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前男友他妈五百万分手费后》 第1章 第一个五百万 01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伦敦飞来本站ba111次航班,将于……” 恰有航班抵达,接机口人来人往,高矮胖瘦各色人种都有。 十分钟后,汹涌而出的人流已经过去,后面的人三三两两,大多步履匆匆,或者左顾右盼。 夹在其间一道不紧不慢的身影显得有些突兀起来,不论是围栏外接机的人,还是左右两旁的旅客,都忍不住隐晦地打量她。 那女生却仿佛对周围人的视线毫无所察,深色淡然又从容。 围栏边两个小姑娘凑着脑袋嘀嘀咕咕,声音小小却移不开放在女生身上的视线。 “那个小姐姐好漂亮,身材真好!” “是不是模特,气质看着有点像,不过好像又没有那么高,这个小姐姐顶多一米七吧。” “我觉得最少一米七二吧,看着很高挑啊。”女生突然压低声音使劲摇晃同伴:“快看快看!她走过来了!” 同伴看了眼女生,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即使看人挑剔,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迎面走来的人上身是一件极简单的圆领白t恤,衣摆收进质感极好的深灰不规则拼接短裙里,掐出她纤细的腰肢,也衬托出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视线往下,是一双极简单的黑色短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同伴却看出那是y牌春秋款,不下五位数,极配她这一身。 女生越走越近,然后与她们擦肩而过。 同伴视线不由追着她的背影,视线从她左手推着的联名款行李箱,到她右手手臂上搭着的深灰长风衣,然后落在被风衣衣摆遮了一半的限量版黑包上久久移不开。 全身上下不过黑白灰三色,却并不沉闷,反而高级大气,能看出其品味出众。 在她的身影走出机场出口时,同伴得出结论:是不是模特不知道,有钱绝对没跑了。 倪一一没注意身后紧跟着的视线。 她站在机场门口,随意找了辆出租车,眼前倒退的陌生的街景,忍不住与七年前进行比较。 然而细思冥想许久,在脑海里也仅能扒拉出一点点模糊的印象,时隔太久,她看所有的东西都带着几分新奇。 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游客。 计程车司机早已经在后视镜打量她几次,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不由笑笑,道:“小姑娘,第一次来云市?” 倪一一怔了下,意识到是在和她说话,转过头笑笑,用本地话道:“在国外待了几年,很久没回来了。” “是云市人啊。”司机来了兴致,笑道:“看你的年龄,应该是在国外留学回来吧,哪个国家?” “英国。” “学的什么?回来是找工作吗?你刚刚大学毕业吧?有男朋友没?” 倪一一弯唇笑道:“我已经工作几年了。” 司机愣了下,抬眼在后视镜里仔细瞧了瞧她,没来得及发出感叹,就听后面响起音乐声。 倪一一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下飞机没?”张榕的声音传来:“不是说下飞机给我打个电话吗?你现在在哪?” “在出租车上。”倪一一迟疑一瞬,虽然不相信,却还是问道:“你来机场了?” 张榕责备道:“我叫小吴去接你,就是之前和你说那个陈阿姨家里的孩子,他正好在那边工作,说了让你下飞机打个电话,你声都不吱,把人家小吴一个人丢那了。” 倪一一扯了下嘴角,“您之前没和我说,而且我和人家也不认识,你让他接我干什么。” “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张榕听她冷淡的声音,来了点火气:“你看看你,出个国六七年也没回家一趟,一年到头也没有两个电话,人都二十七了,也没见有个对象,你不着急,我能也不急?还有——” 倪一一打断了张榕的话:“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我现在特别想睡一觉,等我回酒店放了东西,休息一晚明天回家吃饭。” 张榕不满:“回家了住什么酒店?直接……” “手机没电了。”倪一一手指移到挂断上,道:“我先挂了,明天见。” 挂断电话,倪一一关了机把手机放包里一塞,松了口气。 回到酒店,倪一一简单的冲了个澡就倒头大睡。 再次开机时,屏幕上显示有27个未接电话,她视线上移,看了眼时间,轻轻打了个呵欠,这才慢悠悠坐了起来。 坐在床上发了不短时间的呆,等她缓过神来,离起床的已经过了半小时。 倪一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 明媚的日光瞬间将房间填了大半,落地窗边的姑娘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目光飘散,若有所思。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又相,反复几次之后,才终于将窗边人的思绪拉回,她随手将有些凌乱的发往后撩,走到床头柜边看了眼来电显示,才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怎么一早上都打你电话不通!”那边带着怒气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声音拔得极高:“下了飞机也不回家是跑到哪里去野了?说今天回来,一家子人都在等你一个人,一上午也没见你人影,这是在摆架子让你老子来请你是吧?出趟国就让家里长辈都等着你吃饭,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倪一一开了免提,将手机往旁边一放,慢悠悠地拖着行李箱进了衣帽间。 隔壁的骂人声隐隐约约,她一边挑衣服一边还有闲情雅致在身上比划,不穿的就往衣柜一挂,十几分钟下来,那边骂累了,她行李箱里的衣服也整理了大半。 “倪一一!”倪国强半天没听到动静,气得声音仿佛要冲破嗓子:“好!好!好!七年不回来到底翅膀硬了,今天你干脆就不要回来了!就当没我这个爸,我也没有你这女儿!我倪国强没你这种白眼狼女儿!” 走进房间,恰好听到这句,倪一一拿起手机,眼眸轻弯,软软糯糯道:“好啊。” 然后,不等那边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手机刚放下,就再次震动着响了起来,她眉梢轻挑,低眸看到来电显示,没带笑意的眼眸突然有了笑意,手指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那边兴奋的声音瞬间穿透话筒:“一一一一一!我的宝贝你终于回来啦!我刚刚睡醒就看到了你的微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你呀!咱们必须立刻马上见面!之前不是和你说珍味阁的火锅特棒吗!我马上就定位置,咱们——” “等等。”那边的赵相宜一顿,问:“你是不是要先回家一趟呀,那我们……” “不用,我明天再回去。”倪一一茶色的眼眸轻弯着,脸上也已经漾起了笑意:“你定位置,我也想你了。” “真的?” “真的。” 等倪一一收拾好,已经早过了午餐时间,不过赵相宜出门向来比她还要拖延,这次紧赶慢赶也没能与她一起准备完,好在赵相宜家里珍味阁比较近,算上路程,两人应该差不多同时到达。 因此,倪一一也不着急,知道车已经等在楼下后,才不紧不慢地下楼。 电梯门打开,看到大堂的场景,倪一一脚步微顿。 瑞德是国际知名的奢侈酒店,酒店大堂面积极大,且分了好几个区域,倪一一所处的电梯外便是展览区,大小并不亚于一般博物馆或画廊,设计极其现代,以黑色与白色为主调,意在不喧宾夺主,展示玻璃柜内陈设的物品或墙上挂着的画作。 瑞德展示的文物珠宝画卷都是瑞德家族的私藏,每过一段时间会在世界各地的瑞德酒店展出,下个月初其展品会送来中国,且只在云市瑞德展出。 倪一一会选择这家酒店,眼下的展览区便是主要原因。 只是,她昨天来酒店时,玻璃柜内还空无一物,此时已经摆了不少珠宝,只抬眼一看,便是满满的珠光宝气,耀眼非凡。 倪一一与带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余光扫过摆放在展示柜里的珠宝,心底却将国内几家知名的珠宝世家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能够在瑞德展出,其财力雄厚毋庸置疑,除了那几家老牌世家别无他想,只是此时摆出来不是重头戏,她很难借此猜出这次珠宝展背后的老板。 不过,能够说动几十年来只展示自家展品的瑞德,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手机响了起来,赵相宜告诉她已经准备出门,倪一一收了视线,加快脚步离开了展厅。 与此同时,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规律传来,几个男人从另一个出口向展区走来。 为首的男人高大挺拔,深蓝的西装三件套穿在他的身上,肩宽腿长,齐整且禁欲。 空旷的展厅里,唯二路过的女士不时反头偷看,眼睛像是放了光。 突然,男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出口。 钱朝抬手打断了身后汇报的声音,压低声音:“程总?” 程归璨紧盯着不远处的出口,薄唇越抿越紧,几秒后,长腿迈开,大步向那个出口追去。 他人高腿长,不过一会就循着刚刚看到的熟悉身影追到了酒店大门,然而那里却并没有那道身影。 空荡的车道有车开进来。 程归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身后皮鞋踏着大理石传来的脚步声有几分急促,向着这边而来。 是她又怎样。 程归璨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带上,用力到极致,指节有些发白。 他注视着那车道,慢条斯理地将领带扯开些许,自嘲一笑。 手放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疏淡。 钱朝追了上来,刚准备询问。 程归璨垂眸,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店,声线沉冷:“继续。” 第2章 第二个五百万 02 倪一一到的时候,赵相宜已经等在了包间。 她刚将门打开,赵相宜就仿佛雀跃的鸟儿,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一边抱着她的脖子,一边兴奋地蹦跶:“一一我好想你啊啊啊啊!” 倪一一也回抱住她,笑弯了眼:“我也好想你。” 腻歪够了,赵相宜才拉着她坐下。 等菜一道道上齐之后,她一边刷菜一边兴冲冲道:“这次回来多久呀?你难得休息,怎么说也得一个月吧?” 倪一一夹起牛百叶,专注地七上八下,等放在碗里才道:“难说,最近有些瓶颈,时间短的话十天半个月,长的话可能三四个月吧。” 赵相宜皱皱鼻子:“那个剥削阶级资本主义□□者能同意?” 倪一一扑哧笑了声,忍不住再捏了捏她脸上的肉,道:“你对奠辞很有偏见呀,小丫头。” 赵相宜朝天翻了个白眼:“是他对我有偏见。” 倪一一想到两人的孽缘,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她夹起已经放凉的牛百叶,在自制蘸料碗里过一下,然后放进嘴里,咀嚼时忍不住弯了眼,向赵相宜竖起了大拇指。 赵相宜立刻兴奋起来,一盘盘菜给她介绍,从产地到质量,说得头头是道。 等介绍完了,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倪一一抱着肚子往沙发上一躺,长长呼出一口气,懒洋洋道:“还是国内吃火锅舒服。” 赵相宜紧挨着她,也坐在边上,毫无形象地摊着:“等会咱们休息会,做个spa再逛街。” 倪一一久不在国内,自然一切都听赵相宜安排。 两人就这么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才补妆的补妆,理头发的理头发,离开包间时,又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逛街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 倪一一和赵相宜都不饿,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衣服,倪一一看得多买的少,赵相宜基本上看到了就试,试过了就买。 等到走出商场大门时,赵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 吃晚餐的地方依旧是赵相宜挑的。 元市地标建筑九十八楼,一家没有取名字的无国界料理餐厅。 流畅优雅的钢琴曲在空气中跳跃,落地窗倒映着餐厅里姿态优雅的宾客,低眸下看,是万千灯火。 洁白的桌布上,摆着精致讲究的餐具。 赵相宜手肘撑着桌子,一手遮在唇边,做出讲悄悄话的神秘表情:“这里的主厨是老板特意从深山里挖出来的。” 不用倪一一做出反应,她就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别看这里讲究排场好像味道不怎么样,其实又很多的餮客慕名而来。” “当时这主厨被挖过来的时候,好多人都觉得成杨的小程总在搞笑,人家都是意大利法国挖厨师,就他在深山老林刨出来一个,都看他笑话呢。” “谁知道,几年过去,看笑话的都被打了脸,排着队预约来这里,听说有位老总订不到就找小程总谈生意,上亿的单就为了在这拿个免预约会员。” “这可是我知道你要回国,提前了三个月定的位置,还是用的我爸的名字,够意思吧?” 赵相宜吃遍大江南北,她嘴里的好吃极具分量。 倪一一一被她说得提起了兴趣,对于即将端上来的美食很是期待。 上菜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在安静流淌着音乐声以及低声交谈的氛围里,十分突兀。 赵相宜伸着脑袋看了眼,不知看到什么,眼睛蓦地放了光。 她压着尖叫唤倪一一:“快看快看!那边就是小程总!” 倪一一正享受着名副其实的美味,没空隙回头看,敷衍地点点头,嗯嗯两声。 赵相宜视线跟着高大挺拔的身影。 从门口到钢琴台,再进入转角,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收回视线,捂着胸口道:“天哪天哪天哪,今天竟然这么幸运!” “你不激动吗!” 见倪一一没有任何反应,全程看着刚刚的人,根本不知道对面的倪一一脑袋都没动一下的赵相宜不可置信道:“这种极品,公认的盛世美颜,行走的荷尔蒙发散器,你都没有反应?” 倪一一反应了一下:“不错。” “只是不错?” 赵相宜一副尔等屁民竟然如此无视我爱豆简直有眼无珠的表情,一定要倪一一吃下这口安利:“你知不知道,小程总不只是长得好看,更重要的是他无与伦比的眼光手段,成阳这七年,在他手里市值翻了三番,不是三倍!是翻三番啊!公认的青年才俊,我们这辈的云市第一人啊,就连我爸对他都赞不绝口,而且他特别洁身自好,自从进入成阳之后,从来没有绯闻……” 赵相宜的安利从颜值到能力再到人品,寄希望于倪一一可以对她的偶像“始于颜值,陷于人品”,倪一一也充分扮演了一名倾听者的角色,一边点头一边专注地吃完了她眼前的菜品。 末了,赵相宜啧啧嘴道:“要是小程总进了娱乐圈,哪里还有那些男明星什么事,只要一眼,再好吃的美食都失了味,只能沉迷在他的美色之中啊……” 倪一一擦擦嘴角,弯眼道:“上次你见到奠辞时,也这么说。” 赵相宜一愣,瞬间鼓起脸:“奠辞那个□□独.裁者怎么能和小程总比!他连小程总一根汗毛,不对,一根腿毛都比不过!” “是吗?”倪一一支着下巴,修长白皙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低调简约的戒指,偶尔有碎光闪烁:“那你能把你的帆立贝给我吃吗?” 赵相宜立刻护住食物:“衣可以共穿,男人可以共享,美食只能独享!” 倪一一支着下巴摇头:“塑料姐妹情,分手三十秒。” 三十秒后,赵相宜优雅地擦擦嘴角,端起白葡萄酒,道:“为我们重获友谊。” 倪一一和她碰杯:“为随时翻船的友谊。” 吃过饭,赵相宜还舍不得和倪一一分开,一定要拉着她去海边走走。 海对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海面上还有观光的轮渡,迎着清爽微暖的海风,倪一一与赵相宜在不太明亮的沙滩上缓步行走。 倪一一有感而发:“七年,变化真大。” 赵相宜看了眼对面的繁华,笑道:“人是物非,新鲜却不伤感,不是很好吗?” 倪一一脚步一顿,眼睫随着微风震颤,几秒后才笑开:“很好。” 赵相宜快走几步,抱住她的手臂,笑意盈盈:“一一,你说如果我们老了,又都没有结婚的话,就找个小海岛买栋联排别墅,一人一边,一起养老怎么样。” “好呀。”倪一一想到那副场景,没忍住也笑了起来:“正好我之前听老师说他在巴哈马有座小岛,岛上的房子只向亲友赠送出售,到时候咱们直接在他那买。” “真的?”赵相宜来了兴趣:“那里潜水怎么样?” 两人兴致勃勃的聊起了养老,又从养老聊到了各地风光,笑声不断。 暖风渐凉,赵相宜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嗫喏道:“一一,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啊?” 倪一一眸光微闪,转眸就见到她忐忑的表情,轻笑一声道:“犹豫了一天,就是想问我这个?” “我才没犹豫一天!”赵相宜鼓了股脸,声音又低了下去,道:“他们让你不开心,你别回去好不好。” 说着,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很不合适,抱着她的手都紧了紧。 “放心吧。”倪一一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没人能欺负我。” 赵相宜看着她,低声道:“我知道,可就算这样,你还是会不开心呀。” 倪一一怔了怔,压下眼底的酸涩,莞尔道:“我现在奉行千金难买我高兴主义,一切行事基准都以自己开心为前提,只要我不愿意,就不会有人能让我不开心。” 她看向对面的喧嚣繁华,声音轻不可闻:“再也没人能困住我,不用担心。” 回酒店后,倪一一突然想起楼下的展区,问管家道:“维森,一楼的展区是被珠宝公司租用了吗?” 维森说:“是的,成阳集团旗下的古垣珠宝租下了楼下的展览馆,明晚将会开放展览,顶层套房的客人都可以获得一张邀请函,您需要吗?” 倪一一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维森。”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维森离开,倪一一才去卸了妆洗澡。 洗完头发也没有擦,就这么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放空了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眨眨眼回过神来,舒展四肢伸了个懒样,捞过一旁的手机玩了起来。 她在国外待了七年,期间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对国内的很多app都不熟悉,照着赵相宜发给她的清单,下了几个在手机里,就这么看着玩着,时间一晃就过了。 凌晨时分,她才放下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忙碌惯了,什么都不用做的感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闲适。 应该是因为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倪一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而且任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都需要时间适应。 等她适应过来了,她要将前二十几年没做过的事情,全都做一遍。 倪一一抱着枕头将想做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完觉得格外兴奋,又爬起来拿出纸笔一条条写下来,写完放在床头,忍不住又开始查攻略做计划。 等到凌晨三点,才熬不住沉沉睡去。 第3章 第三个五百万 03 又是美好的一天。 倪一一看到窗帘缝隙里投入的阳光,弯着眼伸了个懒腰,如是想。 几秒后,她踢开被子,人坐起来,从床头拿过关机的手机,静静等待开机,屏幕亮起时,不出意料有数个电话与短信。 手指轻轻滑动着屏幕,还没点进去,就变为了来电界面。 倪一一看了眼来电显示,顿了顿,还是接了。 她没有出声,那边似乎也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道青涩声音传出,轻轻道:“姐。” 倪一一下了床,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落地窗边,然后才应了一声:“怎么了?” 倪阳麒又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问:“姐,你今天会回家吗?” “谁让你打的电话?”倪一一数着路上的车,声音清冷:“妈?” “不是。” “前天昨天你都没回来,爸特别生气,特别是昨天大姑叔叔小姨都来了,他一直憋着气等他们走了才发出来,早上起来还在说这件事,气也没消。”倪阳麒的声音低了点:“姐,你最好别这时候回来,免得他把气撒在你身上。” 倪一一并不意外,嘴角还勾起了点:“是吗?” “是啊,他生了好大的气。” “你现在住在哪啊?” “我能来找你吗?” 最后一句,有些期期艾艾。 倪一一说:“我今天有些事。” “那我还是不来打扰你了。”倪阳麒语气低落下来:“那你忙你的事情吧,如果爸消气了,我再告诉你。” “嗯。”倪一一应了声,挂断电话之前,手指一顿,道:“你快高考了,学习最重要,在家学习不开心就去外面,找个安静的咖啡厅或者图书馆,没钱告诉我,我打给你。” 倪阳麒点点头,意识到倪一一看不见后,连忙笑着道:“好,不过我有钱,姐你有时间就告诉我,我好想你。” 挂断电话,倪一一又往床上一摊,琢磨着今天这一天要怎么颓废。 