑而点头。顾新恒转头看向菲菲，给了菲菲一个大拥抱，由衷地赞叹：“菲菲，你今天真好看。祝贺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永远幸福、开心。”他放开菲菲的时候才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我，眼里是一闪而逝的惊讶。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兴高采烈地和新娘新郎合影。 大堂人头攒动，司仪上台提示大家找好位置坐好，婚宴即将开始。我找到安排伴娘伴郎坐的桌子，发现顾新恒却早已坐在那里。看到我表示奇怪，他得意地说：“其实我算是后备伴郎。方大勇本来想叫我做伴郎的，只是我觉得不是很好拒绝了，还和他说有需要我随时顶上，他知道菲菲以前很喜欢我。”他站起来拉开椅子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温柔得我要沉溺：“小艾，你今天真美。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只好闷声喝水。顾新恒转移话题：“菲菲终于找到她的真命天子了，真是替她高兴。”“是啊，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没想到她和方大勇终成正果，想来是菲菲真的喜欢的人。我也替她高兴。”我说。 随着铿锵的婚礼进行曲，新娘和爸爸手挽手缓缓进场，把新娘交给在场等待多时的新郎。司仪分别让新娘的爸爸、新郎、新娘发表感言。菲菲的爸爸我们从小认识，虽然以前一直知道他和菲菲妈妈感情不好吵离婚，小时候对菲菲陪伴得也少，但这么多年终究磕磕碰碰也过来了。他说的话朴素无华，表示自己在菲菲小时候忙于生意，陪伴菲菲太少了，希望新郎多陪陪菲菲，两个人在一起同心同德，生活得幸福。我看到菲菲脸上溢出了泪花。新郎方大勇不失人民警察本色，上来就一个敬礼，中气十足感激了自己的父母，岳父岳母。谈到和菲菲的相遇，把她称作送给他30年人生最好的礼物，最珍贵的礼物。承诺和菲菲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离。菲菲最后发表了感言，感谢自己的父母，公公婆婆。表示自己能够遇上方大勇，是人生最美好的相遇。一定不论富贵贫穷，生老病老，相爱一生。我明知道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说这些话，但看着从好朋友洋溢着幸福的嘴角里说出来，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由拼命鼓掌。引得顾新恒一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第54页 菲菲要抛花了，全场轰动，我们伴娘伴郎纷纷凑过去，其他单身的男女也凑过去，一下子上来了20多个人，结果一个高挑的小女生接到了。接着香槟斟满，婚宴正式开始。同台的伴娘伴郎都辛苦了一天，这时也真正放松了起来，起哄又是大块吃肉又是大碗喝酒。我无心台上的山珍海味。在满眼的欢欣喜庆、觥筹交错中，突然一种孤独感失落感油然而生，不由借酒消愁，端起酒杯就饮。 酒宴过半，新郎和新娘换了晚礼服过来打全场敬酒。到我们这桌的时候，我看到菲菲在顾新恒旁边耳语了一下，而顾新恒不住地点头。我装作没看见，仰着脖子把大半杯子的酒一饮而光。 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晚宴才结束，陆陆续续的周边桌子的人基本走光了。菲菲和方大勇进来，感谢我们伴郎伴娘，让大家回去休息。我酒劲上来，醉意朦胧，难受得趴在桌上。顾新恒一把扶起我，和菲菲他们告辞。 我挣扎：“干嘛。” “扶你回酒店。” “我们等下不是要闹洞房吗？” “他们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你们还准备去闹啊。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别耽误他们良辰美景了。”他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放心，我已经和菲菲说了。” ☆、第 36 章 菲菲、新郎和家人坐车回了家里。 伴娘伴郎们也都陆续回酒店休息。 从洗手间出来，宴会大厅只剩下顾新恒和一些工作人员在收拾打理。刚才偌大的热热闹闹的大厅，霎时间却显得特别安静和冷清。只有大屏幕上还闪着“方府张府联姻”的大红喜字，让这里有些喜庆。我对繁华落尽、热闹过后的冷清似乎有着比一般人的敏感，不由怔怔得呆着出神。 顾新恒走过来，轻声说：“好些没，我扶你走吧。”他以为我回酒店，我告诉他回广州一年多了，回去公寓。他颇感意外，却也没说什么。扶着我走出酒店一起上了车。 酒精巨大的后劲让我昏头昏脑，或许还有这两天太累了，在车上我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顾新恒问：“小艾，你住的地方到了，具体是那栋房子？房卡在哪？” “3栋，十楼，1015房。”我在包里摸索半天才拿出门匙，递给他。 开门，进房间。没坐好，一股恶心上来，我只好跑到洗手间。顾新恒要进来，我赶紧阻止了。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脸色绯红，双眼发红，一幅狼狈样。我这还真是借他人酒杯在浇自己的块垒。在洗手间里整顿了一番，感觉清爽多了，出来看到顾新恒才想起他还在房间。 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摇摇头说：“你想哭出来就尽情哭出来吧。” “我干嘛要哭？”我不服气反问。 “美女，你今晚上这种喝酒，我要是还看不出来你心情不好还算人吗？”顾新恒迫不及待抛出一连窜问号：“你怎么回广州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显然菲菲他们都不知道。你失恋了还是有什么其他不高兴的事情？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失魂落魄的。在别人婚礼上拼命喝酒买醉，八九不离十是失恋了？”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我理理头发踹了他一脚，不敢相信。 “你这落寞的眼神，强作欢笑的面容，你知不知道，看得让人心疼。”又来了。难道没人告诉他这么轻易地对女孩子说起这些关心的话来，一般女孩子会被吓跑的吗。对了，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你别瞪眼看我，你放心，我只对你说这种话。”顾新恒这是要一眼看穿我吗。 “我和孟朝宗分手了。”我直接和盘托出：“一年多点前。” 顾新恒惊得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搓搓手，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他要去追求他的求学梦想，要去美国读博，觉得我们相隔太远，或者觉得我是他的负累吧。他人去年7月就过去美国了，现在早已经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了吧。”我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他没好气地说着。 顾新恒一脚踢向床沿，“孟朝宗这混账东西。怎么能这样对你。”痛得他自己不由地脸色变形。 “也没你想象的难过了。只是感觉心很堵。我不恨他，恨自己，太傻太天真。”再说起他，我似乎平静了很多。 “我们今天先不谈论孟朝宗这个人渣了。你这两天足够累的。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好吗？” “不过你不要赶我走了。”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今天下午才从北京赶回来，酒店什么的都没预定，菲菲他们今晚肯定是不管我的了，只能求你收留了。” “你少来，你家不是一直在广州吗。”我不上当。 “哎，李晓艾，有你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我家太远了，现在都10点多了，我不回去。有本事你把我扔出去。”顾新恒开始耍赖。 “行了，又发挥你牛皮糖性格了。反正从小到大也不知被你粘了多少回。家里的别墅不住，住我的小公寓。随便你。不过我声明，我住楼上的床，你只有沙发睡。还有，我这里没有男的衣服，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介意给我的你穿。”自我感觉终于能捉弄他一回，看着皮笑肉不笑的他，我笑哈哈地拿起衣服去洗澡。 第55页 我洗澡出来，打开门吹头发。顾新恒挨过来，试图给我吹头发。对着镜子我拒绝他，细声对他说：“新恒，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我…，希望你理解。” “我没别的意思。我也不会逼着要你怎么样。可我求你不要抗拒我，远离我。让我可以照顾你，关心你。”他拿过我的电吹风，有点笨拙地给我吹头发。