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剑花》 第一章 奇侠 烈火焚天,把茫茫的夜色烧得一片凄凉。 血染衣衫,林钰康满身是伤,坐在街道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场大火。 正在剧烈燃烧的,是他的家。 “那便是……他们要取的东西吗?” 烈火之中,赫见一块圆形的古朴石板,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蓦地白影一闪,石板已被一人收走。 这人一袭白衣,竟然悬浮在空中! 紧接着,另一人从空中飘然而至,却是衣衫褴褛,身后背着一柄黑黝黝的巨剑。 “果然是日轮晷……想不到,我还有再见到它的一日。”衣衫褴褛的人叹道:“你们在这里费尽周折要拿到手的,竟然便是它……” 白衣人道:“哼!那又怎样?此刻日轮晷已在我手中,即使是你,难道又有本事阻我?” 衣衫褴褛的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 “我本来便只是想来看看你,根本就无意管你的事,也不关心这日轮晷落入何人手里……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像我以前一样。” 白衣人冷哼一声,手一扬,一个身影便从烈火中飞到他手上。白衣人提着这个昏迷的人,转身飞走,身形渐渐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衣衫褴褛的人叹了口气,瞥见地上的林钰康,飘然而下。 “林兄弟……你……以后打算怎样?” “我……我打算怎样?”林钰康惨然一笑:“我还能怎样?” 一天前。 巴蜀国,涪镇,城南一个小木屋之内。 清晨,第一缕柔的日光照到林钰康脸上,照得他睁开眼来。他醒了,并感到口渴难耐,头脑昏昏沉沉。 每一个宿醉的人都会这样的。 他艰难地坐起来,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环顾了下自己的小屋,然后呆呆望着身边,依稀可见几根秀发,和床上一片落红。可是身边却已不见伊人。 “韵磬……”他呢喃着,心中凌乱。 忽然“呀”的一声传来,房门被推开了。钰康望过去,只见韵磬身上穿着寝衣,捧着一盘早点走了进来。 韵磬看见他坐了起来,浅浅一笑:“你醒了。”说着把早点放到桌上,旁边还有一个木盘,里面装满了清水,上面还有一条手帕。 “你要觉得累了就多睡一会,醒了梳洗一下就吃些东西吧。我要走了。要赶在爹娘起来前回去。” “韵磬……我……”他本来心中充满暖意,但想起自己的境况,心却一下沉了下去。 “嗯,我都明白的,”韵磬边把自己本来的衣服穿上,边轻轻说道:“你的事先别想那么多了,酒也别喝那么多了……总是对身体无益。”她穿好衣服,向着他温和一笑:“天无绝人之路的。” 钰康感到很温暖,下床站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 清晨的街道并无多少行人,钰康和韵磬在街上缓缓走着。 钰康脑海中已经乱成一团。昨天自己遭逢变故,借酒浇愁。酒醉后居然跑到韵磬家大吵大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但今早醒来,一看便知昨晚自己做了什么。 与韵磬厮守,自是他心中所愿。 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钰康心中一阵气苦。 “纵然你愿意跟我一起,你爹又怎会愿意让你嫁我。我又怎么可以让你跟我一起捱苦。但我昨晚竟然……” 钰康心里想着,复杂的眼神投向了身边的韵磬,神色凄然。 韵磬感受到他的眼神,只报以温柔一笑。 一路无话,两人已是将到韵磬家中宅子。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从后门进去的,可走到后门门口不远处,两人却发现那里早有一人守着。两人都是心中一惊。 钰康顿时慌乱着不知往哪里逃跑,却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姐姐,这也太早了点吧?怎么不和‘姐夫’多待一会,爹娘起码还一个时辰才会起来呢。”这人穿着一身由丝绸造成的华服,就如韵磬一般大家闺秀,只是一双眼睛却灵动有神,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林大哥,啊不,姐夫,早上好啊!” 钰康看到是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见那声“姐夫”,忍不住脸上一热。 她是韵磬的妹妹,叫韵颐。虽然两姐妹年岁明明差了几年,但令人惊奇的是两人的身形相貌,乃至声线,居然都十分相似,只是气质却截然不同。韵磬淡然宁静,韵颐却是活泼慧黠。 林钰康与琴韵磬已交往了几年,两人关系琴韵颐自是知晓。这一年来,也多得她在父母面前替二人遮掩。 韵磬脸上浮起淡淡红晕,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嗔怒地道:“多嘴!昨晚怎样,爹娘醒来了么?“ 韵颐轻呼一声痛,摸着自己的额头,状若委屈地说道:“好啊姐姐,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钰康听了,心急道:“莫不是昨晚我闹出动静太大,琴老先生知道了?” 韵颐边揉着她的额头边嘀咕:“还琴老先生,我爹很老么,何况都应该改口叫琴老丈人了吧……哎哟!姐你轻点行不行!” “你再不说,我就把你编的那些琴谱拿给爹看,想你到时天天跟爹在一起研习音律,倒也可能让你这贫嘴的毛病改掉一些。” 韵颐脸色一下变了,马上赔笑道:“别别别,我的好姐姐。昨晚爹是听到外面有吵闹,醒了一会,娘亲倒是没醒来。妹妹我早就算定了,跑到你的房间装成是姐姐你。爹走过来问的时候,我就穿着寝衣半开了门,爹透着门缝看自己女儿没穿没烂的,也就回去了。你大人有大量,看在小妹还有一点功劳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昨晚去了姐夫那里……哎哟,姐,真的会痛的。” 韵磬红着脸赏了自己妹妹一下,回头说道:“康,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的事……我再想想还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钰康苦笑道:“你就别再想了,我欠你的都已还不清了。我再努力点工作,你刚刚不也说了嘛,天无绝人之路的。” 韵磬对他轻轻一笑:“这本来就是你教我的话。”说完便挽着妹妹走回屋里去。韵颐回头向钰康挥了挥手:“再见了,林大哥~” 钰康站在原地发了会呆,清晨安静,依稀还听到屋里的声音传来:“姐啊,姐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哎哟!” 钰康摇了摇头,迈步返回自己的小屋。 走了这一段路,他酒也醒了点了,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可心中却是越来越郁结难舒。 钰康回到小屋中,看着桌上早点,不禁一阵悲从中来。 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自己眼前却真的是没什么路可走了。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如何还得起那一万多两银子的巨债?那伙人追债不成,会怎样对待爹娘? 债还罢了。但自己跟韵磬怎么办?经此一事,自己想要与韵磬厮守,已是难于登天了。 他越想越是郁闷,在这小屋之中更觉得压抑。于是囫囵把那早点啃了下肚,收拾了一下,带着自己的营生工具走了出去。 日子再艰难,也总是要过的。 林钰康这一年,平日便是靠帮人写家书,赚取一点微末的生活费用。 到得街上,他手脚麻利摆好档摊,只是此刻时辰尚早,哪里会有生意。但他早有准备,拿出本书读了起来。 这便是他一年以来日常的生活,等待生意之时,便多看点书。可以增长知识,也可以打发时间。反正他父亲以前望子成龙,买下一大堆书籍,他也不愁没书可读。 可惜自己以前春风得意,虚耗光阴,一直学无所成。 今天他读的,是一册记载着七国历史的书籍。 说起七国,二百多年前,大地上有无数小国。沧海桑田,渐渐演变成了七大强国割据对抗的局面,至今已五十余年。 林钰康生长与巴蜀国的涪镇,巴蜀国在当世七国之中,算得上是安稳之地。仗着地势凶险,接壤的西嬴和荆楚很难攻破这里的防线。而涪镇,是最靠近巴蜀国北边边境的城镇。 钰康虽拿着书本,但此时心有挂碍,哪里看得进去。 心情不佳,便好像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如意。一直到了傍晚,都是没有生意。 钰康恍如初醒,惊觉自己浑浑噩噩间,又已浪费了一天的光阴。 “哎呀哎呀,看那看那,那不是林大才子吗?” “哈哈,大才子,怎样,今天生意好不好啊?” 两把充满嘲意的声音,传到了钰康耳中。 先说话的叫董浩,后面说话的叫戴辛。 两个人,都是涪镇中的世家子弟。 一年来,钰康已经听惯了这些冷嘲热讽。 钰康淡然抬眼望去,心却“咯噔”地跳了一下,警惕起来。 昔时两个好友,此刻正站在另一人身后。 这个人也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衣饰华贵,丰神俊朗,腰间配有一把长剑。一双眼傲视林钰康,嘴角微微扬起,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正是镇中豪强周家的独子,周世誉。 也是令林钰康一家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罪魁祸首。 周世誉三人身后,还跟着一帮凶神恶煞的人。 钰康认得那些人,那些明显就是十三天前借钱给自己的一伙人! 钰康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已听见周世誉那冷漠的声音。 “打吧。” 那伙人听见主人命令,马上便走上来拆了钰康的档摊。而林钰康,此刻已被两人按到在地上,身上不断挨着拳头。 “记着,你配不上韵磬。” 林钰康,虽有反抗之心,却无招架之力。只得任由他们宰割。片刻间,他已被打得鼻肿脸青。心中不断怒气升腾,渐渐变成了屈辱,他的眼中,已是流出泪来。 自来书生发怒,怎么发也是发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人敢出手阻止。 因为打人的,是周家公子。 “哦?居然哭了?哈哈哈,周兄,你看!” “呸,读这么多书,还不知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周兄……” 戴辛话没说完,忽然“啊”的惨叫一声。 变故突如其来,戴辛的身子已经凌空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到了一间屋子的墙上,剧震之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他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哼!你也不过是个软骨头。”一把洪亮的声音传来。同时间,那几个正在打人的也一并倒飞到墙上。撞得他们都是口吐鲜血,嗯嗯啊啊的叫着,硬是爬不起身来。 围观的人惊讶之下,都在四处张望。 这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魁梧汉子,衣衫褴褛,肌肉虬实。身上一条粗麻绳绑着一把黑黝黝的巨剑背在背后,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蓬乱的头发随意搭在肩上,满脸风尘之色,一双眼彷如光芒四射,不怒自威。只是脸上却偏偏挂着一副懒洋洋的笑容,顿时令威严大减。 周世誉看到这人,眼睛眯了起来。 好快的出手! 他认知范围里面,怕是只有师父才有这样的身手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已手按剑柄。 那汉子却没正眼瞧周世誉:“小子倒是有胆,但还没轮到你。”他双眼转看董浩,咧嘴一笑:“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董浩闻言,心中刚一惊,赫然已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撞到墙上,也是吐出一口鲜血,却是晕了过去。 围观众人闻到一阵臭味,眼尖的发现他裤子已经湿了。 “这个更没种。小子,到你了。” 周世誉眯起了双眼。刚才他已集中精力观察这个汉子的动作,但只依稀见到他左手一动,残影一闪,董浩就已飞了出去。 这大汉的修为,绝对不是自己可比!说不定已如师父一般,是真武境界! 但他心高气傲,依然拔出剑来,横于胸前,说道:“晚辈真武堂卫真人座下弟子周世誉,自知不敌前辈,斗胆求前辈赐……” 话音未落,周世誉的身子已飞了向墙边,狠狠一撞,“轰”的一声,直把石墙都撞裂了。 也是吐出一口鲜血! 那汉子举起手掩了掩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要动手便动手,哪来这么多废话。”看见周世誉艰难的爬起身来,赞道:“是迂腐了些,不过倒是有点硬气。” 周世誉抹了下嘴角的血,艰难地说道:“前辈……依规矩……前辈该让晚辈先出招……” “哦?哈哈!”那汉子顿时大乐,笑道:“小子!看在你还算是硬气的份上,从今天起你记着,生死相搏之时,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在这世上,若你要跟别人讲规矩,除非你实力比别人强;若你要跟别人不讲规矩,也除非你实力比别人强。现在,滚吧。” “多谢前辈教诲。”周世誉听了他的话,实在无话可辩,一作揖,艰难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到奇事已完,都忍不住议论纷纷,渐渐散了。 这大汉懒洋洋地看着钰康,忽然神色一变,凝重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冲出人群! 这人又矮又胖,直如一个肉球,赫然,是一个中年大妈! 而她居然手执兵器,赫然是……一把扫把! 只见这大妈拿着这扫把,一下一下疯狂地扫到那汉子脸上,边打边恶狠狠地说道:“能打好了不起啊?长得高大好了不起啊?穿得时髦好了不起啊?欺负小孩子好了不起啊?撞烂我家的墙你要!不!要!赔!啊!” 刚才那威风凛凛的汉子,现在直被打得抱着头哎哟哎哟地边跑边叫,听到最后一句话,忙不迭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那大妈劈手抢过银子,停了手,轻蔑地“哼”的一声,扭着她的大屁股神气地走回家里了。 那汉子摸着自己脸上的血丝,呢喃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世上能不讲规矩的还有女人啊……” 周世誉看到这一幕,又吐出一口血来。 第二章 投缘 钰康望着眼前这个汉子,见到他脸上一排刚被扫把刮出来的小伤口,还在流着血,也是呆了。他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人与刚才威风凛凛的豪杰联系起来。 那汉子却不以为意,随意看了看他已经被捣乱得乱七八糟的档摊,忽然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你是帮人写信的?” 钰康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是”。那汉子说道:“那我请你帮我写一封信吧。” 钰康闻言忙道:“这位大哥客气了,你的救命大恩我无以为报,区区写一封信又算得什么。请问你要写信给何人,所为何事?”边说他边去收拾自己的摊子。 那汉子边帮忙收拾,边答道:“我要写封信给我妹妹,内容也很简单,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就是了……”忽然猛地嗅了几嗅,目光一转,见地上竟也有个葫芦,当下兴奋地道:“嗯?小兄弟,这个葫芦里面有酒香传出,里面是酒?” 钰康见到他的神色,已知他是同道中人,笑道:“大哥请便,里面是藏了三十年的花雕。” 那汉子两眼放光,忙打开葫芦灌了一口酒,吞下肚中,舒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陶醉的神色,叹道:“好酒!比我的好得多了!”说罢又迫不及待灌了一口。 钰康已收拾好摊子,铺开纸张,就要下笔:“请问大哥,信要如何写?” 汉子本正在喝着酒,听到钰康的话,放下葫芦,闭上眼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嗯……就这样写吧……” 这汉子忽然提气大喊:“沧玉啊!你到底在哪里啊,大哥现在在涪镇啊!你在不在都吱一声啊好不好啊!”喊完就拿起葫芦继续喝酒了。 钰康毫无预备,被他的大喊吓了一跳,待听得清楚他的话,差点就跌到地上。 不过他本来也不算正经,心想这大汉倒是个妙人,童心忽起,笑着提笔一气呵成写了出来,笑问:“请问大哥,落款是什么?” 那汉子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叫沧海。”再举起葫芦,却发现没酒了。他不甘心,把葫芦笔直掉转,伸出舌头来,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那最后一滴酒落了下来,依依不舍地道:“好酒啊,可惜太少了。” “好,沧海大哥,写完了。”钰康说着对着信纸吹了吹气,待墨水干了,便把信递给了沧海。 沧海拿起信纸看了一眼,目光一下便被深深吸引住了。 “哈哈!好!好!好!” 沧海大笑着站起身来,手腕一抖,手臂一扬,信纸已笔直飞往天上,到离地有六七丈了,飘然而去。 一切随风。 因为钰康刚才童心一动,写信的时候,用的是草书。 只见那纸上字迹纵任奔逸,自有一股豪迈气概。 沧海静静目送着那信纸飞得远了,回过头来对钰康笑道:“小兄弟,你很是有趣,容我请你喝一顿酒,如何?” “这个只怕要让沧海大哥失望了,”钰康笑道:“我家中藏酒,总比那外面酒肆要好些。还请大哥不要嫌弃,让我报答大哥的救命之恩吧。” “哈哈哈。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快走快走!” 有酒无肴,并不是待客之道。当下钰康领了沧海到镇上最出名的华德楼,山珍海错买了一大堆,这里的东西除了很好吃,还很昂贵。但钰康直把钱袋最后一个铜钱都花了出去他才觉舒服,这一晚的食物已花了他近一个月的收入。 沧海看在眼里,只是笑,却不说话。 到得回到家中,钰康又点了些碳,拿出来个温炉烧水,却是因为菜已凉了,要把菜热着来吃。接着又到外面地下挖了两埕酒出来,都是下午沧海喝的花雕。 忙了一大轮,钰康终于坐下,先敬了沧海三杯,沧海早已心痒难耐,大呼好酒。两人同是酒道中人,兴致热烈,不一会酒意渐浓,沧海嫌用杯喝太慢,要直接拿碗来喝。 不到半个时辰,两埕花雕已经喝完,倒是一大半到了沧海肚里。二人喝的性发,钰康把家中藏酒尽数挖了出来,各类美酒应有尽有,甚至巴蜀国西边的一个外族国家出产的葡萄美酒,他也有一桶在,也不管喝不喝得完。 二人把酒谈欢,好不快活! 言谈中,钰康知道了沧海为了寻找自己的亲妹妹,足迹游遍七国。 沧海在外行走,奇闻奇遇多不胜数,而钰康自小便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胸中所藏也着实不少,两人越谈竟越是投缘,从江湖奇事,到天下大势,他们都能谈了个兴高采烈。 “说起七国,不知大哥可知道四十年前那场大战?” “嗯?你说的是七国在荆楚国的一场混战?如何不知!那场战争,着实是惨烈!” “是啊,当年东鲁国出其不意同时发兵攻打荆楚国和南越国,余下六国,有五国都认为东鲁皇帝疯了,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短短十日东鲁便已打到两国都城之下。” “哈哈,因为东鲁国北面本还有个燕辽国,东鲁国如若倾全国之力出击,第一个被灭的就绝对是他自己。燕辽人骑马打仗的本事,可是好得很哪。东鲁发兵也还罢了,居然还敢兵分两路攻打两国,不是疯了是什么。” “正是如此,当年东鲁国一发兵,燕辽国的军队也自然出动了。最先得到消息的北赵国自以为有便宜可以捡,就速速发兵东鲁国打算趁机偷袭。但估计当年那统帅发梦也没有想过,他带领的一万军队才刚到两国边境,就被一场埋伏全歼!降卒全被就地坑杀!包括那统帅,无一人能再回北赵!直到这场仗打到一半之时,五国才发现,歼灭这一万北赵军的,居然是燕辽的骑军!没有人想到,燕辽出兵,居然不是为了侵略东鲁!没有人想到,两国居然已暗中结盟!每次我看史书看到这里,都忍不住为东鲁的这一奇谋喝彩。拟定这战略的人,实在是有鬼神莫测之机。” 沧海与钰康干了一碗酒,笑道:“哦?鬼神莫测之机?林兄弟好像有独到见解啊。” 钰康笑道:“大哥取笑了。只是你想,两国同时准备发兵,其余五国也或多或少会收到消息,但不知两国已暗中结盟,他们便只会认为两国要打仗,即便不如此想,都只会想东鲁国如若是向其他方向动兵,燕辽必会把东鲁灭国。故此五国绝对不会有太大戒心。而北赵国出兵趁虚偷袭,便是因此了。此其一。” 沧海笑道:“哈哈,说得对,可惜北赵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钰康接着道:“然而世事总是并无绝对,五国之中,就只有西嬴国算能看清大势了。虽然得到消息迟了一些,但西嬴国却当机立断派兵驰援荆楚国。” “其二呢,七国之中,荆楚国国土与五国接壤,只除了燕辽国,荆楚之地自来十分富庶,一直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两国制订攻打目标之时,必然会选荆楚国。但奇妙的是,东鲁与燕辽均与北赵国接壤,这第二个目标竟然不是北赵国,竟然是东鲁国南边,离燕辽数百里的南越国!他们究竟为何要用如此曲折的战术,我本也不懂,但后来想通了之后,真不得不深深佩服这拟定战略的奇人!实在是妙极!” 沧海自喝了一口酒,笑道:“哦?妙在哪里?” “是战略位置!不论两国联军选哪个方向,成功之后,势必引来剩余三国联合抵抗!若选取北赵,届时便要受到位于东南的南越国,以及位于西方的西嬴与巴蜀的左右夹攻!两面受敌,战线太长,势不能持久!何况燕辽位于东北,士卒总也不可能长期在外!所以虽然北赵是最好攻下的,却绝不能取!” “但若攻下南越,那就完全不同了,一旦成功,东方将完全在两国控制之下,再无后顾之忧。两国只要在荆楚重点布防,便完全可以抵御三国的联合。” “而这计划最难的一点,就是在两国攻打荆楚与南越之际,如何对应北赵。两国先制造假象,引诱北赵来偷袭,燕辽骑军随后而至,却用一场埋伏,坑杀全部士卒,以致短时间,其余五国根本不知两国竟已结盟!也就是这一仗打得赵皇不知虚实,惊疑不定,再不敢鲁莽动兵。两国利用这短短的空隙,让燕辽军大胆南下会师,攻取荆楚与南越!荆楚与南越根本便没有准备,节节败退,短短十日便被打到了都城之下!大哥你说,这战略拟定得如此周密大胆,这人岂非是有鬼神莫测之机?” 沧海笑道:“我倒觉得那东鲁皇帝,才是最鬼神莫测之人。”说完举碗一饮而尽。 钰康笑道:“不错,这就是我想说的其三!虽说两国结了盟,但东鲁国倾国而出,燕辽国若是耍一点诡计,那东鲁国就真要被灭国了。这东鲁皇帝敢用这非常之人非常之策,端的是一代雄主!平心而论,若不是后来那场天灾,那两国必然已攻下荆楚与南越,再乘势而进也好,或固守徐图后计也罢,说不定今日七国已统一了也未可知!” “哈哈,林兄弟于其中关节倒是想得透彻,那两国最终失败你又怎么看?” “嗯,当年两国联军围困南越都城,南越拼死抵抗十日,已然支持不住。谁知十日之后,居然天降豪雨,南越国临海,城外堤坝竟然瞬即溃堤!大水一冲,冲走无数士兵。两国联军无力继续攻城,只得奔向西面,与那里正在攻打荆楚国的军队汇合,以求一举灭了荆楚再作打算。但南越国看准时机,倾尽余下兵力出城紧追不放。” “荆楚方面,西嬴国最早看清大势,战端一开,当机立断派兵驰援荆楚,令荆楚能勉力支撑。再拖得半月,巴蜀与北赵都陆续派遣部队前往荆楚参与战事。哈哈,想必北赵是被那场埋伏打怕了,不敢再发兵至燕辽或东鲁,不过只要能歼灭两国主力,倒是他离东鲁燕辽最近,届时两国也必定是他囊中之物。至此,七国的军队终于史无前例地在荆楚进行了一场大鏖战。” 钰康说到这里,遥想当年,不胜感慨,又与沧海干了一碗,才继续说道:“以军力而论,一场洪水令两国联军损失几乎半数,最先受袭的两国亦已损失大半,其余三国,北赵暗怀鬼胎,致令西嬴与巴蜀也要留力自守,如是,当时五国军力却只比两国联军多出一半,约有二十余万之众,但已足够令两国无力回天了。” 钰康又顿了一下,叹道:“但不知是否巧合,或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两国联军遇水灾折损了一半,五国联军在一天晚上,军营却被天雷劈中,引发一场大火,两国趁机夜袭,令五国伤亡惨重。但两国已经折损太大,最后也只能退兵回去。经此一役,七国均元气大伤,都求休养生息。” 钰康出了一会神,黯然续道:“听爹说,那时他才几岁,我的祖父却死于那一晚,祖母一人辛苦养育了爹几年,也离世了。如是四十年,虽然七国偶然有些小摩擦,却再没有大战事发生。想来于我们这辈人来说,却是幸运的。” 沧海听罢笑道:“精彩精彩!林兄弟于这场大战确实独有见解,我在七国行走也听过不少传闻,这场战争的两个关键,一场大水与一场天雷,其实并不是天灾,却是人为。” 钰康闻言马上来了兴致,问道:“我也隐约听过这些传闻,只是不知其详。却不知实情是如何?” “自古以来便有传说,世间有几样至宝,有人说是仙人遗下的,有人说是古人造出来的,什么说法都有。四十年前的事,便是其中两样至宝的力量。” 钰康闻言奇道:“世间竟然有如此宝物,真是难以想象!” 沧海大笑道:“林兄弟你不说难以置信,却说难以想象,你是真的相信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秘宝?” 钰康道:“不怕大哥见笑,我自打娘胎出来起,脑中便经常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自来便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例如我也看过一些传说,武道练至极致,能飞天遁地,这些说法我也是信的。” “哈哈,这便不是传说了,能练至此境界的人虽少,我却知道这些人却的确存在于世上。” 钰康兴奋地道:“是了,大哥今天救我的时候,一手功夫匪夷所思,想必大哥武道修为甚高!我于武道所知甚少,劳烦大哥多说与我听听吧!” 沧海喝了口酒,笑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谓曰逍遥。武者臻至逍遥之境,全身真气内行外放均随转如意,自能飞天遁地。当世臻至此境界者,不出十人。” 钰康感叹道:“逍遥之境……此等世外高人,着实令人神往,真想一睹其风采。” 沧海却哈哈大笑:“世外高人倒不见得,他们的风采也时常能被人一睹。事实上,他们大部分都在为各国皇家效力!” 钰康奇道:“这一节我却想不明白了。” 沧海笑道:“这些人修为虽高,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能力强一点的凡人罢了,既然是凡人,就必然有他的追求,雄心壮志也好,私心利欲也罢,心有所求,便自会为人所用。你熟知历史,总知道七国之前,大地上有很多小国,最后变成七国并立于世的局面,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些人了。正如你刚刚赞赏的,四十年前东鲁国那个鬼神莫测的人,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不但武道修为高,更是深通韬略,更难得的是胸怀一统七国之志向。于是便有了四十年前的一场大战。” 钰康哪里听过这些逸事,悠然神往,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逍遥之境,是否就是武道尽头?” 沧海笑答:“那倒不是,‘逍遥’之上,是‘反璞’。” “逍遥之境已是如此神奇,反璞之境,又当是如何不可思议?” “哈哈,这便没有人知道了。反璞至今还只是一个传说,但所有武者都相信……臻至反璞,离成仙只有一线之差!” 第三章 剑经 钰康听了这关于武道的境界,实在有眼界大开之感,忍不住叹道:“可惜我天生体弱,却是与武道无缘了。” “哈哈,武道顶峰又如何,我却觉得林兄弟你比那些人有趣多了。” “大哥你又笑话我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不正是我这种人吗?” 沧海见钰康醉意渐浓,便笑着问道:“林兄弟你为人有趣之极,而且学识渊博,实在应有一番大作为,帮人写家书这些琐碎之事,你却为何会干?” 钰康面泛苦笑,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与沧海说了。边说边忍不住灌酒。 林钰康父亲,父母早亡,家中本是务农为生。但林父不甘寂寞,结识了几个走南闯北的朋友,短短时间累积了大把家财,衣锦还乡,便买了一大块地,盖了一间大宅,娶妻生子。 钰康自小是衣食无忧,一直春风得意,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尤其钟情于美酒。 到十七岁时,他更认识了琴韵磬。 琴家是镇中名门,自祖上便以音律闻名于周边诸郡。镇中所有富家公子,无一不仰慕琴韵磬。 包括镇中第一豪强周家的独子,周世誉。 可韵磬偏偏钟情于钰康,二人情投意合,交往了几年,几要谈婚论嫁。 可到钰康二十岁时,老天终于跟他开了个玩笑。 林父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更兼家财万贯,无所事事,渐渐便聚上镇中三教九流,终日以赌博为乐。 而且他性子嚣张,与人交往之时,甚是不注意言辞,终于得罪了周家,加上周世誉妒忌林钰康的原因,周家便略施手段,令林父一夜之间输尽家财,卖田卖地后仍欠着一大笔债务。 只是住着的大宅林父死活不肯卖,却连一个仆人都请不起了。 钰康本是个膏粱子弟,家中遭逢巨变,他便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而琴家向来不喜林家,知道林家落难,琴父便极力反对韵磬再与钰康来往。 韵磬用情专一,不顾父亲反对,一直在鼓励林钰康重新振作。甚至自己平时会偷偷做些针线女红变卖出去,得了些钱财便拿来接济钰康。 钰康终于重新振作,搬了出去城南自住。然而志大才疏,苦无他法重振家声。所幸还读过一些书,便暂时在镇中代写家书维生,加上韵磬不时接济,终渐有能力清偿家中债务。 而他也逐渐磨掉了以前的轻浮性子,闲时努力钻研学问,心想自己还年轻,还清家中债务后,终必有属于自己的机会。韵磬感受到他的变化,自也满心欢喜。 如此过了一年,虽然贫穷,但钰康却觉得这一年自己过得无比愉悦,绝非之前二十年的纨绔生活可比。 直到十三天前,老天又与钰康开了个玩笑。 那天,他回到大宅中看望母亲,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父亲。 钰康赌气不理,自顾走到前厅,眼角却瞥到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父亲顺利半生,此刻却一无所有,连亲生儿子都对他不瞅不睬,终究禁不住心下一软。 可刚回身与父亲攀谈两句,父亲居然想向自己要钱。还要一万两银子! 按父亲所说,他已跟之前的朋友取得联系,几天内若能筹到一万两银子作本钱,不出十日便能赚一大笔钱,届时家中自可回复昔日光景。 钰康已不介意富贵贫贱,但若如父亲所说,自己却可早日与韵磬共谐连理。 当下问清楚父亲细节,便自去想办法筹钱。这一次他如有神助,这么一大笔银两,一家钱庄居然肯轻易地借给他,期限十日。 想到十日之后便能跟韵磬厮守,钰康满心期盼。 可是过了十三天,他却没有收到父亲的喜讯。他回到大宅当中,一看到父亲的神情,心下马上凉了一截。 迫问之下,父亲终于吐露了事情。 父亲是想重振家声,亦想妻儿能重新过上安稳的生活,这个不假。 可是他却选错了路子,十三天前,他拿了一万两银子,最后又是在赌桌上孤注一掷。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一家三口终于又大吵了一场,钰康悲愤交加,借酒浇愁,大醉之下,便有了昨晚的事。 而今天,钰康见到周世誉一群人,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年了,周世誉始终没有放过自己。 沧海静静听完,笑道:“嗯,原来如此,但林兄弟你为人如此有趣,我看这些小事却是不会难倒你的。” 钰康却是越来越醉了,大声道:“大哥说得没错,老实说,我其实觉得自己如此经历却是十分幸运的了!” 沧海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哈哈,你竟然还说自己幸运?” 钰康边喝酒狂笑道:“可不是嘛?你想,我自小便衣食无忧,长大又能一直风花雪月,更有幸能认识一个红颜知己为我倾心。即使我再落魄之时,她却未曾放弃过我,我还不够幸运吗?” 沧海也大笑赞道:“你说得不错,你小子确实幸运!” 钰康却随即苦笑:“只是再幸运又如何,自己浪费光阴,毫无本事。莫说要保护她,我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沧海笑道:“嗯,你身子却实在是弱了些,只是你都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这一节却是有些难办……”沧海忽然想起一事,便从随身行囊中摸了一本书出来,笑着道:“我吃了你两顿酒,这本书便送予你吧,你爱看书,想来你也会欢喜。” 钰康接过书,翻开来看了一下,只是酒意已浓,看不清楚是什么,只看到每页有些文字和图画。便问:“大哥,这是什么书?” “哈哈,这据说是本剑谱,但我却看不懂……话说我前几天上路之时,听到女子呼喊之声,原来是一伙恶贼拦路打劫一双男女,那伙恶贼劫了钱财还见色起意,都被我教训了。” “此等恶贼,大哥自然是要教训的,教训得好!” 沧海却道:“哈哈,却是不太好,那天我酒喝多了一些,出手也重了一些,我一脚一个,让他们以后都没可能再干那拦路劫色的勾当。” 钰康听了,打个激灵,仿佛身上某个部位凉飕飕的,酒也像醒了几分。 沧海接着笑道:“原来那对男女是对夫妇,见我救了他们,对我千恩万谢,要给我银两作为报答,我自然不要,他们见我懂武功,就把这书给了我。” “我见荒山野岭,离城镇还有一段路,便与他们一起上路。攀谈起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中失火,什么东西都烧了,这一行是要去投靠亲戚。这书却是他们祖上便传下之物,失火时幸得能带得它出来。我知道如此,便把书还给他们,那男子却对我说,虽然是祖传之物,但他也看不懂,给我或许也是缘分,还跟我说了这本书的故事。” 沧海也不管钰康酒喝多了,一股脑就把那人跟他说的故事讲了出来。 原来,大约两百多年前,一个小国的君主据说从仙人处得到一本奇书,仙人对他说,这本书蕴含世间所有道理,只要悟透这本书,就能获得他想获得的一切。那君主自然是大喜,便日夜孜孜不倦地研习。只是,他研习来研习去,却研习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无法可施,便通告国民,不论是谁,只要能在此书中看出门道,他便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便不缺勇夫了。每天来观看这书的人络绎不绝,但过了许久却是没有一人能从这书上看得出个门道,那君主也渐渐想要放弃了。就在这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说他知道这本书说的是什么了。” 这个人是个乐师,善弹琴,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琴痴”,他人如其名,除琴以外,什么都不会在意,真是痴到家了。他说,这本书是一本琴谱。还即兴演奏,果然悠扬动听,听得那君主如痴如醉。 可惜原来只是本琴谱,那个君主却好生失望,也渐渐把这事丢在一旁。 谁知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人说他知道这本书说的是什么,但这人说这本书所言的却不是音律,竟是治国之道! 他道出从书中悟出的治国之策说。那君主听后觉得甚是有理,便拜他为官,那人也是干得出色,自此平步青云。 那君主又拿起这本书看,但他却看不出什么治国之道,便心想多半是个被埋没在野的有志之士,借这书来吸引自己注意罢了,认为这书依然是本琴谱。 但那人政绩斐然,那君主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件广纳贤才的美事,便把之前的诺言继续下去。 可惜他却没再能迎来其他贤臣自荐,最后一个能从书中看出门道的人,便是那男子的祖上了,却是个自小对剑道极之痴迷之人,当时江湖号曰“剑圣”。那君主见他剑法精奇,便想让他教练士兵,那人推辞不受,就此告辞。 那人回到家中,便把那书的内容及剑法录在册上,世代相传。只是后代却再也无人能学得他剑道的皮毛。 后来各国开始混战,那个小国被灭,一场大火,或许原书已烧了也未定,这个故事也渐渐被人淡忘。 “我也看过了下这本剑谱,那些心法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我就看不懂了,而那些招式我只觉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更会令自己身陷险地,令我难以索解。但想来那人号封剑圣,这本书又是一本奇书,怕是我天资不足,也说不定。” “林兄弟你却不同,你未曾习武,其中剑术你勤加练习,想来也能令你身子强壮一些,足够你自保了。而且你博学多才,或许能从这书中看出个什么门道那也说不定。” 钰康听得这书如此神奇,仔细看了看书上内容,他先看那一页背面,只见画着几个人舞剑的姿势,想来便是剑招了。这时他也看不懂,便翻到正面看上面记载着的文字。 他一字一字读着,心中默念,只见这一页上写的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越读他越觉得头脑昏沉,便趴在书上睡着。却已是醉晕了。 沧海哈哈一笑,看着天上明月,自斟自饮起来。 一片漆黑。 钰康仿佛感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舞剑。 他明明没有睁开眼,却好像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场面一转,舞剑的人不见了! 却有一个老人负手背对着他。 钰康明明想走上前,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忽然听得那老人说了一句话。 “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钰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说。 老人说完一挥手,钰康便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浮了起来。越浮越高。 片刻地,他已浮到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 钰康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这空间中翱翔,身边不断掠过点点星光。 忽然他见到身前有个大火球,火球离他越来越近,自己觉得越来越热,最后他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好热……啊!” 钰康惊坐起身,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并感到身上燥热难耐。 “呼……原来是发梦。” “哈哈,林兄弟,你醒得倒是早啊。” 钰康循声望过去,沧海正站在窗边,享受着清晨的气息。天已亮了,现在是辰巳之交。 钰康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原来又喝醉了。 沧海见他不说话,笑问:“我见你满头大汗,是不是身子有什么问题?” 钰康回过神来:“啊,沧海大哥,我没事。”说着从凳上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笑道:“想来是酒喝多了,刚才发了个怪梦。”他已想起自己临醉倒时沧海赠书之事,便道:“说来也巧合,梦中竟然有人舞剑。” “哈哈,或许你真的与这本书有缘吧。林兄弟,我有事在身,这便走了,他日有缘再见吧。” 钰康听了,却是有点失望,道:“想不到这么快就要与大哥分别了。我身无长物,就剩下家中这些酒了,沧海大哥若不嫌弃,便拿了去路上喝吧。” “好好好,别的也就罢了,只是你这里的酒我却实在没有招架之力。”说着随手拿起一埕还未开封的酒,笑着说声再会,便迈开大步走了远去。 钰康看他如此豪迈洒脱,也是一笑。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如此人一般,那就好了。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不禁感到自己这想法着实可笑。 当下他梳洗了一下,接着便收拾家中。待得收拾完了,时辰却还尚早。 百无聊赖之下,他留意到桌上沧海所赠剑谱,想起自己发的怪梦,便拿起书翻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只见里面记载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钰康不懂武学,这些字他虽懂,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文法,只是看着这些文字,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升起,很是玄妙,仿佛连那酒气都散了几分。他立刻就来了兴趣,翻到下一页看了起来。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 剑谱共八十一页,钰康读得入了迷,读着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时不时浮起梦中那个人舞剑的片段。待得读完这书一遍,已是中午时分,此时他只觉心情舒畅,心中那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钰康又想起沧海说的话,心中忍不住想自己或许是个武学奇才也未可知?当下跃跃欲试起来。于是走到屋外随手拿起根竹子,依着书中那些图画便开始舞了起来。 这一舞就不得了。 他依着记忆中姿势比划,却是毫无头绪,既不得其形,也不晓其意,不知如何腾挪连接,只得乱舞一通,不意脚一绊,跌了一交,头却撞到了门柱之上,眼前一黑。 可怜他才刚睡醒,竟又如此晕了过去。 第四章 周家 又是一片漆黑。 钰康又看到了那个老人的背影。 那个老人又说了一句:“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然后又是一挥手…… 不是吧?又来?这是钰康心中的想法。 然后他又浮了起来,飘向那个大火球。 呃,等等,不要,好热,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他“唰”的一声坐起身来,身上又湿透了。 “呼……又是这个奇怪的梦。” “哟,你倒终于醒了啊。”一把女声响了起来。 钰康一惊,发现自己居然是坐在屋里床上,一个可人儿正坐在桌上,拖着腮看着自己。 “韵磬……不对,你是韵颐。你怎么在这里?” “你以为我很想来这里。”她哼了一声:“反正来到了就见到你晕倒在外面,推也推不醒,还要本小姐服侍你。你好没用!” 钰康见他面色不善,一反常态,心感奇怪,嘴上小心翼翼地道:“劳烦你了……是不是韵磬让你来找我?她出了什么事吗?” 韵颐嘟起嘴,说道:“自然是姐姐叫我来找你的,姐姐当然没事,她很好,好得很!你不用操心了!”说着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叠东西扔在桌上:“她让我来给你这些东西!”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那是一叠银票。 “等等!等等!”钰康连忙从床上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韵颐已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却不转身看他,只气得一跺脚,大声说道:“你好没用!”说完便急急跑了。 钰康看了看韵颐的背影,看了看桌上的银票,心中怅然若失。 他点了点银票的数目,竟有一万多两,还比自己所欠的数目多了一些。心念微转间,已猜得自然是韵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帮自己筹的了,而且看韵颐的模样,想来韵磬还受了些委屈。 “韵磬……”钰康呢喃着,心中已下定了决心。 让自己的女人受尽委屈,自己还算什么男人!这些银票,必须要还给她! 家里不是还有一座大宅吗?回去家里,说服爹娘卖了大宅便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就不信上天一定要将我赶进绝路! “一切,天道已有最好的安排。”他忆起梦中老人所说。 天道是什么?难道真有天意?它的安排又是什么?在他胡思乱想之间,不觉已走到自家大宅门前。 他敲了敲门,却是无人回应,于是走到后门偏僻之处,看四下无人便翻墙进了屋里。 他家自请不起仆人开始便是这样,他已习以为常。 钰康走到前厅,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厅中一片狼藉,一些桌椅凌乱地倒在了地下,有些还被打烂了。 “爹!娘亲!”他大声呼叫,却是没有人回应。 他心中泛起不详之感,马上在大宅里四周察看。只是走遍了大宅,却没能发现爹娘的踪影。 而且家里的样子很奇怪。 走遍了大宅,他发现除了前厅和父母的房间,其他地方却是完好无缺。账房里还有一些日常使用的银两,依然在柜里锁着。父母房中,还有一些首饰放在妆台的一个盒子里。而厅中房中一些看上去还值些钱的花瓶字画,竟然都还在。 不是强盗!不是抢劫!是一群很熟悉这里情况的人,专门来这里抓走了爹娘! “周世誉!”钰康睚眦欲裂,愤怒地冲了出去。 会这样做的,除了他,还有谁。 钰康奔跑之下,脑中也没有闲着。他心中愤怒焦急,却仍是十分冷静。 “周世誉,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他仔细思索着对策。 自己与周世誉的恩怨,始于韵磬,后来一年前父亲又得罪了周家,令自己家道中落。那他们想要的,就是他们家的面子,还有韵磬了……或许还有那些银两。 又是钱财、面子和女人么。钰康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钱财自然可以给他,庆幸刚才没有先到韵磬那里,虽说不想用她的钱,但事急从权,也说不得了。到时卖了大宅还她就是。” “面子么……周世誉要如何屈辱自己,只要他高兴,自己都照做就是了。只要父亲母亲不要受苦就好。” “只是韵磬……他若要我放弃韵磬,我却如何是好?哎哟,不好!难道韵磬给我的银票,跟这事情有关么?” 他于其他事情都想得明白,只是想到了感情这事便糊涂了。韵磬也不是他所有之物,难道他自己说一句放弃,韵磬就会欢快地投入周世誉怀抱? 想到后来,他已理不清头绪。 不过感情这事,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能想得明白的。 “罢了,不想了。到时见机行事就是了!” “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他忽然想起这句话,鬼使神差地念了出来。 这时他已跑到了周家大宅门前。太阳经已开始落下,已是傍晚时候。 周家大宅,实在是名副其实。 名副其实的大。 钰康以前也有跟过他父亲来拜访过周家,他记得周家门外左右两边,便各种有一棵松树,闻说两棵树已有上百年历史了,是风水之树。 从门口到前厅就是一个大花园,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纵横交错,把这花园分成一块一块的花圃。从前门走到前厅要走好一会。 周家单是仆人都已有数百之众,家中辟出了一大块地方,仅是用作为仆人们建造居舍,两排屋舍之间是一块大空地,听说每天早上那些家丁都要在那里接受主管的训练。钰康小时候不知,还以为那是将军的家里。 他家大门白天一直是开着的,门外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强壮的家丁,手持木棍站着警戒。 也难怪镇中之人都惧怕周家,此等气势,怕是比那县衙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刻钰康便站在这两个家丁前面,喘着粗气大声道:“我要……我要见周世誉!” 周家自来便不是个能任人自出自入的地方,更何况两个家丁还认得,眼前这人跟自家少爷有不少恩怨? 钰康心中焦急,便要硬闯。两个家丁抡起棍棒便往他身上招呼,片刻间已打得他周身疼痛。钰康只得举起双手护头,却是怎么闯都闯不过去。 “曲则全,枉则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钰康脑海中忽然闪过剑谱上的这句话,还有梦中那个舞剑的人,眼角一瞥之下,只见左边那人又一棍要打向他左胁! 情急之间,钰康身子一矮,反手往他手腕用力一推,自己却借势一拧身便从左边溜了过去。那家丁猝不及防,收势不及,这一棍便打到同伴身上,钰康终于冲进了门口,随即发足奔向前厅。 钰康暗叫一声侥幸,但不一会便已苦笑起来。 只见他刚跑了一小段路,前面已有几个家丁出现在他眼前,不一会,四面八方都有家丁涌了出来,已把他团团围住。围得他已心中忍不住骂了起来。 “滚你奶奶的!我就一个弱书生你们要不要这么多人一起上啊!还有,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平时就是在这花圃中藏起来睡觉的不成?是的话为什么不继续睡出来凑什么热闹啊魂淡!” 他心中边骂,边奋力躲开众人的袭击。说也奇怪,这时情势危急,他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梦中那人的动作,身子忽伸忽屈,步伐时进时退。他依着步法躲避,面对这么多人围攻,他竟然一下都没有被打中!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被自己惊呆了。 这一呆,他就被打中了。 接着众人齐上,不几下便已把他打翻在地,让他再也没机会站起来。 “停手吧。”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人群分开,钰康见到周世誉傲然站在在离自己不远处,冷笑看着自己。 “我还没空去找你,你自己竟然送上门来了,还居然敢一个人来,哈哈,很好,实在很好……” “周世誉!我父亲母亲在哪里?你……你快把他们放了!” “哦?你怎么觉得你的父母会在我家?” “哼,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他们不在家中,而且显然是被人掳走了,镇中除了你们,谁还会做得出来!” “哈哈,不在家中?不在哪里家中?哦,你们以前那座宅子?”他神色得意地道:“宅子都已经卖了,那里还是你的家吗?哦,我又忘了,你的家是城南那个破木屋。” “你……你说什么?”听他话中意思,好像父母已卖了那大宅。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母究竟在不在这里? “我说,不见了爹娘,自然是要回家找的,只是你找错地方了。”他的眼神变得阴森起来:“既然做错了事,就必然要受到惩罚吧,你说是不是?” “让我想想,师父说了这事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但有人打伤了我家门前的护院,闯入我家,我家中仆人恐防是什么歹人要来对我们不利,于是一起出手制服这人,但这人凶狠顽抗,混乱之中我们却不经意打中他要害,把这人打得以后不能人道……嗯,好像没什么破绽了,到时送去官府,便这么说罢,你们懂了没有?”说完,周世誉对钰康嗤笑了一下。 钰康听着他阴声阴气地说完,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父母找不到,这情势,仿佛要把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赔在这里了! “不是说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吗?我……我前天晚上喝醉了,那事情是什么滋味的其实还不清楚啊……”如此关头,他却忍不住心中苦笑,心中浮起的却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 但当他发现周围的人开始架着他不让他乱动,并硬生生把他两腿分开的时候,他笑不出了。他尝试用力挣扎,但身边的人力气显然比他大得太多,哪里挣扎得开来。 扑扑……扑扑……他的心开始跳得越来越快。当他看见一个家丁站在自己身前,面色阴冷,举起将要棍打下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世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钰康听得有人说话,那家丁好像便停了手,忙睁眼抬头往身前望了望,依稀只见远处有一个人,身穿玄色衣衫。 “师父!”周世誉看到这人从屋里走出来,施了一礼,道:“也没什么,就是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罢了。” 他听到周世誉叫这人作师父,心想为人师表定然会引导弟子走上正道,想来自己是有救了。心中焦急地盼望着那人快点开口解救自己。 就好像断水断粮在沙漠中行走了三日,盼望天降甘霖一样。 “嗯……这便是那家人的小子?哼,你这孩子,成天顾着胡闹,总是要把这小子整死你才安心?” “师父,这次可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可怨不得我了。” “行了,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么。还不是为了那个大小姐。也罢,虽然说迟了好些时候,但现在事情总算差不多要完了。还是一样,你莫要闹出太大动静便是。我现在便去那宅子里把剩下的事情做完。”说完,那人便自顾走向门口。 钰康听完,心里马上凉快了起来。 不过在沙漠中久旱逢甘露的感觉,他是尝不到了,要说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凉快,倒像是本身已经天降豪雨被淋至睁不开眼,忽然还被一盘臭不可耐的洗脚水当头淋下。 “滚你大爷的十八代祖宗,什么叫莫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便是!