不对,享受。 享受,从睡一个回笼觉开始。 三十分钟后,倪一一放弃了。 她将昨晚上的计划翻出来,摊在床上。 第一条:睡个天昏地暗。 第二条:打游戏。 第三条:去街巷寻找美食。 …… 倪一一盘腿坐在床上,手指轻点膝盖,决定先试试第二条和第三条。 说做就做,倪一一按内线打了个电话给维森,让他帮忙在晚上之前找个游戏本来,然后就放下话筒,跑去衣帽间换衣服了。 出门前,她在穿衣镜前照了照。 镜子里的女生皮肤光泽细腻,呈健康的小麦色,乌发三七分,头顶随意抓得微嘭,慵懒却不凌乱,垂至锁骨处,随意极了,她穿着贴身露脐黑t恤和牛仔短裤,脚踩黑色马丁靴,青春随性,又因为腿长臀翘,以及露出的那节纤细腰身上的马甲线,而显出几丝性感野性。 倪一一满意地点点头,拿起墨镜,抽出房卡出了门。 第一站,是云城出名的小吃街。 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广场旁,即使现在是工作日的上午,依旧人来人往。 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随意支着小摊的夜市街,现在两旁老房经过整顿修缮,倒有了几分古韵。 倪一一兴致勃勃地跟着人流走,哪里排队的人多就去哪买,反正她时间多,等待的过程观察周边的建筑,也十分有趣。 这条街道虽然已经商业化,可因处于老城区,纵横交错之间也有许多老巷是居民房、 倪一一一手端着奶茶一手拿着孜然牛肉串,一边吃一边在巷子里穿梭着,熟门熟路,仿佛那溜走的七年并不存在。 吃完了手里的牛肉串后,倪一一走到了一家卖陕西凉皮的小摊旁。 这家摊贩并不在商业街内,反而在七拐八拐的居民小区里,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摊位上并没有客人。 倪一一在红底黄字的流动车菜单上挑了许久,最终还是遵循之前的口味:“老板,一份水晶凉皮,多香菜多面筋少辣,谢谢。” 老板娘哎了一声,从狭小的房子里钻出来,“随便坐啊,马上就好。” 说着,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端起摊位上的不锈钢盆,手脚麻利的依次放入凉皮调料,间隙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倪一一,然后睁大了眼。 “你不是、不是好久没来了的那个小姑娘嘛!” 倪一一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眼底透着无辜。 老板娘又哎了一声,道:“对嘛,我没看错,除了没以前那么白,其他的都没变呀!” 倪一一再次眨眼,坐在红色塑料方凳上,仰着脑袋看着老板娘。 “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比你和那个男娃娃俊的娃,姨才一直记在心里哩。”老板娘一边拌着凉皮,一边笑道:“口味也没变,你不要辣,那个男娃娃每次都要最辣,一边吃他的还要一边从你这边夹几筷子止辣,每次看着你们打打闹闹就觉得你们感情好得很哟,怎么样?你们已经结婚了没?” 倪一一脸上的笑意,在老板娘的第一句话之后就渐淡。 到最后老板娘说完,她摇摇头,脸上笑意恢复如初。 “早就分手了。” “啊?”老板娘愣了愣,手下拌凉皮的都做都停了下来,表情极其震惊:“不会吧,难得见你们这么般配的娃娃,感情又那么好,怎么会……” 说着,她见到倪一一的神色,止住了话。 倪一一弯着眼,笑道:“我记得之前您都在云大后街摆摊的,这么到这里来啦?” “学校后面竞争太大了,而且也太忙了。”老板娘松了口气,大约是因为刚刚说错话,笑容不似之前爽朗,“我和老头子年纪也大了,这里都是老邻居,生意比不上学校边上,但是也不算差,这样子也不错。” 倪一一点点头,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凉面,一边拆筷子一边笑道:“那云大的学弟学妹们就没有口福了,我吃过的凉皮里,您的手艺最棒最正宗。” 老板娘听她这样说,笑容大了几分。 “我两年前才搬回来,也有些学生放假会找过来吃,说起搬回这边,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娃娃,又有礼貌又懂事,姨看着就开心。” 倪一一也笑了起来,老板娘确实热心又手艺好,当时她在学校时,她的生意就是后街上最好的之一,而且因为她总是笑容爽朗,大部分学生也与她很聊得来。 “以后你也常来吃。”老板娘顿了顿,笑道:“那个男娃娃偶尔还会过来吃呢,每次吃完都会打包一份加香菜面筋少辣的水晶凉皮,我还以为是带回去给你呢。” 倪一一一怔,随即低头吃了几口凉皮。 再抬头时,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程归璨他……现在还会来这里吃东西吗?” “会哩!”老板娘听到她问,提着的气松了,眼尾笑出了褶皱:“上次来就是前两个月,也打包了一份回去,要姨说啊,你们大学到现在也这么多年了,能够在一起这么久不容易,有什么误会呀都说清楚,别到时候老了后悔,姨也算是看着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才和你说,那男娃娃一看就知道稀罕你,如果他做错了事,你生生气没关系,在一起这么多年不容易,可别说分手就分手,” “是我做错了事情。”倪一一抬头,脸上的笑意终于难以勉强,她抿了下唇,道:“而且我们七年前就已经分手啦。” 老板娘眼睛睁圆,褶皱都撑平了,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七年前就分手了? 那那男娃娃这七年,每次都打包一份凉皮回去,又是做什么? 倪一一快速吃完最后一口凉皮,擦了嘴起身道:“我吃完了,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谢谢阿姨。” 老板娘推开她递钱的手,道:“这么久不见你了,姨看着你高兴,不能收你的钱,下次再来就行了。” 倪一一抓着零钱的手悬在空中。 半晌,她放下手,笑道:“谢谢阿姨。” “哎,再见,下次再来!” 走出居民小巷,倪一一突然没了逛下去的欲望。 她将墨镜架在鼻梁上,掏出手机拨通了倪阳麒的号码。 “姐?” 那边接得迅速,还有游戏的声音。 “你在哪?” 倪阳麒语气带了几丝心虚:“我在网吧,和人开黑。” “我准备回去,你晚上记得回家。” “好、啊?”倪阳麒吓了一跳:“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倪一一扯了扯嘴角,道:“突然想回来了,我打个电话告诉妈,你早点回去。” “哦哦好。”倪阳麒一脸懵逼的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黑了还没回过神来。 他旁边的同学撞了下他胳膊:“干嘛呢?打个电话丢了魂啊,马上开了。” 倪阳麒愣愣点了下头,然后又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太大,椅子往后滑了不短一段距离,他顾不上看,捞起桌上的东西转身就走。 “诶诶诶诶!” 他快走过这个机房,同学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倪阳麒!” 追到门口,只能看见他钻入人群,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操,投胎呢。” 同学揉了揉脑袋,转身回了网咖。 第4章 第四个五百万 04 斑驳的旧墙边,掉漆的自行车斜斜倚着。 倪一一站在楼道口,看着阳光仿佛照不进去的楼梯内部,一阵压抑又沉闷的感觉袭来,如前二十年每次站在这个位置时,那欲转身就走却抬不起的脚。 “小姑娘,找谁呀?” 楼道里钻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见到倪一一后笑呵呵地问道。 倪一一回过神,笑着对老太太道,“很久之前住在这,过来看看。” 老太太闻言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几分钟才恍然:“你是倪家的闺女吧!怎么说的像是这不是你家似的,你爸妈都在家呢,早就听他们说你要回国,长大了漂亮多啦。” 倪一一像是没听到前一句话,笑着对老太太点点头,抬腿走进了楼道。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墙面上刷满了开锁广告。 倪一一一阶一阶往上爬,每上一层,胸口挤压的沉闷便多一分。 等走到那张熟悉的防盗门前,她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深吸一口气,气息刚刚充盈胸口,她又嗤笑一声,吸到胸腔的气都散了,抬手敲了敲门。 “谁阿!” 门内传出拖拉的脚步声,和不耐的询问声。 倪一一不答,防盗门在她面前打开。 “你……一一?”烫着时髦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愣了愣,然后一巴掌打在她手臂上:“你怎么回事?昨天说好要回来没回来,你爸说你几句你还气他,我还以为不要这个家干脆不回来了呢。” 倪一一弯了下唇,没有说话。 张榕拉着她进屋,边走边道:“你这次可是把你爸气得狠了,他现在在楼下打牌,等下他回来,你好好跟他道个歉,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开始我叫小吴接你的时候你就该和他一起回来,现在闹得这样子做什么,你不还是要回来,早知道这样又何必……” “妈。”倪一一淡淡打断张榕,道:“我从国外给你带了个包,就是之前李阿姨想要的那个,现在放酒店了,下次给你带来。” “真的?”张榕声音立刻一提,语气都喜气洋洋起来:“香奈儿那个?不是说国外买也要几万吗?” 倪一一道:“黑五折扣买到的。” 张榕知道黑色星期五,去年她让倪一一帮她还有她的好姐妹买东西,倪一一就告诉她是那时候买的,她喜滋滋道:“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了。”倪一一淡淡道:“行李太多了,带不了。” 张榕闻言嘶了声,说:“你回来了就搬回来吧,在酒店住得多少钱啊,最便宜也要一两百一晚上,有那钱还不如留着给……你现在住在哪?” 倪一一假装不懂她的“留着……”是给谁,面不改色道:“七天。” “七天也不便宜。”张榕皱着眉:“你爸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你,你还是搬回来住吧。” 倪一一站在客厅,目光扫视了一圈,突然笑了笑,问:“我回来住哪?沙发吗?” 这是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却住着一家四口,男女主人一间房间,不同性别年龄也有些差距的姐弟显然不适合住在一间,所以在倪阳麒上小学之后,倪一一就从另一个房间搬了出来,睡在了客厅沙发边的一个小床上。 她犹记得,发育之后,有男性客人不打招呼进来家里,一眼就能看到睡着的她时,那仿佛一丝不.挂站在人前尴尬难堪,即使穿得严严实实,即使盖着厚厚的被子,也无法阻挡那时像是被扒.光的羞耻感。 张榕被问得一愣,突然也有些生气:“怎么不能睡了?你以前不是睡得好好的?你爸倒是没说错,出国一趟渡了层金就觉得自己矜贵了。” 倪一一闻言掀了掀唇角,对心底那莫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露出讽意。 七年了,不,二十七年了。 她还应该有什么期待? 好在,她早就做好了所有打算和心理准备。 现在回这一趟也只是希望自己彻底死心,现在真正死心了,她除了从心底生出的嗤笑,竟然生不出一丝难过悲凉。 “你笑什么?”张榕皱眉,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许不安,又觉得自己说得没错:“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突然这矫情个什么劲?七年没回家,回国了也不第一时间回来,家里亲戚来了一堆,结果你人不露面,我和你爸爸的面子往哪里放,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 听到她这理所当然的质问。 倪一一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们的面子?” 张榕抿唇,觉得七年不见,此刻的女儿陌生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你们有什么面子?”倪一一歪了歪头,面带好奇:“一个好吃懒做只知道打牌不知道养家的窝里横男人,一个万事不理赚不了多少钱却喜欢和人攀比的你,你觉得,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德行吗?既然知道,那你们还有什么面子?” “妈.的!” 大门砰的一声响,气怒得仿佛要冲破墙面,带着簌簌风声而来,手掌举得老高的男人猩红着眼出现在倪一一面前。 倪一一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巴掌,神色冷淡。 倪国强被她的表情气得更是愤怒,提着手就要补上上一个没扇成的巴掌。 倪一一余光一撇,张榕面无表情站在一边,显然也被她气得狠了,希望她吃点教训。 这一次,倪一一没躲,而是抬手抓住了带着风声到她脸边上的手。 倪国强一愣,显然没想到倪一一竟然能挡住他,也可能是没想到,倪一一竟然敢挡住他。 他气极了,吭哧吭哧喘着气,一双眼睛猩红:“你竟然敢躲!” 倪一一淡淡道:“小时候太傻,被打了也不知道躲,后来在国外,见多了抢劫斗殴场景,不小心被波及过,就学了防身打拳,没想到在国外没什么用处,回来用上了。” 倪国强一怔,随即,怒气更甚。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这白眼狼!” “不信。”倪一一另一只手在包里掏.了掏,弯眼道:“我不只学了防身打拳,还学了射击,您信吗?” 倪国强的视线随着她手里流畅硬朗的精致黑色物体上移,被她抓着的手一僵,脸色由红转青,变换几次,最终定格在了青白。 倪一一放开倪国强,轻笑一声,手腕稍动,精致的勃朗宁在她手里转了一圈:“我独自一个人在国外,身上没有一分钱,又要上学又要每个月给家里寄钱,您以为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自然,不是什么正规手段。” 倪国强被她这番话惊得脸色发白,张榕则着实被她手里的木仓和此时冷笑的神色吓得后退了一步。 张榕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会有木仓?” 倪一一看着眼前明显惧怕,且眼底带着对她这番举动的怒意的父母,勾着的嘴角一点点拉平。 她不知道,如果是普通家庭,孩子的父母在孩子拿出一把木仓时,是否会露出如此警惕恐惧,甚至隐隐怨恨的神色。 突然,倪一一意味阑珊起来。 她放下手里的勃朗宁,刚准备开口,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清爽的少年站在门框处,一脸惊讶不解地看着这仿佛三方对峙的僵持场景,问:“姐,爸妈,你们怎么了?” 他话一落,倪国强立刻道:“你快出去!你姐姐要杀人了!你快去报警!” 倪阳麒一愣,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倪一一。 她神色平静到冷漠,看向他的眼里毫无波澜。 倪阳麒心里一紧,快步走到倪一一身边,小心道:“姐,爸爸他误会你了,对不起啊。”说着又转头,对倪国强道:“爸!你在乱说什么呢!” “我乱说?”倪国强提高嗓门道:“她手里都带着木仓想要杀你爸灭口了,你还说我乱说!我看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臭女表子,大学自己跑出去还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呢,谁知道她这七年说是留学实际上是去做什么了!搞不好就是在外面做.鸡做小三!所以才不敢回来,现在出事了就回来了,还带着木仓,这不是觉得我们小时候对她不好想杀我们报仇是什么!我和你妈给她吃给她喝还做错了!早就该知道是个赔钱货的时候就把她放在粪桶里淹死!” 倪阳麒几次想要打断倪国强的话,都被他噼里啪啦的大嗓门掩盖,他气得涨红了脸,最终也只能挑出一句最好反驳的:“这是我拖姐她帮我带回来的玩具模型,外壳一模一样,里面是实心的,根本不是真木仓。” 倪国强闻言顿了顿,低头去看倪一一手里的木仓,张榕也瞬间放松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倪阳麒看他们的神色,怎么还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气怒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呢,就算是姐真的有木仓,她也不可能用木仓打你们啊,你们这是做什么!” “怎么不可能!” 知道只是玩具木仓后,倪国强有了底气,粗声道:“你姐可是翅膀硬了,也不要我们老倪家养着了,就敢顶嘴还手了,她昨天敢说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今天不就敢拿着木仓来杀了我和你妈!” 倪阳麒紧抿着唇,他想要反驳,可是根本不等他开口,就听倪国强继续道:“倪一一,我警告你,你今天不在阳台上跪一个晚上,以后就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我们家没有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女儿!” 自倪阳麒出现之后,就没有再开口的倪一一闻言,却是一笑。 “二十七年,我们第一次达成一致。”她勾着唇道:“正好,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们说清楚这件事情。” 第5章 第五个五百万 05 得知倪一一手里是假木仓后,松了口气又突然恼羞成怒的倪国强喝道:“我和你没什么可达成一致的!马上去阳台上给我跪着!不然你就别想再进我们倪家的门!” 倪一一挑眉,问:“真的吗?” 倪国强看着倪一一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底的怒气仿佛往热油里泼了水,熊熊高涨,其间又夹杂着憋屈——七年前的倪一一哪敢这么和他说话? “跪下!”倪国强从沙发边的冰箱上摸出一根半边竹板,抬手就想往倪一一身上抽 。 倪一一没躲,冷冷道:“你可想清楚了,只要我身上有一点儿红印,我的律师和警.察就会马上上门。” “律师警.察?”倪国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张嘴笑道:“律师警.察还管我打我女儿?你是我生的,我就是打死你,人家律师警察也管不了!” 倪一一抱胸,嗤笑道:“那你就试试吧。” 倪国强挥到一半的手一顿,梗着脖子,却怎么也抽不下去。 七年前,眼前的女孩面对他只会抿着嘴不说话,身形却单薄孱弱,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一眼也不想多看。 七年后,她却扬着脑袋,眸光睥睨又冷淡,不带一丝情感,让他下意识里对她多了一丝忌惮,更多的是心底被她这不屑一顾的表情说拱出的火。 “爸!”倪阳麒挡在倪一一面前,不忿道:“你做什么呢!姐刚回国,你不好好对她,竟然还要打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想些什么?!”倪国强憋着的气被儿子一番话提到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头发都气得要竖了起来:“我是你爸!也是她爸!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说我只是要她跪着打她几下,我现在打断了她的手脚都没人能说我的不是!出去几年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也不想想是谁把她养大,没有我们哪里有她的今天,忘恩负义的白——” “爸!”倪阳麒大喝一声,看到倪国强气得猩红的眼,没有后退:“姐是你生的不错,可你没有权利打骂她,而且姐上初中就自己打工了,初三起你们就没给过她学费和生活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脸说是你把她养大!” 倪国强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会这样反驳自己,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手里的竹板带着风声,刷的打在了倪阳麒身上,打了一下之后才觉得出了半口恶气。 一边打一边道:“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你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吃里扒外的东西……” 倪一一一把将倪阳麒拉到一边,冷冷看着倪国强:“够了。” 倪国强咬牙,手里的竹板也就真的落不下去了。 “你——” 砰砰砰—— “哥!你们在家没!听说一一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 老居民楼不存在隔音,门外的声音轻易穿透进来。 倪国强抓着竹板的手一松,狠狠瞪了倪一一一眼,转头看向张榕,示意她去开门。 张榕理了理头发,经过倪一一身边时,还道:“亲戚来了,别和你爸吵,丢脸。” 门打开,外面站着倪国富和倪国红,倪国强的弟弟妹妹,倪一一的叔叔小姑。 倪国富第一眼就见到了倪一一,笑呵呵道:“真的是一一回来了!” 倪国红也快步走了进来,抓住倪一一的手道:“哎呦,瘦了,国外的菜到底比不上家常菜,不过人倒是精神了许多。” 倪一一敛了敛脸色,颔首问好:“叔叔,小姑。” “哎!”倪国红笑盈盈地应了,抓着倪一一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才抬头好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一家子好不容易团圆,怎么都站着,坐啊。” 