“你知道在北京遇见你，我是多大的惊喜。我去了很多次你住的公寓，远远地看着你。可我不敢联系你，因为那时候你有孟朝宗。我拼了命地克制自己，不联系你，不打扰你。包括这几年来，我都做到了。可我不能看到你身边没人，我还不能关心你，照顾你啊。我后来去你公寓没见到你进出，还以为你是工作繁忙。时间长了，我也疑惑，但我想着是不你和孟朝宗搬走了，刻意不告诉我。我也就不好意思去打听了。你怎么会这么傻，和他分手了也不来找我，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以后绝对不允许你这样。以后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要你记得来找我，告诉我。” “小艾，今天你很累了。早点休息。不过有一点我要你永远记得，那次我在你们学校湖边说的话，从来没有变过。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从来都是你的。我以前也以为是因为奕民的关系，明明那么在意你，却裹足不前，以致我们一再错过。可是这次我们不要错过了好吗。至少你让我优先排队啊，因为我已经轮候了十多年了，你填满了我每一个角落，不能甩手不理。”他把电吹风放下，摸摸我的头发，把我转过来背对他：“先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明天事。” 我们上楼，他给我盖好被子。我酒意还在，睡眼朦胧，躺下床，睡意袭来，双眼渐渐闭上。他突然凑过来，吓得我睁开眼睛，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但他只是在我耳边说了一声：“小艾，你今天特别漂亮。”留下满脸通红的我，转身下了楼。 我在晨风轻抚中醒来，一夜宿醉全消。这是我自北京回广州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了。 顾新恒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早餐。“怕吵醒你，去买的。刷完牙过来吃。”他完全一副男主人的样子。 我刷完牙洗了脸，刚坐在餐桌上，他递给我手机：“打个电话回公司，请一天假。等下吃完早餐带你出去逛逛。” “还请假，哪有那么容易请？参加菲菲婚礼已经请了两天假。” “那要不我打电话帮你请。” “那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赶紧夺过手机。让他说，谁知道他会编些什么理由。钱钟书说过，借口是最与人方便的了，找了个生病理由，说参加朋友婚宴搞得自己拉肚子了。主编在那头没有表示怀疑，还叮嘱好好休息。 吃完早餐，顾新恒第一站就把我拉到广州塔。刚建成的广州塔还没开放，但一柱擎天，大老远就看到了。也不知道他和谁说了几句话，工人带着我们直升塔顶。高耸云天的塔顶，似乎能触碰流云。所谓“危楼高白尺，手可摘星辰”恐怕也不过如此。塔顶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我拽住顾新恒的衣服吓得亦步亦趋。他挽起我手，把我拉到玻璃窗沿，指着外面空荡荡的天空豪气地说：“你在这里把对孟朝宗的气发泄出来好不好。像我一样。”说完他先对着半空大声喊道：“孟朝宗，你这个混蛋。李晓艾这么好的女孩你都不要。”还连喊了三声。 “来，把你的气也发泄出来！” 在他的一再怂恿下，我鼓足勇气，闭上眼睛，长长吸一口气大喊了出来：“孟朝宗，你个混蛋，你是个大混蛋！”一声比一声高。 经过这么几声大喊，似乎真的有奇效，我心情一下子大大好转。那些一直堵在心里的气，似乎一扫而光。眼前流云飘忽，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向后一步是万丈高楼，我似乎有所领悟。 顾新恒看到我心情好了很多，比什么都开心。告诉我今天就是什么都不用想，一路看一路玩。从广州塔下来，我们逛南越王博物馆，逛陈家祠，逛沙面，逛天河城。直到两个人精疲力竭，才打车回我公寓。 我以为他怎么也要走了。结果这家伙根本没走的意思。他早有准备，买了一堆自己的生活用品，包括睡衣拖鞋什么的。 “你不是请假赶回来参加菲菲的婚礼吗，不用赶着回北京？”我不敢把话说得太直接，旁敲侧击。 “是啊，我请了好几天假。刚好陪你。” “乱说。你回来前根本不知道我回广州了。” “好吧，我本来陪家里人的。” “那你回去吧，我们孤男寡女的，不方便。” “小艾，昨天我们怎么说来着？你不要踢走我，不要让我离开你。”顾新恒一深情款款起来，我就感觉不对劲，几乎没有一次我不妥协的。 “新恒，我感谢你，真的。尤其今天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那种心情。可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那种心情。你理解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鼓起勇气和他说出我的想法。 “那种心情是什么心情。”顾新恒明知故问，“小艾，你就当收留一个朋友呗。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对我做，你只要让我住几天，允许我关心你照顾你好了。就几天，我要看着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就回北京。这几天你就当我是你家——一条狗、一只猫好了，你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第56页 看着他就为了关心我，为了在我的公寓住下去，竟然甘愿把自己比作一条狗，一只猫。我别过脸去。想想他在人前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何须在我面前如此低到尘埃里。 我长叹一口气，对他说：“新恒，你不需要把自己放得这么低的。” “在你怀里，我愿做一根水草。”他引用徐志摩的诗句一语双关。 我没再说什么，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他。默默帮他准备好东西，让他先洗澡。今天刻意带我出去玩了一天，够他累了，洗个澡解乏点。 ☆、第 37 章 顾新恒在我这里一住就住了五天，直到星期一早上才飞回北京。五天里，我们倒是相安无事，我早起上我的班，满城新闻采访，随便他在干什么。他似乎很多事务要处理，电话也多。但每天回到公寓，他已经给我做好了晚餐。要不就两个人跑到外面的店子吃。 他心满意足地陪着我，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那些情侣级的关心话，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知道他所有的深意，他所有的深情，可我不能给他任何承诺。这对他不公平。或许对所有人来说，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找到对自己更好的，自己更喜欢的。我不得不承认，顾新恒在我心里的地位从来无可替代。我从心底为拥有他这份可贵的关心而暖心，而无比珍惜，小心翼翼。可是也正因此，我不能亵渎了他对我的感情。他爱得深沉，纯粹，始终如一。而我，是把他当作疗伤的良药、失恋的替代品，还是真的从内心深处喜欢他，爱他？对他还有年少时的感觉吗，还有出自内心的悸动吗？没错，我对他的真情从不怀疑。就是因为这，我更加不能任性乱来。我整整五年都给了孟朝宗，而孟朝宗一走，我却攀上他，纵然他不介意，我自也不能这样对他。 我花了五年时间在孟朝宗身上，在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当这场恋爱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嘎然而终，它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感情，拧干了我对所有爱情的渴望。我告诉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就算再沉溺在顾新恒的深情里，我告诉自已，恐怕我也是要负定了。 回到北京，顾新恒与我的沟通方式变成了早请示晚汇报，中间还时不时的有穿插。这五天他都摸准了我作息时间。早上我起床吃早餐，他的聊天视频请示就来了，非要我直播早上的情况给他看；晚上下班一回来，几乎立马他的视频也跟着进门。白天上班忙，他不敢视频，就时不时q点信息过来，大凡都是他事务所工作趣事，他工作情况，同事糗事。有时逗得我在上班写稿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搞得其他同事莫名其妙。他们纷纷猜测，我从一个月前高冷的同事变得平易近人多了。 星期五下午我下班后，才刚买菜回来，就接到他电话，让给多备他的饭，说他刚下飞机，从白云机场赶回来。我大吃一惊，想着他口口声声说没有追求我，傻瓜才信。可是这万吨深情，我如何回报？ 在茫茫的夜色中，顾新恒顾不上一身的疲劳，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展示最温暖的笑容。