你们两师徒就这么喜欢让人绝户么!怎么不先绝了自己试试!”他忍不住开口骂了出来,心中一急,什么市井粗话也说了一大通,心中暗想:“我真是笨,早就应该想到他们两师徒定然是一伙的。他师父好像认识我?他们说的事情究竟又是什么事情?是不是和父母的下落有关系?” 周世誉听得他开口,忍不住乐了起来:“好啊,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说。你们还不动手,等什么?” 刚才那家丁本已放下棍棒,这时又凶狠地举了起来。 想来只要是个男人,这种时候,绝对没有不挣扎的。 钰康也自然是个男人。他心中惊怒,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却可惜依然动也不能动。 那家丁用力把棍子砸了下来! 钰康恶狠狠地盯着那根棍子,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喘着粗气,全身情不自禁地颤抖。 当棍子触碰到他身体的一刹那,他马上感觉一股凉意从腹中涌出,瞬间便遍布全身,在场全部人,都听到“啊”的一声长长的惨呼。 那感觉,要多凄厉有多凄厉。 在大宅外的一棵松树上,树枝上站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酒埕。 惨叫响彻寰宇,直把这人惊得捂住了双耳。 第五章 故人 林钰康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冒出来。 渐渐地,他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双腿在不停发抖。 嗯?好像有点奇怪。 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痛? 他睁开眼看了一下,发现那棍子便在自己腿边,地下……好像还有些什么东西……是一截小树枝? 但刚刚那个拿着棍的家丁却已不见了。而且好像身边的人也没有那么用力按着自己了? “何方高人?请现身来相见吧!”钰康认得出是那周世誉的师父的声音。 “林兄弟啊,你的喊声可是吓了我一跳啊,哈哈!没想到你一个大男子竟能喊的这么尖,若你去学唱曲定必很动听了。”一把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但听上去却总有些懒洋洋的感觉。 “是沧海大哥?”钰康试着用力一挣,竟然一下就挣脱了这么多人。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却哪里有沧海的身影?只见那周世誉的师父在看着屋外一个方向,其余家丁和周世誉却反而看着屋内的方向。 钰康也顺着他们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之前那个要废了自己的家丁已经倒在前厅墙边,口吐鲜血。 钰康心中一喜。看这人的模样,不是沧海出手是谁? 忽听得哈哈一笑,沧海便已从屋外的树上飘然而下,站到了钰康身旁,左手里还拿着个酒埕。 那些家丁倒也不见惊恐之色,只退到周世誉身前,似是要保护他。 “哈哈,林兄弟,看来我们还真是挺有缘分!” “沧海大哥,你又救我一次了!幸好你及时出手……不然我就……我就……” “不然你就要变成个死太监了,哈哈哈哈!” 那周世誉的师父沉下脸来,向沧海说道:“阁下如此身手,想必不是无名之辈,请恕卫某眼拙……哼!” 他话未说完,却忽然冷哼一声,举起手掌往身前一扫。 “嗯?有点本事啊!你姓卫,便是那边那个小子说的什么卫真人么?可惜那小子还未学到你的本事,但你爱废话的习惯他却先学了个十足。”原来沧海懒得听他废话,举起右手便已凌空一扫过去。那卫真人显然修为不弱,接了沧海这一下偷袭。 “你……”卫真人受了他一掌,见他忽施偷袭,又见他言语中如此无礼,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小子,这么阴险毒辣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是不是也是你这师父教你的?不过你如此本事,你这狗屁师父定必也不会高明到哪里。” 周世誉恨恨地看着沧海,不住冷笑。 昨天自己跑去找林钰康麻烦,却伤了归来,便已禀告师父。师父反而洞悉自己心思,知道自己存了私心,责骂了一下,更要自己赶快把事情办妥。言谈之间,师父的语气是不怕眼前这大汉的。此刻这人存心挑衅,那就正好合了自己心意,正好可以借师父之力替自己一雪前耻。 钰康自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但还未开口,那卫真人已被沧海言语激得一下抽出腰间长剑,猛冲了过来。沧海哈哈一笑,右手掌影一闪,便已把钰康推到一边。左手里却依然拿着那埕酒。 钰康退到一旁站定,只见这卫真人身形已到沧海身前,长剑已舞成一片银光。 却见沧海不知道是不是来不及反应,身形一动不动,仿似任他宰割。 片刻间,只见卫真人身形动得更快,长剑倏来倏往,突然身形飞了起来,在半空中长剑直刺向沧海天灵。 沧海依然没动。 钰康在一旁看见这一剑一下便穿过了沧海的头顶,顿觉心惊肉跳,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马上又看见卫真人在半空中浮着,然后身形不可思议地一翻,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钰康看着他的长剑,却是并无血迹,心下一宽。但心想他刚才如此功夫,直如会飞的一样,莫非这便是沧海所说的逍遥境界的高手?又不禁担心起来。 那卫真人冷哼一声,提剑再上,身法更是迅捷无伦,围着沧海身边转来转去地进攻。钰康已是看不清他的动作,那卫真人身穿玄色长袍,只见那情景就像一团乌云在围着沧海,手中长剑时不时光芒一闪,宛如闪电一般。 但沧海岿然不动,始终没被那闪电劈中一下。 就连那酒埕,都没伤着半分。 天色已是将近入夜,晚霞带着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在这园子里。 这里本来种着无数花草,在那卫真人动手带起的阵阵劲风之下,一时间,他们周围花叶飞舞,,蔚为奇观。 钰康在一旁看得呆了,即使自己不懂武,也知道沧海修为必然比这个卫真人高得多了去了。他看着这一幕,脑中忽然浮出一段话来: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为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这是那剑谱其中一页的话,钰康忆起梦中那人,好像有一会是跟沧海现在这模样有一点相似。 他即使不全懂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只是至柔至坚这些总也是懂的。可是眼看沧海体格魁梧,怎么也不能把至柔二字扯到他身上。但无为二字,用在此刻的沧海身上倒也颇为贴切。 他若有所悟。便努力回忆,希望可以找出更多梦中人与沧海相似的地方。 周世誉却面色铁青,他不似钰康这般毫不懂武,他已修行十年。钰康看得出,他也自然看得出来了。 说起来费劲,但实际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卫真人越打越是觉得心中恐怖。 自己的修为在真武堂来说可算数一数二了,放眼天下,只怕也算得上是高手。 但自己倾尽生平所练,却居然连这人一条头发都削不下来? 旁人看不出,但自己自是知道,每次自己将要刺中他之时,他只是略略轻微一动便避过了自己的长剑。 但更多的时候,却仿佛是自己的剑刃滑了开去,仿佛是自己觉得……危险? 即使与掌门师兄,甚至是已过世的师父过招之时,自己也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更可恨的是,这人虽然是在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剑,但神情……却仿佛是在玩一般? 他心中难以接受,更加催动功力,却忽然发觉这人眼神飘向了自己身后,不看自己了。他心中一喜,便凝聚劲力一剑刺向他左胸。 正当他剑尖终于刺到他衣衫之时,他已禁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却赫然发现沧海身如鬼魅,飞也似的一直后退,但那双脚却偏偏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奇怪……不!不对!! 后退的不是他……是……自己? 他刚浮起这个念头,便感到胸中一阵剧痛。然后身子就狠狠撞到大门边的围墙,一阵剧震,喉头一甜, “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 “果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啊……”沧海呆望前方,喃喃说道。 卫真人听见沧海说话,艰难地望了望他,却发觉,他根本没有正眼瞧自己。 他的手,也已再无力再握住他的剑。 “你……怎么是你……”一把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卫真人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如坠冰窖。 钰康见得沧海说话时神色有异,心下奇怪,便顺着沧海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大门外缓缓步入一人。 这人身穿一袭白衣,一头长发笔直地垂下来到胸前,更显他相貌俊朗。第一眼看,隐然便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仔细看时,这人却站的笔直,一双手傲然负在背后,神色刚毅,眼神深邃,眉宇间隐现杀戮之意。一时间却不知他是正是邪。 听他们语气,他们相识? 白衣人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已经被打倒在墙边的卫真人,淡淡道:“跟这些人动手,有什么意思。” 沧海已回复本来的神态,哈哈一笑:“等你等得无聊,就当活动筋骨,消磨消磨时间罢了。” 那人眉头一皱:“你早知道我要来这里?” “也不确定,只是无意中听到你的名字,便来看看。” 那人听了,不理沧海,转头看着卫真人道:“为何过去了这么久,事情依然没进展?当初你是怎么保证的?”他语气很平淡。 但卫真人听了,心中无比惊恐,忍不住牙关打颤:“商……商先生……怎么……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的废话。” 卫真人想起他的性子,忙道:“是!是!”强忍着伤痛飞快地说道:“在下已经把这事办得差不多了,那块地方被人买了建了个宅子,现下我们已经得到了那宅子。在下本来刚就要去取那物事……只是……只是……却不知哪里来了这人在捣乱。” 那商先生听了,转过头来看着沧海,淡淡地道:“都杀了,不就完了?却偏要弄得这般周折。” 卫真人小心翼翼答道:“商先生……师兄跟我说……这事情要暗中办好……” “那你还不去做你要做的事。” 卫真人闻言连忙应了几声,便艰难地站起身来,要往外走去。 “哼,伤成这样,能成事?”说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从他身上飞出一件物事,彷如一块水晶一般闪闪发光,稳稳地飘到卫真人手上,只听他道:“带着去,到时一并交给我。” 卫真人接了那东西,紧紧攥在手中,如蒙大赦,勉力狂奔而去。 沧海见到那东西飞出来时,眉毛挑了一下。但依然不发一言,只静静看着白衣人。 钰康在一旁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疑惑难解。 得到了那宅子?自家的大宅?他们要取的是究竟什么东西?父母究竟在哪里? 疑心既起,钰康便想跟着卫真人,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未免太危险,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决心已定,他便对沧海说道:“沧海大哥,我要去找我父母,事毕再与你痛饮一番,报答你两次救命之恩吧!”说着便急忙向门口跑了过去,瞥见门边有把长剑,正是刚才卫真人使的剑,犹豫了一下,顺手提了剑就跑出门外。 那商先生却仿似没看到他一般,任由他在自己身边过去。只是他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周世誉见状,一咬牙,也追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沧海与商先生两人。 沧海笑了笑,举起酒埕摇了摇,向白衣人道:“小陆……喝酒吗?” 第六章 日轮 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叫商陆。 刚才钰康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本想下杀手,他不想他要办的事出任何意外。 但正要下手之时,却感觉到沧海身上气势一盛,仿似要把自己吞噬,他便不敢妄动。钰康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从鬼门关中转了一圈。 “小陆……我们已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商陆淡淡道:“你为何要阻止我杀他?” “你没听见他刚才说要请我喝酒吗?而且你觉得不觉得,他跟当年的你还真有点相像。” 商陆面色沉静,并不答话。 “况且……杀人……总是不好的……” “哼!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 “你……还带着玄霜石在身?”沧海顿了顿,问道:“有没有小玉的消息?”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些旧事?” “小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么?” “你呢?你放得下么?” 沧海难得地苦笑了一声,道:“对,我的确没资格说你。只是……想必小蕊也不希望我们这样下去……呜……” 他说着说着,身子却忽然倒飞出去。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出姐姐的名字!”商陆已难以抑制他的愤怒,一击得手,身形一动,便随着沧海还未落地的身子冲了过去。 沧海勉力稳住身形,终于再无力护住那埕酒! “果然……还是要打架吗?可惜了这埕酒了。”沧海看着身旁碎了一地的酒埕,叹了口气,然后便转头向商陆笑骂道:“臭小子,说别的你不好好听,‘要打便打,毋须废话’这句话,你倒是记到现在啊!” 商陆身形已冲到沧海身前,二人同时挥出一拳。 在命运的嘲弄下,二人的拳头凶险地碰在一起! …… 钰康远远尾随着卫真人。 即使卫真人受了不轻的伤,却依然走得比钰康快得多了,钰康几乎是出尽全力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卫真人走到一座大宅前,终于停了下来。果然是林家大宅! 钰康不敢过分迫近,躲藏在一旁暗中观察。 只见卫真人走到自己家的正门前,从怀中摸出一张图册,仔细比对。站定方位后,猛然伸掌打向地下,钰康只见沙尘飞滚,那地上已被他打出一个坑来。又见他手掌一引,从洞中飞出一个幼小的物件,被他一手接住。钰康仔细看时,却是一面小旗。 然后又见他走到不远处重施旧法,又从地下拿出一面小旗子,接着便转过另一面墙边。 钰康小心翼翼地跟着,看了看正门前被他打出来的小坑,不禁咋舌。 这坑居然约莫有一丈之深!这卫真人已受了伤,却仍然有如此恐怖的能耐! 钰康暗中跟随,直至在家里外围已绕了一圈,卫真人已经在自己家外重复了八次这样的事情,回到家中正门。钰康在墙边躲着,心中暗暗计算,发觉这正是大宅的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位。 “哼!小子,看够了吧。”卫真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钰康心里一惊,却沉住气不出声。 卫真人也不理他,自说道:“我没有时间与他纠缠,亦免得以后被人说我以老欺少,世誉,你的事情,你自己了断吧,别让他进来打扰我。” “是!师父。”却不是周世誉的声音是谁。 钰康听了,心里已发起苦来。只听得周世誉狞笑道:“出来吧,你也知道,你逃不掉的。” 钰康无奈,只得走了出去,瞥了一眼正门,卫真人已走进自己家中。 他心中只记挂着父母的安危,却发现这群人一直在搞一些不知道什么阴谋,当下心中无名火起,但他却强行压下心中怒火道:“周兄!你们要做些什么也由得你们,只是我父母究竟在哪里,还请周兄您大人有大量,坦白相告。”说着施了一礼,已是哀求的意思了。 “哈哈哈哈哈……林钰康,我真不明白,究竟我有哪里比不上你,琴家小姐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个废物!”他见钰康如此,顿时狂笑,话未毕便已挺剑刺了过来:“既然要动手,就不要废话……这可是你那个好大哥教的!” …… 屋内,卫真人比对着图册,已经站到屋中正中间的位置。 “是这里了……”说着,他手腕连翻,刚才在手中的八支令旗其中四支已然插在四边地下,方位正是他站着位置的正东、正南、正西、正北。顿时,四面传来四声爆炸,令旗也已毁了。 他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闭目调和好周身真气。一睁眼,便猛然把余下四面令旗插到身前,同时大喝一声,伸出双掌便按到地下。 大地,仿佛轻轻地摇动起来,他的脸上,也现出越来越痛苦的神色。 他奋力运转真气,心中暗道:“商先生,真是一位神人。一切正如师兄所说的一样,如此神奇之法,也只有商先生懂得。” 一月余前,真武堂掌门,也就是卫真人的师兄,交与了他一项秘密任务。便是来这涪镇把一件秘宝带回去。 若不是真武堂掌门另有要务,他必然要亲来。卫真人是真武堂核心之人,自知此事关联重大,而涪镇的周世誉是自己的弟子,办起事上来亦有方便。 真武堂掌门千叮万嘱,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务必不能让风声泄露出去!也是卫真人一时得意,竟然在师兄面前担保一月内必定可以一竟全功。 据真武堂掌门说,这件宝物被封印了起来,封印之法是一种称之为“八卦封印”的神秘之法,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商先生却知道。 卫真人一个月前来到涪镇,马上便吩咐周世誉,自己要得到一块地方,要他想个不会闹出动静的法子来。因缘巧合,这地方,偏偏正是林家大宅所占之地。 他与周世誉父子一番商议,便定出了一个办法来。说来也简单,林家本来得罪了周家,他们本已经整治得林家鸡犬不宁。要林家心甘情愿卖了大宅,只要让林家继续多欠点债便成。两家都是镇上有头有脸之人,周家对林家的底蕴经历也所知甚多,略施手段,便令林父上当。 一月之期已届,卫真人收到报信,不日将会有一位大人物亲自前来处理这事,他便催促周世誉要马上办好这事。谁知这不肖徒儿少年心性不知轻重,竟然还是去了找林家小子的麻烦,还被人打伤了回来。 他狠狠地骂了这徒儿一顿,要周世誉立刻拿到卖地契约。一番扰攘,刚才周世誉过来说事情已经办妥,卫真人也没有这么多闲心管徒儿用什么手段,只淡淡说了句不留活口,便马上准备动身去取那宝物。谁知还未出门,便遇上了沧海这么一个**烦,连自己也伤了。 更让他恐惧的是,来的大人物,竟然就是商先生!这人性子喜怒无常,经常不知何故便出手杀人,他是知道的。 后来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糊涂了,这事情本来便是商先生要办的,解封之法也是从他口中所出,来的不是他还会是谁。庆幸那个打伤了自己的大汉好像十分厉害,商先生也没空理会自己,自己才能留住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已越来越是痛苦。眼见正西方地上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光芒,据师兄所说,八卦封印中,西方称为“坎”,为水之象,这件宝物正是需要水力来封印。 此刻他心知已到了关键时候,可是他却受了伤,越来越是力不从心。 …… 门外,林钰康与周世誉已经斗到一起。 不,不是斗到一起,这不是一场战斗,只是周世誉单方面虐待钰康。 周世誉便像一只猫一样,自己的美味在前,却是不立刻享用,要先把眼前猎物折磨个痛快。 钰康仗着记忆中一些动作,勉力提剑顽抗。这反而令周世誉更加疯狂地折磨他。 周世誉或刺或削,每一次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让他痛苦,却暂时不致命。 “是我捉了你父母那又怎样。” “是我关着他们那又怎样。” “韵磬喜欢你那又怎样。” “我故意算计你家那又怎样。” “我明抢了你的一切那又怎样。” “即便……我杀了你……那又怎样?” 他越说越是癫狂,已忍不住狂笑起来。 钰康已是支撑不住了,心里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眼见周世誉一剑刺来,他已再无余力抵抗,只能闭目待死。 “爹,娘,韵磬……”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地震,令两人身形顿时一失,都是站立不稳。奇变忽起,钰康忙睁开眼,却感到脸上微微一凉。 周世誉的剑没刺中自己,他的剑刃正好在自己右边脸颊擦过。 接着二人已同时跌倒在地! 空气毫无预兆地燥热了起来,刹那间火光冲天,偌大的整座林家大宅,竟然瞬间熊熊燃烧! 两个年轻人见到如此一幕奇景,一时间竟都呆了。 二人还未有反应,门上的林家牌匾便已几乎被烧得精光,余下一小块带着烈火便坠落地上。 周世誉刚站起身来,正巧被那带着烈火的牌匾砸中!他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下一刻已是晕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钰康被周身的疼痛拉回现实。 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看看自己家的大火,又看了看被压在牌匾下的周世誉,叹了口气,忍着伤痛走上前去,挺剑剑艰难地把那余下的小半块牌匾挑开,再把周世誉缓缓拉到离自己家远一点的地方。 “我是为了自己的父母才救你的。”钰康这样对自己说。 做完这些,他已面色苍白,身子脱力,扔掉长剑便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家的那一场大火。 熊熊烈火,只把茫茫的夜色烧得的一片凄凉。 …… 沧海与商陆,此刻正悬浮在空中。二人相距一丈对峙着。 沧海好整以暇,商陆却是微微有些气喘。 “小陆,你修为进步了不少啊……嗯?”沧海感到有些异样,顿时发觉不远处火光冲天,他心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忍不住便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他神色凝重,喃喃道:“这感觉……是……日轮晷?” 商陆趁着他这一失神的刹那,双手掌影翻飞!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攻击冲往了一丈外的沧海! 沧海感觉到危险,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抵挡着商陆的攻势!身形不断在空中后退。 商陆连施几下重手,已马上往火光处飞走,到沧海化解了所有的攻击,商陆已飞得远了。 …… 卫真人,这时已身处火海之中,但已经无力逃出去。 刚才就在他竭尽全力解封的时候,他却感到身边越来越热。他的整个身体,也渐渐被邪火入侵,痛苦难当。 若在他没受伤的时候,他自有足够力量自保。 但此刻他已再无余力,一旦开始解封,他已势成骑虎,继续这样下去,他唯一的结果便是命丧黄泉。 正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之际,忽感到心口处竟传来阵阵清凉之意,渐渐把炙热的邪火消融。 这神效,正是来自于商陆刚才借予他的玄雪石! 卫真人恢复了一丝元气,猛然催动所有力量,那件宝物终于从屋内西方破土而出! 宝物被封印了这么久,突然重见天日,仿佛是要把自己的寂寞尽数排遣出来一样,霎时威力大盛。 卫真人催谷过度,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再也无力控制住宝物的威力。 整座林家大宅,突然燃烧了起来,火势大盛,直要冲上云霄,丝毫不受风力干扰! 他心中惨然,自己终究是没能完成任务,此间之怪事,想必不久之后便会传遍天下,自己回去后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现在还活着。 他想起刚才的情形,想到商先生所赠的神奇物事,劫后余生,心中既是佩服又是惊恐。 卫真人虚耗过度,昏昏沉沉便要晕倒,昏迷之前,他瞥了一眼那件几乎要令他丧命的宝物。 那依稀是一块圆形的石板,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此刻正悬浮在空中,光芒大盛。 “那便是……他们要取的东西吗?” 门外街道上,钰康看着那块神奇的石板,喃喃说道。 蓦地白影一闪,钰康看到,那块石板已被刚才那个白衣人收了起来。取得石板后,他竟然就这么凝在半空之中! 而紧接而来的,赫然是沧海大哥! 两人,居然就这么在空中对峙着。 “逍遥……之境?” 沧海看了看周围,惊讶地道:“果然是日轮晷……想不到,我还有再见到它的一日。”接着他目光转向商陆,叹道:“你们在这里费尽周折要拿到手的,竟然便是它……” 商陆冷哼了一声:“那又怎样?此刻日轮晷已在我手中,即使是你,难道又有本事阻我?” 沧海沉默了一下,缓缓道: “我本来便只是想来看看你,根本就无意管你的事,也不关心这日轮晷落入何人手里……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像我以前一样。” 商陆不再说话,哼了一声,手一扬,烈火中的卫真人已飞到他手中。商陆提着卫真人转身飞走,身形渐渐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沧海呆望着他走的方向,忆起前尘往事,万般感慨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第七章 缘尽 钰康看着天上的沧海,看着眼前的大火,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一幕,心中思绪万千,也是万般感慨。 沧海瞥见地上的钰康,飘然站到他身边。 “林兄弟……你……以后打算怎样?” “我……我打算怎样?”林钰康惨然一笑:“我还能怎样?” “康儿……康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呼唤。 钰康循声望去,忍不住鼻子一酸,正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经历了一番磨难,自己终究是见到他们了。 一家三口走在一起,林母见到儿子周身是伤,马上便流起泪来。林父亦心痛儿子,神色间尽是责怪自己之意。 钰康细细察看,见自己父母并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心中疑问甚多,但最重要的是父母无恙,其余的,他已无心再去探究。 何况,即便让自己知道了实情……那又怎样? 自己根本没有本事可以对抗他们。 刚才周世誉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锋利如剑,狠狠地刺向自己内心。相比起皮肉之伤,内心无力的伤痛更令钰康难受。 林父看着自己家大宅居然被一把火烧了,心下难过,说道:“唉……连大宅也烧了,欠下的银两却如何是好……康儿,是我对你不起啊……” 钰康安慰了父亲两句,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周世誉,知道他们这样做,目的不是银两,而是为了刚才那件宝物。 他心中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父亲,也没怨恨周家。 因为他知道,即使没有周家,以父亲的性子,家中迟早也是如此结果。 或许经此一事,父亲会痛定思痛,自己反而能得到一个圆满的家庭。 当然,林家绝对无法再继续在这镇上生活,周世誉一家,以后定会疯狂报复。 “哈哈,或许……只能到其他地方重新生活了吧……”钰康心中苦笑。 此地大火,渐渐便有人出来围观,指指点点。 “康……康……!”钰康心烦意乱之际,听到了他心中最挂怀的声音。 他心中一震,循声看了过去,仿佛伤痛都忘了,迎向了他最爱的人儿:“韵磬!” 正是韵磬跑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妹妹。 “你……你怎么来了……” “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身后的韵颐见他们如此,却是十分不快,道:“怎么来了,自然是看你这没用鬼来了。这里这么大动静,你看都多少人围着了。姐姐见得你们家火光冲天,也不顾爹发怒就跑了出来。要不是我机灵跟爹说我去看着姐姐不让她乱来,你们还能在这里恶心我么。” 两人混似没听到她的话,她又哼了一声,便不说话。 韵磬紧张地察看他伤势,一时要包扎一时要伤药,这里却哪里有这些东西。她平时恬静淡然,此刻竟是慌乱了起来,心中一急,已是流出了泪水。 钰康心下一暖,安慰她自己并没大碍,心中猛然想起一事,道:“对了……银票还给你!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他伸手入怀一摸,却脸色一变。摸出来时,只见那叠银票已成了一片片碎纸。 原来刚刚与周世誉打斗之时,银票已被他的长剑削成碎纸。 钰康目瞪口呆看着这些银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韵磬擦了擦那止不住的泪水,道:“康……不用了,银票碎了也不打紧,我再拿给你便是。” 钰康听得疑窦丛生,这么多钱,她从哪里找来? 他仔细看韵磬面容,只见她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绝对不是刚才流了些眼泪的缘故。 可是不论他如何追问,韵磬却只是低头不语,神色凄楚。 一旁的韵颐已忍不住怒道:“没用鬼!够了!” “若不是你这么没用,姐姐哪里需要答应嫁给二皇子,我们又哪里需要全家搬到都城里去!” “什……什么?什么嫁给二皇子?” “你知不知道姐姐再过几个月便已二十岁了!为了你,姐姐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户好人家,连爹发火了也不顾,这么多年只是一直等着你!” “我本也很想你做我姐夫,但是你呢!昨天二皇子派人来下聘礼的时候,你又到哪里去了!你有没有见到姐姐有多么绝望!你……都是你不好!如果不是你这么没用,不能早早娶了姐姐,姐姐哪里用这么伤心!姐姐要嫁去国都了还想着你,要帮你解决麻烦!你……你……”她心情激动之下,一时哽咽起来。 “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钰康越着韵颐的话,一颗心已沉到谷底。 此刻除了责怪自己,他还能做什么? 韵磬抬起头,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努力对着他露出笑容,温柔道:“康……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怪自己。” 钰康看着她凄楚的神色,心中紧紧揪着,一时热血上涌,大声道:“我们私奔吧。不要管什么皇室不皇室的。我们……我们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 韵磬边听边摇头,韵颐已忍不住冷笑一声:“聘礼都收了,银票都被你毁了,你还有本事可以带姐姐私奔?没用鬼,你凭什么?” “我……我……”钰康无言可对。 “哈哈!林兄弟,若是要钱的话,我这里却是有。”沧海这时手里拿着一叠银票递了上来。 钰康一时不知为何,并没有伸手去接,疑惑地看了看沧海。 沧海知道他意思,笑道:“不用看我了,这些钱倒也本来就算是你们的。你请我喝酒之时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钰康也不管那么多了,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银票,沧海默默走开,钰康便道:“韵磬……我……我有钱,我们可以把那聘礼退了回去了,我明天马上就向你爹提亲,我……我……” 韵颐听了更是大怒,刚要发火,韵磬却看了她一眼,向她摇了摇头。韵颐无奈,气得走开了。 韵磬强行对钰康露出温和的笑容。 “康……爹虽然一直以来不喜欢你,但也从来没有强迫我,他只是心疼我。若爹要用强,我们又岂能走到现在?” “我知道即使我们私奔,爹也不会说什么,反而心里会为我高兴,他知道我嫁去皇室,对我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但正因为这样,你我又岂能如此自私。我们私奔……你我以后,心里绝对不会好过。” “康……对不起……你一定明白的。”眼泪随着她的倾诉落下。 一时间两人无言,只余令人揪心的抽泣之声。 林钰康已是一脸惨然。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谁会不明白。他俩心意相通,他又怎么能不明白。一直以来,她总是对别人比对自己好,若非她如此善良,自己又岂会对她倾心。 他太明白了,她说出来的,他明白。她没说出来的,他也明白。 那是皇室!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我明白的。”钰康最终只能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只是,银子你还是收下吧……我……我已亏欠你太多了……我……我……对不起……” 他要把银票塞到她手上,但她已泣不成声。 钰康心如刀割,只得强忍着走到韵颐身边,把银票给了她:“韵颐……对不起……你说得没错,都是我没用……” “求求你……带她回家吧……拜托你替我好好看着她。” 韵颐见他失魂落魄,也是心下难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接了银票,走到姐姐身边,半哄半拉带着姐姐走了回去。 钰康只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沧海身前。 沧海笑问:“林兄弟,如何?” 钰康惨然一笑,只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喝酒……” “哈哈,一个人自饮无甚趣味,不如也让我也叨叨光吧!” 钰康知他是好意,也不拒绝,便招呼了父母与沧海要回自己小屋里。 行走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刚才韵磬站的位置,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只剩下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一场仿似烧不尽的大火,还有那片已被烧得凄凉的夜色。 此时,他已心力交瘁,终于晕了过去。 第八章 离别 钰康正在大口大口灌酒,一个不慎被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喝酒简直是浪费?”沧海笑骂道。 “酒本来就是酿来给人喝的,慢慢品是喝,大口灌也是喝。只要喝的人喝得开心,那又有什么不同。”他心情低落,亦知沧海性格豪爽。说话间已没有了初相见时候那份拘谨。 “哈哈,你说的对。” 此刻他们正坐在屋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刚刚钰康昏迷倒地,沧海便抬着他,与他父母回到小屋里去,林父林母手忙脚乱地照料钰康。 过了一会,沧海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草药回来,三人忙替他处理好伤口,沧海说不用担心,没有伤及他筋骨。 一番折腾之中,钰康居然醒转了。事毕他与父母交待一声,便拿了酒与沧海走出屋外。双亲见状劝阻了几句,他却哪里肯听。 两人便坐在地上,看着月光,静静饮了起来。直至刚才钰康呛到。 “林兄弟,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钰康又灌了口酒,淡淡说道:“的确有很多……只是……我受伤之时,周世誉问我,事情就是他干的,那便怎样。” “我……答不出来。” 他苦笑道:“我确实真的不能怎样,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哪怕一点点。” “正如那些疑问,知道了,那又怎样?重要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豪迈如沧海大哥你,想必也是有一段伤心往事,是关于你妹妹的吧。大哥不也一样没能力改变?” “远不止如此。”沧海大口喝了口酒,神色间落寞了起来。 “是我唐突了,对不起,沧海大哥。” “伤心的事,不提也罢……只是,若沧海大哥哪一天很想说却找不到人倾诉的话……”他淡淡笑了笑:“小弟愿意请沧海大哥喝个一醉方休。” “林兄弟,你也算是个妙人了。自己的事不着紧,却总是先关心起别人来。”沧海笑着拿起酒壶与他碰了一碰,道:“你救了姓周的那个小子,我却是看得出来的。” 钰康苦笑了一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我是应该恨他的……只是,这一年来,我却发现自己仿佛什么都恨不起来了。” 两人又静了下来。 钰康不忍心沧海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便心不在焉地拣些话来问。 “沧海大哥,那些银票是怎么得来的?” “嗯,我昨日听得你说,早上分别后便去周家那里顺手牵羊。反正也是你们的钱。可惜那时不知道他们捉了你父亲母亲。” “你知不知道在我家冒出来那东西是什么?” “记得我跟你说过世上有些神奇的秘宝吗,那是其中之一了,叫日轮晷。” “那个卫真人在我家弄了很多事情才进去找那个日轮晷,你知不知道为了什么?” “那是一种很少有人知道的神奇术法,叫八卦封印。他要先在你家中四周破坏外面的八个方位的封印,八个方位对应为乾兑离震坤艮坎巽,然后才能到中间的太极处破封……嗯,这个倒是很复杂,是一门大大的学问。” “沧海大哥你修为定必很高吧,我看见你飞在天上了,这定是你跟我说的逍遥境界。你又懂得这么多神奇的东西,你真厉害。” “哈哈,即便如此,还不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个商先生,又是什么人,你跟他相识的吧?” “嗯,他叫商陆,我跟他认识很久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坏人?” “我说出来沧大哥莫要觉得我逢迎你,我觉得沧大哥你见到他时甚是高兴,想必他不是坏人。” “以前是不坏的,现在我也不知道了……十二年前,他一夜之间便把一条村数百条人命屠戮干净,没有一个活口。”沧海自喝了一口酒,笑道:“不过我真觉得你其实跟他挺相像的。” “那个卫真人,也是很厉害的吧?我见他好像也会飞一样,难道也是个逍遥之境的高手?只是他却比你差得远了。” “他不是,差得远了,只是他的修为也不弱。” 无论钰康问的是什么事情。沧海都笑着回答了。 “沧海大哥,对不起,我心不在焉。很多谢你这样迁就着我。” “这个倒是没关系。”沧海笑了:“这次已是你第四次请我喝酒了,我这人只要有酒喝,其他的都没什么所谓。” “沧大哥,其实我真的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世上很多人明明都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但不幸的事却偏偏要发生在他们身上。” “但如周家那种人,明明干尽坏事,却依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沧海大哥,你说,我们这些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沧海静静听他说完,想了一下,眼神也不知飘向了何处:“大概……是为了赎罪吧。”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会做错事的。想来,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地犯错与弥补错误中度过。” 钰康听了沧海的话,呆呆出神:“赎罪吗……人活着做的事情,就是来到这世上的原因吗……”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钰康沉默了。 “我……刚才心不在焉的,便是在想这个问题。” “正如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存在。包括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情。” “或许很可笑,是吧?” “我听过一句说话……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 “什么是天道,安排了什么?” “我想知道这些答案。” “之前,其实我已有想法,解决了家里的事情,便与韵磬周游列国,看看其他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试试能不能找到答案,可是现在……” “沧海大哥,我也知道我唐突,你既然云游天下寻找你的妹妹,我想求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外面看看。” 沧海忍不住大笑。越笑越是豪迈。 这么奇怪的想法,以他阅历也是第一次听见。 “可以!我也很好奇,你找到的答案会是什么!”他站起身来,与钰康干尽了壶中的酒。 “沧海大哥,谢谢你。” “只是在这之前,你还有一件事必须办好!” “哦?是我父母的事吗?大哥说得对。倒是我任性妄为了。” “不对不对,是你自己的事。” “哦?” “哭出来罢。” 钰康听了,心神一震。 “不要再责怪自己,你已背负得太多了。” “有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别人说你软弱么?” “若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软弱,只怕那才是真正的软弱。” “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又怎么可能做得成你要做的事?你又如何寻找你的答案?” 钰康细细品味着。已不觉泪流满脸。却笑了,笑个不停,笑得双手掩面。 笑声渐渐变成了抽泣。 终于,他大哭了起来。 所有控诉,所有委屈,都仿似要在这一场哭喊中发泄出来。 沧海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一道气墙便把周边空间封闭了起来,以免哭声传过去让他父母担心。 哭,那又如何。 人一生下来,本来就在哭。哭,本是天性。 可渐渐地,哭,在一些人眼中,却变成了一种软弱的表现。 饱读之士,看到如此情景,或许免不了心里不耻,说他意志太薄弱。或许更免不了一番严厉的教诲。 但谁又能一生下来,不经历挫折,便能洞悉世情,心志坚毅? 他们,又可曾忆起,自己第一次遭遇挫折的时候,能否做到他们现今所想所说的? 沧海自问不能。 他只想起自己当年,有多么难受,有多么痛苦。 他只知道,眼前这样,才是唯一能令他过得舒服一点的方法。 也是他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钰康哭累了,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 第二天醒来。他觉得自己心中舒畅了一些。于是便去跟父母说自己的想法。林母虽然不舍,但也知儿子大了,到外面闯一闯也是好事,起码不用留在这里伤心。林父更知男儿志在四方。他心中愧疚,更加支持儿子,反正自己也不过四十来岁,正当壮年,让儿子不用担心自己夫妇。父母问他想何时出发,他竟说立时便走。父母立时便愣了,劝他再留几天等伤好了再去。 钰康却别开话题,问起他们打算,林父说必然要离开此地,都城有他以前好友,正要去投靠,以后若要回来看望父母,到都城来寻找便是。 钰康向父母叩拜,便出门外准备与沧海出发了。父母见他去意已决,无从挽留,虽然不舍,也是没法。 沧海见到他,笑着说道:“今后便风餐露宿了,你自小身娇肉贵,能捱得住才好。” 钰康也笑了:“大哥,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早已不再是什么大少爷了。” “好,那便出发吧。” “喂!没用鬼!你要去哪里啊?”二人正要迈步,却听见一把女声从远处响起。正是韵颐。 钰康见到她,神色一黯,终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待她走到身前,说道:“韵颐……韵磬没事吧?” “姐姐没事……你……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跟沧海大哥去外面游历……劳烦你,跟韵磬说声,让他不用担心我,沧海大哥为人豪爽,处事正直,本事也大,只可惜没来得及介绍给她认识。他日若是有机会的话,我……我……便到都城拜访你们吧。” 韵颐听了,心里甚是不痛快。但也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对了。”说着他手中拿出一叠银票,交还予他,说道:“你昨天给的银票也太多了些,竟有几万两。姐姐叫我来把多的还给你……你……你千万别以为姐姐要和你划清界线……她憔悴得很!” 钰康听了,转头看着沧海,眼角忍不住抖动。 大哥……你会不会狠了些……为人豪爽……处事正直啊…… 沧海却别开了脸,吹着哨子,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钰康一阵无语,转过头来,向韵颐说道:“我自然明白你姐姐,你姐姐也明白我的。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银票……劳烦你拿进去给我父母吧。我刚刚才与他们道别,也不想他们再与我分别一次。” 韵颐见到他强颜欢笑,也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忍心再说他没用了。 “再见了……” 纵然再多离愁别绪,或许,最后都只能化为这简单的三个字吧。 韵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气道:“真搞不懂你们两个!” 路上,钰康忽然对沧海说:“沧海大哥,看到那些银票,却又让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你说,那天早上与我分别便去周家了对不对?” “对。” “你是去等那个商陆了对不对。” “对。” “那你一直在外面那棵树上,对不对?” “对。”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我被人打得那么惨,几乎要被人废了,你才肯出手救我?” “嗯……如果我说我觉得你是武学奇才,想看看你有没有从我送你那本剑谱上面学到什么东西,你信嘛?” “如果你不是这样说,或许我会信的。” “哈哈,就知道你不信。” “其实……是因为那晚跟你喝了太多酒……刚巧那时候要去方便,到我回到树上时,正好便看见你要被人……哈哈哈哈……” 第九章 天性 午后,宽阔的官道,两旁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秋意渐浓,偶尔一阵阵秋风,带得片片落叶在天上飞舞。 只要再往东走得八九里路,便是樊镇,那是荆楚国内离西边边境最近的一个城镇。 这已经是沧海与钰康二人离开涪镇的第十五天了。 沧海本就在四处游历寻找妹妹,茫茫人海大海捞针实在不易,所以要去哪里也是随缘而至。去荆楚国这主意倒是钰康提出的。 一路上,钰康体验到了野外的生活,饿了打野味摘野菜来吃,累了升起火躺地上就睡,却又要提防野兽。虽是辛苦,但他也着实感到新奇,在沧海身上学到了不少野外生存之法。 每天晚上,钰康都会发那个奇怪的梦,梦见那个奇怪的老人。 第一天上路之时,钰康就与沧海说起关于那本剑谱的怪梦及怪事,只沧海听得啧啧称奇,便让他将记得的试演一下。 一看之下,沧海发现,钰康于武道居然颇有悟性,骨格也本来适合练武。 只可惜钰康此时已错过了习武打基础的最佳年龄。 钰康却说,自己与沧海行走江湖,总得有自保能力不至于给沧海添麻烦才好,反正自己也不是要成为什么大高手,习武能强身健体,总是一件好事。 沧海见他有心,待得几天后他伤势稍好,便开始叫他做一些锻练筋骨,打熬力气的训练。还传了他一套基本的长拳拳法。 这些基础本应该是小时候开始坚持的,以他这年纪,也着实难为他了。 钰康还记得第一晚沧海叫自己在地上压腿,自己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沧海笑了一声走到自己身后一掌按下来,自己便马上惨呼震天,好像要被撕开一般,以致第二天走路也好像双股间隐隐作痛。 如是者他们白天一起上路,晚上钰康练武,沧海便在一旁喝酒。每一天,钰康都会伤了筋骨,而沧海每一天都会帮他推拿一段时间,拿些野草药出来让他敷用。也亏得他竟然能坚持下来。 或许,是想寄情于一些事情,去淡忘一些不愿忆起的伤痛吧。 一天晚上,钰康练的满身大汗,坐到篝火前休息了一下。也是好奇,便问起了关于武学的事。 沧海道,凡天下武者,按修为高下划分,分为五个境界,名曰修身、神虚、真武、逍遥、反璞。 “凡是像你现在这样打熬筋骨的阶段便是修身了,一般人修这阶段,大概要七八年罢,筋骨好悟性高的总也得一年时间。练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分的其实也没关系,那种感觉到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大哥说笑了,我习武既迟,也只是想着强身健体罢了。只这修身的境界,想来我能七八年修完就不错了。” “哈哈,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天赋本来甚是上乘,而且有我在一旁辅助,若你肯吃苦,要一年修完这境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钰康听了一开始心下迷惑,他心思聪敏,马上便想起沧海经常帮助自己推拿用药,原来竟是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好处,心下感动得一塌糊涂,说道:“大哥……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你肯带着我出来,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自有志于此,我不过帮个小忙罢了,也费不了什么力。” 钰康知他性格豪迈,若自己再多言反而是自己惺惺作态了。默然更加用功起来。 沧海笑着看他练武,心里其实享受得很。 眼中景物穿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那段快乐短暂的旅程。 嗯,当年……自己也如现在一般,坐在一堆篝火前,喝着酒,那个小子就在自己身边勤练不辍……只是当时那小子,跟眼前这个孩子比起来还要年轻上十几岁。 对了,那时,还有她。她坐在自己身边,看看那小子,看看自己,笑得是那么喜悦。 那时候那小子年纪还小,自己想他陪自己喝酒,偷偷塞给他一口,他竟然第一次喝酒便觉得好喝,但过一会却晕了。自己笑得开心,她故作嗔怒,抢了自己的酒壶,却也忍不住试了一口,却喝得她马上咳了起来。 小蕊……你会希望我们坐下来一起喝酒吗…… 十余天下来,钰康身子已比出发的时候结实多了。 “闻说荆楚国物阜民丰,又与巴蜀相邻。我心里早就想来这里看一看了。” “嗯,这里确实是块好地方,不像你家乡那边,到处都是山。” “可惜,这里同时与五国接壤,战事最多也是这里,国力消耗甚大,仗着物资充裕才能勉强守御。相比之下,巴蜀地势凶险,却反而易守难攻。我们的生活倒也过得安定。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哈哈哈,你好像倒还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意思……嗯?”沧海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倾听。 “大哥?” 沧海对着他笑道:“小康,你想不想试试自己身手?跟着来罢。”说完便迈开大步走了上前。 钰康不明所以,只跑着跟了上去,停下看时,原来是有人拦路打劫。 两个身形粗壮的恶汉背着钰康二人,手持钢刀正在吆喝着,胁迫另外两人把随身钱财都交出来。 钰康看了一下那两人,只见其中一人衣饰华贵,显是富贵人家,另一人却是他的随从,两人都是约莫三十多岁年纪。 那主人想不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微微蹙眉。 “大哥,我们……啊!”钰康正想开口相询,沧海却笑着一下把他推到那四人面前。他的叫声已是惊动了两个强盗。 “原来……试试自己的身手,就是这个意思啊……” 行侠仗义本,本是无数男孩向往的事。钰康也懒得跟那两个强盗废话,一下子就冲到他们面前挥出一拳。 沧海一看便乐了。被劫两人见到变故来的如此突然,都是微微一愣。 那两个强盗见他说动手便动手,虽然惊愕,反应却是半分不慢,抡起钢刀当头便劈。钰康见到两个强盗神情凶狠,两柄钢刀来势汹汹,顿时心下一怯,立刻便缚手缚脚。 两个强盗以二敌一,很快钰康便手忙脚乱,一时闪避不及,左臂已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幸而伤口不深。 沧海依然笑着看戏,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伤痛之下,钰康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惊奇地发现,那两个强盗的动作,竟仿佛是越来越慢! 当下钰康凝神闪避,见面前两个强盗一左一右又举起了刀,就要劈下。他瞬即矮身一冲,力凝双臂直挥而出,双拳已狠狠打到两人胃上。 两个强盗顿感剧痛,全身软软地跪倒在地上,无力再握住他们的刀。 钰康没想到自己的力道居然如此之猛!一愣之下,顿时狂喜。 闻说,每个男孩小时候都有一个武侠梦。 钰康自然也有,而且今天他梦想成真了。 