倪国富看了眼地上的竹板,坐在倪一一身边道:“给叔说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好不好玩,吃了很多苦吧。” 倪一一眼睑微动,勾唇道:“还好。” “哪里会好啊。”倪国红摇头,一脸心疼:“一个小姑娘独自去国外,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怎么能好?” 倪一一扯了下唇角,她在国外最难的那段日子,也远远好过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可这番话,她没法对带她去过游乐场把她扛在肩上的叔叔,以及看到她穿旧衣,偶尔会给她带新衣服的小姑说。 倪国红自顾自说完,又笑眯眯地转了话题:“一一啊,你在国外这么多年,现在也二十七了,有没有交给男朋友啊?你现在在国外工作,交个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我们也不拘束,就是你也这么大了,总得有个人陪着你,我们才放心呀。” 张榕闻言立刻坐了过来,道:“是啊,倪一一这一点真的是不听话,之前她回来,我让吴老师家里的小吴去接她,结果她自己走了,不仅走了,第二天也不回家,让你们等了这么久,真的是不懂事。” “这有什么。”倪国红笑道:“孩子有孩子自己的事情要做,她这么多年不回来,不也有朋友要见?再说我们等了也没多久,倒是吃了一桌子好菜。” 张榕这才笑了,一直梗着脖子站在一边的倪国强也缓和了脸色。 他发脾气,最大的原因是倪一一没回来丢了他的面子,冲动要打他则是她刚刚说的那番话。 什么叫好吃懒做? 他这一辈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要不是生了个丫头片子,他能颓废的不想工作?如果一开始是个儿子,他早就奋力工作飞黄腾达了。 倪国强绷着脸想,他果然没想错,赔钱货就是赔钱货,根本指望不上,好歹他们老倪家还生了个儿子,有香火延续。 倪国富看了眼倪国强和张榕,心里叹了口气,听到张榕和倪国红催婚,没有说话。 倪一一勾着唇坐着,任由张榕与倪国红说什么,她都不开口。 张榕见她这模样,顿时又生气了,道:“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和你姑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给你找个男人,你至少得提点条件吧,我们也好找。” 说着,她眼珠子微转,道:“你先说说,你在国外到底多少钱一个月,到时候我们给你看的时候,也不能让男方差的太多不是。” 倪一一这才抬眼,看了眼张榕:“实习的时候两千欧一个月,现在看绩效,不过每个月给家里寄五千之后,再加上扣税房租吃饭,偶尔还要给你买包买鞋,其实也剩不了多少。” “两千欧……两千欧不就是差不多两万块?!”张榕道:“两万还是实习工资,这样你还剩不下钱,你一个女孩子要花什么钱,怎么不知道省着存着点?” “您那个包,三万块。”倪一一淡淡道:“还有现在汇率没有那么高,两千欧算不上两万。” 听到倪一一前一句话时,张榕还有些脸皮发热,听到她后一句话,就生气了:“没有两万也有一万多吧,你一个女孩要花什么钱啊?怎么花的比男孩子还多,你弟弟一个月零花钱也就两千,你也就花这么多不就够了,剩下还有一万多,你租房子别租那么贵的,每个月不能多往家里打两千块钱?” 张榕说着,抬眼看了眼倪一一的脸色,见她表情没有变化,才继续道:“妈妈不是要你的钱,你想想,你一个在国外也存不下钱,你给我,我帮你存着,那是不是更好?” 倪一一慢悠悠点了点头,道:“继续。” “继续什么?”张榕问。 “继续说呀。”倪一一弯着眼,笑意盈盈:“我想听听,您还能说出多无耻的话来。” “倪一一!”张榕霍的站起身,指着倪一一说不出话。 倪国强在对面听着,觉得张榕说得很有道理,一个女孩子要花什么钱,花了不是浪费了,还不如寄回来。 此时见倪一一当着亲戚的面对张榕顶嘴,也站了起来,一边指着她一边去找刚刚丢地上的竹板:“你还敢和你妈顶嘴?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喂了狗了?不打你是不能让你知道厉害!” 倪国红连忙拉下张榕,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嫂子,一一还小嘛,她怎么说也就是不过脑子,你都半百的人了,何必和个小孩计较?” 倪国富也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眼倪一一,又看了眼倪国强,站起来将倪国强拉住,道:“是啊哥,一一都这么大了,这么多人你指着她要打她,像什么样子。” “就是小时候打少了!”倪国强终于找到了竹板,放下手用竹板指着倪一一道:“你站起来,看我不……” “够了吗?”倪一一站起身,脸色冰冷:“小时候打少了?” 倪一一突然笑了声,道:“爸,我最后叫你一声爸,毕竟我们昨天就在电话里断绝父女关系了,省得你觉得我和你攀关系。” “一一……”倪国红连忙站起来,拉住倪一一道:“你说什么呢,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昨天说的话不过是气话,你哪里能往心里去,你这孩子……” “小姑。”倪一一扶开她的手,面色柔和一些,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您和叔叔还有事,要不先走吧。” “啊?”倪国红看了眼倪一一,有转头去看倪国强,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叹气道:“父女之间何必闹成这样,一一,你听姑姑一句劝,别和你爸置气,现在说一时气话,到时候时间久了后悔了,这间隙可就不好抹平了。” 倪一一面上最后一丝柔和褪去,抽出被她拉着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来,放在茶几上道:“这是银行卡,以后每个月我会往里面打三千,就当做赡养费了。” 张榕眼睛一瞪就准备说话,倪国强也捏紧了竹板。 倪一一冷声道:“趁我现在还愿意付赡养费,我劝你们最好冷静一些,如果我不高兴了直接回英国,你们别说找到我,一分钱也别想捞到手,还有,如果你们想打官司也可以,赡养官司只按最低工资标准判,云市今年最低工资好像是两千出头吧,如果你要闹,到时候我只能遵循判决给钱了。” 张榕和倪国强的脸色,随着倪一一的话,一时比一时难看。 倪一一自然看见了他们的脸色,她眼睫都没颤一下,神色冷淡到无情:“从今天开始,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打钱,但是,从此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 倪阳麒白了脸,不敢置信的叫:“姐!” 倪一一浅茶色的瞳仁转了转,看到倪阳麒犹青涩的脸,突然想起出国之前,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天真模样。 她抿唇,她对倪阳麒感情有些复杂,可这一丝复杂也很淡。 在许久之前,她也是喜欢过弟弟的。 即使他的出生,让本就不甜蜜的她体会到了男孩和女孩的差别。 只是那些喜欢,在日复一日愈加明显的区别对待中被消磨褪去,何况七年不见,她更难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这次回国,她想要的是彻底斩断与原生家庭的所有联系,这是她的心病,压在她心头许久的阴影。 她不愿意为了一个没多少感情的弟弟,而承担一丝再次被这座大山压在心头的风险。 “话到这里。”倪一一收回视线,淡淡道:“好自为之。” 第6章 第六个五百万 06 言尽于此。 倪一一也没有能再与这家人说的话,她合上手边的包,抬腿就要离开。 倪国富和倪国红对视一眼,显然眼底都带着震惊不敢相信以及一丝茫然,还是倪国红先回过神来,她一把拉住倪一一,强笑道:“一一啊,你听姑姑一句劝,有些话啊不能说,这说出去的话可不是泼出去的水,伤人又寒人心的。” 倪一一脚步一顿,转头对上倪国红的眼,淡淡道:“我被伤人又寒心的话戳了二十年。” 倪国红一愣,看着倪一一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心底浮起一丝心虚,她移开视线,道:“不管这么样,那都是你爸妈,他们就算是之前做错过什么事情,你当女儿的也体谅一些,闹成这个样子,谁都要说你一句不孝顺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倪一一抽出自己的手,在倪国红欲言又止的表情里,道:“姑姑,七岁的时候您给我买的那条蓝色碎花的裙子,我很喜欢,谢谢您。” 倪国红茫然的啊了一声,倪一一又看向倪国富,道:“叔叔,小时候您带我去游乐场,还带我看了蛇蜕皮,我很开心。” 倪国富怔愣一瞬,许久才想起来,呐呐道:“那时候你才四岁不到五岁呢,这么早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倪一一嘴角扯了扯,她当然记得,一生中接收到的好太少,她总需要一些甜蜜的记忆让自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多余。 “说那么多做什么!”倪国强喘着粗气道:“既然你这么无情无义,以后也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倪一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嘴动了动终于没忍住,转身笑道:“那那张卡,你们还要不要。” 倪国强脸皮一涨,见张榕眼疾手快收起了卡,松了口气。 倪一一嗤笑一声,再也没多看一眼就转身离开。 走出楼道,看着外面没有一丝阴翳的天空,她重重吐了口气,然后柔和了眉眼。 终于,终于,从这里走了出来。 回酒店之后,倪一一睡了个昏天黑地,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她在昏暗光线里找到手机,也不愿意开灯,就这么点开了屏幕。 几十个未接电话再次出现在通讯录上方,她手指一点,其中大部分是她姑姑打来的,还有几条短信,大多都是劝她不要冲动。 倪一一删了电话短信,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看到上次下app时一起下的外卖软件,点了进去,很快找到了家评分很高的麻辣烫,利索的点好了餐。 不到半小时,倪一一就接到了外卖小哥的电话。 他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无措,道:“倪一一小姐吗?您的地址是瑞德酒店6601吗?” 倪一一被他的焦急惊得一愣,以为出了什么事,道:“是的。” “我在楼下,酒店电梯我没有卡上不去,您能下来接一下吗?或者我把外卖放在前台,您自己拿一下,我还有几个单就要超时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倪一一初回国,不太懂国内的外卖送餐是个什么流程,可是人家既然着急一定是有事,她没必要为难别人:“您放在楼下前台吧,我等会让人接一下。”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外卖小哥声音透着活力,连连道谢。 倪一一下楼时还在感叹国内外卖行业服务态度不错,然而一踏出电梯,看到一室珠光宝气觥筹交错的场景时,就愣住了。 几个离这架电梯较近的人也见到了她,这里的宾客大多西装礼服,一个穿着露脐装和热裤的女孩骤然出现,十分打眼。 这时,倪一一才想起维森曾说今天有个珠宝展,她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与看见她的人对视时微微颔首,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这里是展厅边缘,人也不多,并没有引起过多注意。 她无意打扰别人的展会,贴着墙往外准备走最近的门离开。 一名穿着制服的侍者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您是顶层倪小姐吗?” 倪一一停下脚步,眉梢微挑。 侍者见她表情,轻声解释道:“这边的电梯已经停了,只有顶层套房可以使用,我们会记住每一位套房客人的面容。” 倪一一点点头,这一点她刚刚也想到了,毕竟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国内随意一个侍者也能认识她的其他理由。 “您是来参与宴会的吗?”侍者又问。 “不是。”倪一一道:“我只是去前台拿个外卖。” 说起来也是她刚刚心血来潮,明明可以让维森帮她拿上来,可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下楼自己拿了,如果记起了楼下的展览,她绝对不会走这台电梯。 “抱歉,突然闯进来,打扰你们工作了。” 宴会厅出现一位衣着不符的客人,如果被筹办宴会的主人发现,酒店方可能会受到责备。 倪一一一开始没打算参加展览,这时候给人添了麻烦也觉得歉意,很真诚地道了歉。 “不不不。”侍者连忙道:“您是顶层的客人,可以随意出入瑞德的任何地方,这次的宴会您也有邀请函,您来参加也是可以的,何况只是经过这里。” 倪一一侧头笑了笑,懒懒蜷在瘦削锁骨上的黑发跟着跳跃,侍者红了脸颊。 “您、您跟我来吧。”侍者小声道:“我带您去前台。” 倪一一轻点一下脑袋,跟在了侍者身后。 见她离开,起初关注到她的人也收回了视线。 他边转头边八卦道:“不知道那女孩是谁,瑞德的顶层套房可不是谁都能住的。” 同伴跟着点头:“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应该是外省来的千金吧,不然之前怎么没见过。” 两人讨论着,就见一道黑影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他茫然地端着酒杯,问旁边的人:“刚刚那人,是不是小程总?” “应该、不是吧?”同伴也不敢确定。 小程总一向不疾不徐,时刻都是冷漠又从容的模样,什么时候走得这么快过。 倪一一在侍者的带路下,很快就走到前台,她笑着道了声谢,然后接过前台递来还热乎乎的麻辣烫,就准备走另外一边的电梯上楼。 只是刚刚转身,就突然被一道大力桎梏,同时被扯得一个踉跄,转身撞进了一片坚硬的胸膛。 “干什……” 倪一一挣扎着抬头,就对上一双冰冷又熟悉的眼眸。 恍神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一个夜晚。 着双眼睛的主人抓着她的手,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只要我不同意,你永远别想和我分手。” 倪一一眨了下眼,有些恍惚又有些震惊。 她回国之前想过许多与程归璨再遇的场景,却从没想过是这样。 滚烫的汁水顺着小腿下滑,细密的刺疼间,一股鲜香麻辣的气息进入鼻腔。 倪一一抖了下,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我的麻辣烫!” 透明的塑料袋与透明的麻辣烫圆盖一齐摔开,伴随着红油泼了满地,也溅在了倪一一的小腿,以及程归璨的西裤和皮鞋上。 两人就站在大堂处,这样大的动静引起了太多注意。 前台的姑娘惊得花容失色,不远处的酒店工作人员也迅速赶了过来。 “小程总!倪小姐!” 大堂经理跑得最快,表情急切得仿佛遇见了世界末日。 他气喘吁吁也不忘关心:“你们没事吧!” 倪一一摇头:“没事。” 程归璨却冷冷看她一眼,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找医生来。” “不……” “闭嘴。” 倪一一不想闭嘴,可程归璨此时的脸色告诉她,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抿紧嘴,没有说话,却不甘心的挣扎了一下。 程归璨收紧抱着她手,脚步却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问:“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往扔地上。” 倪一一在程归璨面前向来吃软不吃硬。 “扔呀。” 程归璨眼眸眯了眯,这是他怒极之前的小动作。 倪一一别过头,面色煞白,不知道是烫的还是被突然出现的他吓的。 程归璨后槽牙咬紧又松开,快走几步将她往前一扔。 倪一一闭着眼咬着牙准备迎接痛意,却不料只是陷进了一片柔软里。 ——是沙发。 她眼睫颤了颤,双眸一点点睁开。 低头看着小腿上的红油,轻轻一呼吸,都是麻辣烫的香气。 “倪一一。” 声音在头顶响起,又沉又冷,仿佛咬着牙根发出的声。 只一瞬,又响起一声嗤笑。 那沉冷变成了磁性低沉,带着男人与生俱来的荷尔蒙与撩拨:“你还敢回来。” 像是情人的呢喃,又像是不带丝毫情绪的叙述。 倪一一抬起头,面色平静:“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平铺直述,明明是反问的句式,却用了完全的叙述语气。 说起气人,或者说气程归璨。 倪一一永远是无师自通的无冕之王。 让人又气又恨,忍不住咬牙,将她摁在怀里,狠狠罚她欺负她,让她再说不出这样气人的话。 第7章 第七个五百万 07 “小程总!倪小姐!” 熟悉的惊呼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视。 大堂经理擦着汗催促着医生,道:“快快快,快帮倪小姐看看有没有烫伤腿。” 程归璨冷嗤一声:“皮糙肉厚,滚油都烫不伤她。” 表情讽刺又阴沉,仿佛刚刚叫着找医生的不是他。 大堂经理一愣,小心翼翼看了眼程归璨的脸色,小腿打了个摆子,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倪一一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他,对经理道:“我没有事,不用麻烦了。” 大堂经理咽了口口水,左右为难。 倪一一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可却是拿着瑞德俱乐部成员卡的顶层套房贵客。 程归璨就不要说了,成阳集团的总裁,说是总裁,可谁都知道成阳占股最多就是他,董事长早已经被架空了,整个云市最不能得罪的人。 现在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大堂经理艰难道:“还是看看吧,您的腿如果烫伤了,现在不处理可能会留疤。” 倪一一闻言迟疑地看了眼自己只是有些刺疼的小腿,看向身后提着医疗箱,显然是紧急拉来的年轻医生,道:“麻烦您了,医生。” “不麻烦。”年轻医生轻轻一笑,蹲下来道:“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程归璨插在口袋的手抽了出来,抱胸嗤笑一声。 倪一一听到他的嘲笑声,眸光都不颤一下,只当程归璨不存在。 程归璨冷冷扯起嘴角,抱胸站在一边,也没给她一个眼神。 两人泾渭分明,却又剑拔弩张,长了眼的都知道他们肯定认识,却没人敢多说一个字打破此时的氛围。 ——直到穿着一身西装的青年小跑过来。 “程总。”钱朝在程归璨两步外停下,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底,迟疑了一瞬,还是道:“轮到您致辞了。” 程归璨微微颔首,在倪一一身边坐下。 倪一一一顿,蓦地转头看向他。 程归璨却只是抽出西裤口袋里的手帕,慢条斯理地将裤子和皮鞋擦干净。 钱朝此时才看到程归璨裤子和鞋子出了问题,连忙道:“我给您带了替换的衣服,现在离致辞还有十分钟,需不需要先去换一套。” 跟了程归璨六年,钱朝对自己的老板十分了解,他虽然并没有洁癖,却不能忍受一丝异味。 平时秘书室因为这一点,连淡香香水都不敢喷,何况此时散发着浓重味道的麻辣烫汤汁。 因为这一提醒,程归璨从容擦鞋的动作一僵。 他将手帕随意往怕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淡声迁怒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钱朝一愣,他不是每次外出都会在车里给程总带一套备用衣服吗? 可是看到程归璨平静至极的脸色,他识趣地没有问出来。 直觉告诉他,程总今天很不一样。 至于导致这不一样的根源。 钱朝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沙发上坐着的女孩看去。 倪一一恰好此时抬眸,对上全身上下都写着“我是精英”的钱朝,轻挑眉梢,点了点头。 钱朝一愣,连忙颔首回礼。 此时一声冷哼从上方响起,钱朝连忙收回视线,一边打电话让司机送衣服过来,一边跨步跟上了大步流星的程总的步伐。 程归璨离开没多久,倪一一的腿也看好了。 听医生嘱咐了下注意事项之后,就自己回了房间。 躺在柔软的大床里,倪一一看着天花板发呆。 实在是没想到,今天会以这么平淡、狗血又有点狼狈的模样遇到程归璨。 在出国之后,或者说在收了程归璨他妈给她的五百万离开程归璨之后,她就无数次幻想过和程归璨相遇的场景,随后的七年,她一直不愿意回国,除了家庭的原因,也因为程归璨。 这时候见到了,她却出奇的平静。 因为程归璨看似变了很多,可她却还能一眼看出,他还是那个程归璨。 也因为,他从来没变,可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两人的距离仿佛拉近实则更远。 也用事实证明,她做的决定没有错。 她和程归璨,从来都不合适。 倪一一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一片黑暗与呼吸艰难之中,她低声喃喃:程归璨啊……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浮起青光。 烟青色的天际,在鳞次栉比的高楼边缘晕染,一点点驱逐晦暗,亮起橙光。 倪一一就这么坐在床上,毫无焦距地视线往落地窗外游移。 等黄橙橙的溏心蛋黄从方正的楼顶冒出头,她才恍然回神。 去餐厅吃饭吧,突然想吃溏心蛋了。 倪一一进了浴室才发现自己昨天竟然没有卸妆也没有洗漱就睡了。 对着镜子感叹一声果然度假就会颓废,然后利索的卸了妆洗了澡。 洗完出来,吹干了头发换好了衣服,也不过才七点出头。 餐厅在65层,倪一一下去时,餐厅基本上没几个人。 她在中餐区点了个米粉,然后吩咐厨师帮忙煎个溏心蛋,就随意找了张靠窗的椅子。 