三个小时前他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一路过三环四环五环，坐上北京飞往广州的飞机，然后再一路穿过广州的机场高速、环城高速，穿过下班汹涌的人潮车潮，风尘仆仆，就为了出现在我面前，为了多相处一晚，为了和我吃今天晚上的晚餐，为了看到我过得很好。 我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我自己都觉得不甚可口的晚餐，一时竟然入神。曾几何时，我梦寐以求和孟朝宗一起这样的画面。但就算我后来在北京工作了，我们俩这种时候也少得可怜，无论是我拖着怎样疲惫的身心回到那个逼仄的小公寓，多么用心地做出一顿饭菜，也轻易会因为他的忙碌而只有我一人吃。他太忙，太多事了，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和爱人吃饭这种事情在他心里不值一提，甚至是浪费时间的事情。而眼前这个同样瘦瘦高高的男生，却为了和我一起吃晚饭，抛下所有工作，穿越所有距离阻隔，雷打不动地来到我的面前。人心肉长，我的心都软了。 “有那么好吃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温柔了好多。 “好吃，你再帮我盛一碗饭吧。我中午也没怎么吃好，饿晕了。”顾新恒顾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吃，看来是真的饿了。 我突然想起好像每次我们久别相见，他怎么都是饿肚子的状态，不由取笑他：“好像我们每次久别见面你都是饿肚子的状态呢，你有没有印象？” 听我这么一说，顾新恒记忆挑起，也想起来了，“好像是哦，上次去你们学校找你表白，也是没怎么吃好午饭，去到你学校的时候，饿得前背贴后背，都快要扶着才能走了。结果还被当场拒绝，丢盔弃甲地被打发回来了。”他有点愤愤不平。 “不是我打发你走的，好不。” “你那时说你有男朋友了，你说我还能怎么着？难道我还能像猪八戒抢亲啊。”顾新恒回忆起来觉得自己脸都丢大了。 “嗯，看你这样狼吞虎咽的，还真有点像猪八戒。”我心情大好，故意开起他笑话来。 看我笑容灿烂，顾新恒也玩心大起：“好，你说的哦，那我来抢亲了。”说时他把碗筷放下，作势凑过来抢我。 我们距离太近，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闻到了他身上一种淡淡的体香。 第57页 我心中竟然是一丝期待。 “小艾！” “嗯。” 他把身体慢慢凑过来，一汪深潭深沉般的眼神宠溺地看着我。我感觉自己在沉沦。 他的头慢慢贴着我的头，脸贴着我的脸，嘴唇也贴在了一起。 从来不知道两个人的接吻可以让人这样意乱情迷。 他把手托着我的头，嘴唇在深入探索我的嘴唇。我竟然甘之如饴。 他的嘴唇继续深入探索，汲取。在我的脸上吻过，在我的脖子吻过，我完全不能自持。完全不知道原来两个人接吻可以如此美妙，如坠云端。 他带着我，我们不自觉已经站了起来。他把我搂得更紧，从饭桌一直吻到客厅，吻到沙发上。他用手温柔地撩拨开我的头发，看着娇喘欲滴的我，眼里放出熊熊的□□。嘴唇从我眉毛、眼睛、脸颊、嘴唇一一吻过，直吻到脖子下面，手忙脚乱地把我衣服上面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他的浑身上下迸发出野兽般的饥渴，每个细胞都在告诉我他想要我，恨不得把我揉进他身体最里处。 我在他的嘴唇碰到私密处的时候清醒了下来。 被断然终止的□□像被突然扑了冷水的熊熊烈火，还冒着旺盛的火气。 我整理好衣服，扯了扯他，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小声说：“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转身跑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我还没开热水。”我告诉他。 “冷水正好。”他不回头。“再被你这样折磨几次，我武功要废了，要当太监了。” 有了这次亲吻，好像我们的关系虽然没有明确到恋人的地步，但是两人交流默契了很多，再没那么拘谨，有种感觉在心底荡漾，不言而喻。 我不再抗拒顾新恒。想起和孟朝宗谈恋爱，我们亲吻等亲昵动作少得可怜。除了最先的悸动，好像我从来没有这种意乱情迷、为之全身心倾心的感觉。一直以来，我们在精神上的愉悦恐怕要比肉体上的愉悦多得多。 可是和顾新恒在一起，我的精神和肉体，身与心，似乎都在告诉我，喜欢他，全身心的喜欢他。他那双端厚有力的手掌摸着我头发的时候，我感受到他无比宠溺我的样子；他黒眼珠子深沉地看着我的时候，像无边的夜色一样温柔；他孩子般的笑容，总能轻易感染人；他认真工作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看得出来顾新恒在刻意控制他自己。他不敢再随便挑逗我。可是说起那些亲昵的情话却更肆无忌惮。而我也不再抗拒，反而越来越受用，小小的公寓，有种暧昧亲昵的气氛在荡漾。 顾新恒雷打不动地每周五回来。就算他经济上没有压力，这种长途奔波，我也于心不忍，让他可以隔一周两周或者一个月再回来。可是他无动于衷，每周五只要不是飞机误点，准时在夜色中回到这一方小公寓，有时手里还拿了一束玫瑰，让整个小公寓散发出一种娇艳欲滴的情愫。 元旦前，他告诉我终于把年前的工作告一段落，可以给自己大半个月假期，可以在广州多呆一段时间陪我。在北京大雪纷飞的时候，带着北方的雪花的味道和冬天的冷意，他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 等着他回来似乎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听说他回来我似乎连声音都是欢快的。我赶好当晚要发的稿子在夜色苍茫中回到公寓。看到他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来忙去。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一丝不苟地切菜，仿佛这是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这是一双建筑设计师的手啊。他说过，他要设计全世界最好的酒店，让每一个旅途中的游子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我倚在墙边看着他忙前忙后，外面是满城风寒，夜色苍茫，而因为有爱人，小屋却可以这么温暖。我和孟朝宗恋爱五年，从没见他拿过刀啊，铲啊的。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既可以为全世界的旅客设计世界上最好的酒店，也可以为最爱的人做最可口的饭菜。 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顾新恒意外得刀都差点拿不稳了。赶紧放下，擦干净手，如水温柔地问：“怎么了，饿了？” “没有，看到一双要设计全世界最好的酒店的手在切菜，觉得我何德何能！” 他转过身来，少有的正色看着我，把我揽进怀里，我清楚感觉到他搏动有力的心跳：“小艾，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还不知道吗？别说现在给你做一两道菜，给你我的全世界都愿意。在我看来，能和爱人朝夕相处，晨昏问候，厮守一生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从小可以说就寄人篱下，虽然姑姑他们对我很好，可那毕竟不是我的家。我只想和爱人有个属于自己的家。那个家只要有家人，一家三口——四口都行，大点小点，穷点富点都无所谓，只要有爱。我追寻了很久，我很久之前——甚至初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谁是我想要和她一起成家的女孩，可是兜兜转转，竟然错过了好多年。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找回她来，才终于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家。你知道不，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让我感觉到幸福，温暖，感觉到内心的安稳，富足，感觉到自己生活的充实，生命的充沛。那都是你啊，我这份幸福感觉这小屋都快装不下了，我事务所同事说我的快乐都感染到他们每个人了，都从广州扩散到北京了。” 第58页 “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我初三暑假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离开你上广州，留你自己面对奕民的事情。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当我知道他追求你，我都快绝望了，可我又不能和一个去世的好朋友计较，我多么害怕我抢不过他，因为怎么和一个逝者抢你？可我怎么能不念着你想着你，我就只能一味以他的名义关心你，宁愿让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他关心你还是自己想关心你。可你对我从来不冷不热的，我都快绝望了。我自己也混乱了。