他心想,按照惯例,便是自己大笑一番,说几声义正词严的教诲后放他们离去,然后他们就会千恩万谢,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民女……啊呸呸,拦路打劫?好好的良民不做,你们却为什么要干起这种害人的勾当。今天教你们栽在我手里,本大侠要好好教训你们一番才是!” 大多数男孩发这种梦的时候,还总是在英雄救美的…… 其中一人立刻委屈地叫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以为生活好好的谁会愿意做强盗?可是我们有得选择吗?这里是荆楚,边境常年有战事,附近村落的人根本不能安稳生活,这里有多少流民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小时候爹娘就死了,流落街头。好不容易有个老伯收留我们,却被附近的山大王来抢东西时杀了,还把我们捉了回去……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说得情真意切,几乎便要哭出来似的。 钰康见他说得可怜,易身处地感受一下,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只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你们走吧……以后……” 话音未落,另外一人霎时手掌猛地一扬,钰康只觉眼前一花,本能便举起手去挡,却哪里挡得住,眼里已进了不少沙土。 钰康勉强睁眼一瞥,只瞥见一柄钢刀已要劈到自己头上。情急之下,一下便滚到地上。然后只感到一阵劲风刮过,接着便听到两声惨呼。 钰康心下一宽,暗叹自己终究还是又被沧海救了。 他边站起身来边揉了揉双眼,勉强睁了开来。却发现沧海依然站在不远处没心没肺的笑着,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救了自己的样子。两个强盗已倒在地下挣扎,双手软软的,显然是脱了臼。 但当他看见那两个强盗身边的人时,他却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出手制服那两个强盗的,竟然是那个衣饰华贵的人的随从! 只见这人面色冷漠,已退回他主人身边。他的主人却皱了下眉头,看着沧海缓缓说道:“你也是鲁莽。没看见这位兄台神态自若,何须你出手?” 那随从低头恭敬地说道:“是。我见这小兄弟好心相救,一时情急擅自出手。请老爷责罚。” 沧海听了,哈哈一笑,走到那两强盗身边一脚一个,骂声快滚。那两个强盗便忙不迭逃了。 沧海向二人笑道:“这位仁兄可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当时我离他们那么远,怎么可能来得及相救,本来只想看看我这兄弟练武练成怎样,没想到险些酿成大祸。真是多谢这位老弟了。”钰康也忙走上前施礼道谢。 那主人神色淡然,说了些客气话,便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相助。在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见得那二人走远了,钰康还不时揉揉眼睛,沧海便笑问:“怎样?没大碍吧?” “没什么……唉,我真没用,连两个毛贼都打不过。” “别说你才练了这几天武艺,即使是我,打不过便打不过,又有什么有用没用了?这一次你觉得怎样?” 钰康想了想,道:“就如他们所说,他们不过想活下去罢了……他们也是可怜人。” 沧海听了,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我是问你第一次动手觉得怎样,你竟然同情起他们来了?” 钰康讪讪地回答:“对阵么……是气势?” “不错,也算沾边了。那两个毛贼虽然不懂武,但凡是干这种买卖的,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你却因为胆怯,开始时十分实力就只能发挥得一两分。哈哈,不过也不怪你,第一次动手能打成这样,你已给了我很多惊喜了。你记着,实战之际,强者未必必胜,弱者未必必败。临敌之时,心境最为重要。” 钰康听了沧海如此称赞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也清楚这心境却不是练武能练出来的,必须依靠实战积累经验才行。 “还有一件事,”他看着钰康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知你善良,但你不妨认真想想,若他们真的有心向善,迁到别的地方安稳生活有什么难的。人心难测,若一不小心命都没了,你又如何到处游历找你的答案?” 见到小康认真地沉思了起来,沧海恢复了笑容,道:“在外行走经常会遇到这些事,以后多留心就行。” 钰康突然抬起头,向沧海道:“大哥,或许他们说的只是欺骗别人甚至是欺骗自己的籍口。但若再来一次,我想……我可能还是忍不住会心软的。” 沧海愕了一下,便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秋叶随风轻舞,仿佛也在为这天真的人失笑。 第十章 樊镇 过得一个时辰,二人已进了樊镇。 虽说是靠近边境的城镇,但荆楚物产丰盛,城门进出之人络绎不绝,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落,偶尔看见人群聚集,大声叫好,钰康忍不住过去看,却是那杂耍艺人在落力表演,以求卖力换得今晚一顿饱食。 大街上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钰康虽然自小锦衣玉食,但如此风土人情他却未曾看过,一时间颇觉新鲜。沧海也不觉无聊,二人便在街中闲逛起来,但见商铺地摊,小至细致玩物胭脂水粉,大至绫罗绸缎金器古玩,都是应有尽有。 二人路过一间打铁铺,只见门外一个大汉上身赤裸,正拿着一把铁匠锤对着一块刚出炉的铁条敲敲打打,一会又拿到炉火上烧一烧,如此反反复复,钰康也看得甚有兴致。沧海似乎对兵器颇有兴趣,走了进去铺里细细打量那些成品。钰康后来走进去,沧海已付钱买了一柄长剑,笑着递给了钰康。 钰康右手执剑虚劈了两下,惊觉自己虽然用力甚猛,但挥剑之际竟然风声甚微,颇觉如意。当下反手提剑仔细端详,剑只是一般长剑模样,剑长三尺,剑锋隐现青光。虽然剑身稍薄,却又不像软剑那般柔软如绢。只看得钰康啧啧称奇。 “此间铸剑师技巧也不差,这柄青锋剑刚柔并济,很是适合你的性格。你便拿着防身吧。” 钰康新得了一柄利器,心下甚是高兴。 沧海笑道:“今晚我便传你一些基本的剑理。只可惜我现在的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你的性格是不适合修习了。” 二人在街中逛得一会,已是黄昏时候,便要到镇中投栈。 来到一家客店之中,只见人头涌涌,竟是再无空桌,到掌柜处询问,此店却已客满了,只好再投别家。 但二人一连走了四家客店,竟然家家都是客满。 钰康奇道:“请问掌柜,是不是这里有什么热闹事情发生了?我们走了好多家客店都没找到投栈的地方呢。” 这掌柜虽然繁忙,却也不冷落这两位客人,笑道:“两位客官,若是来投栈的话你们已是迟了。事实上三天之前,这个小镇就一直这么热闹,三天之间一直客满,都要把我们忙得停不下来啦。” 沧海笑道:“哦?什么事能让这么多的人一起涌过来凑热闹?现在这里比襄城都要繁华了。” “哈哈,这位客官定必也到过襄城吧?襄城的繁华是这个小镇万万比不上的,只不过这一阵子,这里却肯定要比襄城热闹多了啊!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有不少其实就是从襄城里面过来的。” 钰康笑问:“那这几天肯定是财源滚滚了。却不知是何奇事?” 掌柜似乎也觉得自己开心过头了,迟迟不答有些失态,笑道:“你们知道吗?襄城中的花非花,今日刚好到了这个镇上,现在就在百花园里哩!” 钰康奇道:“哦?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人么?这人今日才到,其他人却在三日前已经聚在这里了?倒是厉害。不知道这花非花是何奇人?这百花园又是什么地方?” 沧海笑道“小康,花非花的名头传遍七国,比起任何一个江湖名宿还要响亮。因为她是襄城万花园的花魁,天下第一名妓。哈哈,原来是她来到了这里,只怕我们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钰康听了不禁心中失笑,自己二人今晚要露宿街头,竟然是因为一个青楼女子。 掌柜本来看见沧海衣衫简陋,以为他是一个莽汉,却不想反而是他听闻过花非花的名声,旁边这个气质文雅的公子却不知道,心中顿时觉得沧海亲切多了。 “这位客官说得不错啊!花非花五年前刚出道便已成为万花园的花魁。这五年间,花非花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万花园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在荆楚很多地方都开有分号。这百花园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万花园的老板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奇才,时不时让这位花魁到各地分号转转,她所到之处,定必会引得无数达官贵人风流公子争着来看她如何销魂。小店这几天这么好生意,便是托了这位名花魁的鸿福啊。” 钰康现在情伤未愈,对这些风流韵事不感兴趣,敷衍道:“那可真算是一件盛事了。劳烦掌柜,难道真的没有可以投栈的客店了吗?” 那掌柜见钰康好像对花非花的事无甚兴趣,略微沉吟一下,便道:“两位客官,实话说,要投栈的话,只怕镇里是没有了。若两位不想露宿的话,我却是有一个法子。镇上有一户大善人杜家,约莫一月前家中闹鬼,弄得家中人心惶惶。此刻正邀请有能之士驱鬼。或许你们能到那边碰一碰运气。只是……因为去杜府白吃白喝的太多,此时他们定下了规矩,凡自荐之人,先得闯过他家护院那一关。” 钰康道了声谢,两人便走出店外,自去寻地方安歇。 现在正是晚饭时候,街上人流基本都涌向一个方向,听得路人言语便知道他们也是要去百花园了。 钰康与沧海闲聊起来,见路上行人如此之多,叹道:“大哥,这花非花也真是厉害,几年之间,想来见过她的人已经不少了,却依然有这么多人慕名而去。” “哈哈,小康你有所不知了。花非花成名虽然已有几年,但见过她真正容貌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哦?竟有这等事?却是为何?” “这位花魁誉满天下的,一大半是因为是她的规矩。她平时以面纱遮住容貌,绝对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若要令她摘下面纱,便需先做成一件事。” 钰康笑道:“不以真容示人的花魁?倒是有趣。那要先做成何事?” “哈哈,这事说难也不难,人人都会做。说简单也不简单,几年之间,只有不到十个人做得到。就是说一件趣事,逗得她一笑。只要能逗得花非花一笑,莫说要她摘下面纱,就是你根本付不起银两,她都会倾情以待。” 钰康打趣道:“想不到大哥对这些风流逸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哈哈,我也是个男人,听到了忍不住记得,也是没办法。只是我听到的原因,却是与那风流二字无关罢了……” 两人谈话间,忽听到一阵扰攘之声,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竟到了百花园门前。 钰康一看,不禁愣了一会。只见那座百花园占地约有一亩,竟有三层楼高。装饰得金碧辉煌,十分气派,单单那块写着‘百花园’的牌匾,便已比自己见过的最大的牌匾大上一倍有余,上面用金漆题字,一看便是造价不菲。粗略估算,就是上千人,里面也绝对容纳得下。 但这却不是钰康发愣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百花园门前已是人满为患,人群就如一把扇子般的形状聚集在门口。二人站在人群外,离门口竟然有二丈余距离。 钰康不禁咋舌:“这花非花也未免太厉害了些,这里恐怕也有几百人了罢,那里面的境况真不知道是何等热闹了。” 人群熙熙攘攘,大都吵着要进去观看。几十个护院模样的人拦着门口,前面有一个中年男人在不断赔笑,只说里面实在已经客满,多有怠慢之类的话。 钰康只觉好笑,二人便要离去。可是一回身,却见到了两个认识的人。 是下午那个衣饰华贵之人,和他的随从。 四目相对,都是微微诧异。那人的随从见是钰康,微笑着点头致意。 那个衣饰华贵的人拱手说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两位。二位也是来一睹那花非花的风采的么?” 钰康向两人都还了一礼,笑答:“哈哈,没想到竟能在此与两位相遇。我们只是路过而已,现在正要去寻找地方安歇。” “原来如此,既然我们如此有缘,承蒙不弃,便请两位一同到里面坐坐如何?在下也好报答这位小兄弟仗义相救。” 钰康顿时被说得脸上一热。说起来反而被救的是自己,心下有点不好意思,便望向沧海让他决定。 沧海豪迈地笑了一下:“如此就叨扰阁下了。这百花园享负盛名,想必里面绝对不缺美酒。” 那人领了几人走到大门前,那随从便递上一张拜帖模样的东西,正在谢客的那名中年人随即恭恭敬敬地迎了他们四人进去。百花园显然早有安排,四人一进门便有人前来领路。 不论门口的知客也好,还是门内的小厮也罢,即使看见沧海衣衫褴褛,却没有哪怕半分不恭敬的意思。 一进大门时,钰康便忍不住周围打量。只见里面地方宽敞,约略测算一下,竟然摆下了近百张桌子,但依然不觉拥挤。他留意了一下一张桌子上,不论桌布、酒杯酒壶、甚至是筷子,无一不是奢贵之物。墙上楼板装饰点缀之物精致繁多,灯火通明,照得厅里如同白昼。 钰康再悄悄打量厅中宾客,眼底下尽是衣着鲜华之人,不少桌子中坐着一些莺莺燕燕,也都是容貌俏丽,正与他们的客人调笑陪酒,却竟然没有人在这里过分放纵。这些宾客见沧海模样,略感奇怪他来这里寻欢作乐为什么还要背着一把这么大的剑。 钰康见得这里莺吟燕舞,心中不禁感叹这万花园老板的手笔和这荆楚国的繁盛。 这时那小厮已领四人去到他们的位置,竟然是最前面正中间的一张桌子,只见桌子前面是一个舞台,连通着一左一右两旁通上二楼的楼梯。 桌上早已摆好了酒馔果品。 荆楚之地河网交织,水产丰富。所谓“两江育荆楚,鄂馔巧烹鲜”,河鲜正是荆楚人善烹之物,以“咸鲜”味为本,讲究嫩、柔、滑、爽。桌上的菜肴自然都是荆楚名菜了。什么蟹黄鱼翅、海参圆子、冬瓜鳖裙羹,形形式式的酒菜却摆得错落有致,虽是早摆好,却依然冒着热气,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 钰康心中暗叹:“这百花园只是一家分号,却竟然如此奢华。如此一番盛会,竟然还能将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安排的尽善尽美,倒是厉害。真不知这位名花魁到底是如何倾国倾城,才能引得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第十一章 争斗 三人入席坐定,那随从站在主人身旁侍候,钰康心中想叫他一起坐下,却感觉不好意思开口。 反而沧海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道:“难得来到这地方,不若便让这位老弟也坐下来一并喝酒吧。”钰康心中一喜,也不禁暗骂自己太婆妈。 那人看了沧海一眼,便道:“嗯,也好。对不起,展沫。也是我只顾着心中的事情,其他事情全都忽略了,这一路上也难为你了,今晚便不要拘束,大家一起来喝个痛快吧。” “老爷……但是……还是你的安全要紧。” 那人手一摆:“行了。不用如此婆妈,难道还会有人敢来这里捣乱不成。何况以你我关系,其实又何须在意这些。” 展沫见他这么说了,也就不推辞,应了一声便坐到主人身旁。也不忘拿起酒壶便向众人斟酒。 那人举起酒杯向钰康二人说道:“在下惠隐,这是展沫,还未请教两位如何称呼?” 沧海随意笑道:“叫我沧海就行。” 钰康却向两人拱了拱手:“惠大哥,展大哥,在下林钰康。” 惠隐转向展沫笑道:“你就别再拘谨了,来到这里本来就该风流快活才是。” 展沫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老爷也说的是。不瞒大家说,其实我肚中酒虫已经在发恶了,美酒当前,要忍着不喝实在是要命。” 四人都是大笑了起来,举起酒杯来便一饮而尽。 酒一入口,沧海便两眼放光,只觉酒香醇醲,回味久远,端的是好酒。哈哈一笑便放开喝了起来。 此时正是饭时,花非花尚有一段时间才会出来,众人便随意吃喝笑谈。 展沫是个武人,也是嗜酒,自然与沧海投缘多些。不一会两人便斗起酒来,四人喝得痛快,气氛渐渐热烈。 然而,沧海留意到两件事。 第一,是展沫并没有放松警惕,一直暗中监察着大厅上的一动一静,怕是有只苍蝇飞过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第二才是重要的事,就是展沫的酒量居然能与自己一拼! 两人越喝越快,越是兴高采烈。惠隐一笑,吩咐伙计多拿了几大埕酒。 酒酣耳热,惠隐神色间已没有了一直以来那种淡淡的严肃。钰康谈得开心,便随意问道:“初见之时觉得惠大哥似乎眉宇间颇有忧色,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也没什么。我家业颇大,也不过是些家中不谐的无聊事罢了。” 钰康见他言语间似是不愿谈论,微觉歉意,便笑着罚了自己一杯,随意聊些话题便揭了过去。 众人天南地北的谈笑,但越聊钰康心下越是奇怪。 惠隐订的,是今晚这百花园最好的座位,可是聊了这么久,却居然半句都没有提起过花非花。 “难道惠大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钰康心中暗道。 想起花非花,他忽然心中一动,笑道:“大哥,你在街上之时说,闻得花非花之名的原因并不在‘风流’二字,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啊,真让我好奇了。” 惠隐也觉得甚奇:“哦?花非花除了艳名远播,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出名的不成?展沫,你知不知道?”展沫只摇了摇头。 沧海笑道:“我知道花非花的原因?嗯……怎么说呢……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叫失言阁,展老弟,这个你知道吧?” 展沫笑道:“失言阁,单是它的名字,想来听过的人便很难忘记了。是一个专门收集贩卖各类情报的门派。” 惠隐忍不住笑道:“失言阁?收集情报的门派?这名字倒是有趣的很。” 展沫笑问:“沧海老哥难不成是找失言阁来打听怎么才能逗得这花非花一笑么?” “哈哈哈,失言阁收费是出了名的贵。要是找失言阁来打听这事,只怕我这穷光蛋便是把自己都卖了也还是远远不够钱。” 钰康听到贩卖情报,便猜得沧海定然是找了这失言阁探寻他妹妹的下落,问道:“失言阁?真是很有趣的名字。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 沧海环顾了一下,三人都等着自己说话,笑道:“难道你们要听故事下酒不成?也好。说来话长,让我先喝三杯再慢慢说。”众人一笑,陪了他三杯。 沧海喝了三杯酒,心满意足地说道:“失言阁,可谓是江湖中一个最奇怪的门派了。这门派专门收集贩卖情报,价格是贵得非同一般,这几年名头是越来越响亮。四年前,这门派当年还未成名之时,还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连名字也没有。江湖中人见他们收费昂贵,又吹嘘得神乎其神,自然哂笑。后来是确确实实卖出了几份情报,买的人得到了莫大好处,名头才慢慢传了开去。只是那时人们谈起,却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是什么。这时阁主便散布消息,大张旗鼓说他们这一组织以后就叫失言阁,意思是就算任何人一时不慎失言说出来的话,他们也能清清楚楚地查出来。” 展沫奇道:“竟然有这么神奇?这不可能吧?” 沧海笑道:“三年前,一个世家子弟也如老弟这般想,还扬言要证实他们不过是浪得虚名。于是自己躲了起来偷偷说了句什么话,就要失言阁查出来。这结果嘛,哈哈,他白白赔了一大把银子。” 展沫咋舌:“怎么可能。那难道我们现在说的话他们也能知道?那伙人难道是神仙不成?” 钰康笑道:“他们自然不是鬼神,想来那失言阁主,不过跟大家开了个玩笑罢了。” 惠隐与展沫不明所以,沧海只笑着喝酒,三人都在等他说下去。 “大哥说那失言阁收费极是昂贵,一般江湖人士,想必是拿不出这笔钱的,而那些拿得出来的,又有谁会愿意去拆了失言阁的招牌?这事情,失败了就要像那个世家子弟一样,损失一大笔银两,但是成功了,又会有什么好处?只怕还会得罪了一个门派。真会这样干的人,便定是那些手握大把钱财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唯独喜爱惹是生非的好事之徒。这种人,毕竟是少数。失言阁主,只要不被人拆了招牌就行了,哪需要真的知道世上的人都说过什么话。” 惠隐想明白钰康的意思,笑道:“没错。失言阁既然是搜集情报的门派,想来早就对江湖上的这类人了如指掌,只需派人去监视住这些人的一言一行,便能保住招牌。这样做虽然耗费大些,但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钰康道:“惠大哥说得对。失言阁主跟大家开了这样一个大玩笑之余,还为他们添上了一种另类的神秘感,可以大大提高他们的名气。如若真有个好事之徒不服气硬是要挑战一下,又能多一笔收入,怎么想都是划算的。哈哈,看来这个阁主还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怕是跟那万花园的老板有得一拼了。” 沧海笑道:“没错,那世家子弟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银子,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一些阅历丰富的人与他一分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被人监视着。展老弟,你倒是猜猜,他后来怎么反应?” 展沫道:“他还能怎么反应,公平交易,银货两讫。难道还能去把银子讨回来不成?” “哈哈,他偏偏就是要去把银子讨回来。失言阁自然没有理他,他恼羞成怒之下,居然广发英雄帖,广邀天下英雄向失言阁兴师问罪。” 展沫道:“好草包的小子。那自然是没有人会搭理他了。” “展老弟你只说对了一半。自那次以后,这个世家子弟也出了名,现今江湖中人谈起他,私下都会称他一声‘草包’,不过那一次,他却着实招来了一大批帮手,掀起了一场大风波。” 展沫一愣:“不是吧?江湖上有这么多草包么?” 惠隐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沧海兄刚才不是说了,失言阁卖出了几份情报,买的人得到了莫大好处?那也自然有其他人蒙受损失了。那些帮手想必就是那时候结下的仇家吧。” 沧海笑道:“没错,惠兄弟看得通透。凡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恩怨情仇,而江湖中人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往往就是动刀动剑。那些在斗争中失利的人,免不了便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失言阁身上。想那时真是声势浩大,七家联盟一同发声,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词严。那个草包恐怕想都没想过自己居然引得江湖一片轰动。好在他父亲谨慎,见到这么一场风波恐怕后患无穷,严禁他继续参与,或许因此才使得他今时今日依然能在风流快活。” 惠隐叹道:“如此大的声势,只怕不经历一番腥风血雨是不可能罢休的了。却不知那失言阁用了什么手段度过险境,竟能安然存在到今日?” 沧海笑道:“失言阁从来没有陷入过什么险境,这一场风波是死了几个人,却远远算不上腥风血雨。” 惠隐又是一奇:“失言阁竟有这般通神手段?不知实情如何?” “哈哈,因为当年他们几百号人,无一人知晓失言阁究竟位于何处,他们想寻仇也是没法去寻啊。当时江湖人人皆知,要与失言阁交易,只要自己放出风声,失言阁便自会派人来接头。可是他们却哪里有跟失言阁做过交易了,只得去找那草包询问。一问之下,才发觉事情竟比想象的棘手。” “话说他们去问清楚交易的细节。那草包说道,自此至终他都没有看到过任何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们仅用飞刀传信,第一次信中问自己询问的事情,以及叫自己写好之后放到某地某地。第二次是告诉他铁价不二,如无异议就把钱放在哪里哪里。收了钱,最后一次就是答案了。那草包还说每一次都突然有把刀飞来,每一次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哈哈,于是他又更是出名了些。” 惠隐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厉害,真是厉害。” 钰康与展沫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功夫,不明白有什么厉害。展沫话到口边,却是忍了下来。 惠隐见众人沉默,突然心中一动,向沧海投去了一束饱含深意的目光,笑道:“还是沧海兄来说吧,在下就不打岔了。” 沧海道:“你们心中定然在想,这也算不上什么很厉害的功夫,对不对?但是惠兄弟说的厉害,却是那失言阁主的厉害了。小康,你仔细想想。” 钰康闻言,便将之前听到的事细细推敲起来,片刻后也是脸色一变,道:“我懂了!厉害,真是厉害!” 展沫却摸不着头脑,问道:“林小兄弟,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钰康道:“展大哥,你想,失言阁是暗中探听情报的,对不对?连那人私下说的话,他们都能监听到,对不对?那想来要暗中放下书信,甚至是趁他出门的时候放在他房间中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对不对?那为什么偏偏就要选在他在的时候用飞刀吓他一吓呢?” 钰康每说一句对不对,展沫就点一下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了,他依然茫然不解。 钰康也没有要他解答的意思,自顾说道:“试想,若那柄飞刀不是飞到别的地方,而是飞到他的身上……失言阁的高手众多,若有一天不再干刺探情报的买卖,而是去暗杀……” 展沫闻言,神情瞬间一变,周身气势猛散发开来,警戒又提高了几分。 钰康忽然感到气息一窒,硬生生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沧海的笑声轻易便抹去了这瞬间的窒滞,接着道:“不错,用飞刀传信,是一个极为狂妄的法子。天下间也不是不存在专门暗杀的组织,但哪一个会像失言阁一样闹得人尽皆知的?一经挑拨,轻易便会令人人自危,势必会演变至全天下人都对失言阁抱有敌意的局面。一门之力,纵使再多高手,又如何对抗天下?但失言阁主居然偏偏要用这么一个疯狂的传信方法,那就等于一开始便告诉了全天下人,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从来不怕别人挑衅。” 钰康已平复了下来,叹道:“没想到这失言阁主居然还有如此狂妄的一面,难怪惠大哥说他厉害了。” 沧海笑道:“还有更厉害的。要不要继续听?”钰康一笑,拿起酒壶替沧海斟满了一杯酒。 “七家联盟已经放出狠话,即使事情再棘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而他们第一次用的方法,便是引蛇出洞。让一些人假意买情报,只待接头人出现后暗中跟随,查出他们门派所在。但你们想,失言阁是收集情报的门派,有人要来寻仇,他们如何不知?展老弟你说他该不该接这些生意?” 展沫道:“只要不接这生意便能把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按理说他们当然是不该接了。” “没错,但失言阁偏偏就是接了,还故意把那些跟踪的好手们打得口肿脸青,却都是没有下杀手。最有趣的是在后面,失言阁打伤了人,还不忘把七家联盟的答案送过去,然后在江湖上大肆宣扬自己一心只想做好买卖,即使那是敌人的委托,只要自己收了钱,就一定会给他们满意的答复,价钱合理,童叟无欺云云。一番话只听得七家联盟暴跳如雷,顿时觉得己方被打伤了这么多人,损失了几万两银子,什么都没捞着,反而为敌人大大宣传了一番,便只得另想他法。展老弟,你要不要再猜猜,他们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看着展沫在努力思索的模样,惠隐笑而不语,沧海见二人不答,笑着续道:“他们的第二个方法,还是买情报。只不过这一次要买的,就是失言阁门派所在。” 展沫恍然道:“对啊,还有这么一手。他们才刚刚放言即便是敌人的委托也一定会给个满意答复,这一次他们总该不接了吧。但这岂不是自打嘴巴了?” 钰康笑道:“展大哥倒是老实。若我是失言阁主,这生意我还是会接,不过却要开个天价。” “哈哈,小康说得没错。当年失言阁对这份情报开价一百万两银子,七家联盟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像是一直被人当猴子来耍,落得贻笑大方。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总算是令他们第一次占到了上风。便是当初被失言阁打伤的人中,有一个人死了。七家联盟终于逮着机会,煽动所有武林人士共同对抗失言阁,十日间七家联盟高手云集,连江湖中享负盛名的前辈名宿铁面判官柳洪正也来了,一时间声势无两。而失言阁,足足沉默了十天。这十天间,七家联盟每一天都会有一人丧命。” 钰康沉吟道:“按失言阁之前的行径,他们应该早料到会这样,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他们杀的那些人有什么特别?” 沧海笑道:“没错,那些死去的人,的确有一个共通之处。十日之后,江湖上已是一片沸腾,而失言阁,终于也不再沉默,正在他们开着大会商讨如何对付失言阁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竟突然从天而降。展老弟,要不要猜猜究竟是谁?” 展沫道:“难道竟然是失言阁主亲至?” “哈哈,你还是猜错了,来的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孩,丝毫不会武功,若不是柳洪正接着他,他恐怕已摔死了。” 钰康笑道:“是失言阁故意扔进去的?那是为了什么?” “没错,的确是失言阁故意扔进去的。柳洪正知道事不寻常,安抚那孩子几句,几下便问了清楚。那孩子说,外面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要他送一封信,还指明要把这封信交给柳洪正,他刚答应就被那人扔进来了。柳洪正马上拆开那封信来看,看罢便叫出了联盟中的一人出来,居然是要与他切磋武艺。展老弟,你还要不要再猜猜,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猜了不猜了,次次我都猜错。那柳洪正为什么放着失言阁不管,无端端的要比什么武?” “柳洪正叫出来的人,是阳谷派掌门的大弟子,这阳谷派,是当年联盟的领袖。柳洪正也不管什么辈分尊卑之别,一心只要与他动手。打着打着,居然把他的手手脚脚全部打断了。在场群雄哗然之际,柳洪正朗声把这封书信念了出来,群雄又顿时鸦雀无声。至此这场风波终于完结。” 展沫忍不住拿起酒壶向沧海斟酒,埋怨道:“沧海老哥你说得好生钓人胃口。来来来,我跟你再干三杯,到底是何因由,你就痛痛快快说了罢。” 钰康和惠隐闻言不禁一乐,钰康笑道:“我也不知道原来大哥说起故事来也是这么动听。” 沧海笑道:“你们要听故事下酒,我只好硬着头皮当一回说书人了。原来那阳谷派大弟子,正是杀害了十一人的凶手。这一切,都是阳谷派无计可施之下,策划出来栽赃嫁祸失言阁的阴谋。而那封信,写明了那十一人的死因,伤口的部位,凶手行凶的招式,还有一个阳谷派最致命的漏洞,便是这十一人的共同点,他们都是与阳谷派有旧怨的人,信上也列明了这十一人与阳谷派的种种旧怨。柳洪正与他动手,就是为了确认他的武功招式,与死者身上的伤口是否一致。柳洪正外号铁面判官,名望显赫,在他口中说出来,群雄更无怀疑。这场风波至此结束,失言阁从来没有陷进过什么险地,经此一役之后更是名声大涨。” 钰康叹道:“何止如此,这事情的发展,仿佛一直都在失言阁的掌控之下一样……这失言阁主,委实是智计无双,可敬可怖。” 展沫终于听完一场大八卦,忍不住便喝了声彩,道:“这个故事真是精彩,沧海老兄,我说不得又要敬你三杯了。” 钰康眨了眨眼,笑着对沧海道:“大哥,这下却要罚你这一杯不能喝了。” 沧海笑骂道:“狠心的小子,我这故事讲得这么辛苦,居然还不让我喝酒了?什么道理。” “整个故事的重点你还没说出来,究竟这故事跟花非花有什么关系呢?你说你该不该罚?”钰康笑道,说着举起酒杯向惠隐与展沫致意。 三人闻言都觉恍然,惠隐与展沫同声赞成,笑着与钰康干了这一杯。 沧海不禁失笑,待他们喝完了,便道:“你们只消想想那花非花是什么时候成名的,还有她的规矩,便自然了然了。” 钰康笑道:“不错不错,失言阁与花非花成名时间相近,花非花的规矩便是要听趣事,很容易便令人联想到她与失言阁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只怕万花园与这百花园,都被人联想到了是失言阁的地方了。大哥,辛苦你终于说完这个故事,我敬你。”众人都是大乐,继续觥筹交错起来。 第十二章 佳人 众人谈论的正欢,旁边却有一男一女两把声音打扰到了他们。 “杜公子你放心吧,有我们两师兄弟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最后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哟,喂我吃提子吗?我要你用嘴喂我~” “咦~你好坏啊~” “你不喂我,那我喂你了~” 男声猥琐,女声妖娆。钰康见惠隐眉头轻轻一皱,便望向旁边的那一桌。 只见那席上坐着五个人,三男两女,坐在中间那个男的约莫二十岁年纪,一身公子打扮。另外两个男的是侠客模样打扮,腰悬长剑,分别坐在他左右,各有一个女子侍候着。其中一个男的显然已是喝多了的模样,已甚是不注意言行 两个女的衣衫露骨,神态旖旎,说话的那个已经坐在那个男的怀里,剩下那一个虽然坐在椅上,但也半个身子挨了过去,正温馨细语与她的客人调笑。自然便是这百花园的姑娘了。 钰康再细看那个公子,只见他神色怔忡,似有心事,却勉强打起精神招呼这两人。 这时另外那个男的说道:“嗯,杜公子,师弟说的不错。其实今晚我们并非为玩乐而来,我们早感觉到了,这里妖气冲天啊,想来你家那污物,定是与这地方有什么关系。” 钰康感觉这师兄看上去貌似正派一些,但依然难掩市井之气,他敏感地捕捉到,那师兄说到“妖气冲天”的时候,目光隐隐地瞥向身旁那姑娘仿佛不经意露出的一抹雪白,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与含韵久远的语气,看得钰康实在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忆起之前那个掌柜说的话,心知这定是那个家中闹鬼的杜家的人了。 展沫虽然背对着那一桌,但早就留意到了那一桌的动静,见钰康笑了出声,也笑道:“好愚蠢的人,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鬼不成?” 钰康笑答:“便是有,只怕也是两只色中饿鬼。”引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杜公子的声音传来:“两位说得是。只是这女鬼每晚子时必然会……会来到府中作乱……” “这有什么打紧,现在离子时还早得很哪……啊哈,你故意的是不是,等会你要用舌头帮我弄干净,哈哈……”原来是那个姑娘正要喂那师弟喝酒时,他却故意轻轻向后一仰,整杯酒便倒在了他身上。 杜公子顿时怫然,却强忍着不发作。那师兄立刻正色道:“杜公子莫看我这师弟好像喝醉了不做正事,其实他正在运转高深法术,寻找那妖气最浓烈之处。此刻他真气已经把这大厅全部包围住了,你现在坐在他身边,是不是觉得越来越热?” 那杜公子确实感到越来越热,不禁有些信了,点了点头,还身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那就是了!此刻正是他行功要紧之时,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那女鬼!我们莫要打扰他,不然等一下功亏一篑,我们倒是没什么,只是贵府就要多受几天苦了。” 杜公子看那师弟的样子,半信半疑,却只得继续陪酒应酬。 钰康在一旁却几乎笑歪了嘴,心道这里有好几百人,你又不断喝酒,不感到越来越热那才真的有鬼了。 “大哥,你说这人能说得出这么无聊无稽无耻的言语,那也罢了,只是那个杜公子看来也不是笨人,怎么明知道荒唐却还是忍不住要信。” 沧海笑道:“如果现在你走过去对他说,天天脱光衣服在家里跑两个时辰能辟邪,估计他也会照做的。当然,前提你要像那两个人一样厚面皮,说出来的假话能先把自己骗倒。” 钰康笑道:“没错没错,只要自己不觉得自己在说谎,哪怕说得再多漏洞,一样会有人信。” 惠隐摇了摇头:“只怕比这杜公子聪明百倍之人,听到一些比刚才那些荒谬万倍的话,也是……嘿嘿!”说着斟了一大杯酒自己干了。 “看,花非花下来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大厅中的喧闹声渐渐安歇了下来。 彷如大海退潮一样。 片刻间,偌大的大厅一片静寂,无数目光集中到厅前的舞台。 楼梯上,一群人缓步走将下来。钰康见最前面的那个女子,衣着鲜艳,长发拢起成一个发髻,面容姣好,身段也是玲珑有致。 只是眉目间却掩饰不住那归咎于风尘的淡淡痕迹,虽然也是个极美之人,但离那倾国倾城四字,终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钰康见艳名远播的花非花竟然是如此模样,不禁略微有些失望。大厅众人了长长的“嘘”一声,自顾继续饮酒作乐。 那女子不以为意,笑容满脸,向着台下各个方向都盈盈施了一礼。这时厅中一把声音响起:“哈哈哈,夏二娘,你看看大家对你的欢迎之意是多么热烈,若你再不叫花非花出来,只怕大家都要忍不住对这里的姑娘下手了,这里这么多人,到时你这位老板娘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啊。”大厅上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着附和,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又被调动了起来。 钰康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人并不是花非花,而是这里的老板娘。心中不禁暗笑自己糊涂,沧海说过花非花一直蒙着面纱,自己竟然不记得。 只见夏二娘微微一笑,双手虚按,嘈杂的人群又安静下来。她向着说话的人施了一礼,笑道:“赵老爷说笑话依然是那么动听,若是竟有哪位官人不嫌弃奴家年岁偏长,那也是奴家的幸运,试问又哪里需要逃跑了?只怕到时要逃跑的是那位官人呢。” 众人被她这番语带双关的言语逗得一乐,放声大笑。众位客人刚才的一丝不快便顿时一扫而空。 夏二娘笑着等待厅中安静下来了,便继续道:“各位官人,承蒙大家厚爱光临本店,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奴家知道各位等得心焦,就不浪费大家时间了,规矩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这便开始竞投了吧。” 那个赵老爷便率先道:“好,我便先来,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一千五百两!”然后大厅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之声。 钰康茫然不解,惠隐便笑着解释。 原来今晚百花园的盛会已经筹备了一月时间,每次花非花到来之前一月,当地分号便要开始忙碌。先是散布花非花要来的消息,然后里面的每一张桌子都会明码标价,都需要提前预订。像他们今晚坐的是全场最好的位置,便需一千两银子预订。 一月之间,百花园要调派人手,安排迎客、跑堂、安保、食物、酒水乃至各色艺伎,千头万绪。而此时的竞投,则是为了选出出价最高的五名宾客。五名宾客交足了银两,花非花便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五名宾客便可以接受花非花的考验了。 时下七国一个普通四口之家,一年开销也不过三十多两银子。大厅上宾客虽多,但有能力叫价的,尽都坐在前面几排,后面那些宾客,只是抱着来看一看热闹的打算。 坐在前排,却又没有竞价的,只有惠隐和杜公子。 当价钱叫到四千两时,便开始叫得慢了下来。 当价钱叫到四千五百两之时,便没有人再出价。出价最高的人正是那个赵老爷。只见此时他那一桌的朋友纷纷举起酒杯向他道贺,他笑着回应,神色间颇是得意。 “五……千两……哈哈!” 话音刚落,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都觉得这人甚至不智。那赵老爷听到这个叫价,先是微微一愣,待看得清楚叫价之人时,便一笑置之。 是杜公子席上那个喝醉了的师弟。 钰康现在很辛苦,他几乎整个人全趴在桌上,两只手用力掩住自己的口,身子忍不住发颤,他在很努力地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因为他看见那个杜公子听到价钱后,整个人面色一下发青,渐渐由青转白,再憋成猪肝色,身子也在不停发颤。最好笑的是那只左手,手背已然青筋尽起,显然是用力过猛,正在桌下偷偷掐自己的大腿。 钰康边忍着笑,边听得周围数桌都在议论纷纷,言语中都是说杜家向来积善,却竟然遭遇此事,今日更要受这些江湖术士之气,大有惋惜之意。 夏二娘见杜公子脸色有异,转念间便已明白,便向他施了一礼,暗里向那一桌的姑娘使个眼色,然后向全场笑道:“多谢赵老爷厚爱,四千五百两是三年以来最高的一次出价,的确值得大家惊奇。若再无人出价,奴家便宣布今晚……” 百花园的姑娘个个俱是训练有素,收到指示便已使出浑身解数来分散那两师兄弟的注意力。那师弟怀中软玉温香抱主动逢迎,动作已是不规不矩。但他一听得夏二娘说四千五百两便是最高出价,随即一下站起身大声喊道:“老子说五千……两,你……嗝……你没听到吗?” 他怀中那姑娘冷不然便被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站起来也不是,继续倒在地上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师兄这时却向那杜公子道:“杜公子,我已经确定,这个花非花定然是你家中女鬼所化,师弟功力比我高,运功比我早,一定是比我早发现了,今晚我师兄弟便为杜府降服这妖女,还你们家中清静。” “噗噗……哈哈哈!”钰康听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大厅中本是十分安静,他的笑声便显得十分特别。 嗯……是特别欠揍。 那师弟斜着他的醉眼看了过来:“你……嗝……笑什么……?” 钰康忙摆手向他笑道:“没什么没什么,阁下就当我不存在好了。”见得那姑娘跌倒在地楚楚可怜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便站起来走到她身前拱手笑道:“姑娘请起。”然后便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那姑娘见这客人给了自己一个下台阶,忙搭着他手站了起来,心下感激,道了声多谢并还了一礼,再看看夏二娘,得到她示意后便退回去休息了。 在座的人见钰康行事奇妙,不知谁喝了一声彩,不多时整个大厅都在鼓掌。钰康四下还礼,坐回自己的座位。那师兄面色不悦,冷哼了一声。 而杜公子的裤内大腿已是一片淤青。这五千两自然是要他家出的了。他家中闹鬼已然一月,父亲已卧床不起。这两人本领高超,是他家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得罪。 掌声歇下。夏二娘见杜公子虽然面色不善,却始终不言语,她也只好按规矩办了。当下她宣布了结果,便退到一旁派人请花非花。这时早已准备好的艺伎便到台中奏乐。让众位宾客在这短暂的等待中亦不致冷场。 惠隐席上,三人轮番打趣钰康刚才的妙举。 不多时丝竹渐歇,艺伎款款退场,便有二人从楼梯上缓缓步落。钰康望过去,只见前面那人面上果然蒙着丝巾。 花非花终于来了!众人屏息以待,等她走到台中央。 钰康在前面看得仔细。只见她仅仅是轻轻向前迈了一步,钰康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轻纱裙,不厚,但绝不妖娆。 钰康能看到她身上露出肌肤的地方,便只有衣袖外手腕以下,玉骨冰肌,肤如凝脂。 她右手轻轻搭在左腕之上,单看那柔荑,便已堪称上天的杰作,若十指任一再增减半分,都是对这双手的亵渎。 她右膝抬起要迈步之时,隐现她双腿曲线,修长而笔直,自然带出她的纤腰,钰康的眼神已经不能再离开半分,只能细细地欣赏,感叹着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完美的身形比例。即使再挑剔之人,也无法找出半分的不和谐。 她一步一步走来,位置靠前的人已看得血脉卉张,目瞪口呆。位置稍后目力不及的,均按捺不住离开座位走上前看。 这时钰康才留意到她的头部,秀发并无任何装饰,长发及腰,便只笔直地垂落。轻纱掩面,只见得那螓首蛾眉,还有那可以瞬间勾去男人魂魄的双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明明是清丽脱俗的气质,却偏偏搭配着这妩媚妖冶的目光,唯一的结果,便是让她拥有令无数男人疯狂的能力。 她走的每一步,都牵动着每个男人的心田。以致她站定盈盈施了一礼,众人竟都依然沉醉在当中,连惊叹都忘记了。 她眼神扫过全场,并没有说话。 她根本不需说话,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已完全代替了她的言语。 沧海是最快回过神来的,即便是他,刚才也呆呆地拿着酒杯凝在半空,竟都忘了把酒喝下去。 也不知道是谁先呆呆地拍起手来,渐渐全场便掌声雷动。 钰康三人回过神来,钰康长吁了一口气,展沫吐了下舌头,连说几声“不得了”。惠隐无言地举起了酒杯,四人一碰便干了,相视一笑,心知大家心中想的都是一样。 花非花,确实名不虚传。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第十三章 笑话 夏二娘走上前来止住众人掌声,笑道:“希望今晚能有幸运之人得到青睐。闲话休说,便先从杜公子的贵客开始吧。” “开什么始,为什么要老子先开始……嗝……老子偏要排在最后。” 众人听了都不觉失笑,夏二娘见这种浑人也见得多了,马上笑道:“如此就请赵老爷先开始吧。” “哈哈哈,好!诸位兄弟,小可这就献丑了。”赵老爷闻言便站起身,厅上众人都为他喝彩鼓舞。他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起来,他的故事果然有趣,他讲故事也是跌宕起伏,厅上众人听了都不禁哈哈大笑,夏二娘虽稳重,也不禁以袖遮脸轻笑起来。一时间欢笑声充斥全场。 可惜花非花始终没有笑,只以她妩媚的眼神看向赵老爷致意。 赵老爷不禁微微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夏二娘便笑着向他道:“赵老爷不必失望,您也知道本店规矩,未来一月,本店定必定尽力伺候赵老爷,当然是分文不取。就是赵老爷想要奴家相伴,奴家便将自己奉上便是。”众人惊叹,都是羡慕了起来。原来万花园的规矩,竞投成功的五名宾客,即使不能得到花非花垂青,亦可在任一分号里逍遥快活一月,万花园分毫不取。 赵老爷闻言一扫失望之色,喜道:“那倒是我的莫大幸运了。那今晚开始便有劳夏二娘吧。” “待此间事毕,奴家定必好好伺候。”夏二娘款款答了,便续道:“有请下一位。” 接下来三个人,遭遇都与赵老爷一般,分别只是夏二娘没说那么多话了而已。最后终于轮到杜家那喝醉了的贵宾。 众人见他脚步轻浮,已知他醉的不轻。只见他站起来不断挠头,想要憋出件什么趣事,但脑袋迷迷糊糊,如何想得出来。 众人开始轻笑,心中都想,看这浑人出丑比刚才那些趣事好笑多了。 钰康是最觉得好笑的一个,忽瞥见那师兄神情焦急期待,欲语不语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大哥,你说不出,便让你师兄代你说啊,我知道你师兄说笑话很厉害的。” 那师弟闻言歪着头向他师兄道:“真的吗师兄?我怎么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又转过头来看着钰康:“嗝……你说,为什么我不知道。” 钰康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 那人似在努力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师兄会说笑话的。” “我刚才听过,听得我还笑了出声来,你还问我笑什么呢。” 那师弟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又问:“那我刚才为什么听不到?”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不到,我又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听不到。不如你问问你师兄刚才他说了什么笑话啊。” 厅上众人见钰康耍这醉汉耍得痛快,一些人便开始肆意大笑。 那杜公子见这人对自己的宾客不敬,却竟也轻笑了起来。那师兄听着二人对答,脸色已是越来越阴沉,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手按剑柄,便要发作。 展沫听得好笑,早已转过头去看他两师兄弟表情,见那师兄动静,周身气势顿时散发,锁定了他。那师兄突然一窒,感到危险,全身立即紧绷起来,丝毫不敢动弹,眼神恨恨地看着展沫。 “小店是欢乐之地,还望这位客官坐下,莫要动气,也莫要扫了大家的雅兴。”夏二娘语气平淡,眼神却是飘向展沫。 展沫向夏二娘一笑,收了气势。那师兄感到压力骤减,冷哼了一声道:“师弟,这小子在消遣你,莫要跟他废话。” 那醉汉兀自不明白师兄的意思。反问道:“师兄,你究竟是会说还是不会说?” 他师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等了好久不见回答,便向钰康道:“你说谎,我师兄说他不会说笑话。” “你师兄都没说话,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那人好像觉得有理,又转过去道:“师兄,你会你就……说吧,我不会呢。” 他师兄不理他,只向杜公子轻声说着什么话。 那人见师兄不理自己,又向钰康道:“我师兄不说,你说。” 钰康不禁乐了,摇头道:“不行不行,你这个笑话值五千两,我没钱付。” “我也没……没钱付。我能说,你也……能说……嗝……” “小兄弟,说罢!” “怕什么,说一下又不会怀孕。” 众人瞧得有趣,便有人开始起哄。群情汹涌,钰康看那夏二娘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便站了起来走到那醉汉身前一拱手,朗声道:“这位大哥,我也不会说笑话,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罢。” “问……问什么?” 钰康笑问:“世上有一种动物,最喜欢说‘不知道’与‘为什么’这两句话,请问大哥,是什么动物。” 那人用他并不清醒的脑袋想了想,自然是想不出来,便答:“不知道!是什么动物?” 钰康笑道:“别这样,再想想吧。” “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你快说!” “真要说?” “说!” “答案是‘猪’。” “为什么?” 钰康大笑道:“那便要问老兄你自己了!” 厅上众人开始反应过来,顿时全场狂笑,包括那杜公子。夏二娘回味过来,都是忍俊不禁。只有这醉汉,兀自在用他昏沉的头脑思考着是什么意思,而他师兄,已一脸阴狠地瞪着钰康。 忽然厅中“嗤”的一声轻响,虽然满堂充斥着欢笑声,但这声音却仍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厅上众人笑声突然停滞,个个都张开了口,像是塞了个鸡蛋一样,无法言语,只能愕然看着台上光景。 花非花右手抬起,食指贴着轻纱嘴唇位置,双肩止不住抖动,已是笑得花枝乱颤。 钰康呆了。不过他马上便冷静了下来,一笑便坐了回去。 一坐下,惠隐与展沫便忙不迭举起酒杯,惠隐笑道:“林小兄弟,有本事,有本事啊。想不到我今日竟能亲眼见得花非花一笑,此行不枉,此行不枉。” 钰康喝了酒,笑道:“侥幸侥幸。好在小弟没有钱竞投。” 展沫猛摇头道:“哎,那真是可惜了!” 沧海打趣道:“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羡慕着你,你却说好在你没有竞投,要是让他们听到,只怕你今晚别想活着离开百花园了。” “小女子这便到楼上等候,恭迎这位公子。”这声音犹如天籁,声音的主人说完后向钰康微微屈身施礼,随后领着丫鬟走回楼上。 大厅上本来鸦雀无声,片刻后便炸开锅来,人人都是艳羡不已。 “我……是不是……听错了?”钰康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沧海见他失神,边笑边拍着他肩头道:“没有听错,快去吧快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大厅上热闹起来,一些人兴起,还拿着酒杯走过来向钰康敬酒。钰康直喝了好几杯酒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已经被众位热情的宾客包围住了。杜公子那席,那师兄冷哼几下,便扶着师弟,与杜公子离去。 赵老爷举杯笑着跟钰康道:“这位公子实在是高招,高招,小可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喝完酒转向夏二娘笑道:“夏二娘,若你是说真的,我就这个月都要赖在这里了。” 夏二娘也笑道:“赵老爷请上厢房稍候,奴家免不得还要在这里招呼众位客人,稍后定必赔罪。” 钰康禁不住这些人热情,忙道:“夏二娘,在下有话想问,劳烦借一步说话。”夏二娘微笑道:“公子请到台上来。” 夏二娘见他逃的心神恍惚,不禁莞尔:“不知公子有何事相询?” 钰康挠挠头,讪讪地道:“我……我本来只是看那两个人不顺眼,戏弄一下而已,况且我又没有竞投,我看那个……就免了吧,也不合你们规矩啊。” 