窗外的天空早已经褪去青灰色,至于明亮的橙光和一片看不见头的淡白。 她支着下颚,思绪一点点飘远。 没想到云市还有南方的粉呀。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吃时就惊为天人,那是程归璨带她去的小店,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扁扁滑溜的份,还有这么醇鲜又爽辣的味道。 七年前离开时,云市最高的楼也不过三十多层,现在五十层以上的大楼在中心区随处可见,连一百多层的楼也不算高耸,真是时过境迁。 之前云市的天,似乎没有这么蓝,不是说空气污染吗? 怎么看着好像比之前晴朗干净许多呀,难道是治理得当? 伦敦也是如此,虽然灰蒙蒙的,倒是比历史里的灰暗要轻松许多。 倪一一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小姐,您的米粉,加溏心蛋。” 倪一一回神,抬头见到一张带笑的脸。 她思索一瞬,颔首道:“您好。” 姜炀弯着眼,皮肤白皙,嘴角还有个小梨窝。 他笑道:“我叫姜炀,不是江洋大盗那个姜洋,是生姜的姜,汤的三点水变火的炀。” “您好。”倪一一再次问好:“姜医生。” “你呢。”姜炀下巴点了点她对面的位置:“不介意吧?” “请坐。”倪一一笑道:“倪一一,单人旁的倪,一二三的一。” 姜炀端着餐盘坐下,笑着解释:“刚刚服务生端着你的早餐往这边走,我看到是你,正好复诊,就顺手端过来了,你的名字很好听,一一。” 倪一一拿筷子的手一顿,突然想起与程归璨第二次见面时。 程归璨的朋友,金淮问她的名字,她也是这么说。 金淮笑着客套说好听,只有程归璨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一二三四五,随便是几你都能说好听。 那时,她难得没有和程归璨吵嘴。 因为她知道,她的名字就如陈归璨所说。 一二三四五,没有任何意义,随便是几都可以。 倪一一嘴角牵起笑,颔首道:“谢谢。” 姜炀看出她眼底的疏离,笑意不变,问:“你的腿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谢谢关心。”倪一一道:“已经没什么事了,那汤不算烫,也没有太多溅到我腿上,就是红了一点儿而已。” “这样就好。”姜炀笑着说:“不过这几天还是记得按时擦药。” “好的。”倪一一弯眸:“谢谢。” “不用谢。”姜炀笑道:“医生的职责。” 倪一一对他笑笑,垂眸安静吃早餐。 吃完东西之后,倪一一起身道:“我吃完了,您慢用。” 姜炀擦了擦嘴,冲她挥手:“慢走,再见。” 走出餐厅,倪一一直接回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却觉得无事可做。 恰好此时手机铃声响起,这个时间找她一般只有赵相宜,她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一一呀。” 一听声音,倪一一就想挂断电话。 可她还是忍住了,道:“姑姑。” “哎。”倪国红看着另一边沙发坐着的张榕和倪国强,小声道:“昨天姑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听到,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倪一一抿起唇,起身走到窗边:“静音了。” “是这样的。”倪国红清了清嗓子,说:“你呀,昨天和你爸妈闹得也太不愉快了,不过这件事他们确实也做得不对,姑姑也不好插手说什么,只是有件事你还是要着急了。” 倪一一以为倪国红打电话过来就是当说客,没想到她竟然说不插手。 “您说。”倪一一淡淡道:“什么事。” “是这样子的。”倪国红在倪国强夫妇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姑姑昨天也和你说了这件事,你现在可得好好考虑了,恰好姑姑有个认识的阿姨,她家的儿子条件很不错,硕士毕业,现在在成阳集团的分公司工作,才工作三四年,年薪就有二十万了,听说过个一两年就能升个小管理,到时候工资又能涨,这种条件可是很多姑娘抢着要的,可得抓紧了,要不你说个时间,我让你们见见。” 倪一一在她开这个话茬时,就垂下了眸子,听她说完,她道:“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就不麻烦您费心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打算结婚,你是要丢尽我们老倪家的脸吗!” 倪国红开的免提,倪国强和张榕听他这么一说,坐不住了,霍的就抢过手机站起来了。 “你姑姑介绍的这个男的可是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人家家里有房有车,自己也有二十万一年,到时候你们结婚……”不等倪一一说话,倪国强就开始数落,他是绝对不信倪一一真的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的,他自认没缺她一口吃穿把她养大,她凭什么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就算是打官司也没有人能这么判! 只是他没料到,他话还没说完,倪一一就挂断了电话! 孽障!畜生!白眼狼! 倪国强气得脸皮涨红,手里拿着倪国红的手机往地上一砸。 倪国红惊得连忙捡起地上的手机,张榕也吓了一跳,抱怨道:“你发什么神经!” “你生的好女儿!”倪国强气得喘粗气:“竟然敢挂我电话!” “挂你的电话算什么。”张榕站到一半又坐了下去,道:“昨天都说不认我们这做父母的了,挂电话难道奇怪?” “还不都是因为你!”张榕无所谓又不屑的态度将倪国强气得手指都是抖的,他道:“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出去跳舞到处玩,怎么会把她教成这副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模样!” “我?”张榕指着自己,瞪大眼后又嗤笑一声:“是,我教的,我跳舞出去玩怎么了,我好歹上班挣钱吧?你呢?你自己说说倪一一生下来之后,二十多年你上了几天班,不是嫌这个工资低就是嫌那个太累,一天到晚在家除了在家打牌还做了什么?” “你说我不教,你自己怎么不教?” “我是没教她,但她小时候都是她奶奶带着,是我妈带着!你妈带过她一天吗?你好意思说我?” “呵。”张榕冷笑一声:“是啊,你妈带着,你妈一天到晚带着她去麻将馆,倪一一摔的头破血流,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还是人家麻将馆老板看她可怜帮她止血上药,你也好意思说你妈带她。” “我妈再怎么样也带了她几年!”倪国强道:“你又做了什么,你妈做了什么!” “我怎么……” “爸!妈!” 一直坐在一边当隐形人的倪阳麒霍的起身。 他痛苦道:“别说了!” “姐不希望你们再打扰她,就别去打扰她了,你们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我们伤她?” 倪国强和张榕瞬间转移了战火,将炮火转到了倪阳麒身上。 倪一一对这些一无所知,挂断电话之后,她哼着歌进了衣帽间,换好衣服就面带笑容地出了门,想到倪国强气急败坏的脸,她心情就格外好。 第8章 第八个五百万 08 倪一一打车到了云大北门。 现在时间还早,上午八点的时候,算是校园附近较安静的一段时间,倪一一走在种满梧桐的大道上,眼眸有一瞬间恍惚。 回国之后,唯一没变的,只有这里。 两旁的梧桐,宽广的大道,古朴的石阶与人行道,骑着自行车出门的学生老师,还有挽着菜篮子笑容温和的老人。 倪一一穿梭其间,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仿佛加快脚步,就能看到跟在身后插着兜神色散漫桀骜的少年,懒洋洋地叫她:“倪一一,走慢点。” “倪一一?” 一声带着迟疑的呼唤,惊得倪一一倏然回头。 “真的是你!”带着眼镜的老教授温文一笑,道:“好久没见过你了。” 倪一一连忙上前几步,倾身道:“秦教授,好久不见。” 秦教授笑眯眯地点点头:“在国外这几年怎么样?” 倪一一抿唇轻笑:“一切都很不错。” “不错就好。”秦教授望了眼她走的方向:“你这是去哪?” “家属楼,找崔老师。” “我也回去,正好一起。” 倪一一与老教授并肩走着,偶尔说起大一大二时的趣事,脸上都带着笑意。 等走到家属楼大门口,两人才挥手告别。 离开前,秦教授道:“有空的话去五栋看看,那小子等着你呢。” 倪一一脚步一顿,看着秦教授清明的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轻声道:“我不该去。” 秦教授叹了口气,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倪一一转向相反的方向。 树荫下的女孩脚步轻缓,从一栋到六栋,只有斑驳的光斑从树叶间隙投下,悄悄从她身上拂过,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云大家属楼建立于几十年前,红砖粗粝与门道口的大树花坛交相辉映,虽然年代长久却并没有老旧破败的气息,相反,因为建于校园附近,一种古朴厚重的书卷气中,这一丝人间烟火倒显得十分鲜活。 这里是,倪一一从高中起到出国前最常来的地方,也是她心底里真正意义的家。 踩在熟悉的楼道阶梯上,听着对立两户门间偶尔传来的交谈声,她一步一阶,心底也安定下来,等走到三楼左侧防盗门前,面上已经挂满了温软的笑意。 扣扣扣—— 几秒种后,门应声而开,衣着素简,齐肩黑发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内。 她平静的面庞,在看到门外的人后被打破,瞬间被惊喜充斥。 只是这样惊喜,她的声音也依旧柔和,只在微笑的双眸中能看出激动和温情:“回来了。” 倪一一笑着点点头:“我回来啦。” 崔彬让开身子,等倪一一进门,才轻轻将门带上。 不大的客厅里只有两张单人沙发并一张梨木圆桌。 沙发的背后是整面墙的三层博古架,将近三米宽,摆放着或打磨精致或古朴大气的玉,以及一些只切开并未做任何打磨的原石。 沙发前方则是一整墙的书籍,数量众多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最中间也是最大的长方形木格里,却是许多相框,黑白老照片与色彩浓重的彩色照片,错落有致的放着,和谐又温馨。 倪一一走到书柜前,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些照片。 视线落在相框里戴着学士帽抱着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时,抱怨道:“崔老师,为什么我拍的照片那么多,你就只放上去这一张最丑的呀!” 崔彬端着冰好并切块的西瓜以及前几天听说她要回来就做好的绿豆冰糕,现在圆桌放下才走到她身边,笑道:“我觉得这一张最好看呀。” “哪里好看了。”倪一一:“眼睛都没了,嘴张那么大,还有脸边上的肉都鼓起来拉!” 崔彬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老师最喜欢这张。” 倪一一瘪瘪嘴,乖乖跟在她身后在沙发上坐下。 “你最爱的绿豆糕。”崔彬推了推盘子,道:“要是你今天还不回来,这盘子绿豆糕就不能吃了。” “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倪一一笑眯眯地拿起一块绿豆糕,熟悉的沁甜与豆香在口中蔓延,是她尝遍国内外美食也无可比拟的甜蜜味道。 “就你嘴贫。”崔彬笑着摇头,眼里一片温柔:“这次在国内打算待多久。” 倪一一吃完这块绿豆糕,擦了擦手道:“老师说我最近的设计匠气重了,赶我回国找找自我,我也不知道得找多久,等他想我了我就回去了吧。” 崔彬笑笑:“安格斯一直是这样,就算是关心人也说得像是骂人,他其实就是心疼你太拼命了,休息一段时间也很好。” 倪一一垂眸笑道:“我知道,您和老师一直都是最关心我的长辈。” 崔彬笑意淡了些,递了块西瓜给她,问:“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去看看倪先生一家。” 倪一一嗯了声,面上笑意也淡了下来。 “还难过吗?” 崔彬站起来,走到倪一一身边,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难过了。”倪一一回抱住她,低低道:“七年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更知道怎么杜绝自己被伤害,我不期待自然就不难过了。” 崔彬爱怜地顺着她的长发抚.摸着,然后放开她,道:“老师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只要这是让你开心的。” 倪一一笑着红了眼,她曾经埋怨命运不公,可现在却无比感谢上天的馈赠。 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爱她,可还是有人让她知道了什么是被爱。 世间亲情,从来不以血缘作为联系,互相牵挂珍惜尊重,才是爱的基础。 所以,在外七年,她一直知道,她不是无牵无挂,她不是举目无亲,她有亲人,亦师亦父亦母。 “崔老师。” “谢谢您。” 崔彬缓且轻地点头:“不用谢,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从家属楼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 倪一一心情很好地跳跃在树荫间隙的光芒之间,追逐着飒飒微风下晃动的光斑。 从六栋到五栋,停下了脚步,垂眸在原地伫立几秒,才抬首继续向前, “怎么不跳了?” 冷淡低沉的嗓音,在明媚的夏日里有一丝凉。 倪一一抬起的腿又放下,微抬着下颚侧头去看。 五栋花坛边的男人斜斜站着,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点着烟。 程归璨食指轻点雪白的烟卷,灰色的烟灰顺着风飘出了垃圾桶上的烟盘,猩红的火星在灼热的空气里燃烧。 然后,男人将烟摁灭,抬腿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闲散慵懒: “怎么不跳了?” “嗯?” 倪一一一米七的个子,在南方北方的女生里都不算矮。 可面前是程归璨,她还是得仰着头。 两人离得近,倪一一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清冽的一如既往的淡香。 不由地就这么出了神。 在最初,程归璨是不吸烟的。 她还记得,没在一起时,她好奇过。 她问:“你为什么不抽烟?” 程归璨逗她:“吸烟有害健康不知道?” 她第一次听到男生这么说,没理会他的逗弄,反而第一次觉得他还不错。 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 她无意间发现程归璨躲在安全出口抽烟。 她还记得程归璨看到她之后咳得发红的耳尖和眼圈,以及迅速往身后藏的烟。 一看就是生手,根本不会抽烟。 那时候她问:“你为什么抽烟?” 程归璨不答。 再过了许久,她和程归璨吵架,再次见到他躲着抽烟。 她以为他在生气,借烟消愁,又问了一次。 “你为什么抽烟?” 他扭过头抿紧唇,耳尖血红:“你不是说,身上有淡淡烟草味的男人,很有魅力吗?” 那只是她随口乱说的一句话,甚至都没过脑子。 可程归璨却牢牢记着,就像记得她因为胃不好,不能吃的所有菜。 “红什么眼睛?” 程归璨冷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怒意。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倪一一倏然回神,放在身侧的手抓紧的包的链条。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像是堵在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归璨,别抽烟了。” 程归璨一顿,抿紧了唇,然后嗤笑一声: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 “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是最好。” 倪一一后退一步,淡淡道:“你身上烟味臭死了,别离我这么近。” 程归璨冷眼看着她,眉宇平静。 倪一一不甘示弱,冷淡地与他对视。 金属链条冰凉的触感让她回神。 倪一一先偏过头收回了视线。 “我还有事,先走了。” 倪一一说着转身快步离开。 “待多久?” 程归璨的声音依旧冷淡,可仔细捕捉,又仿佛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愉悦。 她脚步微缓:“多则一个月,少就一周。” 空气沉默了几秒。 程归璨嗤笑一声,语气平静冰冷:“别让我再看到你。” 刚刚那一丝愉悦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倪一一头也不回,消失在花坛的转角。 第9章 第九个五百万 09 成阳总部,顶层办公室内。 钱朝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工作。 只是读数据的同时,也不忘一心二用地小心瞥一眼两米外的男人。 黑色衬衣西裤的男人,微垂着眼,懒散地斜坐在办公桌侧。 一手撑着桌面,一手随意斜放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上升的烟雾,将他冷淡平静的面容模糊,莫测难近。 程归璨极少抽烟。 应该说,程归璨很少在外人面前抽烟。 在此之前,钱朝只有一次见过程归璨抽烟。 那是五年前,他刚刚进入成阳还没有多久。 他还不是程归璨的特助,只是刚入职不久的普通员工。 那天晚上他恰好加班,已经下班的上司打电话让他立刻送文件去顶楼总裁办。 可他上去之后,总裁办的人却都噤若寒蝉,只让他自己敲门送进去。 打开门,就见到了夹着根烟,眼眶发红的小程总。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第一想法就是见到顶头上司这个模样,估计明天就得打包走人了。 然而程归璨看到他,只掀了掀眼皮。 他一直听说小程总长相极好。 长得好看的人难过,总会让人更加心软。 可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之间,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眸看向他时,钱朝完全忽略了他的长相,只能僵立在原地。 明明是一坐一立,高度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钱朝,却从他泛红的眼尾看到了冰冷不耐的睥睨。 那时候,钱朝就知道程归璨如传言一般,绝对强大。 所以他心底一直有个疑惑。 这样强势果断,即使抽着烟红着眼缩在沙发边,也不会让任何人看轻的一个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让他这么难过? 这个问题,一周前的瑞德大堂与今天一反常态的程归璨,似乎给了他答案。 钱朝脑子里万千思绪,面上却不敢表现一分。 他克制地收回视线,一心二用地将上午的所有工作汇报完毕之后,问:“环远张董的千金,张依小姐在环远与成阳联合投资建设的美术馆办了画展,递来了邀请函,您要去看看吗?” 不等程归璨说话,钱朝连忙解释:“这是美术馆第一次展览,虽然属于私人性质,但成阳与环宇一直是合作伙伴,且环云美术馆是您接手成阳之后与环宇的第一个合作项目,接到邀请函的董事们都表示会去看展。” 程归璨眼也不抬:“倒是还不死心。” 钱朝面无表情道:“老董事们毕竟是和前董事长一起创立的成阳,前董事长离职之后,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舍,年纪大了也念旧情,想与环宇的张董多联系感情也属正常。” “不用管。” 程归璨说完这句,见人还没出去,终于抬眸看他。 钱朝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他不着痕迹扫过办公桌上的袖扣,才压低声音开口:“古垣那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c&n工作室的克莱尔小姐这段时间休假是为了这次与缅甸珠宝大师玛丹敏合作设计亚洲传统系列珠宝,克莱尔与玛丹敏都有意打开中国市场,所以这次很有可能会来中国考察,选一家珠宝公司合作,古桓的人认为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在暗中联系人打听玛丹敏和克莱尔小姐的消息。” 程归璨眼睫一颤,倏地将烟碾灭:“他们知道克莱尔的资料?” “似乎已经拿到了资料。”听出程归璨感兴趣,钱朝松了口气,继续道:“克莱尔小姐是中国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她中文名叫什么却从没有爆出来过,而且她和她的老师安格斯大师一样,一直比较低调,被媒体拍到的次数也不多,一般有她出现的图片不是模糊就是带了帽子看不清模样,可是有心去查并不是找不到她的资料,毕竟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过,只是我觉得,古垣的人真的要找到她并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中国这么多人,凭借几张高糊并且并非近期的照片要去找一个除了确定性别几乎没有其他资料的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钱朝琢磨着,古垣的人可能真的拿到了一点真实材料,所以谈起这件事时,语气才会那么自信。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拿到这次合作,古垣或许也真的能够凭借克莱尔的名气打开市场,国内珠宝市场看似饱和,其实是久无新意的低迷,如果这时候来一针强心剂,说不定能古垣能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钱朝说话时,程归璨已经放下了衣袖。 