刚好有个女同学倒追我，我就慌不择路想试试，结果发现根本不行。你在我年少时种的情种，早就长成参天大树，怎么拔也拔不掉。我想过很多次直接去找你，直接和你说我对你的感情，可我太害怕了，害怕被你断然拒绝，我就连想的希望都没了。等“非典”发生，我才真正害怕，害怕奕民那种事情重演，害怕时间来不及，害怕有个男孩子趁机占据了你的心。我才不顾一切急匆匆跑去。结果还是像我害怕的一样，你的心还是已被另外一个男孩子占了。我沮丧极了，这几年只能把对你的爱意埋藏在心底。可是万花撩眼，我做不到另择明艳。弱水三千，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这一瓢啊。当你在医院照顾我，当和你在北京重逢，你知道我觉得是什么吗，我觉得真的是花光了我所有运气的感觉。我觉得冥冥中老天爷不会让我这么苦，不会让我孤独一生的。我不打扰你，可我愿意等你，等你需要我，让我成为你的，让我把一生的爱倾尽给你。” “小艾，我不是大学才爱你的，不是现在才爱你的。也许从那棵凤凰树下年少的我们初见，你笑语盈盈地向我走来，已经注定了一世的纠缠。我的人我的心我梦想中的家园就注定只有你了，我就喜欢天天把你放在心尖上，把你捧在手心里，看你幸福的样子，因为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只能拼命往他身上蹭。我以为我足够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解他对我的感情。其实我从来要么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不求甚解；要么自以为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导致我们一直兜兜转转，一错再错，错过好多年。幸亏有情人天不负，我们终于找回了彼此，证见了彼此的真心。那是少年早已种下的宿世姻缘，是历经风狂雨骤的岁月愈发深沉醇厚的爱意。 还好来得及，还好没错过你。还好我们还是少年的样子，还好我们都在爱情的原地里。兜兜转转，千回百转，但最终回到了彼此身边。 晚上我上楼睡觉，顾新恒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要蹭上床钻进被子里。 我不让，“你下去，继续睡沙发。” “天气冷了，我不睡沙发了。”顾新恒厚脸皮。 “那我睡沙发，你睡床上。”我坚持。 “我还是冷。你也不许下去。”他使出霸道总裁范，反正他力道大，轻易攻破我的防线，钻进了我的被子里，我还想反对，他一把把我压在身下，以吻封住我的嘴巴：“亲爱的，我们活动下更暖和。” 一室热度在上升。 ☆、第 38 章 过完农历新年，顾新恒不亦乐乎地忙起来，筹划着和我结婚的事。 用他的原话，就是要先下手为强。不赶紧和我结婚，把我搞到手，怕我又被别人抢走了。 他说服合作伙伴，在广州也开了一家建筑师事务所分所，并自愿在这边负责业务开展落实。这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呆在广州，几乎天天可以回来给我煮饭做菜。 每到周末他就拉着我到处看房子，把广州城区周围的新楼盘都看遍了。可是中心城区让他看上眼的少之又少，而好点的又都在郊外，他疼惜我上班太远，颇费踌躇。 陈婧、菲菲很快在广州的小学同学都知道顾新恒和我在一起了。因为顾新恒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告诉所有的人，把他的喜悦分享给所有人。他把菲菲、陈婧、张妍、罗峰等在广州的同学请到一起，炫宝式把我们关系告诉大家。菲菲挺着个大肚子过来。我们都说方大勇果然不愧是警察，连让菲菲怀孕生孩子这事都是雷厉风行。陈婧和罗峰生意也越做越大，最近谋划着在广州附近开厂和开淘宝店的事宜，觉得厂-店一体、线上线下一体的销售模式更有市场前景。张妍大学毕业进了广州一家市级医院做妇科大夫去了，大家开玩笑让菲菲早点和她搞好关系。 大家都知道我和顾新恒小学的时候就是常常被起哄配一对的情侣，没想到最后真的在一起了，纷纷大发感慨，这才是爱情的样子啊。还能有谁比得过他们长情。 顾新恒笑得脸上开花，几乎给每个人作揖，感谢当年他们把他和我配一脸，定下不解之缘。 菲菲挺着个大肚子，专门把我拉出阳台。盯着我微笑不语好久不说话，我被她看着都不好意思了。 她终于开口：“小艾，真心祝福你和顾新恒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我不打算为以前我对你们的困扰道歉啊。虽然我结婚了，可我还是保持对顾新恒大帅哥的觊觎的，你知道的，谁让他这么帅，谁让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说正经的，真为你们感到高兴，看你们一直兜兜转转，躲躲藏藏，走走散散的，我都替你们感到累。现在多好，幸福就是要勇敢去追求，勇敢去拥有。”她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难得展现柔情：“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是把这小家伙好好生下来，带好。你不知道方大勇他多夸张，就差我洗脸他都恨不得帮我做。各有各的姻缘，各有各的幸福。以前我从没想过除了顾新恒还能找到喜欢的人的，你看现在我和方大勇多幸福。你们多难得，一定要比我们还幸福。像我们一样早点生小孩。” 第59页 “我们可能计划迟点，新恒不想这么快，想我们两人空间多几年。”我有点羞赧告诉菲菲。 “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想法就是很难理解了。反正你们就是要幸福，要一直一起。ok？” “ok。” 菲菲其实还是对顾新恒有介怀的，不过我也知道他这些话是难得真心的，她能够这样祝福我，我已经很满足，很感谢她。 顾新恒看到菲菲有了孩子，晚上回到公寓他似乎想到什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像我们这样从小认识，我们从小给他（她）指腹为婚，让他（她）从小就有喜欢的人，然后比我们的幸福还长。 我把他踹下床，问他：“如果我们指腹为婚的那个人是他(她)不喜欢的怎么办”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完全放弃科学精神：“我们这么幸福，给他（她）找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觉得有道理，重新批准了他上床。 我们把结婚的一套繁文缛节丢给双方的父母商量。反正我的记者工作颠三倒四的，根本没个时间准。又是报纸成立十周年庆，作了一系列总结纪念文章，天天写稿子，天天展望未来。他又是忙公司又是选房子，还在谋划着婚宴后如何胜利大逃亡，我们要一起去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为这个主意感到异常兴奋。 在我们紧张有序筹备婚礼的时候，孟朝宗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扒出了我在广州做记者的信息，一大早就去报社等我。 看到他，完全出乎我的意外。 以前，我一直想像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至少会把包包一扔过去，把他摔得狗血淋头，不这样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真人真的站在前面，我平静得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怎么风度高尚到这种境界。 孟朝宗看到我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发怵，期期艾艾提议我们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一下。 等我们还没坐下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口不择言地说：“小艾，对不起。终于找到你了。我为之前的所作所为道歉，我们和好吧。经过这两年多在美国生活读书，我发现身边没了你，根本没任何意思。我才发现这几年不知不觉间，你早已在我心里拔都拔不掉了。没有你，我根本没心思在美国完成学业。我和家里都说了，让你也一起去美国。我毕业后准备在美国找一份投行的工作，我赚钱养你都没问题。我们一起重新来过，以后绝对不离不弃了。我发誓，以后绝对更好地对你，绝对不会发生离你而去的事情了。这次一放暑假我就跑回来了，就是铁了心了帮你也搞签证，我们一起过去。” “你去美国最快的方式是和我结婚。只要和我结婚，签证很方便的。当然……”，孟朝宗迟疑道：“我尊重你，你以其他方式过去也行。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尊重我的选择？你把所有一切安排好了，然后还说尊重我的选择？”我甩开他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怎会有人把安排别人想得如此理所当然。瞪着顾新恒，我不疾不徐道：“孟朝宗，我不知道要不要感谢你跑回来告诉我这些，至少我可以稍作安慰，自己不是被一无是处地抛弃的人，至少你还后悔了。