夏二娘微微诧异,仍从容答道:“若只是规矩这一节,公子大可无需顾忌。此次竞投五人无人能博得花非花一笑,此间之会便已算结束。此后花非花要做何事,便需依她规矩而来了,奴家也不能干涉。想必公子也是知道花非花的规矩的。” 她见钰康仍然在沉吟,微笑道:“若是公子无意,于情于理也请公子亲自跟花非花说。奴家也提醒一下公子,现下群情汹涌,台下众位客官若见得你如此奇特,玩闹心一起,怕是会有人抬你上去也说不定。” 钰康心觉有理,与夏二娘道声谢,便到台下去与沧海他们交待一声,说他上去跟花非花聊两句便下来。惠隐与展沫哪里肯信,只不住催他放心上去,说多少句话说多长时间也不要紧。 钰康无奈苦笑,走到梯间,忍不住回头向厅中望了一眼。 一些宾客见主戏已完,心满意足,正在离开。但大厅中依然热闹非常,不少百花园的姑娘已在卖弄风情,席上宾客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张一张银票。姑娘们喜形于色,宾客们开怀畅饮。 钰康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些人,花这么多钱,居然就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个蒙着脸的女人? 还有那五个人,一掷千金,居然就只是为了搏取一个渺茫的机会? 而百花园,这一次赚了多少银两?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最后糊里糊涂捡了个大便宜的,却是自己这个无意风流的人。 钰康心中失笑,叹了口气,缓缓走上二楼。 大厅上,浪笑声,欢呼声,还有觥筹交错的喝彩声,和谐地混成了一片。 第十四章 花魁 钰康走到了二楼,花非花的丫鬟早在梯间等候,领着他到了房中。 一进门,钰康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闻得自己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他心下一凜,猜得大概是些有催情作用的熏香。 进得这天下闻名的花魁房中,他忍不住细细打量,房间甚宽,只见房中一边是桌椅,上面摆着酒水果品,另一边是床,床边不远处有个屏风。中间窗边有一案几,上面放着一张琴,旁边还有各式乐器。 花非花就坐在那案几前,却没有抚琴之意。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见得等待之人已到,如梦似幻的眼神飘进钰康的眼中。 钰康看得痴了,觉得她此时应该是在笑。 “小兰,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来这里了。”钰康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发觉和她的眼神不遑多让。 丫鬟应了一声,走出房把门关上。花非花站起身,迈着诱人的步伐轻轻向他走来。 钰康立时吓了一跳,退了几步,抱拳道:“这……这……承蒙花小姐错爱,我……在下只是来向花小姐告别,今晚不……就不留在这里了。” 钰康望着花非花走来,心中紧张非常,说话语无伦次。待要不看她又忍不住,慌乱之下竟然脸都红了,只得低下头来。 “哦……那……明晚呢?” 钰康嗫嗫嚅嚅,已看到她的裙摆,知她已走到自己面前,惊的继续后退。但只退得一步,后背便撞到门上,已是退无可退。 只听得幽怨的声音传来:“小女子就这样可怕么,公子竟然看都不看小女子一眼?” “我……在下……”钰康还未想到怎么回答,忽觉到下巴处传来一点温软滑腻,立时全身便像触了电一般,映入眼中的,是两根雪白的柔荑。 钰康呆立不动,任由自己的头被轻轻抬。下一瞬间,他已不能呼吸。 眼前的人儿,缓缓把面纱摘了下来。 稀世绝色。 她的眼神,她的笑容,无一不散发着邪异的魅力,令钰康的眼神无法再离开半分。 花非花缓缓靠到钰康身上,一股淡淡的甜香偷偷走进钰康鼻中。 花非花伸出食指轻轻划着他胸前的衣衫,缓缓把自己的左脸贴到钰康脸上,轻轻往向他耳朵吹了一口气。 钰康如入仙境,朦胧且美妙。无法思考,只能任由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钰康感觉到那股滑腻触到自己胸前肌肤,他马上一个激灵,猛地伸手紧紧捉住那股滑腻,接着用力一推。 他马上站起身,忽觉上身有点凉快,一看之下顿时一惊,忙不迭双手一扯身上衣衫,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床前,佩剑已被花非花随意扔到一旁。 他这才偷眼一望面前的佳人,发觉她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竟像是有些呆了。 钰康只觉她发呆的样子竟是那么好看,一惊之下,竟脸红了起来。 “难道……你是不行的?还是说你喜欢男人?”短暂的沉默,花非花回过神来,玩味的笑道,说话间眼神扫过钰康身上,便已找到她的答案:“嘻嘻,明明不是啊,这可奇怪了。” 钰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说道:“花小姐,在下只是来向小姐说个明白,承蒙小姐错爱,在下无福消受,就此别过了。” 钰康说罢便走向房门,却被花非花一下拦住,只听得她笑道:“先等一等嘛,你不是要来说个明白么,可是我现在却是不明不白啊,你怎么能这样就走?” 钰康忙又退了一步,苦笑道:“不知小姐有何不明,请尽管问便是。” “嘻嘻,就这样站着说么?我们到那边坐着喝酒慢慢说好不好?”她换了一种随意的语气,更令钰康无法拒绝。 钰康苦笑着与她走到桌边坐下,花非花斟了两杯酒,然后静静地看着钰康,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人看透。 钰康如坐针毡,见她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仿佛比桌上的美酒还要醉人。 “她笑得真好看,她明明喜欢笑,但为什么要逗她笑却如此困难?” 钰康被她看得渐感尴尬,只得干了杯酒,借以抚平自己的心绪。 “小姐有何不明,便请问罢,在下定必如实相告。” “嘻嘻,看来你真的是去意已决了。男人我见过不少,全都是一个德性。但如你这般的,我却从来没见过。你既然不想要我,那你又上来做什么?” “小姐既然说在此等候,那于情于理,在下都应该亲自上来交待一声的。” “这世上,美色当前却能坐怀不乱的男人,也不是没有,大部分是宫中的公公,余下的就是一些喜好男风的……你明明就不是这两种人啊,为什么能忍得住呢?”接着她娇腻地道:“其实你又何必要忍呢?” 钰康听得心中一荡,但脑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张可以令他收摄心神的容颜。 “不怕小姐笑话,我心中已有所爱,再无余地容纳他人。” “哎呀,我又不是要你把我放在心里,只是今晚我定必会尽心尽力服侍你,今晚过后,你大可把我忘了啊。这难道有什么不好?” 钰康只摇头苦笑,并不回答,神情更渐渐变得悲怆起来。 既然身为天下闻名的花魁,又岂会不懂男人心思? 花非花见眼前这人年纪虽轻,竟然深情至此,幽幽道:“好了好了,不要摆出一副哭出来的样子,你既然嫌弃我,就只好怪我命不好就是。” “不不,只是我无此福分罢了……”钰康听得花非花语气幽怨,一抬头却看到她笑意嫣然,哪里有半分哀伤的意思,便道:“多谢小姐理解,在下告辞。” 花非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不,你不能走。” “嗯?不知道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 “嘻嘻,问倒是没有什么要问了。你今晚想做什么都能随你,只是你今晚却不能离开这房间。” 钰康无奈道:“小姐又何必强人所难。” “啊,就当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她已抓着钰康的手臂猛地摇了起来。 “在下能帮什么忙?别……别摇了。”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笨啊。” “呃……请小姐明说吧,我真想不通。” “嘻,想不通便继续想想罢,不然你一晚上在这里确实也是挺无聊的,有些事让你打发下时间也不错。” 面对一个美人软语哀求,嫣然调笑,想来正常的男人都会魂飞九天。 钰康强行压下飘飘然的快意,道:“小姐莫不是要戏弄我吧。下面还有人在等我,我真的要走了。再会。”说着已轻轻地把自己手臂抽出,站起身走向门前。 花非花也站起身,伸出双手拉住他的左手,笑道:“好了好了,我说了,我说了。你若不帮我这个忙,我就会有天大的麻烦了。” 钰康被这双柔若无骨的手握住,禁不住热血激荡,心神摇曳。 花非花微笑道“你现在若是走了的话,明天江湖上就会多了一个大八卦,说闻名天下的花非花,此次樊镇盛会让一个没有参加竞投的人逗笑了,而离奇的是,那个男人上去了花非花的房间中片刻,便竟然只想着要逃跑……你知道这天下第一花魁的位置,下面有多少人等着坐么?” 钰康闻言不禁失笑,原来竟然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想来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哼!你别只顾着笑啊。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呀?” 钰康面有难色,尴尬地道:“本来帮小姐这个忙是不难,只是下面还有我的大哥在等我……而且……而且我们没钱付。” 花非花不禁乐了:“无妨无妨,小女子今天便亏本大贱卖,不但不收钱,还让你的大哥也住进来百花园,要是他想要姑娘相陪我也自能安排,如何?” 钰康心想若是走了,今晚也只能露宿街边,但自己却感到与她在房中一个晚上实在大大不妥,便试探着问道:“小姐能不能……让我大哥今晚也住进来这房间?” 花非花神色古怪地道:“三个人一起……我还真没试过啊……还是说其实……你喜欢的竟是你大哥?” 钰康听得差点被自己刚喝的一口酒呛死,猛地咳嗽起来。花非花乐道:“你大哥会说笑话不?” 钰康一呆,心中幻想着沧海在花非花面前说笑话的场景…… “呵呵,还是算了,便是大哥会说,只怕他也不肯说。”钰康无奈道:“帮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今晚不能再迷惑我,不然我马上就走。”顿了一下,钰康尴尬地道:“呃……还有一件事……下面除了大哥,我还另外有两位朋友,花小姐能不能……” “嘻嘻,天下男人求我相陪一晚都不可得,也只有你,提了这么多条件不止,还怕我会吃了你一样,就算我真的吃了你,你又有什么吃亏的。” 说罢她走到房门前敲了敲,吩咐了几句。门外一个小厮立刻应了一声。 接着她转向钰康,仿佛是累了,伸了个懒腰,满足地道:“唔……漫漫长夜,你说我们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慵懒的味道,另有一番美态。彷如炎炎夏日下的小溪流水,一般的清凉香甜。 钰康强忍着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魅力,苦笑道:“我想,第一件事,便是先把那熏香撤了吧。” 花非花白了他一眼,嗔笑道:“好好好,依你依你,换个宁神静心的熏香行了吧?” 花非花换了熏香,钰康一闻之下,顿觉心神一定,香气清新怡然,自己从来没有闻过。最可喜的是终于没有了那种蠢蠢欲动的尴尬感觉。 此时已将近亥时,大厅上的人都已经散了大半。沧海三人依旧在喝酒谈天,一个小厮走过来把花非花的意思传达了。 惠隐捻须微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当听到那小厮措辞委婉地说,今晚几人能在这里免费风流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林兄弟真是有意思,自己在上面风流快活也没忘记我们,只是却太狠了些,居然要百花园做这么多的亏本生意,真是有本事啊!劳烦你了伙计,只安排这位大爷便可以了。” 小厮告退,惠隐举起酒杯笑道:“时候已然不早,在下也告辞了。今天得见两位,实在是一件快事。他朝有缘再会吧。” 展沫笑道:“沧海老哥,我等着下次再听你的故事,再和你斗酒。” 沧海笑道:“惠兄弟,多谢你这顿酒了。展老弟,下次斗酒,你可得专心点才好。” 众人大笑,一饮而尽。 惠隐与展沫出了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虽是秋凉时候,但大门外的空气也仿佛被这么多人的兴致蒸得微微有些发烫。惠隐迈开步与他的护卫往前走,微凉的秋风,隐约送来了几声大笑,几声叹息。 大厅中,沧海笑着叫道:“伙计!” “姑娘就不必安排了,多拿几埕酒到我房中!” 此刻百花园花非花房中。 “一定中啊三六顺啊七星高照……哎呀又是你输了,来,这次你要答话还是要喝酒……哎你真乖,居然就直接喝了,你说要答话不就答了我的问题了嘛?来,姐姐帮你斟酒。”说完她便吃吃笑了起来。 钰康现在很无奈。 她说要猜拳,算了;哦还有她居然会猜拳,也算了;坐下后不顾自己是个大美女直接捋起衣袖就来,还是算了;猜得这么厉害连赢九把,那依然能算了;但这种玩法,算是个什么玩法? 猜输的要答猜赢的一个问题?答出来了反而是猜赢的罚酒一杯?哦还有不许说谎?说谎了要罚三杯,答不出罚两杯?好吧虽然没玩过,终究还是可以算了。 但无论如何不能算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说谎的?为什么一看她的眼神,自己便会心虚起来。 十把下来,钰康已喝了快三十杯,此刻已渐觉昏眩。 他勉强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大美人,看样子明明还比自己小了几分,怎么都不肯相信她居然已二十三岁,比自己还大了两年。 这就是他第一把赢了后问的问题。相比起她问自己那些,钰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纯情小绵羊。 “怎么?认输了吗?” “认什么输,再来!”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啊哈哈哈哈,你还不输?” “嘻嘻,那你想问什么?” 钰康想了想,其实也真好像没什么好问,要自己问得如她一般,亦是问不出口。 “嗯……我不过拐了个弯骂了下人,你就真的觉得好笑么?” “嘻,起码我没听过。况且,我不只觉得你那番话有趣,我更觉得你这人有趣。” “哈哈,是吗?这又怎么说?” “不是吗?在这个地方,以此为业,少不免要受人白眼,遭人轻贱。即便是我,在那些男人家中的妻房眼里,又何尝不只是个低贱之人了。”花非花也不管这已不是第一个问题,笑道:“但至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如此彬彬有礼地对待一个青楼女子,解救她于窘境之中,你说你是不是有趣?”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人,这世上多一些公平可能会更好罢了。” “那你明白了?” “嗯,多谢花小姐厚爱。” “不用谢,喝吧,一杯而已,姐姐帮你斟酒……来,乖啊。” “……” 一心一意哥两好啊四季发财…… 整个晚上,名花魁房中,响彻着一番奇异另类的欢声笑语。 第十五章 九剑 四更天时,钰康终于是醉了。翌晨,他觉得口渴难耐,只想喝水,一睁眼,映入他迷迷糊糊的眼中的,是那华丽的罗帐。 嗯……嗯?等等!罗帐? 忽然他觉得身边有异动,扭头望过去,一看便惊得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咕咚”一声便掉下床去。 闻得有异响,花非花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优哉游哉地坐起身,素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道:“大清早的不好好睡,叫什么叫?” “你……你……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你不睡,我还要睡。昨晚你倒是舒服,难为我累得要命。” 钰康惊得冲口而出:“你终于还是得手了?” 花非花愕了一愕,脑袋渐渐清醒,不禁泛起邪邪的笑容道:“那你认为呢?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说‘傻孩子,我会负责任的’?” 钰康脑袋空了,呆呆说不出话来。 花非花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情,掀开被子便走下床,吓得钰康连忙倒着爬开了几步。 花非花又是嗔道:“我真有这么恐怖么?” 钰康看得心神又是一荡,不禁看了她几眼,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发现花非花穿着的,还是昨晚的素裙。 然后他才终于记得打量一下自己,发现自己也还是穿着昨晚的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发现了?真是的。” 钰康苦笑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这样?” 花非花白了他一眼道:“昨晚有个小弟弟喝了几斤酒,拉着我说这说那的,一会哭一会笑。最后还醉晕了过去。可怜我一个小女子,要背着一坨百多斤的烂泥……哼哼……” “有劳你了……其实把我扔在桌边就行了,何须麻烦。” “哎呀,要是让老板和夏二娘知道花非花居然如此待客,万一坏了这万花园的金漆招牌,我可如何担当得起啊。” “那你也不用跟我一起睡啊……” “好狠心的小弟弟,你要姐姐趴桌上睡呢,还是睡地板呢?” 钰康无言,心知自己是永远都拗不过眼前这位名花魁了,然后又担心地道:“我们……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吧?” “嘻嘻,你为什么觉得都醉成那样了你还能行……莫非是因为那琴小姐?”钰康听她提起韵磬,又是呆了。 花非花媚笑着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故意把脸凑过去腻声道:“还是说你在后悔什么事都没发生啊?现在发生还不晚哦。” 钰康被她呵得鼻子都痒了,回过神来,面红耳热,又是逃了。惹得花非花咯咯娇笑。 钰康逃到桌边,连喝了几大杯水,喘着粗气。心想她居然知道韵磬的事,那定是昨晚自己酒后胡言说出来的了,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 花非花已无睡意,到门前敲了敲吩咐了人准备洗漱和早点之类,便坐到梳妆台前,哼着小调,怡然自得地整理自己仪容。 钰康看得一痴,心想:“我与韵磬已再无缘分。我究竟在怕什么?过了半月,我还在记挂韵磬,但再过一年两年呢?我又会怎样?花小姐虽是风尘女子,但与她相交一晚,她却绝不像是那些放浪无耻之人,真不知道她究竟因何沦落至此。” 转念又想:“哈哈,她受尽万千宠爱,比我过得好的多了,沦落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胡思乱想间,却闻得有人敲门,仆人已准备好早点和洗漱之物。 花非花笑道:“林弟弟,到外面取了那些东西进来罢。” “呃?好吧。”钰康心中微觉奇怪,转念想到她的规矩便已了然,难怪自己昨晚醉成了烂泥她也要亲自照顾。 一起用早点时,钰康对花非花已不如之前般抗拒。偶尔被调戏两句虽然还是会面红耳赤,但也已能说说笑笑。用完早点,也才刚到辰时,他知沧海素来早起,问明他所住之处,拿起佩剑便要告辞。 花非花重新蒙起她的面纱,盈盈向钰康施了一礼,道:“公子请慢行,恕小女子不远送。他朝有缘再会。” 钰康点了点头,施礼告辞,心道:“最好以后不要再见了。哈哈,不过这次也是因缘巧合罢了,以后还哪里有机会再见。” 钰康到得沧海房门前,未敲门已听得沧海的声音传来:“是小康吗?进来吧。”钰康一进房,便见他站在窗边懒洋洋看着自己,笑问:“感觉如何?” 钰康脸一红:“我……我们昨晚什么事都没做,什么感觉都没有……” 沧海哈哈大笑:“我是问你醉得如何,你却想到哪里去了?你一进来我便闻到好重的酒气,怎么?以你酒量居然喝不过那女娃娃?” 钰康这才尴尬地笑道:“呵,这……可说来话长了,大哥,我们出去后边走我边说与你听。” “这个倒是不急,”沧海摆摆手,笑道:“看你醉成这样子,等你酒气过了后再走罢。武学之道,分内外两路,现下也正好让你练练内家功夫。” 当下沧海便让他盘腿坐到地上,教导他呼吸吐纳的法门。钰康依沧海所说,屏息静心,不多久便进入了一片空明的状态。 沧海见他竟领悟得如此之快,颇感赞赏,回到窗边,继续欣赏那生机勃勃的晨色。 入定之时,钰康又发了那个怪梦,只是这一次看那人舞剑,已是清晰了一些。那个老人说完,又是一挥手,他又撞去那个火球,但这次并不感到炙热,只感到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已酒气全消,四肢百骸好像轻飘飘的,只感到神清气爽。一问沧海,原来自己居然已经打坐了两个多时辰。二人商议之下,钰康说想一路往襄城看看。 走出百花园,钰康忽然记起惠隐与展沫,一问之下知道他们两人昨晚离去,叹道:“真是可惜,不能跟他们好好告别了。惠大哥财力如此丰厚,定是什么大户人家,不知为何却是有些神秘的样子。” “岂止是大户人家,他的身份定然大有来头。你要留心一些,也能看得出来。” “这我可真看不出了,大哥为何这样说?” “嗯……你想想,昨晚谈起四年前的事,他们两人竟然毫不知情。显然并不是江湖人物。展老弟修为甚高,却为何要扮作一个随从保护惠兄弟?” 钰康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大哥你的意思是,惠大哥或许是哪一国的王孙贵胄。” “没错,便是这个意思。” 钰康忍不住叹道:“原来大哥你昨晚说那失言阁的故事,已存了试探之意。大哥心思缜密,这个我真是万万比不上。” 沧海笑道:“要在江湖行走,这种伎俩只怕你想不懂也不行。” “那惠大哥后来不再插话,就是因为他已发现了大哥的用意吧?” “哈哈,看惠兄弟的样子,他好像并不介意我知道了,只是后来两主仆都没有再透露出一丝信息令我联想,倒是默契。他们两人也是有趣的人,日后有缘再会,定要再与展老弟斗斗酒。” 钰康笑道:“ “大哥说得对,只可惜不知道他们是哪国人。” 沧海笑笑不答,这时他们已走到一家酒肆前,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只因他们又看见了认识的人。 是杜公子,和那两师兄弟。那师兄见到钰康,脸色更马上变得阴狠起来,发现昨晚那个高手不在,顿时冷笑连连。 那师弟走前一步,恶狠狠道:“好小子,昨晚你玩得很开心是吧?”说着便抽出腰间长剑,剑尖指着钰康:“拔剑,你竟敢挑衅我们师兄弟,看爷爷今天怎么收拾你!” 钰康笑道:“这位大哥,小弟昨晚只不过问了你一个问题,好像没什么得罪你啊。若这位大哥有什么不愉快,在下这就道歉,对不起了。”说着向那师弟一揖。 那师弟闻言更是暴怒:“你……你还敢提昨晚那个问题……少废话!只要你胜得我手中长剑,爷爷向你磕头。” 钰康知道是自己惹事,刚才打坐时对那剑法的感觉还未散去,亦有些跃跃欲试,这次不等沧海推他出去,他便要走上前去迎敌,但沧海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未学兵刃,不是这人对手,你的剑借我一下。” 钰康犹豫了一下,依言把青锋剑递给沧海,心下暗暗发誓,若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再惹事。 只听得沧海笑着说道:“昨天本是要传你剑理,眼下有人来找茬便正好,你看仔细了。” 沧海右手握剑而立,却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那师弟见这大汉要为这小子出头,虽觉他背着把巨剑甚是奇怪,但却感觉不到他有什么危险。待见得他居然拿着一把不出鞘的剑来对付自己,浑一副不放自己在眼内的模样,不禁恚怒道:“哼!你要找死那便由得你,教训完你就到那小子了。”说完剑诀一引,身形一动,长剑便笔直迅捷地向着沧海刺来。 钰康听到沧海说要传自己剑理,早在凝神观察,只见这人虽然动作迅捷,但比起之前那卫真人,显然相差得太远。 当他长剑距沧海一尺之时,只见沧海右肘向后微屈,接着手臂猛然向前平伸而出,这一剑便连鞘刺了出去。钰康看得真切,这时沧海手中长剑便像是手臂的延伸,力透剑尖,后发先至,剑鞘便要刺到那人的胸口。 那师弟看到这一剑来势劲急,心中一慌,慌忙间脚步一错,勉强转到右方,沧海剑鞘已擦着他衣衫而过,令他胸前隐隐生痛。心中大骇,马上退后几步,惊疑不定。 只见沧海手臂与长剑连成一直线,整个人就这么笔直地站在这里,懒洋洋笑道:“看清楚了没有,这便是‘刺’。” 只是简单平常,朴实无华的一剑。 却已令眼前的两名剑手震惊莫名! 沧海放下右臂,只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这里,可他身上,却偏偏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那师兄看到这一剑,只觉这一剑刺得简简单单,只是一个初学剑术的基本动作而已。可是这大汉却凭着这一剑,硬生生把自己师弟逼退! 乍一看之下,这一刺不过仗着力大,可是细细回想,这一剑,竟然刺得如此毫无瑕疵! 今天,竟然遇到高手了! 但他为什么来跟自己师兄弟过不去?难道竟然是看不惯自己所在所为,要来教训自己两师兄弟? 他片刻间转过这许多念头,忽见师弟惊疑过后便要再上,喝道:“师弟,你攻左边!”说着抽剑踏步上前,显然是要以二敌一。 沧海见二人分左右进击,待二人长剑又是离自己一尺之时,腰使臂,臂使腕,右手一挥,长剑斜斜向下挥出。 “这是‘截’!” 二人进招之间,惊觉沧海挥出这一剑已把他们所有进攻路数封死,更隐含反击之意,若自己长剑再递前半分,手腕便要被他斩断! 惊惧之间,两人齐退,才想起这大汉的剑并没有出鞘。 那师兄心下明白,这大汉修为与自己是云泥之别。 但今天事端是己方挑起,这大汉存心教训自己二人,自己又如何能罢手? 那师兄咬牙道:“师弟,不能善罢甘休了,放手一搏吧!” 他哪里会知道,沧海不过是寻得个机会示范剑术而已,他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别人哪里会知道。若他此刻罢手,沧海自也不会跟他们为难。 但这师兄以己之心度人,记得昨晚钰康说过的话,总以为眼前这两人是要来拆穿自己欺骗杜家。 说穿了,不过是心虚罢了。 “这是‘崩’!” “这是‘挂’!” “这是‘点’!” …… 见有人在打架,街边行人都渐渐围上来看热闹,但只看见一个大汉连剑也不拔出来随便舞了几下,另外两个人却忽然齐进又忽然齐退,只以为是什么新的杂耍,不少人都觉看得实在没瘾头,不禁嘘声连连。 除了钰康与杜公子,此刻这二人已都看得呆了。 钰康凝神观摩沧海使剑。他见这时那两师兄弟已是拼尽全力,而沧海,每次都是待二人长剑递到自己身边一尺之时才挥出一剑。只要沧海一出手,二人就会马上退回去后面。每退一次,他们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钰康看他每一剑的姿势,虽是简单,但自己却觉得那动作是多么浑若天成,每一剑,都给他一种厚重古朴的感觉!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剑谱的内容,微一失神,马上惊觉起来,心中暗道:“大哥修为定然远不止如此,现下他显然是故意把每一剑使得清清楚楚,要我好好观察,我需得好好留心才是,不然基础的都不会,如何领悟那剑谱的内容?” 杜公子眉头拧在一起,此刻却是心绪凌乱。他很怕沧海一时快意把这二人打伤,那自己家便糟糕至极了,可是自己一点三脚猫功夫,却是半点都插不上手。他也看得出沧海武功高强,可是捉鬼跟武功,感觉始终是两回事。 本来昨晚这两人如此表现,已令他心生怀疑。果然回到家中,那师弟便倒在床上一睡不起,哪里有要捉鬼的样子?那师兄解释说师弟运功过度需要休息。杜公子心中暗怒,决定只要今晚发现他二人又是江湖术士,那便定要他们把五千两银吐出来。 不过那师兄倒是在杜老爷房门前起了个坛。待到得子时,果然又听闻那女鬼的叫声,他便开始作法。 这一作法,那女鬼居然不叫了!这一下只感激得杜家上下又跪又拜,就差把这人摆上神台和自家祖先一起供奉了。杜公子终于疑虑尽消。而这师兄却说还需连续作法一月才能保合家无恙,还不忘说几句这女鬼定是跟百花园有关。 到得刚刚,师弟终于酒醒了,杜公子便请二人来到这家酒肆用膳,聊表谢意,却竟然遇到了钰康二人。 这时,沧海已使了刺、劈、点、崩、截、挂、抹、云,共八剑,两师兄弟合已进退七次。 “这是‘撩’!” 只见沧海手腕连翻,正撩反撩,已把二人手中长剑挑飞。 这已是最后一剑。 两柄长剑落地,师兄弟二人,已是面如死灰。 第十六章 善行 沧海哈哈一笑,回头把剑递回给钰康,道:“看仔细了没有?这便是剑术最基本的九击。” 钰康接过了剑,只觉看得心旷神怡。 那师兄惨然道:“罢了,罢了。栽在阁下手里,我无话可说,没错,我们根本就不会捉鬼,一心只是想来骗些钱财,我们马上离开樊镇便是。”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杜公子毫无准备听到这番话,心头一下凉了一截,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沧海与钰康听得这人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也是微愣,但转念间已猜出他的心思。 钰康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想说话,却被沧海用眼神止住。沧海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干了些什么勾当,难道还想一走了之么?好好向这位公子交待清楚吧。” 那师兄只觉再无幸免,硬着头皮走到杜公子面前,竟然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 他把银票递到杜公子手上,艰难道:“杜公子……这是你家的银票……我们欺骗了你们,还趁火打劫,我都认了……只是……只是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我师弟什么都不知道的!有什么便冲着我来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师弟!” 那杜公子接过银票,始终仍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昨晚明明作法后那女鬼便已不再作恶,这……难道不是真的?” 钰康摇头叹道:“便是昨晚他作法后没有效果,他也大可推说那女鬼厉害,到时若要你家再多拿钱财出来给他们准备,你想你们会如何?” 杜公子心想不错,若昨晚如眼前这人所说,自家也必不会吝惜钱财。而且无论如何,自己手上的银票已经说明一切。 “那昨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一切,竟都是你们预先谋划好的?” 那师兄急道:“不不不!绝无此事!你家怪事,我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杜公子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罢了……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镇上。” 本以为有高人相救,但想不到竟是引狼入室,杜公子只感到心下无力。 那师兄闻言看了看沧海,沧海只淡淡说句“还不快滚”,二人如蒙大赦,头也不回便跑掉了。 钰康见那师兄弟二人逃得飞快,只觉得好笑,问道:“大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偷了杜家的银票的?” “哈哈,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未卜先知。不过这种骗徒多半便是这样,若是苦主不信他们,他们便没有油水,苦主相信的时候,他们岂有不大捞特捞之理。我原想他们这些时日定是骗了不少好处,才要他坦白交待罢了。” 杜公子苦笑道:“多谢这位大哥了,他们昨天才到舍下自荐。如今看来,不论昨晚结果如何,他们今天也定然会逃的。” 沧海道:“哦,这我可不知道了。这位小兄弟,这次便算一个教训吧。鬼神之说虚无缥缈,谁也说不清楚,但我想只要心存正直善良之念,那便是有什么鬼怪也不能害了你们,你也不必过分忧心,就此别过了。” “等一下,”杜公子叫住二人,拱手道:“这位大哥所说我也明白。我家一向行善,在樊镇也算有些薄名。但这次却遭遇此等离奇之事,我们也实在是难以索解。两位本领高强,可否不吝施以援手?大恩大德,必然厚报。若是两位有事在身,那也请让在下设宴相送两位,就权当报答两位刚才出手相助吧。” 钰康看着他期待的神色,便道:“大哥,昨晚席间,倒真是有不少人提起过杜家的善名,不若便到他家去看看,能帮忙就帮帮忙吧。” 沧海见他神情恳切,也有此意,笑道:“这位小兄弟,捉鬼我们可不会,可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鬼是什么样子的,你不介意让我们去开开眼界吧?” 杜公子顿时喜出望外,拉着两人便进了酒肆之中,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叫了一满桌招呼他们。席间免不了谈起刚才二人之事,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一场巧合,好笑之余,亦感唏嘘。 虽是满席珍馐,但杜公子却无甚食欲。二人知他焦急,匆匆填饱肚子便跟着他来到了杜宅。站在杜宅门口,钰康只见这里比自己老家的大宅还要宏伟,门前正围着一群人,正在把一袋袋米粮装上木头车上。适才席间二人已知道,杜家家财万贯,一向为善,经常会赠医施药,派发粮食接济镇中生活艰苦之人。 杜公子吩咐仆人准备了两间厢房,待得二人安顿妥当,自到外面帮忙。 下午无事,沧海便唤上钰康到院子中传剑。 按沧海所说,习剑之法,门径繁多,各自有精妙之理。剑理之精要,一语而概之,乃“手剑合一、身剑合一、心剑合一”。手剑合一者,主练知剑,即感知剑质剑性、明剑之动静规则、控剑之微动而速达,其成则使剑如操箸,信而拈来即为法;身剑合一者,主练身剑之相随,即以身应剑,身随剑走,剑应势变,身步进退伸缩,剑自纵横捭阖,能以轻灵杀敌身,非以莽力拼性命;心剑合一者,既为练技,亦为修心,却非虚妄飘渺之玄学,实属身经百战后之青纯炉火,汪涵百川之无量深海。飞花摘叶均可为剑,竖指拂袖俱能成招,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无招无意而显妙理。 一番剑理,听得钰康不胜神往,心头隐然有一丝丝明悟回荡,问道:“大哥,我怎么觉得,这番道理,不单单能用在剑道之上?” 沧海点点头,颇是欣慰:“你说得没错。不单武道,若再想深一层,凡天下万事之理,均非体悟不可得之,岂不觉大同小异?修行之途,勤而后能熟,熟而后能巧,巧而后能悟。非修炼无以求体悟,非体悟无以求真谛。”钰康深以为然。 当下沧海便把最基本的九剑一一详细解释示范,然后便扔下钰康自个练习,自己便在这宅中周围转转。 樊镇地处荆楚,虽不如襄都繁华,但也是应有尽有。杜家富甲此地,宅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奇珍异草,均一应俱全。 沧海随意行走,遇到不少家中仆役,可怜这些人经历这一月折磨,面容都是憔悴不堪,偶尔听得他们谈论,方知道这段日子中有不少人都抵受不住,辞工返乡去了。余下这些人,不是在杜家年月已久难以割舍,便是签下了卖身契无法离去。 沧海也尝试向几个仆人打听一下晚上的情况,无奈这些人都受惊过度,所知不详。杜公子还没来得及把昨天那两人是骗子的消息告知全府,却被沧海说了出来,众仆人闻得此消息,不由得又一番失望,更是无心谈论。 就这样转了半个时辰,却一无所得,沧海也是无奈,看来这家中唯一还算情绪稳定的,便是杜公子杜善行了,只有等他回来再作打算。 沧海回到厢房旁的院子之中。刚踏入院子,却竟听见一把女声在咯咯娇笑。 沧海好奇望去,原来钰康竟然不是在练剑,正拉着一个婢女坐在一旁,显是聊得甚为欢快。当下笑道:“你还真是个风流种子,刚从百花园出来,现在又调戏人家的侍女。难为我在到处走动收集那女鬼的消息。” 钰康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大哥误会了。刚才我在练剑,一时太过专注,不知道冬莲什么时候走到我后面,我差点便伤了她,这才聊了几句。哦,冬莲是杜兄派来的,刚才拿了一些日常所需之物过来,我们平时的起居便是由她照料。” 沧海见钰康满身大汗,显然刚才甚是努力,他本是说笑,钰康听了没什么,冬莲却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道:“奴婢不打扰两位了,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去。 钰康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好好一个杜府,竟然被弄成这般模样。刚才我问她晚上的细节,一问她便害怕得要命,可惜什么都问不出。大哥,你打听得如何?” 沧海笑道:“跟你一样。先不管这个。我跟你说,刚才我看见府里还有几个婢女,模样都挺不错的,要不你也去讲几个笑话开解开解她们?也算做件好事啊。” 钰康干笑了几下,便继续练剑。 沧海见他勤奋,微笑道:“既是练刺,那便刺落叶吧。”然后便不再打扰他,随意挨着栏杆坐下来喝酒。 秋日的阳光不温不火,时不时有凉风轻轻拂过,偷走树上金灿灿的树叶。青年一剑剑刺出,破风之声宛如一条刚出生的小龙在轻吟。旁边的汉子正在懒洋洋地品鉴着美酒和眼前的璞玉。 明明是一幅舒心闲憩的画卷,却令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今夜这里会奏出妖异惊悚的乐章。 第十七章 初遇 “杜兄,你怎么不和令堂一起用膳,却跑来这里陪我们啊……咳咳……” “林兄,你不用吃得那么急啊,饭菜又不会跑了去的……爹病倒了,大娘和娘亲都受了惊吓,整天只在房中禀神祝祷,我们很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呼……差点噎着……令尊是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唉,荆楚最有名的大夫我们都请过来了,但没有一人能说出爹究竟患了什么病,他们每一个看见爹那奇怪的样子都只是摇头叹气。” “哦?不知令尊病况如何?有什么奇怪?” “自从第一晚那……那东西来了后,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睁开眼睛罢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不论我们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这几天来,醒着的时间是越来越短,昏迷的时间是越来越长。” “世间竟有如此怪病……大哥,你阅历丰富,有没有听过这种病?” “没有,不过听起来倒是有一点点像伤了头部神志不清。” “沧海大哥说得没错,那些大夫本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大夫都检查过爹的头部没有受过伤,而且得了那种伤,只会一直昏迷,绝不会有睁眼的状况。大夫们都尝试过在爹的头部施针,始终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家里人都说,或许不是伤病,是……是撞了邪……” “哈哈,杜兄弟,你家里人都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不怕两位笑话,爹与两位两位娘亲一直很迷信,家中婢仆久而久之也是越来越迷信了……尤其是这一次,爹得了这个怪病后,两位娘亲更是越来越惊恐,家中的婢仆也无法不人心惶惶。” “杜兄,那你呢?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我本来以为是爹娘迷信而已,我从来是不信的。但这一次……这一次却有那些怪声……我便是本来不信,现在也半信半疑了。” “怪声?” “是……那女鬼的叫声……” “哈哈哈,我活了这么久倒是从来没听过鬼叫,不知道那女鬼是怎样叫的?” “这个……自子时开始,一整晚在呜呜咽咽,有时大哭,有时大笑,有时会叫爹的名字……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很凄厉很恐怖……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三十天来,全家上下没有一晚能睡得安稳,昨晚倒是好了点,叫了半个时辰便停了。” “哈哈,我倒想听听究竟是如何恐怖。杜兄弟,我想看看杜老爷的病况,方不方便?” “当然了,多谢沧海大哥!” 三人用膳毕,便齐至杜老爷卧房之中,一路上,杜府每一处都贴满了符咒。 一进房中,钰康便闻到浓浓的香火之气,只见房中摆满了神像符咒之类的辟邪之物,每个神像之前都有一个香炉。房中灯火仿似摇摇曳曳,而杜老爷,就在角落的床边躺卧着。一边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婢仆,一见三人进房,均是一惊,待看得清楚是少爷时,才放心下来。 杜善行一见二人,奇道:“冬莲,怎么是你?我不是派了你去照料沧海大哥和林兄?” “少爷……巧儿病了,哀求我今晚替她照料老爷……林公子,沧海大侠,对不起……” 钰康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也没有什么需要人照料的。” “唉,也难为你们了……冬莲你先回去好好歇歇吧,我再另外安排别人过来照顾爹就是,你还是过去西厢照料两位。” “少爷,可是……” “行了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个个都害怕,见你和善,次次都找你顶替,你有多少天没好好歇过了?反正照顾爹也只是照顾到子时之前,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见冬莲依然面有难色,钰康笑道:“杜兄,你安排之际,可也不要令冬莲为难才好。” “嗯……我明白了。阿福,你自不会多嘴的吧?” 阿福偷偷瞟了一眼冬莲,道:“少爷放心,我不会让冬莲受……为难的……” “好,冬莲你回去歇吧。阿福,你去把春桃叫过来。” 二人离去,钰康笑道:“杜兄,好像府上很多人喜欢冬莲啊。” “唉,冬莲身世很可怜的,卖身到了这里后任劳任怨,又乐于助人,的确是很多人喜欢她,我们也想为她找个好婆家,可是她不知为什么死活都不愿意。不说这些了,有劳沧海大哥。” “哈哈,好说好说。” 沧海走到床前,见杜老爷脸色苍白,此时已沉沉睡去,伸手抓住他手腕,细细诊起脉来。 须臾,只见他眉头忽然一皱。杜善行忍不住问道:“沧海大哥……爹没事吧?” 沧海沉默半响,放下杜老爷的手,吩咐杜善行扶起他,便伸出手按着杜老爷的腹下丹田的位置,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只见杜老爷居然悠悠醒转了过来! “善……善行。”杜老爷艰难地憋出了这么一点话,又昏昏沉沉睡去。 杜善行激动不已,目光已尽是感激期待之色。 再过了一会,沧海撤了手,示意杜善行放下父亲。 杜善行忙站起身,长长一揖:“沧海大哥,太……太感谢你了……爹的情况怎样?” “我也不知道,医理我懂得不多,杜老爷脉象紊乱之极,时实时虚,督脉严重郁结。适才我尝试以真气为杜老爷疏通经脉,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几乎没有用。依我看,杜老爷性命是无碍的,只是要恢复神智,只怕很难。” 杜善行如遭雷击:“难……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钰康笑道:“杜兄切勿忧心,大哥说很难罢了,又不是说没救,大哥,是不是还有法子?” 沧海笑道:“办法么。倒是还有一个。” “今晚我们便去会一会那女鬼吧!” 二人回西厢路上。 “大哥,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哈哈,我自然不信。我没见过鬼,装神弄鬼的人我倒是见过不少。” “但这事情确实奇怪啊。若是人为,为何要如此折磨杜老爷?用的是什么法子?若是有什么仇怨,一刀杀了岂不干净?” “若世上仇恨都只一刀了事,那世间便太平多了。事情越是诡秘难测,背后必然有着曲折难解的因由……怎么?听你意思,难道你相信世上有鬼不成?” “我?我觉得信不信也不要紧。反正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有鬼,想来她也没空来害我。” “哈哈,有趣,有趣。” 二人回到西厢院中,竟见有一人在房门前等候。 “嗯?冬莲?杜兄不是吩咐了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在这里?” “林公子,沧海大侠……我有事拜托你们……” 说着,冬莲突然跪倒,叩拜于地。 “冬莲求你们,帮帮少爷,帮帮杜家!” 钰康吓了一跳,忙扶她起来,见她神色憔悴,不禁心下恻然。 “你放心吧,”钰康见她难过,笑道:“我们定会好好帮助你的心上人的。” 冬莲脸一红,嗫嚅道:“林……林公子……你说什么……” 钰康笑道:“行了行了,我明白的,你尽管放心就是。今晚我与大哥便替你家少爷抓鬼去。” 冬莲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拜托你们了……谢谢。” 冬莲离去,钰康笑道:“难怪杜家无法把她嫁出去,杜兄啊杜兄,你还真是迟钝。” 沧海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大哥你想,她刚才为什么不叫我们帮帮老爷帮帮夫人?” 此时未到酉时,离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钰康知要养精蓄锐,便向沧海讨教多些吐纳练气之法。沧海指点了他,因他新练,亦在他房中一同打坐。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钰康行功满两个周天,收功起来,已是精神饱满。此时离子时到来不满一刻,二人便走到房外院子中来静候,此刻杜善行也刚好来到院子之中汇合二人。 秋天的夜晚,比起白天要清冷得多。 明明已是深夜,此时杜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偏偏又寂静得如一潭死水。 杜府中人,现下不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抖,便是在焚香祷告求神保佑。 月色朦胧,时不时被天上乌云遮蔽。 这一晚,注定并不寻常! 终于踏进了子时! 杜善行神色惊慌,令钰康心里也升起一阵紧张。 但过了一刻钟,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杜兄,子时已过了好一会了吧?” 杜善行稍稍放下心来,道:“看来是幸亏有两位在这里了。之前每天那女鬼都是一踏进子时就……” 杜善行话未说完,沧海忽然头一扭,厉目一瞪,看向屋内远处假山的方向! 钰康和杜善行顿时一惊,一同看向假山,可夜色迷蒙,却是什么也发现不到。 “大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东西了?” “刚才好像是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们,但却……奇怪。我们过去看看吧。” 沧海看见他们紧张的样子,笑道:“哈哈,杜兄弟你不是说一到子时她便会叫的?我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过鬼叫,都期待了一晚上了。” “嘻……嘻……嘻……”仿似回应沧海的话,三人耳中突如其来传来这三下轻笑声! 声音不大,却是十分尖锐,钰康分辨不了这声音从何处发出,但觉笑声如丝如线,飘荡在这屋里每一个角落,说不出的诡异,只听得他头皮发麻。 “是……是她。她……来了……” 沧海愕了一愕,失笑道:“说来便来,倒是乖巧,走吧,在假山。”边走还边喃喃道:“还以为有多恐怖,明明就是很好听的声音嘛。” 三人迅速走到那假山前,但哪里能发现女鬼的踪影? 几人绕了假山一圈细细检查,也没有发现丝毫可疑之处。 当下沧海屏息静心,凝神倾听,只待得那女鬼再叫,自己便能辨别出声音源头。 “呵呵呵呵……”终于,第二次笑声响起。 这一次声音大了一些,似冷笑,似抽泣,只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惊骇,钰康与杜善行,全身已汗毛倒竖。 “那边!”沧海话音未落,已向东方猛地冲了过去。 声源,正在东边! 二人正要迈步奔向东边,沧海却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已变得不能言喻的凄厉,便似能勾起人灵魂深处的恐惧。 但他们现在不只感到惊恐,他们还感到不可思议! 凄厉的笑声,赫然从西厢传来! 沧海很少失神,但此刻却不禁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诡异的笑声此起彼伏,竟像是从屋中每一个角落传来,不断转换着方向! 这时,沧海也笑了。 “哈哈哈哈……”豪迈的笑声马上盖过那凄厉的笑声。 沧海大笑着提气,身子忽然腾空飞起!居高临下监察着整个杜府。 杜善行目瞪口呆,几乎以为沧海也是一只鬼。 沧海大笑间,忽然向屋内东面飞了过去!正是此刻女鬼笑声传来的方向。 “嘻……嘻……嘻……”女鬼的笑声,霎时变得低了,又变得如丝如线,断断续续。依然是从屋中每一个角落响起。 沧海这次不理声音从何处传来,只要往一个方向探查。但当他来到笑声传出的地方,四下张望,却是一无所获。一连几次如此,把杜府飞了个遍,都是徒劳无功。 彷徨无计之下,沧海只得返回二人身边。 三人在假山处苦思对策,这时已过了三刻钟时间,杜公子忽然心念一闪,脱口喊道:“爹!” 众人这才惊觉,一同急急赶去杜老爷房间,离远一望,杜善行吓得几乎心都要跳出来。 房门,赫然是开着的! 几人连忙冲进房中,一进房,沧海忙抢上前伸手探杜老爷鼻息,又抓住他的手探脉,眉头已是深深皱起。 杜善行急问:“沧海大哥,爹怎样了?” “比下午严重。” 女鬼的叫声,又转向凄厉的大笑。 三人却不敢再离开房间。再过一会,屋内鬼叫终于渐渐停歇。 钰康苦笑道:“杜兄,我只听了这半个时辰的鬼叫声,便已觉得周身不舒服,你们竟然连续一月忍受着这样的鬼叫。” 杜善行惊魂未定,并不答话。 钰康道:“难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大哥,你觉得呢?” “我不信有鬼,但若是人的话,他的修为真是匪夷所思。”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杜善行忽然喃喃道。 “杜兄?什么意思?” 杜善行神情恍惚,没有听到钰康的话。沧海走到他身前,伸掌按他天灵,杜善行一个激灵,终于清醒,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惊吓过度。 “杜兄弟,你刚才说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意思?” “那女鬼,不是这样叫的!” 沧海奇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今晚那女鬼并不是平时那女鬼?” “不!不!是她!” 二人糊涂了,杜善行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从头说给你们听吧。” “我家第一天闹鬼那晚,屋中响起怪声,但都是很轻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忽然全家人都听到爹的惨呼,我们赶到书房时,爹口中只不断道‘鬼……鬼……’,然后便晕过去了,然后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子。那一晚她的叫声持续了一整夜。” “接下来几天那女鬼都是一般的叫,偶尔也会哭几声笑几声……但听大娘和娘亲谈话,那女鬼好像也到过她们房门前……然后两位娘亲就越来越害怕了。还有,那几天我们派了婢女彻夜照顾爹,可是第二天早上都发觉她们晕倒在地上,待她们醒来,都说不知道自己怎样就晕了,所以他们也越来越害怕。” “然后我们出去暂避了几天,但每晚子时那女鬼的声音都一定会响起。爹这样子也不能远行,我们只得回家。接下来一直到前天晚上,那女鬼的叫声都没有什么变化。而昨晚,她只叫了半个时辰就停了,叫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而今晚,是最凄厉的一次!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她笑得这样恐怖!” 钰康沉吟不语。 沧海道:“今晚也是叫了大约半个时辰,却是为何?难道是因为我们?” 钰康忽道:“大哥,你能分辨出那些叫声的方位,你还记得清楚么?” 沧海道:“记得倒是记得,怎么了?” 钰康见房中有纸笔,便拿过来将纸铺在地上,先画了一个框,大概便是杜府的形状,再提笔点了一下,写个零字,道:“这里便是假山,烦请大哥按照那声音方位和顺序,依次点出来吧,大概就行。” 沧海按他意思在纸上写画。写毕,钰康仔细看了一会,便跟杜善行道:“烦请杜兄,这房间的位置在哪里,请点出来吧。” 杜善行仔细比对着纸上方位,忽然一愕,提起笔便往纸上点去。 看到他点的位置,沧海也是微感怪异,钰康笑道:“哈哈,那女鬼的心思,倒是意外的好猜啊。” --------------------------------------------------------------------------------------- 其实,这章原来的标题是"初……夜"…… 第十八章 迷雾 只见纸上,沧海写满了声音出现的位置与顺序,但北面的一块地方,却是显得十分空白! 杜公子点的正是这个地方。正是这个房间周围的所在! “林兄,你是说……这女鬼今晚如此凄厉,其实只是为了引开我们?” 钰康笑道:“是啊,这张纸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我看多半只是为了引开我们当中的一个猛男罢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沧海笑道:“奶奶的,为什么是我。你还想到了什么?” “杜兄,府上见到过那女鬼的不只一人,但只有杜老爷得了这个怪病,是不是?那女鬼的目标其实是杜老爷,这个不难猜。可是……你刚才说过,一开始几天,照顾杜老爷的婢女都晕倒了,是不是?” “是啊。” “她既然有无声无息把人弄晕的本事,为何昨晚和今晚都不用?” 杜善行心神一震,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林兄,你的意思是……” “按你所说,昨晚和今晚的叫声是最奇怪的。今晚她叫得这么凄厉是为了引开我们,那昨晚呢?杜兄,昨晚那两师兄弟做了些什么?” “昨晚?