此时他正低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固定袖扣。 金属质感的银色袖扣简洁大方,虽不起眼,却与黑色衬衣十分相称,然而这份平凡无奇,却在主人抬手时,从阳光下迸出一线细碎却璀璨的光,洒落在背阳的墙壁上,字母“c”清晰可见。 钱朝不着痕迹瞥了眼那道光。 程归璨固定好袖扣,淡声道:“随他们去。” 钱朝点头:“另外,早上金总来了电话,约您中午在城阳广场他新开的餐厅见面,他说如果您再不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就和您绝交。” 程归璨抬眸看他,似乎在质问他还有多少废话。 钱朝心底为金淮点了根蜡,不动声色道:“程总,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一人。 程归璨起身走到窗边,眸光明灭。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打开手机黑名单,把里面的人拉了出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从云大回来后,接下来几天,倪一一都没了出门的欲望。 虽然如此,日子却过得极其规律。 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早晚餐都在酒店解决,中餐偶尔去附近觅食,晚上八点到九点要么健身要么游泳,其他时候都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三天内,倪一一将时下大热的游戏都玩了一遍,只是她可能确实没有打游戏这方面的天赋,所有竞技类游戏都被血.虐,角色扮演游戏跳个轻功还总是摔死,无奈之下将所有游戏都玩成了换装游戏,从买皮肤到买装备,只有游戏里没有的,没有她买不起的。 很快,倪一一就划掉了沉迷游戏那一项,清楚的认识到做一个网瘾少女也是讲究天赋的,她的乐趣还是只能从现实生活中找。 恰好赵相宜给了她一张私人画展的请柬。 倪一一简单收拾了一番,带上请柬出了门。 画展下午三点开始。 现在时间还早。 倪一一计划先去沿路的餐厅吃个午餐,然后再去美术馆。 只是刚到吃饭的地方,就接到了倪国红的电话。 “一一呀。”倪国红语气亲切:“你现在在哪呢?” 倪一一:“在外面,有事吗姑姑?” “是这样的。”倪国红道:“姑姑这时候在成阳广场,想和你见一面谈一谈,你能出来吗?” 倪一一看了眼不远处,那栋外形简洁大气却充满着未来感,多次被外媒提名,获得了鲁班奖的大楼,犹豫一瞬,答应了下来。 倪国红听到她答应,立刻报了地址,让她尽量早点到。 然后,五分钟后,倪国红见到了倪一一。 “你怎么这么快?” 虽然是让倪一一早点到,倪国红也没想到倪一一能这么快就来。 “就在附近。” 倪一一在倪国红对面坐下。 “也是,你们小年轻应该都喜欢在这边逛街。” 倪国红笑起来,有些富态的圆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眯起,十足亲切。 “你妈也老喜欢往这来,不过这里东西到底还是太贵了,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用的,偶尔进吃个饭都心疼得慌,买东西却买不起。” 倪一一弯着眼,没有接话。 倪国红笑看着倪一一,充满慈爱道:“今天姑姑叫你来,不是为了劝你和你爸妈和好,是为了其他事情。” “那姑姑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倪一一也知道应该不是为了倪国强夫妇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又恰好在这附近,她才来赴了这个约。 倪国红神秘一笑:“你呀,等下就知道了。” 没等两分钟,倪一一就知道倪国红叫她来的原因。 “倪阿姨。” 一道干净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倪一一顺着声音抬头,就见到一个气质温和,笑起来很舒服的男人。 倪国红笑眯眯地站起来,笑道:“小李来了,快坐。” 男人看了眼也站了起来的倪一一,礼貌地对她点点头,伸手道:“我叫李亦,很高兴认识你。” 倪一一唇角弯着:“倪一一,也很高兴认识你。” “多好!”倪国红笑道:“你们两个小年轻就慢慢聊啊,姨先走了。” 倪一一一愣,李亦显然也没想到倪国红会这么快离开,表情有些茫然。 然而倪国红不管他们是否茫然,拿起一边的包利索地离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亦咳了声道:“我们先坐吧。” 倪一一看了眼倪国红离开的方向,有些无奈。 她确实想过倪国红一向圆滑,应该不会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起她和倪国强夫妇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相亲。 “你也是被骗来的吧。” 大概是长辈不在,李亦的表情放松了许多,虽然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但看着比刚刚真实。 倪一一点点头,直白道:“既然李先生也是被骗过来的,就说明我和你都无意相亲,现在我姑姑也走了,我们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吧。” 李亦抓起桌上的菜单,挡住脸低声道:“没走。” 倪一一一愣,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下。 “在门口卡座那,旁边有盆绿植的那边。” 李亦低声提醒,眉毛灵活的暗示方向。 倪一一顺着他的话去看,果然在绿植枝叶缝隙里,见到了熟悉的衣服颜色。 “别看了。”李亦小声道:“等会她们看见了。” 倪一一回过头,看到对面用菜单挡着脑袋,再也不复刚刚温和成熟气质,一直挤眉弄眼的李亦,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不过,她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而且也从来没有勉强自己的习惯。 所以即使倪国红就在那里,她也不打算留在这。 “没走也没关系,就说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吧。” 见倪一一准备起身,李亦连忙叫住她。 李亦双手合十道:“如果你走了,等待我的就是没有休止的相亲了,您就当帮我个忙,咱们吃完这顿饭然后一起离开,让我妈以为我和你有希望,以后就不会催我相亲了。” 倪一一淡淡道:“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李亦一愣,然后有些苦恼道:“你讨厌我吗?” “不。”不等李亦说话,倪一一继续道:“但是我讨厌和陌生人吃饭。” 李亦清了清嗓子,然后咳了一声:“我叫李亦,今年27岁,毕业于云大,平时除了唱歌喜欢打球,放假喜欢待在家里不出去,偶尔长假会出去旅行,很爱吃辣但不太能吃辣,所以吃火锅必须吃鸳鸯锅,一筷子辣汤一筷子清汤,但是肉菜必须是辣汤,蔬菜必须是清汤,酥肉从来不下在汤里,就这么吃,为了不上火还会点酸梅汤,但酸梅汤太酸,我一般只喝两口,骗过我的胃就行。” 倪一一没反应过来,语速极快的李亦就已经说完了。 然后他笑道:“怎么样?这样不算陌生人了吧?” 倪一一顿了顿,眸子里闪过一丝什么。 然后淡淡嗯了声,垂眸拿起一旁的菜单看了起来。 李亦松了口气,迅速点完了菜。 服务员一离开,气氛瞬间沉默下来,有一丝尴尬。 李亦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道:“听说你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是打算定居吗?” 倪一一被他的声音拉回神,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那你可自由了。”李亦羡慕道:“爸妈亲戚都不在,就没人催婚了。” 倪一一笑笑,没有说话。 觉察出倪一一的冷淡,恰好菜也上来了,李亦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吃饭。 吃到一半,躲在门口卡座的人终于离开。 李亦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终于走了!” 他端起果汁道:“战友,干一杯。” 他笑容开朗,如释重负的表情透着孩子气,十分感染人。 倪一一没忍住也弯了眼,端起西瓜汁与他碰了碰。 清脆的碰杯声中,男人的声音响起。 低磁性感,仿佛拨动琴弦,听不出情绪:“真巧。” 第10章 第十个五百万 10 倪一一抓着杯子的手一僵。 程归璨已经对李亦伸出了手:“程归璨。” 李亦表情堪称惊悚。 他极快地看了眼倪一一,然后霍地站起来伸手道:“程总好,我是成阳集团市场部的李亦。” “不介意我拼桌吧。” “不介意!” “介意。” 倪一一与李亦的声音同时响起。 程归璨捡自己想听的回答,从善如流地在倪一一身边坐下。 李亦正襟危坐,目光却忍不住在对面的两人身上穿梭。 倪一一将西瓜汁放在一边,安静地夹起一块蔬菜,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程归璨神色淡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气定神闲。 李亦心里叫了声苦,面带微笑地开口:“程总,您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程归璨颔首:“好。” 李亦松了口气,连忙叫来服务员。 服务员就是之前给倪一一李亦点单那个。 然而态度却截然不同,之前点单时 ,她就站在一边,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地记录他们点的菜,这一次却仿佛化身销售冠军,一道道介绍菜单里的菜,并且十分贴心地问程归璨是否有什么忌口,然后推荐了好几道招牌菜。 “除了这些招牌菜之外,我们店里的莲藕花生排骨汤也是招牌,汤都是前一天晚上就煨着的,藕是老板家乡的特产,炖汤又粉又糯,特别好喝,您需要来一份吗?” 倪一一抬眸,程归璨道:“来一份。” 服务员依依不舍地离开,餐桌再次安静下来。 李亦不得不再次活跃话题:“程总,原来您也喜欢吃辣呀,这里的辣子鸡特别好吃,等会菜来了,您可以试一试。” 程归璨嗯了声,表情平淡。 李亦咳了咳,目光忍不住再次在两张淡定又平静的脸上划过,心底计划着怎么提出告辞最不显得刻意。 程归璨点的菜很快就来了。 这里是四人桌,刚刚倪一一与李亦虽然点的不多,却也有四道菜,加上桌面上的花瓶饮料纸巾盒,看这宽敞,其实再放三道菜就会拥挤了。 李亦小声叫倪一一,“倪小姐,我们的空心菜和辣子鸡都快吃完了,要不撤了吧?” 倪一一想拒绝,让程归璨去另一桌坐,可看到李亦恳求的表情,还是轻轻嗯了声。 程归璨却抬手制止了他。 很快服务员将桌面上的其他东西都收走,留下了可以放下菜的位置。 程归璨点的是辣子鸡、虾仁豆腐和莲藕花生排骨汤。 汤端上来时,莲藕与花生交织,鲜而不腻的响起瞬间吸引了桌上人的注意。 李亦很快有了话题:“莲藕汤应该很好喝,特别香。” 程归璨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递给李亦。 李亦一愣,颇有些受宠若惊。 接碗的手都有些抖,脸上是天上砸馅饼的不清醒。 程归璨却仿佛没见到他激动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又盛了一碗。 倪一一瞥了旁边一眼,看他瓷勺在碗里搅动,嘴角抿了下,没有说话。 程归璨也仿佛就是来拼桌的,从坐下到现在,除了李亦与他搭话时回复一下,其他时候都很安静,现在菜上来了,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 这样的淡定,让从惊喜中回过神的李亦有一丝怀疑自己。 难道他刚刚想多了? 程总跟倪小姐并不认识,真的只是想拼桌吃个饭? 李亦小心地转了转脑袋,目光扫过空旷的餐厅,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想法。 还是说,他的工作表现已经得到了程总的关注,这次来吃饭就是想要鼓励鼓励他? 这样一下,李亦瞬间精神了,他不着痕迹地坐直了些,身上温文的气质更重。 就在他准备开口,充分利用这次机会,陈述一下自己的工作时,对面的倪一一开口了。 语气一反与他说话时的平静冷淡,像是生气又像是担心。 “你干什么?” 倪一一一把抓住程归璨的手。 他勺子里的汤洒了出来,淋在了袖子与腿上。 李亦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他虽然从来没有机会接触程归璨,但是程总的禁忌整个公司众所周知,其中洁癖就是重点加粗的一项,虽然也有传言说程总只是不爱闻太重的气味,算不得洁癖,可他们也听说过有女职员不小心将咖啡倒在程总身上后,第二天就离职的消息。 那次的女职员还只是意外,这一次的倪一一却是故意挡他的手,让汤洒了一身。 李亦本就绷紧的表情更加紧绷,坐直的动作都僵硬了,等待即将到来的怒火,然后琢磨着怎么帮倪一一解围。 毕竟不论怎么说,都是他将倪一一留下来,才有了这件事。 然而李亦心里准备了千万回,对面的两人却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演出。 被汤洒了一身的程归璨,不怒反笑。 他将勺子往回碗里,勾着唇道:“我想喝汤。” 李亦觉得要不是程归璨气疯了,要不就是他被吓疯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程总那语气里没有愤怒,反而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倪一一板着脸,将他的碗放到桌子另一边。 程归璨也不制止,只是等她放好之后,懒洋洋地重复道:“我想喝汤。” 倪一一:“重新点过一份。” 程归璨:“这里只有莲藕汤。” 李亦回忆了一下菜单,立刻道:“我刚刚看了,还有玉米排骨汤!” 倪一一和程归璨一同转头看他。 脸上都带着笑意,一个仿佛感激,一个让人背后发凉。 李亦缩了缩脖子。 倪一一叫来服务员,点了份玉米排骨汤。 程归璨瞥一眼李亦,夹了一筷子虾仁豆腐放在碗里,又夹一筷子,却一直不吃,湿了一小片的袖子与他腕间那块手表一样打眼。 李亦嘴角紧抿,直觉告诉他不要说话。 倪一一看着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袖扣。 蓦地转头看向程归璨。 程归璨与她对视,表情平静。 倪一一:“你去楼下买件衣服换一下吧。” 程归璨终于吃菜了,他吃饭时动作优雅,慢条斯理。 咀嚼完之后,优雅又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没钱。” 李亦嘴里的果汁呛出气管,咳个不停。 倪一一和程归璨却都仿佛看不见他。 一股沉默又奇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等到李亦终于止住了咳。 倪一一才开口:“你把袖子挽起来。” 程归璨不咸不淡道:“我裤子也湿了,在大腿上。” 倪一一一顿,磨了磨后槽牙。 “吃完饭,我赔你一身。” 程归璨颔首,平静的脸上写着理所当然。 李亦突然觉得空气里,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并且有光闪了他的眼。 程总,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李亦突然怀疑公司里的各种传言,以及之前偶尔见到程归璨时,他那生人勿进地冷漠气场是否是自己单方面因为身份的差距而产生的错觉了。 下一秒,他听到倪一一说:“你刚刚果汁也倒身上了吧,等会一起吧。” 然后,程归璨看过来的目光。 让李亦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第11章 第十一个五百万 11 电梯里,纤瘦高挑的女孩身边,分别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安静蔓延,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倪一一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没来过这商场,你们买衣服是去几层?” 李亦小心翼翼看了眼程归璨,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程归璨眼也不抬:“随意。” 倪一一:…… 倪一一掏出手机拨通了赵相宜的号码,询问她男装在几层。 李亦憋着几次欲言又止,一张温和的脸憋出几分便秘的感觉。 得到答案之后,倪一一思索一瞬,还是摁了三层。 给程归璨买身与他身上衣服同价值的衣服在这里几乎不可能,倪一一一眼就看出他全身上下都是定制,这里最底层的奢侈品牌门店也赔不起他这身。 既然赔不起,不如先随意买一身,到时候再给他补差价。 现在则按照李亦的平时消费能力选择。 李亦气质干净舒服,穿着也以舒适清爽为主。 他今天穿的衣服是某高奢品牌旗下一个休闲风的男士偏爱的轻奢品牌,刚刚赵相宜说起三楼的服装品牌时,就有他穿的衣服的牌子。 电梯到达三楼,倪一一率先出去。 程归璨腿长,三两步就与她并肩而行。 李亦静悄悄地慢了两人半步。 倪一一视线搜寻一圈,没见到想找的牌子。 准备去操纵台自己查查,就见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小跑而来,边跑边时不时擦一擦脑门上的汗。 “程总!” 中年男人在程归璨三步远的地方急刹车。 顶着一脑门子的汗,笑容满面:“没收到您要巡视的通知,很抱歉没来得及去门口接您。” 倪一一脚步一顿,电闪雷光之间,垂下了眼。 原来赵相宜嘴里的小程总,说的就是程归璨。 程归璨淡淡颔首,“没事。” 余光里是突然不太高兴的倪一一。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顿时轻松了些。 终于有间隙看看程归璨身边的另外两人。 能和程总走在一起的,应该都不简单。 他扬起最热情的笑,自我介绍了一番。 等倪一一和李亦也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并打了招呼。 他才看向程归璨:“程总,刚刚古垣的负责人给我打电话说到了楼下店内,他似乎知道您现在就在城阳广场,您要不要见他一面?” 程归璨不答,面色淡凉如水。 经理能够在百货商场做事,自然圆滑。 他不在多说,很快就识趣告辞:“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您了。” 等程归璨点头,经理向倪一一李亦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倪一一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询问品牌的地点。 经理看了眼程归璨,见他没有异议。 立刻将他们带了过去,一路上热情殷切关怀备至。 到了那家店,店长立刻店里清了场。 倪一一对并不擅长搭配男装,但她知道程归璨喜欢穿什么。 应该说,她知道七年前的程归璨,爱穿什么。 上大学时,程归璨极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那个时候,很少有男生爱穿白色。 也很少男生,能将白色穿得那样好。 程归璨夏天爱穿白t恤牛仔裤白球鞋。 春秋爱穿白衬衣黑西裤随意搭一件风衣外套。 冬天往往是一件暖白色粗线毛衣,下雪随意穿个外套。 七年前的程归璨,穿衣服随性清爽,一切以舒适为主。 七年后的程归璨,衬衣西裤,西装三件套。 不知时光改变了什么。 少年长成男人,变化似乎不止在穿着。 倪一一想起自己第一次给程归璨买衣服。 那是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很温柔的模样。 室友们都说不适合程归璨,她却执意买下。 后来程归璨穿上它,额前的发耷下来,一身干净柔软的少年气,像是换了个人。 那时,倪一一就想呀。 程归璨如果能像穿上这件衣服的他那样,温柔些多好呀。 可温柔不是程归璨。 少年的他,笑起来桀骜又散漫。 是与温柔这个词不沾边的另一端。 在店长店员们宾至如归的招待下,李亦很快挑好了自己的衣服。 程归璨却只是懒洋洋站在一边,目光一直放在倪一一身上,丝毫不像是要买衣服的样子。 倪一一站在原地,目光并不看他,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注视。 然而,顶头上司不发一言的模样太过吓人。 经理与店长店员都忍不住看向倪一一。 只希望她能够打破此时的气氛。 倪一一别过头,也不看程归璨一眼。 走到衣架之间,十分迅速的挑了件深蓝色色衬衣和一条质感舒适的黑色休闲裤,然后拿了件薄针织黑开衫。 黑色,七年前的程归璨很少穿。 却无比贴合现在程归璨的气质。 程归璨进了试衣间。 出来时,在场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在公司里,或者说在人前。 不论冬夏,程总都一丝不苟,最放松的模样也是衬衣西裤,气势逼人。 谁能想到。 有一天,他们竟然能看到穿着针织开衫,额发耷拉下几缕,懒洋洋地倚着墙,好似攻击性全无的程归璨。 经理很快回了神。 可还是忍不住恍惚,原来程总长得这么好吗? 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时抬头看他一都觉得要承受心脏的压力,根本不敢仔细去看他长得好不好看。 现在乍一看,忍不住赞同身后嘀咕的两个职员。 这长相,娱乐圈里也没那几个男明星比得过他。 最重要的是,男明星绝对没有程总这种一眼就让人发抖的气势。 “好看吗?” “好看!” 经理和店长同时回答。 对视一眼之后,同时抬头。 就见他们程总已经走到了刚刚帮他挑衣服的女孩面前。 程归璨倾身与倪一一视线齐平,嘴角勾起散漫又撩人的弧度。 再问了一遍:“好看吗?” 倪一一心脏猛地一跳。 眼前的程归璨几乎与七年前的程归璨别无二致。 明明当时是一身白衣,可此时一身黑色的他,仿佛与那干净柔软的少年重叠。 让她在对视的瞬间,就被回忆拉到了恍惚之中。