可是我要正告你，我并不是你家养的一条狗，一个动物，给点好吃好喝、小恩小惠就屁颠屁颠地回头，跟着你，指哪去哪。不错，以前我的确是这样。为了你，我可以整一个暑假不回家陪你复习，可以压抑内心的声音一心只爱你，可以抛弃父母家人为你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可以在北京为了我们未来美好的生活每天拖着疲倦的身体努力奋斗。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真的，头发没了还可以长，心没了怎么长？当你就为了一个美国博士可以把我扔在人生地不熟、一个亲戚朋友都没的北京，你可想到今天还站在我面前说后悔的话？你凭什么觉得你就这样跑回来说一下，规划下我们的美好未来，然后我就没心没肺原谅你和你又跑到隔着太平洋那端的美国？”我难掩悲愤，越说情绪越激动。 “小艾，对不起，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一贯的自私、狂傲蒙蔽了我的感情，我太自私，太狂傲了，以致我以为我的未来里不用感情都能生活得很好。可是事实上我错了。我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才跑回来找你的。从我到了美国，我几乎都在后悔中。可我必须暑假才能回来找你。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发生把你抛弃的事情。我的奖学金足够我们俩生活的很好了。到了美国，你可以进修学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孟朝宗几乎是哭着央求我。 我不为所动，严词告诉他：“已经迟了，太迟了。孟朝宗，你知道吗。在和你这段感情里，我学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就是我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底线，你太优秀，以致我觉得你是屈尊爱我，为了回报你的屈尊，我事事迁就你，为你着想，以你为先，以你的天为天，你的事为事。可是这种不平等的爱换来了什么，是无情的漠视，是弃之如履。美国很好，你很好，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知道了，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我感谢你，在我大学的时候，教会了我做一个严谨认真、勤奋上进的人，也谢谢你在我们这段关系中让我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如果你还希望我对你保存一点的敬意和美好回忆，请你不要提和我去美国的事情了。以你的自律和自我期许，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第60页 孟朝宗不甘心：“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无关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 “我想见一下他，我不相信还有人比我更爱你。”孟朝宗犟劲上来。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说了，无关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还要上班。总之，谢谢你还能来找我。如果有缘，以后我们或许可以做朋友。但也仅限于朋友了。再见。”我不等孟朝宗反应过来，走出了咖啡馆大门，向报社走去。 ☆、第 39 章 下班回来，一如以前看到顾新恒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我放下包包，跑到他身后抱住他。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他。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到孟朝宗今天这样，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搭错了哪根神经，竟然把顾新恒拒之千里而选择了他。 顾新恒轻易看出了我的心事，盯着我看了一会，摇摇头：“你有心事。” 我不承认：“哪有”然后在他面前撒娇：“人家就是想抱你，想和你说很爱很爱你。” “说吧，你碰到了什么心事？”顾新恒不屈不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会主动对我说过这种情深义重的话，肯定是碰到什么了？” “孟朝宗回来找我了。让我和他一起去美国。”让不善伪装的人伪装不是一件轻松事，我还是如实招供的好。 顾新恒陷入了沉默，手中的铲子慢慢地放了下来。 “我不会和他回美国的。你放心。我现在知道自己的真正所爱。”我轻声说。 顾新恒刚开始似乎没听清楚，当回过神来听清楚了，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印下深深的吻。 “小艾，是真的吗，你选择了我？你确定爱的是我？”顾新恒喜极而泣。 “真的，我确定爱的人是你。这一年多来，我完全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尤其再见孟朝宗，我才知道你对我多么的好。”我紧紧抱住他。 “其实我做得还不够好。我以后一定会把以前我们失去的时间补回来的，让你每一天每一刻都很幸福。好吗？”顾新恒恨不得把我揉进他身体里。 “好。”我迎着他喜悦的眼神，高兴地点点头。 不出几天时间，孟朝宗就找到了我的公寓，看到我们出来，他直接上去拦住了我们。 他打量着顾新恒，有点蔑视地说到：“你是小艾的男朋友？你好，我是孟朝宗，我有话想和你说。” 顾新恒把我拉到身后，看了我一眼，立马明白怎么回事，说到：“准确说我是小艾的未婚夫了。请问先生你有何指教？” “我想带小艾去美国。我现在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大学的经济学系博士研究生，毕业之后肯定是去纽约华尔街金融投行就业，我觉得小艾跟着我到美国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更美好的人生。你看你们还在住着几十平方米的公寓，过的是什么生活。”孟朝宗傲慢地说。 顾新恒笑了，思考片刻回道：“孟先生我想你错了，生活的幸福与否与住的地方大小并不必然成正比。再说，我也不会让小艾结婚后就住这里。” “不管怎么说，你们生活很难有更好的保障。小艾只是一个报社记者，而你……”，他看了看顾新恒，不屑地说，“还要早出晚归打拼，能给她什么好生活。就算你们收入不错，也要一步步奋斗拼搏。而小艾跟着我，可以去美国什么都不用做。” 我没想到孟朝宗爱令智昏，不但直接跑来堵截我们，还胡说八道到这程度，生气地回绝他：“孟朝宗，请你保持你的风度，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就算是一步步奋斗，我也觉得幸福无比，绝对觉得比你所谓提供的不用工作、像养在金丝笼子的金丝雀幸福。” 顾新恒握了握我手，示意不用我说，微微笑道：“孟先生，在你看来，小艾只是一个报社小记者，工作与你的研究和远大前程比不值一谈。可是在我看来，这是她喜欢的一份工作，她在里面找到了人生价值所在，我觉得是一份很棒很光荣的工作，我一定支持她按照自己的喜欢追求自己的生活，不会强迫她为了迁就我而辞职，这是其一；其二，我的收入还可以，肯定能让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我相信小艾不是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她肯定希望和她的爱人并肩站在一起，历经风雨，承担责任，共同为这个家出力；最后我想说，我爱小艾，希望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可是我永远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不幸选择了你，我会祝福她。但我也会一直等她，优先排着队，等她有空档了让我上去。”顾新恒说完，宠溺地看着我。 孟朝宗怔怔地看着我俩，期盼着我表态。 我看向顾新恒，两人心领神会。何必痛打落水狗。他已经输得够惨够彻底了。如果他还想不通，那也没办法。但我们也没有兴趣过多纠缠了。顾新恒让我先上车，递过他的一张名片给孟朝宗，转身上车带着我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孟朝宗越洋邮件。 小艾：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在回国之前，我充满希望和喜悦，想着我终于要把你一起接来美国，重新开始生活，我对此充满肯定。我觉得你一定还在等着我，等着和我重归于好。 第61页 可是回去之后才知道你已经离开北京，回广州生活了。我马不停蹄地到广州找你。在找到你和你见面之前，我对你会原谅我、重新接受我深信不疑，我们肯定能够一起回美国深信不疑。