那个师弟昨晚醉晕了,那师兄子时的时候在这房外起坛作法。” 钰康沉吟道:“那真是奇怪了……若论修为,大哥比那师兄高了不知多少,大哥又说若是人为,那人修为必定匪夷所思,何以她竟然害怕那骗子,却不怕大哥?难道真的是鬼不成?可是若说是鬼,那个骗子起坛作法又明明是假的,何以昨晚竟然会有效……她弄晕的都是婢女,难道男人她便弄不晕了?” 众人都陷入了一团迷雾当中。 “不论如何,昨晚与今晚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有武学修为甚高的人在这里,那女鬼无法接近杜老爷。既然如此,我们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看……” “明晚,不管她再做什么,我们都只管在这里等候!” “若是那女鬼不敢进来,至少可以保杜老爷不再被加害。若是那女鬼敢现身,或许我们就能搞清楚为什么她要针对杜老爷,知道了原因,就肯定有法子。” 沧海笑道:“好,就这么办吧。” 杜善行感激地看着两人,道“林兄,沧海大哥,我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们却肯甘冒奇险,不遗余力帮助我家……我……我……虚礼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以后若有什么能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粉身以报……” 杜善行说着便要向二人磕头,吓得钰康连忙止住,苦笑道:“杜兄不必如此。家中有事,只能靠自己独力支撑,这种心情,我多少也明白一点,何况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你要谢便谢大哥吧。” 沧海笑道:“不用谢了,若不是有杜兄弟,只怕我们连个投栈的地方都找不到,还要在外面露宿。小康,这还是亏得你那相好。” 三人想起昨晚的事,都是轻笑了一阵,杜善行瞥见床上父亲,笑容又戛然而止。 杜善行听钰康刚才语气似余意未尽,不禁好奇相问。钰康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在涪镇遇到沧海的事拿出来当作闲聊,便似在说其他人的故事一般。只是涉及韵磬之事,他却免不了心中作痛,言语中只轻轻带过。 杜善行听了他遭遇变故时的心路,不禁升起同病相怜之感,又听得沧海爱酒,慨叹若此间事了,定要跟二人畅饮一番。 这一夜,他们就在杜老爷身边说说聊聊过去,那女鬼果然没有再出现。 天已微亮,几人各自回房中安歇。 钰康回房按照沧海教的方法吐纳练气,竟觉得似比一大觉睡醒还要精神。他本有天赋,练起功来也颇觉乐趣无穷。 功行圆满,醒来时已是午时,他一走出房间,便看见了冬莲。 钰康笑道:“冬莲,大哥醒来了没有?” “林公子,沧海大侠早就出去了。” 钰康见她欲言又止,笑道:“怎样?是不是想知道昨晚你心上人有没有被鬼迷?” 冬莲低下头,低声道:“昨晚……你们没遇到危险吧?” “哈哈,放心,杜兄没穿没烂的。我们猜那女鬼大概是有什么顾忌着,已决定了今晚就守在杜老爷房中。若是顺利的话,很快便可以抓到那女鬼了。” 冬莲沉默,依然面带忧色。钰康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担心杜兄会被那女鬼拐跑?” 冬莲脸一红,道:“林公子别说笑了。我……我只是为少爷感到辛苦而已。一月以来家中事务都是他来操心,又要照顾家里生意。像现在,都午时了,还在外面忙着丝绸的事情……” 钰康笑道:“反正我也无事,我就出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你既然负责照顾我们,当然要跟着我了,你说是不是?” 冬莲一喜,微笑道:“谢谢你,林公子。” 杜府门外,一辆辆车上装满丝绸,杜善行和一群人正在忙碌。忽见钰康走来,奇道:“林兄?冬莲?” 冬莲乖巧地到一旁去帮忙清点货物,钰康笑道:“杜兄。我见无所事事,就出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林兄太客气了,你已帮了我家不少,这些琐事怎么能劳你费心。” 钰康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谁说来帮你,我来帮冬莲的。” “呃?林兄此话何意?” “唉,我知你此刻定然没有心情想儿女私情的事,但若此间事了,你就好好留意下冬莲吧。要是你对她无意,总也别让人家太伤心才好。” 杜善行明了钰康之意,愕然地望向冬莲,冬莲一直偷偷地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 冬莲心一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上的丝绸也都跌倒在地上。二人忙迎了上去。 杜善行扶了她起来,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了?” 冬莲看着杜善行,道:“多谢少爷,奴婢没事……我……我真没用,对不起。” “不要紧,别放在心上。你没事就好。” 二人一时相对无语,竟似没感觉到周围的人存在。 “嗯?怎么有一包药在这里?”钰康帮忙收拾丝绸,丝绸中竟然掉出来一个药包。 “啊!原来掉在了这里,找了我好久,多谢这位公子了。” “哈哈,赵掌柜,你病了么?还是说这是什么补药啊?你也真是不够朋友了,去百花园的时候也不叫上兄弟们。少爷,货物已经清点完了,数目没错,请你签字吧,我和伙计们这就把东西送到店里。” “哈哈,万掌柜,哪里的话,下次一定叫上你。” 钰康一笑,把那药递给那赵掌柜。 杜善行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有些脸红,道:“嗯……好了。万掌柜,家中的事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一下你与众位伙计了。这事情过后,我再好好慰劳众位手足。” 钰康走到冬莲身边,低声笑道:“看来有些希望啊,冬莲,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加油。” 冬莲脸一红,幽幽地叹了口气。 下午无事,钰康便在院中练剑。刚巧杜善行来到院子看见,竟然十分兴奋,嚷着要跟钰康切磋。两人少年心性,空手就过起招来。 交手间,钰康见杜善行拳脚招数极是繁多,而自己只懂得沧海所授一套长拳,手忙脚乱不及应对,一路处在下风。 而杜善行却感觉并不好过,只觉林兄身手敏捷,力气居然比自己大得多,虽然招式平凡至极,但他每一次身处险境之时,竟都使出一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招式化解了开去。 打了一盏茶时分,杜善行行险,故意卖个破绽引诱钰康攻来,险些被钰康手指戳中前胸,但毕竟是杜善行的拳快了一分,钰康惜败。 两个年轻人都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杜善行开心道:“痛快痛快,练了十年武,没有一次像今天打得这样痛快。林兄,你练武多久了?” 钰康听他说练了十年,顿时吓了一跳,当下模模糊糊地道:“嗯……十五左右吧……杜兄,你也喜欢武学?平时没有人跟你过招么?” 杜善行听他说十五左右,却不知道他说的是“十五天”而不是“十五年”,心下也有些自得:“哪里有人会陪我过招。爹自我小时候便把我管的很严,生怕我会被人拐了去似的,我的朋友也不多,也只我喜欢习武。不过爹见我喜欢,也请了很多师父来教我,可惜他们都说我筋骨不好,天赋也不佳。不过我也不在意,反正自己喜欢,这些年习惯下来,倒也是无病无痛。” 钰康想自己得沧海之助,进境竟然如斯神速,心下惊叹。 “原来如此……你刚才那几手,骗得我好苦,回头我要问问大哥怎么拆解才是。” “何须问我,你刚才不已破了?不过你剑指终究差一点距离,若手执长剑,刚才便是你胜了。哈哈,不过若别人空手你却使兵刃,那便胜之不武了。”话音刚落,便见沧海身形从一旁树上落了下来,手上还拿着个酒葫芦。 钰康喜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见你们打得高兴就没打搅你们。不过刚才看你们身手,都是根基未稳,若想更进一步,以后每日便抽一个时辰来练习基本罢。平时多点切磋也好,现下无事,教你们一套拳法如何?杜兄弟,想不想学。” 杜善行好武,自然满心欢喜答应。 沧海放好酒葫芦,也不作势,猿臂一伸,身形一闪,一套拳法便已虎虎生风地舞了起来。只见沧海身形快速轻灵,敏捷多变,一时只晃得二人眼睛都花了。 这套“追风拳法”是沧海初习武时所学,以灵巧百变取胜,要旨在一个“快”字,但沧海性格豪迈,这套拳法在他手中使出来,出击迅捷仍朴实刚健,步履灵活又沉实稳重,经他多年修为感悟,这套拳法已演变成一套刚柔并济的拳法。 一套拳演毕,沧海多年不用这套拳法,再使出来时只觉说不出的快意。惊觉自己多年未动的一颗尚武之心,竟然被眼前这两个小子鼓动了起来,禁不住拿起葫芦仰天灌了一口,大叫道:“畅快!” 钰康同样看得畅快,虽然不能尽窥其精妙之处,却也能隐隐感受到沧海的意境,迫不及待便照着沧海的动作练了起来。 钰康记心甚好,只看一次便得其雏形,杜善行便差得多了。沧海坐下来倚着栏杆,边喝酒边出言指点其中精微奥妙,另一边却也是在不断感受刚才的明悟。 几人在这院子中从下午练到夜晚,便似不知疲累一般,浑然不觉时间过去。 到得子时来临之前,几人来到杜老爷房中。子时一到,那女鬼又如昨晚一般四处鬼哭狼嚎。 今晚,三人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房间,那女鬼也无论如何不进来生事。半个时辰后那女鬼叫声又歇,杜老爷的病情也没有再度恶化。杜府上下都是喜出望外。 如是数日,白天沧海指点二人练武,晚上三人便待在杜老爷房中守护。 而数日间,钰康与杜善行不时切磋,已是互有胜败。 这段时间,沧海也不时以真气助杜老爷疏通淤塞的经脉,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杜善行高兴之下,把这几天之事跟大娘与亲娘说了,二夫人心中感激,亲到两人面前道谢。钰康发觉二夫人性情颇为豪爽,沧海看出了二夫人竟然身怀武功。杜善行笑道娘亲以前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儿女,二十多年前救了杜老爷一命,自此结好。 十日过去,杜府像是渐渐回复了生机。 只是每晚子时,那女鬼却仍然冤魂不散,每晚都要叫上半个时辰才肯离去。 钰康好生纳闷,只盼那女鬼快点出现才好。 ; 第十九章 雨夜 秋天的雨总是悄悄地到来,伴随而至的,还有那一丝寒冷,一丝悲凉。 不同于夏天的惊雷阵阵,畅快淋漓,秋天的雨绵绵密密,如针线般轻轻穿刺人心。 这天气,并不令人愉悦。 “真是好奇怪……” “林兄,你在奇怪什么?” “这十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女鬼……为什么要叫?” “小康,你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十天前,那女鬼叫得如何凄厉?” “这个自然,可是这个有什么奇怪?” “十天前的叫声,真的是为了让我们远离这房间吗?若是她不叫……那又如何?” 沧海与杜善行神色一愕。 钰康续道:“第一晚我们本来就没想到要在这里等候,她若不叫,那就能无声无息地接近杜老爷,但为什么偏偏要引起我们注意?而又是为什么,自从那一晚之后,她的叫声又变得平淡了起来?” “我有一个猜测,第一晚,那女鬼其实是想把我和大哥吓走!” 沧海笑道:“把我们吓走?详细说说看。” “大哥,那晚上我们来到这房间后,发现杜老爷的病情恶化了,那就是说,那女鬼接触过杜老爷。” “她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接触杜老爷的时候,不能让其他人见到。那么,一开始三十天那女鬼的行为,就是为了吓得无人敢在子时接近杜老爷,但三十天后,终于来了我们这两个不怕鬼的,于是她就变本加厉,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哈哈,可惜我们还敢留在杜老爷身边,一定已把她气得不轻。” 杜善行疑惑道:“林兄,那不对啊……为什么那骗子作法的那晚,她却不这样做?” “这个我也想过了,你还记得他那时偷了你家的银票罢?偷了银票,第二天必然是要寻个机会逃跑的了。” “假如那女鬼因为他挡在房门前无法进入,又一早就知道二人要逃跑,所以才懒得管他……” 沧海奇道:“如此推想,岂不是那女鬼对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 “是,这也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如此举动都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而这十天以来,她也根本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长此下去,难道让杜老爷一直躺在床上不成?” 沧海笑道:“那看来我们要想想其他法子了。” 钰康笑道:“若真是鬼,说不定我们此刻的话已被她偷听了去。哈哈,如何才能在一只鬼面前装神弄鬼,倒真是需要好好谋划。” 杜善行听得外面风声呼呼,雨声绵绵,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那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钰康犹豫地看着杜善行,道:“这个……办法倒是想了一个,可是……” “就以家父做饵吧,我赞成。” 二人静静地看着杜善行。 三人都心知,这是唯一的方法。 杜善行苦笑道:“事情总要解决才是,一直这样下去,爹的病也不会好起来。两位放心,万一有失,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我自会承担。” 钰康琢磨着道:“杜兄其实不必过分忧心,依我看……” 忽然杜善行面色一变,双目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你们……有没有看见?” “杜兄弟?你看见什么了?”沧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好像看见外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沧海与钰康随即警戒地看着窗外。 突然,二人觉得眼睛一花! 房中烛火摇摇曳曳地射在窗户糊纸之上,竟真是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一闪即逝! 或许……不是“人”影? “嘻……嘻……嘻……出来……”尖锐的叫声回荡着,三人一下站起身! 杜善行强忍恐惧,道:“出……来?难道……她已等不及,要向我们出手?” 话音刚落,房门竟“砰”的一声被推开! 几人朝门外望去,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东西! 钰康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仔细察看。 “你……想……见……我……?” 钰康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突然出现一幅恐怖的景象!令他心脏几乎一跳便要跳出体外。受惊之下,猛地后退,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三人已看得真切! 一个身子倒吊在门前半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钰康面前!一身白衣,披头散发! 但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张脸! 那张脸上,赫然只有眼睛! “嘻……嘻……嘻……杜夫人……”白影转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这令人惊恐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几人惊呆了。 “娘亲……娘亲!”杜善行发一声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钰康回过神,立刻道:“大哥!机不可失!你快追,我留在这里!” “好!你万事小心!” 沧海走出门口,提气大笑一声:“哈哈哈!小女鬼娃娃,我来了!” 沧海先赶上杜善行一同到二夫人房中,二夫人满脸惧色,拉住杜善行问发生什么事。 沧海立刻退出来,忽感有异,目如鹰隼,立刻便捕捉到异样之处。 远处围墙白影一闪,那女鬼身影已消失在墙外! “哈哈哈!鬼也要翻墙么?” 沧海大笑一声,之前不见她身影那也罢了,此刻她已明明白白地曝露在自己眼前,就算真是鬼,哪里还有放过之理?一运真气,身形已如炮弹般飞射到墙外,凝空而望,天色虽然迷蒙,但那白色身影仍是十分显眼。 白影影片刻间已走远,在街角处转了过去,沧海急急飞翔赶上,到得那街角,见那白影正在往前飞奔,身法诡魅,奔行奇速,便真好像鬼一般脚不沾地。 沧海急追,不一会已赶到她身前数丈之处,忽觉那白影好像回头一暼,然后身形竟倏然闪进一旁的小巷中。 “嗯?倒是聪明。”沧海只见此地建筑甚密,若这女鬼凭着诡异身法东躲西藏,那自己便真是即使自己会飞也奈何她不得。 沧海心道:“哈哈,世上哪里有一只鬼要凭借地形之利来躲避凡人。若你真是鬼,只消穿几下墙,或是遁遁地,那我还追个屁。” 一场秋雨,越下越密。 白影于这片迷茫的夜色当中神出鬼没,令人感到神秘诡异! 一人一鬼,一追一逐,白影在房屋街道中穿梭来往,可身形却无论如何逃离不出沧海的视线,而沧海亦是无法追及她三丈之内。 沧海虽惊异她身法奇诡,但已是心中大定。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消继续在空中掌控大局,这场追逐战,到最后必然是自己胜出! 当下之势,这女鬼与自己周旋的凭借,便是这片房屋密布的地形。若她敢逃进某一间屋中躲藏,自己瞬息可至,届时居高临下,她再也无处可逃! 即使自己暂时无法追上,但长此追逐下去,雨总会停,天总会亮,居民总会出来,到时视野清晰,又能得人相助,这女鬼还能如何脱身? 如果她是人,她又能有多高的功力,能支持她狂奔多久? 沧海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让这白影无法离开自己的视线! 最多再过几个时辰,便可以真相大白! 而这女鬼,似乎并没有要让沧海多辛苦几个时辰的打算。 “嘻嘻……嘻嘻……”几下怪笑,忽然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沧海只当成是扰乱他心神的伎俩。 片刻后沧海发现,这女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沧海心中暗暗计算,这场追逐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如此下去,最多再过半个时辰,自己便能擒获眼前这“女鬼”。 再过片刻,女鬼身法更慢,就像是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样子,沧海终于追及到她三丈之内! 忽然,那女鬼的速度激增!身法比起一开始更诡异飘忽,霎时又拉开了距离! 沧海大笑道:“哦?小女鬼娃娃,终于要孤注一掷了么?” 他口中虽在大笑,可是却全然不敢懈怠,勉力追赶,终于还是能紧紧咬住她的身形。 女鬼狂奔了这一阵,速度骤然大降,忽然停了下来。 沧海离这女鬼只有五丈! 胜负已分,抓住这女鬼,只是下一瞬间的事。 那女鬼一动不动,沧海觉得她好像在看着自己。 “嘻嘻嘻……”诡异的笑声又一次传来,沧海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忽然,沧海见那白影往右边一飘,竟然……竟然就这样飘进了屋里! 沧海顿时惊诧莫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穿墙而过了?怎么可能!” “嘻嘻嘻……”笑声再次响起,却竟已在身后! 沧海忙回头望去,只见那白影,竟已站定在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毫不掩饰那嘲弄的意思! 白影一闪,终于完全淹没在这迷蒙的雨夜之中。 沧海完全呆了,脸上不禁泛起苦笑,自言自语。 “他妈的!这……这……我能不能说脏话啊……” 天空依然飘着雨点。 秋天的雨,从来没有理会过人间的喜怒哀乐,我行我素。 …… “一切,天道自有最好的安排。” 钰康悠悠醒转,他刚才又发了那个梦。睁眼看时,自己已是在床上,沧海便坐在一旁桌椅之上。 “大哥?” 沧海笑道:“你总算醒了。” 钰康下床走到沧海身边,回想起昨晚之事,忽然神色变得奇怪起来,急忙问道:“怎样,大哥,你捉不捉到那女鬼?” 沧海摇摇头,爽朗一笑:“捉不到,捉不到!我本来一直不信世上有鬼,但昨晚发生的事当真奇诡至极,现在我想,或许世上真的有鬼也说不定。” 当下沧海细细说了昨晚追逐的经过,钰康凝神静静倾听,手指在轻轻敲着桌面。 “后来我想那女鬼多半又要回去找杜老爷,立刻就赶回去。一进房,竟然看到你晕倒在地上,可喜的是你并无大碍。你知不知道你昨晚怎么晕倒的?” 钰康神色古怪起来:“不知道……只是……庆幸昨晚我留了下来,我倒是有一些发现……” “嗯?有了什么发现?” “本来……我昨晚以为,这应该是人为,还猜到那人是谁……但现在听了你刚刚说的,却又有很多东西想不明白了,难道真的是鬼么?” 沧海笑道:“那你先想想,等杜兄弟过来再商讨也不迟。刚才有丫鬟送来了早点,你先吃点东西罢。” 钰康见一旁放了个水盘,便走到一旁洗漱,拿起手帕擦脸之时,冷不防一丝念头在心中如惊雷般闪过,所有迷雾刹那间完全散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哦?哈哈,你想明白了此间之事?” “对!对!不是鬼!哪里能是鬼!是人!是人!” 忽然传来敲门之声,未得房中人授意,房门便被推开,原来是杜善行。 钰康见到是他,喜道:“杜兄你来得正好,我明白了!” 只是钰康却没有留意到,杜善行的神色是那么的不自然。他阴沉着脸走到二人跟前站定,却是不发一言。 沧海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杜兄弟,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钰康也觉气氛不对,只见杜公子犹豫了一会,终于艰难地道:“沧海大哥……林兄……对不起,请你们走吧。” 二人顿时错愕非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钰康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杜善行神色凝重说道:“你们跟我来一看便知。” 两人跟着杜善行出去,走进一个房间。只见房间里面有五张床,这里显然是一个给仆人住的房间。 钰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知道杜善行究竟要让他们看些什么。 只见这房间的墙壁之上,赫然有八个血红色的大字。 若再阻挠,一天一命! “这里昨晚本来有五名婢女在一起休息……当然,你们也知道她们不会睡得着……由今晚开始,便只剩四名了……不,只怕这房间以后也不会有人敢住,那四人应该宁死也不会再留在杜府……” “被索命的,是冬莲!” 钰康惊呼了一声。 他心中浮现起了那张善良的笑脸。 想起冬莲照顾自己时的细心,想起自己带她去见杜善行时她情不自禁的喜悦,钰康的心忽然空了。 “昨晚……昨晚那五人便如同往常一般,等待子时过去……今早她们都说,自己不知何时,不知如何晕倒,醒来后发现的,便是这墙上的字,和冬莲那冰冷的身体。” “还有大娘……大娘现在也得了跟爹一样的病!我昨晚只去看我娘亲,可是那女鬼明明是说杜夫人……而杜夫人明明便是有两位!我……我……” “是我请你们来的,却终于激怒了她,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沧海见他情绪将近失控,走上前轻抚他背脊,暗运真气助他收摄心神,他亦觉不是滋味,只得叹了口气。 杜善行定了定心神,继续道:“沧海大哥,林兄,多谢你们仗义出手。但是……我实在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去冒险,对不起,请你们谅解。” 二人都是无话可说。 钰康黯然道:“杜兄,对不起。” 一刻钟后,杜府门外,三个人站在门口,相对无语。 杜善行勉强打起精神相送,只黯然道了一声抱歉,三人就此乱七八糟地分别。 一阵秋风掠过气派不凡的杜府,唯一带来的,是一派萧瑟。 当夜子时。一个白影出现在杜府假山之上。 只见这身影对着一块山石摆弄了一会,竟然把那山石中间几个位置的石块弄了出来,石头变成了一副奇怪的模样,那身影随即闪去。秋风吹过这块石头中间孔洞,赫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杜府之人一闻得这个声音,全都惊颤了起来,众人不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抖,便是在求神保佑。 杜老爷房外,果然是空无一人。白影轻轻巧巧地落在房门之外,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马上反手关上了门,干净利落,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静静看着床上的杜老爷,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便从腰间取出一包东西,缓缓走近。 忽然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白影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过去,只见两个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哈哈,能把鬼吓一跳,只怕我也算是第一个了吧。你说是不是啊,小女鬼娃娃?” 白衣人不答,只用她脸上仅有的眼睛静静看着二人。 钰康多看了一眼她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苦笑道:“这人皮面具做得真是精致,可是你又何必戴着它,遮住你的绝世容颜呢……花小姐!” ; 第二十章 反拙 “嘻嘻,林弟弟,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声音妖媚得动人心魄,或许说她是鬼,也绝不为过。 白衣人说着,伸手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块人皮,映入二人眼中的是一副绝色。 正是天下闻名的万花园花魁,花非花。 虽然事情败露,但她仍然淡定从容,面带微笑,一双媚眼不住打量眼前两人。 沧海一见她的容貌,情不自禁赞叹:“我第一晚听到你的声音,便已觉得不但不恐怖,还悦耳之至。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女鬼。若不是小康提前告诉了我要留神你的容貌,恐怕此刻已被你逃了也说不定。” 花非花轻笑道:“多谢沧海大哥谬赞。我叫他林弟弟,你是他大哥,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哈哈,自然不介意。好吧,客套到此为止了。此间之事,便请你好好说明吧。”说到后来,沧海已是加重了语气。 钰康叹了一口气:“花小姐,你到底跟杜老爷有什么仇怨……” 花非花笑道:“这个我也想知道,不过现下先不忙说,林弟弟,姐姐倒是很好奇,你如何发现是我的?你不说,就别想我说哟。”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奈。事已至此,她竟然还如此轻松? “你倒吊在门外吓我之时,那时我还真以为是鬼,”钰康缓缓道:“不过那时我便觉得奇怪了,因为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气!” “那是我第二次闻到这种香气,而第一次……就是我在百花园的那天晚上!那正正就是你后来换上的那种熏香的香味!于是我便疑心到了你身上。” “嘻嘻,疑心?就是没有确定了,又是为什么?” “杜兄说连续一月都听到怪声,可是你明明就是十天前才来到樊镇。还有那天晚上子时的时候我们却明明还在一起喝酒……而当大哥说了昨晚的经过,我便想那香味会不会只是碰巧而已?难道真的是鬼?直到我去洗脸,我突然就全部明白了。” 花非花噗哧一笑:“洗个脸就知道是我了?你究竟是用什么水洗的?” 钰康淡淡道:“花小姐何必故弄玄虚,要不要我们等你的贴身丫鬟回来再一起说?我记得她好像叫……小兰,是吧?不过她要从城南几十里外赶回来,只怕还要花上一个多时辰呢。” 花非花一脸笑意看着他,丝毫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钰康续道:“在百花园那天早上,你叫我到外面把那些东西拿进来,当时我只想到你要掩饰容貌,并没有在意……” “可是……若我不在呢?难道万花园的花魁,竟然要天天自己捧水洗脸不成?小兰是你的贴身侍女,早上没有过来服侍你,你却竟然没有半分奇怪?” “那天晚上,来杜府装神弄鬼的,就是小兰吧。今天我们离开杜家,在背后跟踪我们的那个高手,不是小兰又是谁?” “只要女鬼有两只,那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那晚上你明明和我在一起,杜府仍然闹鬼,为什么我们第一天来到之时,鬼叫声会从各个方向传来,为什么昨天大哥追逐女鬼会遇上那样奇怪的事。” 花非花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也真够狠心的,把一个弱质女子就这么扔在城郊……林弟弟啊,你还真是聪明,不过世上就只有你闻过我那熏香,若昨晚留下的不是你,这世上谁也不能发现这破绽。唉,真没办法,谁让姐姐昨晚不舍得把你弄死呢……” 钰康沉声道:“所以你就要杀了冬莲?” “哎呀,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难道你喜欢上冬莲了么,但人家喜欢的可不是你啊。” “数十天里你一直不伤人命,本来我还想这女鬼说不定有什么苦衷……但你竟然杀了冬莲,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你。” “嘻嘻,谁说冬莲死了,她现在正在百花园里想着她的小情人啊。唉,不过她再也不能与心上人相会,倒是憔悴了不少。” 钰康一惊,随即一喜:“原来……冬莲竟然也是失言阁的人么……怪不得你竟然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花非花奇道:“啧啧啧,居然连这个都猜出来了么?真是不得了啊!姐姐赏你些什么好?” 沧海笑道:“你好像并不在意我们知道?” 花非花笑道:“在不在意,你们还不是知道了?有什么分别?不过林弟弟啊,这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应该没有什么破绽露出来啊。” 钰康笑道:“本来仅仅是猜测,现在是真的确定了。” 花非花作势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唉,居然一个不留神说漏了嘴,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阁主惩罚了。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不是应该出了城向南行的,为什么竟然能摆脱小兰回到这里。” “既然确定了女鬼就是你和小兰,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我们故意出城走了一段距离,计算好时间,以大哥修为,带着我一下飞回城内,你家小兰也只能在那里干瞪眼了。现在看来,还得感谢你调走了冬莲,否则我们跟杜兄商量出来以杜老爷作饵引你现身的计划,一定会被泄露出去。” 花非花叹道:“我又怎么可能想到你这么厉害,仅凭一点点线索,便竟已把事情猜出个大概。” 钰康笑道:“花小姐谬赞。若说到厉害,还是你们隐藏身形的本事厉害。从小兰到你,从你走出百花园到杜府,大哥都一直在称赞。” 花非花白了他一眼:“你是在赞我还是赞你大哥?怎样,飞的感觉好不好玩?” 钰康苦笑道:“坦白说,我现在还有点想吐。” 花非花爽朗笑道:“原来如此,好吧!多谢林弟弟,多谢沧海大哥,现下我总算是全部弄明白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向二人一抱拳,便这么施施然地走向大门。 沧海一伸手便拦住了她,钰康翻了个白眼:“花小姐,你这个当,便是我也不会上,更不必说大哥了。” 花非花只得退了回去,摇着头叹道:“唉,我说,你们两个还真是没幽默感。” 沧海笑道:“小女鬼娃娃,你想知道的知道了,我们想知道的还没知道啊。” 花非花向沧海一抱拳:“沧海大哥既然有话要问,小女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请沧海大哥现下移步到百花园,小女子安排酒席相待,大家一边畅饮一边谈天,岂不痛快?小女子还有私下自酿的果酒,别的地方绝对喝不到!” 沧海闻言双眼放光,大笑道:“妙极妙极,那还不马上动身?便请你快快留下解救杜老爷的法子吧,我肚里的酒虫听到你的话,都已经在闹腾了。” 花非花笑道:“这个简单,让他服了我手上这一包药散便行了。” 钰康奇道:“这包……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是它把杜老爷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花小姐,你到底跟杜老爷有什么仇怨,要这样加害于他?” “嘻嘻,我跟他有什么仇怨,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也想知道?” “花小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包东西么,是我们新研制出的一种药,现下还没有名字,嗯,便叫它‘一朝迷醉’吧,你们觉得如何?只要连续服上这药三十天左右,药性发作,到时我问他什么,他便会答什么。当然了,这段时间他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唉,只是被你们这样拖了十天,也不知道他今天服了药效够了没有。” 沧海恍然道:“原来是中了一种不知名的奇毒,难怪我运功也没有效果了。嘿嘿,失言阁原来还是使毒的行家,这种奇效的毒,想来世上也只有你们会有心思去研制。” “唉,有时候遇上金主愿意花大价钱,却怎么监听也监听不到消息,捉了回来又无论如何逼供都不肯招出,阁主说生意难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沧海听了,冷笑一声。 钰康忍不住问:“你装神弄鬼了这一月有余,就是为了问杜老爷一些事情?” “可不是嘛,不然你以为姐姐花这么多心力跟沧海大哥这样一个大高手周旋,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吗?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没命的。只消杜易南服下这包药散,一切便真相大白,到时岂不是皆大欢喜?在这之前,休想我替他解毒。” 钰康与沧海对视一眼,钰康道:“我先去找杜兄过来。” 花非花笑道:“杜夫人也中了毒,这是解药,你一并带去。她中毒不深,服下后马上便能见效。只是也未免太便宜她了。” 花非花把解药扔给钰康,钰康接了便忙向外跑。 花非花笑道:“嘻嘻,林弟弟,你就这么容易信我?你不怕解药是假的?” 钰康已走到房门,回头笑道:“你没有杀冬莲,我信你。” 花非花听了他的话,心弦竟然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奇怪的声音萦绕在她心田。 见他出了房门,花非花嘟哝道:“唉,又说相信我,却留下沧海大哥你在这里,你说,这不是很矛盾么?” 沧海笑道:“他知道我有事要问你。” 花非花正色道:“沧海大哥想问你寻人之事?”她认真起来,竟自有一股端庄的味道。 沧海黯然道:“没错……有没有沧玉的消息?” “这事情不是我负责,不过我总算在阁内有些地位,这事情的始末我也知道。很遗憾,你妹妹已失踪了三十多年,现下我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沧海虽然早已有准备,闻言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花非花微觉不忍,便道:“眼前虽然没找到她的人,却也没有迹象显示她已经去世,按我们推测,她应该尚在世上。希望假以时日,我们能令你如愿。” 沧海哈哈大笑道:“先多谢你们了。小女鬼娃娃,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昨晚你们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能令人穿墙而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非花笑道:“也不是什么神奇的法子。我们干的是刺探情报的买卖,但也总不可能个个都是修为精绝的高手,轻功与隐匿之法,便是我们必须修炼的课题。若要说实打实的功夫,只怕一百个花非花,也敌不过沧海大哥的一根手指。” “哈哈,若是有一百个你围着我,这架也不必打了,我直接投降。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男人能不投降的……虽说轻功与隐匿之法是你们日常修炼之事,但似你这般轻功,放眼天下已属顶尖之列,怪不得你说你在失言阁中地位不低。你这般年纪,便已如此修为,而居然连你身边丫鬟亦是如此,嘿嘿……失言阁,实在厉害。” “能得沧海大侠称赞,小女子幸何如焉。那穿墙的法子么,那更是个小把戏了。难道失言阁在这樊镇之中,没有其他线眼么?事先在眼线家中布置好机关,只要一发出信息,便有人接应到屋内。然后我再在另外一处一闪即逝,你惊疑不定,必然会心挂此间的情况,难道还会去那屋中细细检查?只是苦了小兰啦,淋得一身都湿了。” “哈哈,怪不得追逐之时会听到你们怪笑,原来那便是你们通讯的法子。那你们等待十天,便是为了好好准备昨天的事情了?实在好算计!佩服佩服!” 花非花笑道:“等待十天固然是为了准备一下,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昨天有雨。若是天朗气清,难保这点把戏不会让你识穿。” 沧海闻言,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通晓天文地理,精于医卜星相,擅弄权谋心术,还能号令这么多高手效力……种种这些,令沧海想起了一个人。 “难道……这失言阁的主人,竟然是……师父?” 沧海的心一时间混乱之极。花非花看到他奇异的神色,只不明所以。 “醒了,杜夫人已经醒了。”话音刚落,钰康已与杜善行踏进房门。 杜善行一看见花非花,立时震惊于她的姿色。 但这却不能消弭他的愤怒。 只见他脸色一变,冷不防抽出钰康腰间长剑,怒刺花非花!钰康一急,无暇细想,立时挡在花非花身前。 “杜兄且慢!” 杜善行怒道:“别阻我!” 钰康急道:“你杀了她,杜老爷的毒找谁来解?” “嘻嘻,林弟弟,真是多谢你了。只不过凭他还没本事杀我。” 杜善行强自抑制怒意,最终还是一甩手把剑重重摔到地上。 “我杜家一向行善,到底与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把我爹害得半死不活!还有冬莲!她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竟能下得了手!” 花非花冷然道:“你是个好人,我奉劝你一句,知道了对你完全没有好处。” 杜善行咬牙道:“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置身事外?失言阁也好,万花园也罢,杜家纵然再无能,日后也必定与你们不死不休!” 花非花又叹了一口气,呆呆出神半响,终于缓缓道:“你们觉得,世上这么多青楼女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 第二十一章 真相 三人想不到她竟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都不知究竟与此事有什么关连。 “沧海大哥,你阅历丰富,你倒说说,我们这些人,怎么会去到青楼,成为一个靠出卖自己维生的女子。” 沧海淡淡道:“十之七八,都是被卖过去的。” 花非花笑道:“对,那为什么会被卖?” “一些是家里实在没办法,自愿把幼女卖了到那里,极小部分是为求生活,自愿去到那里。最多的么……便是人贩子拐来卖过去的了。” 花非花静待沧海说完,淡淡道:“我便是被人拐卖的。” 她语调平淡,让人听了感到满不是滋味,杜善行心中已升起一个令自己震惊的猜测。 “杜公子,你爹便是一个人贩子。” “不……不……不可能的!你……你说谎!” “我为什么要说谎?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跟你家作对?又为什么只针对你爹?” “不可能的!我家中人人行善积德!我爹怎么可能是个人贩子!你……你……你明明还杀了冬莲!难道冬莲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么!” 花非花冷笑道:“冬莲还在生,她自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还想尽方法希望让你发现你家究竟是怎样的……哼,可惜你却如此愚蠢!” “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爹娘一直行善积德?他们背着你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不……不可……”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真以为你亲娘以前是个江湖侠女?你长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见过你外公外婆?” “我娘亲自小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幸得遇到了爹才……” “哈哈,好笑,那她一身武功是何人所授?你未见过外公外婆,可曾听过你娘亲提起过你师公?” “这……这……” “哼!我来告诉你吧!你娘亲本来就是这附近的山贼,还是寨主的女儿!当然了,他们现在都不用再靠抢劫维生,这么多年来,他们已为你爹除去了多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手上沾满了多少血腥!你接触家中生意已有几年,一年前庆丰米行的老板突然暴毙,你就没觉得奇怪么?” 杜善行惊恐地摇着头,花非花续道:“还有你大娘……” “大娘……大娘绝对不会是坏人!她视我如己出,极力支持我接手家中产业,大娘一直清修向善,向穷人派放米粮就是她的主意……” “哈哈,你大娘视你如己出?她心中只盼望你早点死掉。你一年前完全接手了家中米行,也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步罢了。” “米行的利润,比起你家的其他生意只是九牛一毛。但你又哪里会知道,其实米行才是你家最赚钱的勾当……嘿嘿,你们米行卖的,是五石散!” 杜善行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官府严禁五石散,你大娘却用接济穷人的籍口,暗中偷运了多少五石散出去……哈哈,负责散货的,正是你亲娘的山寨啊!可笑你大娘说要把米行生意全部交给你,你亲娘还多么高兴。庆丰米行的老板发现了你们的秘密,你娘二话不说就杀掉了他……你爹娘真是天真的很,竟然半分都没有怀疑过她的用意。” 杜善行怒道:“你如此抹黑我爹娘,究竟有何用意!” “哈哈,抹黑?你何不想想,为何这么多天你两位好娘亲都不敢去陪陪你那好爹爹?若不是她们手上都攥着几条人命,我又哪里有这么容易吓唬她们?” 杜善行脸色一下刷白,不自觉退了一步。 “至于你那好爹爹的事么……嘿嘿,你还想不想知道?” 钰康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便是他拐卖你的?你做了这么多,为的是回来报复?” 花非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被他拐卖的不是我……是小兰。我么,正想问问他当年拐卖我的是不是他。” “事已至此,我就全说给你们听吧。我被拐卖到青楼之时还未记事。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自小我们便要受鸨母的训练,不但要服侍他们,干各种粗活,还要学习各种各样取悦男人之法,稍不听话,被骂被打,故意不给你饭吃,那是再也正常不过。” “待得年龄到了,我们就要被安排去接客,曲意逢迎,出卖身体……嘿嘿,我就是看着这些长大,这么多女子,挣扎有之,屈服有之,享受有之,麻木有之,堕落有之,寻死有之。但即使屈服了,一旦不小心怀孕,你们知道接下来的遭遇是什么吗?哈哈,有多少人都因此而疯掉!” 她淡淡道来,令钰康感到说不出的沉重。即便是沧海,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 “我比其他人都幸运得多。我十二岁那年便遇到阁主,他传我武功,还给了一大笔银两那青楼,要他们好生待我,自那以后我着实是没受过什么委屈。但小兰……” “自我记事起,小兰便一直在照顾我,我们感情很好,我学了武功,也教她一起练。但那时她已十六岁,再怎么躲也躲不过……那晚之后,虽然她表现得是那么平静,但我却知道,她已经变了。再过几年,师父便来接我走,我央求他把小兰也带走。哈哈,但这是不是命?师父带我走,竟然是为了筹办万花园!” 钰康叹道:“我还说失言阁主做生意的手段能跟万花园老板一拼,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谁能想到万花园就是失言阁,你们的情报,就是在那些客人身上套取回来的?” 花非花白了林钰康一眼,一副看白痴的模样道:“谁告诉你万花园就是失言阁,又是谁告诉你在那些人身上可以套取情报的?你试试在万花园待一天看你能听到什么?我保证你九成时间都只能听到‘嗯嗯啊啊’的声音,你信不信?亏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呢。” 钰康顿时语塞,尴尬道:“那……后来怎样?” 花非花幽幽道:“后来……我在万花园备受宠爱,日子是过得逍遥快活。但偶尔午夜梦回,总是有那么一些零碎的片段勾起我的渴望。我想知道父母是什么人,我究竟姓甚名谁,从哪里而来……直到几个月前,我在襄城中遇见杜易南……” “那天我跟小兰易容到街上游玩,刚巧遇着杜易南,杜公子,你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反应吗?他一看见我,便惊恐地叫了一声‘鬼……鬼啊’,然后竟慌乱地逃了。” “我细细思索,他以前是不是见过一个与我相像的人?直觉告诉我,他认识我娘亲!” “但他竟说我是鬼,难道他认识的人已经离世了?于是我就派人去监视他。属下回报,他自见我之后竟经常发噩梦,口中不断梦呓着‘小翠’这个名字。小翠,难道就是我娘亲?” “对于我们而言,要查清楚杜易南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难度了?一查之下,嘿嘿……人人口中的大善人杜老爷,私底下干的竟是拐卖儿童这种阴损的勾当。而整个杜家,竟然都是污秽不堪!” “不……不可能……你说谎……” 杜善行双目无神,有气无力地呢喃着,脚下一直后退,最终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墙软到在地。 花非花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查清楚之后,你知道反应最大的是谁吗?是小兰!当年就是他把小兰拐了卖到那绮红楼。但你怎么也想不到吧,你家一直富贵,你自小锦衣玉食,就是建立在那些无数平民百姓的苦难之上!我原说你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却偏说你不能置身事外!” “不要……不要再说了……” 花非花不管他,只继续道:“小兰的家也被你们破坏得支离破碎,她一家三口本来幸福安稳,但父母痛失爱女后变得疯疯癫癫,不久后更双双离世。我知道小兰自十六岁那晚之后,唯一的心愿便是报仇!若不是因为我要查自己的身世,你爹还能活到今时今日?” 花非花越说越是激动,胸膛不住起伏。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要来这里办这么一场百花园的盛会,就是这个原因。为了达到目的,即使遇上再难缠的对手,我们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怎样,两位现在还要不要阻我?” 二人默然。钰康看着呆滞坐在地上的杜善行,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多谢两位了。” 花非花走到杜老爷床前,把那“一朝迷醉”喂他服了。过了一会杜易南睁开眼,双目无神,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全身一动不动。 毒性已经发作。 花非花抿紧了双唇,多年以来,她一直想查到自己的身世,现今一切疑惑尽系于眼前之人身上,她一时却竟不知从何问起。 良久,她调匀了呼吸,开口道:“杜易南,我问你,小翠全名是什么?” “叶翠环。”杜老爷闻言缓缓道出,他的声调平淡至极,毫无感情。便仿似行尸走肉一般。 “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花非花微微有点失望,马上想起此毒虽然厉害,但唯一的不便,就是中毒者已无思维逻辑,只会简单机械的回答,提问之际需多加注意,当下换了一个问法:“叶翠环现在是生是死?” “死了。” 花非花颤声道:“叶翠环……是不是有一个女儿?” “是。” “你是不是接触过叶翠环的女儿?” “是。” “你对叶翠环的女儿做了什么?” “我把她卖了去绮红楼。” 果然如此! 花非花惨然一笑,继续问道:“你和叶翠环有什么关系?” “叶翠环跟我青梅竹马,我们几乎便要成亲,可是她后来说我心术不正,尽走邪路。离开了我。” 花非花瞪大了眼睛。 青梅竹马?这里面,竟然还别有内情? 她厉声问道:“叶翠环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 花非花咬牙道:“你……你如何杀她?详细说。” “她来到柴房看我,我强暴了她,她大哭大叫,我便用柴刀割破她颈前动脉。” 花非花越问越是心惊:“你……为什么会在她家里的柴房?” “我欠下巨债,被人追杀,逃到了她家中,她见是我,心中不忍,收留了我。” 她强忍着眼泪问道:“那……那你为何要杀了她?“ “她嫁给了一个富人,我妒忌。我强暴她后,她大哭大叫,我怕她惊动她家中的人。” 花非花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簌簌流下泪来,不断抽泣。 “那……叶翠环家中之人呢?是生……是死?” “都死了。” 她只觉得心被抽空了,艰难问道:“是不是……都是……你杀的?” “是。” 花非花已经泣不成声。 钰康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拍了拍花非花的肩膊,向杜易南问道:“叶翠环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那她夫家姓什么,是哪里人?” “姓秦,荆楚国桂阳城人。” 花非花悲恸不已,伏在钰康身上放肆地大哭起来。 一旁的杜善行依然呆滞,杜老爷依然双目无神,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沧海,已忍不住重重一拳打到墙上。 木墙碎裂,碎屑满地。 就如花非花此刻的心一般。 四十天来,杜府每一晚都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而今晚的哭声,令人凄戚。 …… 花非花哭了许久许久,渐渐平静了下来。 沧海问她是不是要亲手杀了杜易南报仇,花非花只冷漠道自己答应了小兰让她亲手手刃仇人。 二人不发一语,静静在一旁等候。 后半夜小兰到来,见房中情形奇怪,也无多余心思相询。数语之间,知花非花已办妥自己的事,她便抽出腰间匕首要杀了杜易南。 杜善行却突然发了疯似的上前阻止,但武功不及小兰,被她制住,然后小兰亲手把匕首刺进了杜易南的心脏。 沧海与钰康并没出手阻拦。钰康于心难忍,拉了动弹不得的杜善行出去。自己在房外透气。 这一晚,杜府中人慑于女鬼哭声,无人得知这小小房中发生的事。 此间事了,花非花淡淡说道请二人同回百花园安歇。二人已不便留在杜府,便依她所言。 临行,钰康半跪下来,看着坐在墙边无法动弹的杜善行。 “杜兄,对不起,珍重。”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百花园中,二人无心睡眠,只叫人拿了许多酒来,默然对饮。 酒能助兴,但却不一定能排遣愁绪。 “大哥,我心中……好不舒服,只觉堵得发慌。” “我们……究竟是帮了杜兄,还是害了杜兄?” “是帮了,也是害了。或者说……没有帮,也没有害。”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钰康想起了剑谱上的这句话。 二人举起酒埕一饮而尽。 “大哥……你认为,世上究竟有没有鬼?” “或许……像杜易南那样的,已不配被称为人,该被称为恶鬼吧。” “呵呵,我却觉得……” “或许……世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心中有鬼……” 是夜,二人大醉。 第二十二章 同行 七日后,荆楚国襄都十里外的官道上。 “林弟弟啊,姐姐很累啊,你背我好不好?” 钰康一阵无语,心道:“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总是我……” 沧海感受到他求助的目光,向他温和一笑,转头向身后的佳人道:“小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钰康一听,忙不迭点头道:“没错没错,是她不对,是她不对。” 沧海笑得越发灿烂:“我知道你累,但你怎么能叫他背你呢……” 钰康摇头晃脑道:“大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背她。” “我也很累,你该叫他连我也一起背才对啊!” “对对对,该连大哥也一起背才对……个屁!