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倪一一倏然回神。 毫无准备之下,就对上一双睫羽半垂,漆黑幽深的眼眸。 程归璨的眼睛长得极好。 他的眼睛像是桃花眼与睡凤眼的结合。 眉骨突出,眼窝陷得恰到好处,睫羽浓密乌黑,眼型内勾外翘,眼角与眼尾狭长上扬,在眼睛完全睁开时,双眼皮褶皱会有一部分压在眉骨下,锐利摄人,可若他眼帘放松自然,利落且宽度恰好的双眼皮线条就柔和了他双眸的锐利,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桀骜与痞意。 然而最让人呼吸一滞的,却是现在。 他长长的睫羽半垂,与上扬的眼尾形成干净利落又深邃的角度。 哪怕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都会给人深情的错觉。 何况,他眼里只装着一道身影。 倪一一眼睫一颤,蓦地后退半步。 下颚微绷,不看他:“还行。” 程归璨不动,就这么静静盯着她几秒,倏然一笑。 “倪一一,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第12章 第十二个五百万 12 “你看错了。” 倪一一下巴微抬,表情平静得毫无破绽。 程归璨也不逼她。 只是勾起唇角,下巴一抬,示意她结账。 李亦早就换好了衣服买了单。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不打扰倪一一和程归璨更有助于他的职业生涯。 在门外站着也无聊。 他不由有些出神。 其实程归璨问是否能拼桌时,他就猜到程总与倪一一认识。 后来两人的相处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他很好奇,倪一一与程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与程总是情侣关系,那刚刚两人的氛围是吵架了? 所以她才会跑来相亲,程总也追了过来? 李亦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店内。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程总的秘密。 之前从未听过程总的花边新闻,原来不是程总不喜欢女人,而是因为他早就有了秘密女友。 去年风头正盛的小花跑来公司送汤拦在门外时,还有人私底下怀疑程总的性取向,那些人要是知道程总有女朋友,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李亦自娱自乐的想着。 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老板的秘密可不是好知道的。 而且不论他和倪一一是什么态度,他们今天凑在一起吃饭的原因确实是相亲来着。 如果被程总知道…… 李亦后背一凉。 倪一一和程归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程总!倪小姐!” 李亦温文笑着,道:“我还有些事情,程总和倪小姐是要约会吧,我就不做电灯泡了。” 这样说的话,程总总不会误会了吧? 程归璨终于施舍了个眼神给他,赞赏似的点了下头。 李亦说走就做,连头都不回。 倪一一一:“我还有些事,就先离开了。” 程归璨将装着换下衣服的袋子递给她。 倪一一不接,“干什么?” “弄脏了我的衣服,难道不该洗?” “我已经赔了一套,到时候你告诉我……”你那身衣服多少钱,我照差价赔给你。 只是话没说完,程归璨就打断了她。 他从容不迫道:“我知道,你洗干净还给我之后,我也会把这身衣服还给你。” 倪一一:??? 谁要你穿过的衣服? 程归璨掏出手机,注视着倪一一。 倪一一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 她点头:“行,那到时候见。” 还没来得及转身。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怎么?怕见到我?” 一如倪一一知道怎么惹程归璨生气。 程归璨也知道怎么戳倪一一会爆。 倪一一果然转身:“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不等程归璨说话。 倪一一已经掏出手机。 “电话就不用了,微信联系吧。” 程归璨扫了她的二维码。 看也不看一眼就放回口袋。 慵懒地笑看着她,回答她的问题。 “你的表情。” 倪一一瞳仁轻颤,程归璨已经转身离开。 坐在车里,倪一一重重舒了口气。 回国之前,她预想过很多次。 与程归璨的见面、对话、表情以及各自的态度。 她以为,以程归璨的骄傲。 再次见面,两人必是剑拔弩张。 酒店大堂和云大宿舍楼那两次,也证明了她的猜测。 所以情况都在预料之中,她坦然平静也能控制情绪。 可今天的程归璨却一反常态。 暧昧、浅笑、撒娇、吃醋……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仿佛有了深意。 倪一一知道,她心乱了。 不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程归璨只需那样看她一眼。 她就会丢盔弃甲,无处遁形。 成阳广场与美术馆相隔不远。 在倪一一的计划里,她吃过饭之后还有时间逛逛城阳广场,然后再去美术馆都不迟。 可吃饭前被倪国红一个电话打乱了节奏,吃饭时又有程归璨横插一脚,不但延长了吃饭时间,还帮他买了衣服。 这么一来,倪一一反而晚到了。 美术馆已经开展一刻钟左右。 这种私人性质的展览,客人们大多会在集中一定时间内赶到,很少在后期又零散加入。 倪一一进去时,身着墨绿深v小礼服的年轻女人在说话。 底下的宾客们或端着鸡尾酒杯或低声交谈,十分安静。 双开大门被人拉开。 年轻女人与进来的倪一一对视了一眼。 其他的宾客们注意到了这位迟到的脸生客人。 倪一一刚进去没多久。 年轻女人就结束了说话。 观众们鼓掌之后,都端着鸡尾酒杯与熟悉的人应酬起来。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展。 而且她在国内没几个认识的人。 所以很是悠闲自在地欣赏这些画。 搭了餐台的自助下午茶区,集中了美术馆的大部分客人。 可也有人在看画,有的安静,有的低声交谈。 小声交谈大多年轻,看起来像是学生。 倪一一站在一张巨大的画布前,注视着那汹涌的波涛与飞扬的海鸥。 那几个交谈的学生走到她身边,低声讨论起这幅画来。 他们对画的看法似乎有些不同,争论之下甚至有人去找来了画作的主人,想听听她当时画这幅画时的心情。 张依很快过来了。 她微笑听着学生们的争论,视线却不自觉地放在一旁安静伫立的女孩身上。 不知为何。 第一眼见到倪一一时,张依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却不知从何而来,让她好奇的同时也忍不住警惕。 漂亮的女孩更容易对同样漂亮的女孩产生敌意和挑剔心理。 可是面对眼前的人,张一一却极难从她身上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 不论是样貌、身材、气质还是穿着搭配,她显然都是佼佼者。 可正式因为找不到可挑剔的地方。 才更让人心气不顺。 而且,她一直隐晦地打量旁边的女生。 那女生却仿佛看不到她一般,气定神闲。 光是这份眼高于顶的傲气,就让张依很不满了。 她自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此时被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无视了,而且还是在她的主场。 只让她觉得像是喉咙梗了跟刺,烦躁难受。 张依看向专注看画的倪一一、 微笑着开口:“你好,这位小姐,见你在这里看了许久,能听听你对这幅画的见解吗?” 正在等待张依说话的学生们,闻言也将视线投向了倪一一。 倪一一思绪被她的声音打断。 浅浅笑了下,道:“见解不敢当,只是觉得画得还行,所以看久了些。” 张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什么叫做“画得还行”? 评价她的画的人。 内行人夸她灵气十足,用色大胆鲜明。 外行人也会夸她画得极好,仿佛身临其境。 到这个女人这里,就是一句还行? 不只张依不高兴这个答案。 围在她身边几个稚气未脱的男生女生也很不满意。 有个男生道:“张老师这幅油画是抽象油画,不说外行人看不懂的情感意境,只说色调处理,就已经是登峰造极,你不懂画就不要随意评价。” 倪一一闻言看向张依。 只见她面带微笑,眼里闪着得意和认同。 张依笑道:“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和我的学生计较,他年纪小有时候说话难免直接,我替他向你道歉。” “没关系。” 倪一一真的毫不在意。 连对自己作品的普通夸赞都听不顺耳。 眼前的女生在画画这条路上注定走不长远。 而且这里是别人的画展,她来这里是看展的,不是找事的,无意与主人争吵。 “这位小姐。” 张依叫住她,脸上笑容甜蜜。 “刚刚那副画你不太喜欢,那你觉得这副怎么样?” 倪一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表情有一瞬间奇怪。 张依也看到了她的表情,脸上笑意更深,眼底却藏着一丝不屑。 她笑道:“你也评价一下吧?” 倪一一没有错过张依眼底的敌意。 虽然不喜欢挑事,但她也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勾起唇,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张画。 一分钟左右,才道:“这张画的原画底色是偏灰的绿色,原作者画前用松节油稀释过颜料,薄涂于画板上,后来因为嫌底色单调,在颜料中加了灰蓝增加画面灵动感,张小姐这幅画形似神不似,可能就是没有看出后期叠涂的底色吧。”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刚刚他们还说这人不懂画,可不懂画的人能说出这些内行都很难看出的技巧吗? 还有,刚刚这个女人说的话,是不是在说这幅画不是张老师原创,而是临摹……或者说抄袭? 张依则是变了脸色。 她不敢相信,国内竟然有人认出了这幅画! 而且,她刚刚忍不住根据她说重新琢磨了一下。 才发现这女人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当初她凭着印象画这幅画时,怎么也调不出当初惊鸿一瞥的那副画的颜色。 主色调变了,整幅画自然降低了好几个档次。 可即便是如此,之前几位看过画的同行,也都不住称赞。 一致认为这幅画是她所有画作里,最为出色最有灵气的作品。 正因为此,张依才将这幅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因为她笃定,国内没有人能够知道这幅画背后还有一副比她画得更早,而且让人一眼就能震撼的画作存在。 可没想到,她以为的万无一失竟然出了意外! 第13章 第十三个五百万 13 张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回忆着。 那场私人鉴定展在英国举办。 并不是画家的主场,而是由世界各地的顶尖珠宝设计师以及珠宝商举行的一个极其私密的展览。 当时她能够进去,是因为之前在英国留学时,结识了一位与皇室关系极近的好友。 可就连她的好友也只是顺带被皇室成员带进去的,其门槛之高根本不必形容。 而且,那其实是一场珠宝展览,并非画展。 她会看到那副画,完全是机缘巧合。 那天的宾客里,身份最为尊贵的是各国皇室成员。 可最受尊敬的却是名声享誉世界的珠宝大师,安格斯霍华德大师。 安格斯霍德华不仅仅只是珠宝设计师,同时也是当代油画大家,陶艺家,雕刻家,其在艺术界的涉猎之广以及艺术成就,可谓是整个艺术界的无冕之王。 那天参与展览的人,无论身份,都想与这位大师搭上话。 可安格斯大师又岂非是随意什么人都能接近的? 至少张依和带她来的朋友就没有这个资格。 拥有邀请函的某位亲王夫人倒是有,但她也不会替他们引荐。 当时,张依从厕所回来,无意经过几位大师身边。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安格斯大师除了带来几位学生最近设计的珠宝外,还带来了他关门弟子的一幅画。 那副画引起了几位爱画之人的喜爱和讨论。 她学习的就是油画,好奇之下便悄悄溜过去看了几眼。 那副画确实极具视觉冲击力,一眼就吸引了张依的眼球。 她记得,当时有人出价想买。 安格斯大师却说,那只是他徒弟设计珠宝的间隙随意涂画的一副半成品,不会对外售卖。 而且还笑着道,这一次只是带着给这些老朋友炫耀一下,以后也不会再在其他地方展出。 当时那一瞬间。 张依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场珠宝展。 国内有资格进入的屈指可数。 看到了那副画的国人更是没有。 她几乎没有后顾之忧,根本不必担心穿帮。 而且安格斯大师自己说了,那副画之后再也不会展出。 画的原作者在隔着大西洋的另一端,只要她不将画带去英国展览,安格斯大师的徒弟就不可能知道有人临摹了她的画并且拿出来湛蓝。 她的目的只是借由这幅画提升名气,获得国内几位大师的认可。 一旦达成目的,他就会悄悄处理了这幅画。 张依将一切计划的天衣无缝。 却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张依相信倪一一绝对只是小猫碰上死耗子。 她绝对不可能看过那副画。 张依很肯定,当时那场珠宝展没有倪一一。 因为参展的人很少,如果倪一一在,她绝对有印象。 张依冷静下来。 她平静地看着倪一一,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缓慢却礼貌地道:“这位小姐,您可知道,用这种有意引导的话污蔑一个画家抄袭,对那位画家来说有多大的打击和影响?” “对于您来说,可能只是一句随意的评价,甚至您可能连到底在哪里看到过与这幅画相似的画,或者不是画,只是一张照片甚至一个影视作品,但经过你记忆的模糊,某些画面经过你的大脑拼凑,你就直觉相似,然后将这个结论说了出来,而这个结论,可能导致一个画家背负不该背负的骂名,从此封笔,您知道吗?” 早在张依与倪一一讨论第一幅画时,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后来倪一一隐喻这幅画抄袭时,更是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用看热闹似的心态等一个答案。 此时听完张依理智礼貌又不卑不亢的责问。 在场的人大部分心里的天平都有了偏向。 特别是张依的几个学生。 刚刚倪一一评价第一幅画时,明显就是外行。 后来再说这一副,好像是很懂的模样,可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抄袭,对于任何一个创作者,艺术者来说,都无异于是最重的审判。 老师说的没错,就这样随口一句话就想毁了别人,简直用心险恶。 “喂!”一个学生道:“你说张老师仿了别人的画,有本事拿出证据啊!拿不出就马上道歉!” 倪一一却像是看不到周围人质疑的眼神。 她平静地注视张依,问:“你确定这就是你自己的画?没有任何借鉴行为?” 张依心里一突,面上却没有表现丝毫,矜持又大度地点了下头。 “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我的画展如此污蔑我,我也不知道您的邀请函从何而来,因为我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您,可您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我欢迎你点评任何一幅画,可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众口铄金,你如果不像我道歉,日后有谣言传出,会对我造成极大影响。” 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听张依说完这段话之后,也都站在了她的阵营。 一个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邀请函的,并非他们圈子里的人,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点评一副画,甚至没有证据就说画主人抄袭借鉴,若说没有目的都说不过去。 见倪一一笑而不语。 围观的人道:“张小姐大度,你还是赶紧道歉吧,道完歉就走,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哪种事情? 在场的人心里都知道,并且鄙夷万分。 “哪种事情?” 有人竟然问了出来。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张依的父亲。 而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成阳的小程总! 程归璨一出现,大部分人的心思都走偏了。 他们不再想知道这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知道程总出席这场画展的用意。 张依分了心,脸颊一点点泛粉。 心跳像是被什么催促着,砰砰砰没了规律。 她张嘴想要和程归璨打招呼。 却突然响起,此时正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更是博取小程总好感的机会。 张依定了定心,甜甜的声音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她微笑道:“算了,这位小姐,我也不勉强你了,你还是出去吧。” 张董走了过来,扫了眼倪一一。 温声问张依:“怎么回事?” 张依还没开口,她的学生就已经七嘴八舌将刚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张董皱起眉,语气倒是没有多生气,只是唤来美术馆的保安。 淡淡道:“你们怎么检查的?这种人也放了进来?” 保安们诚惶诚恐,立即围上来想把倪一一赶出去。 倪一一笑容更甚了些。 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剔透干净,带着笑意的嗓音清亮:“张小姐,您说要证据,我没说不给,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您就说了这么一堆,到底是心虚呢?还是心虚?” 怎么看都是好说话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 她声音不大不小,客人们都围在附近,自然也都听了个清楚。 倪一一笃定且镇定的语气让张依有一丝不安。 可她很快镇定下来。 因为眼前的女人绝对不可能见过那副画,更不可能拿出证据。 张依也微笑着,像是在包容无理取闹的客人:“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我立刻撤下那副画。” 倪一一弯着眼:“包括承认自己借鉴抄袭吗?” 张依面色微变,放在身侧的手蓦地攒紧。 她不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可如果她不答应,不需要证据就输了。 “对,你能拿出证据……” 张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很快调整了过来:“我就承认自己抄袭。” 她话一落,周围的人立刻换了个眼色。 张依表现得再强装镇定,也瞒不过在场商场里已经成精的老狐狸。 反而是倪一一,就算是被当众职责也没露出丝毫怯懦,单论这份气定神闲,就值得人高看一眼。 倪一一弯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包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打开了手机相册。 刚准备往下翻,就听到一道激动得破了音的男声,伴随着一道风似的身影窜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倪一一的手,高兴得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妹:“我终于找到您了!克莱……” 倪一一手一抖,立刻捂住他的嘴。 男人挣扎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嗯嗯嗯几声,然后疯狂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她的意思。 倪一一将信将疑。 正在考虑着要不要松手,还没想好,就被人拉着手腕扯到了一旁。 程归璨也不看她。 抽出她手里的手机,摁下密码解锁,然后翻出相册。 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熟悉得仿佛做过千万次。 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眼里具是震惊。 他们连张依那副画到底是不是抄袭都不在意了,只想知道小程总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众人抓心挠肺之时。 程归璨在终于在为数不多的几十张照片里找到了那张画。 他抬手,手机屏幕面对着众人,淡声道:“证据。” 有人凑过去定睛一看,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后面的人也跟着挤上前,一个个看完之后。 画展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默而尴尬。 那里面,是小程总冷着脸戴着个粉色长耳兔发箍,撇着嘴不情不愿比“耶”的自拍。 第14章 第十四个五百万 14 现场安静得连落针可闻。 大家神色各异,特别是看程归璨的眼神。 程归璨眉梢几不可查地挑起一点 他反手一转,看到了屏幕里的照片。 他目光往下,睨了眼旁边的倪一一。 倪一一表情看似镇定,眼里却透着茫然。 大家隐晦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猜测将这张照片到底他故意给大家看的,还是无意中手滑翻到了。 