可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心里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以前的你，虽然阳光、独立，可是在我面前你永远温柔如水，以我为天。而这次见到的你，在夏日阳光中走来，竟特别有一种出尘拔俗的感觉，如果把以前的你比作一朵温室里的菊花，那么再见到的你就是一朵凌霜傲雪的菊花，韵味截然不同。果然，你开口对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没有谴责谩骂的意思，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里都透着坚决果断，拒我千里。我不死心，我认为你是另有新欢，才把我这个旧爱忘了，才这么断然拒绝我来美国。 于是我去找了你们。现在回想起来，真为我当时的冲动无礼感到可笑，更为自己的无知狭隘感到丢脸。如果说和你们在公寓前的谈话并未让我死心，那么我和你未婚夫在他公司的一席谈话，终于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小艾，我衷心祝福你，找到了比我爱你爱得多，爱得深沉、纯粹的他。我一直以为爱你就是心里没有其他人就行了，就是把你栓在我身边就行了，和你未婚夫一席话，才知道爱你是成全你，支持你，鼓励你，成就你，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成为你自己喜欢的样子。 小艾，我很痛苦。回美大半个月了，可我还是不能从失去你的痛苦中走出来，再迫切的一些课程都没法集中心思对待。可是我也不能不为你找到了更好的mr.right而放手。你终将幸福，而我终将要彻底失去你，成为你的陌生人。一想到这里我后悔不已，痛心疾首。可是机会是我自己错过的，是我把你送给了别人。我聊以安慰的是，我把你送给了一个比我更爱你、更适合你、更能让你幸福的男人。 小艾，西方谚语常说“不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可是想到从今我和你再无任何瓜葛，一别可能已无相见之日；想到天涯海角，从此我只有和你相望于江湖；想到曾经我可以触手可及于你，却自己生生让你走开，我无法不悲从中来，嚎啕大哭，狂歌度日。可是生活总要继续走下去的。我想时间会给予我良药。这段时间，只能允许我发作下去了。 衷心祝你幸福。永远祝福你！ 孟朝宗 晚上顾新恒准时回来。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装在不在意的样子，我靠着门边和他说：“孟朝宗给我写了一封电子邮件，总的就是终于对我放手，祝福我和你在一起。” 顾新恒佯作毫不在意：“那挺好的啊。” “他信上说，是在你公司你和他说了一席话，他才死心放手的。”我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他说了什么啊？该不会说我坏话吧。” “没什么。就算说，肯定也是说我老婆貌美如花不世出的美女才女之类的好话了。”顾新恒仍然顾左右而言。 “不肯说是吧。那我还是找他问清楚好了。”我不肯放过。 “你真想知道？”成功把顾新恒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放下手中的刀。 我重重点点头。 “我说我可以给你做饭做一辈子，你信不信？”还逗我。 “不信。”信才怪呢。 看我不依不饶的样子，顾新恒叹了口气，把我揽进怀里，“真是傻丫头。我告诉了他我们的故事。告诉他当年我跑到你面前告白，你还是选择了他。你宁愿跟着他，连在北京做图书销售都愿意。而我那么爱你，只能在旁边看着你沉浸在爱情中，默默成全你。可是他自己太轻易放手了。在他眼里，赴美读博与在你之间可以选择，可以分得清孰轻孰重。可是在我的价值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你比，包括我自己。”顾新恒缓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这次他回来，我怕得要死，害怕你没有看清自己的感情，更怕你看清了自己的感情还是放不下他，选择跟他去美国。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只能把对你的感情埋在心里，祝福你。可是真的谢谢你，看清了自己，选择了我。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抬头看向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才知道在我的背后他做了多少工作。可他什么也没多说。从年少时的一起学习进步，到长大后的默默成全，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理解她，支持她，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一路走过来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时光轮转，他还是年少的初见样子，天不老，情不变，爱她如初，不求回报。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任由幸福散溢在整个屋子。 ☆、第 40 章 婚礼越来越接近。有个念头却在我们心底越来越强烈，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先说出口。 还是顾新恒说了。“小艾，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可我怕你说我。” “我也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可我也怕你说我。”我说。 “我们把各自的事情都写在纸上，然后同时打开看看，是不一样？”顾新恒提议。 “好。”我随声呼应。 我们同时打开各自写的事情。 顾新恒写的是：“回鼓山看下奕民。” 第62页 我写的是：“回去看下周奕民。” 我们没其他意思，就是想告诉他，我们幸福了，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也祝福我们。 我们选择了一个周末，由顾新恒驾着车一起回了鼓山。自从我弟大学毕业，今年我爸妈都跟着上了深圳，我们也只有住酒店了。自从大四毕业那年匆匆回过一趟家里，我已经三年多没回过鼓山了。而顾新恒更是自从大二撞伤那年回来鼓山，足足六年没回来了。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鼓山的同学是大半联系不上了，鼓山的发展变化还是非常明显的。我们的小学已经大变样，除了还保留以前的几栋房子，所有的教学楼都已经是重拆新建的，运动场也全部水泥硬底化。只有那些凤凰树更加高大苍劲，亭亭如盖，垂垂如剑。我们手挽手踱步在校园，无限感慨昨日见面的情景还如在眼前，就光阴似箭，眨眼快二十年。 鼓山中心市场重新作了装修，面积扩建，经营范围大多了；镇区中心道路全部进行了翻修，安装上了路灯，夜市也热闹起来。一如当时少年的我们，不少后生仔在晃荡。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我们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自己。 但也有越来越破落的。以前位置偏僻的煤矿区随着城市的扩张已经被纳入中心区了，但早已没有什么煤可挖。这几年，大量的煤矿工人下岗的下岗，转业的转业，外出的外出，剩下的都是些老房子老职工。昔日繁荣热闹的作业矿区，煤矿学校、煤矿医院，煤矿电影院，煤矿舞台，人气凋零，破落残败，和着整个煤矿矿区像个垂垂老矣的垂暮老人，再也找不回昔日的生气。据说，国家已经确定将其作为棚户区将进行拆迁改建。 我们辗转才找到了周奕民家里。原来前几年，他爸妈退休了，弟弟也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就在高城买了房子，搬到高城去住了。 奕民的爸爸还能认出顾新恒，却不认识我。顾新恒告诉他，我就是当年周奕民喜欢反复写信的那个女孩，周爸爸端详了我一会，连说：“是个好女孩，奕民眼光没错。可惜就是没福气啊。”我们详细问了奕民爸爸妈妈的生活，他们都有退休金，弟弟也还争气，读了大学刚毕业出来工作了。周奕民虽然是他们一生的痛，但也已过去10年，时间把记忆冲淡，也把悲伤冲淡了。 我们告诉周奕民爸爸妈妈我们要结婚了，回来看看他和他的家，才放心，同时希望得到他在天之灵的庇佑。周爸爸连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他在天之灵一定保佑你们。” 离开高城的时候雾色弥漫，我跑了两天睡不好，上车就睡意袭来。顾新恒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我披上，让我好好睡着，一路驱车奔回广州。 我们的婚礼定在农历8月份，顾新恒知道我喜欢秋天。和家里反复商量，家里让算八字的反复掐指运算，定了农历8月16日，公历是9月23日。 可是公历9月10日那天，毫无预兆地，在我们的小屋里，他留下一纸书信，一串钥匙、一张银行卡，说是他留给我的房子和存款，人走了。