大哥你……啊,好重!” 沧海伸掌运劲一压,钰康顿时感到肩上压力万钧,连忙运劲相抗。就在他支持不住之际,压力便消。钰康连忙跳到一边,无辜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成了一伙的……” 后面的佳人已笑得花枝乱颤。 沧海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从巴蜀国离开你开始练武,至今仅仅一月有余,这七日你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远超我想象。反应功力竟都大有长进!” “呵……呵呵……自然大有长进……也不想想我这七天是怎么活过来的……” 钰康嘟嘟哝哝,一瞥间竟发觉不见了那个女魔头!接着冷不防一把甜腻的声音传到耳中。 “嘻嘻,林弟弟,到我了哦。” 钰康只感到耳朵瘙痒,霎时全身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一声惨呼响起,连忙发足狂奔。 只是不论他如何奔跑,耳边总会传来那“嘻嘻嘻”的笑声。 这已不知道七日间是第几次,女魔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跑到钰康身后调戏他了。 半响他终于跑得力尽,双手撑地跪了下来喘着粗气。 “不跑了么?那我要跳上你身上了哦。” 钰康一口气换不过来,只得用尽剩余的力气一滚滚了开去,随后大字型地躺在地上。阳光刺目,钰康只得闭上双眼。 忽感到眼前的阳光一暗,钰康连忙睁开眼来,那张美艳的脸孔几乎令他窒息,但他却已无力再躲。 只见女魔头邪笑着把她的青葱玉手……啊呸呸,是魔爪!缓缓地伸到钰康下巴之下,伸出二指抬了一抬,开心地道:“唉,你今天又跑的时间又长了一些,再过一年半载,只怕姐姐便追你不上了。” 钰康又闭上了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女魔头满意地拍了他的脸蛋几下,带着银铃般的笑声退开去了。 每次钰康露出这副神情,她便心满意足。而沧海,每次都翘起双手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玩闹。 这就是他们七天以来过的生活。 当晚在樊镇百花园,二人喝了个烂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时分。两人出城往襄城而行。 只走了一会,二人却发现有人尾随他们,正是花非花。 当时钰康便问道:“花小姐,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花非花反问:“你为什么要挡着我走路?这路是你的不成?你能走我不能走吗?” 他们走,她也走,他们停,她也停。钰康很是无奈。 到得傍晚二人停了下来,钰康去打了三只野兔,架起篝火烤了起来。 烤好第一只野兔,钰康正想拿过去给花非花,她却竟已神出鬼没地飘到钰康身前,理直气壮劈手抢过烤兔便吃,钰康还呆着没回过神来,她却“呸”的一声把口中兔肉吐出,还一脸鄙视地瞟了钰康一眼。 接着她便打开随身行囊,翻了几翻拿了一堆东西出来,竟然是一堆调料……随后她走到篝火前,一脚把正在发呆的钰康踢开,亲手处理剩下的野兔。 片刻间肉香四溢,闻得沧海食指大动。 花非花把第二只野兔递给沧海,沧海只觉口感嫩滑,肉质鲜美,吃得他连连赞叹。接着她又在行囊里翻了几翻…… 这次竟然捣鼓出一壶酒来,沧海顿时大乐。 钰康翻个白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神秘的行囊,真心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行囊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她难道不觉得重么? 花非花烤好第三只野兔给自己,鄙夷地把钰康烤的那只还给他。 钰康看着他俩吃得滋味,再看看自己手上已变冷的野兔,眼神变了。 就像是一个婴儿饿了想吃奶的模样…… 花非花噗哧一笑,抢了他手上的野兔一番料理再还给他,钰康咬了一口,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吞下肚,眼中已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三人你一口肉我一口酒,好不写意。 钰康再次问起花非花为何跟着他们,花非花随意胡说八道了一番。钰康再问小兰去了哪里,万花园那边怎么办,花非花说,小兰回去失言阁了,自己已不想回去万花园了,只要能探听大高手沧海的情报,失言阁主也自然会欢喜非常。今后,再没有天下闻名的花魁花非花,只剩下失言阁的花非花。 钰康一听,立刻跳起来说道:“原来你想监视我们,大哥我们不能和她一同上路啊!” “你有什么不能见得人的事么?” “呃……没有。” “我也没有。” 最后还多加一句:“何况她做的东西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这句话,标志着“调戏林钰康统一战线”的形成。对林钰康日后的性格、武功、成就等等各方各面的影响,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花非花听得大是快慰,拿起酒壶敬了沧海三次。 “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要叫我花非花了,以后,请叫我秦念环。” 酒饱饭足,钰康便如之前一样独自练剑。 秦念环见他练得起劲,忍不住起了试探之意,一番追逐,把钰康调戏得只剩下半条人命。及后每一天,只要一有机会,念环便会故技重施。 钰康自知,若自己不管她,她也绝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事。 但钰康却总是能感觉到,从她身上,偶尔会散发着一股如雾里看花般的淡淡忧伤。 尤其是听到“秦念环”这个名字之后。 而秦念环则是越来越惊异。 一天下来,无论自己把钰康折磨得多么半死都好,只要晚上他打坐练气,第二天早上他又会神采飞扬。 钰康也感到怪异。 每晚,只要他一发那个怪梦,飞进那个大火球处之后,竟都会感到暖洋洋的极是舒服,醒来时,更觉得四肢百骸充满气力。 他也不懂什么原因,反正沧海说这自己的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总是一件好事便是了。 一个时辰后,三人到了当世最繁华的城市襄城。 三人在街上游览,钰康目中所见,比起樊镇,这里是热闹百倍。 可惜三人却无法好好感受这里的繁盛气息。 因为秦念环太美了…… 几乎每一个男人见到秦念环,都会眼直直地看着她,口水流了出来都不知道,甚至还有人边走边看,撞到了门柱跌倒在地还不自觉,直到终于看不到她身影了才觉得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一路上当然免不了会有一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色胆包天的地痞流氓,一脸坏笑地走过来向武艺高强的女魔头搭讪,敢毛手毛脚的,都被扭得胳膊脱臼。 可动手的却是钰康。 因为每有一人来骚扰,念环必然会化身成为一块天真无邪的小家碧玉,满脸惊恐,双眼泪汪汪地看着钰康…… 而每次钰康无奈地打发了一人,念环必然满眼小星星地要挽着他胳膊蹭啊蹭的,简直就像一只刚被主人喂饱的小猫…… 钰康自第一次被她得手弄得脸红耳赤后,之后每一次都会小心翼翼地跟她保持距离,就好像眼前的并不是一只小猫,是猎豹…… 沧海自然是笑破了肚皮。 三日间,一行三人在念环的带领下把这襄都游玩了个遍。钰康得见荆楚风景优美、物阜民丰,那繁荣昌盛之势处处可现,实在是大开眼界。 但最让他开心的,是投栈之后不用再饱受女魔头的荼毒。 这一日,三人正乘船游江。 众人见那阳光明媚,江水清澈,环境清幽,岸边是杨柳依依,一片热闹,令三人心旷神怡。 “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 忽然传来的轻轻吟诵,两句诗把这江景勾勒得栩栩如生,钰康一听,大觉赏心悦目。 “久闻荆楚除了富庶和景致怡人之外,文人雅士亦是一绝。诗词歌赋在这荆楚之地甚是风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小康,你读了这么多书,不若也来吟他几句?” “大哥说笑了。我虽读过些书,要我吟诗作赋却是要了我的命了。巴蜀到处是穷山恶水,我们那里的人也没有这个雅兴。也只有这如画江山,才能孕育出如此风流雅士。” “嘻嘻,林弟弟,这你可错了。据我所知,南越国的景貌跟这里也差不了多少,但南越国民却绝对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钰康奇道:“秦姐姐,这却是为什么?” 念环来到这风景优美之处,难得没有心思调戏他,笑着缓缓道来:“便是因为两国国法不同了。荆楚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之丰,可谓举世无双。就像如今,纵使不时受五国侵掠,但仗着国力强盛,始终还是能支撑下去……” 钰康道:“这些我知道,可跟那国法有什么关系?” “嘻嘻,你倒是心急。因为此地自来富庶,荆楚国的国法甚是宽容,赋税徭役是七国最轻的。皇室士族之流与平民百姓之家,几乎是秋毫无犯,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是舒心。民众过得轻松,自然有余暇捣鼓这些风流玩意啦。相比之下,南越土地贫瘠了些,自要加重赋税积蓄力量以防外敌,民众忙完耕种忙徭役,要是有空闲都拿来聚天伦睡大觉了,哪有时间去玩。” 沧海笑道:“没想到小环对这国政之事也有所知。” “哪里,只是我偶尔从师父口里听到几句罢了。” “原来如此……”钰康想了想笑道:“那荆楚皇帝真是个好笨的人,他坐拥如此江山,只消施行像南越一样的国政,那军力必然大增,六国还哪里是他对手。” 念环笑道:“这你可冤枉他了。现任国君早在十七年前就推行了变法,以期收强军之效。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罢了。” “啊?难道皇帝说的话都能不算数吗?” “嘻嘻,林弟弟,我看你人倒是挺聪明的,就是阅历太浅了些,性子也天真了些。” 钰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念环笑道:“当年皇帝雄心勃勃,朝中臣子也是个个热血沸腾,偏偏全国各地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不知是何因由?” “哎呀,你倒想想,若你是荆楚之民,几十年来一直过着滋润的小日子,忽然有一天,皇帝说了一句话,就要你每天多耕两个时辰的田,你愿意么?” 钰康笑道:“那自然是不愿意的。我明白了。只是皇帝说的都不算,难道平民说的就这么容易就算了?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吧?” “嘻嘻,没错。朝臣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们个个表面上鞠躬尽瘁,但那些朝中大员,哪个不是比鬼还精的人?强军之后干什么?自然是要去打仗了。若是不变法,其余六国也打不进来,大家都能安安稳稳。若是大力推行变法强军,先不说没有油水可捞,民众的怨气谁来受?强军之后谁去领军打仗?一个万一打了败仗,这个黑锅又是谁来背?” 钰康叹道:“是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干。那我倒也没有冤枉了这皇帝,他其实就是个毫无决心只会纸上谈兵的人罢了,他还是笨,只不过幸运地生在了荆楚皇室。” 沧海笑道:“当年愿意去干这些笨事情的人,还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一些年少气盛的芝麻绿豆官。两方力量对比悬殊,这变法也只能喊喊口号罢了,不到一年就不了了之。” 念环笑道:“对皇帝来说这也不是坏事。自那次之后,他就好像闹脾气了,一甩手就不再管国事,十七年来一直舒舒服服地享乐。” “不论如何,我们现在能欣赏这里的如画美景,品味这里的儒雅之风,怎么说都是件美事。他也算是位好皇帝了。对了,我还听说过这里一直以来流传着一种叫“戏曲”的艺术,是一群人在台上边唱曲边演故事。七国之中也只有荆楚能看到,等会一定要去鉴赏一番。” 沧海笑道:“你说得对。想来随着时光流逝,世间事物都在不断变迁,而能一直为人称颂,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反倒是这些风流雅士创作出来的玩意。” 几人游完了江景,便去听戏曲。声声色色,意味深长,只看得钰康如痴如醉,一直拍掌叫好。 一行人听完戏,天色已是渐暗。三人在回客栈路上不住谈论,显然是意犹未尽。 忽见得前面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隐有哭闹之声传来。三人心奇,走近一看,却见一个女人跪坐在地上哭喊,不断拉扯着身前男人的衣衫,那男人却别过了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两人身旁还有一个约莫几岁大的小女孩,正眨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似乎不明白爹娘在这里干什么。 “呜……不行!我死也不会让你卖了女儿的!呜……” 围观之人不断细语,都是说那男人怎么如此狠心之类。 那男人恶形恶相的瞪了几眼,人群的声音便小了一些。然后他冷笑道:“不卖?不卖我们怎么还债,这日子还怎么过?你不让我卖,你倒是拿钱出来去还债啊。”那女人只一脸委屈,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老大娘,苦口婆心地劝道:“阿臣啊,这债明明就是你自己好赌欠下的,你却要小倩拿钱出来……小倩要是有钱,早都被你输光了,你让她怎么拿?你看小霞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把她卖到……卖到那种地方,传了出去又有什么好听的?唉,你只要好好工作,两夫妇多想想办法,大家街坊邻居,平时也能帮帮忙,这事情不就过去了?你又何苦……” 阿臣不耐烦地打断她:“老太婆,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管我干什么。” 老大娘被他气得身子发抖:“你……你就是这个性子,你娘亲才会被你活活气死。我受你娘亲嘱托,要我以后好好看着你,你却……你却说出什么话来!卖儿卖女,你还很光荣是不是?” 阿臣冷笑一声:“我娘亲叫你照顾我,你怎么不拿钱给我还债。” 老大娘气道:“我给你钱,你还不是拿去赌!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性子!” 阿臣哼了一声:“不给钱,那就别这么多话!还有你们……”说着他抬起手,指着那些围观的人恶狠狠道:“你们看什么看,关你们什么事?” 众人哗然,指责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小倩哭声更大,不住拉扯她丈夫,小霞心下害怕,也是哭了出来。 阿臣怒视他妻子,骂道:“婆娘,都是你,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说着一脚踢开小倩,作势欲打。 “住手!” 阿臣手掌想掴下来时,却发觉自己怎么使劲都动不了。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衣着儒雅的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面现怒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正是钰康。 “女人你都打,你算什么男人。” 阿臣狠道:“你是谁?她是我妻子,我打死她也跟你不相干?你想干什么?” 钰康痛恨赌博,更不耻这人竟然要女人帮他还债,正想发怒,却忽然想起在涪镇之时,自己却是依靠韵磬接济才能度日。 钰康手一松,苦笑道:“我不想怎样,只是想劝你莫要卖女儿,好好对待妻子罢了。” 阿臣一甩手把他甩开,翻了个白眼道:“白痴!” “小康,你这样不行的,看我的吧。”沧海走上前来,还自言自语道:“唉,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样的事,这剧情发展还敢不敢再老土一点?” 钰康奇道:“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说着沧海走到阿臣面前咧嘴一笑,钰康心中一惊,已是不忍心再看下去。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多管闲事的人,你又想怎样?” 沧海笑道:“我想干的和他一样,还有,我要你在你妻子面前磕三个响头,发誓不卖女儿,努力工作还债,好好对待她们。” 阿臣又翻了一个白眼:“你比他更白痴。” 沧海哈哈一笑,伸手抓住他右手,用力一拧,阿臣的身体便已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沧海运力一压,已把他右手反扣在他背后,阿臣躬着身子无力反抗,大声呼痛。 沧海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比他更白痴!” 沧海赞叹道:“好汉子,我平生最欣赏的便是有骨气的人,且看你是否真的这般硬朗。”说着微微加劲,阿臣便已痛得满头大汗,但依然神色倔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你不要打他,你不要打他。” 小倩哭着扑上来用力拉扯着沧海,只是徒然。老大娘也急道:“这位大侠,你……求你放了他吧,阿臣本性也不坏,只是他爹死得早,失了管教而已……” “大哥,你这样不行的,看我的吧。”走上前来的,却是秦念环。 沧海见这人果真是硬气,两个妇人又不住相求,哈哈一笑,便松开了阿臣道:“好,你来。” 钰康道:“大哥,刚才看见你这样笑,我还以为你又要一掌打得他吐血。” 沧海笑道:“我也想,但打伤了他,那母女却怎么办。这人要是劝得动,还需你开口么?对待蛮不讲理的人,暴力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蛮不讲理又硬气的人,少不了还要费一番功夫。且看小环如何处置。” 阿臣见第三个人竟然是个绝色美女,不禁呆了一呆,但手臂疼痛非常,无奈道:“你……你又想干什么?” 念环却瞧也不瞧他一眼,走到小倩面前,冷不防“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 小倩捂着脸,呆得是不能再呆了。 “这个男人如此对你们母女,干什么还要求他?” 小倩啜泣道:“不靠他,我们母女还能靠谁?” “靠自己不行么?” 小倩一震,扭过头来看着她,见到她卓越的姿色,气苦道:“你懂什么。你这么漂亮,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干,自然有大把男人争着要养你,像我们这些平常的女子,不靠家中男人,自己又能做什么?你说得轻巧,你倒说说,你又有受过什么苦?” “我还未记事已被卖到青楼,你倒说说,我有什么苦没受过?” 场中众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秦念环。 念环淡淡道:“你女儿被卖后会遭遇什么,只怕我最清楚。你刚才不是说宁愿死都不会让他卖掉女儿?哼,你有勇气死,竟然没勇气自力更生?我还真不信你敢死了。” 说着她一手扯过小霞扔给阿臣,厉声道:“快拿去把她卖了!” 此刻反是阿臣呆住了。 “现在你倒是去死啊!” 小倩大喊一声,冲过去把女儿抢了回来紧紧抱住。母女二人哭声凄凄。 念环柔声道:“自力更生有什么难的,这里是荆楚。打渔晒盐也好,养蚕织布也罢,甚至帮大户人家煮煮饭,洗洗衣服,何尝不是路子,难道凭你自己还照顾不了女儿?你赖在这个男人身边,又能如何?” 小倩边听,目光已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 她抱着女儿站起来,坚决地向丈夫道:“今天开始我们各走各路,我要自己养大女儿!我……我要休了你!” 众人闻言哗然,时下女人依附于男人而生存,人们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觉这番话难以接受,但却好像怎么想都想不出反驳的话出来。 秦念环看着胖胖白白的小霞,微微一笑,退回沧海与钰康身边。二人眼中尽是赞叹的神色。三人悄悄退出人群,自回客栈。 走没多远,忽听得身后传来哀求之声。 “不要走,我错了,我发誓我会改,你不要走……” 钰康看着念环轻松愉悦的神色,忽道:“我们下一站就去桂阳吧。大哥,你说好不好?” 秦念环闻言笑容一僵,目光闪动的看着钰康。那神态,有三分惊讶,三分欢喜,三分落寞。 沧海大笑道:“当然好!明天动身!” 秦念环温柔地看着钰康:“林弟弟啊,我忽然想起一事。” 钰康笑道:“姐姐请说。” 只听得女魔头腻声道:“刚才说了这么久,我累了……” 钰康顿时全身打个激灵,“哇”的一声便逃了。 ; 第二十三章 亲人 桂阳城,是荆楚东南边境之城,与南越接壤,翻过桂阳东面的山峦,再渡过吴江,便是南越境内。 一路之上,钰康少不了又是一番又一番的被那女魔头调戏,真一副乐也融融的景象…… 只是从襄城出来开始,女魔头追逐钰康的次数却明显减少了。 不是因为女魔头大发善心,而是她开始用另一种方法玩弄手上可爱的小猎物。 沧海此刻正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懒洋洋地喝着酒,眼神时不时会飘向下面。 只见女魔头身形在小猎物周围快速游走,手中拿着一根短树枝,一下一下地戳到小猎物身上,只痛得他“哎哟哎哟”地乱叫。 而小猎物,手上也拿着一根长一些的树枝不住挥动,脚下不断游移,想要化解女魔头的疾速攻势。 忽然小猎物痛得涨红了脸跪了下来,树枝跌到地上,双手捂着身上一个地方,痛苦道:“你……你……怎么又……” 女魔头笑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练武之人最要紧也是最基本的,便是先守护好自己周身要害,看来不给你多点教训你绝不会长记性。” “那……那……你也不用次次都……要害不是还有很多么?” “那我下次戳你眼睛试试?快拾起来继续!” 沧海看得好笑,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轻洒下来,令他觉得说不出的闲适,举起葫芦舒心地喝了一口。 记得有一次自己单独与小环在一起,问她道:“你对他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上这小子了?我看你们还挺般配的。”但她只笑了笑摇了摇头:“大哥你对他也很好啊,真不知他上辈子修了些什么福分。” 一行二十天,林钰康付出了惨痛代价换回来的,是剑法大进。 …… 天色昏昏沉沉,桂阳城门前,人影寂寥。 秦念环抬头仰望面前唏嘘的城墙。 此刻的她凝然不动,但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希冀。 沧海笑道:“既然来到,便快进去吧。” 念环微微一笑。 “对,总是要进去的。” 进了内城,钰康只见这里的行人稀稀疏疏。同是荆楚之地,此处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苍凉。 秦念环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要把这里的每一处全都细细看一遍才肯罢休。 几人缓步而行,走过市集,走过民居,走过酒肆…… 念环感到这里是如此陌生,又仿似是如此熟悉。 忽然念环停下脚步,呆呆站立,殷切的眼神投向眼前一座大宅。 门前纷纷落叶,大门破败不堪,石墙斑驳颓然……残留下来的,尽是破败的痕迹。 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的是“陈府”。 冥冥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让秦念环无法移开目光。 钰康心下黯然叹气,忽见不远处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正背着他们走远。 钰康急忙跑过去,作揖问道:“这位大娘你好……这座大宅,以前是不是一户姓秦的人家住的?” 大娘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亮,随即轻轻叹了口气,道:“唉……小哥不用多礼。这里……以前的确是秦宅…… “果然如此,有劳大娘了。” 钰康跑回念环身边。 “秦姐姐……这里……的确就是你家……” 秦念环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嗯,多谢你啦……” “你……你别伤心……” 秦念环转过头,向他微微一笑。 钰康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容。 那位老大娘见钰康神色黯然,心下奇怪,回头看看他,碰巧看见念环转过头来。 “小……小环?是你么?”老大娘惊呼。 三人惊讶地望向老大娘。 老大娘急忙走到她身前,忽一踉跄,吓得念环一下扶住。 老大娘举起双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庞,细细打量。 “小环!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以为你死了……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老大娘浑浊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仿似茫茫冬日,那激动的阳光照耀在酷寒的白雪之上, 片刻后白雪消融,化为两股暖暖的溪水。 那是两行热泪。 或许这是天意吧。 念环呆呆地举起双手,覆在老大娘饱经风霜的双手之上 “大娘……你……是不是……认识我娘亲……就是叶翠环!你认识她,是不是?” 老大娘惊道:“你……你不是小环?你是小环的女儿?” “是了,二十年了,你一点都没老过……你不是小环,你是小环的女儿。我找到你了!小环啊,我找到你女儿了……” 大娘双膝一软,几要倒下,念环忙把她扶住,轻轻抚了抚她脊背。 老大娘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始终掩不住那喜悦的痕迹,又抬起手慈爱地抚摸念环的头发。 “孩子,你今年二十三了是吧?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有没有吃饱穿暖?唉……可怜的孩子,你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啦……” 念环温和一笑:“大娘,我没事。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在一旁看着的钰康,已忍不住鼻子一酸。 老大娘一抹眼泪,笑道:“瞧我的瞧我的,都成什么话了,快来我家里再说。” 老大娘的家也近,转个街角再走几步就是。 一进家门,便只见陈旧的桌椅和神台,和厅前左右两张旧布帘。 老大娘忙招呼三人坐下,便急着去烧水倒茶,却被念环轻轻拉住坐了下来。 念环暖暖地看了她半响,方道:“大娘,我娘亲……” 老大娘看着她热切的眼神,叹了口气,仔细地端详着念环的模样。 “真像……真像……”她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着念环的脸:“不过你看起来比你娘亲当年还要漂亮。” 说着大娘眼圈一红,滴下泪来:“你……你是不是回来找爹妈的?他们……他们……” “他们已经不在啦,我知道的……大娘,你怎么认识我娘?你多说一些她的事给我听,好不好?” 大娘心中酸楚,握着她的手,缓缓道:“你叫我王大娘吧,我是你妈妈的乳娘。” 王大娘静静回忆,半响后缓缓道:“小环啊……我看着她长大,她待我一直很好……唉,他对什么人都是这么好的……可是老天爷对她不好。” “她三岁之时,天下大乱,你外公虽是镇上富户,也被拉了去北边打仗,再也没有回来……你外婆勉力维持家业,到小环十五岁时,也终于支持不住了……” “小环后来接了我去她家,说是请我照顾她,唉,其实是她见我孤独一人,要照顾我……小环心地善良,但终究是个弱女子,你外婆走后,家道也渐渐衰落……唉!真是前世冤孽,在这种时候,小环竟然认识了那个混账小子!” 三人都是心下一黯。 “唉,不说这个了,好在小环不久后就跟那混小子断绝了来往。” “后来老天开眼了。你娘亲认识了秦家公子,很快就嫁了过去,总算是过了几年好生活。哦,是了,你其实姓秦的,你知不知道?” 念环轻轻道:“我知道,我现在叫秦念环……” 王大娘喃喃道:“秦念环……念环……好孩子。”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接着道:“你娘亲出嫁之时,还好难过不能带我去秦家,给了我好多银子,唉,傻孩子,我一个人又哪需这么多钱,况且都住在这镇里,又不是不能见了。” 王大娘慈祥地笑道:“就好像你刚出生时,我不就过去探望她了吗?我当时还抱过你呢!那时我还对小环说‘这小女孩眼睛水灵灵的,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后必然也是个美人儿’。然后我问小环你叫什么名字啦,她却说要等秦老爷和秦老太回来让他们取,还笑着说他们极信风水命理,只怕一时三刻都定不下来。果然,到你弥月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名字。” 大娘顿了顿,眼圈忽地一红:“可是……可是……没几天你家里就出事啦……全家人都……都被强盗……老天爷在想什么,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小环嫁去秦家,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后来我竟听到人说你没死……我找了县衙的人打听,他们说的确没有在秦家发现你。我便想无论如何都要替小环找你回来,幸好小环之前给了我好多银两,我便用来托人四处打听消息……唉,二十三年了,小环在天有灵,今天总算能安心啦……” 秦念环忽然抱住王大娘。 “奶奶,我以后就叫你奶奶,好不好?” 王大娘呆了一呆,立时喜不自胜,笑中带泪:“好好好!我又多一个孙儿了!” 念环坐回凳上,笑道:“奶奶,我是那一天生的?” “你出生那一天是乙未年八月初四,时辰……时辰我却不知道了。” 秦念环已经很满足了。 王大娘拉着念环,不时说些叶翠环的事,不时问问她的生活。念环微笑着与她说话,只拣些不要紧的说了。 老奶奶听得开心,秦念环也说得舒服,其乐融融,真就好像是两祖孙一般。 钰康与沧海,一同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小屋沉浸在一片暖洋洋的气氛当中。 忽然一个人冲进屋里,带来几分萧杀的寒意。 ; 第二十四章 遗物 这人长得高大健硕,皮肤黝黑。深锁的眉头,令他看起来竟有几分欺霜傲雪。 他瞥见屋中有陌生人,却丝毫不作理会,大步走进房中,不一会儿他又从房里出来,急向门外走去。 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已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钢刀。 “阿黑!”王大娘惊叫:“你拿这柄刀出来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阿黑沉声道:“杀越兵。” 王大娘慌道:“又……又来了么?你不要去,你不要去!那些官兵都不去,你们去了又有什么用!” “没事的,他们人不多。”阿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阿黑!!”王大娘焦急地追出去,三人连忙跟上,却哪里能见到他的踪影。 王大娘急道:“不……不要……”她年老体弱,激动之下,竟而突然晕倒。念环急忙扶住她,伸手掐她人中,沧海也急抓着王大娘的手腕运气施救。 过了一会后,王大娘悠悠醒来,但一口气接不上来,说不出话,只能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东方。 钰康看着她迫切的眼神,心中不忍,马上向王大娘指着的方向奔去。 “我去追他回来。” 沧海笑道:“好心急的小子,没听见他说去杀人么?我去看看,小环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娘罢。”然后也迈开大步而行。 念环扶了奶奶回屋内照料,不住安慰。 二人奔到城中东门,四下张望却不能发现阿黑的行踪,钰康便走上前询问守城门的两名士卒,一名士卒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指了指着城门外的方向,连话也没有说。钰康道声谢,立刻与沧海追赶过去,那两名士卒只不屑的冷笑了几下。 两人奔行甚速,过了一会便走进一片密林,但觉地势越来越是陡峭,钰康方知原来桂阳城竟是依山而建。 “小康,停下!”沧海忽然叫停钰康,接着一下便把他扯到密林里隐藏起来,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前面有人来,树林里有其他人埋伏。” 钰康也轻声道:“阿黑刚才说杀越兵,难道竟是在打仗不成?” 沧海摇摇头。这时二人已见有一群人从并不宽阔的山路上走过来,走得不快,众人都是四处张望,似是在搜索什么。钰康看见他们穿着统一的军服,显然就是越兵了,果然听得沧海道:“这些看上去像是越兵的斥候小队。”钰康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计算了下,这小队大概有三十来人。 忽见得密林左侧猛地冲出一个人来,手持大刀一下就劈向队伍最后的一名越兵。 刀锋虽锈钝,却丝毫不影响它夺人性命! 接着密林里响起一阵阵愤怒的吼叫声,山路两侧不断闪出人来,已把越兵小队包围。钰康一看这些人或持锄头,或持木棍,惊道:“都是……平民?” 越兵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大声喝斥,众士兵马上就肩并肩结成个圆形阵抵抗着外围的攻势,显然是训练有素。 剧斗之下,阿黑的左臂被越兵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却令他更是疯狂地在最前面拼命砍杀。 结果却只是令他身上添上更多的伤口,流更多的血! 越兵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奋起反击!本是来偷袭的平民,虽然人多,却是毫无章法,一个一个逐渐受伤倒地。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钰康见平民势危,不及细想,立刻抽出腰间青锋剑飞身而出,沧海看着眼前的乱战,深深地叹了口气。 钰康身法敏捷,几下便抢进包围圈内,替那些平民抵挡着攻势。忽见一名越兵举刀要砍向一名背对着他的居民,他便伸剑一撩,把那越兵的钢刀挑开,接着一剑刺中那越兵的右腕,那士兵的钢刀便掉了下来。 忽然钰康感到脸上一热,右眼中跑进了一些东西,忙闭眼伸手抹去,再睁眼看时,赫然是鲜血! 钰康呆了一下,又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钰康只见刚才他救的那人已被另一名越兵砍倒在地上,右肩处血如泉涌,而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条断臂静静地躺着。 钰康霎时感到一阵昏眩,烦闷欲呕,刚才被他刺中手腕的越兵已是重新拾起钢刀,见有机可乘,大喊一声,举起左手猛然便往钰康头上劈落,钰康兀自不觉。 蓦地一声冷哼,彷如霹雳,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沧海身形不知如何已到钰康身旁。 只见他右手用力向外一扬,一股气浪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势倾轧前去!所有的越兵立时被一股狂风吹飞!一个个越兵倒飞开去直撞到身后树上。 一击之下,无人能再站起来! 阿黑与在越兵身后的众平民,亦是无法幸免。 钰康的心田本已被眼前一番景象深深震撼,又被一声愤怒的咆哮吸引了过去。 “唔啊啊……!”阿黑身子摇晃着,钢刀拄地,艰难站起身来,双手举刀用力向下一劈! 他身前的越兵本倒在地上挣扎呼痛,下一瞬间,便已再无声息。 受伤轻一些的平民,看见眼前一幕,顿时亦被激起血性,吼叫连连,奋起用手中武器或打或砍。 沧海皱了皱眉,右手又情不自禁抬起,却凝住在半空。一声叹息过后,他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三十多名越兵,无一生还。 钰康眼神空洞,好像心被掏空了一般。只呆呆看着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人,后一瞬已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周围,只剩下受伤的居民发出的惨叫,和遍地的鲜血与断臂残肢! 钰康感到腹中猛然热气上涌,立刻跪倒在地上狂呕起来。 阿黑双目赤红,喘着粗气,环顾周围,见终于无越兵生还,当下忍着伤痛,走到沧海面前跪了下来。 阿黑看着沧海的眼睛,忽然向他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求求你,教我武功!” 沧海见他神情坚定,毫不掩藏眉宇间的仇恨之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留意到阿黑手上的刀,锈迹斑斑,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落到地上,肆无忌惮。 仿佛要把这个年轻人吞噬! 他移开目光,看了看钰康和周围的伤者,道:“回去再说吧。” 没受伤的居民搀扶着伤者前行,众人走到城门前,守城门的两名士兵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阿黑一直默默地跟在沧海身后,三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王大娘家中。 王大娘一见阿黑回来,周身是伤,自然心疼不已,便马上推他进房,跑前跑后的为他准备处理伤口之物。 念环见钰康脸色苍白,笑问道:“你怎么了?”钰康只摇头苦笑,又想作呕。沧海便道:“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还不只一个。刚才我们去寻那小子,原来是一群民众自发组织了一支队伍去截杀几十个越兵斥候。” 秦念环闻言并不惊奇,点点头道:“奶奶刚才告诉了我这里的事……原来奶奶跟阿黑,也是可怜人。” “我不可怜!”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阿黑拖着带伤之身站到了布帘前。 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把布满着血锈的钢刀。 他又走到沧海面前跪了下来一磕头:“求求你,教我武功!” 王大娘刚走到屋内,见到这一幕,不禁“唉”了一声,满脸哀伤,默然走过来扶起阿黑,含着泪替他处理伤口。 沧海看向念环,眼中露出询问之意。念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阿黑是王大娘的亲生孙儿,年届廿六。两人相依为命已是二十余年。 王大娘夫家姓李,是这镇上一户普通人家。两夫妇刚有了个儿子,她丈夫便去投军了。他说,保家卫国,是男儿天职。 荆楚国法,一概将士,不得在户籍所在当地卫戍。她丈夫投军后,便被派往北面边境。 五年后,七国一场混战,他再也没能回来。 王大娘独自养育儿子,含辛茹苦自不必言。幸得后来到了叶家做乳娘,叶家对王大娘甚是照顾。 儿子终于长大了,成家立室,王大娘自感安慰。不久阿黑便出生,王大娘喜得孙儿,三代同堂,辛苦半生,总算不枉。 或是命运使然,父子一脉相传,俱是满腔血性,儿子毅然留下家中老母与妻儿,奔向那金戈铁马的沙场。 王大娘心中不愿,但见儿媳支持,也无话可说。 此去,又成永诀。 王大娘心中酸楚,自伤上天对己残忍,一病不起。 儿媳亦是悲痛莫名,强忍着照料家中一老一小,不久后伤心过度,更兼积劳成疾,亦撤手人寰。 可能得以陪伴丈夫左右,对她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或因如此,往往活下来的人,却是最痛苦的人。 王大娘其时年近五十,却只能忍病卖力,抚养孙儿。 一切彷如当年,唯一可见的分别,是此刻她已满头银丝。 善良之人奈何却得如此遭遇,叶翠环闻得消息,便把二人接回来照顾。王大娘亦因此过了一年舒服日子,渐渐恢复过来。 好景不长,一年后,叶翠环将嫁,叶家不复存在。 叶翠环散尽家财遣散仆人,王大娘亦得到了一份厚赠。只是在王大娘心中,最高兴的是叶翠环终于能有个好归宿。 王大娘专心抚养孙儿,阿黑茁壮成长。 阿黑开朗活泼,为人孝顺,王大娘也是老怀安慰。 只是随着阿黑年岁渐长,王大娘禁不住心生隐忧。 待阿黑弱冠之年,与镇中一女子互生情愫,数年后,二人终于要谈婚论嫁,王大娘自然满心欢喜地筹备。 突如其来一场灾难,轻易摧毁了一个简单快乐的年轻人。 桂阳被破!南越士卒四下掳掠!而一日后竟退如潮水,消失于山林之间。 只留下了破败哀凉的小城。 阿黑焦急往心上人家中跑去,路上所见,颓垣败瓦,尸横遍地。 心上人家中,凌乱不堪,再无活口。 只是一天,仅仅只是一天时间。 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再见,已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阿黑咬破嘴唇,指甲深深刺破手掌,仰天悲喊。 因爱侣显然是惨遭凌辱致死。 就在此刻,官军居然恬不知耻地回来,那个将军,居然受到了皇帝的嘉许,还封了个伯爵。 自此阿黑变得沉默寡言,年至廿六,仍未成家。满心所想,皆是国仇,家恨。 他说,自己誓死不会从军,王大娘更是黯然神伤。 念环叹道:“这一任的将军名叫刘逸,买通朝中高官谎报战情,说自己奋力抵抗依然不敌,败退之下依然集结败卒鼓舞军心,一举收复桂阳。皇帝不管事,这事就如此糊里糊涂地过去了。这两年间,南越不时过来掳掠,周边村落已然尽被洗劫一空……但这刘逸竟然丝毫不理,只顾自己享乐!” 念环目光转向阿黑:“这两年,城中百姓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既然官军不理,他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阿黑浑身发抖,显然是强忍着。 两年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钰康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繁华的荆楚,竟有这样的一面……” 沧海看着阿黑的眼睛道:“你要学武,就是为了杀越兵报仇是不是?” 阿黑没有答,只沉静地与沧海对视。 “让你练了又能如何,你能杀得了多少个?” “能杀一个便是一个!” 沧海默然。仇恨,岂是简单地说几句道理便能消弭的?即使他不想多伤人命,但看见刚才那群民众截杀越兵时那悲愤的模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正如自己当年! 纵是如此,沧海还是忍不住道:“你要学的不是武功,我想……你应该要学会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 阿黑闻言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道:“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眼前我拥有什么?我曾经拥有这个家,和婉儿……” “还有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婉儿被他们带走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两年来,越兵不断在周围掠夺。” “掠夺粮食,掠夺钱财,掠夺人口!” “官军充耳不闻。两年间,有人害怕地离开,有人坚强地留下。” “我不知道走了的人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们这些留下的人,想的是什么。” “今天他们打过来,若我们走了。明天呢?明天他们再打来,我们是不是要再走?” “你说,我们能走到哪里?” “天下虽大,但只要我们一走,哪里才是我们容身之所? “没有国,哪有家?我觉得爷爷和爹,是真正的英雄!” “每次我看到爷爷留下的这把刀,我都在想象,他们如何在边境站岗,如何在战场厮杀,如何豁出性命保卫我们的家园!” “我并非不想投军。但我若投军,我便不能亲手保护我眼前还拥有的东西……奶奶,还有这片土地。” “还有婉儿的仇!我求你,教我武功!” 阿黑又是深深一磕。 王大娘静静地流出了两行清泪,呆呆出神。 她万万想不到,整整两年,自己居然没有真正了解过孙儿的心情。 阳光洒进屋内,照到那把钢刀上,虽是布满了血迹和铁锈,但依然泛起了点点璀璨的光芒。 仿佛在发出热血沸腾的长啸。 钰康长叹道:“若是那刘逸,能有一点像李大哥你这样的血性……桂阳,何至今日。” 沧海这时却笑了:“既然如此,你要学的就更不应该是武功。” 阿黑掩饰不住眼中的失望之色,却冷不防被沧海一手扯起走出门外。 “哈哈!小康,小环,我们走吧!” 钰康与念环不知所以,念环只得安慰了奶奶几句让她不用挂心,两人连忙追上。 “放开我!”阿黑惊诧之下用劲想甩开沧海,却是徒劳,怒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沧海懒洋洋地笑道:“不是我带你去,是你带我们去……” “将军府!” ; 第二十五章 夜闯 天色已晚,桂阳城北,一座气派的大宅。 这座大宅,是刘逸将军的私邸,也是桂阳城的军事指挥部。 刘逸已是四十多岁年纪的人了,人如其名,贪图逸乐,上任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把指挥所从军营搬到自己家里。十多年来他已习惯了,无论到何地就任,都绝对不会耽误自己的享受。 正如两年前的那一天一样,此刻,肚满肠肥的刘逸正舒适地瘫在椅上,观赏厅上九名舞姬的精彩歌舞。忽觉一名舞姬风情万种,舞姿醉人,加上她仿佛不经意间瞥向将军大人的挑逗眼神……刘逸“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马上招手唤来身边下人简单吩咐了几句。 那舞姬嫣然一笑,纤细的腰肢更是摆动得乱迷人眼。 刘逸身旁,是桂阳城的太守霍文,只见他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笑道:“刘将军,你这府上的歌姬,个个仪态万千,在下从来没欣赏过这般精彩的歌舞。” “哈哈哈,霍大人,你是不是看上谁了?尽管说,只要不是第一排中间那个就行。” “刘将军说笑了。对了,在下今日闻得一事,听说刚刚那群愚民在城外山上,竟然把南越一队几十人的斥候尽数歼灭了。” “哦?竟有这等事?哈哈哈,这是好事啊,南越那些家伙本就不堪一击,如此他们便更不敢来犯了。” 霍大人陪着笑,恭维了几句,忽然听见厅外一阵呼叱,片刻后便有断断续续的兵刃交击之声传来。刘逸与霍大人均心生奇怪。 刘逸摆摆手吩咐一边乐师停了奏乐,仔细倾听,只听得打斗之声、呵斥之声竟是越来越近,不禁怒道:“哼!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群废物竟敢在外面私斗?” 二人立刻走到厅外,只看了一眼,便被眼前奇怪的景象惊呆了。 前院将军府的大门已然空了,粗厚的木门,此刻已变成了地上一块一块的烂木头。 兵刃交击之声从二人左侧传来,只见一群府中侍卫不断大喊大叫,正围攻一个持剑的年轻书生。可是侍卫虽众,那书生却是身法轻盈,在众人之间游斗,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有一些侍卫已经手腕中剑,无法再拿捏手中兵器。 中间却是有两人缓步向大厅走来,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衣衫褴褛,最奇怪的是背后竟背着一把巨剑,另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是身形高大,但若不是他身上的衣衫,两位大人绝对无法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只因这人皮肤实在太黑。 偶尔有几个侍卫冲向中间这两人,却竟然不知为何全都无故弹开到几丈之外,撞得他们只能倒在地上挣扎。 而最令刘逸着迷,也是最令霍太守惊诧的,是前院右侧的情况。 两人只见一身穿素衣的女子,眼带笑意,缓步而行。右侧的侍卫,此时全部已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甚至有些还流出了口水。 那素衣美人边走边抬起左手,手指轻轻划过每一个侍卫的下巴,众侍卫的目光紧紧跟随她身形而去。到她走到队列的尽头,划过最后一个侍卫的下巴,她便轻巧回过身来,给了他们一个飞吻……众侍卫便同时一笑,同时拿捏不住手中武器,同时倒在地上…… 钰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天理何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念环的关系,钰康感到众侍卫的攻势不断加剧,自己压力越来越大,便向另外两路人喊道:“你们这么轻松,别只顾着看啊……来帮帮忙成不成?” 沧海看了他一眼,笑道:“嗯?能把追风拳的拳意融进剑招当中,不错。不过你要制服他们,也不必只刺手腕啊。你只需狠心一点,他们又能奈你何?” 念环的回答更是简单:“嘻嘻,林弟弟,我累了……” 钰康听了她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得打起精神努力与身边侍卫周旋,却依然是只划伤他们的手腕。 跟在沧海身后的阿黑,此刻便是最最震惊的人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异的人! 自己身前那人!完全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不论什么人都无法走进他三尺之内! 而那个女子!竟然不需动武,便可以令那些侍卫失去抵抗之力! 而那个书生!那个书生……好吧,那个书生可以忽略。 沧海、念环与阿黑走到两人身前,刘逸的目光已被眼前的秦念环深深吸引住,不停喃喃道:“美女……好美……” 沧海笑问:“小黑,这两人谁是刘逸?”阿黑闻言指了指较胖的那个,沧海接着道:“好,这人气质倒也跟你有点像。” 阿黑翻了个大白眼,不禁一阵无语。看着眼前白皙的将军大人那圆滚滚的大肚腩,和那副盯着秦念环失魂落魄的猪哥相,阿黑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自己有哪一分跟他相像,真不知道这个叫沧海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发现将军大人的嘴角有口水流了下来,不禁一阵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霍太守却能保持清醒,知道来者不善,沉声道:“大胆刁民,擅闯将军府,还打伤这么多侍卫,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沧海这时咧嘴一笑,霍太守一时便呆了,心中正在想他究竟在笑什么,突然耳中传来“啊”的一声惨呼。 霍大人急忙回头看时,只见刘大人那圆滚滚的身子居然就真的在那大厅上滚了起来,直滚到他刚才坐的椅子那里才得停下。那些舞姬乐师还在厅上,个个惊得大呼大叫,混乱之下马上便七零八落地逃跑。众侍卫见将军大人一下被打到,不禁都停了手,钰康终于摆脱了他们跟了上去。 霍太守一惊,耳中又传来那汉子的声音:“这力道居然只打得他滚了起来,他到底有多重。哈哈,你要不要也试试看?”霍大人回头一看,只见这大汉正向自己咧嘴笑着。 “不要!”阿黑一下拦在霍大人身前:“太守大人不是坏人!” 沧海点了点头,便领着身后三人走向刘逸身边,霍太守见这汉子神威凛凛,自己显然没法对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进去。 刘逸看着这个笑得懒洋洋的大汉,心中惊惧万分:“你……你们想干什么……不要杀我……” 沧海笑道:“我想干的事情很多,第一件么,就是想问你借点东西。” “要借什么……银两是不是?我有!我有!我马上叫人去拿!” 沧海摇摇头,笑道:“我要兵符,在哪里?” “兵……兵符?不行!绝对不行!” 又是一声惨呼,沧海手掌轻扬,刘逸便又滚啊滚啊滚到大厅的另一面。 刘逸只感到头昏目眩,周身疼痛,勉强睁眼一看,那个恐怖的汉子已蹲在了自己身前,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惊恐道:“不要……不要再打了!” 沧海笑吟吟地道:“你还想在这里滚多久?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唉,不过若我是你的话,与其在这里滚地板,还不如到房中滚床单啊。你看,刚刚那些女娃娃都走到里面等着你呢。”说着沧海又举起了手。 刘逸忙不迭道:“给你!给你!兵符给你!在我房中!我去拿来给你!” 沧海站了起来,笑道:“有劳你啦将军大人。不过现下你的将军府已乱作一团,还是先请你安抚好他们吧,你应该知道要怎么说的。小环,你陪他去。” 刘逸看着这大汉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心下已是害怕至极,又见秦念环勾魂夺魄的妩媚一笑,他还哪里有不从之理。府上侍卫仆人见老爷并无大碍,身边还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知道老爷的风流性子,以为刚才只是一笔风流糊涂账,大家都会心地笑了笑。 接着众人跟刘逸来到他房中。刘逸战战兢兢地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沧海,沧海看也不看便随手扔了给钰康。钰康打开锦盒来看,只见里面装着一个铜制的麒麟符印。 “兵符给你们了,你们……你们走吧。” 沧海笑道:“还有军饷,拿出来罢。按荆楚军法,如今你手上该有下一年的饷银。” 刘逸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他早就把军饷当成了自有之物,平时花费绝不自掏腰包,下一年的饷银,早被他拿了一部分填补上一年的空缺。 “这里有五千余兵力,我也不为难你,拿十五万两来吧。若是少了一个铜钱……”说着,沧海又咧嘴一笑。 