这前后者的差别—— 有人忍不住打量一眼倪一一。 ——都证明眼前这女人不简单。 倪一一也觉得哪里不对。 看到那张画应该不是这个表情吧。 她看不到程归璨给大家看的是什么。 拿手机给别人看时,背对着她,她看不到。 程归璨再次翻她手机时,又因为身高差距,以及倪一一执意与他站远一些,更是看不到手机里的照片了。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慌乱。 那副画她画完就拍了照,就算是记错了,照片不在这个手机里,她也能让人立刻发一张过来,证据捏在她手里,怎么也是她有理。 只是,倪一一有些疑惑。 这些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比起像是看到了证据,更像是看到了什么震惊三观的东西。 她这么疑惑着,忍不住抬眸看程归璨。 两人目光相撞,周围的人小心地交换眼色。 程归璨嘴角勾了下又拉平。 不咸不淡道:“翻错了。” 他手指一滑,将前一张照片滑了出来,再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早在程归璨解开倪一一的手机时。 张依的心脏就狂跳起来,因为紧张和震惊。 后来看到那张照片时。 所有的情绪就都汇集成了嫉恨。 她喜欢了程归璨六年! 因为程归璨随口一句喜欢爱画画的女孩。 毫不犹豫放弃了高考,在外求学五年。 她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 程归璨接手成阳之后。 第一个项目是环云美术馆。 而她的小名,就叫云云。 她以为程归璨也是喜欢她的。 她以为程归璨七年没有任何绯闻。 其实就是在等待着她学成归来。 可现在,一个女人,一张照片,狠狠打了她的脸。 程归璨不是没有女人,只是那个女人被他藏在心里,谁也未曾发觉过。 张依捏皱了精心挑选的礼服。 一双精心保养的手暴起青筋。 一双眼里冒着火花,恨不得毁了眼前的一切。 可这一切,当她看到照片里那张与她在珠宝展见过的如一无二的画时。 她全身沸腾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张依睁大了眼,凑近几步,似乎是想从那张画里看出一朵花来。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 而且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两幅画有多像。 而稍微懂画的人,则看出照片里那张画明显比张依画的好。 因为角度和光线等原因,这张照片其实拉低了画作本身的饱和度。 可即使如此,两张画对比,不论是颜色的运用、意境还是整体的感觉,前者都不是后者能够比拟的。 高下立见。 张依的脸青白红紫,仿佛打翻了调色盘。 张董不懂画,也没觉得抄袭有多严重,只觉得丢人。 今天这场画展,不单是为了展示女儿的才华。 更重要的是想要撮合女儿和程归璨,促进环宇和成阳的合作。 被现在这样一闹,整件事都黄了。 他忍不住看向引发这一切的女孩,眼底冷光闪过的同时,也压着一丝忌惮。 程归璨之前可从没帮谁出过头。 而且,那女人手机里的照片也显示了。 她和程归璨的关系不简单。 张董脑子里划过千万想法,最终脸上露出了笑。 他走到倪一一身边,微笑着道:“很抱歉,我女儿不懂事,让这位小姐受委屈了,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听说这张邀请函是赵家赵相宜小姐赠予你的,你和赵小姐是朋友吗?” 面对身份辈分都比她高,并且明显打算就此揭过这一茬的张董。 倪一一笑容不变,道:“张董叫我倪小姐就好,我和相宜是朋友,她有事不能来,我恰好有些无聊,就过来看看了,若早知道会遇到这一茬,我就会避嫌了。” 她话一落,其他人都忍不住想笑。 笑倪一一完美避开了张董话里面的陷阱和试探,打完了太极还讽刺了回去。 也笑张董倚老卖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小姑娘不成,反而被人家一字一句还了回来。 没讨着一点儿好,还碰了一鼻子灰。 张董自然知道他们在看他笑话。 他心里也极其恼怒。 可就算如此,在知道倪一一身份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倪小姐说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即使不悦,张董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端起一杯酒,道:“张某替小女道歉,希望倪小姐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 倪一一挑眉。 她不觉得张董在她面前有什么面子。 但正如她之前所想,她来不是砸场子的。 见好就收,没必要真的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 倪一一也端起鸡尾酒,对张董抬了抬。 然后看向张依,遥遥向她举杯,微笑道:“张小姐,希望你以后以更慎重也更端正的态度对待艺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一饮而尽。 张董和张依的脸色却并不好。 倪一一也不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她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美术馆。 刚刚被捂着嘴的男人拔腿就要跟上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程总拦住了。 “程总!我下次和您解释!” 男人扯着脑袋往倪一一离开的方向看,心急火燎的就要走。 程归璨放手,问:“解释什么。” “解释我为什么要追那位倪小姐啊!” 程归璨低眸整理衣袖袖口。 漫不经心问:“你要追她?” “对、不不不不是!” 男人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他竟然忘记了之前那张照片! 程总明显和克莱儿小姐关系匪浅啊! 他连忙补救:“我是指跟着倪小姐,怕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他?” “因为……” 男人左右看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到程归璨耳边。 压低声音道:“那位倪小姐就是n&c工作室的创立人,克莱尔小姐。”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的程归璨的脸色。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克莱尔工作室! 现代最天才最年轻的珠宝设计师! 程总知道之后,应该也会很惊讶吧! 程归璨脸上没有任何他预想的兴奋惊讶之色。 一双眼平静的毫无波澜,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一定要找的话,大概在他凑近的时候,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些。 男人愣了下,几秒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程总和倪小姐关系这么亲密的话,程总怎么可能不知道倪小姐的另一个身份! 他拍了下脑袋,也不着急了。 “程总,您有倪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程归璨眼眸微眯,冷意压着眉眼。 男人汗毛一立,立刻解释:“我只是想让倪小姐和我们合作,之前古垣递了策划书给钱助理的,我们一直在找倪小姐,程总您没看到那份策划书吗?” 程归璨从口袋里翻出手帕递给他。 男人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低头看一眼手帕,又抬头看一眼程归璨。 程归璨神色淡淡:“擦嘴。” “我不用擦……” 顶着顶头上司淡凉的视线,他不得不照做。 随意擦了擦,程总依旧盯着他。 再擦几下,程总也没移开目光。 仔细使劲擦,嘴都差点肿了。 程总瞥他一眼,走了。 男人追上程归璨。 “程总,您的手帕。” “丢了。” “那那份策划书,您觉得可行吗?” 程归璨脚步微顿,嘴角动了下,听不出情绪道:“如果你能让她同意。” 第15章 第十五个五百万 15 倪一一从美术馆刚回酒店,赵相宜就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视频里,她笑得拍桌。 “我真后悔当时没在场!” “张依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你再和我讲一遍,重头到尾!” 倪一一敷着面膜,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一侧放着笔记本,手里拿着本子漫不经心的画着。 “不想说,你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过了吗。” “可那都不是你说的!哪里有当事人说的身临其境呀!” “我又不是说书的,怎么让你身临其境。” 赵相宜也敷着面膜,背后是一片蓝天。 她凑近摄像头,噘着嘴道:“那你告诉我小程总的事情,你告诉我我就不缠着你了。” 倪一一看也不看她。 画出的线条流畅流落,丝毫没有停顿。 “一一,一姐,宝贝儿……告诉我嗯嘛!” 赵相宜做了个飞吻动作。 敷着面膜的脸十足生动。 倪一一看向屏幕: “等我们四十岁,你肯定一脸皱纹。” “就你刚刚嘟嘴那动作,就是法令纹。” “我不管了!” 赵相宜撒娇不成,改成威胁。 她站起来,压低身子注视着屏幕。 一字一顿道:“倪一一,你今天不告诉我。” “我就马上飞回来,住在你的房间里,烦死你,你信不信!” 倪一一画画的手一顿。 几秒后,面无表情道:“他是我初恋。” 画面安静了三分钟,像是卡顿。 三分钟后,一道穿破网线穿破国际的尖叫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倪一一!!!你竟然和我男神有一腿!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能和我男神有一腿!你们为什么会有一腿!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倪一一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画设计稿。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赵相宜。 “倪一一!” 赵相宜摇晃着电脑屏幕,把它当做倪一一。 “倪一一!倪一一!倪一一!” “不是有一腿。” 倪一一终于被她烦得开了口。 “说了是已经分手的初恋。” “现在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可能那种。” 赵相宜不接受她的解释。 连珠炮似的一声声问: “已经分手那你怎么在国外七年不找男朋友!小程总也不找女朋友!” “没有感情人家小程总干什么帮你解围!他可从没有主动帮过任何女生!” “还有!没有感情,七年过去了他怎么解你手机屏幕就像是开自己手机似的!” “你说!你说呀!” 倪一一:…… “从小程总掌管成阳开始,他身边就连母蚊子都没有一个,之前好多人怀疑他有什么隐疾,这下我知道了,原来是你!”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们的情敌!倪一一!” 听着赵相宜从说到唱。 倪一一无奈地合上本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相宜瘪嘴:“你和小程总真不可能啊?” “为什么呀?我想了下,觉得你和小程总还挺配的。” 倪一一:“不配,不可能。” “行叭……” 赵相宜撅着个嘴,委委屈屈道:“那你能给我说说你们的爱情故事,让我带入自己做个美梦吗?” 倪一一:“做梦吧。” 挂断视频,门铃响起。 倪一一看了眼电脑的时间。 走到床头柜边,按了内线。 内线很快接通:“倪小姐您好,我是维森,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的门外有人敲门,可我没有预约访客,能请你看看吗?” “好的。” 几分钟后,门外安静下来。 然后不久,电话响起。 维森道:“倪小姐,来人自称是环宇集团张董的儿子,环宇集团总经理张扬,说要为今天的事情向您道歉,您是否与他见一面?” “不见。” “好的。” 倪一一没将这插曲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就洗了面膜睡了。 第二天一早,又有敲门声响起。 倪一一揉着眼睛一身低气压。 拿起电话就摁了内线。 “维森,我记得我的早餐预约是九点送到,现在才七点。” 那头的维森楞了一下,连忙道:“很抱歉倪小姐,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回复您。” 半分钟后。 维森告诉她,还是昨天那位张总。 倪一一皱眉:“瑞德的66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上来的吗?” 维森看了眼身边抱胸的男人。 对电话那头的倪一一解释道:“张总在顶楼有一间固定套房,我们无法阻止他上来。” 倪一一也知道这不是维森的错。 忍着火气问:“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是的。” “把电话给他。” 男人肆意张狂的声音响起:“倪小姐,早啊,昨天我妹妹和你发生了一点小矛盾,我大家有误会,昨晚下班特意找您道歉,谁知道您睡了,只能一早来和您道歉了。” 倪一一声音冰冷:“不必了,我和张小姐没什么矛盾,要说也只是观点不同倒罢了,希望张先生以后不要再随意敲别人的门打扰别人了。” 张扬脸上笑意一顿,声音低了些:“倪小姐,您这么说,是不同意和我妹妹和解的意思了?” “没有矛盾,哪来的和解。” “行吧。”张扬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等电话挂断,倪一一觉也醒了。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起身拉开窗帘。 阳光洒在身上,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整个上午,除了吃早餐,倪一一都在画稿。 很莫名地,昨晚开始,她突然有了许多小灵感。 铅笔刷刷落下,从昨晚画到现在。 一枚月牙形的宝石袖扣跃然纸上。 旁边字迹瘦劲清峻,写了材料、切割、镶嵌等简要。 不知不觉,倪一一看着这枚袖扣出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立刻扣上了本子。 她对自己说。 倪一一呀倪一一, 可千万不要被程归璨蛊惑呀。 第16章 第十六个五百万 16 下午,倪一一要代替老师安格斯去拜访他的好友,江坤屿老先生。 今天是江老先生六十大寿。 尽管寿宴下午四点才开始。 倪一一还是早早出了门。 江老先生与倪一一的老师安格斯霍德华是学生时期的好友,当初两人同上大学,兴趣爱好相投,极为聊得来,这份友谊直到江老先生回国也没有断,在英国的几年内,她跟在老师身边,也与这位老先生见过多次。 老先生以及老太太一直都很照顾她。 倪一一早早过去,也是为了陪陪老人。 这次贺寿在行程之内。 倪一一早就买好了贺礼。 等她到时,民国时期的三层小楼里,还没有几个人。 佣人领着她进门。 倪一一见到穿着旗袍的老夫人。 温和地笑着叫了声:“师伯母。” 老夫人一年里有半年跟着江老先生在国外疗养。 对于这个常常见到的小姑娘,心里也很是喜爱。 她笑着拉住倪一一,嗔道:“怎么现在才来,还想叫你和几个哥哥姐姐们吃个午饭,大家也认识认识。” 倪一一弯着眼笑,乖巧极了。 老太太舍不得说她,很快就拉着她到小厅去坐。 佣人端上下午茶点。 老太太道:“看看吃不吃得惯,你师伯总说这厨师能比得上你老师的厨师,我吃着感觉差一点儿。” 倪一一捻起一块司康,用黄油刀抹了黄油。 她轻轻咬一口,裹着黄油的燕麦香更为浓郁,醇香扑鼻。 “很好吃,奥古斯汀做的内里硬些,口感更像是饼干,这个更偏向面包的口感。” 老太太笑起来:“你喜欢就很好,特意为你准备的。” 倪一一浅笑着,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司康吃完。 刚用湿毛巾擦完手,就响起了敲门声。 略带调侃的男人声音穿门而入:“奶奶,您不是说今天带我们见一个小阿姨吗,是爷爷好友的徒弟,她是不是已经来了,您怎么把人藏着不让见了。” 倪一一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摇头:“这小子,长大了也是孙猴子。” 她又忍不住笑:“外面是我最小的孙儿,本来还想带你去见见,谁知道自己找上了门。” 倪一一微微笑了下。 老太太拉着她:“你辈分比他们都高,要是他们敢欺负你,只管教训。” 老太太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倪一一放松些,她很了解自己家小辈们的品性,绝对不可能欺负客人。 倪一一松了口气。 前几天倪国红的相亲,让她还有些不舒服。 那天她能说走就走,今天却无法如此。 “进来吧。” 一群人年轻人走了进来。 看到坐在老太太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倪一一,表情都有些惊讶。 江善卿问:“奶奶?这就是小阿姨?” 最后三个字,又轻又飘,仿佛不敢置信。 说完,他捂着嘴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惊讶归惊讶,礼貌还是得有。 江善卿笑道:“小阿姨好,我是善卿,早就听爷爷奶奶提过您了,终于见到您了。” 江家其他的几个孙辈也一一过来打招呼。 倪一一浅笑:“我叫倪一一,我们应该年龄差不多,还是叫对方名字吧,不然很奇怪。”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叫出口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但是面对一个年龄可能比他们还小的女孩,叫小阿姨,还是有一点点羞耻的。 江家最小的孙女儿江珊云最自来熟。 她走到倪一一笑盈盈道:“一一,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几位朋友。” 倪一一扫了眼门边那几人:“不用了,这几位我都认识。” 可不是这么巧吗。 跟在江家孙子辈身后的五个人。 赵相宜、程归璨、金淮、张依、张扬。 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 一个是她前男友。 一个是她前男友最好的朋友。 剩下两个,昨天也才和她见过。 早在进来的时候,除江家人和知情的赵相宜之外,其他四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程归璨是没想到江善卿嘴里的小阿姨会是倪一一。 金淮则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倪一一,连忙去看程归璨表情。 而张依张扬两人,则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变换个不停。 老太太起身,笑着道:“既然都认识,那就更好了,本来我还担心你无聊,现在这几个孩子照顾你,我也放心了,我上去看看老江,你们年轻人一起玩。” 江老夫人一离开,小厅便沉默了下来。 江珊云最不在状况内。 她道:“听奶奶说,你这几年一直不在国内,没想到竟然认识这么多人,真巧呀。” 倪一一但笑不语。 赵相宜一屁股挤到她身边坐下。 “让让,给我留点位置。” 倪一一往边上挪了下,没忍住道:“你不能坐别的地方,非得挤我?” 赵相宜笑嘻嘻地挤她:“谁让我喜欢你呀。” 江珊云从小就与赵相宜关系最好。 见她和倪一一亲密无间的模样,心里对倪一一也亲近了不少。 她想起什么,突然道:“一一,你就是相宜说的那个,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呀!” 倪一一嘴角抽了下。 赵相宜点头:“就是她!” “什么出生入死?” 金淮震惊过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倪一一,道:“不是呀,倪一一,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还有你什么时候变成江善卿他小阿姨了?这辈分瞬间拔这么高,让我怎么叫你?还有程哥,他难道叫你姨呜卧槽 !” 程归璨放下手,瞥都不瞥他一眼。 走到倪一一身边那沙发坐下,唇角轻勾,对赵相宜道:“赵小姐,能麻烦您帮我去取一下我放在外面的外套吗?” 赵相宜听到男神请求,哪里会拒绝。 屁颠屁颠跳起来就走来。 跟个狗腿子似的。 倪一一抿着嘴,贴着靠窗的沙发边儿坐着。 心里甚至感谢刚刚赵相宜挤她那么一下。 让她能够离程归璨远点。 江善卿也在妹妹江珊云身边的沙发坐下。 两两对坐,剩下的站着的几人,就有些突兀了。 金淮丝毫不尴尬。 他学着赵相宜的,一屁股坐在程归璨沙发的宽沿扶手上,自在悠闲。 程归璨也没赶他走。 往另一边一靠,单手撑着脸,坐姿闲散。 两人这么靠坐着,一个衬衣西裤,一个夹克短裤,相貌具是出众,倒是有些拍杂志的感觉。 江珊云作为小妹妹又是主人。 自觉应该承担起打开话匣子的任务。 而且,这里不是有现场的话题吗? 江珊云一张小脸满是好奇。 她问倪一一:“一一姐,你说你和金淮哥,小程总,还有张依姐张扬哥都认识啊?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啊?” 程归璨似乎觉得有些挤。 就这么撑着手往倪一一的方向移了移。 恰好这时候江珊云问倪一一话。 他就支着下巴看她。 一双漆黑的眼仿佛带着笑意。 想看她怎么答。 倪一一依旧笑着。 却感觉程归璨的注视有如实质。 带着温度和笑意,刮得她脸颊发痒。 她面不改色,避重就轻道:“我和金淮还有程归璨是大学同学。” 江珊云看了眼对面的程归璨。 