从鼓山回来，我就天天在报社爬格子，想着在结婚前把所有工作尽量安排好，到时就可以和顾新恒婚宴后来个胜利大逃亡，躲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他倒好，自己先跑去了。 信上说，他对不起我。但不得不离开我。在北京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这女孩现在患了肿瘤，同时中度抑郁症，需要他长期守护，才可能好转。他没有理由抛弃她。我们再相爱，也只能相忘于江湖。他痛苦万分地说，爱我是一回事，应尽的责任是一回事。希望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彻底把他忘记。只要我过得好，他才真正放心，真正和那女孩子过得好。 人影不见，当面一句话都不说，电话什么的也联系不上了。 我也不想联系。 以前我们争不过一个去世的周奕民，现在我们还是争不过一个患病垂死的人。 我也怀疑过这个理由的真实性，想起了电视剧里说的，他是不是被查出什么绝症，然后不想拖累我，悄无声息地逃离我。我发挥我做记者的本事，把广州大大小小的医院打探一遍，没有任何顾新恒这个人。 我跑去问他家里人，问熟悉的朋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说了他们才知道他在北京还有这么个女孩。 我辗转折腾十多天，已油尽灯枯，已经撑不下去了。好吧，既然你要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走吧。 谁这辈子没有错爱过几回呢。谁让我是这么倒霉的人呢。不但错过了一回又一回，还错爱了一回又一回。 大不了以后不爱了呗。 当年和孟朝宗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已经浇灭了我对爱的所有期待，抽干了我对未来的所有希望，是你一点一滴地帮我找回来，找回我自己，以致我认为我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最幸福的人生。 但人只是会思考的芦苇。幸福不过一根芦苇，随便什么一掐就断。断了就断了，我也不想撑下去了。 我不怪你狠心抛弃我而去，就像我也不怪孟朝宗。要怪只怪我自己，怪我们有缘没份。 我终日抽烟，酗酒，颓废不醒。除了报社的工作，生活全都颠三倒四。 菲菲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来到我寓所，甩我几个耳光，破口大骂：你就这点出息。他怎样爱你，从小到大，他救了你多少次。你跌回鼓山中学，他帮你提高成绩考上好大学；非典横行，他冒着生命危险找你；你撞车，他舍身救你；你失恋，他义无反顾回到你身边。他顾新恒用尽了生命去爱的一个人，竟然就这点出息。 第63页 是的，我就是没出息。 爸爸妈妈跑到我床前，“小艾，你是田野间的艾草啊，怎么会这样不堪一击呢？那记不记得中考那年你成绩差，跌回鼓山中学读高中，多少人在我们面前说多难听的话，那三年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好不容易养你到现在，你要走了我们怎么活。 是哦，爸爸妈妈在上，我怎么能这样抛弃他们。 可我还是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那不仅仅是你全世界都失去的感觉，而是你整个人已经到了了无生趣，走向油尽灯枯的感觉。 可是我必须活下去。 因为我怀孕了。在我生命的体气已经气若游丝，生命的能量已经耗尽无几之际，我的肚子里跳动着一个新的生命。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要把我从悬崖上拽回来。 我可以自甘堕落，可以无所畏惧，可是这是一个生命，他（她）的所有希望在于我。不能拥有你，但送了我一个孩子，是不是天意？我再次选择了逃离，逃离广州，逃离菲菲他们，逃到了杭州。 江南的烟雨，兴许能荡涤一点我内心的忧愁。 ☆、第 41 章 2016年5月31日晚上，我坐上了西藏开往广州的t268火车上。几天前，我接到一个自报家门叫“陈昌明”的人手机信息，希望我最近回广州后找时间联系下他。这几年，我保持了每年进藏一次的记录。我想在世界上最高耸的荒原，最贫瘠的天边，以最虔诚的心，求得神灵的明示，我的爱人去了哪里，我依靠什么力量活下去。 新净整洁的车厢里，在重新播放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春晚的喜庆感染每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主持人激情的演说、表演者生动的演绎传递到高铁上的每一个角落，抚慰着奔波在旅途中的游子。几乎周围所有乘客都抬高头，伸长脖子，定眼细看，生怕错过每一个画面。他们神情兴奋，吱喳不停，热议着每一个画面，感染着春晚的喜庆和热烈。来往的乘务员，一如既往吆喝着买东西，检查车票，检查安全。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神情有点疲惫，但脑袋还像台没有关闸的高速运转的机器，没办法停下来睡觉休息，只能眼神散涣，毫无目标，不知所向。空洞的眼睛像漫无目标的镜头晃荡地过滤掉眼前模模糊糊的景物。 我把目光移回车内，一个滚动的新闻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自2016年6月01日起，摩洛哥王国正式实施对中国公民赴摩洛哥免签的政策。中国公民可仅持任何类型中国护照免签进入摩洛哥境内，最长停留期不超过90天。 啊，摩洛哥，那梦中的橄榄树，那撒哈拉沙漠，那哭泣的骆驼，那三毛与荷西的异国爱情。那也是顾新恒和我准备结婚后胜利大逃亡的地方。 我记得“陈昌明”。那次和顾新恒在北京相遇时，帮他捡起手机，出现的就是他的名字，当时顾新恒说过，是他事务所合伙人。 高铁飞速向前奔跑。窗外起起伏伏的群山不时进入眼帘，如大剧落幕后的黑暗，浓墨般淹没人心。但很快疏疏朗朗的三五村庄越来越多，通明闪烁的灯火也越来越多，繁华杂乱的城市越来越近。 广州，我回来了。 五年的时间，磨平了我年少的棱角，治愈了我满身的伤痕，也荡涤了我所有的感情，洗净了我曾经的风华。站在更加人潮拥挤的广州，我竟像个陌生人一样，无所悲喜，无所哀乐。 陈昌明约我在天河区天河城一家星巴克见面。 我第一次见他。典型的高级专业人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目光敏锐。 他交给我一个盒子，说是顾新恒留下的遗物。 “顾新恒？”我以为这个名字已经远去，原来只是埋得更深。“遗物，什么意思？”一刹那间，我感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病菌一样刹那扩散全身。 陈昌明悲悯地看着我：“是的，新恒已经走了五年了。五年前，你们要结婚后的几个月，他就去世了。” 陈昌明看着不敢置信的我，不知所措。我艰难地咽口气，示意他说下去。 “是不大二那年寒假，他为了救你，被一辆三轮车撞倒住院过。”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继续说道：“大三的时候，他发现有脑部疾病，去治疗。可能正因为之前发生过给车撞伤的事情，当时医生都当作脑创伤后遗症治疗了，都以为治好了。结果可能正因为这个误判，延误了及时治疗时机。就在你们登记结婚不久，他觉得自己好像视力记忆力越来越有问题，为了保险，去医院作了一个健康检查，发现当年根本不是什么脑创伤后遗症，而是脑瘤转为颅内恶性肿瘤，治疗都已经太晚了，他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了。他不想你看到他的死亡，不想你悲伤，不想你这么辛苦，不想你很长时间走不出来。更重要的是，在回到你身边之后，除了和你结婚胜利大逃亡，一起去撒哈拉沙漠度假；他还有个宏伟计划。要给你设计建造个你喜欢的房子。可是疾病复发，死亡近在眼前。他只有拼尽生命最后一刻去完成这个愿望。他把自己生病的信息都隐瞒下来了，宁愿跟你说是北京有个熟悉的姑娘患了大病要照顾她，跑回北京，在最后三个月里全力完成这个房子的设计。”陈昌明长叹一口气，几乎不忍说下去：“他真的对自己残忍到了极致，完全为了你着想，不但自己背负着负心汉的骂名，还交代我们一定要等五年才告诉你。因为五年后，他预料你怎么也走出失去他的悲伤了，可以平静地接受他去世的消息了。” 第64页 “这是你房子的权属证书，两处北京的，两处广州的，还有一处大理的一家酒店，都是他留给你的。按照他生前的遗愿，现在原原本本交给你。还有一些他在我们建筑师事务所的股份之类的财产，按照他的遗愿也是你的，我们律师到时会联系你一并交接。”陈昌明舒缓一下情绪，有点声音沙哑地继续说：“嫂子，很遗憾，新恒他这样走了，你不幸失去了一位好丈夫，我不幸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合伙人。但我也要忠于他所托，现在才告诉你，请你理解。” 我感觉自己被无情地拖进漫长的黑洞，整个人意识全无。大地黑暗，眼前黑暗，整个人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被抽空了思想和灵魂，无法呼吸，无法感知生命的跳动。 