刘逸瞧得心里发毛,当下哭丧似的去把自己的私产拿出来凑数。这时沧海瞥见墙边有一副甲胄,一旁还挂着一把银光灿灿的长刀,便一下扯过阿黑来,要他把甲胄穿上。众人见阿黑穿上甲胄之后竟自有一股威武杀伐之气,沧海满意地赞了几句,拉着念环耳语了几句。 刘逸把那些银票元宝递到沧海手上,只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了十个八个窟窿,一滴一滴的滴着血,连交出兵符也没有这么难过。心下只不断咒骂这个杀千刀的强盗。 沧海接了钱财,笑道:“有劳刘将军了。” 刘逸赔笑道:“哪里哪里,不知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一把妖娆的声音响起:“将军大人哪里的话呀,我们不就是看大人银两多得花不完才来帮您减轻负担的嘛……是不是害您受惊了?对不起啦,来,先喝口茶定定惊。” 刘逸看着念环媚眼如丝的模样,早已魂飞天外,也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只乖乖地“咕嘟”一声把她捧来的拿杯茶喝了下去。 下一刻,他已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刘将军!刘将军!”霍文急忙跑过去察看,但不论他做什么刘逸都是毫无反应。 霍文站起身来,终于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你是王大娘的孙子吧?殴打朝廷命官,抢夺兵符,真是好大胆!这是灭族的重罪!难道你不怕王大娘受牵连么?” 阿黑语塞,自己糊里糊涂地被沧海拉了过来,等到入夜才打破大门进来,中间沧海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究竟想做什么。此刻听到霍太守的话,也不禁担心起来,只怔怔地看着沧海。 沧海笑道:“霍大人是吧?下午之时,一群民众到了城东山外,把南越一队几十人的兵卒尽数歼灭,你知不知道?” 霍太守脸色阴晴不定,答道:“我知道,那又怎样。” 沧海点点头:“那队兵卒,明显是南越的斥候,既有斥候探路,大军攻打桂阳是迟早的事。桂阳就要大难临头了,你又知不知道?” 霍太守咬咬牙,沉声道:“我自然也知道,今晚我便是为此事而来。那你们抢夺兵符,就真的是想自己调兵去守御桂阳?哼!真是天真!先不说你们只是平民,对军中规章和行军打仗都一窍不通,便只说那些兵,平时已受了刘逸不少好处,个个被他骄纵惯了,又岂是你拿了兵符就能驱使得动他们的?” “就算你们有办法能令他们出征,但这些士兵本来就无丝毫战心,空有你们的一腔热血,最多也就能杀得了几十个斥候,现在说的可是千军万马对阵厮杀,只有你们百来个人肯拼命,又有什么用?若是刘逸肯守,兴许桂阳还有机会守住,但现在他却被你们……唉,李黑,你这样做真是鲁莽之极!” 沧海懒洋洋地笑道:“哦?怪不得小黑说霍大人是个好人了。霍大人你放心,我既然这样做,就自有把握。” 众人见沧海如此有自信,都好奇他究竟要用什么方法,但霍太守问了几句,沧海却只笑而不语,转过头吩咐阿**:“小黑,你立刻去联络你们的人,明早辰时,到军营里集合。”沧海想了想,续道:“交待几个人让他们通知别人就行,回来后我有话跟你说。” 阿黑点点头,依沧海吩咐而去。霍太守神色忡忡,不住摇头叹气。 “嗯,差不多了。小环,解毒罢。” 念环拿出解药扔给钰康,笑道:“林弟弟,姐姐累了。” 钰康喂刘逸服了解药,刘逸的眼睛渐渐回复了焦距,一下爬起身来,惊道:“怎……怎么回事。” 沧海不理他,笑道:“小环,你的一朝迷醉吃了除了会让人醒着昏迷,还会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其他损害?” 念环笑道:“自然大大的有害,是药三分毒,何况这本来就是逼供的毒药?长期服用,必定大损其心智,令其最后变得痴痴呆呆。不过嘛,服个一两个月,还是死不了人的,只是若无人照料,免不了……嘻嘻,免不了一床黄白之物,那时臭气熏天,想想也觉得恶心。”说完念环瞟了刘逸几眼,故意做出几分惋惜之意。 “哈哈,不过一月之后,却是你叫他说什么话,他都会说什么话,是不是?” “这是当然的,保证大哥你生个儿子出来都没有这么听话。” 钰康也笑了:“念环姐姐,我突然觉得这一朝迷醉哪里是什么毒药,对桂阳城来说,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良方。” 沧海不怀好意地瞥了瞥刘逸,笑道:“刘将军,为了这桂阳城,看来要辛苦一下你了,你看如何?” 刘逸心下惊恐,把那头摇得比什么都快。 “你要不服这药,那也容易办,你只要乖乖的什么都不用干,我自帮你守住这桂阳,你还能安安稳稳做你的大将军,如何?” 刘逸马上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虽不知这汉子说的是真是假,但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自己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这群人爱折腾,就随他们折腾去吧。 沧海随意在墙边挨了下来,懒洋洋道:“多谢刘将军了。今晚请两位大人就留在这房间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念环笑道:“对了,将军大人呀~我们还没吃饭呢,劳烦你吩咐厨房做些吃的来吧,好不好嘛~” 钰康笑道:“劳烦刘将军,再拿几埕好酒过来。大哥没酒喝可是会醉的,醉了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 ---------------------------------------------------------------- 如果告诉大家念环在前院那时候伸出的是中指……咳咳…… ; 第二十六章 兵心 清晨,外城中的军营甚是冷清。 营中士兵正在被窝里舒服地睡着大觉,在英明的刘将军带领之下,什么晨练出操搏击阵法之类的累人玩意,这里是一概没有,人人都对刘将军感激涕零,这日子虽不比在家中舒服,但比起其他地方的军营,这里便如天堂一般。 忽然听得一阵鼓声响起是集结的鼓声。 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早便响起集合的鼓声了。 阿铁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大哈欠,看了看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袍泽,苦笑着摇了摇头。 鼓声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身为百夫长的阿铁,只得无奈地把营中正在睡觉的兄弟一个一个摇醒,遇到无论如何都不愿起来的兄弟,阿铁只踢了几脚,笑骂两句:“快起来,不然就是刘将军要给咱们什么好处,也要先被其他营的兄弟分光了。” 士兵们闻言这才精神一振,施施然地换衣穿鞋。 饶是如此,阿铁的百人队还是最早到校场来的。 此刻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一大清早,刘将军和霍太守竟然一同来到校场了。此刻他们正在将台上安坐着,身旁有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书生,正在一下一下敲击着军鼓。 己方面前还站着两人。一个全副甲胄,身形高大,皮肤黑黑的,显然是什么将领,却是一副陌生的脸孔,神色沉静,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另一人是个大汉,身上衣衫却是破旧不堪,最显眼的是背上的一把巨剑。 而真正令他们发呆的,是站在刘将军身后的那个女子。 阿铁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得魂儿都要被勾去似的。 阿铁摇了摇头定下神来,才瞥见竟有百余名民众站在一边,有些人竟是受了伤。 “今天要发生什么事吗?”阿铁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再过了一刻钟,全部军士才终于在校场上集结完毕。此刻校场上,百人为一纵列,已整整站了五十列军士。 五千人,纵是人人轻声谈论,已足够让这校场一片沸腾。 何况当中还夹杂着不少浪荡的笑声? 阿黑看见眼前这松松垮垮的队伍,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钰康放下了手中鼓槌。 “都给老子安静下来!”霹雳之声响彻校场,硬生生把五千人的扰攘一扫而空。 五千军士,都被沧海这一声大喝吓得呆了。 阿黑面向众军士,扯开嗓子喊道:“我是新任的协同守备,我叫李黑!今天开始,我便会协助刘将军训练你们,守御桂阳!” “或许你们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南越那边,已经不断派来斥候探路!真正的战争,已经在眼前了!” “就在昨天!我们眼前的这群平民!无畏地拿起了武器!把一队三十多人的越兵尽数歼灭!” “但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吗?不是!这本来是我们应该做的!保家卫国,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军人的责任!” “我不管今天之前你们是怎样的!但既然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今天开始!我会狠狠训练你们!我要你们!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这里!用自己的生命守护我们的国家!南越攻来之际,只会有两个结果!第一个,是我们大家,一同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第二个!便是我们把他们打死!把他们赶走!把他们赶下吴江!让他们记着我们的恐怖!让他们以后也不敢再渡过吴江!让他们永世不敢再侵入我们的领土半步!” 五千军士,此刻听完阿黑一番慷慨激昂的话,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整个校场之上,充斥着肆无忌惮的大笑。 包括阿铁,虽然他没笑,但也觉得这是两年来自己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而刘逸此刻心中自然也在冷笑连连,笑这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笑这群杀千刀的强盗竟然会如此天真无邪。 刘逸身后的霍太守,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只得摇头叹气。 “都给老子安静下来!”沧海又是一声巨喝。若说沧海的大喝是惊涛骇浪,那五千人的笑声,就好比是一滴水滴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泛起的一阵涟漪。 沧海这一次潜运内劲,令在场五千人都是心中剧震,一时惊得士兵们无人能再发出半丝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阿黑的话仍然大声,但却已换了一种冷漠的语调。接着他走到队伍前,指着身前一个百夫长:“你,出来。” 那名百夫长带着不屑的冷笑走出队列,阿黑淡淡道:“刚才你笑得很开心,你在笑什么?” 那名百夫长冷哼一声,道:“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刘大人还没说话,你在这里狂什么……” “啪啪”两声,阿黑没等他说完,已正手反手重重掌掴了他两个耳光,此时众士兵依然鸦雀无声,两下清亮的掌掴声清清晰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这名百夫长先是一呆,继而大怒,马上便扑向阿黑,拳头已轰至他面前。 下一瞬间,这名百夫长的身子猛地倒飞而出,直直撞向他所统辖的队列上,倒飞之势猛烈,只一直把身后几十人一同撞跌在地上! 几十名跌倒的士兵都在呼痛,离得那名百夫长近的人,只见他口中鲜血狂吐,已是晕死了过去! 原来松散的队列顿时一片混乱,几千士兵马上哗然起来。 阿黑只冷冷地道:“今天开始!你不再是百夫长,养好伤势回来,重新从小兵做起吧。” 刘逸与霍太守,见到变故突起,都忍不住惊奇了一下。 “一群废物!还有谁不服,一同上来吧!”阿黑大喝了一句。 众士兵见这所谓的李大人横蛮至此,都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听得他主动挑衅,霎时便有百来人义愤填膺地冲了上前。 阿黑神色微变,然后冷笑一声,却只负手岿然不动,最前面的士兵,已冲动阿黑身前! 下一瞬间,百余名士兵,赫然一同倒飞而去!去势劲猛,令前排的几百名士兵一同被撞跌在地上! 偌大的校场上,只余下倒地士兵的惨叫之声。 其余士兵都已经噤若寒蝉,他们,都已经被阿黑的武力完全震慑! 刘逸和霍太守已惊得张大了嘴!他们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黑黑的年轻人,竟然身怀这么厉害的功夫! “还有没有不服的!”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舒服惯了,已经觉得军营是一个找乐子的地方!要你们去打仗,你们只觉得是笑话!是不是!” “我知道你们现在并不心服,但……我理解你们!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想去打仗!” “我知道你们都是从不同地方而来!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们,和我,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荆楚国的人!” “我们!都有我们的家乡!那里都有我们的家庭!” “其他边境的将士!正在用血汗守护着我们的家园!” “你们呢?若是桂阳被破,下一个沦陷的,会不会就是你的家?” “我知道这里两年前被攻陷过一次!但我却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能感受到,家园沦陷,会是如何悲惨!” “这里有着经历过两年前那黑暗一天的平民!” “若是你们不知道,那就让他们来说说!沦陷之后,那些毫无人性的越兵,会对你们的家人做什么!” “听清楚!那些越兵会如何对待你们的家庭!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 百余名民众早已满怀悲愤,阿黑手一扬,他们便逐一逐一上前,诉说两年前的那一天,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两年前桂阳被破,在他们心中,是最黑暗的一天。 他们或是咬牙切齿,或是声泪俱下,自己如何幸免于难,看见家中如何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看见亲人的尸首自己如何悲愤。 还有那一天后,多少人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疯疯癫癫;多少人慌乱地逃离,哀鸿遍野;还有多少人强忍着痛苦,奋起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去与那悲惨的命运抗争! 侮辱、破坏、**、掠夺、屠杀……就是那一天的旋律。 悲惨的旋律。 一时间,悲壮的气氛弥漫在这校场之上,不少人心中,已有一种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蠕动着。 那叫做血性! 刘逸此刻沉思了起来。 他想起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十七年前,当今陛下心念国事,居安思危,下诏推行变法。 自己的一颗雄心也在熊熊燃烧,虽然当时官位低微,却按捺不住一腔热血,毅然上疏谈论天下大势、国之积弊、军国要务。 但却没有得到陛下回应。 而陛下变法的决心,来如怒涛,散如烟霞。 一年后变法不了了之,陛下自此竟无心国政。 而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论述,最终只沦为同僚笑柄。仕途亦因此一蹶不振。 痛定思痛之下,总算想通了属于自己的为官之道:随波逐流,拉帮结派,曲意逢迎,瞒忧报喜…… 十七年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磨灭得一点不剩。被磨练出来的,是明哲保身,圆滑世故……还有自私自利。 直到两年前,自己被提拔为这边境小镇的守将。因为自己十七年前说过的话。 可惜想起这些话的,是自己的政敌。 这里远离帝都花花世界,又不是什么油水充足之地,哪里有人愿意来赴任? 罢了,毕竟听说南越从来不敢攻打桂阳。 虽然是个苦差事,虽然是要冒着流血的风险,但总算能一跃成为一方豪强吧。 但这算什么?自己才来了不到三个月,南越居然打过来了?自己得有多倒霉? 但一天之后他们竟又退走了?自己这又是多幸运? 这两年,自己过得舒舒服服,南越从来没敢侵犯。哈哈,还以为他们怕了自己呢。 直到今天…… 自己这两年,是不是做错了? 而钰康只听得心下感叹连连。 都是长得一样的人,都是说着一样的语言,都是流着一般的鲜血。却为何要不断互相厮杀? 但国仇家恨,保家卫国,又哪里能说是错了? 终于,最后一人说完了。 阿黑激动地道:“听到了没有!若家园沦陷,你的亲人,你的家庭,只会是这样的遭遇!” “现在!就从这桂阳城开始!谁愿意跟我去流血!谁愿意跟我去保卫我们的家园!谁就给我他妈的站出来,给我他妈的大声喊出你的勇气!” 一人按捺不住大喊道:“我来!” 是阿铁。 感受着众人惊疑的目光,他沉声向自己的战友说道:“我早已没有家!” “我的家在北面的村落,早已经被北赵国灭了!” “他们说的,每一样我都亲身经历过!” “我早已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早已把你们当成了我的家人!” “我绝对不会容许,我的家再一次被人践踏!”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 片刻间,站出来的人已是越来越多了起来。都站到那百余名民众之中。 毕竟并非人人都是无情之人。 刘逸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不禁想到,十七年前,自己也一如眼前这群人。 如此天真,如此不知时务。 如此慷慨豪壮! 自己竟有一股站过去的冲动! 但想到自己已被酒色摧残了的身体,想到自己已被宦海磨灭了的雄心…… 最终刘逸心下苦笑连连,自嘲地摇了摇头。 终于,校场上分成了两堆人。阿黑一看之下,却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纵然自己按照沧海所教,费尽心力演了这么一大出戏,但愿意站出来的人,加上那百余名民众,都只有不到一千二百人。 大多数士兵都在左顾右盼,见身边相熟的人不动,自己也不敢妄动,一时间校场之上窃语之声又是不绝于耳。 沧海笑着向阿黑点了点头,阿黑虽是无奈,仍大喊一声:“都给老子安静下来!” 比起沧海,他的气势要弱的多,但众士兵竟然都马上便安静下来。 “我不管你们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和刘将军,不会要你们白白卖命!刘将军赏罚分明,从今日开始,战场上杀敌一名!赏银十两!杀敌三名!官升一级!平时若你们表现出色,自然也有其他奖赏!” “刘将军预备了五千两白银,赏赐给刚才愿意站出来的勇士!你们!等下便有军需官来发放赏赐!” 没有站出来的众士兵一听,心中都是大感后悔。 “而你们……我刚才也说过了!只要你们表现出色!一样会有赏赐!” “前提是!你们要遵守军纪!今天开始,在这里!军纪只有两条!第一条!是服从刘大人的任何命令!第二条!是服从我的任何命令!” “现在我命令你们!刚才跌倒在地上的人!原地扎马!我不说停,谁也不许倒下!” 众士兵立时面面相觑,但好汗不吃眼前亏,终究是服从了命令。 后面的士兵心中庆幸自己的位置站得靠后,笑看着前排的战友,颇是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阿黑接着冷笑道:“而剩下的人,全部给我围着校场跑步!若是让我看到谁中途不跑停下来,下场就会跟那人一样!”说着,他指向了那名昏迷在地上的百夫长。 众士兵不敢怠慢,陆陆续续便跑了起来,几千人的队伍,拖成了长长的队列。 阿黑心中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便终于把沧海吩咐的事情完成了大半。 接着,他便走到站出来的千余人面前,吩咐他们二人一组,就地搏击。 此刻,沧海与钰康走到了将台之上。霍太守已是讶异连连。 钰康看着眼前的刘将军,只感到他好像突然间苍老了几分。 刘逸站起身,眼神扫过身前两人,淡淡道:“这里的事情完了吧?那我回去了。” 他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便来我府上找我吧。”说罢,刘将军迈开大步走出军营。 钰康不禁泛起笑容:“刘将军,原来也不是个坏人。” ; 第二十七章 练将 霍太守也走了,临走之前向沧海长长一揖。沧海说,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倚仗霍大人周旋,霍大人坚定地应了一句。 沧海吩咐了钰康去那千余名士兵当中挑选八百名壮健之士,便与念环离开了。 这些士兵久不操练,有一些人无法支持,都被阿黑派人送去了军医之处。阿黑还当众宣布,无法坚持的人,当月俸禄罚没。 过了一阵子,沧海独自一人回来,还背着几个大大的麻袋。当沧海把袋中东西都倒在地上的时候,众士兵已是双眼放光。 正是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接着沧海让钰康做登记,就在校场上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五千两银派了个一干二净。那些士兵又是一阵眼红。 忙完这些,已是中午时分。阿黑终于放过了那些已累得半死的士兵,让他们去吃饭,却只给了他们半个时辰。 众士兵如蒙大赦,更惊讶今天的伙食竟大鱼大肉,比往常好了不少,心下多少也觉得有些安慰。 这时念环才施施然回来,身后跟着一条哈巴狗……咳咳,应该是桂阳的军需总管。念环看了看士兵的膳食,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条总管也满心欢喜,那讨好的神态,差点便要把舌头伸出来…… 钰康失笑,才猜到沧海派了念环去接管军需后勤之事。军需之事虽是个大大的肥差,但以名花魁的功力,收伏一个小小的军需官也自然是手到擒来。 午饭之时,沧海集合了阿黑和几个平民的头领,细细商讨着什么。 午后,按沧海意思,阿黑便要把原来五千人的队伍全部打乱重编。 重编后的桂阳军变成了四十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都由早上站出来的人统领,每队都安插了至少五名热血之士。 只是俸禄官职却不做丝毫改变,这才令被夺权的军官勉强能忍受。 挑选出来的八百名精壮,被沧海统一集中到另一个地方秘密训练。 余下的几百人,不是正在军医之处医治,便是被打发了去做一些后勤杂务。 待一切安排妥当,阿黑也参与到了这些士兵的训练之中。一度令众军惴惴不安。 但看见了守备大人与他们一起汗流浃背的样子,心中都觉得他看上去没有早上初见之时那么让人不爽了。 虽是深秋,但校场上却一片火热,每一名士卒都累得汗如雨下。 钰康也不比他们轻松。 包括重新编制军中名册,所有的军中文书工作,沧海都扔给了他。好在沧海已细说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也不至毫无头绪。 钰康忙完这些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便到指挥所处寻沧海。 指挥所内,沧海正站在沙盘之前静静沉思,见他来了,笑道:“来得正好。你心思机敏,说一说你对这一仗的看法吧,该怎么打才好?” 钰康笑道:“打胜仗倒还是次要,这个我也不懂。不过大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沧海闻言笑而不语,钰康便道:“大哥,你真的这么有信心,李大哥能肩负起守御桂阳的重任?那些士兵,真的会对李大哥心服吗?” 沧海坐了下来,懒洋洋地拔开葫芦塞子喝了一口酒,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初初跟我上路之时,决心要学武的事?” 钰康想了想,感慨道:“没错。一个人若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事,那无论有什么困难他都会想办法去克服的……李大哥心志如铁,假以时日必能如愿。” “可惜只怕南越那边不会给小黑太多时间。我们总要先助他守住桂阳。” 钰康笑道:“而且还不能借助大哥的绝顶修为,不然李大哥得不到磨砺,那些士兵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开窍。不过大哥,我真想不到你这么狠,居然直接把这一城的兵权夺了过来。幸亏刘将军的行径出乎意料,不然李大哥这一条死罪可走不脱了。” “哈哈,刘逸的确是个意外收获,倒真能免去以后很多麻烦。不然说不得此战之后就真要靠小环的药去争取时间了。” 钰康沉吟了一下,道:“只是还有一件事……” “沧海大哥,你吩咐我的事已经做好了。”一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正是阿黑。 沧海笑道:“怎样,有没有什么麻烦?” “没有……他们现在都很怕我。” 沧海道:“你来得正好,过来说说,你觉得这一仗该怎么打?” 阿黑走到沙盘前,也不看沙盘,沉声道:“必然要把山顶夺回来,只要夺回这座山,南越便再不能渡过吴江,桂阳自然无恙。” “那你说说,如何把这山夺回来?” 阿黑语塞,便沉思起来,半响,终于摇摇头道:“我想不出。” 沧海点点头,笑道:“来看这里。”说罢便指着沙盘,边摆弄边道:“这里便是桂阳,走过东面这一段,便是这片山峦,再过去便是吴江。除了这个浅滩,越兵再无可以登陆的地方,这才是这座山重要之处,不然若再有别的地方可以登陆,越兵便能绕过这里,我们守着这座山也是无用。” “只消控制住这山顶,远眺之下,越兵必无所遁形。若有异动,待越兵半渡而击也好,或趁他们上岸之时伏击也罢,总之南越是不可能再踏进你们的国土。这就是以后守御此地之策,你好好谨记。” 阿黑微微怒道:“本来以前的将军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那个刘逸两年前竟然把山顶驻军撤了下来,只顾自己享乐!这才……” 沧海叹道:“你若只记挂着以前的仇恨,这仗也不必打了。别忘了你现在还需要借助他的名义去调动军队。” 阿黑一凜,便不再言。沧海续道:“说说怎么夺回这座山吧。战术的事,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教得通的。行军打仗之事最为复杂,天气,地形,兵心,兵力,士气,训练,谋略,用人,后勤……种种原因相互影响,其中任何细微之处,都能影响战事的走向和最终结果。” “而打仗,士兵是最最基本的,故此兵心最为重要。若士兵不能死心塌地供你驱使,你便有再多的粮草器械,再妙的兵法谋略,也自无用武之地。让你以后都与士兵一同训练,一同生活,便是为了这兵心二字,这绝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做到的事。日后你需得好好继续努力下去。” 李黑默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沧海续道:“说实在的,小黑,拟定方略之时,第一步要做的却是什么?” 阿黑摇摇头,钰康笑道:“李大哥,你想想,若你要去打架,就必然不会是想打输的,若你要打赢,便必须考虑跟什么人打,对方是不是比你强壮,有什么弱点,是不是?这打仗之事,说白点,就是带着一大群人去打架,道理也是差不多的。” 阿黑也不笨,恍然道:“我们必须知道南越那边的情况,越详细越好,他们带了多少人来,我们有多少人,他们有什么优势,我们有什么优势。他们打仗之前采取了些什么行动,知道了就能猜到他们的目的。我明白了,所以刚才你才吩咐我要派一个百人队分成十队到南越必经之路警戒。” 沧海笑道:“说得没错,打一场仗牵连甚广,任何事情都要策划周全。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知己知彼。” “现今桂阳之势,南越居高临下监视着我们,而这座山又是周围最高的山,我们现下是无法得知他们的半分消息,这是对我们最不利的地方。而你们久居于此,熟悉此地地形,却是我们的优势了。探听不到他们虚实,总也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打过来。小康,这兵法之事,却要辛苦你一下了。” 钰康奇道:“我?大哥是要我做什么?” “你涉猎甚广,我也知你熟读兵书,亦是颇有心得。我想你把记得的兵法谋略战例之类的,全都记录下来,小黑以后有空,便能好好研习。” 钰康笑道:“这个倒是易办。可是大哥,我却有一点好是奇怪。你说了这么多,都是说这一场仗打胜了以后让李大哥如何如何,就好像这场仗已经打胜了一样,可你刚才又说了我们现下对南越的情况是一无所知,这仗却是怎么打?难道大哥你已经有了必胜之法?” 沧海正想回答,却忽然看见阿黑脸色有异,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奇道:“嗯?小黑,你怎么这个样子,在担心什么?” 李黑闻言,苦笑着看了看眼前二人,嗫嗫嚅嚅道:“我……我……我不识字……” 三日后,军营。 此刻阿黑正在磨刀,那把他爷爷留下来的刀。 他几天前坚持不要刘将军府上的长刀,来到军营,也没有要更换武器的打算,一心便只想用爷爷留下来的刀,对他来说,这刀有特别的意义。 几天下来,他已与营中一些士兵有了些交情,众士兵虽依旧慑于他的武力,但一些士兵已开始对他服气起来。 一名士兵看到守备大人的刀长满铁锈,壮着胆子向守备大人提议,这刀要重新打磨才能用了。 阿黑呆了,他根本不懂如何养护武器。 但沧海大哥跟自己说过,要自己一直在士兵面前保持高傲的样子,自己如何可以放下面子求教? 当下他只冷哼了一声,让那名士兵跟随自己,到了储存武器的库房。 然后……他便命令那名士兵,把这库房生锈的兵器全部重新打磨。 那士兵顿时哭丧着口脸,却也不敢不从。 然后阿黑就在一旁心虚地看着偷学…… 到他瞧得明白了,才开始照着那士兵的做法,与他一同打磨兵器。顿时让那士兵觉得舒服起来,更觉得李大人深不可测…… 士兵回去后,阿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一直面无表情,但天天要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实在是够累人的。 可每每想起那些士兵恭敬的模样,他心中都忍不住对沧海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记着,明天你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那些士兵必然心中对你不屑,必然要反你,这绝对不要紧。到时你只要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扯出来揍一顿便是。谁不服,便揍到他服。谨记,哪怕到时五千人要一起上来揍你,你也一定要站在原地冷傲的看着他们……哈哈你不用怕,我会在后面暗中出手帮你的。甚至以后你跟他们一起生活,也一定要保持住这个神态,到他们以后对你死心塌地了,你再跟他们说实话也不迟。” 阿黑忆起那天沧海跟自己说的这么一番话,不禁苦笑起来。说实话那天上百人来势汹汹地向自己冲过来,自己心中哪里能不怕? 但自己依照沧海所言,众士兵对自己的态度,果然慢慢有些转变。 沧海大哥还教自己兵法,自己也猜到了他的用意。 这几天,那个林兄弟也不时会送些书过来。 那天自己说不识字,他们两人都没有取笑,林兄弟好像脑子很灵活,马上便提出来了解决的方法。 暂时可以找个识字的人念给自己听,让他解释,自己也可以顺便学识字,军中以后也定然需要参谋之类的文职,这也正好给了机会自己培养班底。反正只要学会兵法就行了,也不是要成为什么大文豪,费些时间,总是可以办到的。 嗯,他还说了句好像很有道理的话,意思好像是什么天下没有什么难事易事,只要有心肯做,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只是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是文绉绉的好听多了。 后来沧海大哥还叫他教了自己一套拳法。自己这才知道了原来他竟然连武功都懂。真是个文武全才。 沧海大哥最后也没有说他打算怎么打这场仗,只是吩咐自己这段时间好好思考。 这几天下来,自己白天便跟着士兵一起训练,寻得空暇不是练武就是读书,过的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虽然每天都很累,但自己觉得很充实,很快乐,很享受。 因为这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可惜,却是太忙了,而且听沧海大哥说,越兵可能很快就要打来,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去看看奶奶。 好在还有那个姓秦的姑娘。 那个秦姑娘真的好美,每次她来到军营总会让那些兄弟一阵哄动,自己自然也会忍不住偷偷多看她两眼。她来跟自己说话,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她每一次都是跟自己说奶奶的情况,她说她已经跟奶奶说了自己要做什么事,说的时候还编了些谎话,奶奶不会担心的,让自己也放心。 奶奶让她带了些东西给自己,原来是自己的衣物。自己向她道谢,她却笑着说不用,她说她也算自己半个妹妹,便走了。什么半个妹妹,好奇怪,对了,她也称呼自己的奶奶叫“奶奶”,难道她竟是自己什么远房亲戚不成? 忽然又是一阵哄动,阿黑看过去时,果然又是秦念环过来了,当下骂了那些士兵几句,让他们继续训练。 “刚想到她,她就来了,真是好巧……看她好像很急的样子,难道是越兵打过来了?应该不会吧,派出去监视的人应该会先向自己回报。” 秦念环急急来到指挥所,进门口便道:“沧海大哥,我已按照你说的让军需官去准备那五千张黑色斗篷了,只是你要的数量太多,一时间也难以齐备,我已去了霍大人那里让他帮忙。霍大人说,三日之后必然能准备好。” “哈哈,好,多谢你跑这一趟了。”沧海看见她香汗淋漓,便笑问:“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了?看你急的?”钰康闻言,也是好奇地看着她。 念环走到二人身边坐下,顺了顺气,便道:“是有一件事,我想你们应该有兴趣知道。原来我们从樊镇到桂阳期间,江湖中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钰康笑道:“我们都是些闲人,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会让我们感兴趣呢?这倒奇了。” 念环眼神一转,腻声笑道:“林弟弟啊,你什么时候胆子大得敢打断姐姐说话了,没看见姐姐这么急地跑来,现在正累着么?” 钰康面色一变,马上站起身退后几步,见她没有扑上来的意思,赔笑道:“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好奇了。” 念环见他乖巧,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嗯,这便乖了。那我便告诉你,从我们自樊镇出发开始,江湖中人,陆陆续续出发向同一个目的地,便是北赵国内的真武堂,因为江湖传言,真武堂得到了一件天下至宝!” 二人闻言心中一震。这下他们是真的好奇了。 真武堂,商陆,秘宝……日轮晷! 第二十八章 来袭 二人想起涪镇的事,浮想联翩。 钰康目光怪异地看着念环:“秦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对这件事有兴趣?” 念环笑道:“这样看着姐姐干什么?姐姐才没空去查探你的事。不过涪镇一场大火,我们门派怎么能不收到消息。你在樊镇又跟我说过你从那里过来,我哪里还能猜不到。” 钰康一脸无奈,心道:“到底我醉了的时候还跟你说过什么了……”接着眉头一皱:“天下至宝……是那个日轮晷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念环奇道:“你知道日轮晷?连我都不知道呢。” “什么?连失言阁也不知道?”钰康愕然,疑惑地看了看沧海。 沧海笑道:“日轮晷嘛,知道的人的确不多……除了七国皇室,知道的恐怕就只有我和小陆了。” 二人疑惑地看着沧海,沧海耸耸肩,笑道:“日轮晷其实是燕辽皇室代代相传的宝物。” 念环看了看他二人,笑道:“这件事果然是跟大哥和林弟弟有关系啊。那在涪镇之时,天上有两个人在对峙,其中一个就是大哥吧?那天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对沧海与钰康来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钰康便把那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说罢,钰康沉吟道:“如今细细想来,真武堂是听命于商陆,背后应该还有一股什么势力吧?难道就是北赵国皇室?” “秦姐姐,江湖的传言是怎样的?” “求我。”秦念环闻言媚笑着,对钰康勾了勾手指。 钰康翻了个白眼:“你刚才不是说要告诉我们的吗?” “女人都是善变的,难道你不懂?” 钰康心中嘀咕:“谁说的,韵磬就不是这样。”嘴上却赔笑道:“姐姐说得对,小康求你啦。”说着还深深一揖。 念环叹道:“真是学乖了啊,这便不好玩了。也罢,就说给你们听。” “自从我们从樊镇出发之后,也就是大约三十天前,江湖上突然就到处流传,世间有一件宝物叫日轮晷,其外形是一块圆形的石板,还说里面蕴含着神奇的力量,得之除了能延年益寿,功力大进外,若知道引动其中的力量的方法,那便可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称霸江湖,甚至一统天下,亦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日轮晷,现在就在真武堂手上。传言还提到了四十余天前涪镇的那场大火,情形就跟林弟弟刚刚说的差不多。” “恐怕不对,”钰康认真地听着,回忆起涪镇中的事,忽道:“我记得那时候商陆得到了日轮晷,但他的样子,却好像依然是对大哥颇为忌惮。若日轮晷真的那么厉害,那时候他又何须走?” 念环思索了一下,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懂得使用日轮晷的方法?” “哪里有什么使用之法,唯一的使用之法,便是用真气引动罢了,只要修为够高,谁都可以引动日轮晷的力量。”沧海一脸轻松地笑道:“不过世上能完全发挥日轮晷威力的人倒也真不多。” “大哥你是说……要完全引动日轮晷的力量,修为需达至逍遥之境?但商陆那时候为什么要走?” “他忌惮不只是我,他更忌惮的,其实是日轮晷。” “你绝不会忘记,日轮晷刚出土,你的家宅便马上被烈火焚烧。日轮晷的属性,正是‘火’,不巧小陆修炼的真气却属冰寒,两者背道而驰。若他要引动日轮晷的力量,不但事倍功半,若和我交手之时一个不慎被日轮晷炙烈之气反噬……那对他自然会有极大损伤。” “即便如此,手持日轮晷的小陆,若是敢冒险,还是能杀了我的……最少也能两败俱伤。” 念环问道:“那江湖传言得之能拥有毁天灭地之能,是假的了?” “这么说罢,若是日轮晷在我手上,我的修为等于增加了一倍。”沧海叹道:“小康,四十年前的七国鏖战,后来的一场天火,其实就是因为日轮晷的力量。” 钰康呆了呆:“燕辽皇家的宝物……原来如此。”然后叹道:“我总算明白了他们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先取了我家的宅子了。大哥,那商陆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啊!” 念环奇道:“按你说商陆是逍遥境界的高手,现在又手持日轮晷,他会有什么危险?” 钰康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念环转念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暗中先取你宅子,是因为怕消息传了开去,引来七国高手抢夺……不然就会如今天一样,所有江湖好手都会齐集至真武堂。” “可是却很奇怪啊……自消息传开,你们知道他们怎么说么?” “他们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日轮晷,的确就在他们手中!” “怎么会!”钰康惊得脱口而出:“那些人去真武堂自是要抢夺日轮晷,难道他们就不怕与天下高手为敌?” 沧海想了想,然后失笑道:“既然无法隐瞒,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么……倒真是小陆的性格。如此一来,倒让人觉得他们有恃无恐了。” 钰康道:“即便如此,若七国逍遥境界的人齐至,难道真武堂还能幸免?” 沧海笑道“小陆这是在赌。你想,真武堂在北赵境内,其余六国皇室听到这个消息,或许会认为真武堂是为北赵皇室效力。” “那算一算力量对比,起码要三个逍遥境界的高手齐至,才能与北赵旗鼓相当了……小陆是认为七国互相猜忌,绝难齐心协力。短时间内,他们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加派力量查探,查清实情后再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钰康思索片刻,亦已了然,叹道:“是了,商陆就是在赌他们不敢妄动。只要那些逍遥境界的高手不敢动,那一般的江湖人士,根本没有一人是手持日轮晷的商陆的对手。承认了,不但真武堂自己暂时没有危险,还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去考虑以后怎么面对七国。”顿了一顿,他笑道:“当然了,若大哥也出发到真武堂夺那日轮晷,那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沧海笑道:“小陆自然早算定了我不会去。” 钰康只觉千头万绪:“可是……既然日轮晷本来知道的人不多,那究竟是谁把这消息故意散播开去?他们针对的是商陆的势力吧?是不是就是北赵皇室?” “嘻嘻,要帮你们查么?” 钰康喜道:“真的可以么?多谢秦姐姐了。” 秦念环摊开手掌笑道:“不用谢,盛惠一万两。” 钰康向她翻了个大白眼:“算了。” 沧海笑道:“不用想那么多了,这些事情,该知道的时候便自会知道。” “不论如何,小陆跟日轮晷的事,我们也管不了。眼前我们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三日后,一切便能准备就绪,你们两个,到时要不要参战?” 念环颌首道:“我好不容易才算认了个奶奶,何况这里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定然是要参战的。” “哈哈,小环,只怕到时你到了战场上,也不消动手,那些士兵就已经给你迷死了。小康,你呢?” 钰康叹道:“我不想杀人,但我也知道,是越兵侵略这里在先,若桂阳被他们攻破,到时死的就是这里的平民了。到时我就做李大哥的亲兵,在他身旁护卫吧。” 沧海笑道:“嗯,的确是成熟了一点。小环轻功卓越,我自不用担心。反倒是你,以你现时身手,要自保理应完全没有问题,但你谨记,战场凶险,若你再一味仁慈,那第一个死的便绝对是你。还有,对方营中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厉害的武将,需得多加小心。” “沧海大哥!”话音未落,三人已见阿黑飞也似的冲进指挥所,喘着粗气,神情凝重。 “南……南越……打过来了!” 外城城墙之上,一行人正在远眺。 山上,不少黑点在蠕蠕而动,正是大群越兵正在向山下行进。 霍太守皱眉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过来了,我们怎么办,坚守此城?” 刘逸神色惴惴不安,叹了一口气,终于道:“不坚守,难道投降么?” 钰康沉思一会,问道:“大哥,你目力及远,你看越兵大概有多少人?” 沧海沉声道:“一万有多。” 刘逸吓了一跳,惊恐道:“两……两倍于我们的兵力,那怎么打?” 钰康沉吟道:“一般来说,守城方仗着城墙地利,攻城方需得三倍于守城方的兵力,才能攻的下来……若是守,理论上倒也是守得住,若再派遣快马到最近的城里求援,或许……” 刘逸听了松了一口气:“那我便马上写信向北方的沙城求援吧。” “来不及了。”沧海叹道:“即便求援,一来一回,要等沙城援军到达这里,最少也要十多天。五千守军,守住山上是绰绰有余,但守御桂阳么,未免不足。” 钰康苦笑道:“是了。若守城的话,四段城墙,每段城墙仅可以分配到千余人,只是仅仅够用罢了。只消几天之后,我方兵力有所损耗,就必然会出现缺口,届时南越只需集中优势兵力攻取其中一段……” 阿黑对刘逸怒目而视,念环暗叹了一口气,按着阿黑的肩膀。 霍太守道:“即便如此,我们除了守御,也是别无他法了。十来天时间,发动城中民众协同守城,应该能撑得过去。只有寄望沙城的援军能早点来到了。” 钰康道:“先不说桂阳民众已走了大半……即使他们肯协助守城,但到时人都死光了,这桂阳守来还有什么意义?” 霍太守与刘逸都是眉头一皱,无话可说。 沧海这时却笑道:“小黑,你怎么想?说说看。” 阿黑想也没想,立刻沉声答道:“誓与此城共存亡!” “哈哈,还没打就想到去死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守住这城却又不死的?想想吧。” 阿黑依言苦苦思索。钰康心道:“法子么,倒是有一个,只要大哥你肯出手,再让守军配合,那倒是能打胜。” 沧海似乎猜出钰康的心思,笑道:“小康,记不记得在我们进樊镇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钰康一愕,想起与那两个强盗相斗的事,答道:“大哥你那时候跟我说,实战之际,强者未必必胜,弱者未必必败。临敌之时,心境最为重要。” 沧海满意地点点头,大笑道:“没错!单打独斗是如此,行军对阵,这道理亦是一样。现今之势,我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用……” “出城杀敌!” “什么!”刘逸惊呼道:“我们战斗力不如他们,兵力他们更是我们的两倍以上,这个时候出城对决?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只是刘逸,霍太守,念环和阿黑,或多或少亦是这样的想法。 只有钰康隐隐感到,沧海是对的。他读过兵书,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役,他倒是知道不少。只是别人以弱胜强,士兵必然都是精兵,如何用这一群名副其实的弱兵去以弱胜强,他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沧海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们也不是要完全击溃这支越兵,只要把他们赶回山上,争取三日时间便行。小黑,马上去动员那四千人,让他们出城列阵。”阿黑得令,便马上飞奔而去。 “刘大人,霍大人,动员百姓也是必须要做的。这件事便请你们两人去办,让民众都站上城墙来,却绝不能露面。刘大人,还要请你从军营中把所有旌旗都拿出来,全部布满在这城墙之上。等下若听到城下停掉击鼓,两位大人便让城墙上的民众一起发喊吧。” 霍大人与刘逸马上去准备,只是两人心中都是疑惑难解:“赶跑他们,跟击溃又有什么不同了?到时两军只要一开始厮杀,那差距便自然显现出来,便是做这些虚张声势的把戏,难道又有什么用不成?” “小康,小环,你们也去小黑那里帮忙吧。等会在城下见。” 城墙上,只余沧海。静静地看着东面出神。 寒风拂过,吹起他的乱发,撩得他鼻子发痒。 “阿嚏!”沧海懒洋洋地擦擦鼻子,片刻后也消失在城墙之上。 ; 第二十九章 激战 约莫一刻钟后,城东,城墙之下。 李黑,林钰康,和秦念环,此刻正站在四千军队之后。 四千士卒,两年没有上过战场了,此刻他们正不安地看着眼前不断集结的越兵。 眼前的越兵不断组成一个一个方阵,隐隐散发着庞大的压力,把他们每一个都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给予他们这份恐惧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 此刻他们都在想,等一下两军交锋之时,究竟会变成怎样。 他们都在想,自己这边只有四千人,或许很快就会被对方吞噬! 阿黑也是这般想法。 但他的信念,足以让他压倒内心的恐惧。 他沉着脸冷哼一声,迈起大步,要走到队列前面去。 身先士卒,也是沧海曾经教过他的。 他也绝对接受不了,自己和士兵们未战先怯! 但钰康却一把拉着他:“李大哥!如今你是一军之将,不能贸然到前线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黑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到前面去!再这么下去,他们……就要被南越压垮!” “况且……你我都知道,实际上真正的统帅,是沧海大哥,这一战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说罢,他便甩开钰康的手,大步走到队伍的正前方,傲然而立。 士兵们见到他们的主帅站在前方,骤觉压力大减。 他们都想起了主帅匪夷所思的武力。 或许,这一仗,我们能赢? 但知道阿黑真正实力的钰康与念环,都已是心急如焚。 “大哥,你怎么还不来!” 终于,南越集结完毕!缓缓向前,压向荆楚士卒的心头。 蓦地!一阵箭雨!仿似乌云般遮天蔽日! 箭枝落下,离阿黑只有一丈! 南越军停了下来,肃杀的气氛已经弥漫在空气之中! 荆楚军,已经心胆俱裂! “哈哈,时间刚刚好!南越列阵完毕了?这是……方形阵?”钰康心急火燎之际,沧海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钰康急道:“大哥,你去哪里了?我劝不住李大哥,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沧海笑道:“本来还想让他看看怎么指挥士兵。不过也罢,他到前面去也不是坏事。小康,等会上去告诉小黑,全军猛攻敌阵左翼就是。”接着他抬头看了看城墙之上,见城墙上果然已插满旌旗,便道:“刘将军与霍大人也都准备好了…… “开始吧!” 南越阵地,南越的将领方然正在大笑:“哈哈,居然连弓弩手都没有?这是什么阵形?乱七八糟的!只有几千人,居然还敢出城?” “传令,进军!” “得令!”传令官应了一声,但还未来得及挥旗,竟被对方阵营的霹雳之声打断。 “荆楚将士听令!” “传刘大人将令!此战凡杀敌一名,凭敌首赏银十两!杀敌三名,官升一级!生擒敌将,或取得敌将首级,赏银一千两!另奏报朝廷待陛下封赏!” 雄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两军每一个人的耳中!只把方然气得怒极反笑:“生擒我?取我首级?简直是笑话!凭你们,有这个本事?”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这把声音,竟然能清晰地传到己方阵地。 喊话的正是沧海,只听他厉声续道:“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临阵,长官不顾士兵先退,立斩!士兵不顾长官先退,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杀气腾腾!两军众人都是心中翻滚! 南越士兵,仿佛感到颈上竟隐隐有一股凉意。 他们已不禁被这一番话的气势震慑! 同样被震慑的,还有荆楚军。打,要死;不打,也要死。他们只感到一阵阵心悸。 如此将令,只放大了他们的恐惧! “这……可恶!”方然微怒,他竟然感到己方士气有所动摇,仅仅因为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南越将士,杀敌一名赏银二十两,官升一级!”他气的大声咆哮。可惜他没有沧海那样的修为,两人气势相较,就如蝼蚁之比巨象。 方然心中更怒,一挥手,便让传令官马上挥旗。 南越战鼓声响起,方形阵列迈着杀戮的步伐,缓缓向桂阳而来! “小环,击鼓……” “全军总攻!” 咚!咚!咚! 战鼓声一下一下响起,悲壮的节奏已激起了阿黑全身热血!他的心,竟似随着鼓声跳动。 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天,想起了爷爷、奶奶和父母。 想起爱侣那冰冷的尸身! 下一刻,他已双目赤红,仰天狂喊一声,第一个便冲了上去! 开始对他心服的士兵,眼见守备大人带头冲向敌阵,亦强压着心中恐惧,发一声喊,紧跟阿黑往前猛冲! 但大部分的士兵却呆立着一动不动。 他们看见南越的庞大军势,看见那全副武装的士兵,看见那整齐的阵形……他们心中的恐惧已经上升到了极点! 不知是谁先惊恐地叫了一声,士兵赫然开始后退! 沧海身前更是有几人掉头便要逃跑! 钰康眼见己方军士竟未战先溃,顿时心中大急。 方然看见敌阵中的异动,看着零零落落向己方冲来的敌军,不住冷笑:“乌合之众!” 而此时,最先逃跑的士兵,跑到了沧海身边,被沧海一手扯住。 接着,沧海劈手夺过他手上长刀,冷然往下一劈! 鲜血顿时喷洒而出!这名士兵,已是身首异处。 鲜血喷洒在逃兵脸上,模糊了他们双眼。 沧海抢前两步,手腕翻飞,刀光连闪。 下一刻,沧海身前的二十多名逃兵,已全部倒在地下! 尸横片地!离得稍远的士兵,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钰康心中惊骇,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一开战,己方将士的鲜血,已经洒满了在地上! 前军还未接触,后队已经有人牺牲。 死在自己人的手下! 他看着眼前的沧海,看到他脸上沉静如水,感觉是那么陌生! 仿佛眼前的,不再是那个好酒如命,整天挂着懒洋洋微笑的大哥。 仿佛眼前的,是……对生命视若无睹的死神! 沧海举起手中的刀,阳光照耀着刃上的鲜血。 泛起的闪闪刀光,竟是如此刺眼! “不遵军令者,斩!此战有进无退,给我杀!”沧海手中长刀前指,杀气迸发! 长刀所指,究竟是前方的敌军,还是正要逃跑的友军? 身后的,是虎狼之师,但身前的,却是无情的死神。 