之前在任何地方见面,小程总都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模样。 哪里见过他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女生,眼里的钩子根本都不掩藏的模样。 不过江珊云年纪小,情商却不低。 她笑容温软地点头,好奇地看向张依张扬。 问:“那张依姐和张扬哥呢?” 张依脸红得发烧,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倪一一。 还是以这种方式,这种辈分。 张扬也惊讶,不过倒是淡定。 他昨天今天找去酒店,也不是真的想找倪一一麻烦,只是想探探她的身份。 现在身份没完全探出来,却也知道她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日后不招惹她就是了。 倪一一目光扫过张依和张扬,淡淡道:“昨天去看的画展,是张小姐主办的。” 江珊云愣了下,然后笑盈盈道:“原来是这样呀,昨天我和相宜都在国外,没赶上画展,不然昨天就可以和一一姐认识了。 倪一一对这个笑起来干净温软的小姑娘也挺有好感。 闻言道:“今天认识也一样呀,交朋友不论早晚。” 江珊云立刻笑得更可爱了些,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说话间,赵相宜将程归璨的外套取回来了。 程归璨接过她递来的外套,很是认真地道了声谢。 赵相宜立刻乐得找不着北。 就连自己的位置一大半被他的胳膊占据,已经挤不进去了都看不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金淮啧啧称奇。 他悄悄对程归璨竖起一根大拇指。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哥,高还是你高。” 程归璨一肘子抵开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第17章 第十七个五百万 17 “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赵相宜找了个小墩子,坐下好奇道。 “就是问问一一姐和大家是怎么认识的。” 赵相宜脑袋轻点,还没完全点下去。 突然眼睛一亮,瞬间看向倪一一和程归璨那边。 压低声音问:“那一一和小程总是怎么认识的?” 江珊云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老老实实回答:“大学同学呀。” 赵相宜重复:“大学同学呀——” 倪一一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赵相宜装作没看见,笑眯眯地问程归璨:“小程总,您当初和一一在大学里,是怎么认识的呀?” 程归璨瞥了眼倪一一。 恰好她也看过来。 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 “想知道问我啊!” 金淮笑嘻嘻地开口:“整个云大都没人比我清楚他们俩的事情。” 赵相宜立刻将小墩子挪到金淮身边。 手捧着脸满是期待:“他们怎么认识的?” 金淮:“选了同一个老师的选修。” 赵相宜期待的神色瞬间意味阑珊起来。 金淮啧一声,道:“虽然听起来无趣,但是过程可是跌宕起伏,你不听算了。” “听听听!我要听!” 金淮看着赵相宜紧张期待的神色。 拖腔拉调:“他们俩啊——” “你和倪一一不是好朋友吗?想知道问她啊。” “她要是告诉我我还问你做什么!” 赵相宜这会也知道自己被耍了。 哼了一声,搬起凳子坐回了原地。 倪一一松了口气。 有下意识看向程归璨。 程归璨支着下巴,正低声对金淮说些什么。 金淮举着手苦哈哈地讨饶,看起来与大学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那时候,金淮每次得罪了程归璨。 也会这样举着手,一下做发誓的模样一下捂胸口。 一副知错讨饶的可怜模样,只是从来都屡教不改。 倪一一还记得。 有一次金淮用程归璨的号码约女生。 那女生一直以为和她聊天的是程归璨。 然后就鼓起勇气在相思林边拦下了他。 其实,那才是她和程归璨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她像以前一样,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写生。 蓝天、白云、垂柳在湖边映出倒影,完全符合她当时想要的意境。 可这一切,被闯入这里的对话破坏了。 告白失败的女生哭得梨花带雨。 被告白的男生却懒洋洋地靠着树,一脸事不关己。 倪一一在这里。 听到过小情侣甜言蜜语。 也听到过分手的情侣互放狠话。 告白成功和告白失败也听过不少。 但是像程归璨说话这么毒的,绝无仅有。 “程归璨,自从开学开始,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你。” “后来,每一次和你聊天,每一次和你分享心情,都会更加喜欢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与你聊天时,我觉得你也有些喜欢我,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来向你告白。” “程归璨,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不愿意。” 女生愣住,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 几秒后才带着哭腔问:“为什么?” “我不和长得丑的女人谈恋爱,但比起丑更讨厌自我感觉良好。” “我讨厌太蠢的女人,不过比起愚蠢更讨厌自作聪明。” “正巧,你两个都占了。 程归璨说话时,懒洋洋地插着兜,语气散漫又平淡。 如此伤人的话,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静。 倪一一都为被表白的女生倒吸一口气。 甚至在心里想,等会就该听到巴掌声了吧。 谁知,那女生仿佛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绕过遮挡的树木就找了过来,然后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不等倪一一反应过来,连珠炮似的问: “好看吗!” “偷听别人说话很有意思?” “等在这里是打算看我的笑话?” 说完,女生一把掀翻了她的调色盘,将洗笔水泼了她一身。 然后一甩脑袋,怒气冲冲地离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倪一一一脸懵逼。 等到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 她立刻就要追上去,却见被表白的男生倚着树干,扑哧一声笑得开怀。 倪一一满腔怒火,却还是克制了下来。 虽然这男生是那女生生气的导.火.索。 虽然眼前男生笑得她气涌翻滚。 可她也没打算随意迁怒别人。 直到一声带着笑意和嘲弄的:“蠢。” 才惹得她脑袋里的弦瞬间崩了,提起还剩了小半桶的洗笔水,刷地泼了他一头。 绿色的颜料水,沿着男生乌黑掺绿的额发滑到眉骨,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倪一一嗤笑一声:“嘲笑别人之前先照照镜子吧。” 自那之后,他们梁子就结下了。 后来很多次。 倪一一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都觉得很神奇。 她和程归璨能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奇迹。 分手之后偶尔想起。 倪一一却觉得那像是预兆。 回忆不过一瞬之间。 程归璨却仿佛天生就能捕捉她的视线。 不等她收回视线,就与她撞上了目光。 程归璨挑眉,问她为什么看他。 倪一一平静地将视线移开,不想被他看出情绪。 却见他坐直,倾身向小茶几的方向。 从果盘里挑出最红的那颗草莓,递到她的眼前。 倪一一怔怔看着。 忽然眼眶就酸了起来。 “哭什么?” “要你管?” “啧,那你怎样才能停?” “我忽然好想吃草莓。” 后来,每次她生气难过。 程归璨都会给她买一盒草莓。 每次吵架,程归璨也会送一盒草莓。 她吃了,就代表和好。 “啊!”赵相宜叫了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那边。 赵相宜小声道:“一一草莓过敏,不能吃。” 倪一一抬起些的手一缩。 轻轻抿了下嘴:“抱歉。” 程归璨看了眼手里的草莓。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笑一声,收回了手。 却没有将手里的草莓吃掉或放下,而是垂着眼把玩。 小厅的气氛突然怪异起来。 沉默蔓延着,就在大家都在思考用什么打破眼前的氛围是,有佣人敲门,提醒他们客人们都到了,寿宴即将开始。 小厅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 倪一一和赵相宜走在最后。 赵相宜小声在倪一一耳边道:“我不喜欢小程总了。” 倪一一惊讶,赵相宜喜欢程归璨那劲儿就和追星似的,刚刚还屁颠屁颠给人家拿外套,现在突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快得她有些茫然。 赵相宜挽紧她,低声道:“你们在一起谈过恋爱,他却连你草莓过敏都不知道,哼,他肯定不关心你。” 倪一一一怔,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她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不能吃草莓是和他分开之后的事情,而且我吃不了也不是过敏,是其他原因。” 然后平静却认真道:“他很关心我,对我很好,是值得任何人喜欢的人。” 赵相宜茫然地眨了下眼。 “那为什么你不能吃草莓?” 倪一一敛眸,笑了笑没答。 江老先生的六十大寿,邀请的都是亲近的朋友亲戚。 整个寿宴到场的嘉宾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 老人家们聚在茶室、收藏室。 年轻人则大多在花园、客厅。 倪一一跟在江老先生和江老夫人身后,被他们带着见过了来这里的所有年长一辈客人。 江老先生笑容慈祥:“一一这孩子,是我老友的徒弟,我在国外她时常过来陪我和老婆子,说起来和我女儿也差不多,善卿他们都得叫她一声小阿姨。” 听到这番介绍,在场的人们对倪一一的态度都仿佛对待自家小辈般亲切温和。 从茶室走到收藏室,倪一一叫遍了这里所有年龄上能当她“爷爷奶奶”的“叔叔阿姨”。 另一边,江善卿都有些惊讶于自家爷爷对倪一一的维护喜爱。 想起刚刚小厅的对话。 他忍不住问旁边的金淮:“一一到底和程哥什么关系?” 金淮喝了口果汁。 神色漫不经心:“之前在一起过又分开的关系。” “真的?” 虽然江善卿刚刚就猜到了。 可猜测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那可是坐怀不乱对女人都不留情面的程归璨!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几年前有个当红小花,用他的名义去找程归璨,还带着亲自煲的汤,极美艳与贤惠与一身,是个男人都难以拒绝。 程归璨却直接叫了保安,将人赶了出去。 “真的。” 金淮看了眼不远处的倪一一。 他收回视线,一口喝光了饮料。 “你自己想想,你之前见过程归璨这样?”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没人能够看出一星半点。” “可刚刚呢,他对倪一一那样,整个小厅没瞎的应该都有数了吧。” 江善卿如有所思地点头。 点完又摇头:“程哥这是栽了呀。” 金淮嗤笑一声:“早栽了,爬了七年都爬不出来,这辈子估计也都栽倪一一身上了。” 楼下花园。 张依拦住了江珊云。 江珊云和朋友说了声。 才关心道:“依依,有事吗?” 张依脸色很不好,眼底却透着一股执拗。 她盯着江珊云,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答案。 “倪一一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说她是你爷爷好友的徒弟,那他的那个好友,到底是谁?” 江珊云没想到张依表情这么严肃,问的却是这个。 她有些茫然:“难道我之前没说吗?我以为我说过的。” 张依面无表情:“你没有。” 江珊云皱了下鼻子,回答她的问题: “爷爷的好友说的是英国的珠宝大师安格斯先生。” “一一姐是安格斯先生的关门弟子,几年前成立的c&a;n工作室就是她开的。” “对了,她的英文名叫克莱尔,你应该听说过的。” 第18章 第十八个五百万 18 江珊云一走,张依强撑着的笑脸瞬间崩塌。 她蓦地后退两步,手撑着桌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想起那场画展。 她自以为绝不会出纰漏的画。 就这么在原作者面前丢尽了脸。 她想起程归璨开倪一一的手机。 那熟练又自然的动作,仿佛做过多次。 她想起程归璨说喜欢会画画的女孩。 她放弃了当时的专业远赴他国学了五年画。 她想起出国前程归璨有次喝醉。 嘴里呢喃着依依,当时她满心羞涩甜蜜,只以为他心里也有她。 却没想到,此“一一”非彼“依依”,从始至终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张依的指甲攒进手心里。 一张脸白得发青,眼眶却通红。 倪、一、一。 她在心里一字一字地咀嚼这个名字。 像是要嚼碎了撕烂了般,连肩都在颤抖。 “依依?” 有人在她耳边叫她名字。 可她却忽然升起一股厌恶。 “张依?” 来人摇了她一下,面露不耐。 “想什么呢?我有事和你说。” 张依回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 “哥!你帮我一件事!” 张扬皱眉:“什么事?” “帮我查查倪一一。” “查得越清楚越好!” “不可能。” 张扬眉心拧紧,警告她:“我过来是爸让我提醒你一声,倪一一惹不得,你不要再得罪她,如果有机会,好好道个歉,争取让她原谅你。” “这绝不可能!” 张依几乎是尖叫出声,全花园的人都看了过来。 江珊云小声与朋友们说了声抱歉。 转身往张依那边走,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刚走两步,恰好见江善卿下来。 她立刻转了方向,将事情告诉江善卿。 江珊云和赵相宜从小就是好友。 两人性格兴趣相投,喜好也都差不多。 赵相宜不喜欢张依,江珊云也和她玩不来。 不过赵相宜都表现在脸上。 江珊云则因为长辈的教导,只能憋在心里。 所以此时见到江善卿来了。 立刻就躲到朋友那边去了。 江善卿无奈,只能往张依那边走。 张依和张扬还在争执。 张扬想要稳定张依的情绪。 张依却像是受了刺激,嘴里反复说着“绝不可能”四个字。 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张扬也有些不耐起来。 见到江善卿过来,他表情更加难看。 凑到张依耳边道:“如果你不想成为整个圈子里的笑话,我劝你现在最好冷静下来。” 张依身子一颤,调整了表情。 张扬站直,目视江善卿走过来。 不等江善卿发问,就扬笑道: “刚刚我和妹妹因为某些事意见不合声音大了些,抱歉打扰你们了。” 江善卿的视线都张依身上扫过。 微笑着点头:“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了麻烦,没事就好。” 张依扯起嘴角,对江善卿笑了下。 只是笑容还没完全扯出来。 抬眼就见到了下楼的倪一一。 一张脸,瞬间变得要笑不笑。 僵硬又扭曲。 楼梯正对着花园。 倪一一很快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虽然大家看似还在聊天交谈,但视线都有意无意集中在一个方向。 她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就与看过来的张依目光相撞。 倪一一淡淡地移开视线。 张依恨得咬紧了后槽牙。 江珊云走了过来。 拉住倪一一的手道:“一一姐,刚刚金淮哥找你,让我带你去客厅。” 倪一一轻轻点头,跟着江珊云离开了这边。 穿过室内庭院,江珊云脚步才放慢了些。 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张依姐不知道怎么了,刚刚特别生气,大家都不太好说话。” 聚在花园的都是些还没毕业或刚毕业还没工作的孩子们。 加上江珊云,总共也就五个人,而且都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晚辈。 张依在里面年纪最大,生起气来不顾场合。 大家虽然并不惧她,可教养也不允许他们让她难堪。 一时之间,几个不明所以的孩子都只能装作平静。 倪一一听她说完,笑着道:“你们做得没错,不理她就是了。” “可是多扫兴呀。” 江珊云撅起嘴,将倪一一送到小厅门口,转身就准备走。 “我不能放他们待在那,现在就去看看情况,一一姐你自己进去吧。” 倪一一愣了下,刚刚她还以为是江珊云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好像还真有人找她。 江珊云软软笑道:“金淮哥就在里面,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聊,等会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们。” 说完,她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倪一一敲了敲门。 里面一片沉默。 她抬起的手放下。 转身就准备离开。 然而刚抬腿,门就从里面打开。 “倪一一?” 金淮惊讶地叫了声,随即失笑:“没想到江珊云那小丫头还真把给你叫来了。” “不是你让她找我?” “是我,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来。” 倪一一侧头看他。 金淮让开身子,比了个请的姿势。 “请进,大学校友。” 倪一一看他一眼。 抬腿走了进去。 她在之前的沙发落座。 金淮在她对面坐下, 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正要点上,突然想起她,歪头道:“不介意吧。” 倪一一还没说话。 金淮就自己收了烟,低眸笑了声:“说起来,之前程哥都不抽烟的,现在倒是比我抽得厉害。” 倪一一神色平静,等他下文。 金淮却不说了,话锋一转,笑道:“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像很不错啊,在做什么?七年了,也没回来看看老同学。” “珠宝设计。” “不错。”金淮笑着:“梦想成真。” 倪一一弯眸不语。 金淮又笑,看着她道:“时间过得真快,也真容易改变一个人,一转眼七年过去,大家好像都变了,至少在之前,很少见到你这么安静的时候。” “也不对。” 金淮摇头:“其实你一直都挺安静,只是我大部分时候见你都和程哥一起,总看你们斗嘴,就觉得你性格其实很外向,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程哥,你话其实很少。” 倪一一笑了笑:“你好像没怎么变。” “怎么没变?”江淮抬手,仰着下巴做了个摸头发的动作,一甩头道:“不是更帅了?” 倪一一但笑不语。 配合他点了下头。 金淮啧了声:“从高中起,我只要对女孩子做这个动作,就没人能挡住我溢出来的帅气魅力,只有你,每次就和看智障似的看着我。” “想当初我可是帮程哥参考过很多次约会攻略的,对我好点行不行?你是这样,程哥也是这样,你们小俩口简直是我克星。” 进来之后,倪一一终于说了第三句话。 “‘小俩口’这个词,不适合我和程归璨。” 金淮愣了下,几秒后,忽然点头。 “也对,现在不能这么说,不过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七年了,还是没想通。” “你和程哥,那时候到底为什么分手?” “程归璨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金淮沉默地看她几秒,突然嗤笑一声。 他又摸出烟,却没点燃,只拿着看着。 他道:“倪一一,你真是我见过最难撬话的女人。” 倪一一笑了笑:“我当你是在夸我。” 然后指了指他的烟:“想抽就抽吧。” 金淮也不客气。 火机咔擦一声,点燃了烟。 他抽了几口,很快就碾灭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学校里都是谣言,有人说你是抛弃了程归璨,有人说你为了出国找了有钱人,最离谱的是有人说亲眼看见一个女人给你支票,让你离开程归璨,各种猜测都有。” 倪一一神色平静。 金淮突然笑了声:“我当时觉得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啊,这些小道消息加起来,写本小说都够字数了,你说,这现实社会,哪来的这么多狗血剧情?” 倪一一抬眸,道:“金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金淮耸肩:“就是关心关心老同学,想顺便问问当年的事情,你们为什么分手,我一直很好奇。” 倪一一淡声道:“程归璨没告诉过你吗?当时我拿……” 金淮直视她道:“最后一个答案才是真的吧。” “程哥没告诉过我,我也不敢问他。” 金淮往椅背一靠,淡淡道:“那段时间,程哥状态很不好,你没看见,可能难以想象,可我一个大男人,看着都觉得难受。” “所以我一直很想不通,想不通我就猜啊,猜来猜去发现最荒谬的那个答案最接近现实。” “你拿了程家那女的钱,然后出了国,抛下了程归璨,是这个答案吧?“ “不然那女的在程家作了五六年妖,程哥都没收拾过她,更没打算回去继承家产,可你一走,他就直接回了家,拿回了公司,把那女人也赶了出去,我琢磨着这里面怎么着也得有关联吧,可我问他,程哥却说你不欠他任何东西,你们的分手更没有涉及任何金钱交易。” “倪一一,我就想问你两件事,说不说也随你。” “当初你们为什么分手?我猜的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