他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有脑瘤从来没告诉过我一声，从来什么疾病痛苦都自己承担，在生命的最后都不惜自己一个人独自忍受伤痛，孑孓一人面对人生最漫长的黑暗。 他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在大三的病痛中不和我吭一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让我在他身边。不能陪在他身边，为他分担半点伤痛，为他分担半点黑暗，这辈子我怎么面对自己，下辈子我怎么面对他？ 他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一瞒瞒着我五年，让我行尽天涯，满身风雨，含辛茹苦，抚养娇儿，生活的磨砺足以让我再不会随意心惺摇动，心肠如铁如钢，终于可以接受他死亡的消息，习惯没有他在身边？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他的盒子：从小学时候一直到我们结婚前的一些照片，我们小时候的作业本，我初中写给他的信，我高中的试卷，我们大学他买给我的第一台手机，他大二住院我们看的书，他在北京我陪他买的书，他定做的我们结婚的戒指。……他是想告诉我，我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都珍藏着，像宝贝一样守护着。 他在生命的最后给我写了一封信。 小艾： 我的至爱。当你捧着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整整五年了。好漫长的时间啊，想想在这个漆黑的死亡路上我要先自己一个人走了，我还是有点怕的。最不甘心的，却是我们的幸福就在眼前，可是还是被我打碎了。我曾经承诺，要一辈子做饭给你吃、一辈子爱你疼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现在想到要失约了，我觉得自己好失败。 当我拿到了检查单，知道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我真的好不甘心。但我更不想让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痛苦活着。面对失去我的现实，你得多长时间走出来，你能不能走出来，我想了很多。我不想你为了我让自己活成可怕的模样，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必须要让你尽快接受这个剧变，摆脱这个创痛，唯一的办法就是及时止损，让我在你生命中消失得合情合理，毫无痕迹。这样痛苦虽然来得突然，但也消失得快些，彻底些。 我就希望你就算没有我，也尽快走出来，抚平心灵创伤，回复最美的笑容，让我放心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你确实做到了，是不。这需要一点时间，那就五年吧。我相信，五年的时间无论如何你会走出来的，会找到新的幸福。所以你不要怪他们，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最好的安排。 只有这样，你才能平静地坐下来看我留给你的这封信。你不要自责，不要悲伤，不要遗憾。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家里人都陪着我，我内心充实、平和，充满启示录一样的光明。与大三住院相比，我此时拥有了你全部的爱，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可我从来没觉得你走远。何况在生命的尽头，我完成了我想送给你的东西。你看着它，就看到我对你的爱，从我们凤凰树下的相识，始终不渝，初心如一。就知道，无论我身处何方，在不在你身边，爱你的心从来没变，从未远离。 小艾，我的至爱。真的不要悲伤痛惜。我走得很安详，很满足，虽然你不在身边，可我每时每刻都觉得你就在身边。幸福虽然大体以时间长度为度量，但也不全是时间吧。当回到广州遇上了你，当我终于能够和你一起，拥有你，我感觉我的幸福已经无可比拟。像一直漂浮在大海的船，终于有了停靠的港湾。像没线的风筝，终于有个系着它的一头。像无根的树，终于深深种到了家的庭院。我无根无系，漂泊了那么久，多么感恩终于心有所定爱有依归。我们与其痛惜于生命的短暂，幸福的短暂，你与其执着于自责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无知无觉，没有陪我一起，不如让我们庆幸于在我生命的最后旅程，我们找回了彼此，拥有了彼此，拥有了最美好的回忆。这些美好足以让我抵御最痛苦的疾病，最黑暗的生命旅程，让我带着微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尤其当我要送给你的设计的房子完成之时，我知道我无论在哪，无论我们分隔多远，我都会在你心里，我们的心都会永不分离，我就满心欢喜。纵然生命走到尽头，可也是幸福的。 小艾，我的至爱。我说不出来是多么爱你，是多么想一直陪着你携手同游人世。可是我要先走了，直到我们再次见面前，你都要独自一人在世上生活了。可是我不希望你再为我留下一滴眼泪，因为我不害怕，我知道，我永远拥有你的心，你的爱，你的全部。我不寂寞，我知道，就算在阴阳两隔的世界，可是有你的爱陪着，我依然幸福，依然是有家的孩子。 第65页 小艾，我的至爱。好好替我活着。好好打理我们的房子。你肯定会喜欢的。当你在我们的房子里沐浴阳光，开怀大笑，幸福地生活的时候，你一定感受得到我就在你的身边，感受着你的笑容，你的快乐，你的幸福。只要你勇敢地生活着，幸福地生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爱，最大的安慰，最好的纪念。好吗。 无论我身在何处，永远与你一起，陪你走过人生每个阶段，如果想念我，就抬头看看天空吧，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每一处星河都是我看你的眼睛，每一片蓝天都是我对你的思念，每一朵白云都是我对你的祝福。 你的新恒 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身体再也控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我整个人栽倒地下。 一周之后，我逃离医院，带着五岁的麟儿，第一次拜访他的爷爷奶奶。老人家老泪纵横，可还是同意，我们带着顾新恒的骨灰，回到了鼓山。 菲菲、陈婧、罗峰、张汝超、刘艳燕、张妍……好多我已经叫不出名的小学同学都一一过来了。 他们说，顾新恒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一辈子从不负人。从小到大，对人对同学一片诚心。他的钱总是可以大家一起花，哪个同学需要帮忙他从不吝于伸出援手。 他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从见到她那时起，从来没改变，从来不奢求她的回报，从来不强求他将就自己，从来站在她的立场全部为她着想。 生命辜负了他，在他最风华正茂的年龄带他走了。生命也没有完全负他，以我们麟儿的方式，延续着他对我的爱。还有他在我脑海里永远翩翩少年的样子。 五年了，鼓山已经大变样。 高速通了，镇上的道路全部变成沥青道路了； 煤矿区破落的旧房子旧厂区旧煤矿全都推到重来，新建的房子如火如荼； 新建的文化健身广场建起来了，每天大妈大爷扎堆着唱唱跳跳，不亦乐乎； 鼓山小学新竖起了新的校牌，在镇区中心显得更加醒目； 鼓山的商业楼盘也一夜之间到处冒出来，花里胡俏的楼盘广告到处张贴着矗立着。 一切人物全非。 我和麟儿把顾新恒安葬在了他老家的山上。与他爷爷奶奶作伴。我想这是他喜欢的。我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寂寞。暂时和他爷爷奶奶作伴吧，迟早我会来和他作伴的。 在不来和他作伴的这段时间，我要完成我自己的使命，把麟儿抚养成人成才，让麟儿至少不要孬于他爸爸。 我会努力地生活得开心，幸福。走在阳光里，洋溢着笑容，成为更好的自己，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让他看到，感受到。 麟儿懵懵懂懂，还不知道这个他叫爸爸的人对他是什么意义。 但他终将知道的。 ☆、尾声（全文完） 2017年的春天，云南大理·洱海。 天空蓝得像一张铺展的蓝绸缎，湖水清澈得像一面大镜子。 一家背山朝海、鲜花满屋，叫“凤凰树下”的酒店客栈。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客人在庭院里欢声笑语，麟儿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满院子的桃花、梨花，苹果花、格桑花、向日葵、玫瑰开得正欢。我在一楼的主人偏房里看书，透过银幕般大的落地玻璃，天高地迥，一泓湖水天光云影共徘徊。悠悠岁月，海不喧嚣，云天静默。我的爱人，我想你了，你看到了吗，我生活得很好，我们的儿子生活得很好。 余生有限。风花雪月，与你独酌。海枯石烂，爱不沉没。如此，可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