想要逃跑的士兵一动不动,只感到心跳越来越快,双腿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离沧海最近的一名士兵,呆呆地看着地上在自己身前的血痕。 他有一种感觉,这道血痕,是通向地狱的大门! 他神情呆滞,他疯狂地发喊,他回身,冲向南越军阵! 荆楚军士,从列阵开始,心中早已充满惧意。 此刻,对死亡的强烈惊恐,已经压垮了他们心! 此刻,他们就像疯了一样,扑向眼前的敌人! 此刻,南越军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面容已经扭曲! 沧海扔掉长刀,站回钰康身边。 感受到钰康骇然的眼神,沧海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钰康听到这句话,叹了一口气,亦往前冲了上去。 “慈不掌兵!” 钰康明白,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情。 而他此时也有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阿黑! 荆楚士兵奋勇前进,目标,南越军的左翼! 两军终于相接! 方然微微一奇:“看出了左翼是薄弱的地方吗……打算孤注一掷?哼!天真!” “传令!左翼后退,后军上前合流!中军和右翼从侧攻击!” 但战况没有向方然希望的方向发展。 因为荆楚士兵,势若疯虎地咬着南越的左翼不放,他们根本无法后退! 这令中军和右翼有一刻窒滞,方然只得忙吩咐传令中军和右翼上前包抄。 南越后军终于赶上来支援摇摇欲坠的左翼部队,但一与敌军接触,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南越士兵,此时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的敌人……并不怕死? 一名越兵,看见身边的战友明明砍了一名敌军一刀,那名敌军,明明已经鲜血狂涌! 但他却依然不肯倒下,竟猛扑上来直接张口就咬! 然后,这名越兵便听到战友恐惧的惨叫! 他从敌军的眼神里唯一读到的东西,是“疯狂”! 敌军可怖的神情,令他惊悚,令他恐惧,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瞬间,他已再无知觉。 因为他的首级,已被另一名疯狂的荆楚军收割而去。 “妈的!”方然咬碎银牙,盛怒之下,抽出佩刀猛地一掷!长刀直入地下,竟至刀柄! 他想都没想过,自己眼中的乌合之众竟然有这样的战斗力!而从一开始,自己竟然好像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们的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在城墙上的刘逸,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战况。 此时,南越中军与右翼,终于赶到荆楚左翼,开始两面夹攻。 他们很快就感觉到,左翼与后军的战友,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 夹攻之下,荆楚军更为疯狂,一时间竟丝毫不落下风! 士气此消彼长,战况就这么胶着了起来。 钰康在阿黑身旁杀敌。 即便他本意只伤不杀,但每一个被他刺伤倒地的越兵,下一刻,就会被荆楚士兵收割走他的生命。是不是死于他的剑下,已再无分别。 而乱军之中,战况渐趋激烈。他亦已再无余力对越兵手下留情,死在阿黑与他手中的越兵已经越来越多! 他已感受到身旁友军的反常。 他第一次感受到,极端的恐惧之后,竟然是极端的疯狂! 而“疯狂”带来的杀伤力,竟然比“勇气”更为强大! 但疯子不怕死,并不代表杀不死。荆楚军兵力渐渐消耗,与敌军的差距,也渐渐显现出来。 一名疯狂的荆楚兵,刚砍倒身前的越兵,忽觉右臂和右腿同时中刀,然后感到胸中一凉,全身一抽搐。他只能不甘地倒在地上,渐渐意识模糊。 身后的三名越兵抽出他们的刀,下一刻他的首级已被割走。 战场上,喊杀声、惨呼声、兵刃交击之声,和鲜血、尸体、断臂残肢…… 种种这些交织出一幅图画。 修罗炼狱图! 时间渐渐过去,方然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已心知,凭着己方训练有素的精兵,以及两倍于他们的兵力,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自己!他们拼命的打法,的确能加重己方的损失,但绝对不会给他们带来一丝奇迹! 不消一个时辰,自己就能安然坐在城中将军府。而到时候眼前的敌军,不是变成了战场上的尸体,便会变成自己的俘虏。 沧海看着眼前胶着的战况,忽然无声无息地走到念环面前,接过她双手鼓槌,然后疯狂地敲击在战鼓之上! 荆楚军的战鼓声,瞬间急促了起来! 下一刻,桂阳城外城的北门已被打开,一支队伍,喊杀震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南越军! 他们的面前,是南越军中军和右翼部队的后背! “不可能……不可能的!”方然看到这支队伍,心下凉了一截,目瞪口呆地道:“他们……他们怎么有骑兵!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有骑兵!” 八百骑兵,正是沧海集中了起来一直单独训练的秘密武器。 方然呆呆地看着这队骑兵,只见他们队列松散,更好像有些人骑术不精,远远地被甩到队列后面。更有些人跌了下马! 但这已经足够了。方然已经没有时间传令变阵!酣战中的南越士兵,一时无人发觉战场上的变化! 这队骑兵的头领,便是阿铁。眼见南越军近在眼前,阿铁紧张地伏低身子,右手紧执长枪,口中大喊:“杀啊!” 一名南越士兵发现身后有异,回头一望。 下一刻,他的身体已被阿铁手中长枪穿透。 骑兵洪流,轻易地把南越军的阵列撕开缺口,一直往东南方冲杀! 南越兵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得眼睁睁看着战友的身躯被敌军的骑枪穿刺。 无可避免的恐惧,无可避免的混乱! 南越军的士气,一下便跌落到了谷底。 此时,沧海霍然停下了双手中的鼓槌,鼓声骤然停歇。 片刻后,城墙之上响起了仿佛要撕裂天空的喊杀之声!一下子击碎了所有南越士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还……还有伏兵吗?”方然的嘴唇颤抖着。 溃败,是南越军唯一的结局。他们心中,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逃命! “冷静下来!这是虚张声势!他们没有伏兵!”方然不甘地大叫,可是却哪里有人听到?最后,他也只能跟随败部撤退。 而南越军的溃逃,只会造成一个后果,就是令已经发狂的荆楚士兵紧紧追击,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荆楚军直赶南越军至山下。终于,阿黑杀掉了最后一个没来得及逃回山上的越兵。 阿黑满身鲜血碎肉,透着大气,剧战之下体力透支,双膝一软,猛地拄刀而立。 摇摇晃晃间,耳中好像有声音传来,是……鸣金之声。 他回过神来,终于渐渐意识到了眼前的事实。 “我们!胜利了!”长刀指天,一声咆哮。 紧接着,是他直冲九天的长啸。一声一声的长啸,仿似永远不会停歇。 越来越多的荆楚士兵听到了啸声。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打赢了! “胜利了!”所有士兵,此刻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胜利!胜利!胜利!……”杂乱无章的喊叫,渐渐统一成了一声一声热血激昂的口号。 但没有一人留意到前方的守备大人的模样。 李大人的脸上,此刻正流淌着复杂的泪水。 ; 第三十章 陷阱 一个时辰后,众人一同站在指挥所内,看着此战的战报。 “此战我方杀敌九百六十七名,清扫战场之时,俘虏敌伤兵一百一十二名,全为重伤,缴获器械一时未及点算,稍后再报。我方将士,死亡八百二十九名,重伤八十六名,轻伤者未及点算。骑兵队死亡十二名,重伤三名,并无轻伤。” “哈哈哈,沧海大侠,原本你跟我要战马时,我绝对不相信你能训练出一队骑兵出来。没想到只短短三日,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霍太守捻须微笑道:“刘大人,沧海大侠,你们倒是骗得我们好苦啊。早知沧海大侠还有这么一着,我们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了。” “哈哈哈,胜了就好,胜了就好。沧海大侠,你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 钰康见刘逸喜盈于色,微感不悦,忍不住叹道:“只可惜了今天为此城捐躯的将士们……” 刘逸闻言,笑容立僵。 沧海温和地拍了拍钰康的肩膀,便向刘逸道:“区区三日,如何能真的训练出一支骑兵出来,但要他们冲一冲,吓一吓,倒也是勉强能做到罢了。” “小黑。一场仗关乎的,是动辄上万条人命的事,平时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阿黑点头道:“我明白了。” 刘逸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沧海大侠,林少侠,你们说得对,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会马上安排抚恤与向朝廷奏报之事,李黑,到时你也来帮忙吧。” 他想了一想,转向霍文道:“另外,我还打算借着此次奏功,把李黑提为真正的协同守备,当然了,要用一个假身份,这事情我也自会安排,霍大人,你同意吗?” 霍太守闻言拱手道:“刘大人,我自无异议,我衷心代全桂阳的百姓多谢你了。” 刘逸一摆手:“那李黑原本的户籍之事,就要麻烦你了。” 霍文微笑道:“包在我身上。对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自然要先好好慰劳士兵才是!”钰康抢着道。 “没错,”沧海闻言笑道:“士兵们这几天训练的辛苦,今天又血战了一场,需得好好犒劳才是。小环,去吩咐军需官,今晚在营中大排筵席庆祝今天的大胜吧!” 念环笑道:“那看来桂阳城的酒一夜之间就要被喝光了。” 沧海大乐,道:“哈哈,刘将军,霍大人,今晚你们两位是正主,还要劳烦你们到时多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啊。” 两位大人笑着答应了下来。 傍晚酉时时分,校场中一片热闹。 只见校场之上,筵开百席,坐满了士兵,都在开怀大吃大喝。 沧海正坐在其中一桌之中,与士兵们斗酒,喝得不亦乐乎。 须臾,军士们一阵哄动,两人缓缓走进场内,正是刘将军与霍太守。二人禁不住士兵们的热情,走到沧海身边时,已喝了不少酒,只觉脸上微微发烫。 霍文张望了一下,奇道“怎么不见了李黑和林少侠他们?” 沧海拉着二人坐了下来,笑道:“小黑很多天都没回家了,此刻他们都在内城中探望王大娘。先不管他们了,来,喝酒。” 众士兵辛苦了几天,今天又打了一场胜仗,自然心情爽快。气氛渐浓之下,已有不少士兵拿着碗过来向刘将军敬酒。 刘逸禁不住士兵热情,只得拿起酒碗站起来,朗声向全部人笑道:“众位兄弟!我也很久没跟你们喝酒啦。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今天的大胜,是各位用血汗和生命换回来的!我敬你们!敬所有牺牲了的兄弟!” 众士兵渐渐静了下来,刘逸在众人注视之下,干了三碗酒,接着笑道:“我保证,此仗成功以后,定必好好奏报朝廷,到时大家想要钱财有钱财,想要女人有女人!”众士兵哄然大笑。 “哈哈!好!先多谢刘将军了!” “我看我们还要多谢霍太守!霍大人啊,我看此战之后,你要想个办法让翠红楼重新开张才是!” 众军闻言大乐,都是齐声附和。 霍大人笑了一笑,站起身大声道:“好!此战胜利之后,我定必亲自到襄城找那万花园老板,让他在我们桂阳城开一家分号!开张之时还定必要他让那花非花过来助兴!来,我敬大家一碗!” 众军干尽了碗中之酒,一时间,满堂欢笑。 霍大人却微感奇怪,坐下来问道:“沧海大侠,怎么好像只有一百来席,今晚只有千余军士在这里庆祝么?” “哈哈,一些伤兵来不了,一些实在太累不想来,那也没法子。霍大人,来了这里几天,到处都听到你爱民如子的事迹,来,我敬你!” 霍文一笑,谦让了几句。 这场大热闹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到了戌亥之交,一部分士卒已醉倒在地,但依然有不少人兴高采烈。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冒起了一大片火光。 是东面! “怎么回事……是……南越吗?”刘逸惊道。 沧海瞥了火光一眼,笑道:“不用担心,看清楚,火光是城墙上来的。那是我们的人。” “大家不用担心!继续喝酒!来!我敬大家一碗!” 一些士兵酒性迸发,毫不理会异样,但稍微清醒一点的士兵却已一阵怔忡。 片刻后,又一阵异声传来,众人听得清楚,竟是铁蹄之声! 刘逸与霍大人惴惴不安,刘逸忙道:“沧海大侠,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南越趁机夜袭?” 沧海只懒洋洋的笑道:“要真打过来,我们现在紧张也没用,再过一会吧,到时便真相大白。” “此刻,便请刘大人下令,让这里的士兵散了吧。” 说罢他便不理二人,自顾喝酒。刘逸心疑,也只得依他所言。众士兵徐徐散去。 此时喊杀之声更趋激烈,又是令他们一阵心悸。再过一阵,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一刻钟后,二人飞奔进校场,正是钰康与念环。钰康手里还提着一个人,被缚得严严实实。 沧海一笑,走回刘逸二人身边道:“看,今晚的正戏终于来了。” 二人走到沧海身边,钰康一下把那人扔在地下。 此人一脸惊恐,身子已在簌簌发抖。 沧海笑问:“怎样?还顺利吧?” “一切顺利,”钰康笑道:“我们突然出现在城墙上乱射一阵,已够他们吃惊的了。再加上骑兵冲杀,他们还哪里能不溃败。我想那南越将领现在已气歪了鼻子。” 沧海踢了那地上的人一脚,笑道:“他招了没有?” “嘻嘻,有我在,他哪里能不招,”念环笑道:“所有事情他都招出来了,果然跟我们猜想的一样。” 刘逸二人闻言脸色一变,刘逸惊道:“原来这是细作?原来……今晚的酒宴,其实是为了引蛇出洞啊!哈哈,沧海大侠,好计策!” 霍太守道:“那……李黑呢?怎么他不跟你们一起回来?” 钰康看了他半响,叹道:“霍大人,你还真是明知故问啊……李大哥,自然是带兵去了贵府。” 刘逸闻言又是奇怪,钰康便道:“刘大人啊,两年以来,南越军的细作头领,就是霍太守。” “什……什么!”刘逸惊得大叫。 霍文颤抖着退了一步,勉强挤出笑容:“林少侠在说什么笑话……是不是这细作诬陷我?这定是南越的反间之策,不可不防啊。” “霍文!你不用抵赖了。我已亲自到方然那里证实过了!” 霍文脸色一下刷白:“怎……怎么会……” “嘻嘻,我刚刚不是说,他已全都招了?包括你们做过什么事,包括你们通信的暗号。” “但……但……不可……” “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念环笑着打断他:“我会易容术,你倒是放心啊,你的口信,林弟弟已经亲自转达给了方将军,不过只怕他现在恨不得把你吃了呢。” 霍文知道再无幸免,颓然坐下。 “霍大人……你……真的是奸细?”刘逸惊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钰康叹道:“刘大人,你是不是在想,霍大人出了名是个好官,怎么能是细作?” “不只如此,他在这里任太守已经八年,若他是细作,怎么会……” “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有一件事,我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说出来,刘大人你千万别生气。” “嗯?什么事?我怎么会生气,你说罢。” “若然他真的是个好官,为何竟然放任刘大人你在这桂阳胡作非为两年,以致周边村落全遭掠夺?若然他真是个好官,又岂会让桂阳的百姓离开他们的家乡?”钰康叹道:“若然他真是个好官,应该早就向朝廷参你一本了。” 刘逸一呆,道:“那时我只以为他慑于我的兵权和朝中的的势力……是了,你这么一说,我倒记得,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在我身边说周边的村落损失不算什么……他其实一直在让我按兵不动。” “不算什么?”钰康冷哼一声:“先不说那些村落的损失,你可知他们为何两年以来不侵桂阳,定要先将周边村落洗劫一空?” “你想想这桂阳的地势,若是南越占了桂阳要守御,他们便要翻山涉水运送兵员物资过来。荆楚若要派出大军收复桂阳,只消切断补给,那有何难度?我想,这就是两年前,他们攻占了这里却立刻撤退的原因。” 刘逸苦笑道:“原来如此。两年前我带领士兵出逃,却害怕获罪就地驻扎,知道他们撤退了还以为是自己福星高照……唉……” 钰康淡淡道:“但荆楚土地肥沃天下皆知,你又毫不作为,大好良机,他们怎么会放过?若要得到你们的土地,那就必须另外选地方修筑新城;要修筑新城,就必然要确保消息不会外泄。周边村落的覆灭,就是这个原因了。” 刘逸默然,忽又惊道:“那迁离出这里的民众……” “自然是被霍文的手下截住了,”念环叹道:“钱财自然都抢了去,人么……能掳走的掳走,不能掳走的……自然都杀了。” 刘逸惊怒交集,看着那倒在地下的细作,顿时一顿狂踢,直把他踢得哀嚎连连,最终晕死了过去。 接着他狠狠瞪着霍文,怒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一城百姓都仰仗你的照顾,你竟然……” 霍文闻言怒视着刘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两年你为桂阳做过什么?那六年来我一直尽心尽力,为桂阳百姓谋福祉,你呢!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 刘逸语塞。沧海淡淡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这就是两年前那一天,你投降南越的理由?” “哈哈哈哈!不错!”霍文狂笑道:“你们刚才的猜想全都不错!而且这些计策都是我向方然提出来的!” 沧海冷然道:“哦……是了,这么做才能向他们显示出你的诚意,是吧?” 刘逸苦笑道:“做错的是我罢了,你又何苦……” “荆楚还有什么希望!”霍文咬牙道:“十七年了,陛下都在干什么?那些一品大员,脑中装着什么想法,难道你不清楚?” “这个国家,看似繁盛,实际呢?安逸的生活早就把他们的雄心磨灭得干干净净了!” “其余六国,无不对这里的土地虎视眈眈!四十年前的事才过去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我们离亡国又会有多远?” “到时桂阳的情况,只会比现在凄惨百倍!” “南越国君雄才大略,若他得了荆楚,七国一统也是迟早的事!到时黎民百姓便不需再受战乱之苦!” “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这里的人过上真正安稳的生活罢了!为了这个目的,纵是我受尽世人唾骂又如何?” “事已至此,成王败寇!你们杀了我吧!” 钰康冷冷看着他,忽然抽出青锋剑,扔到他身边。 “你自尽吧。” 霍文呆呆看着地上长剑半响。 接着,他咬紧牙关,猛然拾起长剑,一挥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 剑刃紧贴着他的颈脖,却停了下来。 他的手不断颤抖,剑刃轻轻划破肌肤,流出殷红的鲜血。 片刻后,“哐当”一声,青锋剑跌在了地下。 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转瞬之间,他竟已是暮气沉沉。 “卖国求荣,残害百姓,竟被你说得如此伟大……”钰康淡淡道:“可惜,你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 ; 第三十一章 明悟 山顶上,南越军营帅帐。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霍文这个混账!”帅帐之中的物品已被方然摔得稀烂。 “传信过来让我尽快出兵,却竟然不告诉我他们有骑兵!再来叫我乘机偷袭,这他妈竟然是个陷阱!反了!反了!” 两名副将噤若寒蝉。 好不容易等他稍微冷静,一名副将才敢小心翼翼地道:“会不会是……那边已经知道了霍文的身份?” 方然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说下去。” “霍文告诉我们桂阳的兵力和这两年来的情况,现在看来,是一点不假的。今天开战之初,桂阳的那些士兵看上去的确是那么不堪一击。” “大人还记得吗?霍文前天传过来的信息,说的是有三个外来人,迟恐生变……” 方然狠狠一拳锤在案几之上:“那三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想到士兵一天之内连败两仗,士气丧失殆尽,不由得又是一阵急怒攻心。 两名副将心中暗叹,这位将军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发怒了。 “大人,现下我们得首先……”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骚乱,竟还隐约夹杂着战鼓声和喊杀之声! 三人一惊,忙出帐外,听得清楚,战鼓声是从山下传来。 “慌什么!安静下来!”方然对混乱的众军喝道。 “可恶……他们要夜袭吗?众军听令……” 一名副将细细倾听,忙道:“大人且慢,声音好像有点不对!” 方然沉着脸仔细一听,心下一松。 没错,若是夜袭,何必发喊?而且,从这喊杀的声音,明显可以听得出敌人不多。 不是夜袭,那目的就是骚扰了。 可方然却犯难了。现今之势,自己竟是苦无他法。 军士现在士气低迷,一片恐慌。若是他们在山下骚扰的真正目的,是诱使己方下山围歼,那这一仗亦是必败无疑。 但若是不管,士兵便无法好好休养。 “哼!本将军身经百战,难道怕了你们不成?传令!” “选一千军士,加上我的亲兵,配上强弓硬弩,由我亲自带领守夜!” 接着他向两个副将道:“你们两个去安抚士兵吧。睡不着的,拿些什么来塞着他们双耳也要他们好好安歇。” 二人得令而去。方然听着山下的鼓噪之声,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一阵寒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飘到他眼前。 方然一怒,瞬间刀光连闪。 下一瞬,落叶竟全部从主脉处一分为二,随风飘到他的身后。 …… 翌日,桂阳军营指挥所中。 “他们绝对睡不着的。”沧海笑道。 钰康道:“如此一来,两天后,他们的状态更是雪上加霜了。” “没错。兵者,诡道也。小黑,若要打胜,就不能只懂得横冲直撞,这些偷鸡摸狗的法子,你得多多学学才行。” 钰康问道:“霍文那边,怎么处置?” 刘逸道:“此战结束以后,我会送战报到都城,到时一并把他们压过去,听候陛下发落。” “怕不怕他告发这里的事情?要真是这样,只怕到时刘大人和李大哥会都有麻烦。” 刘逸诡异一笑:“这个我自有办法。何况,谁会相信一个奸细说的话。” 沧海笑道:“刘将军,这东西,还给你罢。”说着沧海从怀中摸出了那麒麟符扔给了他。 刘逸接过兵符,呆了半响,便把兵符塞到阿黑手上,叹道:“我当了十七年官,自己是什么料子,还是清楚的。李黑,日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我知你心中对我仍有芥蒂,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老了,只想过些舒服日子。” 阿黑紧紧攥着手中兵符,终于艰难地道:“谢谢。” 刘逸道:“如此两日之后,便是决胜之时了。沧海大侠,硫磺硝石之物已然备妥,那几千张黑色斗篷明日也能完备。这场火攻,我们该如何行动?” 沧海笑道:“小黑,这两天你想得怎样了,先来说说看。” 阿黑点了点头,走到沙盘前,边摆弄着边道:“经过这几天,南越军应该状态大跌了。明天晚上深夜,就是我们行动之时。” “我们先要提前让全部将士上山埋伏。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全部都要披上黑色斗篷。” “路线就是这里,北面的山路。虽然远了一些,但只有那里山林稀疏,可以确保我军届时不被火势所累。” “准备就绪,我们就派五百人到山腰处放火。到时火势一盛,越兵定会出现混乱,我们只要能把握这个时机突击,应该就能把越军赶下吴江。” 沧海赞道:“说得好,大家认为如何?” 刘逸点头赞同,念环对军事一窍不通,不予置评。 钰康想了一想,委婉道:“李大哥,你也知我读过些战例,自来火乘风势,火攻才能凑效。现下是深秋,确是盛吹西风,我只怕万一这里气候有异,到时烧着自己人那便糟了。” 阿黑愣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我没想过这点,多谢你了。” “林弟弟你放心,我知道这几天这里吹的都是西风。” 钰康笑道:“差点忘了秦姐姐通晓天文,那此节不用担心啦。可是还有一点……” “越兵会不会不往东逃,反而敢冒着山火向西冲下山?” 阿黑与刘逸均是一愕,发觉刚才的计策虽好,却仍然是有一个细微的破绽。 若按阿黑所说,到时越兵前有山火,侧有敌袭,若要活命,只能逃跑。但若逃往东面的吴江,也只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反而是逃往西面。 若那南越将领能看透此节,敢孤注一掷冲下山攻城……到时山下只有五百守军,形同虚设。桂阳若被夺下,反而是己方无家可归了。 而己方士兵即使敢冒火下山……但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大家才刚刚见识过不久。 念环啧啧称奇:“嘻嘻,林弟弟,你想得真是周全啊。以后在路上,姐姐助你练武,你便教我军事谋略,好不好?” 钰康一听到她“嘻嘻”笑声响起,马上就向后跳了一步警戒着。看得刘逸与阿黑大感奇怪。 沧海掩饰不住眼神中的赞叹之色,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钰康像是被念环吓坏了,忙道:“我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实战之际如何安排,我便真不懂了。” 沧海看向阿黑:“你看呢?” 阿黑思索了一会,便道:“山上突袭和放火,是此战重中之重,那八百人是我们最精锐的力量,必然要投放到山上。余下大约有三千人……” “山上突袭的军士,定然要挑状态最佳的人去,没有受伤的大约有一千八百余人,就让他们全部上山;余下大约有一千二百人,都在山下守着罢,届时从中派五百人到山腰放火。沧海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沧海笑道:“基本就这样了。到时若他们敢冲下来,看见山下已经有人守着,想来也会泄气。最后一点,让所有士兵都配备上弓弩。” “今明两天,全城戒严!” …… 晚上,桂阳城中军营。 阿黑正与士兵们围坐着在一起,谈论着昨天的种种。 经历了一番同生共死,阿黑已算是走进了他们的内心。 而两场大胜,和揭穿霍文身份的智计,也让士兵们对新任守备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刻,他们正在谈论着昨天惨烈的一战。 一同感受着彼此战斗前的惴惴不安、战斗时的险死还生、战胜后的恍如隔世。 还有战友离逝留下的悲壮哀伤。 眼见悲戚的气氛越来越浓,阿黑忍不住便站起身,举起手中的茶碗,沉声道:“他们,都是英雄。我以茶代酒,这一碗,敬他们!”说罢奠了半碗茶在地下,一仰头,便把余下的茶一饮而尽。 众士兵纷纷仿效。 把所有悲伤一口吞下肚,是男儿天生的本事! 阿黑不善言辞,此刻却忍不住大声道:“众位兄弟,听我说!” “我向大家保证,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明天!就是决胜的时刻!” “大家相信我,明天!我们一定能把南越的士兵赶走!” “但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恳请大家协助我!”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大人若有差遣,我必然第一个上!” “李大人!后天要我们怎么做!你尽管吩咐!” “杀尽南越士兵!” …… 阿黑感激地看着鼓噪的战友,继续用他笨拙的语言与他们交流。 而偏偏就是这种朴素方式,能让他们深深感受到李大人的决心。 荆楚军心,无形中被阿黑紧紧地凝聚到了一起。 远处的空地上,众士兵看不到的角落,沧海与钰康正坐在地上对饮。 “李大哥这一番话说得真好,大哥,这也是你教的吗?” “哈哈,这一次不是我教的。小黑真是一个天生的将帅之才,假以时日,他的名字必能震慑其余六国。不过短短几天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少不得昨天的那一仗。” “说到将帅之才,大哥你才是实至名归。大哥你以前肯定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吧。” 沧海自不奇怪钰康能猜到,只笑了一笑,并没有搭话。 相交贵乎知心,沧海不答,钰康也并不想追问,只拿着酒壶与他碰了一下。 沧海看见钰康神色间有些落寞,笑问:“怎么?还在惋惜牺牲了的将士们?” 钰康呆望着星空,缓缓道:“不只如此,还有那些死去了的南越将士。” 沧海也顺着他的眼光抬头,笑道:“其实有时我也会想,如果这世间所有纷争都消失于一夜之间,那该有多么美好。” 钰康出了一回神,忽道:“大哥,这段时间,我好像渐渐对剑经的内容有了些领悟。” 沧海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懒洋洋道:“看来这本剑经送给你还真是送对了。” “不只如此,我还记得你说过有人从这本经书上悟得治国之道,这几天我也对这些有了一点体会。” “哦?哈哈,难怪这段日子你好像成熟了不少。你悟到了什么?” “剑经里有一章是这么说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像李大哥,在桂阳最是危急的时候站了出来,不就像最后一句所说的忠臣么……” 钰康仔细思索,组织着语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些……只是一种感觉。剑经里似乎处处透露着这么一种意思……世上任何事情,若是走到一个极致,便会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行进……” “我仔细一想,似乎还真的是这样……就好像昨天,那些士兵明明恐惧得想要逃跑,最终却因为恐惧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战力……” “还有我,在失去了所有,几乎连性命都要没有了的时候,却遇上了大哥你,开始了这段旅程……世事,真是玄妙。” 沧海边喝着酒,边也在细细感受这种玄乎的感觉。 “还有……剑经里有一个意思,便是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世间没有了纷争,是不是真的美好? “若然我们身边没有了丑恶的事情,那当美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还会那么喜悦吗……这我可不懂了。” 沧海出神半响,心中隐然有一丝明悟飘然而过。 “这些……都是你从剑经里悟到的?” 钰康笑道:“是啊,现在还糊里糊涂的。或许有一天把这剑经悟透了,便能解答刚刚的问题吧。” 沧海也笑了。 “到你悟透剑经之日,我们来好好切磋一番吧。” 远处,士兵们时不时传来豪迈激昂的笑声。 两人的酒壶又在碰到了一起,一同静静欣赏着夜空中的银河璀璨。 ; 第三十二章 决战 今夜,决战的时刻! 方然双眼已布满红丝,但此时他依旧坚持着亲自守夜。 三天以来,他几乎没有休息。 令他气恼的是,即使众将士都很感激自己的行动,但他们的状态依然是恢复得极慢。 此时将近子时,方然发现了异样,直觉地感到一丝不妙。 三晚以来毫不停歇的战鼓声与呐喊声,此刻竟然停了? “他们……想干什么?还是想诱我们下山么……不,难道是……” 他闭上眼,用力按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三天的不眠不休,已令他的脑袋昏昏沉沉。 而此时,两名副将走到他身边,喜道:“将军,鼓声已歇,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守夜的事就交给我们。” “不!”方然猛地睁开眼睛:“传令,全军戒备!” 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练出来的直觉,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但南越将士戒备了几乎一个时辰,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我猜错了么……”方然心中已越来越是动摇。 他看了看身边的士兵,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三个晚上无法好好休息,加上深夜近一个时辰紧绷着精神,众将士此时都已难掩倦容。 方然想起一事,顿时又是一怒。 “难道……又被他们耍了?他们想看到的就是我们现在的模样吗?”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传令……让众将士回去安歇吧。今晚仍然由我亲自负责守夜。” “大人!你已三个晚上没睡过了!今晚就由我来吧!请你今夜务必好好休息!” 方然默然,以他修为,三天不睡倒也罢了,但两场败仗,再加上三天之中殚精竭虑应付敌方诡计,实在已令他心力交瘁。 “好吧……交给你们了。” 将士们一回到帐中,马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他们睡得无比香甜。 丑时一刻,这名副将刚安排好守夜事宜,心中一松。 下一刻,一阵寒风吹过,他却感到了怪异。 风中……居然隐隐带着热气? 他猛然惊醒,终于发现了山腰中的异动…… 那是一片冲天的红光! “火……火攻?” 他呆了一下,火势已是不可抑制地直奔过来! 士兵们流露出恐慌之色,这名副将立刻反应过来,喊道:“别慌!山顶之上的树木早被我们砍伐干净,火一时三刻烧不到这里来的!第一队,马上去叫醒其他士兵!其余的人,马上取水灭火!” “你!”他指着一名士兵,急道:“马上去通知方将军!” 寒风带来点点火星,离山腰最近的营帐已被点燃。 里面正在酣眠的士兵,不知不觉间已失去了在世上继续生存的权利。 “什么!”帅帐中,方然急怒攻心,他本无法入眠,闻见营外呼叫之声,只穿着寝衣便急忙走到帐外。 营外充斥着守夜小队的呼喊,但醒来的士兵却是寥寥,都是面露惊恐地看着下面的大火。 方然大怒,走到一名呆了的士兵面前掴了一下他的脑勺,吼道:“慌什么!荆楚放了火,难道还能从山下冲上来么!” “所有人,立刻去灭火!” 本来被派来通知方将军的小兵,见将军已醒,便急忙去取水。 当他提着水桶走到着火的营帐,却突然跪倒在地下。 一支利矢,已贯穿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漫天箭雨落下,正在忙着灭火的士兵一个一个中箭倒下。 水泻了一地。 一同流逝而去的,还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越来越多的营帐被飘来的火星点燃。火势蔓延,无可阻挡! 那名副将挥刀抵挡箭雨,心下大骇,瞬间灵光一闪。 “所有守夜的士兵跟我冲下山!” 所有士兵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快点!此刻桂阳空虚!只有攻下桂阳才是生路!” 可当他们冒死冲过火海,奋力向山下奔跑之际,山下的箭雨,又令他们陷入了绝望。 而那名副将,最后只得扔下士兵,死命逃回山顶向方然汇报。 方然颓然坐倒在地上。 “怎会这样的……” “我怎会没有发现他们到了山上……” “他们……真的是打算劫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坚持多一刻钟……” “他们真的如此神机妙算吗……” 倒不是他们神机妙算,只是钰康知道,丑时之初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故而把放火的时机定在丑时一刻罢了。 因为坚持不到最后而失败的,方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人!我们必须立刻撤退!” “撤……退?”方然喃喃道,抬起头看着身边惊恐慌乱的士兵们。 两年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了么? 经此大败,自己还有颜面回去见陛下? 要扔下他们逃跑? 自己可对得起他们? 回去后如何面对他们的亲属? “冷静下来……你们……给我冷静下来啊……” 他呢喃着,缓缓站起身。 一名惊恐的士兵乱窜之下,走到他身边,竟被他一把抓住。 下一刻,他右手一动,竟夺过了副将的长刀,一刀砍了下去! “我叫你们给我冷静下来啊!给我去迎敌!你们有没有听到!” 那名副将惊骇地看着倒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士兵,抬头一看将军大人的神情,顿时如坠冰窖。 此刻的方然,面容已经扭曲,眼神中只散发着一样东西。 杀意! 北面山路。 阿黑的箭囊中,已是空空如也。 “差不多是时候了……”此刻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接过钰康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指:“兄弟们!跟着我冲!把南越那伙人赶下吴江!” “杀尽南越士兵!” …… 沧海、念环与刘逸在山下看着冲天的火光,神情肃然。 他们身前是千余名正粘弓搭箭,紧张戒备着的士兵。 刘逸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吧,下一刻,该要分出胜负了。” 沧海懒洋洋地笑道:“不,胜负已分。” 话音刚落,他神色猛地一变,扭头看着身后的天上。 “小环,你们在这里戒备!我去一去便来!”说罢他猛地提气,不一会已隐没在茫茫夜空之中。 下一刻,他已迎来两道无形的攻击! 沧海伸出双掌硬生生接下两道真气,大笑道:“厉前辈,不用心急着动手啊!” 说罢,他抽出了背后的巨剑。下一刻,身形已飞到一人面前。 此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任寒风再猛,他的须发长袍却寂然不动。 他一见眼前的巨剑,瞳孔猛地收缩,待看清楚来人,声音中已充满诧异:“小子……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下一刻,他的衣袖猛然鼓起,须发微扬。 真气鼓荡,老者已是全神戒备! “慢慢慢,别一见我就那么凶嘛……我是来帮你们忙的。” 老者见沧海虽亦在戒备,但却把巨剑反手提在背后,冷冷道:“哼!你的修为倒是精进了许多。” 沧海淡淡道:“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我一生也无法突破至此境界。” 老者瞥了瞥下面的山火,问道:“这是你做的好事?” 沧海笑笑不答,老者冷然道:“这算什么?赎罪么?” “厉前辈,反正这是对你们荆楚有利无害的事情就是了。” “哼!那对南越呢?” 沧海笑道:“你既然来了,即使我不在,他们也是没法活着回去的。” “哈哈,然则你的意思是,你今天既然在此,他们反而不会全军覆没?” “前辈说笑了。不过若你愿意指导一下晚辈的武功,倒是晚辈天大的荣幸。” 老者一皱眉,便冷冷地看着山上的战况。 …… 在荆楚军面前,是一群慌张混乱、手无寸铁的南越士兵。 他们手上能抵挡荆楚军长刀的武器,只有木桶。 阿黑与钰康一直冲杀到南越军营中央,却发现面前竟还有一人在疯狂砍杀越兵。 鲜血染红了他单薄的衣衫,倒在他脚下的越兵,已经不计其数!惊恐的越兵看到这一幕,只能远远绕过他逃跑。 火光之中,钰康看清楚这人的容貌,惊呼:“这是方然!南越的将军!” 阿黑骤一听闻,已领着身边士兵冲了上去! “不……不对!他为什么在杀自己的士兵?李大哥,等一下!” 但他们已发现得迟了。 阿黑刚冲到方然身前,只见刀光一闪,方然已举刀当头劈下! 阿黑慌忙间举刀一架,两刀相交,他已被一股大力劈得倒飞开去!双手虎口迸裂,下一刻长刀赫然已碎。 方然手腕翻飞,只一瞬间,十多名荆楚士兵已倒在南越兵的尸体之上,一时无人再敢靠近! 方然扭过头看着离他最近的阿黑,双目赤红,忽地咧嘴一笑,竟似是兴奋莫名,身形暴射向阿黑,又是一刀劈下! 青锋剑不断划圆回旋,剑劲柔绵如水,卸去了这一刀的疯狂凌厉。 “这人已经疯了!”钰康一手云剑救了阿黑,急道:“这人我来拖着,你们先去其他地方!” 钰康微一分神,左臂已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立刻忍痛抢攻两剑,分刺他右肩和左胸。 方然势若疯虎,只以攻对攻,拦腰一斩,钰康无奈之下回剑挡架,硬拼之下被震退数步,右手已然发麻,几乎就拿捏不住长剑,心下骇然,只得展开轻灵身法游斗。 “阿铁!你带领他们去其他地方截杀越兵!”阿黑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把刀站了起身,沉声说道:“我在这里帮林兄弟!” 阿铁领命而去,阿黑双手执刀,缓缓靠近方然的身后。 钰康明了阿黑之意,身形只在前方游移,让方然无法得知背后境况,待阿黑距离稍近,立刻一阵狂攻,而阿黑也奋起冲上举刀劈下。 钰康抢攻之下中门露出破绽,方然一刀疾刺,钰康收势不及,慌忙间向左拧身而过,凛冽的刀气切碎了钰康的衣衫,令他胸前添了三道伤口! 方然右手手腕一翻,拖刀平砍,竟似只要取钰康性命,幸而钰康身形不稳跌翻在地上,才堪堪避过面前一刀!而这时阿黑的刀只离方然头顶数寸。 方然却竟瞬间身子一矮,长刀迅捷反撩而上! 两刀双交,阿黑的刀已断为两截!刀劲震得他立足不稳,身形一仰,向后跌去! 刀锋一转拖下,已砍破阿黑身上甲胄,阿黑的右腿中刀,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顿时血如泉涌。 阿黑倒地,已无力再战,方然立时回身追击,阿黑危急间在地上不断翻滚,不断躲过致命的一刀。剧痛之下,阿黑终于晕了过去。 下一刀,他已无法避开! 情势危急,钰康终于抢到,方然这一刀劈到中途,居然上身一拧,猛然回臂拖上!变招奇速,钰康不及反应,右腿已被划伤,鲜血涔涔而下。 紧接着方然劈来三刀,钰康又退了三步。 钰康心中已是苦笑连连。 他终于明白,三天前南越士兵对着疯狂的荆楚军,是怎样的心情了。 “幸好他已疯了,只要杀光眼前的人,不然李大哥就危险了……哈哈,我为什么觉得这竟是幸运?再这样下去,我们还有命离开这里吗……” 第三十三章 功成 “在敌人面前分心,很容易没命的,那老家伙没教你么?” 沧海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缓缓把身后的巨剑举在面前,双手紧执剑柄,沉声道:“前辈当真要动手?” “那老家伙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一个蠢东西,今时今日,我还是你的对手么?”老者愉快地笑着:“不过你这小子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口气我怎么也吞不下去,刚才那一下,就当替那老东西管教管教你这不肖徒儿。” 沧海苦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倒是光棍……那我岂非要替师父多谢你老人家了?” “哈哈,你还叫他师父,他还当你是徒弟么?”老者笑着瞥了山上一眼:“下面那个小子倒是危险了啊,他的对手修为比他高太多了……你对他如此关心,他是你徒弟?” “不,他是我的兄弟。” 老者一呆,失笑道:“兄弟?哈哈,你这小子害臊不害臊?” “嗯,这小子的剑法的确不是你们一路的……咦?好像很有趣啊。” 沧海笑道:“哈哈,没想到以他微末的修为竟能得你称赞。” 老者瞪了他一眼,叹道:“这小子纵是有趣,如此年纪也不过修身之境。你们后辈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几十年间,天下竟只有两人臻至我们这个境界。” 沧海心中一动,笑道:“你知道商陆?你们平时只会蜗在皇宫里,此次出行难道是为了日轮晷?” “哼!你呢?你潜伏在我荆楚,又想耍什么诡计?” “下面如此境况,你还不信我么,我看你也是越老越糊涂了。” 老者沉吟了一下,忽地面色一变:“难道你也要去……哼!是了,那老家伙,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么……” 沧海奇道:“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师父么?他怎么了?” 老者脸色阴晴不定,无法分辨沧海是否作伪,试探着道:“你今日既肯帮助我国,可愿到我朝中效力?我保证前事不咎。你我合力,要统一七国也未始不可能。” 沧海淡淡道:“我早已对你们的事厌倦了,这些年来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只是找到我妹妹。” “若是如此,你去西嬴吧,说不定你能找到。” 沧海一愕,失笑道:“南越那边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哼!好小子,倒是心思机敏。” “哈哈,碰巧而已,前段时间我刚好在那盘桓了数月。你老人家竟又纡尊降贵来到这边境之城,难道不是要去南越么?” “看在你今天帮助我国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忠告,若你还想有命去寻找你妹妹,就别去南越。” 沧海懒洋洋地道:“本来我要去哪也还未定,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那边有什么热闹。” “那也随得你,说不定到时你还有很多惊喜。喂,你那小朋友要支持不住了,你忍心不下去帮忙么?” “我若再分心半点,你这老不死的还会对我手下留情不成?”沧海笑道:“我相信他没这么容易死的。” …… “大哥,秦姐姐,你们随便来一个都好啊……我就要死了……”钰康心中叹道。 此刻他只觉一阵一阵虚弱袭来,越来越是昏眩。显是失血过多。 每每他寻得机会刺向方然的要害,方然必用舍命的打法,疯狂地向他劈来,每一刀都能后发先至! 若是硬拼,他又功力不敌,一旦再被劈飞,阿黑便会身处险境。 眼下他唯一的资本,就是经过念环的折磨后,他的身法长进了不少,幸而方然的武功明显是走刚猛的路子,身法非其所长。 可是此刻他的右腿偏偏受伤了! 他心中焦急,再这样下去,自己两人的性命便真要交待在这里了。他心中飞快地转过无数念头,有什么方法可以克服眼前的困境? “大哥……”情急之间,他忽然心念一闪,想起了沧海与卫真人交手的一幕。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梦中人剑招,一下一下浮现在眼前。 钰康依法施为,但方然刀气森然,逼得他只能忍着伤痛继续游斗,再斗片刻,他右腿已是越来越麻。 “不行!守不住!我功力差他太多了!” 心神微分间,方然长刀已从右方向他的肩颈急劲平砍而来! 钰康头一仰,膝盖微屈,脚步一错,长刀便堪堪在他鼻尖擦过,然后身形不可思议地一扭,已抢到他侧面,还了一剑。 方然见自己必杀的一刀居然被他避开,怒然回刀荡开他长剑。 这一刀急忙间刀劲不足,但钰康力气渐衰,竟被荡得一个踉跄,堪堪又避过了下一刀。 钰康暗叫侥幸,回头只见方然稍停了半分,满脸怒容。奋然再攻之下,刀势更比之前狂猛了几分! 钰康一愣之下,灵光一闪,豁然开朗,身形忽地停了下来,刺出了软弱无力的一剑。 方然狠劈一刀,又荡开他的长剑,下一刀便要取他右臂,钰康却如刚才一般,借他一刀之势窜出几步,竟又避过这一波攻势! 眼见杀招又被化解,方然攻势更是蜂拥而至! 而钰康身形或停或动,手中长剑依然软弱无力,便似汹涌浪涛中的一叶小舟。 纵然风高浪急,一浪强似一浪,这叶小舟竟一直随势而动,看似凶险,却始终不被吞噬! 适才一愣神间,钰康忽然悟到了另一章的内容。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故与之。 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钰康每出剑诱敌一次,总能借势避开方然的一波狂攻。 而每一波攻势过后,方然必要回气片刻,接着定会更疯狂地抢攻! 而每一次他回气的时间都会稍稍延长! 人力有尽,他的疯狂,绝不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他每疯狂多一分,便离败亡近一分! 这就是此章剑意!柔弱胜刚强之剑! 当钰康化解了方然第九次狂攻,他终于发觉,方然神情虽依然疯狂,但他的刀已无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再避过最后一刀,又是他回气的时刻! 此刻钰康身形一旋,蓦地剑交左手,险险避开直刺而来的一刀! 而钰康的剑刃,已无声无息地在方然的腹间,拖了长长的一道伤口。 一旦他疯狂之势被遏,便是他败亡之时! 方然大吼一声,疯狂地扑向钰康,而结果,只是让自己身上添上越来越多的伤口。 方然左手按着自己腹间,鲜血不断从他掌中渗出,终于跪倒在地上。 最终,他仰天大叫一声,把长刀架在自己颈上用力一抹。 天上,一颗流星一闪而逝,同时陨落的,还有这位南越边境大将。 钰康面色苍白,强撑着走到阿黑身边,见他右腿鲜血流个不停,马上扯烂衣衫把他伤口扎住。 阿黑受痛,悠悠醒转,瞥见方然尸身,微微点了点头,虚弱地道了声多谢,便又晕了过去。 钰康心中一定。剧斗之下,他已几近脱力,只躺在地下不断喘气。 过了一会,喊杀之声已经是越来越弱。 “终于……胜利了。” …… “哈哈,你这小朋友的剑竟如此厉害!看似令自己身陷险境,竟能不知不觉间耗尽对手的力量,反被他乘虚得手!” “一点取巧的法子,值得你这老不死的如此称道?” “你倒不用护着他,我盼不得多些人达到我们这个境界,早点让这七国制衡的局面完结。” “会这么想的也只有你罢了,你这个年纪,还有多久好活?西嬴那边,倒不是这么想。” “哼!蒙翦那家伙自持自己最年轻,竟行此毒策!但天下之大,凭他们就能杀光所有有天赋之人?便只这个小朋友,有你护着,他便死不了。” “依我看,他也不会喜欢参与到你们的斗争当中。” “哈哈哈哈,小子,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怎么不想想,当年的你有否想到今天会这般过活?” 沧海默然半响,懒洋洋地笑道:“你说得对。” …… 此后三日之中,桂阳城内一片欢欣喜逸。 此战之后,阿黑受伤于营中将养,仍旧忙着安排山顶防务。 三日间,城中百姓不断送来酒食慰问军士,刘逸干脆开放军营,军民同乐三日。 第三日午间,百姓在城中大肆庆贺,设宴宴请全军。 而刘大人和李大人,自然是盛情难却。 席间百姓大赞刘大人指挥如神,大破敌军,刘将军竟少有地谦虚了起来。 而新冒出的协同守备李大人作战勇猛,斩杀南越将领的事迹,亦为百姓津津乐道。 但大家看见坐在主席上包扎着右腿的李大人,那刚毅的神情,黝黑的肤色,却似乎感到有些熟悉。 忽然只见李大人神色一变,急急离席而去。 城内北门。 “小环……不多留一会吗?” “奶奶,我有空一定会来看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哈哈,小环你倒不必担心。此战之后,此地防务已轻松不少,小黑定有空闲照顾王大娘。” 王大娘紧紧捉着念环的手,似乎并不舍得放下。 “沧海大哥!林兄弟!秦姑娘!”不远处响起阿黑的声音,四人看过去时,只见他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心急之下,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有一人及时扶着他,竟然是一个年约十八的小姑娘。 “李大人,你当心点,别急啊。” 阿黑不及细想,忙道:“快,扶我过去。” 终于走到沧海他们面前,阿黑张了张口,却不知想说些什么。 “多谢你们!”最后阿黑只能诚恳地说出这简单的一句。 “与其谢我们,还不如谢扶着你的这个小姑娘吧。”沧海笑吟吟地说道。 阿黑这才反应过来,扭过头看着身旁的人儿。只见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间都是呆了。 念环“噗哧”一笑,阿黑霎时惊醒,慌忙跳开。 小姑娘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红晕。 “对……对不起……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阿黑嗫嚅道。 小姑娘目光慌乱着不知往哪里躲,最终低下了头,片刻后又像是鼓起了勇气,一下递上藏在背后的一支鲜花,紧张地道:“这……这……送给你……谢谢!” 阿黑呆呆地接过她手中的鲜花,呆呆地道了句:“哦,谢谢。”然后便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小姑娘低着头,感觉到他接了鲜花,心中一喜,继而大羞,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阿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念环轻轻笑着,悄悄对奶奶道:“奶奶啊,这下我倒放心了,想来很快就有个孙媳妇来照顾你了啊。” 王大娘已笑得合不拢嘴。 钰康笑道:“李大哥,不用再看了,人家走得影儿都没了。” 阿黑大窘,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小黑,此地以后便靠你了。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记得,当初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阿黑神色坚毅地点点头:“沧海大哥,我明白!” 只是他却忘了放下手中鲜花,那模样令众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哈哈,好吧。我们出发了!有缘再会吧!” “奶奶,保重。” 阿黑扶着奶奶,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直至终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阿黑手中鲜花随风轻摆,仿也似在为他们送行。 ; 第三十四章 窃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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